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明天子》 作者:名剑山庄 内容简介: 重生到了大明王朝中期,还是附身在一个八岁的孩童身上。 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身份是一个即将继承天子之位的皇太子! 嗯,简单讲,就是一个八岁皇帝的奋斗史——夺宫变,治朝堂,安黎庶,平内乱,进人才,兴农事,开商业…… 文治武功,振兴大明! …… 以冲龄之年,继大明国祚! 奋五世之余烈,修文治,定君臣黎庶,执长策,问鼎之轻重!于是,五夷臣服,御宇内而四海承平。 “执社稷之神器,迎盛世大明” 序章 我, 朱祁镇 序章 我,朱祁镇 一个八九岁的孩子,一身白色孝衣,团团的在锦被下面,小小的人儿看上去可怜之极。而脸色也不好,看上去有惊恐之色。眼皮下面,眼珠子不住的颤抖。嘴唇颤颤乱动,似言语,又似无有愿意。 层层布幔放下来,外面还有铜制的火炉。里面放着精贵的兽炭,这些炭不仅仅耐烧,一块就能支撑一夜,而且没有一点烟火之气。角落处还有一个个铜香炉,看上去颜色稍旧,似乎出炉有数年光景了。只是这香炉造型精致,铜色极好。三足而立,盖着上镶有绿色的宝石,丝丝缕缕清香从香炉之中,冒了出来,似乎有安眠之效。 这香炉下有落款:“大明宣德年制。” “我是谁?谁是我?”一声细如蚊呐之声传来,却是从这个孩子口中传出。此刻这孩子的脑海深处正发生着惊天动地的变化。 无数断断续续的片段,浮出他的脑海之中。 “我儿,来看看朕的大将军。”一个三十余岁的中年人说道。只见他一身青衫,但是这衣服质地极高,应该是丝绸。光亮柔顺,仿佛若有光,轻踩丝屡,看上是一个普通读书人,但是身上无一不精致。 他身体稍稍发福,脸型微胖,长长的胡须梳理的整整齐齐的,手中拿着一个圆形型的瓷器,看上像碗,但是却是平地的,而在这东西下面,有两只拇指大的蟋蟀,彼此嘶鸣,威风凛凛,就好像是两名武林高手对峙一般。随时准备给对方致命一击。 “我”一伸手,将这瓷器打翻在地,两只蟋蟀不知道为何遭此大祸,从碎片之中飞跳出来,“我”又用小脚一脚踩上去,其中一只蟋蟀顿时被踩扁了。嘶鸣之声戛然而止。 周围的宦官见状,大吃一惊,纷纷跪在地面上。 这男子脸色大变,嘴角不住的抽搐。“我”又伸出双手,要抱。 “好。”这男子叹气一声,说道:“我儿杀伐果断,才是天下最大的大将军。” 这个片段浮光掠影的而去。随即又一个片段展开了。 在明亮的教室之中,几个男生正在聊天,“我”靠在后面的桌子上,让椅子一支腿悬空,吱吱呀呀一晃一晃的,听前面的同学说道:“你觉得康熙传位给雍正,是在传位诏书上,添了一笔吗?将传位于十四阿哥,变成了传位于四阿哥?” 立即有人说道:“才不是的。分明是康熙看中乾隆,觉得好皇孙才传位给雍正的。” “我”忍不住说道:“这故事是有原型的,是永乐传位给朱高炽的旧事,永乐不喜欢朱高炽,因为朱高炽是一个大胖子,不过,永乐喜欢朱高炽的儿子,朱瞻基,才选择朱高炽的。” “这才是所谓的好皇孙。” “哈哈。”前面的同学笑道:“不就是那个蟋蟀皇帝吗?” “我”正坐,放下椅子腿,正要说些什么,却听有人喊道:“老师来了。” 一阵桌椅响动的声音。“我”立即做学习状。不敢说话了。 这个片段到此为止了,又一个片段飞了过来。 虚空之中,一个隐隐约约的意志暗道:“他是明宣宗朱瞻基吗?父皇的名讳不能乱叫?为什么叫宣宗?不,为什么我叫他父皇?” “父皇,”“我”喊道。随即跌跌撞撞的跑太过去,不过似乎身高不高,视线都在桌子下面,忽然一双手夹住腋下,“我”整个人飞了起来,被“他”抱在怀里了。 这个时候,他换了一身衣服,乃一声一身明黄色的衣服,上面有团龙图案,头上一丝黑色细丝编织成小帽,一时间也看不出什么材质出来。 “看看,父皇画得好不好。”他让“我”看过去。 “我”看见,房间之中都是画,都是以花鸟之类为主,大多是工笔话,一个个好像能跃纸而出。“我”伸手乱抓,他也由着。“我”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抓了一支毛笔,上面已经沾了墨。使劲一甩,墨汁飞溅的到处都是。 “我的画。”他惨叫一声,让身边的奶娘抱着“我”。一眼看过去,好几张画,都已经被污得不成样子,根本就不可救过来了。他微微一叹,挥手说道:“下去烧了般。” “是。”几个小太监将一副副污了的画,撤下去。他忽然说道:“等等。”他看见一副花,一副牡丹图,上面只有一个墨点,随即信手抄了一支笔,点墨开笔,在墨点之上轻轻几笔,一支飞舞的蜜蜂就浮现在画面之上。 他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过身来,抱起“我”来。说道:“我儿不可如此了,你这样的话,你爹我的画都被你毁了。” 这个片段随即消散了。另一个片段又浮现出来。 灯光很亮,但却并非刺眼的亮,而是将人的注意力不由放在玻璃展台里面。 一只温暖的手抓住“我”的手,说道:“这是明宣宗的真迹,一直在美国中,也只有今日在这里展出,平日是难得一见的。要知道,人们都觉得艺术皇帝都是昏君,比如南唐后主和宋徽宗,却不知道,还有明宣宗,明宣宗的花鸟图,也是一绝。明宣宗在艺术史上有相当的地位,比如宣德炉就是出自明宣宗之手。 ” “我”说道:“这个哥们很会玩啊?” “去。”本来温柔的小手,忽然飞到了耳朵之上,说道:“我给你说话,你能不能正经一点。” “轻点,轻点。”“我”小声说道:“这在博物馆的,不要让你看笑话了,我知道,你是搞艺术的,我一点都不懂,见你朋友,容易闹笑话,要不,这样,你给划重点,我背,我背,行不行?” “算了。”耳朵上的手一松,说道:“我们不合适。” “我”连忙转过身来,追着一个青丝及腰,身形纤细的女子说道:“我错了,宝宝我错了。我改,我一定改,我明个就将那个什么明宣宗的所有作品都看一个遍。” “这是明宣宗的问题吗?”女子的声音有些恼怒。 “不, 是我的问题。” 声音越来越远,渐渐的归为虚无。 随即又有一个画面浮现出来。 “我”似乎长大了一点。 他也年岁也老了一点,眼角多了几道皱纹,他抱着“我”坐在他的大腿之上,问道:“他日为天子,能令天下太平吗?” “能。”“我”说道。 “有干国之纪者,敢亲率六师征讨吗?”他又问道。 “敢。”“我”说道。 “好,真我皇儿。”他高兴道,随即将头上乌丝善翼冠带在了“我”的头上,这帽子很大,戴在“我”头上,有些歪歪扭扭的。他站起身,一挥手,身边的太监宫女都跪在地面之上,向“我”行礼。 一种强烈的情绪激荡开来,本来毫无感情,近乎中立的看着一切的意志,似乎被什么东西强烈的吸引,无数思绪翻涌不已,两道不同的人生,就好像是按了快进键一般,急速的翻转。 一片片的咬合在一起。 我是谁?这个问题一直在翻滚,而答案仿佛能脱口而出,却隔着一层膜,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躺在床上的小孩子,一时间大汗淋漓,似乎烦躁之极,一个劲的翻身,猛得睁开了眼睛,说道:“我,朱祁镇。我是朱祁镇。” 他喘着粗气,安静的房间之中,只剩下他的喘息之声。这熟悉且陌生的场景,一时间让不知道如何去面对了。 第一章 襄王金册 第一章襄王金册 沉重的喘息之声,在朱祁镇的耳边想起,一时间他忘记了自己睡了多长时间。 是一夜?是一年?还是一辈子? 眼前的一起熟悉且陌生,脑海之中无数片段陌生且熟悉,有一种今日方知我是我的感觉。好一阵子才找到了之前的记忆,眼睛一颤,忍不住流下泪来。 虽然记忆之中,那个人不过是历史上的宣宗皇帝,但是此刻他身体之中每一个细胞都喊着:“父皇。”那个从来将他捧在手心的父皇,他也是眼睁睁的看着父皇离去,硬生生的哭晕过去。 此刻他又想起那股撕心裂肺的痛楚,也不知道小孩子泪腺特别发达,忍不住一滴滴流在枕头之上,不一会儿,就打湿了一大片。 他不知道,自己是做了长达二十多年的大梦?还是堪破了胎中之谜,觉醒了前世记忆。反正另一个自己,从小上学长大,学习结婚,意外死亡,庞大的信息量一下子冲了过来。 两个人记忆就融合在一起了。 他到底是朱祁镇,还是后世的那个现代人。只是此刻这都不重要了。 锥心的丧父之痛,让他根本没有心思想别的事情。 明宣宗,也就是他的父皇,于宣德九年正月初三架崩,享年三十八岁。 或许别人会这样那样的评价明宣宗,但是在此刻,朱祁镇看来,明宣宗的身份只有一个,就是他的父亲。 “小爷,您醒了。”似乎是听见了里面的动静,一个太监脚下好像踩了棉花一般,走了进来,说道。 “王大伴,而今是初几了?”朱祁镇微微扶着额头问道。 王大伴就是王振。王振乃读书人出身,虽然一身太监服色,但是整个人气质儒雅,质彬彬。看上去好像是一个读书人。 王振在永乐年间进宫,但是在永乐年间,他不过是一个办差的太监,并不是太得用的。进入了宣德朝之后,明宣宗对太监的管制有所放松,而且王振因为学问不错的缘故,被明宣宗赏识,做了朱祁镇的启蒙师傅。 纵然明宣宗对朱祁镇极好,但是事务繁忙,也很少有是陪他,真正陪在他身边的,就是王振。故而他们两人之间的情分很特殊。 至于土木堡之变,朱祁镇目光幽幽的看了王振一眼。 王振说道:“今早已经是初四,作个小爷昏睡过去之后,奴婢就护送小爷回宫休息。” 朱祁镇心中叹息一声,暗道:“一天了。” 他多么喜欢时间能留在昨日。一想到他再也见不到父皇,他眼睛一红,就再次想流下眼泪。 王振见状,跪在床前,说道:“小爷纯孝,即便是皇爷在天有灵,也会欣慰的,只是而今却不是悲伤的时候,有一件大事,奴婢不得不禀报小爷。” “什么事情”朱祁镇声音之中带着哭腔说道。 王振膝行几步在朱祁镇耳朵边说道:“太后在宗人府,带走了襄王金册。” 朱祁镇眼神顿时一愣,随即瞳孔缓缓的收敛起来,连呼吸都沉静下来了,朱祁镇声音带着一丝颤音,说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王振说道:“就在昨晚。” 金册是什么? 金册玉牒乃是宗室身份的证明,是老朱家的族谱。一个皇室子弟诞生之后,就有人将办好金册玉牒记录上名字,存在宗人府之中。没有金册玉牒就是私生子。 让朱祁镇如此害怕的事情,并非这金册玉牒有什么不对,而是金册玉牒的一个用处,就是如果想要登基的话,就必须用上金册玉牒。 如果寻常时候,这东西丢也就丢了,不见了也就不见了,也不是什么大事,而今皇位虚悬。而襄王的金册玉牒偏偏丢失了,简直是太巧了,巧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让朱祁镇如何能够安心啊? 如果说朱祁镇还是九岁孩童,而今之事,他或许反应不过来,但是此刻朱祁镇情感上与历史的朱祁镇感情相通,但是多出了不少后世的记忆,心智决计不下于任何成年人了。 虽然说不清楚,到底是谁感染了谁。但是他却能立即抓住重心。 朱祁镇说道:“太后要立襄王吗?”他一边说一边看向王振。 王振见朱祁镇眼睛看过来,心中一愣,他在朱祁镇身边这么多年,可以说,天下间最熟悉朱祁镇的人,一个是他,一个朱祁镇的奶娘李氏。他第一次感觉到朱祁镇的眼神是如此陌生。 只是此刻,他没有多想,只是觉得经过父丧之后,小爷一夜之间长大了。 这样的事情王振并没有少见过,父母在,有遮风挡雨的人,是一个模样,父亲去了,一夜之间,只能靠自己了又是另外一个模样。 王振说道:“奴婢不知道。” 朱祁镇想了片刻,缓缓的摇头,说道:“太后不会的。有祖宗家法在。” 朱元璋定下的嫡子继承制度,而朱祁镇也是早早的立了皇太子。可以说名正言顺。而且朱祁镇的记忆之中,历史上的他也是顺顺利利登基的。这位太后,也就是他的奶奶,乃是明仁宗皇后。 是太宗朱棣的儿媳。 在永乐年间,帮助仁宗皇帝与汉王夺嫡,在仁宗皇帝去世后,又是主持了皇位交接。决计是一个明白人。正因为是明白人,是决计不会做傻事的。 王振有些着急,说道:“小爷,万万不可掉以轻心啊。须知两宫不和已久。胡皇后这一件事情上,皇后可是大大违逆了太后的意思。而且襄王乃是太后亲子,一旦有一个万一。可就万劫不复了。” 朱祁镇一听,顿时冷汗淋漓。 忽然从床上翻身坐起来,露出洁白的里衣来。 胡皇后废立之事,当时朱祁镇刚刚出生,但是他也听宫中老人说过。他的母亲孙皇后,本是走了太后母亲,彭城伯夫人的路子送进太子宫中,打小被当做当时的世子妃,也就是父皇的妃子来培养的。 宣宗皇帝与孙氏也很恩爱。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当宣宗皇帝成亲的时候,太宗皇帝朱棣又指了一个世子妃,也就是胡皇后。 当时太后还去见宗皇帝说情,但是宗皇帝却说已经晚了,已经昭告天下了,天家之事,如何能出尔反尔,故而孙氏就只是做了妃子。 不过,宣宗皇帝对孙氏非常好。 在之前,贵妃是没有宝册的,但是宣宗皇帝为孙氏开了先例,太后也觉得对不住孙氏,这些也都应允了,却不想宣宗皇帝与孙氏想要废后。胡皇后入宫以来,贤良淑德,得到了仁宗皇帝,太后,乃至宫中上下的敬佩。 从来没有过错。如何能说废就废。 于是,宣宗皇帝在朱祁镇一出生,就立为太子。然后以母凭子贵,要立孙氏为后。 这一件事情,惹出了轩然大波。宣宗皇帝想尽办法,都无法说服内阁。宣宗皇帝想来想去,来了一个先斩后奏,他对内阁说:“太后已经应允了。”废后之事,毕竟是家事,太后既然已经答应了,内阁也没有理由顽抗下去了。但是宣宗皇帝来到宫中,对太后说,内阁已经通过了。 太后不是傻子,宣宗皇帝能骗一时,又能骗一世? 只是木已成舟,太后即便后来知道,事情原委,又能怎么样啊?难不成再废一次后?只是如此一来,太后对孙氏就相当看不入眼。将宫中乱象都归为孙氏身上。 虽然孙氏已经是皇后,但是在太后面前,从来不受待见。 第二章 外戚 第二章 外戚 爱屋及乌,恨屋及乌。 朱祁镇回忆之中的太后,向来是威严有余。温情不足。 而且襄王在朱祁镇心中也是一个特别的王爷。 太后所育三子,长子自然是明宣宗,次子是越王,越王向来身体不好,根本没有就蕃。甚至太医也说了,越王的病,不利子嗣。一直在京城养病。 越王自然无缘大统。 而襄王是太后三子,因为是幼子,向来亲厚,本来就蕃长沙,后来又迁往襄阳。而襄王本身能力也值得注意。 当初仁宗皇帝驾崩,宣宗皇帝当时在南京,太后当初就扶持襄王监国。等宣宗皇帝从南京回来。而且这是襄王第一次监国,而并非最后一次。 宣宗皇帝虽然没有如宗皇帝一般,五次出塞扫北,但是也是巡过边关,与鞑子交过战的,当宣宗皇帝出外的时候,就是襄王监国。所以襄王对百官之中,也是有一些威信的。 而且更让朱祁镇担心的一件事情,那就是他所以为的祖宗家法,并非那么坚不可摧的。 而今毕竟是明前期,而不是后期。 明太祖与太宗之间,是靖难之役,而仁宗皇帝与汉王之间的争斗,延续了两代人。也是宣宗皇帝用残忍手段,将汉王杀死,才算是结束。 即便是太宗与仁宗,仁宗与宣宗之间,看似正常交接,但是其中不知道暗流,是后世之人不明白的,别的不说,三杨为什么这么得重用,就是他们都是仁宗潜邸中人。在夺嫡之中,立下了大功。 唯一让朱祁镇安心的事情,就是襄王而今不在京师,而在襄阳。 但并不是说,这就万无一失了。 权力争夺之中,谁觉得万无一失,谁就离死不远了。李建成将李世民就要逼出京师了,觉得大事已定,谁知道李世民反手就是玄武门之变。 襄王金册之事,就好像是一个刺一般,深深的刺进了朱祁镇心中。 朱祁镇说道:“王大伴,你觉得该怎么办?” 王振听朱祁镇如此一说,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说道:“而今不可妄动,但也不可没有准备,请小爷一封手令,奴婢联系宫中忠义之辈,为小爷效力。让太后不敢轻举妄动。” “小爷只需与内阁诸位大人亲善,想来陛下的大事过了,自然会说小爷登基之事。” 朱祁镇说道:“你与五军都督府诸位公侯有联系吗?” 在明后期,五军都督府早已成为摆设了,天下兵马大权都归了兵部。但是而今这个时代,五军都督府依旧权力非常大,统管天下卫所。而且在五军都督府中掌握权力的,都是永乐以来的名臣宿将。 比如说张辅。 张辅而今就是武将之首,封英国公,虽然已经不在五军都督府任事,但是依然挂着中军都督府的头衔。 说起来,永乐时间的靖难功臣,而今也次第凋零,不过宣宗皇帝也亲自上过阵,麾下也有相当一部分真正打过仗的将领。 但是整体素质上来说,宣宗皇帝留下的功臣,远远比不上永乐靖难功臣,而永乐靖难功臣,又远远比不上太祖开国功臣。虽然张辅还在,但是名臣宿将,已经陷入青黄不接的情况中了。 但是不管怎么说,五军都督府掌管天下兵权,想要在京师做成什么事情,如果没有五军都督府的支持,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只是而今的王振,还不是几年后的王振,他是宫中区区一个宦官,如果能将手伸进五军都督府中。 “奴婢无能,请陛下责罚。”王振立即跪在地面上,说道:“在五军都督府中任事的人,有两人能用。” “谁?”朱祁镇问道。 “会昌侯,与李奶妈的丈夫胡信。”王振说道。 朱祁镇双眼无神,愣愣的看着香炉。心中不住的想着各种消息。 皇位之争,这样动则满门抄斩的买卖,五军都督府之中大部分将领是不会做的。 原因很简单,虽然后世明朝是贵武轻,但是宣德年间,还是武将还是能压官一头,真正得用的武将,谁头上没有一个世袭罔顾的爵位,特别是如张辅这样大将,历经三朝,永历,洪熙,宣德。即便是襄王继位又怎么样? 能短了英国公张家不成? 所以大部分武将是不会参与进去。官方面倒是正统的拥护着,如三杨等人,他们读圣贤书,对嫡长制定然是遵从的,但是这个时代,官虽然权力有所提升。 但是在权力交接的前夜,他们反而没有力量去影响什么。 不过五军都督府之中,有两个人,却让朱祁镇担心不已,因为他们两人是决计会听太后的命令的,那么是政变。 这两个人就是彭城伯张,与实际掌管五军都督府事的张昇。这两个人都是太后的兄弟,说起来,也算是朱祁镇的舅爷了。 仁宗皇帝娶妻的时候,太宗皇帝还是燕王。靖难起兵的时候,张家举家相从,张从太宗皇帝征大宁,又从仁宗皇帝守北京有功,封彭城伯。也算是靖难功臣之一。 只是而今年纪大了,不大管事了。 但是张昇却不然。 宣宗皇帝数次出京,或巡边,或击虏。虽云太后与襄王监国。但是真正执掌京师的就是张昇。 有这两人在,一旦太后有命,换一个皇帝。木以成舟。五军都督府与内阁诸位大臣,大抵也不会说什么。 这也是宣宗皇帝临终之前,为什么要大臣们,家国大事必秉太后而后行之。 不仅仅是因为宣宗皇帝对母亲非常信任。也同样是一个事实。 太后张氏,在永乐年间,辅佐仁宗皇帝与汉王夺嫡的时候,就发挥出重要的作用。又在太宗皇帝之后,数次政治危机之中,处理妥当。 虽然身在后宫之中,但是影响力之大,决计不仅仅限于后宫。 朱祁镇虽然觉得自己有些不孝,但是心中还是觉得:“比起太后张氏,母后实在差太远了。” 太后张家兄弟两人,都在五军都督府掌实权。 而皇后孙家,父亲孙愚也就是刚刚所言之会昌伯。之前不过是工部督造天寿山的一小官而已,根本没有经历过战事。 即便是有都督府佥事,也不过食禄不任事而已。 孙家与张家的实力简直是没有办法相比。 但是再没有办法相比,朱祁镇所能依靠的也只有孙家了。至于胡信,一来朱祁镇信不过,二来朱祁镇也不觉得胡信能办出什么事情来。 胡信的妻子李氏入宫为朱祁镇的奶妈,这就说明一件事情,胡信的官职一定不高。真正有实力的将官,怎么会让妻子为人奴婢。 纵然太祖为了限制太监,建立了女官制度,选年四十以上,贤良淑德之妇,入宫中执事。说起来李氏身上也是有官衔的。 但是真正功勋之家,决计不会让妻子如此的。 朱祁镇也不能将事情寄希望于这一个小军官身上。 朱祁镇猛地起身,说道:“王大伴,为朕做两件事情。” “小爷请讲。”王振说道:“奴婢万死不辞。” “第一件事情。”朱祁镇说道:“将这襄王金册为太后取走之事,传出去。第二件事情,让会昌伯入宫一次,记住是不许让别人知道。” 王振说道:“奴婢明白。” 朱祁镇心中有些黯然,暗道:“真不愿意与太后为敌,只是有些准备不得不做。让我老老实实的做一个让皇帝是决计不可能的。” 朱祁镇心智毕竟不是一个九岁小儿,知道废帝的下场是什么?事有不谐,他宁死。 第三章 会昌伯孙家 第三章会昌伯孙家 去世的皇帝的皇帝,一般都称大行皇帝,而此刻大行皇帝就停灵在乾清宫之中。 朱祁镇作为太子,该做的事情,一定要做的。 毕竟古代都是以孝治天下,如果天子失德,会让下面的人离心离德的,而天子最大的失德不是别的,就是不孝。 哪怕是做个样子,朱祁镇都要撑过去,更不要说,朱祁镇内心之中对宣宗皇帝实实在在有一股父子之情。 那么而今危机四伏,他也想将宣宗皇帝的丧事办好,而不是灵前相攻,让父亲泉下不安。 乾清宫之中,宣宗皇帝已经大殓过了。空荡荡的宫殿最中间,停着一口棺材。正是宣宗皇帝的梓宫所在。 而宫殿外,全部都是一片片皤。而宫殿内,除却角落里面一个个火盆之外,还有几个太监守住,只有一个七岁小儿在梓宫之前,见了朱祁镇来了,眼睛之中带着泪光看着朱祁镇说道:“大兄你来了。” 他就是朱祁镇唯一的弟弟,朱祁钰。 朱祁镇看着这个小孩子,心思有些复杂。如果按正常的历史走向他与这个弟弟之间,有一段爱恨情仇。 不过,他自信决计不会如此的。 看着朱祁钰眼中含着泪水,似乎有无数担心与不安。轻轻抓住了朱祁钰的手,说道:“放心,一切有大哥在。” 宣宗皇帝有两子三女,只是女人是没有资格来守灵的。说起来宣宗皇帝膝下的确空虚,来守灵的只有兄弟两人。 兄弟两人跪在梓宫之前,听着外面一阵阵的哭喊之声。 武百官以及命妇都要一批批的来哭。不过,除却少数几个大臣,他们没有资格进乾清宫,都是门外哭。 而且有太监指挥,何时哭,哭几声,何时退,怎么退。 再加上一边宫廷乐师所奏的哀乐。 让朱祁镇心中也一阵伤怀。 朱祁钰似乎还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只是知道父皇已经躺在这个大盒子里面了。还问朱祁镇:“父皇什么时候出来啊?” 让朱祁镇什么不知道该怎么说。 忽然朱祁镇听到外面太监的喊声:“五军都督府佥事,会昌伯致哀。”随即有一个老人的声音大声哭道:“陛下。”哭声甚哀,有一种撕心裂肺之感。 朱祁镇眉头微微一挑,对朱祁钰说道:“你先一个人在这里,我去更衣。” 朱祁钰怯怯的说道:“大哥快回来,我有些怕。” “好。”朱祁镇说道:“我很快就回来。” 朱祁镇从乾清宫后门出来,就看见王振在哪里等他了。王振见朱祁镇出来,立即引朱祁镇走向侧门,边走边说道:“小爷,长话短说,会昌伯消失的时间长了,会惹人嫌疑的。” 朱祁镇说道:“我知道。” 随即王振将朱祁镇引入一间杂物间,朱祁镇推门而入,王振立即在外面守着门。 朱祁镇入门之后,只见这小房间之内,堆满了大大小小的家具,有些朱祁镇还有些眼熟,是乾清宫之中的摆设。 想来为了停灵,乾清宫之中的家具有一部分都摆着在这里了。 “老臣见过太子殿下。”会昌伯孙愚也在里面,见了朱祁镇立即跪倒在地。 朱祁镇上前几步,搀扶起来,说道:“外公请起。” 孙愚立即说道:“老臣不敢当。” 朱祁镇见孙愚头发将近全白了,官服之外套着孝衣,一身服色近乎全白。长相清瘦,看上去气色不错。 说实话,朱祁镇有些失望。 他此刻需要的是一个能够扶保大位的外戚,只是大明的祖宗家法,都是取后于平民之中,虽然不能说是真正的平民。但是孙愚之前不过是工部一小官,能力影响力能有多少。 太后张家,放眼大明三百年,也可以称之为特例了。如会昌伯孙家一般的,才是正常现象。 不过,朱祁镇而今也没有办法,虽然他知道王振定然以他的名义在宫中拉拢了一些人,但是他决计不敢用这些人,与太后张氏执掌内廷数十年的威望相比的。 孙家虽然有些不足,但是也是朱祁镇唯一能拿到的稻草。 朱祁镇将孙愚搀扶起来,说道:“在外人面前,有君臣之别,但是在内室之间,何须如此,母后唯有我一子,今日还请外公助我。” 孙愚虽然能力不强,因姻亲至伯爵,但也不是傻子。朱祁镇派人请他密室相见,他就知道有事。听朱祁镇如此一说,心头一颤,说道:“太后秉政向来至公,外面虽然有襄王金册之事流传。大抵捕风捉影。殿下不必多虑。” 朱祁镇目光一凝,却见孙愚低下头,不敢与朱祁镇对视。 朱祁镇心中瞬间明白,这孙愚不想趟这浑水,或许觉得他如果与太后对敌的话,决计没有半点胜算。 朱祁镇微微一笑,说道:“是我多虑了。时候不早了,会昌伯早些回去吧。” “殿下。”会昌伯孙愚跪在地面之上,说道:“非臣不愿意,只是臣唯有家丁百余人,不过持役而已,与各将门的家丁万万不能比的。臣即便想派出一些人手,也没有人手可派。殿下请听臣一言。” 朱祁镇说道:“讲。” 孙愚说道:“而今万事都决于太后,殿下是万万不能绕过太后。太后与殿下毕竟是骨肉之亲,殿下何不去见太后,承欢膝下。” 朱祁镇说道:“孤知道了。” 孙愚见朱祁镇依旧有些不悦,一咬牙,说道:“如果殿下还不放心的话,臣有五子,愿意侍奉殿下左右。” 朱祁镇见孙愚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就知道孙愚的确没有办法。并非想作壁上观。他微微一叹,也知道孙愚所言未必都是实话,但是也未必都是假话。 想用孙家的家兵却是不行了。 朱祁镇之所以有这个想法,就是历史上夺门之变,就是历史上的他纠结了将门的家兵所为。 故而他知道,京师之中,除却管理驻军的五军都督府之外,还有一些私兵,虽然每一家人数都不多,但是聚集起来,却也有几千人。 有时候政变,几千人就足够成事了。就如同夺门之变了。只是看来会昌伯连当时勋贵的基本线都没有达到。 这个时代的勋贵,大部分还都是能打的。 朱祁镇本来是微微失望,而今却是失望透顶了,说道:“不用了,你回去之后,为孤做一件事情。” “殿下请讲。”孙愚只觉得后背冷汗直冒,说道。 “为孤盯紧彭城伯家。”朱祁镇说道:“有什么异动,孤都要知道。” 孙愚咬着牙说道:“臣明白。” 他知道这一件事情,他没有推托的可能了。如果连这一件事情都做不好,恐怕要大大得罪这个外孙了。 虽然外面传闻纷纷扬扬的,但是孙愚依然觉得他这个外孙恐怕会成为大明帝国的主人,原因很简单,襄王不在京师,而消息已经泄露了。 宣宗皇帝毕竟做了十年皇帝,于天下还是有些恩德的,不管是军中还是六部,都有旧部。如果张太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事情办成了,谁也没有办法。 但是事情还没有做,先走漏了风声。这事情多半是做不成了。最起码内阁之中,杨荣是拼死也要保宣宗皇帝的子嗣的。 因为他不仅仅五大辅政大臣,也是五大辅政大臣之中,与宣宗关系最好,最得宣宗皇帝信重的大臣。 辅政五大臣,张辅,杨士奇,杨溥,杨荣,胡濙,虽然都是老臣,但是与宣宗皇帝关系最亲密的莫过杨荣。如果不是太子登基,其他人尚好,但是杨荣恐怕求一告老而不可得。 第四章 太后 第四章 太后 大行皇帝尚且停灵于乾清宫。作为太子,朱祁镇的一举一动,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王振虽然在宫中有些影响力,但也不可能遮挡多长时间。 朱祁镇与会昌伯话没有说几句,就传来王振的敲门之声。 朱祁镇知道,不能不走了。 随即朱祁镇留一下句:“卿当好自为之。” 随即就回到了乾清宫之中。 在梓宫之前,听着正月里的寒风吹动白皤,让人感觉有一阵阴气扑面而来,朱祁钰不知道是冷,还是害怕。所以靠朱祁镇,靠得很近。 朱祁镇只能拍拍朱祁钰的手,说道:“放心,有哥在。” 安慰了朱祁钰之后,朱祁镇陷入沉思,他对会昌伯并没有保有太大的期望,只是也万万没有想到,会昌伯一脉连百十个能打的人都找不出来。 近乎是废物。 在宫外找不到,只能在宫中找了。 朱祁镇想起王振对他说过的话。 在宫中的太监,总体来说可以分为两脉,一脉就是南京来的,一路是行在本来就有的。 这个时候的北京还没有正式确定是大明的京师,不过以行在称之。 这两脉太监,就要说太宗皇帝与仁宗皇帝之间的各种恩怨情仇了。 太宗皇帝长期住在北京,甚至在当时太宗皇帝就将北京称为京师了。只是太宗皇帝一去,仁宗皇帝继位之后,他就觉得北京不好。 因为仁宗皇帝一直在南京监国。他觉得北京不适合当都城,北京作为都城,所需要的东西都要通过运河转运过来,劳民伤财。 于是乎,他登基之后,没有几个月,就将北京改为行在,并准备迁都回南京,并令宣宗皇帝去南京祭祀孝陵。主持迁都之前的准备。 恰恰是这个时候,仁宗皇帝驾崩了,宣宗皇帝北上接位,他常年在北京跟随太宗皇帝,不想迁都,迁都之事,就不了了之,但是北京依旧称行在,不能称京师。 这两拨太监,就是指太宗皇帝原来身边的太监,与跟随仁宗皇帝从南京带过来的太监。 在汉王起兵的时候,北京这一拨太监中,有人响应,被诛杀不少。 但是总不能将这些太监都杀了吧。 只是这些太监就沉沦下僚了,只能给南京那一拨太监打下手了。 也是而今不过宣德十年,距离永乐年间不过十年出头,如果再多几年,北京这一脉太监,老得老,死的死,也就形不成什么势力了。 而王振恰恰是永乐年间进宫,常年在北京,他属于哪个派系就不用说了。而太后从南京而来,一直主持后宫,她身边的太监,是那个派系的,也不用说了。 朱祁镇心中暗道:“希望永乐年间这些太监,还有一点实力。” 永乐皇帝是一个相当重用太监的皇帝,大名鼎鼎的郑和,就是他手下的太监。而且在他手下,也有不少太监,甚至能上阵打仗。 只是不知道而今,剩下了多少。 也怪不得皇帝喜欢用外戚与宦官,因为在关键时刻,能与皇帝一荣具荣,一损具损的,也就是他们了。 就在这个时候,王振悄悄来到了朱祁镇身边,在朱祁镇耳边轻声说道:“会昌伯被太后叫走了。” 朱祁镇目光一闪,死死盯着王振。 王振跪在朱祁镇身前,低声说道:“奴婢该死。” 王振事前说过,朱祁镇与会昌伯见面,会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只是万万没有想到会弄成这个摸样。 朱祁镇此刻杀了王振的心思都有了。 王振从小陪伴在朱祁镇身边,如果说朱祁镇与王振没有感情,却也不是,只是他而今难免掺杂后世对王振的一些看法。 只是他知道,而今他真正能用的人,也就王振一个。 朱祁镇深吸几口气,平息了一下心绪。说道:“带路吧。” 王振说道:“小爷去哪?” 朱祁镇说道:“慈宁宫。” 朱祁镇心中暗道:“会昌伯孙愚虽然不可靠,但是有一句话,却是没错的,而今之事,是万万绕不过太后的。” “早晚都要面对。” 慈宁宫在乾清宫之西,从乾清宫走过去,也需要好一段路程。 王振为朱祁镇准备了步撵,就是一把交椅左右有两根长杆,有四个人抬着。紫禁城毕竟够大,如果走得话,相当耗时间。 只是朱祁镇而今哪里有心思想这个。 他心中存了侥幸之念,希望太后心中仅仅是犹豫,尚没有下定决心。但是如果太后心意已定,这一段路,大抵是他最后走的一段路了。 今后大抵要飞的了,何须走路,都魂飞渺渺了。 从养心殿后面长长的宫墙走过去,一路上只能看见身穿孝衣的太监宫女来去匆匆,见了朱祁镇纷纷磕头行礼。 朱祁镇也见了,有几个小太监匆匆的往慈宁宫方向而去。、 知道有人已经向太后禀报了。 一路走过来,朱祁镇反而镇定下来。 似乎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反而敢豁出去了。 在慈宁宫后门,却见几个四五十岁的女官等着,见了朱祁镇之后,纷纷行礼说道:“见过小爷。” 朱祁镇问道:“太后在吗?” 一个女官说道:“太后正等着小爷。” 朱祁镇脚步不停,说道:“带路吧。” “是。”一个女官亦步亦趋的走在朱祁镇的前面。 不多时就来到了慈宁宫正殿之中。 却见一老夫人一身黑衣,跪在地面上,中堂之上,却有一副画像,画像上有一个人,看上体型颇重,满脸黑须,不是正坐,而是目光稍偏一点,一身龙袍,上有十二章,正是皇帝服饰。 朱祁镇立即明白,这是仁宗皇帝画像。 倒不是朱祁镇之前见过,是猜的。 太祖朱元璋画像,朱祁镇在后世见过,朱棣虽然没有见过,但是想来朱棣敢深入大漠,身形定然矫健,而宣宗皇帝,就是他父亲,朝夕相见,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 大明只有这几个皇帝,其中一个以身体痴肥著称,还有谁? 自然是他爷爷,仁宗皇帝了。 “跪下。”太后手上按着念珠,根本没有回头。 朱祁镇听了,乖乖的跪在一边的蒲团之上。 太后说道:“知道,这是谁的画像吗?” 朱祁镇说道:“知道。是仁宗皇帝画像。” 太后依旧没有转过身来,说道:“你怎么知道的。” 这个时代的画像却是珍贵多了,即便是临摹也不会有几幅的,而朱祁镇出生的时候,仁宗皇帝已经去了。 朱祁镇自然不会说,是他猜出来。 他低声说道:“是父皇带我看的。” 提起宣宗皇帝,太后也是一阵沉默。 宣宗皇帝是太后的长子,对宣宗皇帝,太后也是最重视的。只是宣宗皇帝英年早逝,恐怕太后心中的痛楚远远在朱祁镇之上。 比起父母,子女都是不孝之人。 丧父丧母之痛,如何能比得上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痛。特别是晚年丧子,更是悲痛莫名。 太后倒也没有怀疑朱祁镇说谎。盖因他那个儿子,善于书画,他也是知道的。对这个孙儿也是极其看重,带他去看列代先帝遗容,却也是可能的。 太后的心思并没有放在这上面,而是低声问道:“你可知错?” 朱祁镇说道:“孙儿不知道所犯何错。” 太后说道:“你还嘴硬,襄王金册之事,是不是你泄露出去的,今日密集召见会昌伯,是想做什么,难道你不觉得是错吗?” 朱祁镇此刻知道,在宫中不管是做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太后。他也知道,他此刻与太后所言,关系到他的生死。 第五章 太后二 第五章 太后二 该怎么说服太后? 想要说服一个人,最重要的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对一个女人来说,最重要的是前者。 说实话,朱祁镇对太后并没有太多的感情。 倒不是朱祁镇不孝,而是太后与孙皇后之间的关系尴尬,朱祁镇少去慈宁宫。而且皇族亲情淡薄,倒不是皇家天然如此,而是形势使然。 不管太后,还是朱祁镇身边,都一帮人伺候着,双方宫殿理得也远,走一趟,都要好几里。 朱祁镇除却请安之外,很少见太后。 而感情这东西,从来是培养出来的。 即便是亲生母子,一直没有在一起生活,也谈不上什么感情。 但是朱祁镇却知道,太后定然对一个人有感情,就是宣宗皇帝。这就是他的切入点,朱祁镇伏地,语气之中带着哭腔说道:“孙儿,不过是想活下来而已。” 太后怒道:“谁敢杀你不成?” 朱祁镇说道:“如何不敢,太宗皇帝入南京,懿太子一脉是一个什么下场。吴庶人还在宫墙里面的。请太后念在父皇的面子上,在此赐死孙儿,不要让孙儿折辱太甚。” 太后终于转过头来说道:“何至于此?” 朱祁镇说道:“生为太子,如不为帝,自然是这个下场,孙儿又怎么能例外,只是孙儿死后,请太后,关照二弟,尽快封藩于偏远烟瘴之地,或可保全性命于万一。” 太后老了。 太后脸上的皱纹不多,但是头发却大多都花白了,但是打扮的却很是精致,浑身上下一丝不苟,只是脸上毫无表情,双眼之中,却充满了血丝。 不知道是因为伤心宣宗皇帝之死,还是为眼前朱祁镇言语所动。 朱祁镇也不抬头,继续将头埋在地面之上,说道:“即便太后不念孙儿,也要念在父皇,不能让父皇断了香火。” 太后说道:“不要说了,你是大明的太子,谁也动不了你。起来。” 朱祁镇抬起头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了,如果之前的话,还有一丝刻意的成分,但是之后,却是将心中的恐惧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太后看着朱祁镇的脸,从眉目之间,还能看得出他儿子宣宗皇帝的相貌,说道:“你放心便是了,决计不至于此。” 如果说朱祁镇的表演骗过了太后,却是太小看太后了。 太后张氏靖难之前,就已经嫁给了仁宗皇帝,一身不知道见过多少大风大浪,臣武将,跋扈如纪纲,阴柔如姚广孝。至于大将如张辅。 她谁没有见过。 朱祁镇那一点点小伎俩,如果能瞒得过她。 只是她如此动容,是因为朱祁镇所言是实话。 世间唯有实话,最为伤人。 朱祁镇以为太后与他不亲,才有了易位之念,却是太小看太后。 固然孙皇后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将朱祁镇护得严严实实的,不让太后染指,几乎一动,就好像是炸毛的猫一样。 只是儿子宣宗,对这个狐媚子视为心尖,如这一件小事,与儿子闹矛盾,却是太过了。 但并不是说,太后就不喜欢他这个孙儿了。毕竟是她的长子长孙,她如何能不喜欢啊。只是有时间她所想到,不仅仅是皇家之事,也要看天下大局。 大明皇帝是好做的吗? 朱元璋罢丞相,权归六部。可以说将天下权柄集于皇帝一身。朱元璋是一个工作狂,几乎五更而起,入夜方眠,处理政务,从无节假日之说。 建不说了,永乐皇帝亲掌戎机,将庶务归于太子。太后也是见过仁宗皇帝是如此处理政务的,即便是有了内阁诸学士分担政务。 但是能诸学士不是丞相,依然有大量事务要皇帝决断。在朱元璋所建立的大明体系之中,所需要的是一个成年的,能正常履行职务的皇帝。 从来没有幼主的位置。 而今出来一个幼主。 就意味着,在朱祁镇成年之前。大明的权力体制,就不能正常运转了。 这才是太后心心念念的大事,决计不是因为朱祁镇与太后之间的一点点的小隔阂而弄出来的事情。 是因为大明体制决定了,它需要一位成年君主,也就是长君。 否则,就要在现有体制之中做出改变。 这一点,宣宗皇帝已经有所觉悟了。 宣宗皇帝将一切都推给了太后,甚至给了太后临朝称制的权力。 这个时候,几乎没有任何人可以限制太后。 张太后想如前代诸多太后一般临朝的话,也没有什么阻碍。 但是张太后,却不能也不会这样做。 其一,就是她的身体。 老了就是老了。 如果她再年轻十岁的话,这事情做起来又怎么样的,但是朱祁镇而今才九岁,距离心智成熟,能独立承担皇帝责任少说要十年光阴。 但是太后有十年吗? 如果在此之间,有一个万一,皇帝仍不能亲政,那么接替她的人是谁?是孙皇后吗? 不得不说,张太后对孙皇后一万可看不上眼。 这也是有原因的,张太后父亲是指挥使,兄长是靖难功臣,经历的风风雨雨之多,早就将张太后打造出来,在宣德年间多次参与政事。 对执掌天下之事,张太后是有信心,能做好的。 但是孙皇后,在张太后看来,就是一个不识大体的妇人而已,宣宗皇帝废后之事,就是宣宗皇帝一生的污点,即便是千载之下,也洗不干净。 这背后,都是孙氏所为。 这样不识大体,不知道天下为何物的妇人,如果将权力交到她手中,还不知道将天下霍乱成什么样子。 其二,就是有明一代,从太祖皇帝,对后宫干涉非常严格,后宫不得干政,连选妃的原则就能看出来。 明代皇帝娶妇都是娶于小民之家。、 张太后算是一个特例。 她不想破坏祖宗成法,而且她也看得明白,她如何真临朝称制,对娘家来说,未必是好事。 所以她要想另外的办法。 以亲王摄政。是不是可以? 越王身体不好,一直缠绵病榻。在她看来,她三个儿子之中,最先走的那个人,会是越王,却不想是宣宗皇帝走在前头了。 越王不可用。能用的只有襄王了。 襄王的才能,太后是知道的。 乃是天下皆知的宗室贤王,既贤且亲。 正是如此,太后才神不知鬼不觉的将襄王金册取过来。 从一开始,太后就没有废立之心。只是有些事情却引人猜忌而已。 只是太后也在犹豫之中。 因为她知道,让襄王摄政容易,但是让襄王还政的时候,就不容易了。倒是说不得叔侄两人就要刀兵相见了。 这手心手背都是肉,让她如何忍心。 在历史上,张太后将襄王金册藏在宫中秘而不宣,七日之后,才令正统登基,并让王振以司礼监太监掌披红之权。 也就是张太后,这一决断,开启大明中后起,司礼监太监为内相的历史。 张太后在幼帝时期,做出了最妥善的安排,不得不重用太监,因为从太监之中收回权力是最容易的。 而正是因为如此容易,大明后世皇帝们,都让太监引入朝政之中,以至于成为了成例。 这些变化,却不是张太后当时能够想到的。 不过,朱祁镇在这件事情的所做所为,终究是影响了张太后的抉择。 朱祁镇的小动作,在张太后面前的表演,固然是瞒不过张太后的。但是也让张太后刮目相看。 张太后心中暗道:“莫非这是我家之神童吗?” 朱祁镇的表现,让张太后有了别的打算。 第六章 新天子 第六章新天子 古代对神童也是非常看重的。 而今张太后对朱祁镇而今所做所为,也是刮目相看。 诚然,朱祁镇那些小伎俩,真正能起做用的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将她取襄王金册之事放了出去。 昨日杨荣就已经上奏,奏疏之中虽然没有明言,但是言下之意却是很清楚的,就是祖宗自有成法,父死子继方是正道。暗示他抵制兄终弟及。 张太后知道,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如果她不做出处置的话,令事态进一步扩展的话,就无可挽回了。 倒不是对她有什么伤害,而是对襄王。 如果这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的,将来皇帝登基亲政之后,有不知道多少无耻小人,会借机报复襄王。 襄王恐怕没有好下场。 这决计不是张太后所期望的。 朱祁镇的作为,固然让张太后有些措手不及,但也看出来,朱祁镇的潜质,做一个好皇帝的潜质。 这让张太后心思有些变更。 她心中暗道:“之前没有想过太子有如此资质,如果我将太子带在身边,亲自调教,有生之年,或许能为大明留下一位明君。” 不过,看朱祁镇的样子,与她间隙以深。 恐怕一个做不好,为今后之事埋下祸根。 张太后心中暗道:“而今只能当机立断了。她说道:“来人,为太子更衣。” 朱祁镇不明就里,却无法反抗。张太后身边的人为朱祁镇换了一身太子正装。外面罩着一身孝衣。 随即张太后带着朱祁镇一前一后,坐上了步撵。 看着步撵的方向,朱祁镇心中也渐渐的安定下来,因为,他看得出来,这是向南而去。 中国古代的宫殿,都是前殿后寝的结构,而今所去地方,就是前殿。 恐怕去见大臣。 果然张太后带着朱祁镇走出了长长的宫墙,来到一大片空荡荡的广场之中,这广场之中,都清理得干干净净的,只有三个高台。 这三个高台并非别的,而是三大殿的遗址。 永乐年间修建北京城,三大殿是最先修建的建筑物。只是也是最先倒霉的,就是三大殿,在永乐年间,就被天雷击中,引发大火,付之一炬。 想要重新修建,却是不大可能。 不仅仅财力的问题,还有材料的问题。比如修建宫殿所需的梁柱,都是金丝楠木,名贵之极,想要从云贵群山之中运出来,可是要费好大功夫的。 再加上,永乐之后,国家财政支撑不住,执行战略收缩,连交趾都放弃了。 这些大工程,只能先放放了。 太监宫女簇拥着张太后与朱祁镇走过三大殿的广场,向东走过了几道宫墙,不多时就远远的看见了一座特别的建筑。 故宫的其他建筑物都是金瓦红墙,唯独这渊阁却是青墙黑瓦,是典型的南方建筑物。是模仿宁波范氏藏书楼,天一楼而建。 以天一生水,地六成之之意。以冷色象水,以避火。 是紫禁城中的藏书楼。也是内阁所在地。 这个时候,已经有不少大臣已经迎接出来了。 朱祁镇远远的看见,五个头发霜白的老人,四个官服色,一个公侯蟒袍。只是他们衣服外面都套着孝衣。他们身后还有数十个七八品的小官。都是在内阁行走的中书舍人。 “恭迎太后,恭迎太子。”几个人齐声跪地行礼说道。 “起来吧。”太后一边说,一边将牵着朱祁镇的手,走进了渊阁之中。 一进渊阁,朱祁镇就闻到了一股其他味道。 渊阁乃是紫禁城之中最大的藏书楼,为了保养书籍,里面就有不少药材,防虫防蛀。这些药味交错在一起,形成一股特别的味道。 就是书香味。 或许很多人都没有闻过这种味道了,因为随着印刷手段的进步,这种味道早就慢慢消散了。 在渊阁之中,只有一个空荡荡的正座,而左右两排长桌,长桌下面只有长凳。 正座的金交椅,其实御座。 各衙门的正座,就是各部门主官的位置,而渊阁在皇宫之中,皇宫之中只有一个主人。就是皇帝。 太后目光一转,见五个大臣都进来了,而这些中书舍人都留在殿外候着。 太后说道:“此乃新天子也。” 此言一出,却见一个老者立即跪倒在地面上,说道:“臣杨荣拜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杨荣此言一出,其他四个人都也跟着跪在地面上,说道:“臣杨士奇拜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杨溥拜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胡濙拜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张辅拜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祁镇看了太后一眼,却见太后面无表情不动声色,他只能震震喉咙,说道:“父皇不幸升暇,万斤重担在孤之身,还请诸位看在太宗,仁宗,与先帝的面子上,相助于孤。” 杨士奇说道:“请陛下放心,老臣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朱祁镇看着下面跪着五个人,心中暗暗猜着他们的身份。 首先先跪下来的那个是杨荣。 杨荣比起杨士奇要稍稍年轻一点。 而此刻第一个说话,却是杨士奇。 虽然先帝对杨荣最为信任,但是内阁之首,也就是内阁首辅却是杨士奇。杨士奇是下面五位之中资格最老,但也是年纪最大的一个。 前几天,他听王振讲过情况。 知道杨荣与杨士奇之间,其实也是有一点问题。杨荣并不服气杨士奇的地位。 这五人之中,那个公侯服色的那个,自然是英国公张辅了。 看起来英国公张辅是几个人之中最不显老的,头发黑得最多。身体最为魁梧强壮,不愧为武人出身。 朱祁镇目光转过,剩下的两个人。他一时间分不清楚,谁是胡濙,谁是杨溥。片刻之间,就确定了。 其中那个气色最好的是胡濙。 因为他知道胡濙乃是武当弟子。为太宗皇帝所信重,以寻找张三丰之名,走遍天下,其实是暗中寻找建帝下落。 他不知道,这个时代武当武功到底真如金庸所写的那么神奇,但是有一点却是没有错的,胡濙最擅长养生。 他在这几个人之中,并非年纪最小的,但是却是气色最好的。鹤发童颜这四个字,几乎就是为胡濙所创。 确定胡濙之后,剩下的那个一个自然是杨溥了。 他们就是宣宗皇帝留下来的辅政大臣。 朱祁镇说道:“诸位师傅请起。”转过身来,说道:“王大伴,为诸位师傅拿些墩子来。” “是。”一直跟在朱祁镇身后的王振,立即说道。 随即为五个人搬来绣墩。 这五个人一一落座。 而太后与朱祁镇也落座了。 正位的交椅挪开了。 并排放下两把交椅,太皇太后在西首,而朱祁镇在东首。 落座之后,不仅仅是太后,就是五个辅政大臣,也对朱祁镇刮目相看。 并不是任何一个九岁小孩子,都在这样关键时候。如此镇定自如,没有一点失态。不过太后对朱祁镇要求并不高,因为朱祁镇毕竟是一个孩子而已。 剩下的事情,就要他来做了。 张太后说道:“哀家不幸,白发人送黑发人。大明江山这万斤重担,就担在哀家身上了,哀家一个妇道人家,能做什么事情,还不是要仰仗诸位师傅。前番忙于皇儿的大事,而今该议的事情,都议一议吧。” 朱祁镇一听这话,就明白,他不过是一个旁听的。或者说是礼仪上的皇帝。 第七章 议政 第七章 议政 “遵太后懿旨。”杨士奇起身说道:“而今朝廷有三件大事,却是急务,不可拖延了。” “皇帝大行,天下震动,陛下尚在冲龄。恐有妖言惑重之辈。” “故,臣请派遣公侯出镇,各地震慑天下宵小。” 太后听了,对张辅说道:“英国公,你觉得如何?” 朱祁镇暗暗想道:“臣如何能震慑天下宵小,只是武将,而英国公作为天下公侯之首,是内阁之中勋臣的代表,太后自然不能越过他去。” 张辅说道:“以臣之见,九边有蒋贵镇守甘肃,巫凯镇守辽东,大同宣府为行在所控,西南之地,山云镇守广西,沐晟镇守云南。李贤镇守南京,太监王景弘亦在南京。各部当无事,唯有江西有民变,尚不定,当派遣重将往镇。湖广也当派一员重将。” 朱祁镇听了,心中暗暗点头。 九边防备蒙古,这是大明重点防线。而南方有交趾,还有云南各地土司,都为边患,故而张辅先说九边,再说西南。 江西民变,朱祁镇之前没有听说过,不过听张辅提起,想来也是有事。但是为什么湖广不细说,反而直接说派大将往镇? 王振就站在朱祁镇身后,低声说道:“楚王。” 朱祁镇听了,暗道:“楚王。” 不听王振说,朱祁镇都忘记了还有外面的诸王的,不过经过正永乐,宣德两帝次第限制藩王之后,各地藩王能够拥有实权的,已经不多了。 却不知道,为什么朝廷这么重视楚王,是因为湖广的地理位置?还是楚王手中有别的王爷没有的东西? 朱祁镇只是将这件事情暗自记下来,之后再细细查访。一并被记下来的,还有张辅所言的人名,蒋贵,巫凯,山云,沐晟。 太后说道:“英国公觉得该派谁去?” 张辅说道:“当派毛翔,武兴,一去江西,一去湖广。” 太后说道:“既然如此,毛翔去湖广,武兴去江西便是了。” 杨士奇立即说道:“臣遵旨。” 太后说道:“杨师傅,继续说。” 杨士奇说道:“再有就是大行皇帝的寝陵。大行皇帝去的太突然了。” 太后也垂泪说道:“好,立即派人去天寿上勘探吉地,为大行皇帝修建寝陵。” 杨士奇说道:“臣遵旨。” 朱祁镇心中暗道:“这也太仓促了。” 朱祁镇即便学识不渊博,但是也能听过大名鼎鼎的十三陵,知道每一个寝陵都是一个庞大的工程。 很多皇帝的寝陵都要修上十几年的,而宣宗皇帝去世的太突然了。 而且整个宣德年间,财政上并不宽裕,所以宣宗皇帝以自己年富力强,将寝陵工程暂且停止了。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么快就用到了。 朱祁镇正想着,却听见太后继续说道:“仁宗皇帝的寝陵,以简朴为尚,而今我皇儿的,也照着仁宗皇帝寝陵造吧。” “臣明白。”杨士奇说道。 随即杨士奇说道:“最后一件事情,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国不可一日无君,应选良辰吉日,太子登基以奉宗庙。” 朱祁镇听到这里,心中猛地一跳。 他忍不住紧张起来了,他虽然知道,事情到了这一步,太后万万没有反悔的可能了,但是这事情一日不敲定,他一日不放心。 随即有一丝燥热之意,涌上心头。 或许九岁的朱祁镇还不知道什么是皇帝,但是而今的朱祁镇却是明白的。让他如何不激动。 太后看了朱祁镇一眼,说道:“最近的吉时在什么时候?” 杨士奇说道:“酉癸。” 太后微微一算,说道:“就是初九。” 杨士奇说道:“正是。” 太后微微一叹,说道:“都准备起来吧。” “臣遵旨。”杨士奇说道。 朱祁镇看了这一幕,也慢慢的看出来一点苗头了。 内阁仅仅是一个咨询,建议的机构,或许在明晚期有了部分的相权,但是而今却不能做任何决定。 只能给皇帝提供方案,真正拍板的只有皇帝本人。 “果然是国不可一日无君。”朱祁镇心中暗道,此刻他似乎懂了太后的一些心思。 又听朱祁镇继续说道:“皇帝尚小,今后早朝,先一日将奏折送入大内。择数件重要的事情,在早朝上说一说便是了。” 杨士奇听了微微一顿,说道:“臣明白。” 早朝本来是决事时间,不管是洪武,永乐,洪熙,宣德,几位皇帝都在早朝之上做出决断。 但是朱祁镇而今根本不具备这个能力。 太后的建议,将早朝给仪式化了。 恐怕今后早朝就是百官朝拜天子,然后说几件早已商量好的事情,随后一一退下,各自归衙处理公务去了。 在太后与杨士奇看来,不过是权宜之机罢了。 等小皇帝长大之后,就要回归祖制。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一件事情竟然成为了大明朝的祖制,早朝不过虚而已,以至于皇帝不上朝成为习惯。 太后随即说道:“今天议事就到这里了,将各地的奏疏全部贴黄之后,送进大内,就好生筹备登基大典吧。” “臣等领命。”杨士奇说道。 随即太后带着朱祁镇怎么来又怎么走了。 太后并没有放朱祁镇回去,而是回到了慈宁宫之中,屏退左右,对朱祁镇说道:“而今你虽然没有登基,已经是我大明的天子。” 朱祁镇立即说道:“谢太后扶持。” 太后微微一笑,笑容之中带了一丝苦涩。但是此刻她也不敢将朱祁镇真当做孩子。襄王金册之事,她必须解释清楚,否则是为襄王种下了祸根。 她说道:“之前我在宗人府取了襄王金册,却不是动了废立之念,只是担心你年纪太小,受了外人蒙蔽,杨士奇等人,固然对大明忠心有加,但是对你这个皇帝却未必多放在心上,这些老臣,都各自有各自的主意。看兵部这些年的作为就知道,兵部尚书王骥去年上书,请为兵部加派人手。” “但是我朝各部,行事都有一定之规,各部要多少人,在太祖朝都定下来了,即便后来偶有更改,但也不多,只有王骥一口气上奏要好几十个人。” “而且不是第一次了。” “兵部事务繁忙,一股脑将五军都督府的职权侵占了不知道多少。都是这几位老先生的手段。” “他们未必不是忠心之举,只是他们的忠心,与我皇家所要的忠心未必是一样的。” “故而我想让你襄王叔,辅政监国。” “既然你不愿意,这金册我交给你手中便是了。”随即太后拿出一封书,还有玉牒金册,要递给朱祁镇。 朱祁镇立即说道:“孙儿不知太后苦心,实在是大不孝,还请太后责罚。这金册,孙儿万万不敢接。” 太后说道:“你不接,我使人将它放回去便是了。只是你今后就是我大明的九五之尊了。就不当你是小孩了。今后朝中所有书,都交给王振,王振代你批了,让内阁诸先生过目,如果诸位先生觉得不对,闹到我这里来,如果是你错了,我可是要处置你的。” 朱祁镇听了,心中一块大石头落地了。顿时又生出一丝惭愧之意。 如此看来,是他杞人忧天了。他即便什么也不做,这位置也是他的。说道:“孙儿谢过太后。” 太后说道:“你而今还不肯叫我一声奶奶吗?” 朱祁镇一听说道:“孙儿拜见奶奶。” 太后这才开颜一笑,说道:“回去吧。”太后让人送走了朱祁镇,心中却是暗道:“这孩子果然与孙氏一点也不像。” 第八章 登基大典 第八章 登基大典 经此一事,朱祁镇的地位被确定,再也没有什么波折了。但是并不是说朱祁镇就清闲下来了。 恰恰相反,朱祁镇更加忙碌了。 因为登基大典。 这才是正正经经的国家大事,一点也不能轻忽。虽然距离正月初九还有几天,但是登基大典却是非常正大的典礼,几日的时间,一点不长,而且很短。 当然了,筹备登基大典的事情,都由胡濙负责,因为胡濙是礼部尚书。 但是有一些事情,是任何人都代替不了朱祁镇的。 故而朱祁镇这几日之内,要频繁的练习礼仪,在登基大典之上,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有一丝做不到位的,就会被天下群臣所知道。 本来就是幼帝登基,如果在如此大典上失态,恐怕为天下所轻。 所以,朱祁镇这数日来,几乎每日每夜的练习礼仪,就是为了万无一失。 宣德十年,正月初九,酉癸,朔。 清晨的阳光,刚刚照射在奉天城楼之上。 这奉天城楼大家可能不熟悉,但是在后世他有一个非常著名的名字,叫天安门。 天还没有亮礼部就派出官员去天坛祭天,然后去宗庙祭拜祖宗,然后将列祖列宗的灵位请入奉天门城楼之中。 就在奉天城楼之中。朱祁镇一身孝衣跪坐在,数面神位之前,太祖高皇帝,太宗皇帝,仁宗昭皇帝,还有大行皇帝。在牌位之后,还有列祖列宗的画像。 红色的几案之上,上面供奉着牺牲。庄严肃穆之极。 朱祁镇只觉得太祖,太宗,仁宗,与父皇都在看着他。 外面传来,百官的劝进之声。 这种三请三让,纯粹是礼仪上了,下面百官 以勋贵大臣,武百官,宗室外戚,分别向太子劝进。 这三批人都要选出代表来,到奉天城楼下面高声宣读:国家不幸,天下无主,你应该继承你祖宗基业登基为帝。 然后要有翰林院的人出面,宣读太子旨意,以不孝了,不能承担大任,来推托。 这依旧是高度仪式化的行为了,就好像是演戏一样。 不过杨士奇考虑到了朱祁镇的身体。就将这一件事情简化了,朱祁镇根本不用出面,只要坐在城楼之中,让翰林院宣读圣旨即可。 走个流程而已。 三请之后,就有王振等人上奉天楼,每一个都捧着一个红木漆盘。上面有冕冠,衮服,玉带,等等。 王振上前,为朱祁镇除却孝衣,穿上衮服。 这衮服,就是所谓的龙袍,为赭黄色。胸前为团龙图案,上臂与其他地方也是有团龙图案,然后有十二章纹。 所谓十二章纹,就是日月星辰等十二种不同的东西。 其中日月星辰都在肩部,就是所谓的肩抗日月之意。 这一套衣服,是一个整体。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缝合的痕迹,就在织机之上,直接织出来的,所谓之天衣无缝,就是说这个。 而且上面金龙都是金线织成。从不同的角度看过去,就好像是游动一般。漂亮之极。每织成一件龙袍,必须要用专门的织机,必须用一年多的时间。 可以寸尺寸金。 王振与另外一个太监,将龙袍左右拉开,朱祁镇从后面穿了上去,只是双臂张开,下面的太监们,就将朱祁镇浑身上下料理的舒舒服服。 等朱祁镇一切料理好了。 下面鼓乐齐鸣。各种钟鼎都响起来了。 虽然朱元璋建立朝廷,要收集雅乐,但是时代久远,雅乐早已失传了,最后弄出来宫廷音乐虽然宏大肃穆,但是与古代宫廷雅乐还是有一些差别的。、 只是这些差别,朱祁镇是听不出来的。 他只是跟着钟鼎声,一步步的走下奉天城楼,向下一看。 却见武百官在奉天门内部的广场之中,分为武各司其位,站得整整齐齐的,锦衣卫御前司大汉将军,一个个打扮得威武不凡,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一根根身穿盔甲,手持各种武器。 这些武器更多都是礼仪性的,实战性的不多,比如陌刀,比如金瓜。 每一个官员都是正装,庄严肃穆之极,整个广场之中,除却雅乐之声,根本没有一丝别的杂音。 看到这个样子,朱祁镇一时间愣住了。 王振在朱祁镇身边低声说道:“陛下,吉时已到。” 朱祁镇说道:“走吧。” 朱祁镇身穿一身正装龙袍,头戴冕冠,从奉天门上下来,走在正中的御道之上,王振躬着身子,虚扶朱祁镇一只手为前导,只是朱祁镇才九岁身体还没有长开,故而王振的姿势难受之极,但是再难受,他也不敢多少一个字。 能让他出现在这样大典之上,已经是最大的恩赐了。 两侧的武百官一个个跪在地面之上,头也不敢抬,只有威严的宫廷音乐缓缓的奏响,整个广场都回荡在一片庄严肃穆的气氛之中。 朱祁镇缓步走向太和殿方向。 本来他应该坐在太和殿的御座之上,接受百官朝贺,就算是成为一国之君了。 只是在永乐年间三大殿在刚刚修建之后,就烧成一片白地了。而今还没有重新修建起来, 朱祁镇在乾清宫接受朝贺。 朱祁镇走过长长的御道,正坐在乾清门下的御座之上。 这御座,本来乃是交椅,不过装饰以金银而已。只是太祖皇帝之后,皇室的生活也越发奢华了。 而今的御座,已经变成了类似床榻的御座。 御座横起来坐上三个人都有余,后面三张靠背,中间那一片高,两边低,类似于山型。两边的扶手却有两条游龙,扶手尽头是龙首含珠状。 只是朱祁镇身体太小,坐上去,四边不靠,空荡荡的,王振之前也考虑过了,为朱祁镇左右增加了两个迎手。 所谓迎手,就是类似两个小枕头。让朱祁镇将双手放下,不那么孤单。 当朱祁镇在雅乐之声中坐定。后面有太监用两柄孔雀羽毛扇子遮住后面。 王振前出几步,站乾清门屋檐下面,对广场之上的武百官,大声宣读道:“仰惟祖宗肇造之功,收成之道,规模宏远,光照万世,我皇考皇帝以至仁大德统承之率循宪章。恢弘政化。方期国家永底雍熙,不幸遐弃。肆予眇躬,袛承遗命,于宣德十年正月九日即皇帝位” 长篇大论洋洋洒洒,朱祁镇没有细听,但想来数百字估计下不来。乃是出自翰林院之手,不过其中的内涵也就那么一点,首先,改元之事,就是今日为正德十年,明年为正统元年。 其次就是各种升格,皇后孙氏变成了皇太后。而皇太后变成了太皇太后,还有几个公主。升格为长公主。 这里就不一一说明了。 其中也有一些政治意味的事情,但是全部是内阁的意思。朱祁镇没有掌控的能力,大抵就是继承宣德年间的政策,一切照旧。安成例来办。 登基诏书宣读完之后,下面武百官都山呼万岁。随即武百官都上前朝见朱祁镇。 当然了,朱祁镇不用说话,坐着就行。下面的官员一个接着一个行礼过后,王振代朱祁镇应答。算是定下了君臣名分。 而今说起来容易。但是一套流程下来,从早上直接忙活到下午时分。才算是正式为帝。 从此之后,虽然年号还是宣德十年,但是大明皇帝变成了年近九岁的朱祁镇。 朱祁镇虽然正位皇帝,但是他自己知道,真正距离他君临天下,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 第九章 蹇公 第九章 蹇公 国丧百日,天子以日代月,守孝二十七日。纵然朱祁镇已经是皇帝了,他要做的事情,并不是处理政事,而是尽儿子的孝心,在梓宫之前与朱祁钰一起,守上这二十七天。 当然了,并不是每一天都是必须守孝。 一般情况之下,朱祁镇就跟在太后,不,而今的太皇太后身边,太皇太后,耳提心授各种处理政事心得。 朱祁镇小手扶着太皇太后的手,王振与太皇太后身边的女官跟在后面,在慈宁宫的花园之中缓缓的散步。 太皇太后说道:“山陵的事情,太仓促了一点。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谁能想到这么急,不过也要吩咐下去,不要着急。仁宗皇帝与大行皇帝都是爱民如子,宁可时间长一点,也不能让下面赶出事来。如是伤了大行皇帝爱民之心,哀家不知道如何见仁宗皇帝于地下。” 王振恭恭敬敬的说道:“奴婢知道。内阁的意思是多征民夫,以丰城侯李贤,太监沐敬,工部尚书吴中,侍郎蔡信督工十万人。想来几个月之内,就能建成。” 太皇太后叹息一声,对朱祁镇说道:“这些体面事也不得不为,太劳民伤财了,这一件事情你要记住,将来要早些准备着,否则太伤民力了。” “孙儿知道了。”朱祁镇说道。 而今朝廷的大事,就是国丧,而国丧之中,又以山陵之事最为繁重。朱祁镇也看过,呈上了的山陵图。 朱祁镇估算过,这工程量就等于在天寿山之中重新修建一座紫禁城。如果平时的话,动用万余人,修建数年,或者数十年就行了。这样动静小。 但是这工程要在数月之间完成,却要拼命赶工了,以这年头的施工技术,填进去几条人命,也是非常正常的。 只是不管是作为太皇太后,还是作为一个母亲,都不能容忍自己儿子一直停灵,不能入土为安。 太皇太后继续问王振说道:“内阁还有什么事情吗?” 在而今的体系之中,王振的权力得到最大的强化。 太皇太后没有临朝称制之心,就不能频繁的接见大臣,所有朝政都以奏折的形式由内阁整理,并附有处理意见,交给宫中。 王振将这些奏折再处理一遍,大事自然要报给太皇太后知道,但是一些小事,或者先例的事情,王振就可以径直批了。 毕竟如果说,太皇太后正要将所有奏折处理一遍,她恐怕要与朱元璋一样了。 如此一来,就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权力在王振手中,那就是上报事情的顺序,还有决定这一件事情,是大事还是小事。 不要觉得这是小事。 太皇太后毕竟是太皇太后,风风雨雨的走过来,见多识广,并且外面的三杨,张辅等大臣都有尊崇太皇太后,太皇太后虽然不是处置所有奏折,但是真要是有大事,却是瞒不过她的。 但是换了别的皇帝却未必了。 太监想让皇帝知道什么,不想让皇帝知道什么,都是可以操作的。 这就是大臣最痛恨的事情,蒙蔽圣聪。 而今王振却没有这个想法,是战战兢兢,不敢有一丝隐瞒。立即说道:“太医院上报,太子少师吏部尚书,蹇公已经不成了。” 正在缓缓行走的太皇太后浑然停下来了,说道:“蹇义也老了。” 朱祁镇甚至能感受到太皇太后身上散发的悲伤之意。说道:“奶奶不用伤心,想来蹇公吉人自有天相。” 太皇太后说道:“岁数到了,神仙难救。你去探望一下蹇公吧。他辅佐你祖父父亲两代,劳苦功高,又与皇家有亲,向来是忠厚长者。总要给他一个体面。” 这也是一个潜规则,皇帝不能轻易探望臣子,一般探望臣子,就是知道这个臣子已经不行了。否则就是催他去死。 “孙儿遵命。”朱祁镇说道。 太皇太后说道:“有些话,你也可以问问他,毕竟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孙儿明白。”朱祁镇说道 皇帝出宫从来不是一件小事。特别是朱祁镇。毕竟他年纪尚小,在很多人看来都是需要保护的。 故而他一出宫,动用的锦衣卫,大汉将军,乃至护军仪仗,大抵有千人之多。 朱祁镇出宫也不是从皇宫正门走 ,而是从东华门走,一路上锦衣卫封锁街道,拦住行人。几乎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百姓纷纷回避。 如果一时间回避不及,就有百姓跪在地面之上,不敢抬头,等车队过去之后,才敢起身。 朱祁镇乘坐马车,但这马车并非玉辂。 玉辂只要在重大礼仪的时候才用,不过即便如此,朱祁镇所乘坐的马车也是相当精致。车里面就好像是一个小房间一般无二。不过,朱祁镇打开车窗之上的小帘子。看向外面。 只见外面尘土飞扬,有一种让朱祁镇熟悉的感觉。 这种感觉就是大兴土木。 从永乐,洪熙,宣德三朝都没有修建完成的北京城大工程,还在继续之中。虽然在建筑方式之上与后世不能比的,但是这种感觉,似乎与后是八十年代到他穿越开始的大兴土木,带着几乎相同的感觉。 都是一个国家国力攀升而带来的。 朱祁镇能在这些人状态之中,感受到一种熟悉的感觉。 不过,从皇宫到蹇公府上,并不是太远的。而且都是北京城的精华的地带,已经修建的差不多了。一会儿功夫,就来到了蹇公府门前。 蹇公府不过是一个三进四合院而已。 正如太皇太后所言,蹇公乃是社稷之臣,忙于谋国,暇于谋身。与他的地位相比,这个院落太过简陋了。 门口却有几个人跪着迎接朱祁镇。这几个人都是蹇公的子孙。朱祁镇见状让他们平身,说道:“两家都是亲戚,朕今日以后辈子弟来探望蹇公。” 蹇公一子尚仁宗公主,说起来,是朱祁镇的姑父,只是天不佑善人,公主与驸马都已经去了。但是两家关系也算是非同寻常。朱祁镇与他们寒暄两句,就匆匆进入内院见蹇公。 进入内室之后,朱祁镇立即问道一股浓烈的药味,却见一个老人深陷入重重被褥之中,似乎看不出老人的身体轮廓,从老人的脸庞与手掌却也可以看出,枯瘦无比。 “油尽灯枯。”这四个字窜入朱祁镇的心中,他轻轻的靠上去,说道:“蹇公,蹇公,蹇公。” 老人听了朱祁镇的呼唤,轻轻的睁开眼睛,目光微微一转,转到了朱祁镇的脸上,猛地精神一震,强撑着要起来,用带着浓厚四川口音的官话,说道:“陛下。” 朱祁镇连忙按住蹇公,说道:“蹇公躺着吧,朕不过是来看看蹇公,朕年幼登基,四方无靠,能够依靠的就是蹇公这般老臣,蹇公要好起来,好好的辅佐朕。” 朱祁镇这话,其实是客气话。 但是听在蹇公耳朵之中,他却不这样想。 蹇公身历五朝,在洪武建朝并不在权力中心,但入永乐之后,为永乐所重,洪熙宣德父子相承,君臣关系极其和睦,乃至于幼子尚公主。绝非寻常情分,他看朱祁镇九岁小儿,新登大宝,国事尚在飘摇之中,正需要他这种社稷老臣的时候,他反而去了。 心中觉得自己死的太不是时候,那么拖上一年,那么一年,就能做好些事情了。 他强撑着让身边的儿孙退下去,说道:“陛下,我自己的身子骨自己知道,早已不成了。老臣这般年纪,即便是死了也不为夭折,只是放心不下陛下,还请陛下听我一言。” 第十章 蹇公去矣 第十章 蹇公去矣 朱祁镇对这一出早有预料,说道:“蹇公说便是了,朕听着。” 蹇公一只手颤颤巍巍的握着了朱祁镇的手,这一只手,干瘪之极,骨节一根根的爆出,黑瘦之极,上面还有老人斑,与朱祁镇洁白的,粉嫩之极的小手相比,形成鲜明的对比,看老人的表情,似乎用足了所有的力量,但是朱祁镇却只感到轻轻的抓力,似乎只需一伸手就可以挣脱开来,他说道:“臣知太皇太后,乃女中豪杰,太皇太后的安排与苦衷,老臣知之一二,但太皇太后,绝非吕后之流,陛下登基之事,已经昭告天下,只要陛下正人正己,则天下人无人能够动摇陛下之位。亲近太皇太后,即便是彩衣娱亲,也在所不惜。只要两宫和睦,则天下大幸。” 朱祁镇见即便是这个时候,蹇公所想的依旧是国家大事,为自己着想,心中也明白,为什么祖父,父亲,为何这么看重蹇公了,他忍不住问道:“襄王之事,蹇公是怎么看的?” 这一件事情是朱祁镇与太皇太后的心结所在。 即便太皇太后说了,她取襄王金册不过想以襄王以亲王的身份监国,并没有其他意思,但是朱祁镇就信了吗? 不管信不信,当前的局势他不得不信而已。 “有些事情,陛下还是当做不知道为好。”蹇公猛地咳嗽了两声,说道:“陛下只要记住,而今陛下是皇帝。些许细务无须多想。” 朱祁镇虽然竭力维持脸部表情,但是还是是被蹇公看出了端倪。 “这都是细务。”蹇公强调,说道:“陛下乃是一国之君,只要耐心等下去,这天下总有一天是陛下的。” “难道朕什么也不做吗?”朱祁镇说道。 登基为帝之后,朱祁镇心中有无数事情想做,他要整理军务,他要清理吏治,他该漕运为海运,他要辽东设省,永诀女真之患,等等。 以后的眼光看这个时代,有太多可以做的事情了。 “对。”蹇公说道:“多做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而陛下只要不犯错,勤修道德,待有亲政的一日,自然可以有作为于天下。” “在这之前,什么事情都不要做,就做孝子。” 蹇公的想法,朱祁镇明白了。只要什么也不做,安安心心的侍奉太皇太后张氏,只要张氏护住他,则天下没有人能威胁的了朱祁镇的位置。 而太皇太后毕竟年事已高,又能活多少年啊,太皇太后其实并不必蹇公年轻多少。 岁月无情,总是雨打风吹。 夏原吉,解缙,蹇义,三杨,甚至仁宗皇帝,大体年岁相差不大,可以说是一个时代的人。 而且岁月无情,解缙死于非命,夏元吉已经死在宣德五年,蹇义与之齐名,恐怕也过不了而今这一关了。 三杨,太皇太后,又能支撑多少年啊? 年龄是朱祁镇最大的优势。 只是这样憋屈的等待,却不是朱祁镇想要的,他说道:“蹇公对子弟有什么安排吗?朕可以为蹇公安排一下?” “无须如此。”蹇公听了朱祁镇的话,立即感觉到朱祁镇内心的不情愿,心中微微一叹,再也多说。说道:“臣之余荫已足,子孙不成器,也足以温饱,不劳陛下顾念了。” 蹇公似乎有些疲倦,靠在被褥之上,一副似睡非睡的样子。朱祁镇轻叫两声,道:“蹇公,蹇公。” 忽然蹇公的手,从朱祁镇的手腕之上垂落在锦被之上。 一直站在蹇公身后的王振,立即上前一步,细细探视一下,在朱祁镇身边,说道:“陛下节哀,蹇公去了。” 蹇公一去,作为少数几个洪武年间入仕的大臣。他的离去,代表洪武年间已经远去了,缓缓的凝聚成为了历史。朱祁镇也不好在蹇公府上多待,毕竟有一个皇帝在这里,蹇公的丧事也不好安排。 蹇公的子女早有了准备。 毕竟老爷子的年纪到了。 在一片哀声之中,朱祁镇离开了蹇公。 内阁很快给出封赠,蹇公赠,光禄大夫,太师,谥忠定。 蹇义的去世,在一片国丧之中,并不显得多么醒目,毕竟因为大行皇帝之去,整个京师都在一片白色之中。 在回皇宫的路上,朱祁镇陷入沉思之中。 蹇义的意见,朱祁镇陛下认真思考,觉得其实很有道理的,按着这一条路走,他定然能顺顺利利的到亲政的那一日。 到时候,即便出了什么事情,也没有人能废了他。 但是朱祁镇心中却依然有一些不甘心。 不过另外一件事情,更让朱祁镇感到不安。 蹇义与夏元吉齐名,都是永乐年间的老臣,而今一个在宣德五年去世了,一个在宣德十年去世了。 三杨与之相比,或许年纪稍轻,但是也是老人了。 他们能支撑多长时间? 连张辅也不是当初接替主将征伐安南的青年才俊了,那都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张辅在靖难功臣之中,依然算是年轻的了。 但是即便如此,张辅也老了。 这一批在洪武末,建,永乐初年兴起大臣,支撑了大明朝三十多年风风雨雨,一个个都到落幕的时候了。 只是接替他们大臣,到底在什么地方? 一时间朱祁镇心中冒出四个字:“青黄不接。” 历史上有一个怪现象,似乎人才都不是单个出现,而是一批一批的出现。就如而今的洪宣辅政集团一般。 三杨放在明朝历史上,也是一等一的人才。 朱祁镇心中忽然想到一个名字,就是于谦。 他依稀记得十几年后,土木堡之变,于谦当时是兵部尚书,只是不知道于谦而今是什么位置。 不过,这事情并不是太急的。 只能暗中留意即可。 朱祁镇不知不觉之间,已经适应了皇帝的身份。 回去之后,立即有人来报,说皇太后,已经数次派人过来问陛下行踪了。 朱祁镇自然知道,她这个母亲最近心绪不佳,大抵是他这个儿子,亲近太皇太后,与她疏远了不少。 要知道之前,朱祁镇一直在孙氏身边。 之前,宣宗皇帝在的时候,孙氏还可以凭借宣宗皇帝宠爱,在皇宫之中有自己的势力,只是宣宗一去,皇宫内外,早就被太皇太后整顿的如同铁石一般。 不管是谁的人,只要有一丝异动,都就地处决。 就在宣宗皇帝去世到朱祁镇登基这不到十日之内,宫中无声无息之间消失了多少人。 倒不是说太皇太后,专门对付孙氏。 而是非常时期,宁可严苛一些,不可放纵。 只是孙氏却担心这些事情,是太皇太后要处置自己的征兆,而她此刻,唯一的依靠,就只有朱祁镇了。 倒不是朱祁镇避开她,只是守孝期间,朱祁镇作为皇帝,有太多礼仪要他露面了。 剩下的事情,他也要在太皇太后身边,就是为了按太皇太后之心。 而是而今二十七天孝期,就快到头了。 朱祁镇倒是有时间,去看看母亲了。 朱祁镇看了看天色,发觉还一些时间,直接让王振引路,向坤宁宫而去。朱祁镇这一段时间,都在乾清宫偏殿之中休息。 所以只要过了交泰殿,就是坤宁宫。 朱祁镇还没有到,就有人将他要来的消息,传给了太后孙氏,太后孙氏派了心腹迎接,将朱祁镇引入宫中之后,孙氏再也顾不得其他了,一把抱住了朱祁镇,几乎要将朱祁镇揉进身体里面,说道:“我的儿啊” 居然哭了起来。 第十一章 孙氏 第十章 孙氏 朱祁镇见了孙氏,心中的濡慕之情,涌上心头,说道:“娘,出了什么事情,你不要着急,给孩儿说说。” 朱祁镇好生安慰,才让孙氏松开。 孙氏即便是哭得梨花带雨,依旧美得惊心动魄。 孙氏而今不过三十多岁,从小养在宫中,保养的非常好,而且在宫中调教出来的,一举一动都符合礼仪。 即便而今失态而哭,也没有冲毁了妆容。 这都是融入孙氏一举一动的习惯。 如果不是如此美人,只能能揽住宣宗皇帝之心。 只是人倒是很美的,一开口,就让朱祁镇明白,不是谁都是太皇太后的。 “皇儿,太皇太后将我身边的太监都弄走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她定然要向我下手,皇儿今日之后,我如果不明不白的没了,记住给我报仇。”孙氏说道。 朱祁镇一听母亲的话,心中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不管孙氏所言是真是假,都不是这个时候该说的话。 如果孙氏所言是真的,只能让太皇太后起了将他一并杀了之心。 而且朱祁镇跟随太皇太后身边时间长了,越发佩服太皇太后了,大明掌控军权的勋贵们,一个个都太皇太后的子侄辈,朱祁镇陪在太皇太后身边接见一些五军都督府之中的勋贵,这些勋贵不管是多张扬,但是在太皇太后面前,都大气不敢喘。 可以毕恭毕敬之极。 太皇太后当着朱祁镇的面,让宋瑛掌管五军都督府事。并在私下里将情况一五一十讲解清楚,为什么是宋瑛。 首先因为宋瑛乃是太宗皇帝的女婿,仁宗皇帝的妹婿,宋瑛与兄长娶了太宗皇帝两个女儿,这是第一点。 第二点,就是宋家乃是太祖开国功臣,而不是太宗靖难功臣。 诚然,太祖开国功臣,被太祖大加清洗,胡惟庸案,蓝玉案,之后靖难之意,几乎损失殆尽,但并不意味着一个也不剩了。 而宋瑛的父亲宋晟,乃是太祖起家的淮西老兄弟,宋晟跟随兄长宋国兴参加红巾军,参加过很多大战,后来跟随了朱元璋,下江南诸役都有功,兄长宋国兴战死,宋晟接管了宋国兴的军队,继续跟随朱元璋。 一生功绩多在西北,曾经四次出镇,西北诸地。被封为西宁侯。而太宗皇帝靖难之役时,宋晟就在西北,为了拉拢宋晟,这才将两女嫁给宋家。平定西北大局。 不过,从永乐之后,真正掌握权力的勋贵,就是靖难功臣。而宋家跟他们不是一路人。 用宋晟掌控五军都督府,就是要牵制张辅。 倒不是太皇太后不相信张辅,张辅跟随三朝皇帝,忠心耿耿,但是国家大事,决计不能寄托在一人忠心之上。 张辅早就不在五军都督府任职了,但问题是,张辅作为靖难功臣,五军都督府之中,太多人是他的后辈了。 甚至张辅为什么不去五军都督府任职,这一件事情,也可堪玩味,这件事情,不是而今就有的,早在宣德年间,就以善待功臣之因,让张辅常伴陛下左右,只是担个名,而不理实务。 朱祁镇心中也暗暗揣摩出几分道理。 张辅得其实,宋瑛得其名,如果张辅真想做些什么,是万万不可能瞒过宋瑛了。而且天家对京营也不是毫无恩义的。 老刘家都能右袒,让南北军拥护刘姓,而今朱家未必做不到。 这不过是防患于未然而已。 而且有一个人其实比宋瑛更适合,那就是太后的两个兄弟。但是太后提也没有提,朱祁镇明白,宋瑛乃是朱家的女婿,并非张家的女婿。想来他更想保全的是朱家的江山,而不是为张家效力。 一来如此是为拉保全张家,太皇太后怕张家参与太深,等什么时候她不在了,皇帝会让张家死无葬身之地。 对真正关乎大政的军权,太皇太后都如此处置。更不要说宫中的事务了。 朱祁镇也知道,太皇太后在宫中的动作,却也不好说什么。 因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太皇太后的动作,不过是严伸太祖当年的禁令而已,因为太祖法度最为森严,宫中可以说是中外隔绝。 但是永乐,洪熙,宣德以来,宫禁都松懈了许多。 很多人都有内外传递消息的渠道,比如孙氏。 所以太皇太后不动声色之间,这些负责内外交通的人,全部给处置了。 对这一点,朱祁镇也是赞成的。 毕竟主少国疑,这个时候严苛一点也好。 但是事情到了孙氏这里,孙氏以为太皇太后要杀她。 她不想想,太皇太后即便是再讨厌她,也不会杀她,原因很简答,就是皇帝。就是因为朱祁镇,如果太皇太后真有废立之心。 朱祁镇死定了,孙氏也逃不过,而太皇太后没有此心,自然会给朱祁镇一个面子,否则她一旦去了,张家可还在。 朱祁镇连忙安慰道:“母后不要担心,太皇太后绝无此意。” 王振更是悄无声息的将旁边的所有太监宫女给看管起来,只要朱祁镇一声令下,这宫中就有多了几个,死得不明不白的人。 朱祁镇哄了孙氏好一阵子,才将损失哄好。 孙氏说道:“太皇太后,真不会让我殉葬?” 朱祁镇听了微微皱眉,说道:“殉葬?” 王振见状,知道小爷不了解这方面的事情,连忙上前说道:“请娘娘放心,祖宗成法,殉葬的人不过是那些未有生子的嫔妃宫人而已。且不论太后育有小爷,太后乃是大行皇帝正妻,大行皇帝的子嗣,都尊娘娘为母。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娘娘殉葬的。” 朱祁镇听见了殉难葬之事,心中有些恍惚。一时间忽略王振的话。 孙氏被王振安慰一下,她还不放心,说道:“皇儿,我还是不放心,要不,让你舅舅们入宫宿卫。” “不行。”朱祁镇说道。 朱祁镇想都没有想过这个方案。 首先,朱祁镇不相信孙家的能力。如果会昌伯之前说的没错的话,会昌伯就是一个空架子,让会昌伯府卷入宫中,且不说宫禁森严,会昌伯以及他几个儿子,恐怕没有能力在宫中立足。 如果有能力立足的话,朱祁镇更不放心了。 危急的时候,要用你,你不行,而今诸事了结了,你反而有能力了。 更不要说,太皇太后不给张家高官厚禄,甚至有所压制,将两个弟弟都闲置了,朱祁镇就更不能将毫无能力的会昌伯府引入了。 这并不是帮他们,却是害他们。 更不说,蹇义的话还在耳边,朱祁镇又怎么能做这么出格的事情。 但是孙氏却不理会朱祁镇。在她心中,朱祁镇不过是一个小孩子而已。继续说道:“皇儿,你不懂,这宫中只有自己人,才靠得住。而今你父皇去了,太皇太后虎视眈眈的,唯有你外公,你舅舅才是自己人。” 朱祁镇心中暗道:“我如果拿外公与舅舅当自己人,就拿奶奶当外人了。有外公这些猪队友,我即便是没事也弄出事来。”只是他心中这样想,却不敢这样说。给王振使个眼色。 王振立即会意说道:“娘娘,不可操之过急。而今小爷的大位初定,正是镇之以静的什么,而今什么事也不要做是最好的,至于其他的事情,来日方长。” “对。”孙氏将王振当成了朱祁镇的谋主,对王振的话,比对朱祁镇的话还看重,说道:“王大伴所言有礼,这件事就交给王大伴了。” 王振说道:“奴婢遵命。” 第十二章 见义必为,非勇也 第十二章 见义不为,非勇也 王振好容易安抚了孙氏。朱祁镇才能出了坤宁宫。 朱祁镇有些失落。 他从朱祁镇九岁的记忆之中,孙氏的印象从来是十分美好的。但是很多时候,孩子看父母的眼光是自带滤镜的。 小孩子都觉得自己父母好,但是朱祁镇而今虽然有朱祁镇的记忆,但是他总就不是一个孩子了。 在小孩子的心中,太皇太后张氏,向来是严厉的。而皇太后的孙氏,向来是极好的。 只是而今带着后世眼光看来,两者之间是完全不同的。 这种落差,让朱祁镇心中很不舒服,特别是孙氏对他,几乎好像看一个孩子。宁肯相信王振的话,也不相信他的话。 朱祁镇出了坤宁宫,径直向西边而去。 王振紧紧跟着朱祁镇,在身后小声,说道:“陛下,该回去了。” 朱祁镇说道:“去慈宁宫。见太皇太后。” 王振立即明白,今天孙氏说了这样出格的话,如果不去慈宁宫做个解释,恐怕今后日子不大好过。 太皇太后断然不是不会动皇帝的。 但是要弄死一个奴婢,却还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王振立即叫来步撵。 朱祁镇本想步行前往的,但是他的身体尚弱,今日先从乾清宫到坤宁宫,然后再从坤宁宫到慈宁宫,绕这一大圈,他的意志尚可支持。但是身体却支撑不住了。 待朱祁镇到慈宁宫的时候,已经是宫灯初上了。 一人将朱祁镇引进宫中,朱祁镇见了她,立即行礼。当这女子微微避开,说道:“不敢当。” 这个女人就是宣宗皇帝第一任皇后,之后的仙妃,在朱祁镇登基之后,被封为皇太妃的胡氏。 也许是太皇太后对胡氏补偿与爱护,就将胡氏带在身边。 朱祁镇心中不得不承认,胡氏一举一动,都有一种淡雅的感觉。 比起孙氏,虽然有些素雅的感觉,但决计不差分毫。在为人处世上挑不出一点错。这也是即便被废,但是在太皇太后心中,胡氏才是她的儿媳。、 孙氏不是。 胡氏将朱祁镇引进宫中,向太皇太后行了一礼,就缓缓的退了下来。 此刻太皇太后,已经换去了一身宫装,穿着一身简单的襦裙,花白的头发盘了起来,在灯光的照射下,也淡去了脸上的皱纹。 如人不识,只会将她当成江南普普通通的女子。 太皇太后有意让胡氏留下来,但是想了想,有些事情,胡氏知道了也没有用。就没有留她。 “孙儿见过奶奶。”朱祁镇行礼说道。按理说,在太皇太后面前装嫩效果大抵好一点,但是而且的朱祁镇毕竟不是之前的朱祁镇了。 有些事情,是做不出来的。 “坐吧。”太皇太后说道:“怎么样,准备将会昌伯安排个什么位置?你说说,看我能不能给你安排了。” 朱祁镇听了,立即说道:“孙儿不敢,母后只是忧思过虑了。有些胡言乱语,还请奶奶不要放在心上。” 太皇太后叹息一声,说道:“她从来是自以为聪明,分不清楚轻重。爱耍小聪明。小时候见她也很聪明的,怎么变成这样了?” 孙太后的小聪明不仅仅是而今,最体现出她小聪明的事情,就是土木堡之变的善后处理上。 她如果有能力,就应该立当时的太子,也就是正统之子为帝。她临朝称制。处理政事。 她既然做不到。就应该干脆立朱祁钰为帝,居然还让正统的儿子留在太子位置上。 如此一来,为后面种种变故埋下了诱因。 后面的夺门之变,乃至于于谦之死,都是她自以为聪明,埋下的祸根。 就如而今,孙家的那些人,到底是什么成色,谁不知道啊? 真将家国大事交给他们,他们能做好吗? 朱祁镇听太皇太后说自己母亲,也不好说话,只能沉默。 太皇太后似乎也觉得,在晚辈面前说这些不大好,正色说道:“你而今是皇帝,将来的路上要自己走,切记祖宗家法,后宫不得干政。这天下是姓朱的,不管是姓张的,还是姓孙的,都是外人。” 朱祁镇说道:“孙儿明白。” “你回去吧,孙氏我不跟他计较。”太皇太后说道:“你也要知道,孝顺是一回事,国家大事是另外一回事,万万不可混为一谈。” 朱祁镇说道:“孙儿明白。” 太皇太后对朱祁镇越来越满意了,心中对孙氏也有几分埋怨,觉得如果没有孙氏,早些将朱祁镇带在身边调教,而今也不会措手不及了。 所谓,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 皇家所喜欢的,就是少年老成的孩子。 而朱祁镇的表现恰恰如此,这数日,太皇太后将朱祁镇带在身边,一点点感受朱祁镇对朝政从陌生多熟悉。更是喜爱非常。 以朱祁镇而今的表现,几年下来,就能承担家国之任了。越发将朱祁镇当成了眼睛珠子,见朱祁镇站在她面前似乎有话说,当即问道:“还有什么事情吗?” 朱祁镇说道:“孙儿听,宫中无子嫔妃似乎有殉葬之举。可否是真的?” 太皇太后微微一愣,说道:“是真的,你母后,与胡氏,还有祁钰的母亲吴氏,三人除非,这些无子嫔妃都要跟着你父皇走。” 朱祁镇听了,再次跪在地面上,说道:“孙儿在太皇太后身前,常听太皇太后讲爱人之道,为父皇修寝陵,征发十万民夫,太皇太后常担心,有人虐待民夫至死。而今有人无辜而死,孙儿秉太皇太后之仁心,岂能视而不见。孙儿想” “你想什么?”太皇太后说道。 朱祁镇说道:“孙儿想请太皇太后废除人殉。” 太皇太后顾左右而言他,说道:“今日,你去见蹇义了,可曾见了蹇义最后一面?” 朱祁镇说道:“见了。” 太皇太后说道:“蹇公临终给你讲了什么?” 朱祁镇说道:“要孙儿什么也不做,就在太皇太后身前做孝子。” 朱祁镇与蹇义谈的时候,虽然屏退左右,但是朱祁镇一点也不敢隐瞒太皇太后,一来是觉得太皇太后一定在他身边安插了人手。 这个人是谁都很难受,除却王振都有可能,甚至王振未必不在太皇太后这边挂名了。 二来,觉得蹇公说得或许有些绝对,但是大体正确的,做孝子,就不要在太皇太后面前有所隐瞒。 因小失大。 三来,朱祁镇也不觉得蹇公所言,有什么不可见人之处。 太皇太后脸色淡然,在灯光之下,并没有什么表情,说道:“你为什么不做?” “你知道,你要改的是什么?是祖制。” “是太祖皇帝定下来,历代先帝都不敢违逆,就是怕后宫出了事,污了祖宗脸面,你如今立足未稳,就改祖制。就不怕朝野上下非议?” 太皇太后一句一句的问下来,朱祁镇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是的,而今局面。正如蹇公的遗言,朱祁镇最好什么也不要做。 什么违背祖制的事情,都不要做。安安分分的养望,安安分分的学习,安安分分的听话,待数年之后,太皇太后去了,三杨等人,也坚持不了太长时间的。 到时候他想做什么,谁还能阻挡不成? 但是朱祁镇一想到,无辜之人,被祖制所杀,宣宗皇帝所幸的宫人嫔妃,朱祁镇不用去想,就知道少说有百余人。 而今只有他能救她们。 “因为,见义不为,非勇也。”朱祁镇声音稚嫩,却掷地有声。 第十三章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第十三章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见义不为,非勇也,这一句话出自论语。 也是此刻朱祁镇心中的感受。 是的,他后世接受过的教育让他不能坐视不理。 他知道,新皇帝登基一般来说,是三年无改于父之道,这也是孝道的一种,遵从祖制,也是孝道的一种。 蹇公所言,让朱祁镇做孝子,绝非仅仅是,让朱祁镇在太皇太后面前献媚讨好那么简单。 而是让朱祁镇在政治上一从洪宣之政,凡事先问宣宗皇帝在时,是怎么处置的,宣宗皇帝怎么处置,他就怎么处置。 他只要这样做,而今朝野上的,后世所谓的洪宣辅政集团,定然是拥护他。 到那个时候,即便是太皇太后有什么想法,恐怕也要先看看朝野是否支持了。 只是而今,他这才继位不足一个月,就要改一项祖制。 改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朱祁镇所表现出来的态度。 只是,很多利弊可以权衡,但是这么多人命,朱祁镇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见死不救。 “好。你既然想做。”太皇太后声音淡淡的传来,说道:“你而今也是皇帝了,想做什么径直去做便是了。” “天色晚了,也不留你了。” 太皇太后,随即让胡氏进来,将朱祁镇送了出去。 等胡氏再回来的是,却见太皇太后已经跪在仁宗皇帝画像之前,双手合十,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胡氏说道:“娘娘。陛下已经回宫了。” 太皇太后说道:“善祥,你觉得太子如何?” 胡氏说道:“太子有此仁心,想来皇帝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不错,”太皇太后说道:“而今天下太平,只要祁镇能秉持此心不变,这天下或许不会太好,但决计不至于太坏,我也能安心去见列祖列宗了。” 胡氏说道:“既然如此,娘娘为何不允了太子。” 太皇太后轻轻摇摇头说道:“蹇公太谨慎了,只教给太子一半,剩下的一半让他自己悟吧。我老太婆不需要什么名声,但是太子而今需要。” 胡氏有些听明白了,有些没有听明白,但是不管听明白,还是听不明白,都没有再问下去了。 太皇太后的心意,朱祁镇并不知道。 回到乾清宫偏殿之中,朱祁镇一时间琢磨不透,太皇太后最后说得是好话,还是反话。只是他想来想去,虽然有些害怕。 但是他既然已经决定了,他就决定要做下去。 朱祁镇问王振说道:“王大伴,这件事情,你先安排一下,将事情给挡一挡。” “是。”王振说道:“陛下何须担心那么多,太皇太后没有阻止的意思,直接向内阁下旨便是了。” 整个天下,王振就忌惮太皇太后,对外面的武大臣,并不是多担心。 他忌惮太皇太后,是因为他在太皇太后这边吃了亏。太皇太后真想弄死他,简单之极,而他在永乐年间入宫,见了不知道多少大臣,在永乐帝面前,就好像是鸡子一般,动则投入监狱之中。 如杨士奇就好几次下狱。甚至母亲去世的时候,他也在狱中。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朱祁镇并不了解皇帝这个位置的力量,最少王振比他要了解。 朱祁镇觉得还是要谨慎一点,说道:“听说父皇在的时候,遇见了难题,总是找杨荣?” 王振说道:“陛下所言极是,当初废后之事,就是杨荣大人为先帝谋划的。” “好。”朱祁镇说道:“明天你去内阁,请杨荣师傅来见朕。” “是。”王振说道。 处理了这一件事情,朱祁镇才休息了。 第二天一大早,王振就亲自来到了渊阁之中。 这个时候,渊阁之中,就已经忙碌无比了。 渊阁之中的格局也变了,之前是一张金交椅放在最中间,用红布蒙了。这是皇帝御座,除非皇帝过来,否则是不用的。 内阁五位都在御座之下,两侧长桌,长凳。这长凳就是到了现在,有些学校食堂还在用的,刷着红漆的长木板凳,没有靠背的。 而今上首却是两把椅子,王振知道一把是给皇帝的,一把是给太皇太后的。 上次太皇太后带着皇帝来到此地,就是如此坐的,只是将这个格局保留下来了。 每天早上,就有无数奏疏从天下两京十三省六部五军都督府,六科都察院呈递到这里来,然后中书舍人们再将这些奏疏分类,呈给内阁诸位批阅, 内阁票拟之后,再令小太监,送到宫中,本来该是皇帝批阅的,而今却是王振代劳之。 王振批红之后,再将奏疏送回内阁。 这个时候,内阁才根据披红,拟诏,然后送往尚宝司用印,大明有二十四块玉玺,不同的事情用不同的玉玺,这里就不用说了。 这个流程走下来,才是有法律意义的圣旨。而即便是圣旨也有被下面官员封还的。 至于没有走这个流程的皇帝旨意都是中旨。 当然了,皇帝权威重的时候,圣旨与中旨的分别可能不大。 最少在王振心中觉得是这样的,所以他才想皇帝一道中旨,令内阁全部听令。 虽然天子重孝在身,宣宗皇帝驾崩还没有二十七天,但是天下事务可不会因为皇帝大行而停止。 所以内阁之中,早已忙碌起来了。 王振到了,杨士奇停下手中的笔,起身说道:“王公公,王公公不在宫中伺候陛下,怎么来这里了?” 王振不敢在杨士奇面前拿大,立即行礼说道:“瞧杨阁老说的,奴婢没事就不能来了,再说皇爷有命,令奴婢请杨荣杨大人去乾清宫。” 杨士奇听了,心中一动,说道:“可是太皇太后也在?” 王振说道:“太皇太后不在,唯有皇爷在。” 杨士奇听了呼吸微微一乱,随即平复下来,看着杨荣。杨荣的眉角一丝喜色飞过,随即收敛了,对杨士奇说道:“东里公,我去去就来,这里叫劳烦东里公了。” 杨士奇说道:“勉仁去吧,这里有我,误不了国家大事。” 杨士奇本名寓,字士奇,号东里。只是杨士奇的字太响亮,反而本名少有人知道了。杨荣的字为勉仁。 两人看似平淡的对话,但是却别有暗流。 三杨在一起,并不意味三杨内部就是一团和气。 恰恰相反,杨士奇与杨荣之间的关系很不好,老大与老二之间关系能好了?唯有杨溥年纪尚轻,甘心做在老三的位置上,到时候与两人之间冲突不多。 这是正统登基之后,第一次私下召见大臣,至于之前,都有太皇太后在,朱祁镇只是做陪而已。 杨荣第一个被召见,是不是说明,小皇帝圣心所在。而杨士奇一直知道,杨荣想压过自己一头,而今不得不多想一点。 杨荣与王振来到了乾清宫偏殿之中。 朱祁镇一身孝衣,刚刚还在为宣宗皇帝守灵。也是冬日,再加上很多措施,这才保住宣宗皇帝龙体。 只是这几日,就要移灵了,固然皇陵还没有修建好,但是暂时停灵的地方,却已经修建好了。 宣宗皇帝梓宫出京的时候,就是宣宗皇帝那些妃子殉死之时,故而朱祁镇很急。他见了杨荣说道:“朕听说,先帝在时,凡有事情不决者,都与先生相商,今朕年幼无知,有一件事情想要请教先生。” 杨荣听了朱祁镇说起宣宗皇帝,心中微微黯然,明代人都推崇仁宣之间,就是因为这个时期,皇帝与大臣之间最为和睦,彼此是有真感情的。 杨荣说道:“陛下请讲,臣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是什么意思?”朱祁镇正色问道。 第十四章 遗诏 第十四章 遗诏 杨荣听朱祁镇如此问,立即正色说道:“俑像人而作,夫子恶之。” 朱祁镇说道:“俑尚如此,何况于人?今宫中尚有殉葬之事,杨师傅乃国朝柱石之臣,能无谏乎?” 杨荣听了,立即请罪道:“此乃臣之罪也。” 朱祁镇明显是在甩锅。 从明太祖到宣宗皇帝,比起明代中后期的皇帝,都可以称为强势的皇帝。 即便朱元璋自以为能够纳谏。 但是事实上是什么样的,朱元璋手段之下,有几个人敢说话。朱元璋戒于外戚之强,诛死无子嫔妃,也有当时的现实考虑。 国初,朱元璋所纳的妃子,很多有现实的考虑。 比如,举江西而降的胡美的女儿,郭英的妹妹,等等。这些妃子都是来自各方势力,至于儿子的婚姻也是如此。 秦王的正妃,就是赵敏的原型,王保保的妹妹。 所以朱元璋当初的改定有强烈的政治企图,而永乐得位不正,正因为如此,他才要处处标榜祖制。 而后世因循之。 毕竟与朝廷大事相比,这些女子之事,却算不得什么了,说不定还能作为美谈, 比较殉葬是一回事,但是如果是殉节的话,在人哪里也可以是美谈。 为尊者讳,是殉葬还是殉节,不过在一字之差而已。 不过,杨荣是何等机灵的一个人,宣宗皇帝看中杨荣,就是他将天下府县,九边险要都纳入胸中,宣宗皇帝出征,只要问军事部署,杨荣就能立即回到。 此刻他立即知道朱祁镇的意思。 如果朱祁镇没有想在这上面开刀的话,决计不会当着大臣的面提出这个问题。 朱祁镇说道:“先生乃父皇肱骨之臣,此事,却不知道先生何以教朕?” 杨荣扑在地面上,说道:“先帝对臣,有天高地厚之恩,敢不竭诚报先帝以忠陛下。陛下欲废此苛政,乃遵夫子之道而后行,只是陛下担心有无知之辈,未识太祖皇帝真意,而论陛下之非。臣所言可否?” 朱祁镇说道:“正是朕之患。” 杨荣说道:“臣有一策,献于陛下。” 朱祁镇说道:“先生请讲。” 杨荣说道:“陛下可言此事,乃奉先帝之遗诏而为之。” 朱祁镇有些疑惑说道:“遗诏,可是父皇没有这一分遗诏啊?” 杨荣说道:“先帝大行之时,召臣,与杨士奇大人,杨溥大人,胡濙大人,英国公,尚有太皇太后,与皇太后在。” “陛下既然召臣言此,太皇太后定然默许了。” “臣愿意回内阁,说服内阁诸位。” 杨荣话说到这里,就不言了。 朱祁镇立即明白,这些人联手,废立都够了,不要说区区遗诏了。 连司礼监太监权力大的时候,都敢说:“要圣旨,咱家给你写一张。”如此太皇太后默许,辅臣五大臣点头,皇帝首肯,这遗诏不是说有就有的吗? 朱祁镇对杨荣的观感大为改变。 一直拘泥于成见,以为三杨乃是臣之首,定然是如同方孝孺等迂腐之辈,想与他们说通,变更祖制,定然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但是而今看来,满不是那回事。 杨荣的权变之道,让朱祁镇大大吃惊。 他不知道杨荣这一件事情,不过是牛刀小试而已。 当初宣宗皇帝刚刚登基,汉王叛乱,杨荣就是力主亲征中的一员,在平定汉王回京的路上,杨荣又力主宣宗皇帝,将赵王也一并料理了以绝后患。最后还是杨士奇为赵王说话了,说太宗仅有三子,陛下唯一叔。 言外之意,总不能将太宗皇帝的子嗣全部杀了吧。 如此才保全了赵王。 至于废后之事,更是宣宗皇帝得了杨荣的建议,才顺利进行的。 明代理学真正兴起,成为主导,也就是在洪宣之际,也就是而今这个时候,但是三杨真的说,他们其实洪武末,永乐初出头的,有的还有在建朝的经历。 他们的思维已经定型了,虽然口中说得是理学那一套,但是真正行事的时候,却没有一丝迂腐之气。真要将他们当成儒臣来看,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朱祁镇不过稍稍一愣,立即回过神来,说道:“如此,这件事情就拜托先生了。” 杨荣欣然领命。 杨荣回到内阁之后,先与杨士奇商议。 虽然杨荣屡屡与杨士奇相争,但是有一件事情,他却是明白的。这件事情,如果想要办成,必定要杨士奇点头不可。 更何况是朱祁镇登基交代给他办的第一件事情,杨荣自然要竭力办好。 与杨士奇之间的些许恩怨,就算不得什么了。 杨士奇自然不会在这一件事情上做梗,一来不想违背朱祁镇的想法,二来这一件事情,也算是一件好事。 甚至杨士奇在这道遗诏之上加了不少东西,比如放出宫人。 明代的宫廷制度,在太祖时期,多用四十岁以上的女官,这些女官年老色衰。自然不会出什么事情。 那时候太监的权力真的不大,宫中权力多在女官手中。宫女的待遇还不错。到了年龄还有放回家的可能。 但是越往后来,宫禁就越森严。 一至于朝廷一选秀女,民间都开始出现男人荒,百姓宁肯匆忙将女儿给嫁了,因为一入宫廷,这一辈子,难有再见爹娘的时候。 杨士奇不能废除这个制度,只能做些变通,而今能放出一批,是一批了。 只是杨士奇心中另外一个念头,越发浓烈了。 就是朱祁镇对杨荣的看重。 虽然而今他有太皇太后撑腰,想来杨荣是越不过他的,要知道太皇太后对杨荣在废后一事上做得手脚,甚为不满,觉得杨荣失大臣体。 但是杨士奇却也不想杨荣在朱祁镇身边得宠。 心中暗道:“经筵一事,一定要快些安排了。” 经筵,就是给皇帝上课。 这一件事情,在唐宋都有,在明朝也有先例。只是明朝之前登基的皇帝,都是成年皇帝,皇帝想听什么,都是皇帝本人做决定。 也就是经筵是受皇帝本人主导的,带有君臣论道性质的。 但是而今朱祁镇却是一个孩童。 这样一来,经筵就不一样了。 这要担任起对皇帝的教育。未来大明朝有一个什么样的皇帝,就要看而今,他们怎么教皇帝了。 这是堪称国本的大事。 所以,杨士奇心中一直是有想法的。只是这一段时间,朱祁镇在宫中忙碌无比,而杨士奇身为天下臣之首,更是忙得不可开交,单单是宣宗皇帝的后事,都够他忙活了。更不要说,主少国疑之时,他要平四方之疑。还有各种地方上的急务,都要他处理。 这一件事情,本想放放再说。 但是而今看来却是不能放了。 “看陛下行事,颇有汉昭帝之风。虽然年少,聪慧过人,万万不可,养在妇人阉人之手,好好一个皇帝被教坏了。”杨士奇心中暗道。 他立即将这一件事情提上议程。 不过,再怎么说,也要等朱祁镇出了孝。 杨荣说服杨士奇之后,内阁其他人自然没有反对的意思,于是乎一封遗诏呈给朱祁镇,朱祁镇看过之后,又请太皇太后过目。 太皇太后看过之后,什么也没有说,也没有说行,也没有说不行。 但是朱祁镇会意,就令内阁将这一封遗诏,昭告天下,从此宫中废除殉葬之事。这此诏书,其中种种情况,是瞒不过人的。 只是谁也不敢乱说话。 也算是为宣宗皇帝身后之名,添上了几分荣光。 第十五章 遗诏二 第十五章 遗诏二 正月已经接近尾声了,这一日阳光正好,温柔的让猫咪都留着了肚皮,在墙角阳光下面懒洋洋的晒着太阳。 冰雪也开始消融,化作淅淅沥沥的流水,从各种暗道流入河中,出了紫禁城。 只是紫禁城之中,到底的白布还没有撤去。 似乎代替了积雪,给紫禁城带来一股阴冷的气息。 这一日,是大行皇帝梓宫出宫的日子。 大行皇帝去的时候,正好是冬日,故而才能在宫中停留这么久。而今寝陵虽然没有建好,但是临时停灵的冰窖却已经建好了,可以暂时停灵了。 再加上天气变暖了,如果再继续停在宫中,恐怕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这一件事情之后,虽然还在国丧之中,但是宫中很多事情,都恢复正常了,比如说,朱祁镇在御门听政。 都可以正常进行了。 这个时候,王振将宣宗皇帝所有无子嫔妃,都聚集在乾清宫偏殿之中,这几十个美人,可以称得上绝色之姿。 对于皇帝来说,播种也是一种义务, 故而,宣宗皇帝不算是多好色的人,但是他染指过的女人,也有近百人之多。密密麻麻的站满了一个院子。 这里面有的是有封号的嫔妃,有的是仅仅是一个宫女而已。 她们一个个脸色苍白无力,彼此搀扶,几乎站不稳。 而今才是宣德十年,距离洪熙年间,不过十年。 仁宗皇帝去的时候,那些无子嫔妃的下场,也历历在目,让她们如何不害怕。 甚至有些人亲眼目睹,就是如而今,一般,一些太监将人聚集在一起,驱赶到一间宫殿之中,给她们一根白绫,让她们上吊。 如果愿意自己做的话,就让她们自行了断,如果她们不肯的话,就有太监上前帮他们执行。 然后将这些女人,全部装进棺材之中,与大行皇帝停在一起。 简直是一场屠杀。 这些女人明知道自己的命运,但是连哭都不敢哭。 却不想王振拿出一卷圣旨,说道:“大行皇帝遗诏,尔等跪接。” 这些女人立即跪在地面之上。 却听王振用洪亮声音,将这一封遗诏读完。因为这一封诏书,乃是内阁拟定的,将采用得十足,前面大半用典故,只有后面,才说道:“秉上天好生之德,废殉葬之道。” 此言一出,下面的女人们一个个大声哭了出来,说道:“谢陛下。” 这个时候,才敢发泄出来。 朱祁镇就在外面,听见红墙里面的哭声,心中微微一叹。 其实他做了很大的努力,想将这些放回家,任其婚假,这些人大多数都在十几岁到二十几岁,是一个女人最好的时光。 只是,这一点不管是太皇太后,还是内阁,都万万不许的。 所以这些女人,能免一死,在皇陵安置。 她们今后的命运,就是等待岁月流去,寿终正寝之后,被送到宣宗皇帝身边,甚至她们没有资格在宣宗皇帝身边。 因为宣宗皇帝身边的位置是皇后,只能在庞大的皇陵角落里面安置。 这是她们后半身唯一的使命了。 这才让朱祁镇明白,为什么这个时代,不论男女都要生孩子,最好是男孩,因为有没有孩子,之前差距,很可能就是生死。 王振出来之后,立即来朱祁镇身边说道:“小爷。” “走吧。”朱祁镇说道。 很多事情都等着朱祁镇。 乾清宫之中,一个太监抬头看着日头,拖着公鸭嗓子,说道:“吉时已到。” 随即有无数人将大行皇帝的梓宫抬上灵车。 大行皇帝梓宫,决计不能以普通的棺材视之。先要抬着前向,根本不行。 无数片纸钱,就好像是飞雪一般,洒满了整个北京城,王公大臣,武百官都身穿孝衣在外面等着。 朱祁镇跟在灵车后面,身后就是大行皇帝的灵位。步行跟随。 只见在一片哀乐之中,朱祁镇身后跟着武大臣,亦步亦趋,带着长长的队伍,缓缓的前进。 这一次,他们不是从正门出去,而是从西华门出来。 外面的百姓,官员都在路边跪着。 越王咳嗽了好几声,方才有力气说道:“陛下,您送到这里就行了,该回去了。” 似乎是因为高平陵之变,让后世所有皇帝都得了警醒,不敢擅自离开京师。所以送大行皇帝入陵的事情,一般都是由皇室宗亲代替。 而太宗皇帝驾崩的时候,就是当时为皇太孙的宣宗皇帝送葬的。 只是宣宗皇帝死的太早了。 朱祁镇是他的长子,尚且不满十岁,次子朱祁钰更小,故而一点忙都帮不上。 能帮上忙的,也只有越王了。 越王也是太皇太后嫡子,只是娘胎里面带兵。身体单薄之极,甚至太医已经判定了,肾水不足,终身无嗣。 故而这才被太皇太后留在北京,没有去就蕃。 此刻,北京城种,皇家成年男丁,就他一个,这种事情他责无旁贷。 不管是,朱祁镇登基之前,去太庙请神位,还是祭天地。都是越王代劳的。 越王的身体本来不行,这一番劳苦之下,更加难以支撑下来了。 朱祁镇看着越王,只见他年纪轻轻,看上去不过二十多岁,身形单薄,脸上有病容,手中一直带着手帕,即便是在这样重要的时刻,也时不时的有咳嗽之声。 朱祁镇知道,越王是真身体不好,不是假的。 这就是为什么太皇太后,宁可想办法将在襄阳的襄王调到北京监国,都没有想过越王的原因。 他的身体根本不能支撑。 他从出生以来,就缠绵病榻,如果不是生在皇家,有天下名医医治,各种药材不用钱一般挥霍,他根本活不到现在。 朱祁镇说道:“王叔,你的身体行吗?” 越王咳嗽两声,说道:“陛下放心,撑得住,陛下的龙体才是江山社稷之重,千万保重,万万不可有损。” 这也是礼部不想让朱祁镇出宫的原因。 这个时代的孩子的夭折率太高了。 而朱祁镇却是万万不能有事的,一旦有事,就是一场天大风波。 朱祁镇目送长长的队伍就好像是一条长龙一般,知道,他们出城之中,休息一夜,才能到天寿山中。 而除却今日之后,朱祁镇根本不可能再见到宣宗皇帝的梓宫了。 他双目直愣愣的看着,直到什么都看不见了,热泪才滚滚而下。 只有这个时候,他才真正感受到,原来他的父亲真不在了,无数关于宣宗皇帝记忆,翻滚而来,与后世父亲的记忆混在一起,似乎分不出彼此了。 他都永远的失去了他们。 朱祁镇心中暗道:“父皇,你安心的去吧,大明朝在我手中,一定能问鼎四海八方,削平天下不臣。” 历史上的正统,真不算是一个好皇帝。 前期土木堡之变,后期夺门之变,杀于谦。都是污点,一生最大的亮点,居然是废除殉葬。 但是而今,这个废除殉葬的名声,在朱祁镇的操作之下,挂到了宣宗皇帝名下。 他知道,宣宗皇帝一生,虽然不能说没有缺点,但的确不需要个如此名声作为点缀,但也算是儿子对父亲的一点孝心吧。 此外,他更是相信,他一生之功业,决计在宣宗皇帝之上。这一点区区名声,他不需要。 “皇爷,天色已晚,太皇太后派人来催了。”王振小心翼翼的说道。随即将一个厚重披风披在朱祁镇身上。 朱祁镇果然觉得,晚上带着几分凄冷之意,伸手紧紧披风说道:“走。” 第十六章 经筵 第十六章 经筵 时至二月。 朱祁镇的重孝已经去掉了,但是国丧期尚未过去。 京师之中,合适安静。任何嫁娶筵席都不能进行。 太皇太后已经与内阁说了,罢一切不急之务,从宣德时之旧例。 所有大工程,除却宣宗皇帝的皇陵之外,已经各处赈灾,豁免钱粮之外,都停了下来。 杨士奇所有上奏,太皇太后一并照准。 比如,整顿内外兵务,考察内外职。等等。 有太皇太后的背书,杨士奇所代表的内阁权威大增,在太皇太后的限制,也就是不准有太大动静之下,杨士奇等人刷新吏治,各种票拟呈上来,朱祁镇也挑不出什么错来。 一来,很多情况他都不懂,二来,即便是懂得,在处置之上,又如何能比得上杨士奇这些政务高手。 大多时候,只是让王振用朱笔在奏折上面,写一个“准”字而已。 不过,这一封奏疏就搅动了宫中风云。 说起来所谓的奏折,其实是清代才有的,在明代都是用题本。题本与奏折之间的关系,在这里不做延伸。 一般来说,题本都是公开的,从下面层层交上来的。 而奏折却是保密的,不允许代写,不允许外传,直入大内。 题本是一张长纸,折成合页。看似一小本,但是却可以拉开很长,就要看写的内容了。 杨士奇的题本“开经筵疏。” “伏惟皇上肇登宝位,上以继承列圣,下以统御万民,必明尧舜禹汤之道,以兴唐虞三代之治,则宗社以安,皇图永固,天下蒙福,永远太平,然其根本在于致力于圣学。” 随即下面将上起太祖,下到宣宗皇帝,对圣学的看中,极力证明,想要天下永远太平,就一定要皇帝致力于圣学。 题本外面,还有一封附录。 将日讲与经筵都说明了。 具体礼节。 朱祁镇根本没有在乎过,但是朱祁镇看着日期。 每月初二,十二,二十二都有经筵,而每年二月二日,与八月二十二日 而日讲,却是每天都要开讲,日讲官也要每日朝夕陪伴皇帝,一般都是翰林院的人过来。 在这样的体系之中,皇帝对他身边的讲官都特别看重,甚至说,大部分讲官这有很好的前程,位列内阁之中。 杨士奇这样做,并非他有什么企图。他毕竟年纪大了,也撑不了几年,即便杨荣能得了圣宠,等皇帝真正能掌权的时候。 杨士奇都告老回乡了。 杨士奇不求在朱祁镇这边有什么印象,只是却不能让杨荣借之压自己。 所以他宁可,引入其他分宠,杨荣毕竟要在内阁日日操劳,最多是开经筵的时候,出面一趟。 而日讲官却要日日在皇上身侧。 朱祁镇看完之后,对王振说道:“王大伴,你觉得如何?” 王振说道:“内阁诸位大人,觉得奴婢学问不高,奴婢无话可手,只是陛下君临天下,手握乾坤。学之道,自然是要学的。但是这并非要务。” “想我太祖提三尺剑,布衣起身,打下万里河山,成祖皇帝,以八百骑出北京,四年而有天下,北征大漠,南下交趾,宣宗皇帝也屡有巡边出塞之举。” “陛下继承太祖太宗之基业,亦当学行军用兵之道,将来御驾亲征。扬大明兵威于天下,而不是读书作做状元。” 朱祁镇听了,淡淡一笑,说道:“说的不错。” 如果朱祁镇乃是历史上那个九岁孩童,听了他这样的话,定然热血沸腾。只是而今朱祁镇却只是微微一笑而已。 将来该怎么做,朱祁镇心中自有主见。 朱祁镇说道:“收拾一下,准备去慈宁宫。想来太皇太后,很快就让朕过去了。” 果不其然,有人来请朱祁镇。正是太皇太后召见。 当朱祁镇来到慈宁宫的时候,却听见了里面有人正在说话,却是一个少女的声音。朱祁镇进来一看,却见一个十六岁的豆蔻少女。她见了朱祁镇,有一丝慌乱,立即行礼说道:“见过陛下。” 朱祁镇先给太皇太后,还有胡氏行礼过后,再向这少女行礼,说道:“见过姐姐。” 这正是宣宗皇帝的长女。顺德公主。 乃是胡皇后之女。永乐十八年生,而今也十六岁了。 只是朱祁镇见这个姐姐,却不多,只是说是面熟而已。 因为这个姐姐是胡氏所生。而朱祁镇的母亲孙氏与胡氏的恩怨情仇也不用说了,故而顺德公主见了朱祁镇还有一点小紧张。 宣宗皇帝有三个公主,顺德公主,永清公主,常德公主。 永清公主不幸夭折,而常德公主乃是孙氏所出,是朱祁镇的亲姐姐,他们之间的情分自然不同往常。 “你来的正好。”太皇太后说道:“顺德要定下人了,你做弟弟的也来看看。” “哦?”朱祁镇笑道:“却不知道是那家儿郎?” 太皇太后说道:“是石璟。” 朱祁镇心中寻了一遍,一时间没有在朝中勋贵之中,想起来那一家是姓石的。 太皇太后说道:“别想了,他祖上也是从太宗靖难,只是功劳不大,只有一个德州副千户的世袭,而今迁入北京,就在府军前卫。” 朱祁镇听了之后,皱眉说道:“仅仅一个副千户,也太委屈姐姐了。” 太皇太后还没有说话,胡氏就说道:“谢陛下,只是顺德已经相中了。” 朱祁镇转眼看了一下顺德公主,是决计不相信这话的。 因为宫禁森严,顺德决计不可能私会情郎,连远远看一眼都不可能,大抵能见到画像而已,哪里会相中,不过,朱祁镇转眼就想到了,胡氏为什么如此? 胡氏为什么这么着急将女儿给嫁了。 一来是年龄到了,二来就是趁着太皇太后还在,否则这后宫大权落入孙氏手中,很多事情都由不得她了。 胡氏知道自己与孙氏不睦,也知道朱祁镇倒是对她有些亲近,但是胡氏却不敢肯定,这一分亲近,是不是因为太皇太后在。 不敢找高门,只求低调的将女儿嫁了。两人能和和美美的过一辈子,她就放心了,实在不想再因为婚事太好,惹了孙氏的眼。 即便太皇太后能压住孙氏,但是孙氏毕竟是皇上的母亲。 将来太皇太后不在了,她想做什么,谁能挡得住。 朱祁镇只能心中一叹,说道:“这也好,将来我为姐夫觅一个好差事。” “你们娘俩回去准备吧。”太皇太后说道。 胡氏与顺德公主说道:“是。”随即两个人行礼告退了。 太皇太后微微一笑,说道:“你母亲也为常德订了人家。” 朱祁镇心中忽然闪过常德公主的身影。他与常德接触的最多,常德对她也是极好的,顿时说道:“娘还没有跟我说,却是许了谁家。” 太皇太后说道:“薛家。” 朱祁镇微微皱眉说道:“那个薛家,不会是鞑官吧。” 永乐以来,效力明朝的蒙古人从来不少,甚至而今官都有议论,说投降的蒙古人太多了,不宜留在北京。 而其中有好几家封爵,都被赐姓薛。 朱祁镇虽然对鞑官,并没有多少歧视,毕竟有容乃大。只有能为朝廷所用。什么人都行,但是要将亲姐姐嫁给蒙古人,却是不行了。 倒不是朱祁镇看不起蒙古人,而是当时蒙古人的生活习惯,实在不行,几乎不洗澡,被人称之为臭鞑子。 太皇太后笑道:“怎么可能,你娘怎么会将常德嫁给鞑子,是故鄞国公的二公子。” 第十七章 李时勉 第十七章 李时勉 胡鄞国公是谁? 是阳武侯薛禄,他本名薛六,从靖难起兵,数次为先锋,后从太宗北征草原,当方面之将。 是军中大佬。 不过宣德五年去世了。 如果薛禄还在,纵然是张辅也不能越过他去。 只是薛禄虽然去了,但是在军中的影响力尚在。 孙氏的意思已经很明白,就是为了拉拢薛家。为朱祁镇找外援。 朱祁镇心中感动,也明白,常德嫁到薛家,也是一门好亲,虽然不知道这薛家二公子人品怎么样,但是想来也不会太差。 只是这边是军中大佬,阳武侯薛家,当代阳武侯的弟弟。另一面,仅仅是一个副千户家的儿子。 双方相差也太大了。 即便而今胡氏不是皇后了,但是胡氏生顺德的时候,却是世子妃。说起来,顺德与常德都是宣宗嫡女。 “我知道你的意思。”太皇太后说道:“胡氏是一个可怜人,你将来看在我的面子上照顾一二便是了。” “孙儿明白。”朱祁镇说道。 这些都是家事,随即太皇太后转入正题了。说道:“你知道,我叫来是为什么?” 朱祁镇说道:“孩儿知道。是经筵吧。” “对。”太皇太后对朱祁镇表现很欣赏,说道:“你有什么意见?” 朱祁镇说道:“孩儿自知学识浅薄,不足以担当大任。开经筵也是为了孩儿好。” 太皇太后说道:“我儿如此明理最好不过,只是这经筵被我否了。” 朱祁镇说道:“可是有什么不对?” 太皇太后说道:“还没有出你父百日,我不想大操办。” 朱祁镇立即说道:“是孙儿不孝,没有想到此节。” 经筵是一整套流程,其中要赐宴群臣,还要赏赐。而今国丧百日,还没有过。做这样的事情,总是不合宜。 太皇太后说道:“你年纪小,想事情不周道,也是正常。不过,经筵可免,日讲却要进行的。你之前,由王振与张英教你,王振不过一秀才。张英倒是有几分才学,只是却不合适当你师傅,我给你选了一人,李时勉。你知道吗?” 朱祁镇这一段时间,虽然没有闲着,但是他将心思都放在军权上面了,故而对掌权的勋贵,各地的指挥使,与九边镇将,朱祁镇都细细了解一番,对官方面却没有多操心,主要是他领教过三杨手段,而今他即便是了解臣,也不可能换下三杨的。 只要军权在手,将政事委托给三杨处置,未必不是好事。 太皇太后说道:“李时勉乃是国子监祭酒,为人再忠直不过了。又是学问大家,桃李满天下,正好教你。” 朱祁镇说道:“奶奶挑得人,自然是好的。” 太皇太后说道:“不过,有话说在前面,李先生是最严厉不过了,我已经赐给他一柄戒尺,如果你有什么过错,他可是会打你的。” 朱祁镇并不在意这一点,说道:“孙儿自然会听李先生的,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只是有一件事情,孙儿觉得需要改动。” “哦?”太皇太后说道:“什么事情?” 朱祁镇说道:“孙儿毕竟是要做皇帝,读书当然是要读的,最重要的是要知晓治国之道,大臣所读的书,都是讲怎么做臣子的,却没有多说怎么做皇帝的。孙儿想,奶奶见过太宗,仁宗,和父皇,想来对治国之道,比那些大臣了解。” “孙儿,想每日上午日讲,下午来奶奶这里,将朝中大事拿来,让奶奶为我讲解,也好让我们明白其中道理。将来也能担得起祖宗留下的基业。” 太皇太后心中微微一动,心中暗道:“是这个道路。” 别人不知道,她不知道,太宗,仁宗,宣宗三位皇帝。她觉得最厉害的还是太宗皇帝,但是太宗皇帝如何对读书人的,她也是亲历者。 其中道理,当时不明白,后来也就慢慢明白一点。 这么多年过去,又常在宫廷,太多的事情都看穿了,自然知道很多人道貌岸然后面是什么? 四书五经不能不读,不能不学。但是真一心觉得一本论语能治天下,却是傻了。 她看着朱祁镇心中暗道:“这道理我怎么没有想到。”随即觉得,这些经验是有必要传给子孙的。说道:“既然你想如此,我自然应允,只是如此你就好苦一点了。” “再苦,能比得上太祖太宗创业之苦?”朱祁镇说道:“孙儿不怕吃苦。” 朱祁镇出了慈宁宫,一边走一边说道:“去查查,那个石璟,还有薛家二公子,到底人品怎么样,武艺如何。” “是。”王振跟在朱祁镇身后,落后半个身位。 “还有将李时勉给查查。”朱祁镇继续说道。 王振说道:“这个奴婢知道。”随即王振将李时勉的生平一一道来。 李时勉乃永乐二年进士。 李时勉的一生,可以用三个字来形容,那就是硬骨头。太硬了。 他永乐年间入仕,接过得罪了永乐,洪熙,宣德,三个皇帝。 永乐年间,太宗迁都,李时勉以为不可。被太宗皇帝责罚,下狱,几乎要死了。不过太宗皇帝忍着气吗,看李时勉的奏折,觉得李时勉虽然在很多时候说话不客气,但是才能还是有的,这才保住了一条命。 一年多以后才放出来了。 这也罢了,永乐大帝不是一个脾气好的人。又为了打击东宫太子,也就是仁宗皇帝,将很多人都下狱了。 李时勉仅仅是其中一个而已。 但是仁宗皇帝却是好脾气。最少在礼遇士大夫上,做的不错,否则也不会谥号为仁。 李时勉依旧顶撞了仁宗皇帝。将仁宗皇帝气得不轻。 气到什么程度。抄起身边武士的金瓜,砸了李时勉,将李时勉打断了三根肋骨,李时勉差点死了,又是下诏狱之后,杨士奇悄悄的接济医药,才活了下来。 结果,他没有死,但是仁宗皇帝不行了,仁宗皇帝临死的时候,还对夏元吉说道:“李时勉辱我。” 宣宗皇帝从南京到北京继位,来到北京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见李时勉。先令人押李时勉来见,随即又觉得气极未解,传令不必将李时勉押过来,直接午门斩首。 只是宣宗皇帝传令的人,与李时勉错过了。李时勉已经到了。 宣宗皇帝见了李时勉,操弓欲射,问李时勉上奏说了一些什么。 结果李时勉一一道来,其中有,不应该遣太子远离之话。宣宗皇帝听了,其中虽然语气太冲,但是却没有什么不对的话。 左右又私下劝宣宗皇帝,为仁宗皇帝身后名着想。 如果他杀了李时勉,就坐实了仁宗皇帝是被气死的了。于仁宗皇帝身后名不利。 于是宣宗皇帝才放过李时勉。 李时勉两次入狱都大难不死。但是脾气一点也没有变。 宣宗皇帝御经筵,赏赐诸位大臣金钱,所谓之金钱,就是宫中以金子铸成铜钱状的金钱。 接过金钱落在地面之上,大臣皆俯首捡起来,就李时勉不动,认为这不是待大臣之道。 宣宗皇帝听了,就重新赏赐,特别重赏李时勉。 只是李时勉的脾气,让人 生畏。就被打发到国子监了。 朱祁镇听了李时勉的事迹,心中顿时生畏。 之前,太皇太后说,赐了戒尺给李时勉。他还不担心,因为他毕竟是皇帝,在这个时代,真正敢打皇帝的人,几乎没有。 他不了解李时勉,想来,李时勉也是不敢动手。如今忽然觉得手心凉飕飕的,暗道:“这李时勉,不会真得敢打吧。” 第十八章 铁面讲官 第十八章 铁面讲官 做一个好皇帝,很难。 做一个热爱学习的小皇帝,也不容易。 自从朱祁镇答应开日讲之后。 他不得不在每天五更天起床。就要去华殿,读书。午饭过后,要去慈宁宫中,听太皇太后讲解朝中事务,也将内阁所做所为,分析给朱祁镇听。 要朱祁镇知道内阁三杨为什么这样做。 吃过晚饭之后,朱祁镇还有看一些资料,这皆是朱祁镇不了解不明白的事情,就下令王振去查,比如薛家薛桓与石璟,两位驸马的品行。 还有一些是需要温习的宫格。 如果是三,六,九日的话,他还要一个工作,就是御门听政。 不过,因为他年少,每天早上,只上奏八件事情,这八件事情内阁已经票拟,在这个时候走个过场即可。 之前,各衙门都各自回衙办事。 朱祁镇就回华殿,继续上课。 华殿在太和门广场之东,与武英殿遥遥相对,乃是太子听政之处。不过,而今朱祁镇还没有太子。 华殿之后,就是渊阁。 只有一墙之隔。也有便门相通。如此一来,也可以让内阁诸位及时了解皇帝的学习情况。 毕竟在他们看来,皇帝的教育问题,是一等一的国家大事。 说起来,华殿也是一处藏书处。 进入华门之后,正对的是正殿,两侧是侧殿,还有至圣先师的画像。 朱祁镇洗涮过后,用过早膳,来到这里的时候,天才蒙蒙亮了,太阳还没有从黑暗之中攀爬出来。 不过,李时勉已经到了。 第一次看见李时勉的时候,朱祁镇有些小失望。 觉得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因为李时勉是一个小老头,一身红袍,胸前一块云雁补子。头发花白,但是神情严肃,似乎脸上从来没有过笑容。 说话,从来是声音洪亮,带着一些南方官话的口音。 李时勉见了朱祁镇之后,先行行礼,随即带朱祁镇拜见了至圣先师的画像,然后才在华殿正殿坐定。 准确来说,是朱祁镇坐在正位上,李时勉站在下首。 朱祁镇左右看去,却见一排排书架,都是黄色绣面的书籍。朱祁镇也没有细细看是一些什么书,但看上去都是大块头书籍。 李时勉正色问朱祁镇,道:“陛下,之前读得什么书?” “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朱祁镇说道。 李时勉正色说道:“请陛下默写出来。” 王振立即上前为朱祁镇的铺纸研墨,朱祁镇捻起毛笔,将三字经,百家姓,千字一一默写出来。 李时勉就在一边看着。不一会儿,眉头之间,山字隆起来。 因为他觉得朱祁镇的字有些难看。 首先,以前的朱祁镇本来就是一个贪玩的孩子,而毛笔字却是要下大功夫练的,自从宣宗皇帝宣德九年腊月生病,正月驾崩,不知道多事情,朱祁镇好长时间没有摸毛笔了。 朱祁镇虽然从后世得到很多见识,但是唯独毛笔字上,没有一点长进。 李时勉等朱祁镇默写完了,又挑了几个问题,问朱祁镇,并不艰深,都是孩童水平,朱祁镇自然是对答如流。 李时勉说道:“陛下聪慧过人,老臣佩服,只是这字还需要多练,将来御笔示人,不能贻笑天下。” 朱祁镇说道:“先生说的是。” 作为皇帝,不求当一个书法家,但是总要有一些要题字,还要批阅奏折,甚至说来,很多大臣见皇帝御笔比皇帝本人还多。 书法如何,几乎是这个时代人的另外一张脸,决计不能太差。 “臣请陛下,从今日起,每日临帖十张,宫中有两王之帖,陛下当先临二王之帖,然后学本朝沈学士,沈学士的字,列代先皇都是很欣赏的。” 朱祁镇说道:“学生明白。” 沈学士就是沈度,永乐年间入翰林,以书法为太宗皇帝欣赏,是当代一等一的书法大家。朱祁镇说道:“沈学士尚在乎?” 李时勉说道:“沈学士去年已经去了。不过,太宗称沈学士,是我朝的王羲之,尤爱其书,宫中多有秘藏。陛下如有意,当查宫中书,定有所获。” 朱祁镇点点头。 李时勉说道:“不过,陛下书法不成,必当有所惩戒。” 朱祁镇听了,猛地想起太皇太后赐给李时勉的戒尺,顿时有一些紧张。不过随即平静下来,暗道:“不就是打手心吗?又算得了什么。” 朱祁镇都做好挨打的准备了,只听李时勉的话音一转,说道:“不过,陛下尚小,有此失乃师傅之错也。” 李时勉目光一转,盯着王振,厉声说道:“来人,此獠不能尽心教导陛下,杖十下。” 王振被吓了一跳,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朱祁镇说道:“王大伴,当初也是用心了,只是朕用心不专。却不是王大伴的错。” “王振在陛下之侧,不能使陛下无失,本就是他的过错。又误陛下书法,须知臣乃六岁即学书,寒暑不断,而陛下笔力尤弱,根基有差,将来匡正却要大废功夫。王振为陛下启蒙,这事却推诿不得。”李时勉义正言辞,说道。 朱祁镇一时间也被镇住了。 这也是惯例了,一般人君总是没有错的,一旦有错,定然是身边人的错。 商鞅变法,太子反对,处置就是将太子的师傅削鼻。 而今也是如此。 两个太监走了进来,按住王振,说道:“王公公,得罪了,小的们也是身不由己。” 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抽出一张长板凳,将王振按在上面,两个人按着,两个人抡起等人高的红木杖,一五一十的打在王振的身上。 这些太监还是手下留情的。 十杖下来。王振哀嚎之声不绝,但是声音一点气弱都没有。 李时勉听了,让左右将王振拉到一边上药,这才正式为朱祁镇上课。 李时勉说道:“从今日起,臣为陛下讲解论语,陛下亲政之前,臣秉太皇太后之意,当为陛下,讲解四书五经,以及性理大全,使陛下明圣人之意,然后讲解本朝家法,太祖所著皇明祖训,太宗所著圣学心法,先帝所著之五伦书,继而再进贞观政要,通鉴节要通鉴纲目大学衍义。明古今明君之所为,天下之所以治,天下之所以乱。以观圣学之用。” 朱祁镇细细数来,四书五经,是九本书。剩下的性理大全皇明祖训圣学心法五伦书贞观政要通鉴节要通鉴纲目大学衍义,总共十八本书。 可以分为了儒学与历史。 儒学以正心,历史要明儒学之用。再加上书法。已经每天去听太皇太后讲解朝政。一时间朱祁镇只觉得头皮发麻。 这皇帝不好当啊。 李时勉说道:“论语,乃四书之中,最浅显一部,记录圣人之言。陛下当以此入圣学门庭。” 随即李时勉从一边的书架上,取出一部论语来。 在朱祁镇的面前铺开,用尺余长的戒尺,指着论语第一章学而,读道:“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朱祁镇听李时勉读着,有一种特殊的韵味,带着一种诵的感觉。听着熟悉的字,心中忽然有一种荒谬的感觉,好像回到了多年那个教室。 只是他知道,回不去了。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朱祁镇跟着一字一字的读着。 第十九章 百姓苦 第十九章 百姓苦 从此,朱祁镇就开始了规律且痛苦的日子了。 李时勉要求严苛,每天早上的日程安排的满满的。因为只教一个学生,而李时勉又是学问大家,朱祁镇的学习进度,都瞒不过他。 虽然看似没有考试。 但是每天在李时勉面前就好像考试一样。 李时勉严厉非常。 朱祁镇每天都学得很辛苦。 毕竟别的不说,在李时勉的教学计划之中,四书五经,想让朱祁镇倒背如流。不过,李时勉严厉归严厉。 水平还是有的。 朱祁镇并不觉得学习有多么苦闷,只是累了一些。 每天十张大字,朱祁镇只能留在晚上写,每天练得手腕疼。以至于好些时候,在太皇太后那里都睡着了。 不是朱祁镇有意如此,只是孩子贪睡,本是常理。朱祁镇虽然在心理上已经成熟了,但是却无法战胜自己的身体。 而王振也不敢每天配朱祁镇是华殿了。 原因有两个,其一是他怕李时勉再借故发挥,第二,却是他也忙得要死了。 虽然太皇太后对三杨很是信任,但是总要有所监管,内阁的票拟总要在王振这里再过一遍。 王振为了建立起自己的权威,也想办法在三杨的票拟之中,找出问题来。 以王振的能力能不能找出来,是另外一个问题。但是王振却发现,太皇太后对他这样的做法,其实并不反对。 虽然每次驳回内阁意见之后,杨士奇等人会禀报太皇太后,一般情况下,太皇太后总是训斥王振一番,让王振从内阁之意。 但是王振却暗暗揣摩出一点。所以他每天上午都将精力放在内阁送来的奏疏之上,决计不甘心简简单单在上面批一个“准。” 对于王振的指手画脚,内阁其实挺不满意的,好在太皇太后深明大义。 其实杨士奇这些老狐狸也知道。如果没有王振的指手画脚,那来太皇太后的深明大义。只能当做不知道。 好在在太皇太后的主持之下,倒也没有耽搁正事,最多是拖上一拖。 如此一来,大明朝政的正常运转,无须朱祁镇多干涉。 朱祁镇也可以安心学习了。 不过,这平静的日子根本没有过几日。 宣德十年,进入四月之后。事情就多了起来。 朱祁镇还没有上完课,就已经发现王振在外面等着了。 朱祁镇知道,李时勉将王振给得罪死了。王振而今虽然不能是权倾朝野,但是朝廷之中,也算是一方大佬了。 即便是杨士奇也不敢轻易怠慢。 但是李时勉却不假辞色,真将王振当做一奴婢而已。 王振深恨之,却无可奈何。 因为太皇太后还在,王振深知他如果做事不合太皇太后之意,即便皇爷想保他,也是保不住的。 而李时勉忠直之声,享誉天下。太皇太后也非常看重他。 故而有太皇太后撑腰,他怎么也奈何不了他,就眼不见心不烦,每日虽然送朱祁镇来上课,但尽来不与李时勉打照面。 而今而不到中午,就在外面候着,只能是有事情发生了。 朱祁镇顿时有几分心不在焉。 李时勉见状,说道:“今天就到这里吧,陛下有事可以先去了。” 朱祁镇连忙说道:“多谢先生。” 李时勉说道:“这也是陛下聪慧,论语已经学完了,明日为陛下讲大学。” 朱祁镇说道:“谢过先生。” 匆匆下了堂。朱祁镇见了王振说道:“有什么事情?” 王振匆匆说道:“河南大旱,从开春到而今无雨,还有草原上有消息,今年年初,瓦刺击败鞑靼。” 朱祁镇皱眉,说道:“年初?为何现在才有消息?” 王振说道:“锦衣卫办事不利。” 朱祁镇没有说话,他其实在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几分。想来定然是年初朝中都在忙先帝的丧事。 这种情报,只能先压一压。 只是朱祁镇万万没有想到,他们能压这么长的时间。 先帝都过了百日了,京师也出了国丧了。这消息才传过来。 “可是太皇太后叫我?”朱祁镇说道。 “借奴婢三个胆子,奴婢也不敢来打搅陛下。正是太皇太后让奴婢来请陛下。”王振说道。 “走吧。”朱祁镇起身向慈宁宫方向而去。 紫禁城实在是太大了,紫禁城外面还有宫城,朱祁镇仅仅在紫禁城之中,就有一些走不过来来了。 有时间不得不借助步撵了。 来到慈宁宫,太皇太后看了看天色。说道:“派人知会一声皇太后那边,就说皇帝就在我这里吃了。让她不用等了。” 随即有一宫人行礼之后,立即去办了。 朱祁镇每日午饭,常常去陪孙太后吃。 毕竟孙太后是自己的生母。如果一天连一面也见不上,一来外廷有不孝之讥,二来,朱祁镇也于心不忍。 孙氏在太皇太后眼中,固然是一个小聪明大糊涂。但是对朱祁镇是真心的好,而今朱祁镇身上的衣服,多出于坤宁宫中。 都是孙氏与身边的宫女所为,一片爱子之心,不能让人不感动。 太皇太后随即对朱祁镇说道:“想来王振已经给你说了,河南遭灾了,恐怕这一季粮食,打不了多少,饥荒已经成为定居了。” “孙儿明白。”朱祁镇说道。 “你不明白。”太皇太后说道:“你长在深宫之中,又知道民间是怎么样子的,当初太宗皇帝在北京,招仁宗上京,但是我跟着一起,在路上,仁宗皇帝下了船,离开官道,到了普通农户家中。” “农户家中,没有隔夜之粮,不过茅草屋一座,只有几个男丁出来,女人都避而不见。” “你知道为什么?” 朱祁镇说道:“可是,女眷回避?” 太皇太后说道:“女眷回避,士大夫才有这说法,百姓是没有的,百姓家的女儿,从小就要下地干活,哪里有不见外人的道理。” 朱祁镇说道:“孙儿不知道了。” 太皇太后说道:“是因为没有衣服。” 朱祁镇吃惊非小,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万万没有想到,尽然是这个原因。 太皇太后的语气也哀伤起来,说道:“当年靖难起兵,是从山东一路打过去的,故而山东一地损伤最重,又有运河通过,百姓疲于征发,以至于百姓缺衣少食,以至于此。当时仁宗皇帝在船上就睡不着觉。对太宗迁都之事,尤其厌恶,这才是仁宗一定要将京师迁回南京的原因,是免去百姓转运之苦。” “我给你说这个,不是让你迁都的,而是让你知道,民间之苦楚,远在你想象之上,稍有灾荒,百姓就无以为继。” “而国朝疆域之大,两京十三省,气候不一,年年必有灾荒,河南这样的灾荒,你已经要时常见,但你要切切记住,不要因为司空见惯,就以为没有大事。” “要知道,你的一念之差,就可以是万千百姓易子而食。” 朱祁镇正色说道:“孩儿明白。不敢有一刻疏忽。”朱祁镇转过头问王振说道:“王大伴,内阁是如何票拟的。” 王振说道:“免去河南今年赋税,派于谦为河南河北巡抚,并先拨十万石,赈济灾民。” 太皇太后说道:“内阁老先生们,经验丰富,不用怀疑,但是这样的事情,皇家不能没有表示,王振派锦衣卫去河南,一来,看看是天灾还是人祸,二来,如果有人心怀不轨,却要果断处置。” 王振说道:“是。” 朱祁镇一边听他们说,心中却在念着一个名字,就是于谦。 第二十章 真相 第二十章 真相 于谦这个人有多重要。 在后世即便是普通人,都知道。 不过,朱祁镇来到这个时间一两月了,也明白一件事情。很多人物流传后世的形象,与他的本来面目,其实是相差很多的。 即便如此,朱祁镇也将于谦纳入了候补大学士名单,而今或许无用,将来三杨老去,接替三杨大臣,就从这个名单里面出。 当然了李时勉也在其中。 于谦是洪武三十一年生,永乐十九年进士,而今不过三十多岁。正是年富力强。已经是一地巡抚了。 当然了,这个时代的巡抚,乃是初设,与后世的巡抚,还是有些区别的。 更多在监察方面,是都察院外派官员,而不是地方官员。 即便如此。三十七岁,就是省部级高官。不管怎么说,都是年轻了。 朱祁镇也想过调整一下于谦,当是想想,还是算了。有时候拔苗助长未必是什么好事,三杨还是值得信任的。 于谦有什么功劳,也很难被淹没。 而且朱祁镇而今的权力更都是假借太皇太后的权力而行之。 他对这一点很清楚。 所以朱祁镇擅自提拔于谦,对于谦来说,未必是好事。等亲政的时候再说不迟。 不过,即便如此,朱祁镇对于谦也是特别在意。 “孙儿。”太皇太后说道:“我今个,还要给你说一个案子。” 朱祁镇立即回过神来,说道:“奶奶您讲。” 太皇太后看出朱祁镇走神了,但是也没有深究,在他看来朱祁镇毕竟是一个孩子,这其中很多东西,即便是成年人也未必能够明白。 太皇太后对王振说道:“将吕整的案卷拿来。” 王振立即说道:“是。” 王振不过片刻就回来,手中呈上一卷书,正是所谓吕整案卷。 朱祁镇先看吕整案卷的书,乃是兵部的,随即再看吕整履历,就知道是靖难功臣二代,当然了,他祖上也没有什么大功。 再看下面的内容,却是吕整在担任山西都指挥佥事的时候,有鞑子十数骑来降,吕整杀之意报军功。 被兵部复核的时候,说是杀降。因为首级之中有女子。 朱祁镇看过下面的供书,还有各种证物描述,其中有对吕整报得十几颗头颅中,七颗头颅详细描写,从各个方面指出这是女人的头颅。 当然了,朱祁镇虽然看不懂,但是看起来,却是铁证如山。 太皇太后说道:“看完了。” 朱祁镇说道:“看完了。” 太皇太后说道:“可看出什么来了。” 朱祁镇想了片刻,说道:“这吕整应该不是冤枉的,即便不是杀降,但是虚报军功,也是免不了的。” 太皇太后摇摇头说道:“仅仅看出这一点。” 朱祁镇一时间也不大明白了。 太皇太后说道:“人都说,皇帝日理万机,明察秋毫,但是唯有太祖皇帝能做到日理万机,太祖以后,谁也做不到了。” “必然要让臣下分担。” “皇帝每天要处理的事情是有限的,你觉得冒功十几颗头颅,牵扯一个都督佥事,这样的事情,我为什么要你看?” “这样的事情自然有流程,我为什么特地要拿给你看?” “当然了,将来你要想,为什么下面的人,要给你看这个?” 朱祁镇心中暗暗思索。都督佥事看似不大,但也不小。但是正如太皇太后所言,内阁之中有张辅,有三杨,胡濙,他们都是老臣,这样的事情,早就有惯例了。 为什么要特别报上来。 难道他们意见不合? 朱祁镇一想到这里,再去翻了一遍书,首先确定的是,兵部。 这个案子是兵部发动的。 而各地兵马说起来,也是五军都督府管辖的。而今虽然兵部渐渐强大,一直在侵犯五军都督府的管辖范围。 别的不说,这一次三杨要整顿各地兵马,就是兵部主导,五军都督府与都察院联合办理的。 五军都督府在兵部的攻势之下,渐渐向一个养老机关转变。 难道是五军都督府与兵部的职权冲突? 或者是吕整乃是靖难后人,他有后台,想来他的后台就是张辅了? 兵部已经将人给逮捕下狱了,张辅觉得过重? 朱祁镇想了想,将他所想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也没有说对,也没有说不对。而是说道:“所以报到你这个来的案子,你要知道三重真相,第一重真相,就是这案子的真相,第二重,就是为什么这个案子能报上来,第三重,就是你要的真相。” “这一件事情,你自己去查清楚。” 朱祁镇说道:“孙儿如此查?” 太皇太后说道:“锦衣卫沈指挥使也算是靖难功臣,只是他做不得这些精细活,我已经将他调入五军都督府了,这锦衣卫指挥使你就找个人来担任吧。” 朱祁镇说道:“石璟如何?” 太皇太后摇摇头说道:“石璟这孩子,是不错。虽然我朝没有限制驸马的条例,但是历代惯例如此。你如果愿意提拔他,将来许他带兵就行了,锦衣卫就不要交给他了,恐怕他斗不过那些老狐狸。” “反而害了他。” 朱祁镇心中明了,如果锦衣卫不做事还好。只要做事,这锦衣卫指挥使都没有什么好下场,但是不做事的锦衣卫指挥使,又有什么用处? 石璟此人,朱祁镇通过王振查出来的资料来看,却是一员骁将,从小习武,十数个寒暑不绝,也通墨,虽然不能说武双全,但是领兵打仗却也是够了。 将来能不能担任大将,不好说。但是作为一名千户,或者指挥使,却是足够的。 只是年纪尚轻需要磨砺。 朱祁镇说道:“孙儿明白。”他见太皇太后不说话,问道:“奶奶,瓦刺之事不说一说吗?” 太皇太后皱眉,看了一眼王振。 王振顿时觉得浑身上下冷飕飕的。 太皇太后说道:“孙儿,有些话,我本不应该说,但是却要告诫你,太宗皇帝五征漠北,要想清净胡尘,但是结果如何?” “天下府库为之一空,百姓疲于转运。天下百姓本就够苦了,还要兴无名之师,夺不毛之地。人死政消,草原之上,依旧此兴彼衰。无有终止。” “太宗皇帝一世英明,唯此为大误。” “王振等人常在宫廷,只见赫赫兵威,哪里见到民脂民膏。而今父亲刚去,天下隐患四伏,我两月之内,数次调整五军都督府,赏赐过三,是为了什么?” “将来的事情,我管不了。但是有我在一日,一日不要言草原之事。” 朱祁镇连忙说道:“奶奶息怒,孙儿有自知之明。决计不会有此无妄之想,只是北虏乃是我朝世敌,孙儿又如何能视而不见?总要搞清楚明白才是。” 太皇太后听了之后,脸色稍稍缓和,说道:“锦衣卫不是给你了吗?你自己去查吧。” 太皇太后有时间也有一种无奈,他这孙儿看似百依百顺,但是内地却很有主见,有时候她也不知道,他能将能大明带往什么方向。 对皇帝来说,不聪明固然不行,太聪明也是让人担心的。 很多大错,都是聪明人才能犯的。 所谓,智足以拒谏,言足以饰非,说得就是这种人。 这一件事情,就这么过去了。朱祁镇决口不提瓦刺之事。在慈宁宫用过午膳之后,又在慈宁宫中呆了一个下午,天快黑了,才回到乾清宫之中。 朱祁镇一个人躺在锦被之中,陷入沉思。 第二十一章 仁政 第二十一章 仁政 这两个月以来,朱祁镇日日听讲。又听太皇太后讲解朝政。 对大明朝廷,而今的仁宣之治,也有很多理解。 毕竟李时勉给朱祁镇讲论语,自然不会仅仅局限于论语之中。臣将经筵如此看重,就是秉政道在君上,将儒家的观念灌输给皇帝。 让皇帝秉承儒家的道,来治理天下。 而太皇太后受仁宗皇帝熏陶,她所做所为都是秉承仁宗皇帝思想。与李时勉等人的政治观念高度重合。 太皇太后的政治理念,就是罢一切不急之务。 为什么如此。 因为在这个时代,凡是兴一事,都是要付出代价的,而这代价就要百姓来承担。这也是仁宗皇帝与太宗皇帝之间矛盾。 政见的矛盾。 太宗皇帝征漠北,想得是为后世绝此世仇。 但是仁宗皇帝却看见了,征调的数十万民夫,从南方转运粮草的百姓。 修建北京城,太宗皇帝有很多政治上的原因,但是在仁宗皇帝看来,却尽是民脂民膏。不知道多少百姓,为这北京城而死。 即便是后世很多建筑工程,也不敢保证一点伤亡都没有。 就不要说这个时代了。 所以罢一切不急之务,与民休息。北虏过不了长城,安南也不敢北犯。能不打仗,就不打仗。 对百姓来说,这或许是最好的。 就好像是那一首击壤歌:“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 ” 这样朴素的政治观念。 对朱祁镇来说,也是十分之美好的。 但是朱祁镇更知道,这种美好其实是维持不下去的。 一个王朝三百年的宿命轮回,就证明了这种美好的虚幻。 当然了,这是后世之事。 而今大明建立没有多少年,洪武三十一年,建四年,永乐二十三年,洪熙一年,宣德十年。 共计六十九年。 即便是加上朱元璋称吴王那几年,也不过是七十多年。 七十多年,对于一个人来说,已经走到了他的寿命尽头,但是对于一个王朝来说,这才是最富有生机的时间段。 虽然因为永乐年间,屡兴大事,国库空虚。 如果朱祁镇按照太皇太后的办法。与民休息,心中仁心,任用贤德大臣,如于谦等人。在中国历史上,写出一张正统盛世,家家户户有存粮,村子里黄发垂髫。妇孺笑颜。 未必不能。 但是这并不是他想要的。 只是他想要什么?他自己也不大清楚。 这一条路,已经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放在眼前了。朱祁镇只要去做,就能赢得生前身后名。 但是另外一条路,尽头看似光明。其中要有多少曲折,多少波折。 隋炀帝想要做的事情,未必不是好事。 存好心做坏事的例子太多了。 更不要说,做事的代价。 不管他想做什么事情,什么工程,什么改革,其中必然会有人命。 因为大明朝的赋税,本身就带血的。 历史上那一个朝廷都是如此。 一时间,朱祁镇迷茫了。 “陛下。”王振在门外轻轻敲门说道。 “进来。”朱祁镇说道。 王振进来说道:“皇爷,您不是让我推荐一个锦衣卫指挥使吗?已经到了。” 朱祁镇也是没有办法。 他认识多少人?即便是很多人他仅仅是在各种书之中看见过,很多事情是写不进书的。他只能让王振想办法了。 朱祁镇起身,坐在一边的交椅上。说道:“让他进来。” 王振说道:“是。” 片刻,王振就带着一个人过来了。 这个人一身锦衣卫的飞鱼袍。气质干脆利落,朱祁镇一眼就看出,他是一个武人,相貌堂堂,就是有风霜之色,看样子粗犷了些。 “臣锦衣卫千户马顺,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这个人说道。 朱祁镇说道:“起来说话。” 马顺起身,拱手而立。 朱祁镇说道:“你一直是锦衣卫吗?” 马顺说道:“回皇上的话,微臣一家子都是吃锦衣卫这口饭的,微臣在永乐年间袭职,跟随太宗皇帝北征,微臣数次作为商人在草原上行走,为大军前驱,这才任了千户。” 朱祁镇点点头,他想了想,说道:“既然如此,,你就是新任指挥使,上任之后,有数件事情要做好。” “第一件事情,派人去河南,看看河南灾情如何,有没有地方官员侵吞赈灾粮款,或者有没有人心怀不轨,意图闹事。” “如果一切太平,就不必露面了。如果有事情,向于谦禀报,并隶属于谦指挥,等回京之后,再交旨。” 朱祁镇说到这里,对王振说道:“王大伴,给他一封中旨。作为凭证。” 王振说道:“是。” 马顺立即说道:“谢陛下。” 朱祁镇又对王振说道:“将吕整的案卷给他。”说道:“第二件事情,就是将吕整案给朕清楚,这背后到底有什么,吕整是谁的人。你觉得朕该知道的事情,都查清楚。” 马顺说道:“微臣遵旨。” 朱祁镇说道:“第三件事情,就是派人去瓦刺。将瓦刺一切情报都报过来,记住这是一个长期任务,派遣瓦刺的人,要做好在瓦刺待十年,二十年,乃至一辈子的准备。” “我不管你怎么做,总之今后,瓦刺发生了什么事情,一个月之内,朕要清楚内情。 “前两件事情,是急务,快些办,瓦刺的事情慢慢来。” “王大伴推荐你,朕就信任你,但是你能不能担得起朕的信任,就要看你的表现了。如果做得好了,这锦衣卫指挥使是你的,将来封一个爵位,未必不能,如果做不好。你也知道的。” 马顺满脸通红,说道:“微臣明白,微臣定当竭尽全力以报陛下。” 朱祁镇说道:“王大伴送马指挥使出去吧。” 王振说道:“奴婢遵旨。” 随即王振将马顺带了出去。 马顺出了乾清宫,立即对王振说道:“王公公提携之恩,卑职没齿难忘,今后一切事务都听王公公安排。” 王振的表现与在朱祁镇面前截然不同,王振微微昂首,眼睛向下看马顺,声音微微高一点,却没有太监的味道,盖因王振是成年之后被阉割的。说道:“哪里是为杂家办事,乃是为皇上办事。你办的好,杂家脸上也有光,你要是办不好,杂家第一个办了你。须知杂家可养废人,锦衣卫也是不养废人的。” “是,是,是。”马顺说道:“王公公之恩,属下无以为报。”随即从袖子里面掏出几块金条说道:“这小小意思,请王公公笑纳。” 王振见了眼睛一撇,不去看金条,说道:“杂家是这样的人吗?杂家不过是看你人才难得,而且杂家在宫中也用不上这东西。” 忽然王振的语气一转,说道:“杂家是无根之人,什么也不想了,只是有一个本家侄儿在京师,却需要马指挥使多多照顾了。” 马顺岂能不知道什么意思,他心中暗暗一呸。想道:“不就是想让我将金银送到你侄子手中吗?” 他虽然这样想,但是决计不敢这样说道:“请王公公放心,你侄子,就是我兄弟,我马某人决计将王公公的侄子,当成亲兄弟照顾了。有我一口饭吃,就少不了王兄弟的。” 王振其实心痒难耐,做了十几年的硬板凳,而今发达了,岂能不想收刮一番,只是太皇太后与皇帝都不是好糊弄的人,只好强忍着多换些花样来。他对马顺笑道:“那就多谢了。” 第二十二章 大明边军现状 第二十二章 大明边军现状 马顺虽然是走了王振的门路。但他自己还是有几分能力的。 过一日而已。就将吕整案给查的七七八八的了。 第二日来是傍晚时分。 一天之中,朱祁镇也只有这个时间,才能接见马顺。 朱祁镇在暖阁中,马顺进来连忙行礼,说道:“微臣拜见陛下。” 朱祁镇说道:“坐。” 立即有小太监搬过来一个绣墩来,马顺只敢坐下半个屁股,小心翼翼的好像是蜻蜓点水一般。随即说道:“谢陛下。” 朱祁镇问道:“查得怎么样了?” 马顺说道:“已经派人去河南了,也派人去瓦刺,关于草原上的书,正在整理之中,这一两日就可以报给陛下,请陛下给我一点时间。” 朱祁镇说道:“那吕整案可查清楚了。” 马顺说道:“已经查清楚了,吕整乃是方政的部将,兵部想要重重处罚,以儆效尤,只是方政觉得不公,是以与英国公写了书信。” “英国公出面,兵部尚书王骥,只能向杨士奇大人求援,只是杨士奇大人并不愿意在这里非常时期,与英国公闹出事来。所以这事情才没有压下来。”马顺将这一件事情背后的情况一五一十的细细道来。 朱祁镇也品出一些味道了。 马政这个人,朱祁镇是知道,就是大同镇的守将,也算是老臣。靖难功臣之一,没有立下什么大功劳。但是总是有这个资历,随后久经沙场。才有而今的地位。 也是可以依靠的大将。大同在手下,不能说完全没有过错。但是总算是太平无事。吕整正是他的部下。 兵部尚书王骥。朱祁镇也是有印象的。 虽然三六九上朝。都是礼仪性的。但是朝廷上的大臣,也都在朱祁镇面前露面。兵部尚书。也是六部尚书之一。官最高级别。仅在内阁大学士之下。自然是要露脸的。所以朱祁镇是见过的,也说过话。但是更深的交流就没有了。朱祁镇对他的印象。大多时在书上奏折里。 王骥是一位很有能力的大臣,堪称干吏。只是在官与勋贵的冲突上,也是一员急先锋。 兵部在他手里,几乎要将五军都督府继承一个空架子。兵部在他手里。人员在扩张编制在扩张。几乎在膨胀。名义上天下为所都归五军都督府管理。各级将领。都在五军都督府门下,但是这些权利。兵部都要插一手。 各级勋贵自然是不满意了。但是也无力反抗。原因有很多。最重要的两个。一是皇帝站在官那儿。仁宗皇帝以来,大明皇帝与官的亲近远超过了勋贵。从某种意义了。在与仁宗皇帝争位的时候,有不少勋贵站在汉王那边。即便这些人已经被清理了。皇室依然觉得大学士们才值得亲近。 张辅能有今天。也与他亲近臣有关系。 二是勋贵内部也青黄不接。 大明开国以来,勋贵可以分为开国功臣与靖难功臣。而今靖难功臣都死的差不多了。接替他们的都远远不及。 而今重用的武将,大部分都不如永乐之时。 而臣经过了开国时的休养生息,而今三杨之后,的确有一批能办事的大臣。王骥是其中之一,于谦也是其中之一。 朱祁镇明白其中关节,继续问道:“吕整杀降之事,到底有没有?” 马顺听了朱祁镇的话,神情微微有些迟疑。朱祁镇见状,说道:“难道有些事情不能让朕知道吗?” 马顺一听,几乎冷汗直流,说道:“微臣不敢,锦衣卫乃陛下耳目,不敢有丝毫隐瞒陛下,吕整的确有冒功之举,但说要杀降,却有些过分了。” “哦。”朱祁镇说道:“此话怎讲?” 马顺说道:“陛下是知道臣,臣跟随过太宗皇帝去过漠北,对边塞形式,还是了解的。我军与鞑子之间,从洪武年间到而今,战火连绵不断,在边塞之上,早已形成习惯了,每到秋季,就会派出小队骑兵出关烧秋。将草原烧掉,一来是为绝鞑子粮草,二来是为防止鞑子突然袭击。” “所以边关内外,实为世仇。” “虽然也有不法之徒,越过边墙与鞑子贸易,但大多数时候,见了鞑子,还是要先杀而后快。” “不论男女。” 朱祁镇说道:“是大同是这样,还是九边都是这样。” “绝大部分边关都是这样。”马顺说道。 朱祁镇说道:“那招降?太宗皇帝与父皇都招降了不少蒙古人,这十几个蒙古人未必不是投降?” 马顺说道:“人数太少了。” “太宗皇帝虽然屡次晓谕蒙古,但是招降的都是蒙古上层,少有蒙古百姓。”马顺说道:“为了装声势,蒙古贵族投降,决计不会这么的人。” “你的意思是吕整是清白的。”朱祁镇说道。 马顺说道:“臣不敢为吕整担保,不过以臣之见,这十几人鞑子,又有女子,或许是鞑子熬不住青黄不接,带着家小老投降的。” “但是这样投降,不过是为边军多几个军户而已,直接杀了的,也绝非吕整一个人做的。” “只是陛下想要查清楚真相的话,臣这就赶往大同,细细查明。” 朱祁镇想了想,说道:“不必了。”挥挥手让马顺下去了。 话说到这个地步,朱祁镇的心思,早就不在吕整杀降这一件事情上了。 他所想的,不过两个,第一个是明军的军纪。吕整杀降一事,朱祁镇觉得应该是真的?毕竟丁补书做的滴水不漏,几乎找不到一个突破口。马顺语气之中都有含糊。想来自己也不坚定。即便在罪名上有所区别。但是大差不差谈不上冤枉。只是武臣们都为吕整抱屈,甚至锦衣卫指挥使马顺,也是这个态度。 是他们觉得吕整的行为,太普遍了。 所以明军的军纪恐怕很成问题。 这一件事情,朱祁镇暗暗记下来。 第二件事情,就是兵部与五军都督府之间的争权行为。 这一件事情,他不是第一次听见,而今却是亲眼看见了。兵部拿下一个都督佥事。也算是一个高级将领了。 而勋贵集团的反应,看似强烈,但是无力。 别的不说,看处理结果就行了。 内阁呈上了的书,可以都是附有票拟的,也就是处理方案。如果皇帝不推翻的话,就按着这个执行。 而票拟,就是吕整流放广西。 这一件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就拿下一位高级将领。而张辅所做所谓不过是闹一闹而已。 可见虽然而今武将的待遇,还在官之上,但却是一个此消彼长的时候。 不过,而今三杨不过是借助仁宗一脉的信任将勋贵压在下面而已,想要真正的以御武,还要好长一段路要走。 张辅的存在就是一个重要的例证。 在皇帝不能亲政,内阁大权实力大增的时候,张辅却能列身其中,就已经很说明问题了,在大明的最高权力结构之中,是万万不可少了勋贵一环的。 朱祁镇看到这里,也算看明白一点了。 但是面对这个局面,该怎么去应对啊? “什么样的真相,才是我想要的真相?”朱祁镇心中暗道:“或者说,我想给这一件案子一个什么真相。” 票拟就在手中,如果朱祁镇想,他随时可以用红笔勾除。只是勾除容易,想明白再往上面写些什么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朱祁镇思来想起,苦苦沉思,也没有一个答案。 第二十三章 知道了 第二十三章 知道了 紫禁城之中有两处花园,一处自然是后宫的御花园。另外一处,就是慈宁宫花园。 朱祁镇扶着太皇太后走在慈宁宫花园之中,只见这花园之中,充满了江南风味,一时间乱花迷眼。 太皇太后在一处水榭处坐了下来。随即将手中的饵食撒在水中,自然有无数只锦鲤奋勇争夺,一片波光之中,金色红色的鳞片闪耀,看得很是漂亮。 “吕整的案子想明白了。”太皇太后说道。 朱祁镇说道:“孩儿想明白了。”随即将他所想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太皇太后说道:“你啊,还欠了些火候,王骥为什么要拿吕整做筏子?” 朱祁镇一愣,刚想说王骥想夺取五军都督府的职权,话还没有说出口,朱祁镇就觉得不对。为什么,因为太皇太后已经下诏书,分明是一服罢一切不急之务,与天下百姓休养生息。 而张辅这些老将还在,怎么可能让兵部代替五军都督府统领天下兵马,要知道皇家与很多勋贵都是姻亲关系。很多人都能直达天听的。 王骥但凡明白这一点,就不会再这个时候选择大动干戈。 王骥坐在兵部尚书的位置之上,自然要想办法为自己多争取一些权利,但是他却没有改变而今政治结构的想法。 他不是那一种妄人。 那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朱祁镇想来,第一是撞到枪口上了,第二就是还有别的缘故。 朱祁镇随即将第一个想法,给排除了。 因为马顺说了,这样的事情在军中谈不上司空见惯,也是屡见不鲜的。不是什么稀罕事情,毕竟蒙古牧民,上了马就是战士,下了马就是百姓,有时候真手下留情,吹亏的就是自己。吕整的问题,虽然做的有些过分。 但是单挑出来处置,却有一种针对的感觉。 朱祁镇一时间不说话,太皇太后说道:“杨首辅最近上的折子,你没有看见吗?” 朱祁镇脱口而出,说道:“杨士奇要整顿军中。” 太皇太后说道:“孺子可教也。” 朱祁镇一时间好像拨开了眼前的谜团,说道:“既然如此,王骥是杨士奇授意的,为什么王骥想要重惩的想法落空了,反而仅仅是流放。” 太皇太后说道:“这是王骥前二退一之计。” 朱祁镇惊讶的说道:“王骥一开始,就没有想过杀吕整。” 太皇太后说道:“即便他想,杨士奇也不会让他如愿的,杨士奇乃是老成谋国之辈,而今各地卫所有两大弊,占田,占役。” “军官霸占士卒的田产,国初太祖皇帝说,养百万大军,不废百姓一分一毫。那时候是真的,但是在永乐年间大战连连,就要朝廷补贴军中了。” “在去年,你父皇下旨,以守边辛苦为名,已经增加了九边士卒钱粮,这钱粮可以走户部的账。” “天下不知道多少良田都在军中,而今却不足以自养。这田地都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再有一个是占役。别的不说,而今北京城尚有数万士卒修建城墙。还有你父皇的陵墓,都是卫所士卒所建。北京城中的精锐士卒,有多少?” “我都不知道,也不敢问了。” “这就是杨士奇要整顿军中的原因。” 朱祁镇听了,说道:“奶奶的意思是,杨士奇想要整顿军中,拿吕整开刀,那么孙儿就更不明白了,为什么杨士奇会放过吕整,不应该拿吕整的人头祭旗吗?” 太皇太后说道:“要以你这个心思去秉政,非要出大乱子不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很多事情万万不能急的,越是着急,就越是出错了。” “先说占役,占役的大头,就是修北京城,从太宗皇帝到而今,二三十年修建,最多的时候,动摇民夫多达百万之众。其中有相当多的是军户。即便而今修建备北京城的班军也不算少。” “只是这些人能罢去吗?” “这北京城,从永乐年间修到现在,大抵是修成了,只是城门,城墙上,还有一些地方需要修整。你父亲的寝陵,你的寝陵,都是要动工的。” “这些人能罢去吗?” “至于占田?敢占田的是什么人,都是军中骨干将领。清理占田,你不怕军中动荡的?” “该怎么做,杨士奇心中是有分寸的。” 朱祁镇彻底明白了。 这一件案子,到底还是撞在枪口之上了。吕整流放的下场,也证明了杨士奇整顿军务的决心,同时也暗示了底线。 一般来说,只要不是大毛病,杨士奇不想杀人。 想来很多军中情弊,张辅所知道的,一点也不比杨士奇少。故而张辅默许了一些事情,很可能张辅与杨士奇暗中有折冲。 说不定,只流放不杀人就是张辅所提出的条件。 只是朱祁镇心中对杨士奇的分寸感,理解的同时。却有一点不以为然。 这样做,不过能撑上几年而已,等几年之后,军中的情况,恐怕只会被这个时候差,不会比而今好。 只是朱祁镇也知道,杨士奇毕竟不是丞相,即便是丞相,除非能做到霍光,张居正那个份上,这两件大事,一件也解决不了。 “孙儿明白。”朱祁镇带着几分怅然若失的感觉,想来只要军队能打仗,很多情况杨士奇不打算追究的。 太皇太后说道:“皇帝,你要知道,别人看,皇帝一声令下,天下百姓无所不从。你自己真觉得如此,就大错特错了。” “须知,皇帝也是做不得快意事的。” “今后让你憋屈的事情,还有很多。但是再憋屈,也只能忍着。凡是都要慢慢来。只是凡事都要心知肚明。你是在装糊涂,不是真糊涂。” “不要看人,怎么说?要看他怎么做?” “孙儿明白了。”朱祁镇说道:“只是奶奶觉得,这封奏疏,当怎么办?” 太皇太后说道:“最近,你不是每日十张王右军。来,让奶奶看看,你写得字怎么样了。”随即她一挥手,让王振将笔墨纸砚送上来,并为朱祁镇准备了一根朱砂笔。 朱砂笔上浓郁的红色,就好像是血一般,想要滴落下来。 就在这一封题本最后面空白的地方,朱祁镇悬着手腕,说道:“奶奶,写什么?” “你觉得当写什么?”太皇太后说道。 朱祁镇沉默了一会儿,事已如此,他即便是做些更改,就能改变杨士奇的做法吗? 不可能的。 不仅仅杨士奇不会,太皇太后也不允许。 太皇太后对杨士奇的信任,不仅仅是杨士奇与仁宗皇帝一脉多年情谊,还有政治理念的相和。 朱祁镇第一个恨不得快些长大。 不管他多成熟,但是别人看他都是幼主。天然带有不信任之感。 朱祁镇能做的,只能忍下去。 “滴答”一声,一滴朱砂落在奏疏上面,炸出一团血月一般的痕迹,朱祁镇下笔,按在痕迹上面,手腕转动,不多时写出三个字来。 知道了。 这三个字,只能算是能看而已,没有一点风骨,架构也不是太合理的。不过却时候他第一次在题本上留下笔墨。 随着第一次批阅奏折,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太好的感觉。 太皇太后见了这三个字,说道:“孙儿,我知道你不甘心,但是做很多时间是需要时机的,不到时机就做的,不但无功,反而有过。” 朱祁镇问道:“什么时候才是合适的时机?” “要看你了,”太皇太后说道:“很多时机不是等来的,是自己造出来的。” 第二十四章 民以食为天 第二十四章 民以食为天 这个时期,太宗皇帝留下的锦衣卫,实力还在,最少没有到后世,根本不能用了。权力倾轧中是一把好手,真让他们办一点事情,却是不能了。 于谦在河南的所有消息,几乎是一天一报的形式发到北京城中。 让朱祁镇每天晚上都可以看到,四五天前的于谦的一举一动,已经河南旱情的情况。 只要翻开史书,旱灾大概是最为频繁的灾难了。 很多时候,人对旱灾的印象,大概是赤地千里,大地开出数迟的口子,无数人争夺水洼中一些浑水。 河流枯竭,水井干涸。 当然了,这样的情况自然是大旱。 但是很多时候的旱灾其实并不是这样的。 简单的一句话,如果从正月以后到五月之前,老天爷没有下雨,这就是旱灾,如果说到七月下旬,还没有下雨,就是大旱。 青黄不接,就是指开春之后。 经过一个冬天之后,百姓粮食都消耗的差不多了,但是小麦还没有成熟,很多百姓在这个时候就会断炊。 但是如果之前一直没有下雨的话,就说明五月这一季粮食,大抵要减产,或者说是绝收。 如果到了七月多还没有下雨的话。秋季的粮食收成,很可能也要绝收。 很多时候,一季粮食绝收,就足以让百姓不堪承受,更不要说一年粮食绝收了,自然是大旱。 很多时候,这样的旱情,也做不到赤地千里,河流断流,水井干涸。 但是即便是这样,人都承受不住了。 河南的旱情,就是这样,开春以来,河南就没有下过一滴雨水。大部分农田都没有收成了。 于谦到了河南之后,第一件事情,并非赈济灾民,而是想办法将靠水的农田维持下去,而今能多收一斗麦。就是多活一个人。随即于谦跑遍了,几乎所有的受灾的县,一个一个的视察,回到开封之中,分派粮食。视旱情多寡而定。 好几次百姓闹事,都是于谦一个不带任何护卫,去说服饥饿的百姓。 朱祁镇看了心中感叹。历史上于谦能脱颖而出,绝非侥幸。 这个时候三十多岁的于谦,已经显露出自己的才华。 朱祁镇自忖易地为之,决计不能比于谦做得更好了。 甚至从他手中的情报上就能看出来了。安插在于谦身边的暗桩,对于谦的称呼也慢慢变化,之前还是巡抚于谦,后来是于大人,再后来是于公,也多有为于谦说好话的地方。 所谓公道自在人心。 锦衣卫之中,虽然有不少人汲汲于名利,但是大部分人都是普通人,自然也有普通人的爱憎。 到了五月之后,朱祁镇从书信之中发现一件事情,那就是于谦带过去的赈灾粮已经派完了。 但是绝收已经成为事实了。 区区十万石,根本不够用。 朱祁镇也让马顺派人打听了,却是京城用粮紧张。一时间户部也挤不出粮食来,朱祁镇心中着急,向李时勉请了一天假,就去见太皇太后了。 也将这十几日,所有从河南发过来的密报,全部带上了。 太皇太后对着阳光,眯着眼睛,细细的看着这些密报上的字。读了近半个时辰,才算是读完了。 太皇太后轻轻的将这些密报放下说道:“身为人君,当光明正大,这些手段,却是有失体统,倒不是说下面的人上奏的书都能信,但是你用这种手段,难免先入为主,觉得锦衣卫才是对的,外面的臣子都是错的。” “但是锦衣卫就不会撒谎吗?” 朱祁镇说道:“孙儿明白。” 太皇太后一看就知道朱祁镇其实并不明白,说道:“你要知道,凡是能站在你面前的大臣,都是欺君的好手。算了,你现在还不明白这一点。你让我看这个,就是因为河南赈灾粮款不够吧。” 朱祁镇说道:“孙儿打听了,京师的粮食紧张。拨不出粮食来。” 太皇太后说道:“那是自然了,北地之中,也就河南河北一带,算是粮仓,朝廷早就定了,河南河北的粮食,大多是调往九边的。” “如今这边大灾,定然要从京师的仓库之中,先行补上,总不能让将士们不吃饭吧。” “如此一来,京师,通州的粮仓之中,虽然还有粮食,但却不能轻易调用了。” 朱祁镇明白,这些粮食就是北京城的底气,如果让北京城的粮仓见底了,比河南旱灾影响还要大。 朱祁镇说道:“难道北京城粮食就如此短缺,少有差错,就粮食不继吗?” 太皇太后说道:“这就是仁宗皇帝为什么将都城迁回到南京的原因。” “建都北京,粮草都从东南而来。平江伯总督漕运,最多的时候,一年能运过来五百万石粮食,而今每年能运来四百万石粮食。” “这四百万石粮食,就是京师的生命线。” “且不说,百姓开河转运之苦,单单说,将一国兴衰寄予一河之上,就有一点太儿戏了。” 太皇太后微微一叹,不过她也知道,而今她再有怨言,也没有办法了。木以成舟,大明朝将太多太多的财力物力都投入在北京之中,乃至于政治格局之上,在北京也稳定下来了。 迁都是一个大动静。 皇帝尚小,她没有精力也不可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再说了,她的丈夫,她的儿子都葬在北京城外,她还能去什么地方?将来也是要入天寿山的。 不过,北京依旧是行在,而不是北京,大抵是她最后的倔强吧。 “那为什么不能海运,前朝不就是海运,而且郑和船队能远到西洋,不可能不能从松江到天津吧。”朱祁镇忍不住问道。 太皇太后说道:“两个原因,一个是倭寇。” “海上倭乱也是有些年头了,这些倭乱就好像是苍蝇一般,大队船只就避开了,但如果小队船只,就会劫掠。” “太祖的时候,从江南运往辽东的粮船都被劫掠过。” “如果派人护送,清剿,所花费要比漕运要高上不少。” “其次,海上风浪太大,很容易伤及人员,也太容易漂没了。” 朱祁镇心中一转,说道:“奶奶,你觉得这些漂没,真的是损失在海上了。” “自然不是。”太皇太后说道:“我虽然老了,但是眼睛不瞎。岂能看不出来这里面的猫腻,但是看出来容易,但是怎么处置啊?” “风浪不时,真有损失,难道往死里追究?百姓本来就视大海为畏途,如果再以苛政,谁来承运?而且在海上一船人,太容易串供了,再加上海上小岛众多,上岸之后,说是有风浪,漂没了。” “谁能查明?” “朝廷处罚官员,总要是有证据吧。” 朱祁镇说道:“莫不,多加一些额度,让利承运之人。如果有了损失,就让他们获利里面补充便是了。” 太皇太后说道:“如此一来,你何以面对武百官。国朝的俸禄本就不厚,但是这小吏以承运之机暴富。” “这本就不好平衡,再者,人心总是贪得无厌的,今日给他一寸,明日给他一尺,他就未必满足。” “而漕运一路上都在朝廷掌握之中,哪里有这么多的麻烦事。” 朱祁镇也慢慢明白一点,虽然不知道其中道理对不对,只能在以后去验证了,官僚先天讨厌自己掌控不了的事情。 而海运就是他们掌控不了的。 至于漕运,运河虽然说是一条河,但是并不宽,在运河上出些什么事情,朝廷很好处置,是跑不了的。 而在海运上出些什么事情,逃之海外,该怎么办? 第二十五章 民以食为天二 第二十五章 民以食为天二 朱祁镇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开海运,在朱祁镇看来,有太多太多的意义了。 但是朱元璋开创的大明朝,实在是缺乏海洋的基因,在他们看来,古时候唐宋漕运制度相当完善了,只要继承就行,而海运却有太多的麻烦事情要处理了。 虽然元朝也有成功的例子,但是元朝为政太粗泛。 其中有很多事情,在明朝是不成立的,最少在对待海洋的态度上。元朝可没有明代的海禁,当时有大量民船承运。 而明代却没有这个条件。 朱祁镇将海运的事情,暂时先放下,问道:“奶奶,那么就如此看着河南百姓,嗷嗷待哺吗?” 太皇太后轻轻一笑,说道:“当然不是了,不从北京调粮,自然从其他地方调粮,我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要么是清江浦,要么是湖广。” “我估计是清江浦。” 朱祁镇听了这个名字,心中思索了片刻,说道:“可是淮安?” 清江浦这个名字,在明清时期要比淮安还有名,但是对于后世的人,却对清江浦很是陌生。 清江浦乃是运河上的重要节点,漕运总兵所在地,后世漕运总督府所在地,有大量粮仓。等待转运到北京。 太皇太后说道:“从清江浦入淮河,能到达河南大部分县,这里运输要方便一些。治国之事,明年的时候,将南方粮食再补上一些就行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王振匆匆的过来,说道:“知道皇爷忧心河南之事,内阁刚刚呈上来的折子,奴婢就给皇爷送过来了。” 朱祁镇打开一看,正是于谦请粮的奏疏。而上面杨士奇的票拟,就是太皇太后所言,从清江浦经凤阳仓调粮食,所耗粮食在来年补上。头批拨调二十万石。 朱祁镇一时间心中又羞又恼。敢情他是白操心了,唯一可以欣慰的是,从行政效率上来说,锦衣卫要胜过内阁一筹。 太皇太后笑道:“孙儿有此心,我就已经是万分高兴了。杨士奇三朝元老,吃得盐比你吃的饭都多,朝廷上的事情,交给他处置,是没有问题的。” 朱祁镇说道:“今日是孙儿鲁莽了。” “去上课吧。”太皇太后说道:“去得迟了,可以要挨板子了。” 朱祁镇向太皇太后行礼,随后离开了慈宁宫,去华殿。 一路上朱祁镇所想的就是粮食问题。 粮食问题对于朝廷来说,就是头等大事,而南北方经济不平衡,其实最重要的地方,就是南北粮食产量不平衡,南方粮食产粮要比北方多。 这就是源头。 特别是北京城粮食不能自给,每年四百万石漕运粮,就让朱祁镇心中发慌,特别是清廷后车之鉴在前。 为什么要签订南京条约,固然有前面一系列败仗。但是最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英军截断了漕运。北京那边立即支撑不住了。 所以在粮食问题上,粮食调配的问题固然重要,不管是漕运也好,是海运也好,将南方的粮食运到北方的办法,但是粮食生产的问题,也同样重要。 “难道大明朝的北方,真得养不起九边加一个北京吗?”朱祁镇心中深深的思考。面对这个问题,朱祁镇一时间连从何处下手,都不知道。 一会儿功夫,就到了华殿。 一进华殿,就觉得华殿之中的气氛不对,李时勉站在御案之前。就好像是雕塑一般,一动不动。 见朱祁镇来了之后,行礼如仪。 朱祁镇连忙扶起李时勉说道:“先生免礼,今日是朕错了。” 李时勉问道:“错在何处?” 朱祁镇说道:“朕不该今日不来上课。” 李时勉说道:“非也,陛下之错,乃于失信于人。陛下将来是要治理天下的,自然不可朝令夕改,所谓君无戏言。陛下昨日已经答应臣,今日来上课,却在臣来之后,仅仅派一小太监,通知一声。不是待大臣之道。” 朱祁镇连忙说道:“朕知错了,昨日朕得到消息,却是河南赈灾的粮食不够了,朕向太皇太后问计,并不是故意耽搁时间的。” 李时勉听了这话,脸上僵硬的表情,竟然微微和善一点。随即又问了几句。 朱祁镇一一说了。 见李时勉似乎有原谅之意,朱祁镇这才松了一口气。 有些人就是如此,即便是站在他身边,就觉得空气都变得严肃起来,朱祁镇明明知道,其实李时勉也不敢将他怎么样? 最多打手板。 但是在李时勉面前,朱祁镇难免紧张,就好像是见了大学导师一样。 李时勉说道:“陛下有此仁心,实在乃天下之福。” 朱祁镇说道:“今日之事,是朕不清楚天下钱粮之数?闹了笑话。” 李时勉说道:“陛下想要知道天下钱粮之数,当问户部,而欲知道天下钱粮细数,却要问黄册了。” 朱祁镇说道:“黄册?” 李时勉说道:“太祖时的鱼鳞图册,将天下赋税土地,都纳入一册之中,以此征调差役,征收赋税。每十年一重编,天下百姓,生老病死都在其列。” 朱祁镇大吃一惊,这几乎与后世户口本差不多了,立即问道:“这黄册在何处?” 李时勉说道:“在南京后湖库,只是洪武之后,天下百官皆因循守旧,黄册徒具形式而已。” 朱祁镇说道:“到底行不行,看看再说,想来太祖与现在不过相差三十多年,也不至于一点用处都没有,朕想将后湖黄册带到北京来,可行吗?” 李时勉说道:“臣以为,陛下应该考虑万全。后湖黄册到底有多少,臣也不清楚,只知道每次编写黄册,都要征用南京国子监数千人。后湖库有天地玄黄十几库黄册。都藏在后湖之中,四面把守森严,虽飞鸟不得过。” “陛下要调来,何地储存,何人编写,却是一个问题。” 朱祁镇立即知道,李时勉是委婉的否定了。 朱祁镇也没有想到,所谓后湖黄册有这么多。想来也是,大明天下两京十三省的户籍材料,岂能少了。 如果没有准备,就草率迁移,也不是一个办法。 朱祁镇说道:“朕明白了,此事暂罢。”当然仅仅是暂罢。这一件事情,朱祁镇放在心上了,想要改变大明天下,就要深刻的了解大明天下。 而后湖黄册,是了解大明本质,最重要的书之一。 李时勉说道:“既然陛下来了,我们就继续上课吧。” 朱祁镇说道:“是。” 随即在御座之上坐好,翻开孟子。 大学中庸篇幅很小的,朱祁镇专心读,很快就背诵下来,李时勉又讲解了数日,就开始学习孟子了。 四书之中,孟子的篇幅最大。、 可能要学上几个月了。 “不过,在此之前。”李时勉说道:“陛下失信之举,不得不罚。”李时勉一声令下,顿时有两个强壮的宫人压住了王振。 王振脸色大变,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就被压下去了。 随即惨叫之声传来。 朱祁镇听了,面带不忍之色。不过面对这样的情况,他也习惯了。 毕竟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李时勉也算是为严师,对朱祁镇要求很是严苛,一旦朱祁镇犯错,就责罚他身边的人。 王振就是朱祁镇身边,代朱祁镇受罚最多的一个。不过,朱祁镇也知道,王振早就将打板子的人给买通了。 只是该有的样子,还是有的。而且仅仅是做个样子,就已经很疼了。 第二十六章 换讲官之意 第二十六章 换讲官之意 已经是掌灯时分了。 纵然是紫禁城之中,除却数个宫殿之外,也都陷入黑暗之中。 朱祁镇御案之前,两侧都有两排烛光,无数星星点点汇集在一起,越发命令了。大殿之中,虽然有一点昏黄。 但能见度却也不差。 王振站在朱祁镇身侧。轻轻的研墨。 而朱祁镇悬腕持笔,正在规规矩矩的写着大字。最后几个字:“后之览者,亦将有感于斯。” 写完之后,朱祁镇向后一靠,靠在靠背之上,将笔递给了王振,揉着手腕,说道:“李先生实在有些难伺候。” 王振接过笔,放在一边的笔洗之上,又端来一杯热茶,说道:“陛下所言极是,这李学士委实有些不识好歹了。陛下乃万乘之尊,总览大局即可,难不成还要让陛下读书考秀才?要不,奴婢向太皇太后说说,为陛下换一位讲官。” 朱祁镇微微一笑,没有多说话。 他当然知道,王振对李时勉的怨恨。不过,朱祁镇对李时勉的印象倒是不错,虽然严厉了一些。 但是后世上过十几年学的老学生,什么样的老师没有见过。 李时勉不管怎么说,都是尽心尽力,人品端庄。又不乏智慧,讲课的时候,以广搏为要,朱祁镇虽然没有刁难的意思,但是问一些问题,只要在经史的领域之中,没有李时勉答不上来的。 放在后世,也是学霸一级的人物。 而且王振似乎没有细细听过李时勉讲课,但是朱祁镇自己却有感觉。 李时勉对他明显是放宽了要求。 否则以微言大义的标准,单单一本论语教上数年都不带重复的。 李时勉大抵觉得朱祁镇毕竟不是要走科举这一条路的,很多地方都放松了,只要朱祁镇能领会圣人大义即可。 不过,即便再放松,朱祁镇也要每天背书才行。 别的不说,将来看大臣的奏折,他们在里面拽,用了几个典故,朱祁镇看不懂,领会错误,就闹笑话了。 可以说,后世大部分人,即便是受过高等教育的,来到这个时代,在人看来,与盲没有太大的区别。 不读圣贤书,如何能称之为读书人。 其实朱祁镇在心中也暗暗揣测。李时勉如此,是不是想他早已亲政。 因为朱祁镇从李时勉的言语之中,他对而今的政治结构是不满意了,不管是太监权力的扩大,还是女主秉政。 李时勉这种正统的读书人,都觉得不对。 不过,李时勉并非不知道太死板的人,他知道而今局面,朱祁镇还不能承担皇帝的责任。不过,他在开始教朱祁镇了,发现朱祁镇接受能力很强,自然有尽快将皇帝教出来,可以承担大任,结束这不正常的权力结构。 不过,朱祁镇自己未必没有想换一个讲官的想法。 倒不是李时勉不好。 而是李时勉太好了。 为人正直,一心一意将儒学教到朱祁镇心中,以正君心。 但是朱祁镇却不觉得,学习儒学是当务之急。 这一段时间,朱祁镇也渐渐的适应了这个时代。 王振是他身边的太监,天下奏折书,只要朱祁镇想看,王振决计没有隐瞒的事情,之前是太皇太后挑出封奏疏,给朱祁镇讲解。 而今却是翻过来了。 却是朱祁镇从王振整理出来的奏疏条目之中,挑选出自己,感兴趣的事情,如果看不明白,去请太皇太后讲解。 如此程序一颠倒,朱祁镇花在政务上的时间,就大大增加了。 朱祁镇甚至琢磨出太皇太后的底线。 太皇太后,并不反对朱祁镇看奏疏。但是有一点,就是不许他在批阅奏疏。 太皇太后对内阁呈上了大部分奏疏都是照准的。 王振或许有挑刺的地方,但是太皇太后决计不许朱祁镇处理朝政。 也就是只能看而已。 但是每一个人一天的时间都是一样的,李时勉为朱祁镇布置的功课很重,特别是练字上面,每天朱祁镇都写得手腕疼。 但是没有办法,一笔臭字,实在太难看了。 甚至让李时勉觉得根基已坏,无可救药。想要救药,就只能加大力气扭转,也就多练多写,多临帖。 朱祁镇并不觉得李时勉所教授的就不重要,但是他更觉得,比起儒学与书法,大明朝本身更有意思。 他更想明白,而今大明朝是什么样子。 这才是他这个做皇帝的本质。 所以他需要更多的时间,却是与李时勉的功课冲突了。 王振在朱祁镇身边时间很长了,他又善于揣摩人心,虽然朱祁镇什么也没有说,但是就将朱祁镇的想法揣摩出来几分。 王振安置朱祁镇睡下之后,出了乾清宫,一招手,来一个小太监。 小太监不过十三四岁,看上去分外激灵,说道:“干爹您叫我。” 王振脸色阴沉,远处的灯笼照射在王振的脸上,越发有一种阴晴不定的感觉,他淡淡的说道:“明天你去见马顺,告诉他,给杂家盯死了李时勉。但凡有一丝差错,就报上了。” 这小太监听了,笑道:“干爹何必如此,锦衣卫从来就是栽赃陷害的行家?没有差错,造出差错,不就行了。” 王振“啪”的一声,王振一巴掌打在小太监的脸上,一个鲜红的巴掌印,印在小太监的脸上。王振厉声说道:“你懂什么?李时勉怎么说也是陛下的老师,太皇太后盯着的,这种事如何能做?” “速去。” 小太监立即说道:“是,干爹,我这就去宫门处等候,明天一开门,我就去传话。” 王振一摆手,让他去了。 王振心中感叹道:“咱们这位小爷,可不是省油的灯。”他心中很是奇怪。其实皇帝越精明,王振就越难过,但是王振毕竟看着朱祁镇长大的,当初他刚刚进宫的时候,见到的可是太宗皇帝。 朱棣在整个明朝都是难伺候的皇帝之一了。 见识过太宗皇帝威风,在王振心中,做皇帝就应该像太宗皇帝一般,朱祁镇越是精明,让下面人不敢欺瞒。 他反而有一种,吾家有子初长成的感觉。 当然了,这种感觉,他是万万不敢说出口,只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自己想一想而已。 随即他就将心思放在怎么弄掉李时勉上面。 李时勉的名声,王振也是知道的。想来锦衣卫不凭空捏造的话,很难抓住什么把柄,但并不是没有把柄就弄不掉了。 王振心中暗道:“李时勉名声固然大,但是独霸讲官之位,翰林院那边就能答应吗?读书人的臭德行,杂家不知道吗?” “为帝王师,这么大的荣耀,就甘心让给李时勉?” “三杨老了,或许不争了,毕竟等小爷长大亲政,他们大抵都该告老还乡了。不过下面的人就一点想法都没有了。” “即便没有想法,我也让他有。” “李时勉,你讲官的位置,待不到明年的。”王振眉目之间的恨意,几乎要凝结为实质,暗道:“数次辱我之事,杂家如果放过你,我就不姓王了。” “等下了讲官之职,且让人活上几年再处置不迟。” 不是,王振不当机立断处置了李时勉。但是太皇太后尚在,王振做什么都不敢大张旗鼓,而李时勉又不是寻常人,直名传遍天下。 王振处置了,可能惹祸上身。 不过,太皇太后不会永远在的,即便在,也不会永远关注李时勉的。 到了那个时候,才是他下手的时候。 王振目光看漫天星斗,地面之上尽为星辉。轻轻一勾嘴唇,随即陷入黑暗之中。 第二十七章 田赋 第二十七章 田赋 第二日,朱祁镇还没有醒过来,就听见外面噼里啪啦,就好像是无数骑兵踏过地面,又好像是无数刀剑相击。 密集的注脚,连绵在一起。 朱祁镇披衣而起,立即有人为朱祁镇穿好衣服。 朱祁镇推开了乾清宫的门户,顿时无边湿气冲了进来,声音一是大作,水滴飞溅出米余,将大门处全部打湿了。 朱祁镇见状,迎门而立,并不避大雨。 虽然仅仅是被迸溅进来的余地,不过片刻,就在朱祁镇的衣角给打湿了。 王振连忙将朱祁镇拉过来,说道:“皇爷,保重身体。可是淋不得雨的。” 朱祁镇笑道:“朕是高兴。” 不是这个时代,就不明白朱祁镇为什么为一场大雨如此欢喜。 盖因五月之后,河南的旱情就有扩大的趋势,连北京这里也连日不雨。这一场大雨,就好像是天河泄露一般。 想来这一场旱情总算是过去了。 “也不知道河南那边怎么样了?”朱祁镇面露忧色说道。 “皇爷,奴婢就是来给皇爷报喜的,今个刚开宫门,就有锦衣卫送来消息,三日之前,河南大雨,旱情已解。百姓在于公的安抚之下,各自回家。河南的旱情算是过去了。”王振说道。 朱祁镇笑道:“如此就好。” 朱祁镇忽然想到,说道:“最近的折子里面还有何处受灾?” 朱祁镇越发明白一件事情,对大明朝来说,没有天灾的一年是不完整的一年,于谦之所以如此快的安抚好百姓。 倒不是于谦天赋异禀,而是赈济灾民,早就成为一定之规。 于谦按此办法行事,再查漏补缺,就能将事情办圆满。 所以朱祁镇直接问,何处受灾,而不是问有没有受灾。 “只有海宁报了潮灾。”王振说道。 朱祁镇坐回自己位置上,示意小太监将大门关了,顿时雨水的声音被隔绝在外面了,他在御坐上坐下来,问道:“内阁如何处置?” “让江南巡抚周忱周大人赈灾,海宁县,想要修建石堤。内阁打回去了,让地方自己处置。仅仅豁免海宁县三年钱粮而已。”王振说道。 朱祁镇低头想想,努力揣摩杨士奇的思路。觉得杨士奇未必是不准,只是觉得这一件事情,让地方自己做吗? 这一件事情,在朱祁镇心中打了存疑的想法。 先行按下,看事情后续发展。他忽然想到一件事情,就是豁免钱粮之中,大多是将之前收不上来的钱粮也豁免了。 今日本来是要上朝的,但是雨实在太大了。 明清上朝都是室外的,也就是所谓的御门听政。 大雨总不能让百官都站在水里,特别是而今朝会,更多是认认真真走形式。朱祁镇过去也不过是摆摆样子,向百官显示出自己还活着,并活着很好而已。 真正处理政事的章程,都在内阁传到宫中的书上。 今日连李时勉的课也都免了。 这个时代小孩子淋一场雨都可能不治。太皇太后对朱祁镇娇贵的很。再者太皇太后对朱祁镇这一段时间的学习成绩也很是满意,渐渐入夏了。 太皇太后甚至有让朱祁镇避过三伏天,再上课不迟。 朱祁镇有了时间,索性让王振带几十个太监,将从洪熙年间到宣德十年,也就是今年,这十年之间,豁免的欠粮总数算出来。 朱祁镇接到总数,一时间大惊失色。 各种天灾人祸免除的欠粮,居然有一千多万石之多。 一千多万石粮食,是什么概念。 大明朝每年能收上来的粮食,大概在三千万石,不过各种支出,能存下来的粮食并不多。反正朱祁镇不知道,而今北京,通州这几十个大粮仓之中,所有粮食加起来,有没有一千多万石。 别的不说,漕运每年运输四百万石粮食,就足够支撑京师了。 也就是说,这一千多万石,可以顶漕运两三年的运输粮,顶每年三分之一,近二分之一的国家收入,十年的财政结余。 朱祁镇细细看了,大部分是因灾害免除之前的欠税。但是有一次,是宣宗皇帝大手笔免除了江南三百多万石的粮税。 “这不正常。”朱祁镇立即敏锐的感觉到了。 “很多地方的欠粮,即便是不免,也征不上来了。很多都是假借天灾的名义免除的。有数次,根本没有借口,就直接免除了。” 在朱祁镇看来,国家的征税能力,是国家非常重要的职能之一。他之前,依稀记得,明代末期赋税就收不上来了。 而今看来,这是明代从娘胎里面带出来的病。 洪宣之间,明朝国力虽然不能称鼎盛,但是就财政而来,还是相当健康的,这个时候,收不上来,将来的事情还用想。 朱祁镇说道:“朕要去太皇太后。” 王振见了,连忙拦住,说道:“陛下,而今雨还没有停,陛下何不稍等片刻,而且这个问题,奴婢可以为陛下解答一二。” 朱祁镇微微有些吃惊,说道:“王大伴请讲。” 王振说道:“国朝赋税其实是有定额的。太祖皇帝虑百官扰民太甚,就在洪武年间确定了各府县,要缴纳的粮税,不经官府之手,而由粮长转运。” 王振的这番话,如果对之前的朱祁镇,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但是他这半年之内,对大明朝的上上下下一直摸索,不敢说太明白,但是一些基本常识,还是知道的。 比如是粮长。 粮长乃是太祖皇帝特别设定的头衔,甚至不能说官吏,主要负责将各户的赋税征齐,然后运输到朝廷指定的地方。 “这有什么问题?”朱祁镇说道。 “陛下,粮长收粮是按黄册收的,但是黄册不准,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很多地方有百姓迁徙,绝户,户口不准,自然征收不到,在洪武年间,还有粮长往里面贴钱,而今差错过多,根本贴不起来。” “当然,也有刁民闹事,不想交皇粮国税,而官都讲圣贤之道,下不去手。” “要真收上来,恐怕要出人命了。” “这些是真收不上来的。” “当然,也有假收不上来的。就是地方大族,托庇一方,玩弄书,欺上瞒下。篡改黄册之事,都有一两起。”王振说道:“不用雷霆手段,总就是有些人有侥幸心理。” 朱祁镇对王振有一点刮目相看了。 他因为王振在历史上的名声,故而看王振带了有色眼镜。觉得王振担不起大任。而今不过承太皇太后的心思办事而已。 却不想王振在国家大事上,还是有些见地的。 王振见朱祁镇看他的眼光有些不同,心中大喜立即说道:“欠粮最多的就是江南,主要是江南民田官田不分,官田乃是太祖皇帝取张士诚亲眷将官的田产,田税很高,民田与之相比,不过半数而已。” “开国数十年,很多田契流转,百姓觉得不公,不乐纳粮。所以江南粮税拖得最多。这一千多万石欠税,一半都是江南欠下来的。” 朱祁镇细细看着他手中的表格,说道:“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朝廷从江南征收的粮食太多了,苏州一府抵别处一省。如此一来,江南百姓如何肯纳粮。” 王振听了,立即说道:“陛下英明。” 朱祁镇心中暗道:“而今是读书人诡寄田产似乎还不多,欠粮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江南重赋问题。” “不过,其中很多问题,也值得重视。” “大明朝廷的基层到底怎么运作的?” 第二十八章 江南重赋 第二十八章 江南重赋 在午后时分,雨总算停了。 只是天空还没有放晴。 朱祁镇坐着步撵来到了慈宁宫中。 一进慈宁宫之中,就发现慈宁宫中,有一点凝重的滋味。朱祁镇一问才知道,却是昨夜风雨来得太急。 太皇太后着凉了。 朱祁镇大吃一惊,连忙进了内室之中。 却见太皇太后穿着一身白色内衣,披着衣服,靠在床头,胡氏正端着一碗汤药正在伺候太皇太后吃药。 朱祁镇立即上前说道:“奶奶有恙,何不派人叫孙儿过来。”他一边说,一边将胡氏手中的汤药接过来,用勺子轻轻抿了一口。顿时觉得无法言喻的苦涩之味,在味蕾上面炸开。 朱祁镇忍不住将眉头皱在一起,几乎睁不开眼睛。 朱祁镇觉得温度合适了,说道:“奶奶吃药。” 太皇太后从朱祁镇身上,似乎看出了宣宗皇帝的影子,接过朱祁镇手中的药碗,一引而尽,似乎根本感觉不到苦。 太皇太后放下药碗,胡氏接了过去。太皇太后对朱祁镇说道:“你放心,我这把老骨头,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朱祁镇听了,眼睛忍不住一红,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宣宗皇帝虽然已经去了半年,朱祁镇已经习惯了没有父亲的日子,但是太皇太后却未必习惯没有儿子的日子。 母亲对儿子,与儿子对父亲的感觉,谁上谁下一目了然。 太皇太后而今虽然是小病,仅仅是着凉而已,但是上了年纪的人,这病说来就来,说不定就去了。 特别是在这个医疗条件不大好的时代,这样的事情,更是普通。 太皇太后之所以隐瞒自己的生病了,如果不是朱祁镇今日过来,朱祁镇未必会知道,都是为了什么,朱祁镇又怎么能不知道啊。 就是怕朝中听了,起了波澜了。 大明没有了宣宗皇帝,如果再没有了太皇太后,这局势只会更加艰难。 太皇太后担心朱祁镇应付不过来。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朱祁镇虽然从小不在太皇太后膝下长大,但是这一段时间,却与太皇太后结下了深厚的感觉,这分感觉一部分是祖孙之情,一部分是师徒之情。 太皇太后虽然是女流之辈,但是朱祁镇从她身上感受一种政治家的气度。 天下大事,脉络在目,如掌观。皇太后虽然对他极好,但是在见识气度之上,差了太皇太后不止一个台阶。 这天下在太皇太后手中,看似什么事情都不管,却能让天下平稳无事,大臣各安其位。但是让孙氏来做,不知道弄成什么样子。 朱祁镇言语之中,带着哽咽道:“是孙儿不孝,不能让奶奶颐养天年,反而忙与俗事。” “乖孙已经不错,要说不孝,却是你父亲不孝,年纪轻轻就丢下大明江山而去了。”太皇太后说起宣宗皇帝,心中也一阵痛。强忍着说道:“今天你又有什么不解之处。” 朱祁镇将拖欠粮税的事情,都说了。 太皇太后听了,轻轻一笑,说道:“我孙儿不错,天下要害一在九边,因为九边有天下雄兵。另外就在江南,因为江南有天下钱粮。用江南钱粮,养西北劲卒,这就是本朝国策。” “太宗皇帝迁都北京,就是为了掌控九边雄兵。” “而太祖皇帝定鼎天下,却仗了江南钱粮之助。” “江南重赋,就是因此而起的,我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天下欠赋,大部分都在江南吧。” 朱祁镇连忙说道:“太皇太后英明。” “不是什么英明,江南田产十之八九入官,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江南一府可抵别处一省,特别是广西,贵州,云南这西穷省,与江南好一点的府县相比都不成,贵州估计只能顶一个县吧了。”太皇太后说道。 “有人说,之所以江南重赋,是因为太祖皇帝惩罚江南百姓跟随张士诚,这话根本是污蔑太祖皇帝。” “太祖皇帝最是爱民不过,洪武年间,南京百姓因从龙最早,一连灭数年钱粮。太祖皇帝何以对江南百姓另眼看待。” “不过,江南重赋也是有原因的。”太皇太后说到这里,微微一顿。 朱祁镇连忙端了一杯热茶送上前,问道:“什么原因?” 太皇太后轻轻一抿说道:“江南富饶,人丁兴旺,亩产最多,江南一亩所产,胜过中原两倍,胜过西北三四倍之多。” “如此,不从江南取粮,在何处取?难不成从西北取?同样的赋税,在江南不过是拖欠一点而已。” “但是在西北,却是要造反的。” “还有就是江南重赋并非从本朝开始,本朝不过是承袭而已。” 太皇太后问道:“你可知道贾似道?” 朱祁镇说道:“知道,贾似道是宋末宰相,是一个大奸臣,就是他亡了南宋。” 太皇太后听了,轻轻摇头说道:“孙儿,奸臣忠臣,是外面大臣说的,孙儿只需分能用,不能用?” 朱祁镇若有所思说道:“这贾似道倒是能用,还是不能用?” 太皇太后说道:“贾似道时运不济,但说起来也是能用的,他年轻的时候,鄂州之战逼退忽必烈,就很有名臣风范。后来却千夫所指,被认为是亡宋的首祸。在我看来,却是南宋朝廷走到了尽头。” “南宋朝廷以一隅之地,对抗蒙古三面进攻,财力枯竭,不足以养军,这个时候贾似道提出了公田法。就是公家赎买两浙土地为官田。以官田所产养军。” 朱祁镇想想,说道:“南宋既然已经没有财力养军了,他那来的钱来赎买土地。” 太皇太后说道:“宝钞。” 朱祁镇说道:“他以什么为本?” 太皇太后说道:“赎买的土地。” 朱祁镇吃惊的说道:“这不就是空手套白狼吗?” “空手套白狼?”太皇太后想了想说道:“倒也贴切,不过这一件事情,贾似道倒是做成了,只是他得了钱,失了人心。” “在两浙路有土地的都是什么?” “多为达官贵人,还有一些武将的田产,两宋从宋太祖开始就是厚养武将,削其军权,而今权也没有,田产也没有了。” “谁还为赵官家效命。” 朱祁镇说道:“贾似道未必不知道这个结果,只是没有钱,前线诸军估计先散了吧。只能先顾眼前了。” 太皇太后说道:“我儿聪慧,不过,贾似道虽然死了,这公田法却是遗留下来了,前元将江南土地分给宗亲勋贵,都是按照贾似道公田法定得税制。而张士诚打下来之后,还有加征。” “太祖打下江南之后,前几年处处征战,需要粮草,只是稍稍减低一点,就照着收税了。” 朱祁镇心中暗道:“原来如此。” 行政是需要成本的。 江南百姓早就习惯了这个税制了。朝廷能多得几分,朝廷是傻子才不要。从这一点上来说可以看出,柿子捡软得捏,不过在什么地方都是合适。 利益这东西,你不去争取,指望上面大发慈悲,大抵是不可能的。 太皇太后说道:“江南重赋固然苦了江南百姓,但是已经成了定例,江南财赋几乎占天下之半,今个一免江南赋税,朝廷所需,就要从其他地方征上来,贸然加税,是要引起民变的。” “这事虽然不好,但也只能如此了,所以派往江南的大臣,要重之又重,多派些贤明的大臣,安抚好江南百姓。” “你万万不可乱动。” 第二十九章 石璟 第二十九章 石璟 “是。”朱祁镇说道:“孙儿明白。” 大明两个根结,一个根结是军事上的,支撑大明前期的卫所制度,而今已经显露出疲态。第二个根结,就是钱粮之上的,江南重赋还仅仅是这上面的一个问题。 朱祁镇见了太皇太后有些疲态。也不再问,让太皇太后好生休息。 朱祁镇回到乾清宫之中。 随即在身后的屏风之上,写卫所,田赋。这四个大字。 这是他要面对的两件大事。 不过,他首先要面对一件事情,就是太皇太后的身体。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朱祁镇未必没有想过,如果太皇太后而今去世,他能掌控住天下局势吗? 很明显不能。 这大权是落不到他手中。 很可能落到孙氏,或者王振手中。 而今王振看上去尽忠职守,没有一点逾越之处,可以说是老老实实的。 那是太皇太后在。 但是太皇太后一去,王振还能这么老实吗? 朱祁镇很明白,他身边的所有太监宫女,都是王振掌管的,说句不好听的。一旦王振有什么想法,他连一个消息都传不出去。 之前朱祁镇没有想过。 那个时候,他是防着太皇太后。自然是王振的权力越大越好。 但是而今,他忽然意思到,太皇太后年纪大了,会老的,会死的,一旦太皇太后去了。他自己能控制住王振吗? 而今虽热不是迫在眉睫的事情。但是朱祁镇不得不提上日程了。 他想了想说道:“王大伴,将为太皇太后的医治的御医请来,记住这一件事,让太皇太后知道。” “是。”王振立即知道。 不一会儿,朱祁镇就看见了太医。 这太医白发苍苍,看上去卖相很好。中医吗,一般都是年纪越大越好的。 朱祁镇问道:“王太医,太皇太后的病如何?” 太医说道:“太皇太后是偶感风寒,只是年纪大了,需要卧床静养。” 朱祁镇说道:“太皇太后的身体怎么样,有没有其他毛病?” 这太医却是人精,在皇宫之中待的时间长了,如果没有一点政治敏感性的话,早就不知道死在什么地方了。 立即说道:“臣只是为了太皇太后治风寒之症。其余的一概不知。” 朱祁镇一听,就黑了脸,听这太医所言,似乎是他有意谋害太皇太后一般。朱祁镇一时间也没有与他说话的性子。 因为不用说,就知道,这太医所言,定然与方子一般,四平八稳。 王振见状立即让人将太医请了出去,说道:“皇爷不用担心,这太医都是这样的。” 朱祁镇说道:“所以父皇才英年早逝的。” 王振见状,顿时不敢说话了。 宣宗皇帝年中还出巡,在腊月还召见大臣,不过数日功夫,就撒手人寰,有时候朱祁镇想想,也觉得太医未免太无能了一点。 此刻见了这太医,顿时觉得。这太医医治一点风寒小病或许行,但是但凡病中一点,都超过了他们的业务范围。 朱祁镇还是放心不下去,说道:“不行,回慈宁宫。” 朱祁镇去而复返,胡氏与顺德公主都没有想到。 连忙出门迎接。 朱祁镇说道:“太妃,阿姐我来看看而已。” 胡氏说道:“皇上,太皇太后刚刚睡下,而今还没有醒。” 朱祁镇说道:“既然如此,朕就在外面坐坐的。” 朱祁镇在外边坐好,见了顺德公主,心中一动,说道:“大姐,你见过石驸马?” 顺德公主听朱祁镇这么问,顿时脸红了,说道:“哪里见过。” 朱祁镇说道:“朕安排你见上一面怎么样?” 顺德不说话了,似乎有一点心动,但是胡氏连忙说道:“谢陛下好意,未婚男女如何好违背礼法。” 朱祁镇轻轻一笑,说道:“我天家女儿,如何为礼法所限。请大姐放心。” 顺德脸红了,立即起身,说道:“皇弟莫要说了,我去泡茶。”顺德起身的时候,一个不小心,将一个茶碗砸在地面。 “啪”的一声,一个景德镇官窑瓷器,就砸成粉碎了。 朱祁镇笑着说道:“大姐你不愿意,也就罢了,何苦砸东西出气。” 顺德满脸通红,说道:“我哪里不愿意了。” 胡氏与顺德一直在太皇太后身前伺候,朱祁镇来的勤。双方也都熟悉了。顺德与朱祁镇毕竟是亲姐弟,熟悉之后,关系也就好多了,虽然比不上朱祁镇与常德公主从小的情分。但也不差。 毕竟宣宗皇帝所留下的子女,也只有两子两女了。 “咳咳。”一阵咳嗽声从里面传来。 朱祁镇立即进去,却是太皇太后醒了。 太皇太后见了朱祁镇过来,说道:“你怎么来了。” 朱祁镇说道:“孙儿担心奶奶,我回去之后,问了太医院,那个太医很是油滑,孙儿不放心。” 太皇太后说道:“你有心了。” 朱祁镇说道:“太医院的医术都不高,否则父皇也不会去得如此快,孙儿想下诏召天下名医入太医院,奶奶觉得如何?” 太皇太后摇摇头说道:“过了,这样做传到民间,不知道说些什么,知道的,说你有孝心,不知道的,以为我老太婆不行了。” “你若有心,让锦衣卫请几个人上京,却是可以的。” 朱祁镇服侍太皇太后喝了几口水,说道:“是孙儿想差了,只是有一件事情,孙儿做主答应了,还请奶奶不要打孙儿的脸。” 太皇太后目光一瞄,脸色也变得郑重起来。说道:“你答应了什么事情?” 朱祁镇说道:“孙儿答应,让大姐与石家石璟见上一面。” 太皇太后暗中松了一口气,他以为朱祁镇答应了什么事情,却不想是这一件事情。这一件事情,虽然说起来也有些出格,但是与国家大事相比,就不值一提了。 不过,该教训的也要教训了。 太皇太后清咳了一声,说道:“这种事情,怎么能随意说出来,太祖皇帝鉴于前朝公主之乱,本朝家法极严,你这样做,不仅仅败坏了顺德的名声,也败坏了天家女儿的名声,须知不管谁的女儿,都是要嫁人的。” “没有一个好名声,将来如何找一个好夫婿?” 朱祁镇低声说道:“他石家,还敢退婚不成?” “你。”太皇太后有些生气。 朱祁镇连忙赔笑道:“奶奶莫要生气,孙儿做事还是有分寸的,这一件事情不会让奶奶为难的。” 太皇太后也是说说而已,虽然见一面有些不合礼法,其实百姓家勋贵家也没有那么规矩,男女在相看之前,见上一面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只要不做什么越轨的行为,也不算什么事情。 太皇太后说道:“你准备怎么办?” 朱祁镇说道:“孙儿想,让姐夫来孙儿身边当一个侍卫,将乾清宫的护卫都交给姐夫负责,让大姐来一次乾清宫不就行了。” 太皇太后是何等人,一眼就看穿了朱祁镇的小心思,恐怕让顺德见未来夫君是假,想让石璟掌管乾清宫宿卫是真。 这是在分王振的权力。 太皇太后深深的看着朱祁镇,让朱祁镇有些头皮发麻,才悠悠的说道:“我家孙儿长大了。” 朱祁镇也知道瞒不过太皇太后,立即解释道:“孙儿” “不用解释了。”太皇太后说道:“石璟不错,在北京武官子弟之中,采武艺都不错。你好好用他吧。将来说不定能代替宋瑛。” 朱祁镇说道:“多谢奶奶,多谢奶奶。” 第三十章 御前带械 第三十章 御前带械 锦衣卫不仅仅是南北镇抚司,负责监察天下。还有一部分负责护卫大内。就是大汉将军。 这一部分军队被称为御前司,也是锦衣卫的一部分。当然一般情况来说,与锦衣卫是分开的。 但凡皇帝出席什么场合,大汉将军在开路。 朱祁镇作为皇帝。身边自然少不了护卫的人。 不过而今锦衣卫指挥使马顺,都是王振的人,就更不用指望乾清宫中了。 太皇太后不仅仅批准朱祁镇,将石璟列为乾清护卫。还参照宋制,特批了一批护卫。就叫御前带械。 这个官名有些人大概不熟悉。但是展昭就是挂这个官名。也就是所谓的大内高手。 太皇太后下令张辅挑选,各勋贵家子家。入宫护卫陛下。 如此一来,不仅仅为朱祁镇找到一批让王振奈何不了的人。也同样拉近了勋贵与皇帝之间的关系。 一举两得。 不管将来的大明是什么样子的。最少而今的大明朝,勋贵是不可忽视的一股力量。 这一点谁也无边否认。 只是如此一来,英国公张辅这边都忙碌起来了。 虽然这些所谓的御前带械。不过一个护卫而已。只是这个护卫却是护卫陛下的。将家中不能承爵的次子,或者说庶子。在皇帝身边混一个脸熟。 说不定将来有一个好前程。 但是乾清宫侍卫数量也不会太多的。 顶多百余人。毕竟不指望他们能做什么作用,不过皇帝的贴身侍卫而已。 百余人,看上去不少,但是大明开国勋贵与靖难勋贵,还有大明的皇亲国戚,不知道有多少家。 谁不想走一下门路。 这些人都找到张辅这边了。 张辅作为大明武将之首,其实是一个非常本分的一个人。否则他也不会有今天,与各方面走得并不是多亲近的。 这一下子所有人都来找他。让他疲于应酬。 好容易将人都打发了,这才疲惫的回到后面。 夫人李氏走过来,将身边伺候的丫鬟都打发走了,说道:“老爷,这些人不能不见吗?” 张辅闭着眼睛说道:“谁也不能得罪,而且陛下身边,最少也要安排几个真正的高手吧,这些家的子弟,是什么样子,别人不知道,我不知道吗?派他们过去,是让他们保护陛下,而是让陛下保护他们?” “身手不行也就罢了,反正陛下那边也真动不了武,但是没有脑子就万万不行了。在陛下身边当差,固然是一个大好机会,但是稍有不甚,就是灭门的大祸。” “我能不操心吗?” 李氏说道:“好了,老爷你早些睡吧,明日还要早朝。” 张辅嗯的一声,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也让忠儿做好准备,我给他报上名了。” 李氏听了,手中的动作一慢,说道:“老爷,这差事忠儿哪里受得了啊?” 张辅轻轻一叹,说道:“我也是没有办法啊,我张辅乃勋贵之首,这样差事,我如果不派家中子弟去,太皇太后会怎么想啊?” “我英国公一脉,总要出一个人啊。” 李氏听了,顿时眼泪出来了,说道:“是妾身不好。累的张家子嗣单薄,唯有忠儿,还娘胎里带出病来。我” 张辅长叹一声,说道:“三代为将,兵家忌之。我祖上为元将,从龙北伐,父亲为太宗左右手,没于战阵,到我这一辈,也三代了。杀孽深重,哪里是你的问题。却是我张辅的命。”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不要看英国公为勋贵之首,就没有烦恼了。 眼瞧着张辅年老了,膝下只有张忠一个儿子。而病恹恹的,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说不得就要过继他人为嗣。 面对这样的局面,纵然张辅英雄一世,也是无能为力的。 李氏又能有什么办法,唯有长叹一声。 张辅说道:“你放心,不过是让忠儿见一见太皇太后与陛下,想来太皇太后也不会强人所难的,只要在宫中挂一个名便是了。” “这一点面子,我还是有的。” 李氏说道:“希望如此吧。” 第二日,在张辅去上朝之后,李氏来到了张忠的房间。 张忠作为张辅的儿子,长大并不难看,而且似乎因为从小生病,一年到头,几乎没有断过药。在身形上有一种弱不禁风的感觉。脸色白皙的好似女人,却是一年到头,都不怎么见太阳的缘故。 只是张忠虽然脸色白皙,但眉宇之间,英气勃发,一点女人的柔弱之意都没有。让每一个人看了,都可惜张小公爷的身体。 似乎他的身体绑不住他的灵魂一般。 张忠与李氏相对而坐,风轻轻一吹,整个人就好像要飞起来一样。 李氏看了心疼,说道:“我儿。娘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好在只需去几趟就行了。” 张忠说道:“母亲不用伤心,孩儿作为张家子弟,总要为家族做些贡献,这事情孩儿自然知道怎么做,还请母亲放心,孩儿虽然体弱,但是不至于出入都要人搀扶,只需在陛下面前露个脸而已。孩儿还是能够做到的。” “只是有一件事情,却要母亲多加思量,该给父亲纳妾了。” 李氏听了,说道:“这事不要再提了,你父亲那里也不答应的。” 张辅与夫人的感情很好,但并不是说张辅就没有妾室。李氏倒不是没有妒忌之心,只是在这个时代,这种当家主母,也拦不住。 但是李氏知道,张忠所言的纳妾,却不是纳一个两个,而是广纳妻妾,求子。 李氏年纪大了,想要怀上,却已经很难了。而且张辅的身体似乎也有一些问题,不能说不可生子,只是几率不大。 否则这么多年来,只有张忠这个一根独苗。 真当是张辅不想要孩子。 张忠早就提议让张辅多纳妾室,只是被张辅给否了。 张辅从小少年老成,在父亲张玉战死之后,撑起了张家门庭,并发扬广大。不能说不好色,但是最少没有在美色上多下功夫,与夫人感情很好。 决计不想老了老了,反而将自己的名声给败坏掉了。 张忠说道:“母亲,孩儿的身子骨我自己知道,能侥幸多活几年,也是老天爷开恩了,将来定然走到爹娘前面去,我死倒不要紧,但是爹娘膝下空虚,却是我的大不孝了。比起爹来,我更担心娘你,我爹一世英明,即便从二叔三叔那边过继一个,我爹在一日,他也不敢造次,但一旦爹去了,娘你怎么办啊?” “还不如,早早的让爹广纳妾室,生下一男半女,不管怎么说,娘你都是嫡母,从小养大,足以让娘后半生安稳了,孩儿死也瞑目了。” “说什么话啊。”李氏说道:“你不在了,娘也不活了。” 张忠说道:“好,既然娘不愿意,我立即从府中找几个丫鬟开脸了。” “你不要命了。”李氏说道:“太医早就说过,你这病是近不得女色的,好,我答应便是了。” 张忠这才放心。 张忠将这一件事情安排好了,心中的石头放下一半了。家事妥帖了,张忠的心思就放在另外一件事情上了。 那就是功名。 倒不是张忠渴望荣华富贵,他作为英国公嫡子,什么样的富贵没有享受过。他渴望的能做一番事业了。 真因为他每一个呼吸都能感受到死亡的临近,他才这么渴望有作为于天下。之前是没有机会,而今作为陛下近臣,或许能有一些作为。 所以张忠在这一件事情上,其实比英国公夫妇还要上心。 第三十一章 交趾与西洋 第三十一章 交趾与西洋 宣德十年的夏季,特别的炎热,不过在清晨的时候,太阳还没有升起,清凉的空气笼罩着紫禁城的地砖之上。 让人感觉分外清爽。 一行百余人在王振的带领之下,走在红墙之间。 为首的自然是张忠。他身后就是石璟了。石璟身后,就是各家子弟,还有外戚孙家与张家也都在其中。 当然了还有将近三分之一,却不是勋贵圈子里面出来的,乃是真正的好手。谈不上万人敌,也是那种能临阵冲杀,数次陷阵的高手。 王振一边走一边说道:“你们在乾清宫之中当差,万万要注意体统,你们的活动范围只有乾清宫,除却乾清宫之外,任何地方都不准去,尤其是后宫之中,到时候丢了脑袋,牵连家人,不要说,杂家没有提醒你。” “宫禁森严这四个字,可是用血写的。”王振说道:“知道,胡美这个名字吗?不知道的,回去打听一下,别临死,还不知道怎么死。” 这些侍卫每一个人都是相貌堂堂,古代选官对仪表也是有要求了,更不要说在皇帝身边当差了。 当然了,胡美一案,距离而今也有好几十年了,乃是洪武年间的事情,很多人都不知道,但是张忠却是很明白的。 胡美原名胡廷瑞,避朱元璋讳,改名为胡美。原来是陈友谅驻守江西的大将,据说朱元璋当时招降胡美的时候,胡美要求不解散他的部众,朱元璋原本不想答应,也是刘伯温在后面踢了朱元璋御座一脚,朱元璋才答应下来。 之后,胡美与徐达合兵攻武昌,要转战福建,广东,战功赫赫,甚至有一女嫁给了朱元璋。 却因为胡美的儿子,擅自出入宫廷,有人传言,与宫中某些人有染,结果胡美一家都被处死。 本来是开国大将,结果连一个名声都没有留下来。 后面的侍卫们,本来不是每一个人都是知道胡美的,但是很多勋贵家学渊源与张忠,却是明白这一点。 气氛顿时严肃起来。 特别是走到了乾清宫之前。他们更是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一百二十个人,分为两列,一个个都是穿着锦衣,腰配长刀,衣甲鲜明。 王振进去一会儿,一小太监将他们引进来。 却见朱祁镇早已起床了。一行人立即拜倒在地,说道:“拜见陛下。” 朱祁镇一挥手说道:“平身。” 王振在一边指指点点的,小声将这些人谁是谁,都告诉了朱祁镇。 朱祁镇虽然已经看过名单了。只是名单未必与真人能对上号。 朱祁镇扫了一眼,却发现这些人虽然站在一起,但有一种泾渭分明之感,这些勋贵子弟,从小都学过进宫的礼仪,都是非常熟悉的。但是有一部分人很明显表现出礼节上的疏漏。 朱祁镇立即明白,这一群人之中,真正能打的也就这几十个。 朱祁镇指着其中一个大汉,说道:“你叫上,报上名来。” 这个大汉一开口,就声如洪钟,说道:“微臣乃遵化卫百户张大川。” 朱祁镇听了这个名字,与名单上对照,说道:“张大川,朕记得你这个百户乃是先帝提拔的。” 张大川大声说道:“正是。宣德三年,臣为夜不收,与鞑子十余骑,臣击之,斩首四,其余皆逃,先帝闻之,特别提拔。其实当时如果不是微臣的马不好,这十余名鞑子,一个也跑不了。” 朱祁镇一听,就知道张辅是用心了。 张大川是敢在野外,以一敌十几,还能斩首四名,就可以看出他的能力。张大川如此,其他几十个非勋贵出身的侍卫,大抵也不会太差。 更重要的是,这些人都是宣宗皇帝一手提拔的人。 也就是说,如果宣宗皇帝能活上几十年,这一批人很可能就是开国功臣,与靖难功臣之后,但宣庙功臣。 这些人对宣宗皇帝的忠心是最大的。继而也将忠心转移到他身上了。 朱祁镇说道:“张统领,石璟与张大川,就当你的副手吧。” 张忠连忙说道:“臣遵旨。” 一百二十名侍卫,分成两班,日夜守护,张忠因为父亲乃是英国公的缘故,就担任了侍卫统领一职。 不过朱祁镇也知道,张忠的身体,估计不可能日夜守护,真正的实权就在他两个副手身上,一个副手是石璟,也就是未来的驸马爷。是可以信任的。 另外一个,朱祁镇选了张大川,就是看他底层出身,与勋贵没有什么瓜葛。 如果没有宣宗皇帝提拔,而今他也不过是一个夜不收而已,看他样子就知道,他是宣宗皇帝提拔的人,宣德三年到现在,六七年了,还是一个百户。 就知道他上面没有人。 朱祁镇让张忠安排乾清宫护卫,随即召见了张忠。 张忠身形有些单薄,但是在朱祁镇面前,没有一丝失礼的,朱祁镇却看见了张忠鬓角都丝丝见汗了。 虽然已经是夏天了,但是清晨总得来说,还是比较凉爽的。张忠如此,就说明一身戎装,配刀带剑的,对张忠来说,却是一个负担。 朱祁镇见状,心中却不是滋味。 一来,张辅有大功于国,他的子嗣却这样,显然撑不起英国公府,而英国公府却是支撑勋贵与官对抗的支柱。 一旦张辅不在,英国公府后继无人。谁来对抗官? 二来,朱祁镇私下里,未免没有一丝欢喜。 张辅作为武勋第一人,威望很高,资历很老,战功赫赫。这样一个大将军,即便而今类似于赋闲在家,仅仅是在内阁之中,以被顾问。也不是皇帝可以轻易放心的对象。 如果张辅的儿孙满堂,个个人才了得,朱祁镇只会更担心。 而今主少国疑之时,张辅唯一的儿子是这样。朱祁镇对张辅却更加放心了。想来张辅即便是造反,也不过为他人做嫁。那又是何必啊? 所以,朱祁镇对张忠的态度就更好了。 朱祁镇立即赐座,两人坐定之后,朱祁镇将一封奏疏递给王振,再由王振转交给了张忠,朱祁镇说道:“先前内阁报上的,说是弃交趾之罪人,依然在狱中问如何处置。” “王大伴,也常说,弃交趾乃本朝第一恨事。” “令尊数次平定交趾,对交趾之事,认识极深,当初弃交趾,举朝上下,就令尊力否。而今见了张统领,朕就想问一问,交趾之事,到底是怎么样的?” 张忠听了,心中一动。 立即知道该怎么说了,因为他从朱祁镇的语气之中,就窥出了倾向性。 原因很简单,张辅一生功业大半在交趾,在交趾一事上,张辅的态度大家都知道,作为儿子万万不会打父亲的脸。 张忠说道:“回陛下,俗人以为交趾陈氏失国,乃是本朝伐交趾的原因,几乎在同时,朝鲜李氏也篡夺江山,为何太宗皇帝不伐朝鲜,却伐交趾?” “是交趾的罪过更大一些,非也,而是太宗皇帝兵指交趾,意在南洋。” “太宗皇帝派三宝太监下西洋,与伐交趾之事,是一而二,二而一之事,非贪交趾之土,而是灭交趾以震慑南洋西洋,并以交趾之南,为国朝军港,距离南洋不过咫尺一遥。只需驻守一支精兵,则南洋入版图矣。” “汉唐掩有西域,乃是汉唐之盛,而今西域凋零,已不胜兵,取之无益。故太宗皇帝欲取南洋,成就本朝之盛,这才是太宗皇帝的本意。” “而今交趾一失,不出数年,三宝太监之经营,尽丧之,丧交趾,就是丧南洋西洋。” 第三十二章 大明南洋战略 第三十二章 大明南洋战略 朱祁镇一时间想到了很多很多,一直以来,他其实是将弃交趾一事,与罢西洋一事分开看的,而今才知道,这本就是一件事情。 一想明白这一点,他万万不敢小看古人了。 在安南南边,有好多处良港,比如赫赫有名的金兰湾。如果郑和的船队在这里驻扎,则南洋诸国之事,十几日,就能知道。 从古到今,不知道多少人,多少事情都变了,但是有一点却是不变的,就是地理位置。 只要能拿下安南,就有一只伸向南海的手,对南洋诸国的控制,一下子从远在天边,变成近在咫尺。 别的不说,占城,泰国,缅甸,乃至马六甲,苏门答腊一带,都在掌控之中,甚至得到消息,出海不过数日就能到了。 比之唐代安西四镇到长安的距离。就如同唐代控制的安西四镇一般,驻军无须太多,就足以镇守四方。 朱祁镇对万邦来朝的盛况,并不敢兴趣。 但是对太宗皇帝的南洋战略却是非常感兴趣的。 如果能这一辈子,将南洋收入版图之中,即便别的事情,都不做了,想来在青史之上,也少不了他这一笔了。 朱祁镇大感兴趣,对王振说道:“将坤舆万国全图拿来。” 王振说道:“是。” 立即带着几个小太监,将数张桌子并在一起,随即将几乎等人高的卷轴,铺在桌子上,轻轻一推。 这卷轴顺势滑开。将数张桌面都铺满了。 历史上,在万历年间也有一卷坤舆万国全图。但是那一副地图与这一副地图却是不一样的,只是名字一样而已。 这一张地图,其实有一个更为人熟知的名字。 叫做郑和海图。 郑和是去年才去世的,可以说而今尸骨未寒,如此情况。郑和海图岂能没有保存下来。 宫中自然有一份。 不过,古代地图与现代地图的南北是颠倒的,在日本一些地图之中,也保留这个习惯。 故而朱祁镇刚刚开始看的时候,并不是太习惯,但是时间长了,却也习惯了。 特别是朱祁镇通过王振知道,宫中有此宝图的时候,简直是如获至宝,恨不得日日挂在墙上观摩。 只是这个时代并非后世。 后世一副地图,是不值钱的。 但是在这个时代,却可以称作军国重器,宝贝的很。 故而朱祁镇让人在乾清宫之中,专门找了一处地方,藏这些地图,并照太监临摹,多做副本。 宣宗皇帝在宫中立内书堂,教官宦学习,固然被一些大臣非议,但是让朱祁镇看来,却是方便了不知道多少。 毕竟有些东西,是不能被外人看的。只能让宫中自己人动手。比如太监。 这些临摹地图的人,都是内书堂出身的。也是帮助王振处理政务的助手。 毕竟王振每日也非常忙碌,为了保持在朱祁镇身边的存在感,王振起得比朱祁镇早,睡得比朱祁镇晚。 也幸好朱祁镇不是那种贪玩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阅读学习。 所以王振才有时间处理政务。 但是即便如此,内阁每天送进大内的奏疏,少则几十封,多则数百封,王振别的都不干了,单单将这些奏疏看一遍,一天时间就不够。 所以王振需要人手。 这些内书堂出身的太监,在宫中地位拔高已经成为必然了。 张忠一看见这副地图,眼睛都快要崩出来,也顾不得身体好坏了,连忙上前几步,想爬上去,却又担心污了地图,只能小心翼翼,眼巴巴的看着。 毕竟这是军国重器,即便是英国公府藏书不少,这地图决计没有的。 张忠看过一些交趾的地图,但是南洋乃至西洋的地图,却是第一次看。 地图上就是郑和出海所到之地,最远已经到了非洲,将几块大陆的轮廓都描绘出来的,大致形状看上去不差多少。 但是其中差了多少,朱祁镇也看不出来。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有那种徒手画地图的本事。 地图上大多数名字,张忠都知道了。只是当时读得时候,仅仅知道一个名字而已,即便是有简单字描述,但是哪里有地图形象。 张忠仅仅稍稍一看,心中就有无数疑惑,迎刃而解,心中暗道:“原来如此。”他恨不得将这副地图抓在手中,死死的看上几天几夜。 但是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如此军国重器,哪里能轻易示人。陛下能让他看,想来也是看在张家世代忠诚的缘故了。 张忠恨不得一眼将这一副地图给背下来,但是依然控制自己的眼神说道:“太宗皇帝经营南洋与西洋不同,西洋招徕而已,对与南洋却是多加控制。” “而控制南洋的要地,一在交趾,二在旧港。” 张忠将手指轻轻点在地图上一点,说道:“就是旧港宣慰司。” 朱祁镇上前几步,看着地图,他就看到旧港,与后世的记忆对照,就是在苏门答腊岛上,与新加坡遥遥相望。一看就知道是要害之地。南洋的中心地带。 张忠说道:“旧港宣慰司在海中,乃旧三佛齐之地,距离占城五日海程。宣慰使乃施进卿,擒陈祖义有功。为太宗皇帝封为宣慰使。此地本就是朝廷立足南洋之根本,位于海上要冲。三宝太监下西洋,多在旧港补充物资。” 陈祖义,朱祁镇依稀之间是有些印象的,乃是纵横南洋的一大海盗。后来被太宗皇帝所杀,具体的就不大清楚了。 果然,提起旧港不得不说陈祖义。 张忠讲道:“旧港乃是三佛齐旧地也,不过爪哇满者伯夷兴起,屡屡兴兵攻三佛齐,三佛齐旧主死,旧港中三佛齐贵族与陈祖义联系,借陈祖义之力,对抗满者伯夷,陈祖义在南洋屡次击败满者伯夷,南洋汉人尽归旧港。” “固然旧港虽然是异国他乡,但是多为大明子民。” “三宝公公下南洋,奉太宗皇帝之命,要招降陈祖义,只是陈祖义在海外野惯了,不知道天高地厚,居然敢对抗天朝,自然为三宝公公雷霆一击,成为阶下囚。” “施进卿乃是陈祖义部将,见此献旧港而降。三宝公公纳之为旧港宣慰司,令施氏世袭之。” “只是旧港赖陈祖义所部而立,陈祖义一去,旧港在天朝庇护之下,更加兴旺发达,西洋货物,中原物产皆聚之于旧港。” “甚至水师士卒,有恙在身者,留在旧港,有成家不还者。” “看似海外,俨然中土。” “只是,”张忠的语气微微一顿,说道:“这样的局面维持不了太长时间了。” 朱祁镇问道:“为何如此?” “施进卿已经去了,而今旧港宣慰司有进卿之子施济孙为宣慰使。只是施济孙的本事远远不及乃父,满者伯夷卷土重来,他已经多次上奏朝廷,向朝廷求救,只是自从宣德六年最后一次下南洋之后。朝廷一意拒绝再次下南洋。” “以臣在见,五年之内,旧港还是大明所属,五年之后,旧港是谁家之天下,就不大好说了。” “陛下要取南洋,必定安定旧港,而安定旧港最好的航道还是沿着海岸南下,交趾最好在朝廷手中。” 朱祁镇轻轻一叹,说道:“交趾而南洋,南洋则旧港,旧港则西洋,再加上西洋船队,环环相扣,不可有缺。” 张忠说道:“圣明不过陛下。” 朱祁镇却是多看了张忠一眼,从来没有人将大明南洋战略如果清晰的解说给他听。 第三十三章 另外一扇门 第三十三章 另外一扇门 “坐。”朱祁镇说道。 将说话有些激动的张忠安抚下来。 王振最会察言观色了,一件朱祁镇的表情,就知道这张忠是入了朱祁镇的眼了。于是乎立即将绣墩换成了长凳。 张忠身体太过虚弱,这一番话说出来,就已经有些疲累了。也做不的虚把式了,重重的坐在椅子上,不住的喘息。 王振令小太监奉了茶,张忠这才缓过劲来,苍白的脸色多了一丝血色。 朱祁镇说道:“你的意思是旧港已经摇摇欲坠了。有何策以救旧港。” 张忠说道:“以臣之见,这旧港不救也罢。” “旧港赖西洋船队而生,只有西洋船队在,旧港即便是丢了,也能复得之。而今陛下要强救旧港,却是得不偿失。” 朱祁镇一听,就明白了。 张忠的意思很明白。 太皇太后的命令刚刚下去,就是罢一切不急之务,与民休息。 这救旧港算不算急务。 或者在朱祁镇心中算,毕竟旧港一丢,大明在南洋的落脚点就没有了,但是太皇太后与内阁诸位大臣眼中,决计不是。 在这些大臣眼中,整个下西洋,耗资亿万,无有所得,而今虽然已经罢一切不急之物,但是先帝皇陵,北京大工,乃至修建长城,这些工程都是急务。 都没有停下来。 朝廷财政紧张到,河南受灾了,拔的赈灾粮,都要细细打算,左右挪支。 这样的情况之下,你去救海外一宣慰司。 朱祁镇自己都能想道,大臣该如何喷他:“陛下何爱,海外一宣慰司,却不爱天下百姓。天下百姓非陛下之赤子?” 朱祁镇无法回答。 所以大张旗鼓的救援旧港更不可能。 朱祁镇叹息一声,说道:“虽说如此,但是施济孙毕竟乃朝廷忠臣,而今旧港有难,而朝廷不能救,何以号令天下各土司?” 朱祁镇说了这话,张忠自然不能没有表示,说道:“陛下英明,只是此事却是万万不可大张旗鼓,想来旧港宣慰司也是有些兵力的,国朝大军虽然不能越洋而去,但是却可以多备一些火器供给旧港。” “想来有朝廷的支持,旧港能支撑十几年,到时候就有转机的时候。”、 “如果,旧港支撑不到,这就说明,施家不堪大用,就来列旧港为府县,也未必不能。” 朱祁镇自然明白张忠所说的话。 十几年后,有什么大变化,自然是太皇太后去世,朱祁镇坐稳皇位,大权独揽,到时候做事,自然没有人掣肘了。 而且十几年的修养生息,想来国力也恢复不少。 可以对外用兵了。 朱祁镇说道:“以卿之见,这件事情该如此去做?” 张忠咳嗽一声,说道:“陛下可以用内廷的人手。”他微微一顿,说道:“陛下可知道王景弘。” 朱祁镇听得有些耳熟,一时间却想不起来了。 王振在朱祁镇耳边说道:“就是南京守备太监。” 朱祁镇立即想起来了,虽然而今朝廷在北京,但并不是说南京就不重要了。依旧非常之重要。 如此重要的地方,太皇太后是怎么安排的。 乃是由三个人执掌之。 其中一个就是南京户部尚书黄福,还有就是襄城侯李隆,还有就是守备太监王景弘了。 在安排之上,官,武将,太监,三者都有代表,甚至今后二百多年,南京守备情况,就是这个模式。、 黄福也是老臣。 以太学生从知县一步步做起来,还担任过交趾布政使。交趾百姓感激涕零,如果黄福能一直在交趾,交趾未必有失守的可能。 只是黄福年纪大了,而今已经七十多岁了,一直让如此老臣在边境,不是优待功臣之道,于是就让他担任南京户部尚书,参赞南京军务。 北京六部夺南京六部的权,故而南京六部的事情大多很清闲,只是让这个老臣,坐镇南京而已。 至于襄城侯李隆,乃是靖难功臣襄城侯李睿之子。永乐四年袭爵之后,最得太宗皇帝宠爱,屡次北征,都随侍太宗皇帝。立下不少战功。 迁都北京之后,太宗皇帝担心南京有变,就留他镇守,而今已经好多年了。 王景弘能与他们两人并列,成为南京三巨头之一。想来也不是泛泛之辈。 张忠说道:“郑公公,年前驾鹤西去,而王公公就是跟随郑公公多年的副手,对南洋的局势熟悉之一极,陛下何不中旨一封给王公公。” 朱祁镇听了,说道:“中旨行吗?” 对而今体制了解的朱祁镇,很明白,中旨不是圣旨。没有内阁的附署,下面的官员是可以不理会的。 严格意义上来说,所谓的中旨,就是领导塞的小条子,你可以理,也可以不理,就看着领导硬气不硬气了。 但是朱祁镇却很明白他而今的处境。 他怎么说,也不能算是底气很足的那位。 张忠说道:“陛下,您忘记了,王公公是内臣。” 朱祁镇听了心中顿时一动,暗道:“对啊。”这一瞬间,朱祁镇似乎打开一扇广阔的天地。 是啊,对付臣,这种中旨未必有用,对付勋贵,这中旨也未必合适,但是对于太监,却足够了。 因为想杀一个官,必须走响应的法律程序,杀一个勋臣,也是需要明正典刑,不可私下用刑。 但是杀一太监。 朱祁镇想怎么杀,就怎么杀,天下人都不会有什么反应的。 天子家奴,这四个字概括的太正确了。 不过,这些太监在外面如何威风八面,但是在皇帝面前是没有尊严的。 一睡觉,朱祁镇有些按捺不住,看着王振,还有身边的这些小太监,似乎想让他们分布天下,让天下大事都汇总在他的手中。 如此天下之事都瞒不过他了。 他深深呼吸几次,才算是将这个念头给压制下去了。 他知道,为什么明朝一代,太监干政层出不穷,实在是太监太好用了,成本也低,生杀大权在手,下面的人自然不敢违逆半分。 而且多在身边照料,朝夕相处,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对很多皇帝来说,他最亲近的人,与其说是太后,皇后,皇子,这些亲人,还不知道说是他的贴身太监。 能不用吗? 不过,朱祁镇知道后车之鉴。这一件事情的效果并非那么好。这才能收敛心神,按捺住这个想法。 只是他依然发现了另外一扇大门。 洪武祖训,宦官不得干政,早已烟消云散了。经过太宗,仁宗,宣宗三代皇帝的发展,大明朝的太监,已经成为一个庞大的部门,就是二十四监。 在北京,南京,他们掌控着大量的宫殿,园林。在外面,有镇守太监,有织造太监,几乎是一套独立于外廷之外的体系。 这一套体系也是非常有力量的。 否则后世那么多权阉们也不会依赖这个体系,号称内相,当然了而今他们还没有发展到这个地步,但是这些太监的力量,也深深的切入朝政之中。 在中央有王振这样,直接参与中央决策的,在地方各地镇守太监,即便是罢黜不少,但是根基还在。 “太皇太后不许我干涉朝政,但是内廷二十四监,说是朝政,但也可以是家事,我想整理家事,太皇太后未必不让吧。”朱祁镇暗暗想道。 对大明朝越了解,朱祁镇就越发想做一些事情,哪怕是简简单单的调查,与社会实验,毕竟一些书中的大明,是事实中大明,还是有所区别的。 之前有太皇太后的禁令在,而今朱祁镇似乎找到一条绕过的捷径。 第三十四章 交趾战况始末 第三十四章 交趾战况始末 朱祁镇这万般心绪仅仅在表面露出一丝半分,随即将这心思深藏心中,微微一笑说道:“南洋之事,暂且不提。说说交趾情况如何?” “为何,本朝占据交趾二十多年,还有能一朝失之?原因何在?” 张忠咳嗽一声,脸色有些涨红,这是英国公府的痛事。张辅一生功业大半在交趾上,在弃交趾的时候。 就张辅一个人力持不可。 张忠作为张辅的儿子,对这一战分析也有不知道有多少。 只是没有想到有一天在这样的君臣奏对之时说出来而已。他振作精神,说道:“家父可以平交趾,上承太宗皇帝之德,下有胡氏父子倒行逆施之极,天怒人怨。” “安南陈氏一族,立国日久,然朝政混乱,叔侄相残,以至于有外臣插手的机会。伪胡皇黎氏父子,心怀莫测,夺陈氏之权,弑帝自立,迁都限田,杀害陈氏宗室,并轻辱至圣先师。令安南人心,土崩瓦解。” 随即将胡氏父子所做所为,一一详细说明。 这一说,却让朱祁镇就一点佩服这胡氏父子了。 这胡氏父子,并非姓胡,而是假托舜后人胡公满之后。本姓黎。 首先,为了篡位,就要打击陈氏死忠,也就是朝中大臣,他所出的限田,就是按照官职爵位大小,确定每一个官员所拥有的土地。 也算是打击土地兼并的措施。 安南陈朝末年,民不聊生,是要好好整理一下了。 只是他所做所为就夹杂了政治元素,不知道多少传承已久的高门大户都被赶尽杀绝了。对陈氏一脉一点也不留情,在安南境内,几乎找不到一个陈氏子弟了。 至于正侮辱孔子,更是搞笑。 也是让朱祁镇最佩服的一点了。他推周公压制孔子,将孔子的神位放在周公之下,这也罢了,甚至亲手做明道十二章,想以此代替儒学。 想要君师一体。 真是让朱祁镇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了。 要知道安南虽然不是中国,但也是儒家化圈之中的一员,他这样所做所谓,自然也遭到了内部反对。 当然了,安南读书人的力量并不是太大。 或许这就是胡氏父子觉得可以做的原因。 “如果仅仅如此。”张忠说道:“太宗皇帝也不至于大怒。他是陈天平之事,却是孰可忍,孰不可忍!” 不用张忠说,朱祁镇就知道陈天平一事。 因为胡氏父子在国内的迫害,陈氏有后裔其中一人逃到了京师,要求请求保护。 后来太宗皇帝问罪安南,却不知道安南是怎么想到的,答应还政于陈氏,答应陈天平回国为王。 于是乎,太宗皇帝就派了官兵护送陈天平去交趾。 结果,进入交趾之后,胡氏父子立即伏兵四起。将护送陈天平的官兵与大臣,却不给杀了。 这样的事情一发生。太宗皇帝想不伐安南都不行。 朱祁镇说道:“这胡氏父子,实在是夜郎自大。” 张忠咳嗽一声,说道:“陛下英明。胡氏父子实在不知道,天朝之力,太宗皇帝下令调外军二十三万,广西土司兵三万,京军八万,号称八十万大军,以故成国公为帅,只可惜大事未成身先卒。家父临危受命,接管大军,南下交趾,历经七月,三次大战,终究灭交趾,太宗令郡县其地。” 朱祁镇心中暗道:“那个时候,张辅才三十二岁。” 这是一个人让人嫉妒的年纪,大部分三十二岁的时候,再做什么?而张辅三十二岁,就将三十万之众,灭一国。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人与人之间的区别,恐怕比动物还大。 交趾这个传承数百年的国家,纵然有这样那样的原因,但是在短短七月之内,就覆灭之。张辅的才能是决计不能忽略的。 这也是即便张辅在朝中,没有具体官制,即便是五军都督府也不过是食禄不视事,但依旧被天下勋贵视为武人之首。 被太皇太后视为定海神针。 这也是为什么即便张忠身体不好,明知道来不了乾清宫几日,也要让他来挂侍卫统领的原因所在。 打过这样的战绩的将领,活着本身就是一种震慑力。 朱祁镇说道:“英国公之功,比汉之马援尤有胜之。还请张卿,为朕细细说说安南之战。” 张忠咳嗽两声,说道:“遵陛下之命。”他稍稍一顿,说道:“家父一入安南就宣读胡氏父子十二大罪,言只诛首恶胡氏父子,胁从不问。” “号令军中,非战时,不得枉杀一人,” “安南百姓从之如流水。” “进军一日千里,当年十二月到了木邦城下,晓谕之,不降。家父与黔国公做顿兵状,避实击虚,一举破城,随即连破两关,诛杀胡氏父子。” 朱祁镇见张忠的脸色也不是太好的,也不细问了。 想来做儿子在皇帝面前炫耀父亲的功绩,怎么想都不太好。说好一点,似乎有些骄满之状,说不好一点,又有不孝之忧。 朱祁镇也就改变了话题,说道:“英国公四征安南,平定安南之乱。交趾如此反复,却是什么原因。” 张忠沉默了好一阵子,说道:“臣以为原因有二,其一,乃交趾人心不服。家父四征交趾,言初次征交趾,最为容易,何也,是因为交趾人心厌胡氏,以为朝廷败胡氏之后,又复立陈氏之后。但是没有想到,朝廷居然郡县其地,交趾隔绝中原四百年,早已自成一国,民心虽然厌弃陈氏,但是却不愿意亡国。” “其二,国朝待交趾人太宽了。” “家父举荐交趾人九千多人,并宽以安交趾百姓之心,却不知道交趾百姓,早已不觉得自己是中国之人。” “朝廷虽然有安交趾百姓之心,但是交趾百姓却没有从朝廷之意。” “如秦赵之恨,秦人欲推恩于赵人,可得乎?” 朱祁镇大吃一惊,万万没有想到,张忠会这样说。这里面隐隐约约有指责张辅的意味,朱祁镇说道:“如此说来,外臣常说,内臣霍乱交趾,却是不对了?” 张忠说道:“或有内臣,不明朝廷之意,胡作非为,但是却非主要原因。”张忠眼睛余光看了王振一眼。 他一肚子话,却憋进肚子里面了。 外放的太监是什么样子,张忠早就有耳闻了,内臣出外,几乎没有不胡作非为。其中固然有几个出头的苗子,但是大部分内臣都是朽木不可雕也。 并非去安南那几个就特别的会坏事。 中原百姓却很少极其民乱。 概因,内官在中原为乱,朝中大臣会有人说话。传到皇帝耳朵之中,这些人没有什么好下场。 最少到而今,明朝几个皇帝,没有一个是昏庸之辈。 其中自然因为内臣不将交趾人当做中国人,交趾人在朝中也没有什么奥援。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底线。 交趾人求告无门,自然用刀兵来反抗。 交趾之乱,那些内臣自然是有份,却不是最重要的原因,盖因到交趾的官也不是什么好人。 毕竟真正有本事的人,怎么会去交趾为官。 毕竟时人将广西都当做贬官的地方,更不要说更加远的交趾了。 只是这些话,不能在朱祁镇的面前明说。 朱祁镇说道:“英国公也是这样认为的?” 张忠说道:“家父有些不以为然。” 朱祁镇说道:“哦,你如此说,不怕回去之后,英国公会怪罪?” 张忠说道:“臣乃陛下之臣,陛下问对,臣实话实说,即便是父亲知道了,也只会欣慰。” 第三十五章 治交趾策 第三十五章 治交趾策 朱祁镇听了张忠的话,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总体来说,还是很高兴的。 “好。交趾情况,朕也明了了大半。”朱祁镇说道:“只是交趾情况弄成而今这个样子,实在难堪,却不知道这交趾该如何治理?卿有何教朕?” 此言一出,张忠呼吸又急促了几分。 如果之前的情况,不过说明情况,而今却是建言献策了。 更不要说,是治交趾策。 交趾而今已经是安南国了,早已不是大明交趾省了。而朱祁镇却依旧问如何治理交趾,其中的含义,张忠岂能不懂。 也就是说,朱祁镇有再攻交趾之心。 一时间,张忠既喜且痕。 喜的是,如果再战安南,那么当用谁为帅,不用说,一定是英国公一脉,原因很简单,只有英国公旧部,有足够的经验。 其实如果英国公张辅年轻一点的话,用张辅最合适。 而且张辅也老了,而今也有六十有余了,更不要看朝中的情况,在今上亲政之前,这一件事情,是不可能做的。 而等到皇帝亲政,又要数年。 那时候的张辅都是快七十的人了,如何还能带兵打仗啊。 如果他的身子好,正是他代父出征的大好机会。 十几年后,他也不过是张辅当初征交趾的年纪。 而且在明代,也常有父子相继为将的传统。只是他的身体,却不知道能不能活到十几年后了。 张忠压制住心中的情绪,说道:“臣以为郡县安南之策太过草率了。” 越是身体不好,他越是有青史留名的冲动,故而说话也不太讲究。直接否定了太宗皇帝决策。说道:“中原百姓与交趾百姓,看似无二,其实两心。” “所以欲郡县安南,不可操之过急。” 朱祁镇说道:“朕以为,你会赞成,复封之策。” 复封之策,其实就是弃交趾之策。 这一件事情,在朝廷大军还没有撤出交趾的时候,朝中就有所议论,而宣宗皇帝也多次与大臣商议,其中就有杨士奇等人。 原因很简单,朝廷承担不起安南的消耗了。 从永乐五年,张辅平定交趾之后,到宣德年间,放弃交趾,这二十多年来,几乎无年没有战事,再加上永乐年间所做的大事,五征蒙古,迁都北京,郑和下西洋,等等等等。那一样不是极大的消耗国力。 大明国力不能支撑,也是自然而然的。 交趾在大明就好像是一个大伤口,弃交趾,虽然看上去很没出息,但是有非常现实的需要。 “陛下,为了交趾,我大明战死士卒,何止十万,其中有多少忠臣良将,他们客死他乡,如果不能复收交趾,这些人都白死了?”张忠大声说道:“太宗皇帝之业,就这样丢弃?” 对别人来说,交趾是很遥远的概念。 但是对他来说,交趾却是很清楚且清晰的。 当然了,他没有去过交趾。他出生的时候,张辅早已四征交趾回来了。 但是他有印象,很多叔叔伯伯,从交趾来京师,都要拜会张辅,他作为儿子也出门见课。当交趾大败的消息传来。 他清楚的记得父亲的脸色。 从来坚毅的父亲,用非常软弱的声音告诉他。当初那些叔叔伯伯们,再也来不了了。 还记得商议弃交趾决策传出来,父亲将自己关在后园之中,将战死交趾的叔叔伯伯名字,一一个刻在神位之上,一边喝酒,一边刻字。 母亲强行大开后院的时候,却见父亲躺在遍地的神位之中,大醉淋漓,泪流满面。 故而天下人都可以说弃交趾,英国公府却不能有一个人这样说。 因为对英国公府来说,这不仅仅是国仇,还是家恨。 “朕没忘。”朱祁镇一字一句的说道:“故而才要问你,定交趾之策,如果灭交趾而不能定,那么朕不管能不能忘记,都不会再攻交趾。” 张忠说道:“臣明白,只是平交趾之策,向来就有,只是不知道陛下能不能用。” 朱祁镇说道:“你说。” 张忠说道:“既然不能郡县,只能封建交趾,用异姓王,何如用同姓王。用宗室亲王镇守交趾。或裂土封国之。” 王振见状,心中暗道:“却不想这少英国公,却是一个胆大包天之徒。” 靖难之事,从来大明朝的伤疤,在靖难刚刚过去几十年,谁也不敢提这一件事情,但是有一件事情,在大明朝却是政治正确。 那就是削藩。 建,太宗,仁宗,宣宗,在这一点上几乎一脉相承,只是有人做的好,有些人做不好而已。 从来没有人敢在这样的场合说与削藩相反的建议。 张忠的胆子还真大。 张忠或许也明白这一点,立即解释道:“此非臣之策,乃是臣揣摩太宗皇帝的遗意。” “汉庶人,乃太宗皇帝爱子。在靖难之时,立有大功,太宗皇帝却不以美地封之,却想封之于交趾,云南。” “何也,非太宗不爱子,而是为之计长远,这都是偏远之地,或有土司做乱,或百姓不附,然以汉庶人之能,足以镇之。” “若汉庶人听太宗皇帝之命,而今已经是南方一强藩。只要恭顺朝廷,如朝鲜,安南何异之。” “大胆。”王振厉色喝骂道。 张忠立即跪到在地面上,说道:“臣死罪。” 汉庶人就是汉王。 汉王最后的下场是什么?是被宣宗皇帝放在铜鼎之中,生生的烧死。汉王觉得自己可以比太宗皇帝,也学太宗皇帝起兵,却被宣宗皇帝荡平了。 只是不管怎么说,这一件事情,不是什么好事。 如果汉王不在山东,而交趾,拥兵数十万,说不定这事情,就不办了。 可以说,张忠举得这个例子,并不是太好的。 张忠跪在地面上,依然说道:“臣举例不当,然襄王议封的时候,宣宗也有封云南之意,岂非此意哉。” 朱祁镇淡淡一笑,说道:“好了,你不要再说了。你的意思,朕知道了。” 封建之策,这话还有人敢说出来,让朱祁镇有些不可思议,但是这一件事情,却正中朱祁镇下怀。 朱祁镇还真有封建之意。当然并不是在安南,云南,而是在海外。 毕竟海外这么多的地方,大明的统治能力,统治安南都有些力有不及,更不要说海外的其他地方。 所以封建之策,朱祁镇早就想过了。 只是不是现在。 朱祁镇说道:“看在英国公的面子上,之前的话,朕没有听过,王大伴将身边的人管好,今日的谈话,有一个字,传出去。王大伴知道,怎么办。” 王振立即说道:“奴婢明白。” 朱祁镇说道:“张卿乃英国公之后,将来必然继承英国公府,为国家重臣,有些话,还是要三思之后,才能说出口的。” “看你也累了,今天就先回去休息吧。” 随即朱祁镇一示意,立即有小太监将张忠送出了乾清宫。 张忠出了乾清宫之后,只觉得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衣服都湿透了。 而今固然已经入夏,但是乾清宫之中,却是有冰块,并不是太热,这是紧张的。他都有一点后怕,不知道刚刚怎么才敢说出那样的话。 不过,他细细揣摩朱祁镇的意思,只觉得话中有话。 最后一个三思,到底是说他说的不对,还是他说的不完善?一时间张忠揣摩了好一阵子,眼睛越来越亮,他越发倾向于后者了。 单单封建不能解决安南的问题。也就是说,陛下对封建本身并不在意。 第三十六章 真假 第三十六章 真假 朱祁镇送走张忠之后,也不去想张忠之后如做想的。 其实这样拐弯抹角的说话,朱祁镇也不大习惯的。 但是而今大权在太皇太后之手,太皇太后固然一心培养他,但是朱祁镇却不敢不谨慎,每一个句都要给自己留有余地。 朱祁镇问王振说道:“王大伴,这位少国公所说的,对不对?” 王振说道:“回陛下,少国公所言固然是真知灼见,让奴婢叹为观止。但是奴婢久在宫中,有些事情却不是少国公所知道的。” “少国公所言,其实与当初的事实有一点出入的。” 朱祁镇说道:“哦,说说。” 王振说道:“郑公公漂泊海上,是一度勒令奔赴安南支援,但是郑公公乃是宫里的人,纵然是英国公在安南,也是是指挥不动。” 朱祁镇心领神会,说道:“也就是说,朝廷对安南与南洋两事,互相影响,但是朝廷从来没有当成一件事情来处理。” 王振说道:“陛下英明。奴婢在宫中听过一件旧事,只是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朱祁镇说道:“大伴与朕,还有什么话不能讲吗?” “宫中传言,太宗皇帝问罪安南胡氏父子,伪胡氏手撕诏书,言:今有大逆之事,何至于我?” “太宗皇帝才大怒,必诛之而后快。” 朱祁镇一听就知道,所谓胡氏所言的大逆事,是什么事情了。 算算明朝发兵攻安南,是永乐四年。而这一件事情,比如在此之前,也就是永乐二年或者三年的时候。 永乐元年之前,就是建四年,或者说太宗皇帝改称的洪武三十五年。 建皇帝才死了几年。 胡氏所言的大逆事,是什么?朱祁镇岂能不明白。 真是撞到枪眼之上了。 朱祁镇轻轻一笑,说道:“而今之后,张少国公所言便是真的了。大伴有办法吗?” 朱祁镇这才明白太皇太后的话。 每一个能混到列位君前的大臣,都是一个欺君的高手。甚至说,不会欺君根本做不到这个位置上。 张忠是张辅精心培养出来的,虽然有些稚嫩。 但是却也有些风范了。 朱祁镇明知道,张忠所言与事实有所冲突,但是依然为张忠给出的规划而心动。 或许张忠的本意,不过是为了推动朝廷重返交趾。故而为交趾上面层层加码。 如果细细分析起来,张忠话里都是有话的。 即便是最不靠谱的一点,封建藩王镇守交趾。而今宗室之中,还真有一个人人称赞的贤王,就是襄王殿下。 王振微微一笑,说道:“奴婢给陛下找找,想来郑公公与太宗皇帝定然有私下奏对,宫中应当有存档才是。” 王振所言,不就是在宫中书之中塞进去一册而已,对于掌管内廷大权的王振来说,仅仅是抬抬手而已。 对此,王振只有高兴,没有一点要阻挡的意思。 王振当然知道,这件事情,而今是没有是用处,只有等将来翻出来。就是秉承太宗皇帝遗志了。 也正合王振的政见。 朱祁镇在明白太皇太后的政见之后,与王振朝夕相处,也慢慢明白王振的心意。 王振固然想要朱祁镇做一个大有作为的皇帝,就如太宗皇帝一般,北征蒙古,南灭交趾,遣郑和下西洋。 种种作为,怎么说也是一代雄主。 但是这里面未免没有私心。 太监的权力是怎么来的? 大明太监的本质就是皇权用来对抗大臣的工具之一。 所以,如果真有一个休养生息与民休息的皇帝,对天下百姓或许是一件好事,但是对这些太监来说,决计不是一件好事。 皇帝安分守己,垂拱而治,这些太监只能在宫中洒扫。 真以为大家舍了这二两肉,是来宫中打扫卫生的。 当然了,外面的大臣未必是什么好人。 三杨之首,杨士奇看上去不错,但是儿子却是一个不成器的,锦衣卫早就有报了。在家乡胡作非为, 也是杨家在吉安也是一霸,小事都压下来。甚至人命都有两条了。 太皇太后未必不知道,只是正在用人之际,让杨士奇自己处置便是了。 只是一时之政有一时之用。 大明开国七十年,中有靖难,北征,南征之事,而今依旧九边烽火不断。与民休息,固然对士大夫有利,但是对百姓有利。 这就是太皇太后眼光远在王振诸辈之上的原因。 朱祁镇心中越发觉得,这世道真假之间,分割并不是那么明白的。 只要能为之所用,真假之间,未必不能拿来用用。 “大伴。”张轩问道:“南京王公公,你要写一封信,让他将南洋西洋之事,写个条呈,不经内阁,直到乾清宫。还有将张忠所言都告诉他,让他给个意见。” “是。”王振说道。 “广西一带,可有内官?”张轩忽然问道。 王振说道:“本来广西有镇守太监,但是仁宗皇帝登基之后,却全部罢免了,后来虽然都有恢复,但是广西却没有内官了。” “只有广东合浦有内官,负责采珠。” 朱祁镇听见采珠这两个字,忍不住想到他登基大典之上带着冕冠,上面一道道垂下的珍珠,大多都是从合浦采来的。 而采珠之事,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 有心罢免,但是他能免了合浦珍珠,能免了别处珍珠吗?在大明这个经济体中,只要大明皇帝头上还需要珍珠,很多事情都免不了。 即便他想免,朝中的臣都不会想免掉的。太失体统了。 朱祁镇说道:“我记得英国公将不少交趾幼童阉割了,送进宫中,其中可用得用的。” 大明前期太监的主要来源,就是将战俘阉割之后使用,后来有名的汪直,就是大藤峡之战的战俘。 王振说道:“有,其中阮安阮公公,精通营造之事,最近督造北京城楼。” 朱祁镇不知道,他这一句话,其实问差了。 他并不知道,明初太监分累,固然可以用得宠于永乐,与得宠于仁宗两批来分,但是大部分中下层太监,根本没有得宠过。大多可以由籍贯来分。 比如朝鲜派与安南派。 因为朝鲜籍与安南籍的太监为数不少。安南太监多,是因为战俘,而朝鲜太监多,却是朝鲜女子得宠宫廷,从洪武年间就有。 朝鲜为了固宠,也送来不知道多少太监。 而阮安却是其中佼佼者。甚至可以说是安南一派的代表。 朱祁镇说道:“让他来见朕。” “是。”王振立即答应一声。 一个侍卫飞奔而去。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阮安一路小跑的进了乾清宫,见了朱祁镇了。立即扑倒在地面之上,说道:“奴婢拜见陛下。” “起来吧。”张轩说道:“听王大伴说,阮公公你精通营造,而今正在负责北京城?” 阮安看上去有些黑瘦,听了朱祁镇问话,根本不敢起身,几乎将头埋进地下,不敢抬头看朱祁镇,说道:“回禀陛下,王公公缪赞,奴婢家中世代营造。被太宗皇帝简拔,委以重任,不胜感激,不敢有一丝懈怠。” 王振说道:“阮公公谦虚,陛下这北京城,就是阮公公一手规划,宫城,百官府邸,内外城垣,三大殿都是阮公公手书之,即便工部也不能有一丝更改。” “哦。”朱祁镇听了之后,心中一动。对阮公公的重视程度直线上升,心中暗道:“这就是北京城的总设计师吗?”立即说道:“阮公公坐。” 立即有两个小太监去搀扶,阮安这才坐下来,说道:“谢陛下。” 第三十七章 北京城的营造 第三十七章 北京城的营造 朱祁镇对阮安的态度,大大不一样了。 之前不过想找一个安南籍的太监用用,布下一个暗子而已。 但是阮安作为的北京城的总设计师,在朱祁镇看来,简直是斑斑大才,放在后世,怎么也要挂一个两院院士。 这也是人的价值观的问题,比如李时勉。李时勉数次死谏,身负天下之名,老百姓都当他们是星宿下凡。但是朱祁镇却没有太大的感觉。 但是对能设计北京城,并一手打造出来的人。却觉得是天才一流的工程师兼艺术家。 要知道,明清北京城变化不大,阮安所造的北京城,就是梁思成一心想为何的北京老城。 如此一对比,朱祁镇对阮安的尊重自然不同。 朱祁镇问道:“北京城而今修建的如何了?” 阮安说道:“从永乐十四年,太宗皇帝下令营造北京城,永乐十八年北京城宫城草就,城墙一因元代城墙。颇有不便,奴婢与工部尚书吴中等,已经商议过营造北京城墙,只是太皇太后停一切不急之务,所有工程都罢免了。” 朱祁镇又问道:“三大殿什么时候能修复?” 每一次御门听政,朱祁镇从乾清宫走到太和门处,都要路过被烧得光秃秃的三大殿,怎么看怎么不舒服。 阮安小心翼翼说道:“这非奴婢所能预料的,三大殿图纸俱在,只是欠了金丝楠木。只有朝廷拨下银两。奴婢保证在数月之内,将三大殿修好。” 朱祁镇一听,只听到一个问题,就是钱的问题。 采买金丝楠木,在这个时代也是一个很困难的事情,要深入深山之中,才能找到这么合抱的金丝楠木,而找到金丝楠木,还仅仅是一个开始。 如何从深山之中,将金丝楠木带出来,却是一个非常大的问题。 朱祁镇看一些奏折,就有四川,云贵百姓,苦于采木的话语。 太皇太后又下令停一切不急之务。 而且朱祁镇刚刚登基,为了安抚军心,太皇太后三番两次赏赐军中,对各家勋贵都大加安抚,又要修建宣宗皇帝寝陵。 而在宣德九年,宣宗皇帝还出塞一次。 朝廷之中,固然谈不上捉襟见肘,但也不是大兴土木之时。说道:“如果减少用工人数,慢慢的修缮,三大殿,与北京城门,需要多长时间。” 阮安埋头细细推算了一遍,说道:“如果真如陛下所言,八年到十年之间,北京城就可以完善。” 朱祁镇心中暗道:“八年十年?如果按历史上算,恐怕北京保卫战,也有此人之功。” 北京城毕竟是要修的。 这是国家形象问题,总不能让北京城成为一个特大的烂尾楼吧。 细细算来,历史上正统十四年,就是北京城全面完工之后数年,应该不足十年。 朱祁镇问完之后,客客气气的将阮安送走。 阮安都有一些受宠若惊的感觉。 王振更是有些嫉妒,说道:“皇爷何必对阮公公如此吗?” 朱祁镇说道:“我竟然不知道内官之中,有如此大才。能指挥数十万人一起施工,即便放在军中,也是一员上将之才了。” “岂能不重视。” 王振不大明白,却也知道阮安今后不同了。 朱祁镇问道:“阮安的风评如何?” 王振见了,说道:“阮安为人木讷,不同情理,两袖清风,虽然有营造之才,但是宫中依然不受重用,就知道他为人如何了。” 朱祁镇心中轻轻一叹,暗道:“技术型官僚,大抵都是这个样子的。” 朱祁镇忽然想到什么,问道:“宫中还有位置吗?” 王振一听这话,心中猛地乱跳。 内廷二十四监,真正称得上机要部门的,只有司礼监与御马监。 司礼监就不用说了,乃是王振的自留地,王振万万不想让别人插手,而御马监掌管数千士卒,这数千士卒都是精锐之中的精锐。 而御马监根本不在王振手中,他仅仅是在太皇太后的默许之下,将自己的义子曹吉祥安插在御马监之中。 真正掌权的老太监们都是听太皇太后的。 王振连忙说道:“阮公公负责北京城营造,位高权重,如何再升,自然要进司礼监,只是以奴婢看,以阮公公之能,入司礼监,非其所能啊。” 朱祁镇想想也是,以阮安本身未必喜欢办公室内的人事斗争。说道:“也罢,等何处有修建之事,就派他去吧。” 王振心中暗道:“这比提拔他到司礼监还过分,这是简在帝心。” 说起来,王振对阮安竟然有一丝丝嫉妒之心。 他不管如何想,没有想到朱祁镇对阮安如此看重,对待阮安的态度,不像是一个太监,而是一个大臣一般。 这种尊重,即便是王振也很少得到。 “对了。”朱祁镇说道:“忘记正事了,东厂是你在管吧。” 王振说道:“是奴婢掌管。” 朱祁镇说道:“将合浦镇守太监给我换了,你从东厂之中选一个得力的年轻的人去,要耐得住寂寞,要在合浦镇守十几年,二十几年那一种。” “我要他到了合浦之后,收集安南的所有情报。” “等将来用兵的事情,用得着。” “这件事情,不能外泄。” 王振立即说道:“奴婢明白。” 纵然朱祁镇知道,而今的锦衣卫就在王振的掌控之下,但是下意思还是让东厂与锦衣卫相互制衡,锦衣卫在北,东厂在南。 这边说完,却已经是快中午了。 这一上午,朱祁镇见了两个人,张忠与阮安,再加上等人的时间也就差不多了。 朱祁镇回到坤宁宫之中,孙氏早就等在这里了,一见朱祁镇来了,就拉着朱祁镇落座,自然有太监宫女流水一般摆满了一桌子菜。说道:“今天你舅舅也如宫,今天见到了吗?” 朱祁镇听了筷子微微一顿,他细细想来只是在人群之中扫过一眼,还是王振提醒他,他才想起来这个人是他舅舅。 孙家有五子,而今年龄合适的,长子孙继宗已经三十多岁了,根本不合适,也就老三老四两个人年龄合适,才入选侍卫了。算起来也是朱祁镇的三舅四舅,名叫孙绍宗,孙续宗。 这两个人从东厂锦衣卫的情报来看,资质平平。 朱祁镇的心思,还在与张忠,还有阮安的对话之中。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连忙说道:“见过了,如果母后有意的话,可以来乾清宫,见见两位舅舅。” 孙氏有些意动,但是随即摇摇头说道:“算了这不合规矩,而且每年年节的时候,我也是见过的。就不给你添麻烦了,慈宁宫那一位看盯着我儿。” 一说道这里,孙氏感觉就上来的,说道:“我儿每日都要去慈宁宫听训,定然很是辛苦,小心忍耐便是了。” “我儿已经是大明皇帝,这位置谁也夺不走的。” 朱祁镇一听,立即放下筷子,说道:“母后,怎么如此说,奶奶愿意教孩儿,是孩儿的荣幸。” 孙氏见朱祁镇如此,轻轻一笑,说道:“我儿你放心,我宫中是可以放心说话的。这些人都是我的人。” 朱祁镇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都是你的人,为什么他在这里说什么,慈宁宫立即就知道了。 但是朱祁镇也不好与她争什么。 孙氏虽然还年轻,但却已经是老年人的思想,根本无法改变。好在太皇太后根本不在乎这一点。 朱祁镇只能连哄带骗,将这一件事情糊弄过去了事。 第三十八章 家事国事 第三十八章 家事国事 朱祁镇好容易才应付了孙氏。 离开坤宁宫之后,重重的松了一口气。 面对孙氏的慈爱之心,朱祁镇实在有些承受不了。 说孙氏不好吗? 孙氏与常德公主对朱祁镇的爱护之心,是实打实的。虽然有专门的织造部门,但是孙氏还是坚持亲手为朱祁镇做贴身衣物。 在小事上,几乎是无微不至。 朱祁镇感激涕零,让朱祁镇深感慈母的关怀,但是孙氏在政治大局上的幼稚,却让朱祁镇很头疼。 而且他似乎预料到,今后很长时间,他都要为此头疼了。 也幸好太皇太后对孙氏一般不计较。 但是太皇太后不计较,朱祁镇不能有所补救。 毕竟而今天下大权都在太皇太后的手中。 朱祁镇在坤宁宫中午睡片刻,就在刺耳的蝉声之中惊醒,阳光好像将整个天地都镀上了一层金。特别是与故宫之中,红墙金瓦混合在一起,让人别有一种燥热的感觉。 对习惯后世各种工业噪音,重金属音乐的朱祁镇,对这刺耳的蝉鸣之声,却能从中间听出一种旋律。 朱祁镇起身,立即有宫女伺候朱祁镇穿衣服。 只是朱祁镇身边,并没有什么漂亮宫女,为首的就是朱祁镇的奶妈李氏。除却李氏之外,少有年轻女子。 一来,这上了年纪的中年妇女,在照顾人方面,比一些少女要好上不少。 这也是太皇太后的做法。 担心朱祁镇沉迷女色。 虽然朱祁镇年纪小。但是宣宗皇帝前车之鉴,宣宗皇帝病情恶化之快,未必没有因为女人的原因,只是为尊者讳,有些话不好说罢了。 所以,朱祁镇年纪虽然小,但是太皇太后却有防微杜渐之心。 朱祁镇来到慈宁宫之后,却见太皇太后似乎根本没有午睡。手中翻着一封封奏疏。朱祁镇说道:“奶奶,”一边说一边站在太皇太后身后,轻轻的按着太皇太后的肩膀,轻轻的按压。 太皇太后一见此,轻轻一笑说道:“你娘又说什么不中听的话了。” 朱祁镇有些尴尬,说道:“太皇太后英明。” 每当孙氏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朱祁镇都会来这边求情,而求情之前,都要变着花样讨好她。 太皇太后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 几个孩子之中,唯有越王因为身体原因留在京师,但是毕竟是成年王爷,不可能时常入宫。 身边难免寂寞,这也是为什么要将顺德公主养在身边的缘故。 朱祁镇这种小讨好,太皇太后其实是很享受的。 太皇太后说道:“她不管怎么说,也是我大明的皇后,看在先帝的面子,还有你的面子上,只要没有什么大逆不道的行为,我都容着她。”随即她轻轻一笑,说道:“我这儿媳,也做不出大逆不道的事情,你就放心吧。” 太皇太后看人极准,这孙氏要说是一个大坏人,却也不是。其实为人也算不得糊涂,如果在普通家庭,也担得起当家主母的位置。 但是到底是小门小户出身。眼皮子浅薄,以寻常大户人家的形态,当大明的皇太后也就万万不可了。 没有办法。 太祖皇帝的祖宗家法,挑选出来的大明皇后,在政治上,可以用无知妇人来形容。 终大明一朝,在政治上有所作为的太后。也不过张太后而已。 至于万历皇帝的母亲李氏,看似做的不错,但是本质上是被外廷给糊弄的。只是嘉靖权力争斗下来黄金阵容落在她手上而已。 真不是太皇太后看不起孙氏。 要知道没有一点天分,即便是做坏事也是做不来的。 不是每一个女人,都能成为吕后与武则天的。 朱祁镇说道:“谢太皇太后宽容。” 太皇太后轻轻一笑,几乎仿佛说笑一般,说道:“说吧,你娘又说了些什么?” 朱祁镇将他与孙氏之间的谈话,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太皇太后听了,轻轻一笑说道:“你娘吩咐,你早做便是了,不是我小看孙家,孙家里面也就老大有些才能。其余的人才,给些富贵便是了。” “孙家毕竟是你的母族,不要因为区区小事,惹你母亲不快。外廷说嘴。” 朱祁镇说道:“孙儿知道。” 太皇太后说道:“听说,今天你见了张忠与阮安。你感觉怎么样?” 朱祁镇说道:“张忠有英国公之风,而阮安乃是本朝宇恺。只是朝中没有匠作大将,否则定是阮安。” 太皇太后说道:“张忠这孩子身子骨太单薄了,英国公年过半百,只有这一根独苗,实在是可惜了。 你待他好点,英国公会感激你的,至于阮安,是一个老实人。有营造之事,交给他便是了,比一些外臣还好用,最少他决计不会上下其手。” 朱祁镇不知道太皇太后看人之准,历史上十几年后,阮安去世,全家只有十两纹银。却留下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作品之一。 就是北京城。 不过朱祁镇对阮安本身就有好感,说道:“孙儿明白。” 太皇太后说道:“你与张忠所说的是交趾吧。” 朱祁镇说道:“孙儿明白,而今天下,正是与民休息的时候,不可大动干戈,只是交趾之事,乃是父皇之恨事,孙儿总要弄明白才是。” 太皇太后看了朱祁镇一眼,摇摇头说道:“你啊,太聪明了,将我要说的话都说了。而今真不是动武的时候,即便不计算钱粮,欲成其事,先得其人,满朝武,谁能比得上英国公当年。” “即便是英国公本身,也老了。” “我也不是阻你做事,只是凡是要有轻重缓急,欲速则不达。将领你有大把的事情去做事。而今却要好好学,好好看。” “这江山迟早是你的。” 朱祁镇说道:“孙儿明白,奶奶是对我好。” 太皇太后对朱祁镇如此顺服的样子,心中却越发忐忑不放心。 与朱祁镇相处的时间长了,太皇太后满意之余,心中却越发不敢小看轻朱祁镇了。 因为朱祁镇对太皇太后教授的,几乎一点就会,一说就通,一听就明白。只是太皇太后教的越多,心中也就越明白一件事情。 皇帝这东西,就是一只老虎。 朱祁镇看似对他服服帖帖的,但是内心之中到底是怎么想的?太皇太后也不明白,不敢压制过分。 如果朱祁镇是不懂事的话,太皇太后为了大明江山,即便用些强制手段,也不在乎。但是朱祁镇太懂事了。 甚至让太皇太后担心,朱祁镇这一切是不是装出来的。 如果他一切都是装出来的,她在的时候,还好说,她一旦去了,她身边的人未必有什么好下场。 所以,不愿意也不敢强制扭着朱祁镇做事。 如果刚刚开始的时候,是太皇太后教授朱祁镇朝政,之后是朱祁镇主动向太皇太后提问,而今太皇太后却觉得没有什么好教的。 倒不是说朱祁镇都学会了。 而是很多事情,都要自己做事一点点的参悟的,很多事情,很能形诸语言。 “是不是给皇帝找些事情做?”太皇太后深深的感受到了朱祁镇内心之中,那种跃跃欲试的感觉。 只是朝廷大事,每一件事情都干系重大,虽然朱祁镇看上去很聪慧,但是太皇太后依旧不放心,将朝廷大事交给一个十岁的孩童来处理。 朱祁镇说道:“奶奶,孙儿求你一件事情,行不行吗?” 太皇太后看着朱祁镇眼巴巴的眼神,顿时心软了,说道:“说吧。” 第三十九章 国事家事二 第三十九章 国事家事二 朱祁镇说道:“孙儿想找些事情做。” 太皇太后皱眉说道:“而今你好好读书便是了,李先生难道教的不好?” 朱祁镇连忙说道:“李先生教授的极好,只是孙儿总就不是要考进士,书知大略即可,难道真要雕啄字,做一个老学究不成。”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朱祁镇说道:“孙儿总要从小事做起来,天下大事,孙儿自然不敢多插手,以面见识有差,误了天下大事。” “但是内廷之中,也有不少事情,孙儿想试试手。”一边说,一边又给太皇太后轻轻的捏起背来说道:“即便有什么错处,奶奶也可以给孙儿指出来,内廷的事情,即便有什么错处,又能错到什么地方去。” “也不至于丢人到外面去。” 太皇太后心中一动,暗道:“这倒是一个好办法。” 很多事情堵不如疏。 太皇太后都看出来,皇帝并不甘心于而今对朝廷大政不能插手的现状,但是太皇太后又不想将朝廷大事交给皇帝。 固然有为天下大事担心的地方,其实也有为皇帝担心的地方。 威望这东西,不容易得到,却很容易失去了。 皇帝如果什么也不做。 保持神秘感,还能让臣下敬畏。 但是如果毛手毛脚,胡乱插手,自然会让百官看轻了。 君与臣既是合作伙伴,也是对手。如此一来,朱祁镇要花好大的力气,才能将这份轻视给洗刷掉。 简直是得不偿失。 但是皇帝不经历练,如果能将事情处理得恰如其分。成熟老道。 毕竟在太皇太后心中,从来没有想到让司礼监当内相,在他心中皇帝,依然是太祖太宗那样的,大权在握,各种政务都是自己处理的。 一个十岁大的皇帝处理政务,固然不妥当,但是一个十六七岁,从来没有历练过的皇帝直接处理政事就合适了? 太祖朱元璋就不用说了,那是百战余生,打下的江山。而太宗皇帝也是靖难起兵打下的江山,至于仁宗皇帝登基之前,监国十几年之多,在政事上也不是生手,至于宣宗皇帝跟着太宗皇帝北伐大漠,甚至亲身陷阵过。 所以,除却建帝,太明前期几个皇帝,在登基之前,处理朝政的能力,还是有的。 大明朝培养太子的制度是有的,但是朱祁镇又不是太子。一时间太皇太后没有找到一个合适培养皇帝的办法。 在历史上,太皇太后与正统的关系并不是太好。在外人看来,虽然过得去。太皇太后对正统并没有多上心。 只是按部就班的培养而已。 但是而今朱祁镇在太皇太后身边,让太皇太后将一颗心都放在朱祁镇身上,太皇太后自然想为大明朝培养出一个尧舜之君。 她细细一想朱祁镇的意见,居然有些心动了。 她暗暗想到:“内廷之中,司礼监,御马监不能让皇帝动,还有后宫的一摊子事情,也不能让皇帝动。其他的事情未必不能让皇帝处理,也让他知道下面人是如何油滑也不错。” 司礼监与内阁对接,是顶顶重要的地方,虽然而今王振掌管,但是王振却不敢秉承太皇太后的意思做事。 否则活着的王大伴,变成死的王大伴,也不过是太皇太后一句话的事情。 御马监自然也不让皇帝来管。 将护卫皇宫的军队全部给了皇帝在,万一皇帝做些蠢事,岂不是她也阻挡不了了。而且在她的计划之中,能将乾清宫护卫给皇帝,就足够了。 反正她最近没有大战的想法。 至于关于后妃的一摊子事情,不让皇帝处理。 一来是皇帝不大合适处理,毕竟是女人的事情,二来,太皇太后太知道宫中那些人女人的狐媚手段了。 万一勾引了皇帝,弄出事情来。坏了皇帝身子骨,岂不是大大的不好。 不过,除却这些事情之外,宫中也没有什么事情了。 大明皇宫之中,二十四衙门,分别是十二监:司礼监,御马监,内官监,司设监,御用监,神宫监,尚膳监,尚宝监,印绶监,直殿监,尚衣监,都知监; 四司:惜薪司,钟鼓司,宝钞司,混堂司; 八局:兵仗局,银作局,浣衣局,巾帽局,针工局,内织染局,酒醋面局,司苑局。 司礼监,御马监也就不说了。 其中内官监掌木、石、瓦、土、搭材、东行、西行、油漆、婚礼、火药十作,及米盐库、营造库、皇坛库,凡国家营造宫室、陵墓,并铜锡妆奁、器用暨冰窨诸事。 最最重要的是国家营造之事,这些事情即便她让皇帝管,以宫中的现状,没有钱,能做什么事情。 至于十二监之中其他各监,大多都是负责宫中衣食住行的衙门,其实也没有什么实权,最重要的大概是都知监。是管各监印信,以及关防,说起来仿佛是内廷之中的吏部。 至于四司更是不用说了。惜薪司掌所用薪炭之事;钟鼓司掌管出朝钟鼓,及内乐、传奇、过锦、打稻诸杂戏;宝钞司掌造粗细草纸;混堂司掌沐浴之事,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 倒是八局,在太监眼中是比较实惠的衙门,是可以捞钱的衙门。 但是如果皇帝的想法,仅仅放在捞钱上面,就太令她失望了。 “皇帝想折腾就让他折腾吧。”太皇太后说道:“小孩子都这样,不让他们折腾一番,他们是不会放弃的。只有折腾一番,之后才知道事情该怎么做。实在不行,我给他收场便是了。” 太皇太后已经做好了为皇帝收场的准备了。 在宫外或许收场的时候,有些困难的。 但是在宫中,想要收场却是一句话的事情。 凡是参与进去的太监,太皇太后都可以给清理干净。一个不剩。 太皇太后说道:“好,你既然想做事,我还能不让吗?不过,我约法三章。” 朱祁镇心中一动,高兴道:“奶奶请讲。” 太皇太后说道:“司礼监,御马监,还有宫中宫女之事,都交给你母亲管,这些事情你不要乱插手。” 朱祁镇说道:“孙儿明白。” 太皇太后说道:“宫中任你折腾,但是各地镇守太监,却不能乱伸手。” 各地镇守太监虽然作为内廷的一部分,作为皇帝耳目,但是他们所承担的责任,却不仅仅是家事了。 太皇太后不能由这皇帝胡来。 朱祁镇说道:“孙儿明白。” 太皇太后说道:“最后,就是一般庶务,我自然不会管你,但是你想要什么大动作,必须先给我说清楚了。” 太皇太后目光如炬,一眼就看出来,朱祁镇不会甘心于按着祖制来办事。 朱祁镇有些讪讪的说道:“奶奶,什么是大事,什么是小事?” 太皇太后轻笑说道:“少给我打马虎眼,你真不知道。” 朱祁镇说道:“好,我答应便是了。” 太皇太后说道:“还有” 朱祁镇连忙说道:“还有,不是约法三章吗?” 太皇太后说道:“我要多加一章,不行吗?” 朱祁镇说道:“您说,您说。” 太皇太后说道:“我不管你怎么处理宫中事务,李先生那边的功课万万不能少,一旦李先生那边说你学习不用功,你就给我乖乖的上课去,其他的事情就不用管了。” 朱祁镇一听心中暗道:“苦也,这李先生一定要换掉他。”盖因李时勉太严格了,决计不会给他留出时间的。 但是他依旧答应道:“好。” 第四十章 使人君不近儒臣者,正此辈也 第四十章 使人君不近儒臣者,正此辈也 太皇太后所料果然中了。 朱祁镇根本没有时间处理宫中事务。 仅仅是二十衙门的主官看清楚了,将各衙门的职权也分清楚了。除此之外,他并没有多少时间关心这些事情了。 主要是李时勉的功课太近了。 李时勉为人师表,刚直严肃,对朱祁镇的教育非常上心。而且对朱祁镇的进度,只需问上几句,就能清楚明白。 每天布置的功课,几乎是量身定做。 让朱祁镇没有多余的时间,而且他还在了解朝政。 朝政固然没有他插手的余地,但是他也不能连朝廷之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吧。 “想要有更多的自由时间。就一定要换掉李时勉。”朱祁镇心中暗道:“但是怎么换掉?” 王振倒是有不少骚主意。但是被朱祁镇一一否定。 王振的主要太过阴毒了。 李时勉并没有犯什么错,也称得上是一个好官,又是太皇太后亲点的。即便不给李时勉面子,也要给太皇太后面子。 朱祁镇忽然想起张忠,暗道:“张忠分明是一个有想法的。”就传令张忠入宫,将这一件事情给他说了。说道:“李师很好,但是而今却不是朕所需要的。你有没有办法,让李师退了讲官。” 张忠咳嗽两声。 张忠虽然身上挂着乾清宫侍卫统领,但是他平日不在乾清宫当值,真正当值的是石璟与张大川。 两人的身手都是相当不错的。 张忠虽然是挂名,但是他却有随时进宫的权力。 朱祁镇有时候也常常与张忠聊聊。 这位少国公是真有见识,天下掌故,如掌观,不管是朱祁镇问到什么地方,都能应答如流。 只是身子骨太差了。 如果让他天天来宫中,非要了他的命不可。 要知道,紫禁城是相当大的,明朝可没有什么紫禁城骑马特权,张忠必须入宫之后走进来。 要走好几里,对张忠来说,太耗身体了。 朱祁镇只能三五日见张忠一次。 张忠不负朱祁镇的期望,几乎是立即说道:“陛下想让李大人无罪而免讲官,却不大可能,但是用九龙治水之计。” 朱祁镇听了,眼睛一亮,说道:“九龙治水?果然好计。” 九条龙一起治水,反而没有人管了。 想免了李时勉有些麻烦,但是多提拔几个人当讲官,却是容易多了。而且朱祁镇也知道,为帝王师是不知道多少读书人的期望。 这一件事情,只需顺水推舟就行了。 朱祁镇想了想,还有些不知道从何处下手。说道:“卿可以为朕办此事吗?” 张忠说道:“微臣遵命。只是这事情想要顺其自然,却需要一些时日。” 朱祁镇微微一笑道:“无所谓。”一时间情绪却有些低落,说道:“李师其实不错。只是却不是朕想要学的。” 张忠回到英国公府中。 躺在床上好一阵子才缓过劲来。 这一段时间,他虽然不常入宫,但是并没有闲着。他的书房之中,好几张大桌子拼接在一切,无数本书籍的翻开,上面一处处用朱砂标记出来,用镇纸压着。 还有数根绳子横过空中,上面一个个夹子,夹着一张张写满章的纸张。 都是张忠的笔记。 张忠当初在乾清宫献策之后,后来也慢慢明白了朱祁镇的心思。 不过,他并不在乎。 如果在此之前,他所想的不过是一个想法而已,但是他而今却要将这个想法整理成章。 每当他感受到身体的虚弱,就有一种时不我待的感觉。 他不知道还有几年可活,但是章千古事。如果能留下一篇千古不朽之作,他这一辈子也算没有白活。 只是他自己知道自己的事情。 在章之上,他其实天赋不大。而且大明前期的坛,也是相当沉寂。即便是当时所谓的大家,也未必能在历史上留下一席之地。 当代名声显赫的臣,大多留下的是政绩,而不是章。 不过,他却看出一个机会。 当今陛下,英明早慧。胸有丘壑。虽然极力隐藏,但是想要纳南洋为疆土的意思,却表露出来了。 既然如此,他就准备写一篇南洋策,梳理南洋历史,如何占领南洋,归为本土等问题。 这章也就张忠能写。 张辅毕竟还活着,他久在安南,对南洋的情况自然也不会不了解。在战略上可以指点他,而张忠虽然身体弱,但是从小读书,在政事上也有自己的见解。 他要做的就是,将这些意见写成一篇不破的章。 就如贾谊的治安策,等。 如果能主导大明未来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战略。他即便死了,也甘心了。 不过,而今这一件事情,要先放放。 张忠思考片刻,说道:“派人持父亲名刺,请王英王学士过府一叙。” 张辅与人墨客素来交好。张忠与他们也有交游。自然知道从什么地方下手最好。 王英就是张忠的切入点。 王英是谁? 王英就是当今坛大家。作为翰林学士,虽然看上去没有什么权力,但是清贵之极,可以说从太宗皇帝以来,朝廷重要的圣旨制书,都是王英起草的。 据传乃是王导之后。 从小丧父,由母亲养大。当时穷困之极,难以为继的时候,有人劝他母亲将家中藏书卖掉。但是他母亲坚持不肯,竭力将他养大。 王英乃永乐二年进士。常伴太宗左右。有名的逸事,就是太宗皇帝北伐,过李陵城,掘一碑,左右都不认识,唯有王英看得懂。 宣宗皇帝在的时候,将王英,与太祖朝的宋濂,刘三吾。太宗朝的解缙,胡广相比,要他再接再厉,误让先人。 可见王英名声之盛。 张忠选择王英,固然是因为王英声明之盛,乃是争夺讲官的人选之一。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王英脾气与李时勉不同。 李时勉就好像是一块石头,又臭又硬,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圆滑变通。 但是王英能侍奉太宗皇帝,这么难伺候的皇帝,也从来没有重大过失,可见他圆滑之处。 当然了,并非说王英就不如李时勉了,在章学问之上,王英恐怕在李时勉之上。只是太皇太后觉得李时勉品行冠于当世,可谓之铮臣。 是本朝的魏征。 皇帝身边要有正人君子,受其熏陶,这比学一些之乎者也重要。 当日,王英赴宴,却见接待他的不是张辅,却是张忠,心中却好奇起来。因为这张少国公,因为身体原因,常常深居简出。 鲜少见人。 更不要说请人过府一叙了。 两人寒暄过后,张忠长叹一声,说道:“小侄今日请王学士,却也是有一件事情,如鲠在喉,却不知道向谁说,王学士乃是三朝元老。见识广博,必然能教小侄,该如何做。” 王英笑眯眯的,就好像是一个邻家小老头一般,看着张忠,似乎在看调皮的孩子,在做什么有意思的事情。说道:“哦,张少国公说来听听。” 张忠说道:“小侄受太皇太后与陛下厚爱,侍卫乾清宫中,沐浴天恩,只是有一句话,小侄不得不说。陛下苦啊。” 王英微笑的眉头慢慢的变得平直了,眼神也庄重起来,神光内敛,目光之中好像有什么东西隐藏。说道:“可是宫中有不肖之辈,威胁陛下?” 张忠说道:“有太皇太后在,自然是没有的。只是国子监祭酒李大人,有些太不近人情了。小侄知道他想启沃圣心,小侄恐怕适得其反?” 第四十一章使人君不近儒臣者正此辈也二 第四十一章 使人君不近儒臣者,正此辈也二 王英这才暗中松了一口气。 他刚刚还以为宫廷之中,有什么事端。 这个时代天下安危很多时候都系于紫禁城之中。紫禁城中一点小事,也能闹出天大的事情来。由不得王英不紧张。 不过,听张忠说起李时勉。他就放心了。 无他,他了解李时勉。 李时勉或许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但是的确是忠臣。即便是白刃加身,也不会有害于陛下的。 其中定然是有所误会。 “李古廉做什么了?”王英问道。古廉乃是李时勉的号。 张忠一五一十的将李时勉所做所为说了出来。 这其中并没有添油加醋。 王英听李时勉不到半年,就将四书讲完了,就眉头皱起,又听说朱祁镇每每学习到深夜,眉头之间更加不好看了。 说道这里,张忠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王英此刻脸色已经严肃之极了,说道:“还有什么?” 张忠说道:“陛下身边的王振王公公,因为陛下之过,常被责罚。深恨李先生,每每在陛下面前说诋毁之言。而且陛下也怕李先生,见之入老鼠见猫一般。” “陛下固然聪慧,小侄却担心,长此以往,如何得了。” 王英已经忍不住说道:“混账,使人君不近儒臣者,正此辈也。” 在王英看来,正统小皇帝而今不过十岁。这个时候的孩子,教三百千与对句,都差不多了。如果教论语也不是不行。 但是不足一年,将论语,中庸,大学,孟子都教完,这进度简直是太快了。 教孩子读书,不是这么来的。 更不要说这个孩子是皇帝。 而今你可以仗着太皇太后的势,严厉教授陛下,将来太皇太后仙去之后怎么办?小皇帝毕竟是皇帝,早晚要长大的。 或许李时勉年纪大了,不在乎这一件事情。恐怕将来皇帝对天下儒臣的印象就不好了。 王英看着张忠,说道:“少国公所言,我知道了。” 他深度怀疑张忠并非自己要对他说这些话的,他背后有人。 至于这背后的人是谁?是太皇太后?是英国公?或者是王振?一时间他弄不清楚。不过不要紧,先看看张忠所言是真是假。 王英自然不会因为一个人一面之词,就轻佻的下决定的。 那怕这个人是张忠,英国公嫡子。 李时勉为皇帝讲课题本都在翰林院有存档。王英作为翰林学士,又是老资格。想要看到并不是太难的。 但是教案与课堂之上,真正讲得东西还是有出入的。这些题本都是上课之前,先交给内阁的。 最少朱祁镇在课堂上的反应,是写不进去题本之中。 王英不看别的,仅仅看李时勉的教学进度。立即知道张忠没有给他说假话。 这就足够了。 有什么为谁传话,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所传的话是不是事实。 王英决计不能允许李时勉如此祸害陛下。 只是他并没有想到,这一件事情背后,却是被他当成孩子的皇帝。当他知道之后,却不知道作何感想。 王英思来想去带着这些题本就去了内阁。 当着杨士奇,杨荣,杨溥,胡濙,张辅的面,将这一叠题本递给了他们。说道:“诸位大人,陛下而今不过十岁,如此苦读,一旦伤了圣体,恐怕不是社稷之福。” “李古廉这一件事情恐怕做错了。” 杨士奇见了,也是皱眉,说道:“这一件事情,却是我做错了。” 李时勉的题本,刚刚开始杨士奇还是看了的,不过仅仅看了几天之后,就慢慢放下来了。 倒不是李时勉的题本不重要。 教育皇帝,是一等一的大事。毕竟天下兴亡有时候就系于人君一身。有一个好皇帝,和一个坏皇帝,对天下百姓来说,是完全不同的命运。 只是大明两京十三省的事务,都要汇总到这里。杨士奇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情,是有轻重缓急,李时勉的题本自然是轻,缓之中。 慢慢的就只是存档,而不是细细翻阅了。 杨士奇一发话,内阁之中也没有几个人反对。不过多少功夫,杨士奇的奏疏就到了太皇太后手中。 杨士奇等人与其他大臣不同。 有先帝所赐之绳愆纠缪银章,凡是盖了这个章的奏疏,可以直通大内,不经通政司。类似后世雍正的密折制度。 只是这封奏疏到了太皇太后手中的时候,朱祁镇就在身边。 太皇太后看了,轻轻一笑,将这封奏疏砸在朱祁镇身边,说道:“你做的好事。” 朱祁镇见太皇太后如此,心中吓了一跳,将奏疏打开一看,立即知道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太皇太后。 连忙上前几步,搬了一个绣墩坐下,将太皇太后的腿放在膝盖之上,轻轻的拿捏,说道:“奶奶,不是李师不好,只是我实在觉得,孔孟之书虽然好,但是用来治国却没有头绪。格物致知,如果才能格物,它却没有说。” “我私下想,这便是我将来要做千古一帝,我要所格的物,不是什么心了,理了,气了,而是大明的天下。” “只有将大明天下看清楚,看明白,才能有所作为。” “奶奶你就答应了吧。” 太皇太后听了朱祁镇所言,心中微微一动。她并不在乎朱祁镇所说是什么,却听朱祁镇所言,要做千古一帝。 心中微微一软。 在她看来,别人说这话,可能是吹牛,但是朱祁镇所言未必不能。 因为朱祁镇在她身边这半年,她深刻知道了朱祁镇如何早慧。当然了,这其中也有家长情怀,几乎所有的家长都觉得自己的孩子,是与众不同的,但是真的假的,只能需要时间来验证了。既然他自己有了主意,也不好硬拦住。 “好,不过,李时勉你准备怎么办?”太皇太后问道。 朱祁镇说道:“多增补几个讲官,让他们一人负责一经即可,李先生而今教我孟子,以后还教我孟子便是了。” 朱祁镇还真不相信了,大明百官还能都如李时勉一样头铁。 太皇太后是何等人,只是听了一耳朵,就知道朱祁镇打得是什么主意,轻轻一叹说道:“好。不过要做千古一帝,不读书却是不成的。” 朱祁镇连连点头说道:“孙儿知道,定然好好读书。” 太皇太后说道:“别以为新讲官都好糊弄,我要是听他们说你功课不行,你什么事情都不能做了,老老实实的过来上课。” 朱祁镇连忙点头,说道:“奶奶放心,这些事情难不倒我的。” 太皇太后轻笑一声,说道:“难不倒,那你的字如何?” 朱祁镇听了太皇太后的话,顿时有些讪讪。 或许前世用硬笔写字都习惯了,而今用毛笔写字,总是有一些根深蒂固的毛病改不过来。他日日练字,长进都不大。 所写的字,仅仅是能看而已。什么风骨姿态,一点也没有。 偏偏他下的精力并不小。 太皇太后说道:“去练字吧,今天将兰亭序给临十遍。” “啊。”朱祁镇惨叫一声,不知道怎么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受身体影响,朱祁镇在太皇太后身边越发有孩子气。说道:“奶奶这也太多了吧。” 太皇太后根本不看她。从一边捏来一根朱笔,在奏疏上写下一行字,就是按朱祁镇的意思增补讲官。重新分配讲课时间之类。一边说道:“这是小惩大诫,让你这么不老实,乖乖的是临帖,否则就多临十遍。” 朱祁镇不敢多话,说道:“孙儿遵命。”只能在慈宁宫之中,研磨临帖了。 第四十二章 最后一课 第四十二章 最后一课 华殿之中,气氛似乎与往常一般。 李时勉站在朱祁镇的面前,为朱祁镇一点一点讲解孟子精义。甚至连太祖皇帝删去的字,也不避讳。 似乎想以微言大义,感化朱祁镇。 朱祁镇认真听讲。不敢用一丝走神。一来,李时勉为人很严肃,但是讲课之上,还是有些水平的。最少朱祁镇能听得进去。绝非后人所想迂腐不堪,教条不已。 恰恰相反,真正在儒学之上下足功夫的人,有自己见解的人,反而不教条。凡是将一些教条奉为天条,不可越雷池一步,反而是半桶水。 不管在什么领域都是这样的。 二来,一对一教学的时候,哪里有朱祁镇走神的余地。李时勉手中太皇太后所赐的戒尺,可不是用来摆样子的。 更重要的是,这一课也是李时勉最后一课。 明天,就是王直过来教授春秋。 朱祁镇觉得暗中阴了一把李时勉,心中有些不安。 时间一点点的溜走,不一会儿,就到了上午时分。 窗外照射来的阳光越来越短,已然到了窗户外面了。 古人都有一个本领,那就是看看天光,就能大概估计是什么时辰了。李时勉微微瞄了一眼,说道:“时候到了,陛下今天就到这里吧。” 朱祁镇连忙起身,说道:“谢过先生。” 李时勉说道:“陛下,今日是我最后一次教授陛下,老臣有一言,还请陛下听之。” 朱祁镇说道:“先生请讲。” “陛下之聪慧,实乃天纵,老臣教授学生数十年,从没有见过早慧如陛下者,然有一得必有一失。” “臣唯愿陛下以不聪明为要。” 朱祁镇说道:“不聪明?” 朱祁镇有些不明白。 李时勉说道:“守业之难,不在机巧,而在人心。陛下秉先圣之仁义之心,行事纵有一过,为臣下所乘,终不失大业。然生轻天下之心,以为天下聚在算计之中,纵有百成,终有反噬,还请陛下明鉴。” 朱祁镇听了,脸色微红。 他觉得李时勉定然是知道这背后有他的推动。随即又暗暗品味这一句话。觉得李时勉不会单单如此说。 只是连忙说道:“学生知道了。” 李时勉退后几步,向朱祁镇行一礼,只是满头白头似乎一下子闯进了朱祁镇的眼帘。朱祁镇心中一酸。连忙上前扶住李时勉说道:“朕有些小算计,李师不要怪我。” 李时勉说道:“陛下毕竟年幼,臣也心急了。只是为君之道,还是以光明正大为要。” 朱祁镇说道:“我知道了。” 李时勉再行一礼说道:“老臣告退。” 朱祁镇目送李时勉走了,心中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概因李时勉这样的人,朱祁镇在后世从来没有见过。 李时勉是真正的儒家子弟,一言一行都在奉先圣之言。与这样的人在一起,朱祁镇甚至有一种自惭形愧之感。 真正的知道了什么是以人为鉴。 不敢说李时勉就是道德完人,但是在后世,朱祁镇实在找不到这样一个人。不畏强权,数次劝谏太宗,仁宗两位皇帝,几死。 言行合一,坦坦荡荡。似乎一言就能看穿肺腑心肠,绝不会失信之余。 朱祁镇也知道,李时勉其实没有私心的。 只所以层层加码让朱祁镇学习,不过是觉得朱祁镇在这个时候,最重要的事情是学习。 后世都鄙视那种坚信道德标准的人,觉得那些人是傻子。但是真正有这样的人在面前的时候,才知道震撼。 不过,朱祁镇也相信,如李时勉这样的人,在大明朝也会太多的。 第二日,替换李时勉的讲官就来了。 就是王直。 让朱祁镇第一看到的就是汪直的大胡子。 不,这个时代说是美髯。 王直与李时勉不同,他为人处世,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如果说李时勉第一印象,就是让严肃起来。 似乎,在李时勉面前任何一点失礼的行为,都会应该。 但是在王直面前,却让人不由的放松起来,生出亲近之感。 他讲的是春秋。 却不仅仅讲春秋,每讲春秋一则故事,就旁征博引,将历史上类似的事情,排列出来,然后以圣人的评价解读。 这样做会如何,不这样会如何。细细分析其中微言大义。 朱祁镇刚刚开始的时候,还有意控制。 他又一点担心,如果在王直面前表现太多,王直也与李时勉一般加快进度,怎么办。 但是很快,朱祁镇就将这个心思放在一边了。 因为他发觉,王直与其是讲春秋,其实却更像是讲史,每一句微言大义都能让他延伸出十几个类似,但是做法不同,有不同结果的故事。 这个说的故事,并非给小孩子讲的故事,而是历史上发生过的事情。最少有正式记载的事件。 一时间朱祁镇听得津津有味。 说实话,朱祁镇固然有后世人的思维,但是对中国历史谈不上精通。 与这个时代的士大夫相比,就可以说不精通了。 除非后世历史系的学生,不然学过那几本历史教科书,仅仅是常识而已。甚至说严重一点,因为描述历史的角度不同。 你甚至觉得,你读了一个假历史。 刚刚开始的时候,朱祁镇能忍得住,但是后来听得入神,忍不住发问,对历史细节,以及种种观点不同。 王直含笑解释清楚。 就这样不知不觉居然到了中午。要到了下课时间了。 王直送走了朱祁镇之后。 嘴角挂着起一丝苦笑,说道:“这是什么事情?” 王直与王英齐名。也是永乐二年的进士,与王英是同年,两人关系很好。王英弹劾李时勉,为了避嫌,这讲官的职务,他不上。却推荐了王直。 王直对此也是又惊又喜的。 毕竟为皇帝当老师,其中的诱惑太大了。不说别的,而今政坛大佬都是仁宗皇帝潜邸出身的。 只是杨士奇唯恐王直重蹈李时勉的覆辙,在王直上奏题本的时候,他特地召见了王直,给他讲明白了。 皇帝尚在幼冲,要感化为主,要让皇帝感受到圣学的魅力。而不是强来。在功课上也不要太严,只需让皇帝知晓大义就行了。 甚至还给皇帝学习进度,做出的规定。春秋一经,最少要让皇帝学上一年。 他当时也觉得没有问题。 不过真正教授陛下的时候,才发现问题所在。 陛下真不是一般人。 很多事情,几乎不用多言,就能领会。给陛下准备的教学进度,不过半个时辰左右都讲完了。 所以王直临时改变了内容,将课程偏向讲史的方向。 这才将剩下的时间给熬过去。 此刻,他才知道了李时勉为什么讲课这么快了。 并非不在意小皇帝身体,而是按着皇帝的接受程度来的。 一时间他想起李时勉被换下背后是不是有其他问题了。不过,他常在吏部,自然知道朝廷之中种种猫腻。 索性他得了最大的实惠,与皇帝结下师徒名分。至于其他的事情,就不要太追究了。 不过,他并非没有怀疑对象的。 他的怀疑对象,就是王振。 所以他与李时勉不同,在王振面前从来不拿大,对王振多一分尊重。 王振毕竟是读书人出身,虽然是一个秀才,他自然知道王直,对王直善意,又惊又喜,两人相处倒是看上去和睦极了。 只是王振见了朱祁镇对李时勉的尊重,已经太皇太后尚在,将对李时勉的恨意,藏在心中。只等将来必有所报。 第四十三章 石炭 第四十三章 石炭 王直是一个聪明人。 李时勉对朱祁镇严苛,很多时候有太多的作业,最多的就是练字。 毕竟朱祁镇的一笔臭字,实在不好看。 但是王直却不一样了。 他的课轻松之极,大多数时间都似乎都与朱祁镇谈古论今。不过,王直的教学也是有水平的。他看似离题万里,其实都紧扣着春秋上面的微言大义。 只是春秋这一本书,本来就是经史混杂,各家解读之中,有偏向经书,也有偏向史书的,而王直却是彻彻底底将史书一部分接过来了。 后面列在皇帝课程表上的通鉴纲目之类的讲官的活,都被王直给抢了。 不过,王直看似没有布置作业。但是实际上朱祁镇过的并不轻松。 史记、汉书、后汉书、三国志、晋书、宋书、南齐书、梁书、陈书、魏书、北齐书、周书、隋书、南史、北史、新唐书、新五代史、宋史、辽史、金史、元史,在明代合称二十一史。 朱祁镇回去之后,立即将乾清宫之中所藏的二十一史拿出来。 从头到尾通读一遍,朱祁镇没有那个耐性,但是王直上课时候所讲的故事,不过用来佐证他的观点而已,就好像是蜻蜓点水一般,一点而过。根本不能会深讲。 朱祁镇自然要将其他自己不明白的地方看明白了。 这也是需要不少的时间。 不过,这些功课,却可样让朱祁镇自己掌握。 不用下死功夫了。 所以对二十四衙门的整顿,朱祁镇开始了。 司礼监,御马监,这两个不能动。 他又将阮安提拔到内官监首领太监。 至于司设监,御用监,神宫监,尚膳监,尚宝监,印绶监,直殿监,尚衣监,这几个衙门他都也没有想动。 毕竟这些衙门所管的都是皇宫内的衣食住行。 这些事情,里面有很多讲究。也不随意消减的。 不过,他也不是什么也不做的。 他先做一件事情,就是查账。甚至不是他亲自查,而是从内书房之中,挑选了几十个机灵的小太监,将二十四衙门的账目全部查一遍。 当然了,朱祁镇也不仅仅要查账。 还给他们一一列出表格,将各衙门所耗的银两一一填进去,让他有一个直观的了解。 至于凡是账目不清楚的,朱祁镇二话不说,将他拿下,从下面的太监之中挑选一个便是了。大明皇帝对太监,不管在外面有多大的权力,想要拿下来,不过是一句话而已。 内外都没有说的地方。 真正让他感兴趣的是四司八局。 二十四衙门都是太监掌管,但是并不说下面的人都是不带把的。别的不说,御马监所下的数千军队从大明开国,乃至到最后亡国,都是精锐。 明亡的时候,黄得功就是御马监勇卫营最后辉煌了。 真以为这些人都是太监吗? 御马监如此,其他衙门也是如此。 这个时间的京城,就是一个大工地,固然有相当有一部分人都是工部征召过来的。 但也有相当一部人是隶属内廷的。 清代说明代太监十余万人。 其实并不是这些人都是太监,而是这些人大多是在太监的管理之下,为皇宫服务。这一部分在清廷就是内务府十三衙门下面的。 朱祁镇首先圈定了惜薪司。 惜薪司首领衙门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监。朱祁镇问了一下,乃是洪武年间入宫,而今已经六十开外了。 朱祁镇一看就是在养老的。说道:“王大伴,从宫中再设一司,算了列为都知监下面吧,年老太监都由都知坚管理,在宫中,或者在皇陵那边寻一个地方,安心养老,去了就葬在他们侍奉的皇陵旁边。只是要好好安排。不可乱了皇陵风水。” 王振听了,大喜说道:“多谢皇爷恩典。” 朱祁镇也知道,这的确是恩典。外面大臣有几个能有这待遇。 朱祁镇随即让这个惜薪司首领太监做了第一个人去皇陵养老的。 朱祁镇说道:“王大伴,你手下有什么得力的人手?这惜薪司却是要做事的。” 王振立即说道:“老奴有一义子,或许能为陛下所用。” 朱祁镇说道:“让他来吧。” 不过一会功夫,一个二十出头的太监,入门就跪倒在地,说道:“拜见皇爷。” 朱祁镇一看,心中顿时暗道:“好相貌。” 这人本来长大就清秀,下面又挨了一刀,更加有一种雌雄莫辨之感,不过却是一种英气,让人不敢小视。 朱祁镇一看就有好感。说道:“你叫什么?” “奴婢叫曹吉祥。”这小太监说道。 “好。”朱祁镇说道:“就你了,你知道惜薪司是做什么的吗?” 曹吉祥说道:“供应宫中炭火,也为宫中打造火炉。陛下所用的都是御用,其他娘娘哪里,都是惜薪司所做。” 朱祁镇心中暗道:“却是我想差了。” 他本来觉得,惜薪司仅仅是一个供应木炭的地方,却不想,还有打造的责任。他说道:“宫中的炭火是从何处来的?” 曹吉祥说道:“是从西山而来,西山之中有炭场,日日烧炭,供应宫中。” 朱祁镇对王振说道:“你这义子不错。” 王振也笑道:“都是皇爷抬举他。” 朱祁镇说道:“可曾知道石炭。” 朱祁镇到没有抬举他,曹吉祥之前不是惜薪司的,而今叫过来,就能惜薪司的职能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就可见他的能力。 是做了功课的。 机会有时候就是给有准备的人。 朱祁镇今日突然问起惜薪司,却也不是没有做好准备的。 因为他早就发现一件事情,就是在冬日取暖的火盆里面烧得是木炭。他本来以为仅仅是他如此,后来问了才知道。 整个北京城都是如此。 朱祁镇立即感受道,其中大有章可做。 北京城中有多少,朱祁镇估计有百万之众,其中多是军队与工匠,还有官员与官员家眷。这百万之众取暖做饭,要用掉多少木材。 如果用煤炭代替,岂不是一大财源。 当然了,之所以有这样的局面,并非明代人不知道烧煤的好处,而是北京城的历史太短了一点。 如果上沿北京历史,倒是可以延伸到春秋。甚至更远。 但是明朝建立的北京城,而今还没有完全完工。 大批人员忽然涌进这里,北京周围都还没有做好供应一个百万级别的城市。甚至这个城市所需的粮食都要从南方运过来。 放在后世,百万级别的城市,很多小县城都有这样的规模的 但是在这个时代,却是一个极大的负担。 朱祁镇已经问过一些侍卫了,北京城附近不少山都被砍光了。很多时候木材都是百里之外运到北京城的。 他就感到了里面利益的味道。 在他的记忆之中,北京附近是有煤矿的。甚至在清代末年北京城中很多百姓都是烧煤的。 所以,他知道这一件事情,算不上强人所难。 其次,他看重的不仅仅是煤的取暖功能,煤作为工业原料,到底有多重要。谁不知道。他而今虽然很多事情都做不了。但是并不妨碍,他在这里插上一手。 反正对他来说,最奢侈的就是时间了。 暂且埋上一手,将来再用,也不迟。 只是王振却不知道朱祁镇的心思,说道:“皇爷可是用石炭换成木炭?却是不行的,这石炭是有毒的。” 第四十四章 石炭二 第四十四章 石炭二 王振所言,倒是肺腑之言。 石炭有毒。 这是这个时代很多人的看法。 朱祁镇说道:“王大伴放心吧。我是不会用石炭的,但是北方本来就毕竟干旱,而今京城周边,百里之内,可以用的树木都砍伐殆尽。” “恐违圣人之教。” 圣人之教,是这个时代的道德至高点。朱祁镇早已发现,似乎分外好用。 这一句话,倒真是孟子所言,“斧斤以时入山林,材木不可胜用也。”这是孟子的原话。 而北京城而今的局面,决计做不到这一件事情的。 柴火本就沉重,如果从远处运过来,则费用自然攀升,百姓根本用不起,所以,他们宁可将北京城周围都砍成一片白地,也不可能从远处运输柴火。 也幸好,北京城周围还有一些山。 西山之中烧炭,倒也足够支撑北京柴薪之用。 王振说道:“陛下用心极好,只是不可以身犯险,下面的人可以换为石炭,但是宫中用度,不可换。否则不成体统。” 朱祁镇一时间说道:“好。”他无心在这一件事情上与王振多废话,只要采煤之事,其余的可以办。 王振转过身说道:“小曹子,陛下所讲的话,你听清楚了没有。” 曹吉祥立即说道:“奴婢明白。” 王振说道:“快去办吧。” 朱祁镇打发了曹吉祥下去,随即又看了下面的衙门。 不过草草过去而已,只是敲打了一番。 他知道事情要一件一件的做。 既然用心在煤上面下功夫,其他事情都要先放一放。 曹吉祥这个人,在历史上评价不好,但是办事能力却是极好的。 非有大智大勇不能用大奸大恶。 凡是在历史上留下一笔上,总是有过人之处的。连朱祁镇也没有想到曹吉祥办事能力这么快,不过数日功夫,就将这一件事情理出眉目了。 朱祁镇立即召见曹吉祥。 此刻曹吉祥脸色黑了不少,这数日之内,在京城内外都跑了一个遍,将北京城内外用煤情况搞清楚了。 朱祁镇见状了,也不让曹吉祥说话,先让他喝口水。坐下说话。 曹吉祥一副感激涕零之状,随即将他探明的情况一五一十说道:“京师百姓大多用柴,但是并非没有用煤的,京师左近都有用煤,从前朝开始,大多数煤都是西山之煤,只是而今有禁令。” 朱祁镇说道:“什么禁令?” 曹吉祥说道:“恐怕掘煤之事,伤及地气,损失龙脉。” 朱祁镇立即明白,天寿山就在北京之西。说道:“此事暂且不提,何处产煤,可曾探明?” 曹吉祥说道:“奴婢已经探明了,京师左近所用之煤大多都是从门头沟而来,从前朝开始,门头沟就是产煤之处。” “前朝元大都,所用之煤都从此而来。” “前朝郭守敬为了大都用煤,专门修了一条河,就是而今的永定河。所以门头沟之煤,可以通过永定河南下,到京师之南,转用陆运,用马驮入城。” “只是而今北京新建,还不能尽复旧观。” 朱祁镇心中又一丝惭愧。 顿时明白,北京用煤情况,并不是他想象的那么匮乏,不过还好,似乎更多是煤差混用。如果没有政府主导的话。 想要将煤代替柴火,却是一个相当的漫长的时候。 朱祁镇问道:“门头沟那边有多少家煤矿,他们是怎么采煤的?” 曹吉祥说道:“奴婢看过了,大概有百余家,都是包得煤场,令百姓入场取煤,以竹签记之,奴婢算过。一人一天,大抵能采煤五十斤。” “而且这些矿工,虽然有常年在矿上的,但是也有一些只是农闲的时候才来。” 朱祁镇想了好一阵子,才明白。 这些煤矿即便不是露天煤矿,埋藏定然不深。甚至可以说,这是当地百姓的副业而已。 而今不用朱祁镇回想后世北京煤矿的情况,仅仅用他而今的见识去判断,这个煤矿将来定然会大兴。 因为北京城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而北京周围能够砍伐的柴火,只会越来越少。 朱祁镇问道:“这些煤可收税?” 曹吉祥说道:“不曾,大抵在进城的时候,收上一笔城门税,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了。” 朱祁镇说道:“我朝开矿难道不收税吗?” 曹吉祥心头微微一动,说道:“陛下,本朝开矿唯有官府可以,而且陛下登基的时候,太皇太后罢一切不急之务,将各地金银铜矿给罢去了。” “已经召回各地太监。” 朱祁镇听了,微微吃惊,说道:“可有此事?” 朱祁镇也仅仅是这一段事情才了解朝政的,刚刚登基的那一会儿,对很多东西,都是一知半解的。 万万没有想到,太皇太后所谓罢一切不急之务中,还有这个。 王振连忙在朱祁镇耳边解释了一番。 朱祁镇这才明白,这其实大明朝廷的一惯主张。并非从太皇太后这里才开始的。朱元璋认为粮食,农业才是重中之重,其他的东西,都不重要。够用就行了。朱元璋时期就有好多次罢矿之事。 当朝廷兵器不够用了,好,开矿取铁,当够用了,就将这铁矿给放弃了。在北京就有一触铁矿,就是遵化铁矿,时开时罢断断续续的。 对于私人开矿,也是不允许的。 因为吸取元亡教训。 元朝之亡,都认为元政太宽。 对下面的约束不到位,在修黄河聚集了太多人手,这才有红巾军的产生。 所以,大明对下面百姓私下聚集的事情,管理很是严苛,而采矿更是无数青壮聚集在一起,而且在一起劳动。 可以说,只要有兵器,立即就能聚集成一支军队。 更不要说他们是开矿的,说不定自己就能打造兵器。如此一来,明朝对私人开矿之事的态度,就可想而知了。 但是很多事情,并非堵就能堵上了。 民间的需要,总要人补上去的。其实朱祁镇并不知道,而今正是民间矿业迅猛增长的时候,只是朝廷依靠的是官府矿业。而对明间矿业征税上从来没有多少。 增长最迅猛的就是铁矿。而门头沟这里不过是一个缩影而已。 朱祁镇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朱祁镇将这一件事情,记在心上,而今不是管这个事情的时候,甚至明代到底有没有专业管理矿业的部门。 这些事情在汉代是归属于少府的。 而今这事情到底归属于哪里?是工部,还是内廷。如果归属于内廷,又是内廷那个衙门管? 朱祁镇问道:“门头沟的煤,百姓能不能用得起?” 曹吉祥说道:“奴婢以为,大抵是用不起的。” 朱祁镇说道:“为什么?” 曹吉祥说道:“虽然北京附近少有柴火,但是一些边边角角还是有一些草木的,百姓自己院子里面也是种些树木。所以对百姓来说,他们宁肯花些力气,而不是去卖煤。” 朱祁镇说道:“是朕想差了。” 对真正穷苦百姓来说,力气是不要钱的,而煤是要钱的。 只要是要钱的东西,都是用不起的。 朱祁镇没有去门头沟看过,但是想来,这些煤矿都是用最原始的办法采矿的,决计不可能用大工业生产,煤的价格估计与柴火的价格差不多。 这样一来,谁能买得起煤,百姓宁可在有缺口的时候,卖上几捆柴放在家里。谁会去卖煤的。 朱祁镇想将北京城内所有柴火都换成煤,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第四十五章 石炭三 第四十五章 石炭三 “这一件事情,需要徐徐为之。”朱祁镇心中暗道。他沉吟一会儿,说道:“朕要你带来的工匠,带来了没有。” 曹吉祥说道:“已经来了。就在殿外候着。” 朱祁镇说道:“带进来。” 立即有侍卫出去。将三个人带进来,为首的是一个老头,一眼看上去满脸皱纹,而在皱纹之中,似乎隐藏着无数黑炭。整个人枯巴巴。 似乎是一个老炭工。 而这个老头身后,却是两个大汉。 衣服穿得很单薄,身下的肌肉鼓鼓的,一看就有一把力气。只是看上去怯怯的,似乎不敢直视朱祁镇。 朱祁镇也习惯这一点了。 似乎天子都是神圣无比的。小老百姓都不敢直视。他们三个人一进来,就跪在地面之上,恨不得将头埋在金砖下面。 大气不敢喘一个。 朱祁镇说道:“老人家,今年贵庚?” 这个老人颤颤巍巍的说道:“小老儿,今年五十有三。” 朱祁镇微微吃了一惊,五十三岁。 这个年纪在后世,还能归到壮年之中,但是看这个老人,却已经是一副风烛残年的样子。天下百姓有多苦。 朱祁镇单单从这个老人的面貌上都能看出一点了。 曹吉祥见朱祁镇如此老人,不知道该怎么说话,连忙说道:“这席家父子,乃是惜薪司之中最好的工匠。” “宫中所用炉火,除却御用之外,大多是他们打造的。” 朱祁镇说道:“而今怎么用煤的?” 曹吉祥有些疑惑说道:“与用柴并没有什么差别?” 朱祁镇听了微微安心,说道:“如此就好,我想换一种炉子。却不知道能不能打造出来。” 朱祁镇也看明白了,即便是这席家父子是最好的工匠,但是他的想法还是与曹吉祥沟通吧。 这席家父子一副见了皇帝,都要晕倒的样子,根本不能沟通。 随即朱祁镇抽出一张宣纸,用毛笔蘸了墨,在上面画出一个草图,当然了,也真是草图。宣宗皇帝,书画双绝。 但是朱祁镇却一点都没有继承。 上面不是别的,就是一个煤球炉。 给曹吉祥说明白之后,立即让曹吉祥去打造。 曹吉祥非常给力,不过短短数日,就打造出来。 只是这个煤球炉与朱祁镇所想的并不一样。却见这个炉子,最外面乃是黄铜为皮,上面还有龙纹浮雕。 每一个角落里面都是精雕细刻,看上却简直一个艺术品一般。 每一个煤球也不是简简单单的圆柱体,也是有图案的。朱祁镇不知道曹吉祥用得是什么配方,但是这煤球上面没有一处松动之处,看上去就是一块炭一般。 外围也有山河图样。、 让朱祁镇一时间无语。 朱祁镇却不知道,皇帝一时兴起,让宫中人打造一些物件,已经算得上传统了,别的不说,宣宗皇帝直接参与工艺设计,而打造出来的宣德炉,在后世也都是精品。 朱祁镇在这一件事情中,藏了多少算计,多少心力,埋伏了多少伏手。宫中这些工匠们是不知道的。 他们以为这与造宣德炉一般。 宣宗皇帝是一个艺术家,在很多地方简直是吹毛求疵。 就那宣德炉来说,下面的工匠说,要造好香炉,就要炼铜,而铜每炼一番,就要少一些。到了第六番,就要少一半。 但是宣宗皇帝定下标准是,炼十二番,这才造出三千香炉,乃是举世皆知的精品。 有这个父亲在前。 朱祁镇要打造了炉子,如何不让下面的人精益求精。连煤球也用雕刻上浮雕。 只是与朱祁镇的要求南辕北辙了。 不过,朱祁镇也不好说什么,先试烧。 点燃之后,朱祁镇看着似乎与后世的煤球炉并没有太大的区别了。说道:“这一天烧下来,需要多少个煤球?” 曹吉祥说道:“如果处于封火的状态,每天用五个左右,就可以了。” 朱祁镇说道:“这煤球中参了黄泥,一颗煤球也用不了多少石炭,你算算每颗煤球大概要多少钱。” 曹吉祥一时间哪里算得出阿里,不过他最会揣摩朱祁镇的心,听朱祁镇话音,就知道朱祁镇想要施惠百姓,说道:“一钱一枚。” 朱祁镇微微皱眉,说道:“一钱一枚,一天五钱,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就要一千八百二十五。再有生火之用,一年下来,就要二两银子。” “似乎有些贵。” 看电视剧之中,每一个大侠一出手,就是几万两银子,朱祁镇也以为这银子不值钱。但是来这个时间越长,却明白,银子怎么可能不值钱? 很多老百姓一年下来,根本没有见过一两银子。怎么可能有一两银子,将钱都花在烧火上面。 “陛下,京师不比其他地方,有些人家,还是有钱的。”曹吉祥说道。 朱祁镇听了,轻轻一笑。 如果他不是皇帝,他或许将心思放在赚钱之上。但是而今比起赚钱,他更在乎这一件事情的推广之上。 由煤球炉推广,所牵连的事情太多了。 比起煤业大开发之后,他可以做得手脚相比,朱祁镇对钱都不是太在乎了。 毕竟而今朝廷的家底还是很厚实的。 看上去是捉襟见肘,但是内廷之中还是有银子的。 朝廷所缺的都是流动资金而已。 别的不说,其实各地布政使都不是太缺钱的,在十几年后,土木堡之变的时候,北京保卫战,虽然在兵力在捉襟肘见。但是物资上却没有缺少多少。 朱祁镇说道:“此事暂且不论,朕要你做一件事情,在门头沟设立煤监,扩大产量,供应宫中。从今日开始,宫中所用之柴都要换成煤球。” “奴婢遵命。”曹吉祥听了大喜过望,说道。 朱祁镇说道:“你要好生注意,不要弄出事来,原本是民矿的地方,该用银子就用银子。不要惹出乱子来。” “否则百官弹劾,太皇太后那里,朕可保不住你的。” 曹吉祥说道:“奴婢明白。请陛下放心,奴婢定然办得妥妥当当。” 朱祁镇对王振说道:“需要多少银子,内廷拨给。” 王振连忙说道:“奴婢领旨。” 朱祁镇看着这个炉子,说道:“让人抬着,朕要去慈宁宫。” 这事情虽然安排下去了,但是他还有一个关卡要过,那就是给太皇太后好好解释。 否则这一件事情,他即便是安排下去了,也是做不下去的。 而今大明天下,他虽然是大明天子,但是真正掌握大权的乃是太皇太后。 不要以为太皇太后没有发话,就以为她不知道了。 当朱祁镇到了慈宁宫之中,太皇太后早就等着他了。 朱祁镇向太皇太后行礼之后,就立即让人安排,将这炉子放在慈宁宫里间。 太皇太后见状,说道:“这是做什么?” 朱祁镇说道:“奶奶,这是孙儿的一片孝心。在宫中生火不便,即便是小厨房距离奶奶的住处,也是有段距离的。” “即便热汤到了奶奶这里,也都凉了,但是有了这个炉子就不一样了。” 皇宫之中,防火是要事之中的要事,大明前期皇宫频频失火,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三大殿就是前车之鉴。 所以对火的管控非常之严苛。 只能让御膳房做饭,但是御膳房做饭送到宫中,都冷了。故而各宫中才有小厨房。但是并非谁都能建小厨房的。 寻常嫔妃其实没有这个待遇。 即便有小厨房,为了防火,距离正寝也是有些距离的。 第四十六章 石炭四 第四十六章 石炭四 如此一来,很多时间,就有很多不便。 当然了,太皇太后已经是天下之间,最尊贵的人了,什么样的享受,都能享受。这种不便更多是下人们的不便。 如果是一般人,或许不明白这些方便之处。 而太皇太后却非寻常老妇人,可以说是深知民间疾苦。 太皇太后看了看,说道:“不错。只是我天家不缺这一点物件,如果你是用这个说服,那就差了。” 朱祁镇爷赔笑道:“那是当然了。朕看重的是两点。一个省事,二来就是能天下百姓少伐树木。” 随即朱祁镇将这个炉子一五一十的解释开来。 一天几个煤球,与做起饭来,一两天就一担柴来,自然是省事了不知道多少。 至于天下百姓少伐树木,也很简单。 如果身处江南,这一件事情可以放一放,但是身处北京城,有些事情不得不考虑,真以为只有现代的北京有沙尘暴吗? 太皇太后问道:“你这东西,百姓是用不起的。且不说煤球,单单这炉子,要多少钱?” 朱祁镇说道:“宫中工匠,很多老毛病是去不掉,孩儿也没有办法。不过在孩儿想来,这炉子其实可以用泥糊成的,如此想来,是一钱也不用的。” 古代很多农民,都是多面手。他既是一个农民,也是一个木匠,也是一个泥瓦匠。很多事情,都可以自己料理了。而女人也会自己织布,做衣服。 很多百姓手中钱很少,他们除却卖极少量的盐巴,农具,交税之外,也很少用到钱,这就是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 所以只要这方法传开,大部分农民给自己砌一个炉子,定然是是一钱,也用不到的。 太皇太后说道:“不错,你准备怎么推广。” 朱祁镇说道:“这件事情,不能硬来。朕想让宫中带个头,想来宫中多用煤球,则百官公侯都用风行,百姓知道方便之后,定然会跟着。” 太皇太后听了朱祁镇如此说,有些高兴。说道:“不错,做事宁可慢一点,缓一点,不可硬来。” 太皇太后向前担心,朱祁镇会一纸诏令,让百姓都用这炉子,这反而会闹出乱子来。 “都是奶奶教得好。”朱祁镇说道。 “你,今个表现不错,你可以提一个要求。”太皇太后说道。 朱祁镇吃惊道:“真的?” 太皇太后说道:“这哪里有假,这天下迟早要交到你手里的,我不过是担心你撑不住,这才帮你管着点,你如果有本事,现在我就将这一摊子交给你,怎么敢接吗?” 朱祁镇听了,心中有一丝激动,想要答应下来。但是细细一想,说道:“孙儿还不行,还请奶奶多照看些吧。” 朱祁镇之所以如此说,一方面是他真觉得,自己根本掌控不了大明皇朝,他虽然日日学习,上午学习经史,下午揣摩朝政,晚上又忙着宫中事务。 但是了解越多,越发觉得当一个好皇帝,是一个很难的事情。 天下无事,并非是真的天下没有什么大事,而是太皇太后都将这些事情安排妥当了。 大明天下两京十三省几百个府,一千多个县,不知道有多少事情发生。怎么可能是天下无事。 朱祁镇对太皇太后举重若轻,将各种事务都安置下来的本事,艳羡的很。但也很与偶自知之明。 他是做不到的。 太皇太后有如此老辣的手段,乃是她这么多年在政坛的经验,任何一封奏疏上来,她都能看穿上书之人的心思。 该装傻装傻,该办的办,该拖的拖,该用雷霆手段的用雷霆手段。 其中轻重缓急的拿捏,非有几十年功力,是做不到的。 至少而今的他是做不到的。 当然了,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即便他与太皇太后关系很好,但是不管是怎么样的亲情夹杂了权力的成分,都不能等闲视之。 太皇太后说道:“所以,你可以提一个要求。可以关系到外朝的。” 朱祁镇沉吟一会儿,一时间他大脑之中疯狂的转动,立即确定了。北京城,在北京城中安插人手。 朱祁镇很明白自己的份量,提出一些太远的要求也是没有什么用处。 唯独北京城却是他能干预到的。 别的不说,他想在京师推行煤球代替柴薪,如果有顺天府的支持,就好办多了。 朱祁镇说道:“奶奶这样说了,孙儿就却之不恭了。孙儿想做些什么,都绕不过顺天府,孙儿想让于谦担任顺天府尹。” 太皇太后想了想,说道:“倒也合适,不过这事情急不得,而今河南的旱情虽然过去了,但是毕竟旱灾对河南损失很大,于谦在河南很得民心,总要缓缓再掉进京。” 于谦在外,是以兵部右侍郎巡抚各地,在明代巡抚体制还没有规范的时候,于谦的品级与顺天府尹的官职差不多。 只是顺天府尹重要在京师。 算的上京官,京官比外官要高上半截,算起来,于谦也算是升迁。 对于于谦这个人,太皇太后也是很了解的。不过在太皇太后毕竟不知道后世历史,她看于谦这个人,不过是后起之秀而已。 多历练一番,或许将来能入内阁接三杨的班。 对于皇帝想要一个顺天府尹。让于谦与皇帝多接触一下,也并不是什么坏事。 “谢奶奶。”朱祁镇大喜过望。 毕竟于谦在太皇太后的心中,与朱祁镇心中是不一样的。 太皇太后说道:“去吧,王学士的功课松,却也不是让你有时间玩的,你既然要做这一件事情,就好好做,做好了,我自然有奖励,做差了,就还请李先生来当讲官如何?” 朱祁镇连忙说道:“孙儿一定将这一件事情办得妥妥当当的。” 于是乎,整个三伏天,朱祁镇大部分心思都放在石炭这一件事情上来。 他不可能实地考察,也不知道,门头沟那边采煤工艺落后到什么地步。但是有一件事情,他却感受到了。 真正决定煤的价格的,并非煤本身,大半都在运费之上,在门头沟,百姓从煤场弄些煤来自用一般来说,都不收钱的。 这就说明了,当地煤就叫不上价。 想要让煤价降低最好的办法,就是打通门头沟与北京的交通线。 而这一条交通线又分为两截,一截就是永定河。永定河水,当初就是郭守敬专门修整过一段,用来运煤的。 只是元大都故址就是明北京城之南。也就造成了运煤运到南边之后,还上岸往北运,从南门入城。 这个关键就在第二段。 水运的成本,在这个时代是最低廉的了。已经没有比这个更低廉的运输模式了。 但是从从永定河上岸,多用驮马运入京师之中。 虽然短短十几里路。却花费不小。 这些运输的人自然要加钱了。 朱祁镇不可能因为运煤路线,而修建一条水渠,如此一来,只能在原来的路线上想办法了。 朱祁镇遥控曹吉祥,先是整顿门头沟煤矿,不少规划到惜薪司下面。然后又整理河道码头,增加通行量。 然后想办法重修从码头到北京的道路。规划出一条专门的运煤路线。 只是如此一来,其中有太多的事情,都要顺天府来办了。 而今的顺天府尹,朱祁镇与他不大熟悉,不好办事。一时间朱祁镇对于谦调任顺天府尹之事,也变得期盼起来。 只是,朱祁镇还没有等于谦从河南河北巡抚的位置上调过来,一件大事发生了。 第四十七章 西虏寇边 第四十七章 西虏寇边 夏天在朱祁镇的忙碌之中,悄悄的过去。曹吉祥更是跑断了腿,在门头沟与京师之间来回。 当秋天即将到来的时候。 宫中很多地方炉灶都改了。 改用朱祁镇提议的煤球炉。 当然了,朱祁镇提出的仅仅是一个模板而已。在能工巧匠的发挥之下,这个模板变幻成不同的样子。 甚至下面的人都抛弃了朱祁镇提出的圆柱体,中间十二个眼的煤球,而是用球形的煤球,将煤球这两个字,落在实处。 原因无他,就是为了方便一点。 当一切都安排好了,朱祁镇的生活就恢复到了往常一样。 只是这一日,朱祁镇正在上课,却听王振来见,说道:“太皇太后召陛下去渊阁。” 朱祁镇一听渊阁,立即意思道是去内阁。 太皇太后与内阁倒不是不见面。 毕竟不管太皇太后与杨士奇他们都老了,又有什么闲话好说。 只是太皇太后平素不去内阁,一般仅仅是看折子而已。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太皇太后立即召他去内阁。 朱祁镇立即起身,问王振说道:“王大伴到底是什么事?” 王振说道:“西虏寇边。” 朱祁镇听了一惊,立即向王直行了一礼说道:“先生” 王直不等朱祁镇说完,就说道;“陛下去吧,国家大事为重。” 华殿与渊阁相隔并不远,朱祁镇从华殿后门走出去。一边走一边问道:“到底哪里出事了?” 王振亦步亦趋的跟在朱祁镇身后,说道:“大同。而今还没有一个结果。只是大同那边已经交上手了。” 朱祁镇心中有些着急。正欲快些走,却见一个女官站在前面,见朱祁镇来了连忙行礼说道:“陛下,太皇太后有令,陛下需缓行。” 朱祁镇一听,顿时明白了。 大同虽然距离北京不远,但是这个时代,说不定那边胜负已分,不过是消息没有传来而已。而且不管是胜也好,败也好。 他而今不管是着急也好,不着急也好,两边都没有任何关系。 反而不如庄重一点。 朱祁镇深吸一口气,缓缓的走了过去。 区区一段路,就走了一刻钟左右。 朱祁镇来到内阁的时候,外面立即有太监喊道:“陛下驾到。” 渊阁之中的臣子,以三杨,胡濙,张辅为首,跪地迎接。朱祁镇见进了门,先向太皇太后行礼,随即在太皇太后东边的椅子上坐下来。 此刻正位之上,太皇太后与朱祁镇并列而坐,太皇太后在西,朱祁镇在东。下面的臣子才纷纷起身。 朱祁镇说道:“诸位先生,都是三朝元老,还是坐下议事吧。” 杨士奇谢恩之后,方才坐定。 朱祁镇说道:“朕问军情急报,却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 杨荣出列说道:“大同急报,鞑靼入寇,具体情况尚且不清楚,不过臣等已经拟定,挑选军中精锐四千骑,令黄顺领着支援大同。” “大同乃塞上重镇,富有甲兵,再有京营精骑在,足以令鞑靼不可越长城而南。” “只是,臣担心大同之事,仅仅是一个开始,鞑靼想趁着我朝易主之时,趁火打劫。” “今年防秋之事,就分外艰难了。” 朱祁镇心中一动,暗道:“鞑靼,想要试探一下我这新君如何?” “既然如此。”太皇太后淡淡的说道;“从京营之中,抽调精锐,增援各镇,传令下去,各镇谨守城垣,待敌自退即可。” 朱祁镇心中有些不舒服。 理智让朱祁镇知道,太皇太后的办法,或许有些不好看。但是却是而今最好的办法。 宣宗皇帝在位,与他朱祁镇在位,是两种不同的震慑力。 而且幼主在朝,数十万京营,既是大明最强武力,也是祸患之端。 为了将京营握在手中,太皇太后可是下了很大的工夫。即便如此,她也不觉得第万无一失了。 所以,能不动用京营就不动用京营。 在不动用京营的情况之下,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 “臣等遵旨。”杨士奇等人说道。 随即他们就拟旨,当然了这旨意出来是圣旨。毕竟朱祁镇也列席了。 太皇太后随即问道:“英国公,我久不问兵戈,这方政,可以信任吗?” 张辅说道:“秉太皇太后,方政乃老臣旧将,靖难中为济宁卫千户,太宗南下,带兵从之,后为都督佥事。后随老臣功安南,数有战功,乃是老将功臣,最为稳妥。请太皇太后与陛下放心,有方政在大同,定然不会让鞑靼越长城一步。 ” 太皇太后微微一笑,说道:“有英国公做保,我自然是放心的。” 这就是英国公张辅的作用,他看似什么也不做,但是在军事上,有一锤定音的威信。即便朱祁镇知道,土木堡之变前,大明九边并没有什么太大挫折。 但是听了英国公张辅,还是松了一口气。似乎有英国公在,很多事情都不用担心了。 之后,就支援九边,调配粮食,打造兵器,等等事务一一汇报一番。不过朱祁镇并没有多听,因为他早就明白一个事实。 在政务之上,想胜过杨士奇等人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杨士奇禀报上来,决计是挑不出错来的。 一连商议小半个时辰,太皇太后才说道:“先帝不幸,只留下这个孤儿寡母,大明将士全靠诸位撑着,传令赏赐各位宫中铜煤炉一对。” 众人连忙谢恩。 这也是常有的,仁宗皇帝一脉与臣关系很是不错,从来赏赐不绝的。 当然了,朱祁镇想要推广用煤,太皇太后也是顺手帮他一把而已。 随后太皇太后带着朱祁镇,在一片恭送陛下,恭送太皇太后的声音之中。离开了内阁。 “皇帝你怕吗?”朱祁镇搀扶着太皇太后,走在红墙之下。听太皇太后猛地这样问,微微一顿,说道:“不怕。” 太皇太后微微一笑,说道:“不怕,就好,我朱家男儿这件事情总是要碰一碰的。”他微微一叹,说道:“本来按我的意思,不想你做这些事情,毕竟天子富有天下,征伐之事,假以一将军即可,你们小孩子,都觉得打仗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却没有真正见过战争。” 朱祁镇好奇的问道:“奶奶,你见过吗?” “见过。”太皇太后说道:“当年靖难的时候,太宗皇帝带兵去了大宁,八十万大军将北平围的水泄不通。那时候的北京城,还不如今坚固,仁宗皇帝坚守城池,北京百姓全部参与其中,青壮登城战守,老弱转运粮食。” “我当时就带着干粮上城的。” 一时间太皇太后的眼中,似乎看见当初一眼看不到边的南军,各种大炮,以及高耸的好像是巨人一般的攻城器械。 以及当年身形还没有那么胖,坐在城头,雄姿英发,蔑视八十万南军的他。 太皇太后看着身边的孙子,心中暗道:“是我想差了。大明皇帝怎么能不懂军务。”算起来,太祖,太宗,仁宗,宣宗,都是打过仗。 这种传统,太皇太后也不想在朱祁镇这里断绝了。 当然了,这也是朱祁镇的优秀征服了她,如果朱祁镇没有那一分资质,太皇太后只想培养出一个守成之君,而今朱祁镇远远在她预料之外。自然让她寄予更大希望。 希望他能与太祖,太宗,仁宗,宣宗一般。能经历战阵,将天下兵马掌握在手中,唯有这样的皇帝,才是一个真正的大明皇帝。 第四十八章 北元 第四十八章 北元 太皇太后从回忆之中,回过神来。说道:“你身边多有上过战场的侍卫,你也要多多请教一二。等你身子长开一点,我会请英国公张辅教你弓马。” 朱祁镇听了,心中微微欢喜。 太皇太后在这方面对朱祁镇是有所限制的。 王振是一心想要朱祁镇建立武勋,有什么就给朱祁镇讲太宗年间的旧事。不过,太皇太后对此有所限制。 原因很简单,太皇太后对年轻人的心思在明白不过了。 都以为行军打仗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但是太皇太后却是真正经历战事的,当初守北京城那一段时间,她时时刻刻带着一柄匕首,为的不是杀敌。 而是随时能够了结自己。 如果朱祁镇依旧是之前那种冒冒失失的态度。太皇太后说什么都不会让朱祁镇沾手兵事,但是而今朱祁镇的表现出乎她的预料,再着,他儿子留下来的,实在不是一个太平天下。 不是太皇太后看不起王振,王振那两下子,鼓吹一下还可以,他知道真正的战事该怎么打吗? 英国公张辅乃军中第一人,宣宗皇帝在的时候,就有让英国公教授太子的心思。再加上英国公在子嗣上吃亏,只有一个独苗,还随时都能夭折。 皇帝与英国公交好,说不定还能获得英国公支持,英国公麾下诸将,也都成为了皇帝的班底。 朱祁镇说道:“多谢奶奶。” 太皇太后轻轻一笑,说道:“自家人有什么好谢的,你不用担心,而今我只是让你来见识一下,天下干戈未休,身为皇帝不可忘却北虏,但又不能将心思全部放在上面。不过,今日出不了什么大事。” “方政这个人,我是见过的。” 朱祁镇本想说,娘娘见过,为什么还问。心中忽然一个闪念,暗道:“这是说给我听的。” 太皇太后继续说道:“太宗皇帝留下的老将了,鞑靼在他麾下,是讨不了好的。” 朱祁镇说道:“娘娘如此说,我孙儿也就放心了。” 太皇太后说道:“回去,好好休息一夜,有事情明天再说吧。” 太皇太后看得出来,今日之事对朱祁镇刺激非小。 朱祁镇行礼之后,回到的乾清宫之中。 的确太皇太后法眼无双,今日之事对朱祁镇的确刺激非小。倒不是朱祁镇怕打仗,而是这一战刺破了朱祁镇虚假的安全感。 他虽然知道历史上有土木堡之变,但是而今心中觉得,是正统自己作死。在明朝在土木堡之前还是很强势的。 但是而今,却发现未必是这样。 大同距离北京很近了,大同与宣府,合称宣大,乃是北京城的防线,一旦大同失陷,距离北京也就是一道关卡的距离了。 今日大同无事。 不代表将来大同无事。 朱祁镇心中暗道:“如此看来,反击草原,是一种必然。” 他不用去揣摩历史上正统的心思,而今他就有一种如鲠在喉的感觉,北京距离前线太近了,太近了。 近到了张轩在北京城中就有一种坐立不安的感觉。 真不知道,明代皇帝是怎么忍受的。难道是习惯成自然吗? 朱祁镇叫王振道:“去叫马顺过来。” 王振立即答应下来。 一会儿功夫,马顺就一路小跑的过来了,跪在乾清宫的金砖之上,说道:“臣拜见陛下。” 朱祁镇看着马顺一身过肩飞鱼服。这飞鱼的形式,类龙,故而看上去就好像是龙袍一般,龙首在胸,双爪在肩,龙身在后背上。 看上去威武霸气之极。 朱祁镇冷冷的问道:“马指挥使,你好清闲啊。” 马顺一听朱祁镇的话音,顿时冷汗流下来了,立即扣头道:“臣知罪,臣知罪。” 在马顺的视线之中,只能看见朱祁镇一双小脚踩在金色的靴子里面,在他身前踱步。他不敢怠慢说道:“大同军情,不能先送宫中,还要内阁送上来。是臣之过。” 朱祁镇说道:“不错。” 马顺听朱祁镇还一副等着听的样子,心中打鼓绞尽脑汁,说道:“草原上的暗哨这一段时间还没有布置好,没有事先给陛下禀报,是臣之过。” 朱祁镇点点头,说道:“继续。” 马顺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过错,他的确有。 他毕竟是新官上任,难免跋扈了一点,很多事情,细细数来,都能算进过错之中。但是他不知道该不该说。 却不知道朱祁镇到底在试探什么。 马顺偷眼看了一眼王振,却见王振眼皮都不带耷拉一下的,心中顿时暗骂道:“老狐狸,亏我还对你侄子那么好。” 王振之前吩咐了,马顺自然要对王振的侄儿王立百般的好,简直就好像是伺候祖宗一般。 却不想关键时候,王振不为他说一句话。 马顺小心翼翼的说道:“陛下所臣有罪,臣就有罪。” 朱祁镇冷笑一声,说道:“记着就好,说说吧,之前让你收集北元的资料,都收集好了没有。好了就呈上来。”马顺听了,这才松了一口气,说道:“臣早就准备好了。”随即就让身后随从将一个木制匣子递了进来。 石璟上前,打开看过没有藏凶器,然后才放在御案之前。 朱祁镇这才取出来,却见厚厚一叠,大抵有几百章之多。不过,古代写字一般不小,故而这么多张纸,也未必能写多少字。 朱祁镇对马顺说道:“起来吧。” 马顺说道:“谢陛下。”这才起身,只是轻轻一动,顿时觉得后背上冷飕飕的,似乎被汗水打透了。 不知道是秋老虎太猛,还是一身正装有些太热了。 朱祁镇并没有心思放在马顺身上,而今已经细细看着些资料,这些资料有很多是他知道的,有些是他不知道的。 首先是他知道的一些事情。 比如北元的来历。 洪武元年,徐达攻克大都,元惠宗退往草原,但是虽然元惠宗在草原,但并是说,中原大地上,就没有元朝的统治了。 当时。山西、甘肃的扩廓帖木儿;辽东的纳哈出;云南的把匝剌瓦尔密,也就是梁王。都还在。 在随后几年之内,朱元璋将这些人一一扫平。 洪武元年夺太原,徐达大败扩廓帖木儿,扩廓帖木儿十八骑走甘肃,洪武二年破上都。徐达破扩廓帖木儿,扩廓帖木儿以数骑走和林。 时元惠宗卒,太子孛儿只斤爱猷识理答腊,在和林继位。被北元称为昭宗皇帝,但是大明已经不承认北元政权了。 只称之为汗。 朱祁镇看到这里,心中难免一叹,暗道:“这元惠宗还真是一等一的幸运儿,是亡国之君,无亡国之遇,千载之下,也就是他了吧。” 随即继续看下去。 洪武四年,太祖以徐达为大将军,分三路北伐,失利。 洪武十一年,孛儿只斤爱猷识理答腊去死,传其弟。孛儿只斤脱古思帖木儿。年号天元,蒙古人称之为天元帝。 洪武十四年,以傅友德为征南将军,沐英,蓝玉副之,攻云南。 洪武二十年,太祖以冯胜为大将军,以傅友德,蓝玉各二十万攻辽东,这就是天下皆知的捕鱼儿之战。纳哈出出降。天元帝仓促出逃,为部下所杀,北元大部分都投降明朝。 从此之后,孛儿只斤家族,大权旁落,虽然在草原之上,还有影响力,与之前不可同日而语了。 在朱祁镇看来,这就等于再亡一次国了。 这些事情即便在后世也是赫赫有名的,朱祁镇有所耳闻,再翻阅资料,倒是很熟悉。 第四十九章 瓦刺 第四十九章 瓦刺 而后面的情况,朱祁镇就不大了解了。 这个时候蒙古大汗由里八刺担任。 里八刺乃是元惠宗嫡孙。不过,也不是一个有作为的皇帝,或者说,北元到了他这里,想要有作为,已经不可能了。 在建四年,也就是永乐定的洪武三十五年,被瓦刺部落首领所杀。 朱祁镇看到瓦刺这两个字,立即打起精神来。 在永乐初年,草原上的形式复杂,不仅仅有瓦刺一部,可以分为三大集团。 首先是鞑靼,乃是东蒙古各部。东蒙古从来是大汗直属,其首领也是大汗黄金家族出身。固然被蒙古人认为是正统。 其次,才是瓦刺。 瓦刺的来历就有一点复杂了。 瓦刺其先人为林中人,成吉思汗崛起的时候,林中人先与札木合一起与成吉思汗做对,又与乃蛮连兵与成吉思汗作对。 甚至成吉思汗称汗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讨伐林中人。 在这一次大战之中,有一部分人投降成吉思汗,并为成吉思汗先导。这些人就是瓦刺的先祖。 成吉思汗论功行赏,分封四千户。 后来元朝皇室世代与瓦刺通婚,瓦刺算起来也算是黄金家族的外戚。 再次就是兀良哈三卫。 不过,兀良哈三卫力量在鞑靼与瓦刺之间,还是太单薄了一些。而且在靖难时期,跟随太宗皇帝南下。这里可以不提。 靖难期间,中原固然打成一团浆糊。但是草原上的纷争也从来没有终止过,太祖将黄金家族给打翻在地,蒙古各部失去了主心骨,又经过十年的修养生息,中原内乱,有了他们一决雌雄的余地。 当时乱成什么样子。 乱到锦衣卫的记载之中,从元惠宗以下,北元六个大汗没有一个可以得善终的。 到了永乐初年,蒙古分为瓦刺与鞑靼两部,先后交战不计其数。 而在甘肃附近,还有鬼力赤一部,鬼力赤乃是黄金家族,似乎是窝阔台一系,鬼力赤在瓦刺的拥立之下为汗,他与瓦刺联合,与东蒙古首领阿鲁台交战。鬼力赤后为部下所废,立为本雅失里为汗。 本雅失里与瓦刺还有阿鲁台之间,分分合合一时间说不清楚,简直要唱一部草原三国演义。 但是天下非草原一隅,永乐大帝入局了。 永乐七年,明廷听本雅失里与阿鲁台侵瓦刺,为瓦刺所败,令丘福率兵十万奔袭之。为本雅失里所败。全军覆没。 这才是明朝用兵草原以来,最大的败仗。 此战一败,激起了永乐亲征之意。也搁浅了很多计划,比如说当时张辅正在安南,战事还没有打完,只能安抚安南,先行撤军。 永乐八年,太宗皇帝击败本雅失里,又东向击败了阿鲁台。 本雅失里奔瓦刺,为瓦刺马哈木所杀。 永乐九年,瓦刺立搭里巴为汗,阿鲁台立阿岱为汗,蒙古进入两汗并立。 不过,瓦刺与东蒙古都明白一件事情,决定草原胜负的不是他们,而是明廷,这个时候,他们纷纷派遣使者,说对方不是,向太宗皇帝请兵。 太宗皇帝还是觉得瓦刺骄横,于是乎于永乐十二年出兵,与瓦刺大战,太宗皇帝以火铳击败瓦刺三万众。 当时明军也损失不轻。 不过,瓦刺更是元气大伤,其首领马哈木不久兵败而死。 只是太宗皇帝的策略并非要扶持东蒙古一统草原,在不久后就扶持脱欢,将战争的苗头指向了阿鲁台。 脱欢曾经被阿鲁台俘虏,百死才算是逃回了瓦刺。 继位之后,一心报仇,在永乐十五年,终于大败阿鲁台。 不过,当时瓦刺算是缓过劲来了,当时瓦刺的势力大多在西域,固然太宗皇帝依旧将阿鲁台当做大敌。 之后三次亲征,都是打阿鲁台。 只是阿鲁台学乖了,都闭而不战,但是也元气大伤。 脱欢乘着机会,数次大败阿鲁台。 这还是比较远的事情。 朱祁镇看到这里,放下书,心中默默思索。暗道:“太宗皇帝制蒙古之策,就类似于英国对欧洲大陆的策略一般,就是联合次强打击最强。” “在太宗皇帝看来,草原之上,真正有号召力的,还是黄金家族,瓦刺不管怎么说,也都是外姓,不可能坐大,真正有危险的,还是黄金家族嫡系阿鲁台。” “而且阿鲁台所部多在辽东一带,距离北京最近,岂能不被打击。” “这样的策略,不能说不好。但是有两点却是错了,一是亲自下场,耗资巨大,五次亲征,特别是后三次,亲征很难说有什么战果,却耗尽了天下民力,二是草原上此起彼伏,强弱不定,难不成朝廷就年年征战,这不是一劳永逸之法。” 什么是一劳永逸之法?朱祁镇一时间也想不出来。他遐想片刻。 继续看下去。 脱欢也算是瓦刺雄主。 在宣德年间,他做了好几件大事,首先将瓦刺四部粘合为一。 成吉思汗封瓦刺为四千户,瓦刺也就从此分为四部,脱欢虽然强横,但是在此之前的瓦刺更多体现在部落的联合。 脱欢将瓦刺内部的割据势力一一摧毁。建立起一个统一的瓦刺部。 其次,就是击败阿鲁台。 就在宣德六年,瓦刺与阿鲁台之间的胜负终于分出来了。阿鲁台败北逃往辽东。瓦刺将势力延伸到蒙古东部。 他做的另外一件事情,就是迎立脱脱不花。 脱脱不花乃是元惠宗之后,投降明朝之后,被与两个弟弟被安置在甘肃放牧。 脱欢多次去信,想立他为蒙古大汗,在宣德七年,脱脱不花叛去。 脱欢拥立脱脱不花之后,在草原大义之上有了名分,就于宣德九年,终于在辽东杀死阿鲁台。但是阿鲁台死后,阿鲁台拥立的蒙古汗阿岱却没有找到。 朱祁镇看到这里,忽然问道:“宣德九年,也就是去年七月份,我记得去年父皇也曾出塞。却是与谁交战?” 马顺听了,低头说道:“先帝有救阿鲁台之意,只是兵危战急,与兀良哈一战,就回军了。” 朱祁镇一听,就明白马顺话语之中,未尽之言。 什么话?就是为尊者讳。 也就是宣宗皇帝这一次军事行动,恐怕不能说是顺利。 朱祁镇说道:“而今大同这一支军队,乃是瓦刺吗?” 马顺说道:“臣还没有得到大同线报,不知道是何人,不过而今草原上只有瓦刺一部,连兀良哈三卫都已经臣服瓦刺。” “不过,臣以为瓦刺并没有大举入侵之意。这一两年间,之所以边关纷乱,却是因为瓦刺正在清理阿鲁台余党,蒙古各部纷乱。其次就是瓦刺正在到处找阿岱汗。也无心南下。” 朱祁镇已经笑不出来了。 他浅薄的历史常识告诉他,凡是能统一草原的部落,都是中原王朝的大敌,从匈奴,鲜卑,蒙古,就可以看出来。 而今又出来一个瓦刺。 这是一个十足的烂摊子。立刻让朱祁镇有了战战兢兢之感。越发明白一件事情,不管亲征不亲征,不敢他想不想。 将来与瓦刺的征战,是免不了的。 原因很简单,就是一山不容二虎。 “阿岱汗在什么地方?”朱祁镇立即问道。 “臣不知道。”马顺额头见汗说道。 后世将锦衣卫,东厂,西厂说的神乎其神,但是实际上他们能力也是相当有限的。在大明本土或许还有一些能力,但是对于草原实在是鞭长莫及。 “去查,否则朕要锦衣卫是做什么用的,如果鹰犬不能捕。”朱祁镇冷笑道:“朕就将它炖了。” 第五十章 瓦刺二 第五十章 瓦刺二 马顺自然不想被炖了。 在朱祁镇的责骂之中,踉踉跄跄下去。今年锦衣卫定然不能安生,不知道多少人要冒险出塞,去找阿岱汗的下落。 朱祁镇让马顺下去之后,也无心读书。匆匆有了晚膳之后,躺在床上,看着头顶上帷幕,愣愣发呆。 朱祁镇自然知道,锦衣卫在塞外的影响力,可以说微乎其微。在瓦刺也在找阿岱汗的情况之下,即便有再大的牺牲,恐怕也难以与瓦刺争夺阿岱汗。 但是这是朱祁镇唯一能想到牵制瓦刺的办法了。 朱祁镇一眼就看出瓦刺最大缺点。 就是脱欢虽然掌握蒙古大权,但是蒙古人尊敬的依旧是黄金家族。 脱欢为了击败阿鲁台,先立脱脱不花。 这固然是一步好棋,有了的分化了东蒙古。 但是这也说明一件事情,黄金家族在草原上的统治,几乎不可动摇。 虽然草原之上,游牧民族此起彼伏。兴亡不定。 匈奴而鲜卑,鲜卑而柔然,柔然而突厥,突厥而回鹘,游牧民族,其兴也速,其亡也速。但是事情到了蒙古这里,却变得不同。 成吉思汗建立的蒙古制度,让草原各部彻底的变成了蒙古人。而不是与之前一般,看似一个统一的草原帝国,其实麾下各部各行其是,唯有本部人马才是匈奴,或鲜卑。 草原上的人,贱如野草,根本没有自己的部落。也不想知道自己是哪个部落的。 唯有草原人的贵人们才知道自己是哪个部落。 这些贵人们一死,草原人就毫不犹豫的成为下一个部落的臣民。 所以说,很多时候,人还是那些人,不过部落名字换了而已。 但是成吉思汗的蒙古体制,让所有草原人都有了名字,就是蒙古人。而蒙古两个字,与黄金家族又是分割不开的。 从成吉思汗开始,到而今蒙古已经有近二十位大汗统治了。这种根深蒂固的影响力,使得称雄于草原的,必须是黄金家族。 脱欢即便是贵为淮王,太师,蒙古大权在握。想要动摇黄金家族在草原上的统治,却也是一件难事。 脱欢可以废立大汗,但是当大汗的必须是黄金家族。 当权臣很容易走进这个只能进,不能退的死胡同。 所以掌握阿岱汗,是一步好棋。 阿岱汗在一日,东蒙古就不算灭亡。 阿岱汗在一日,脱脱不花就不能算是真正的蒙古大汗。 至于阿岱汗在手,该怎么利用,就是另外的事情了。不过,对于将阿岱汗掌握在手中,朱祁镇并不是报太大的希望。 放下这一件事情,朱祁镇越想瓦刺,心中就越觉得忌惮。 不管怎么说,脱欢将脱脱不花推上了蒙古大汗的位置,而今正是在蜜月期,怎么离间也不会有效果的。 无关信任,而是利益。 瓦刺去年击杀阿鲁台,但是这并不能让所有蒙古人都臣服,毕竟而今瓦刺统治的是,东到辽东,甚至女真各部未必不会臣服。 朱祁镇想起一些奏疏中女真人的情报。 女真人也不是太老实的。 前番因为贡鹰的问题,杀死大明使者。 不过,杨士奇将这一件事情给按下去了。 不想大动干戈。 甚至朱祁镇对太祖皇帝设辽东都司有更重要的认识。 辽东都司有一个重要的任务,就是截断草原与朝鲜之间联系。不要以为而今朝鲜对大明恭顺之极,就忘记了在元时高丽可是元朝的忠实藩属,与元朝世代联姻。 从后世行政区划分上来说,内蒙外蒙古乃至西伯利亚,新疆,甘肃一部分,都是瓦刺的控制范围之内。 甚至瓦刺各部曾经跟随蒙古西征,在中亚的一些地方还有影响力。 这样大面积,又是新兴之国。让朱祁镇不由想到,汉与匈奴之战。他不知道瓦刺能动员多少,但是想来几十万骑还是有的。 脱欢的姓氏,绰罗斯,在清代的译法,就是准噶尔,也就是与清廷打了好多年的汗国。 否则他会更头疼。 “不过,我还是有时间的。”朱祁镇心中暗道:“瓦刺新得蒙古大权,想要真正将蒙古为一,恐怕也需要几年时间。” “在此之前,脱欢但凡是长了脑子,就不会大举南下。” “不过,南下骚扰却是少不了了。” “只是如此算来,脱欢即便是整顿蒙古,在正统三年四年左右,也应该有整顿好了,只是为什么土木堡之变,却是正统十四年之后。” “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朱祁镇细细思索,似乎想要明白,有什么事情,是他忽略了。但却也想不明白。到底什么事情,让瓦刺将南侵的布置推迟了十年。 “或许,我对草原上的形式,是有误判。”朱祁镇心中暗道。一时间对锦衣卫的效率更是觉得难以接受。 朱祁镇的思绪,在恍恍惚惚之间,沉睡过去。 第二天,太阳还没有升起,天色已经渐渐变白了。 朱祁镇就起身,有侍女为朱祁镇穿好衣服,推门而出,却见石璟就在站在门外,看他身上的露水,就知道他站了一夜。 “拜见陛下。”石璟见状立即向朱祁镇行礼说道。 朱祁镇很少仔细看石璟。 只见石璟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嘴唇之上还有绒毛没有脱落。不过整体上来说,却是英姿勃发,是一个大帅哥。 朱祁镇已经引顺德公主与石璟偷偷见过一面了。 顺德公主很是满意,时常派人从慈宁宫送到东西到乾清宫,不过送来的东西是双份的。一分是皇帝的,另外一分是给谁的。 不用多说了。 朱祁镇说道:“平身吧,私下里,我也该叫你一声姐夫。” 石璟说道:“陛下休要此言。礼不可废。” 朱祁镇说道:“好,石侍卫可通骑射?” 石璟说道:“从六岁骑小马驹,而今十几年,不敢说精于骑射,但臣以为一身本领足以见人。” 朱祁镇说道:“好,朕想看看。” 石璟面有难色,说道:“宫中不得骑马。” 朱祁镇说道:“今日先看石侍卫射艺。他日再去射台一观不迟。” 石璟说道:“是。” 朱祁镇一声吩咐,立即有小太监,在乾清宫之前立下了箭靶。 石璟带上扳指,持弓而立,全身筋骨都松散开来,只见他呼吸之间,整个人全然绷紧,甚至还没有看清楚,他怎么射箭。 就见一壶箭就好像是流水一般射了出来。 “夺夺夺夺”箭矢中靶之声,几乎连成一线。 等石璟停下来,一个箭靶已经被射满了。 “好。”朱祁镇说道:“朕从来没有见识过如此快箭。” 石璟也松了一口气。 石璟父亲只是一个副千户,得以尚公主,其实是有真本事的,这个时候,明代对驸马的限制还不是太深的。 石璟一身弓马在公侯子弟之中,也是出挑的。 石璟说道:“谢陛下,臣少时见过先帝射柳,那才是百发百中,神乎又神,非臣可以及。” 朱祁镇心中微微一叹,就柳枝插在地面之上,插成一排,或数排,上面各自系好手帕,令个人记好自己的手帕,然后骑马驰射,射中者为胜。当然了,很多时候为了分出高下,会有更多的花样。 朱祁镇说道:“父皇的射技自然是无人能及。”朱祁镇记得太皇太后讲过,太宗皇帝在的时候,令公侯子弟为左右两朋,较射。 宣宗皇帝当时就得了一个好大彩头。 只是岁月无情,朱祁镇心中忽然想道:“不知道父皇在的话,如何对付瓦刺?” 第五十一章 弹劾曹吉祥 第五十一章 弹劾曹吉祥 一时间朱祁镇也想不到什么,随口问道:“你的武艺在诸位侍卫之中,算得上第一吗?” 石璟连忙摇头,说道:“臣如何敢妄自尊大,在诸位侍卫之中,武艺最好的,当是张百户。” 有些人是因为关系,才当上侍卫的,不过,也不能绝对。很多人或许是因为关系,但是他们本身的武艺还是过得去的。 毕竟张辅不可能,弄一些需要保护的侍卫。 所谓穷富武,没有一点家底,还真不可能有多高的武艺。这些勋贵子弟,父辈或者祖辈,都是跟随太宗皇帝一刀一枪杀出来的天下。 就如同镇守大同的方政,方政自己能力不错,方政的儿子听说也是一员虎将。 如果说有一个人,一点关系都没有,全凭借一身武艺当上侍卫。那么一定说得是张大川。 张大川以一敌十,斩首四级的战绩,这些勋贵子弟都是叹为观止。 以张大川的身手,足以称为百人敌,如果装备精良的盔甲,然后精锐亲兵护卫,即便是数万人大仗,也可以做斩将夺旗之将。 比起张大川在战阵杀出来的武艺,这些将门子弟都差了一些。 不过,将来却未必了。 毕竟张大川而今已经三十出头了,是一个男人经验体力武艺最充沛的时间段。 朱祁镇知道张大川而今还没有来交班,也就让石璟指导专家,手持一柄小弓,射了十几箭。只是熟悉一下弓箭,至于准头什么的,就不用说了。 随后又去华殿上课。 不过,今日王直讲的课,依然精彩,但是朱祁镇的心思却不在这上面,说着说着就转到华夷之辨之上,随即有转到了中原王朝与游牧民族的征战之上。 王直见状,进言道:“陛下,请安心等候便是了,不日,前线必有大捷。瓦刺大败阿鲁台,有一统草原之势,故可虑也,但是我大明太祖太宗之基业,雄兵百万,列镇九边,也不容小窥,陛下当安心修养圣德,待亲政之后,再劳圣心不迟。” 在王直看来,朱祁镇分明有些紧张过度了。 朱祁镇心中苦笑,口中却说道:“王先生,朕明白了。” 从太祖朝到而今,对北元的征战,虽有小挫,但是整体来说,局面从来在明朝掌控之中。 不仅仅大明本身,就连瓦刺本身,也不会轻视大明的。 但是朱祁镇却是知道,历史上的他弄出一个土木堡之变。 故而他对瓦刺的重视,超过了当世之人。在王直的眼中,有一些杞人忧天了。 王直见朱祁镇心绪不宁,就给朱祁镇提前下课了。 朱祁镇下课之后,心思不宁,对王振说道:“告诉坤宁宫那边,今个朕在慈宁宫用午膳,让母后不用等了。” 王振连忙答应下来,派一个小太监去传话了。 朱祁镇径直走向慈宁宫。甚至推掉了步撵。 大同战事,让朱祁镇提高了警惕,故而而今他能走路,就不坐步撵。就是为了锻炼身体,将来有事于天下的时候,身体体能能跟得上。 朱祁镇走了小半个时辰,从走到了慈宁宫。 虽然有朱祁镇人小腿短的缘故,但最重要的原因,却是紫禁城太大了一点。 朱祁镇一进慈宁宫之中,就见太皇太后捧着一封奏疏看着。见他过来,微微示意一下,说道:“坐吧。” 朱祁镇时常在太皇太后身前,也不需要多少礼仪了。朱祁镇老老实实的在太皇太后身边坐下,眼睛往太皇太后手中的奏疏看。 太皇太后说道:“想看就看,是告你状的。”随即递给了朱祁镇。 朱祁镇打开一看,却是弹劾曹吉祥,抢夺民财,与民争利,并强征民役,等等,不过朱祁镇也不是刚刚开始的时候,如今奏折读多了,也会找重点了。 他很快就找到了中的重点,就是门头沟。 关于曹吉祥的所有问题,都是围绕着门头沟的煤矿而产生的。 “我必须保曹吉祥。”朱祁镇心中第一个念头。这是他第一个想做的事情,万万不能出差错。 朱祁镇说道:“娘娘听孙儿说。” 太皇太后说道:“我听着,你现在告诉为什么要在门头沟设立煤监。” 朱祁镇说道:“为了宫中用度,宫中之前用柴薪,而今用煤,大减宫中用度。” 太皇太后轻轻一叹,说道:“就这些?” 朱祁镇知道有些事情,是瞒不过太皇太后的,说道:“孩儿以为北京百姓皆用煤,这也是一笔不小的进项。” “石炭,”太皇太后说道:“好吧,你说是煤。如果朝臣问起你,你只需说前面的理由,后面的理由知道便是了,万万不可说出来。” 朱祁镇这才松了一口气,说道:“谢娘娘。”朱祁镇也尝试了什么叫做金口玉言了。石炭这东西,就因为他随口说成了煤。恐怕大明朝官方书之中,都要称做煤了。 “不过,你觉得曹吉祥所做所为是真是假?”太皇太后问道。 朱祁镇细细看了,一时间不好做判断。 太皇太后笑道:“你的东厂与锦衣卫没有告诉你吗?” 朱祁镇不想就知道,曹吉祥是王振的义子,马顺是王振的人,自然不会说什么,王振又掌管东厂,自然不会说什么。 即便曹吉祥真做了这些事情,朱祁镇也不会听到这些。 太皇太后说道:“皇帝,你知道什么是兼听则明,偏信则暗?” 朱祁镇说道:“孙儿知道。” 太皇太后说道:“你不知道。兼听则明的前提,有不同的声音传到你耳朵之中,就看你做的事情,你能听到什么?听王振的。” 朱祁镇立即说道:“孙儿知错了。” 太皇太后说道:“我告诉你吧,小曹子办事还算用心,只是有些事情却也是难免的,你也不想想,门头沟距离北京才几里,在门头沟有大产业,能是门头沟的村民吗?小曹子不用些手段,这煤监是办不下来。” “既然办下来,还不让人叫唤两声。” 朱祁镇顿时明白,暗道;“是我想差了,我总以为的眼光长远,恐怕同样目光长远的,不只是我一个。” 朱祁镇能看出北京柴薪不够用,必然要引入用煤,别人看不出来啊。 事实告诉所有人,凡是有利益的地方,都是人挤人。 曹吉祥在门头沟所做所为,定然影响了不少人的利益。这些人弄人弹劾,其实也是看太皇太后的意见。 毕竟太皇太后一向对太监看管严厉。 说不定,将这一件事情捅上去,太皇太后会重惩曹吉祥的。 只是他们没有想到,这一件事情后面有皇帝。 在太皇太后看来,煤监这一件事情,根本微不足道。不用说煤监了,即便是皇帝做些出格的事情,太皇太后也会允许的。 当然了,太皇太后也不会动用别的力量帮皇帝,也不许外廷插手。 就是让皇帝涨涨记性,让他知道,这大明天下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或许煤监断了不少的路子,但是在太皇太后看来,不过是皇帝的课后作业。做对做错不重要,重要是做了。 朱祁镇立即说道:“孙儿错了。” 太皇太后问道:“错在哪里了?” 朱祁镇说道:“错在想当然,不了解门头沟就草率下决定。” 太皇太后微微点头,说道:“说的不错,大明两京十三省,不知道有多少事情,都要你处理,你不可能全部了解这些。你该怎么决断?” 朱祁镇一时间失言,却发现太皇太后所说的太对了。这恐怕就是他将来要面对的常态。 第五十二章 捷报 第五十二章 捷报 朱祁镇说道:“孙儿不明白,请娘娘指点。” 太皇太后说道:“做皇帝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用人,天下之事,皇帝一个人再怎么厉害,也是管不过来的。” “太祖之勤政,天下少有,但又如何,还不是要六部来分担。” “皇帝即便至高无上,一个人也治不了天下。” “士大夫说,天子与士大夫共天下,各家勋贵说,他们与国同休,与皇家联姻。而太监们说,他们是天子家奴,与皇帝是一体的。但是真正办事的时候,该信谁的,不该信谁的。这就是关键所在。” “人无完人,用其所长,避其所短,即便如杨士奇,他那个儿子,闹得沸沸扬扬的,王振都给你说了,真以为我老糊涂了,不晓得外面的事情了。” “只要杨士奇能用心公事,他儿子即便是横行乡里,我也给他兜着。只是没有想到,一辈子谦谦君子,临老临老了,却有如此混脏的儿子。” 一时间,太皇太后有些唏嘘。 他儿子小的时候,杨士奇被太宗皇帝关在诏狱之中,家里妇道人家难免骄纵,仁宗登基,杨士奇就是内阁一员,公务繁忙。对儿子的教育,就没有什么时间管。 结果,他儿子就在京师飞扬跋扈,闹出好多事情来。据说杨士奇亲自下手,硬生生打断了好几根棍子。 但是没辙。 毕竟是自己儿子,总不能杀了吧。 杨士奇只能将他儿子赶回江西老家。一来京城乃天下中心,有一点动静就哄传天下。他儿子做些什么事情,杨士奇都未必能遮掩过去。二来杨家在吉安也是大族,谈不上一手遮天,但也广有人脉,有些小事也能按下去,再加上家中还有一些叔伯长辈,也好看管他。 只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人已经长歪了,哪有那么容易改过来啊。 真是杨士奇用自己的影响力压着而已。 太皇太后看了一眼朱祁镇,心中很满意,说道:“只要你做到两点,一是守德,二是用人,就是不错的守成之君,就如宋仁宗一般,百事不会,只有做官家。我也有脸去见列祖列宗了。” 朱祁镇想了想,一时间也头大。 守德他也明白一点,不得不说,在这个儒家化的社会之中,君王的道德标准,影响非常大,就如崇祯一般。 崇祯治国不行,但是本身却没有失德之处。即便是亡国之君,也有人怀念了好几百年。 但是用人,这两个字,说容易也容易,说不容易也不容易。 看似简单,就好像诸葛亮所言的,亲贤臣,远小人。但是谁是贤臣,谁是小人,都是自由心证的东西。 很多人,不到盖棺论定,不知道是好是坏。 “如此我倒是有了一点好处,最少我知道一个盖棺论定人才。”朱祁镇心中暗道。这个人自然是于谦了。 太皇太后看他脸色有些疑惑,说道:“这两件事,需要一辈子去揣摩,今天就先练练手,你准备怎么处置小曹子。” 朱祁镇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曹吉祥有没有错,他从太后给的资料之中,发现曹吉祥手脚绝对不干净。其中很多地方也有含糊其辞,门头沟这里决计有猫腻。 但是总体来说,曹吉祥将宫中供应,从木材改为了煤炭,将大多说灶台,改为烧煤的。 这一点,很符合朱祁镇的意图。 更不要说,曹吉祥是王振的义子。 他此刻还离不开王振。 如果真废了曹吉祥,将来谁还给他办事。但是不做处置,却是也不行的。 首先,太皇太后这边要失望了。 刚刚太皇太后说了,要皇帝守德。 怎么守德。对一个人来,就是五讲四美,做一个道德上没有缺陷的人,看看宋仁宗做的秀。 在御花园见到太监忘记奉茶,就不喝。让这小太监免去一场责罚。包拯当面喷到脸上,也不动怒。 而太监就是天子家奴,而今有太监在外祸害百姓,皇帝没有表示,这就是损伤了自己的名声。 即便朱祁镇自己,未必没有生气的地方。 “报。”外面密集的脚步之声传来,跪在外面说道:“大同军情。” 朱祁镇一听,陡然起身,大步走了出来,见外面跪着一个太监,将一封奏疏呈上来。朱祁镇立即拿过来,打开一看,顿时松了一口气。 太皇太后见状,轻轻抿了一口茶,说道:“怎么,可曾安心了?” 朱祁镇这才知道,太皇太后给他讲曹吉祥这一件事情,就是分他的心,看出来他的精神一直紧绷着。 朱祁镇笑道:“方政大破鞑靼,斩首两百级,大同已经没有威胁了。” 太皇太后说道:“今日是你第一次见军情,今后这样的事情,不知道要见多少次,记住,越是紧张的时候,越要定住神,即便是紧张,也不可让外人看出端倪来。” “太宗皇帝在时,仁宗皇帝说得最多一句话是什么?就是圣心莫测。” 朱祁镇有些懂,有些不懂。 很多东西即便是他有后世的思维,也未必能全部理解。 朱祁镇说道:“孙儿记下来了,不过昨天孙儿看了从太祖年间到现在,蒙古方面的书,一直有些想不明白。太祖皇帝是想与蒙古各守其界。太宗皇帝击其最强,扶着其次。太祖皇帝的办法虽然耗费小,但是蒙古各部与我朝是世仇,一旦他们恢复过来,免不了有南下之心,而太宗皇帝之策,动则数十万大军北上,国库为之一空不说,也不见草原战事平息,如今瓦刺崛起,其实与太宗皇帝数次北伐东蒙古有关,此起彼伏,无有终止,可有长治久安之策?” 太皇太后听了朱祁镇说这话,捏着茶杯的手,微微一紧。她心中一阵欢喜。这样的话。 其实总体来说,宣宗皇帝时期,对草原的战略,就是放弃两个字。 这也是朱祁镇避而不谈宣宗皇帝时期的原因。 毕竟是父亲,为尊者讳的道理,他还是知道的。 太皇太后高兴的是,朱祁镇只有九岁,就有如此长远的目光。但是对于这个问题,她是没有答案的。笑道:“皇帝,你能想到这里,是极好的,但是这个答案,需要你自己去寻找了。我这里是没有的。奶奶老了,只能扶持你几年,将来的大明天下,还是要看你了。” 朱祁镇有些失望。忽然他发现,其实太皇太后不过是一个老妇人而已。 虽然睿智,但是也有她的缺陷,她的威望可以让大明天下维持惯性向前走,在运行之中一些问题也可以解决的。 但是在真正重大的战略决策之上,她其实见识也不高。 这并不是否定太皇太后。而是认识到太皇太后的局限性。她毕竟只是深宫妇人,并不是被当成皇帝来培养的。 很多事情,只能他自己来办。 朱祁镇说道:“孙儿明白了。” 大同捷报,不仅仅让朱祁镇安心了,也让很多人安心了,王振几乎没有停留,立即下内阁,论功行赏。 如何行赏,朱祁镇不关心,反正都有一定之规,错是错不了。 朱祁镇回到乾清宫,细细揣摩太皇太后所言。心中只觉得有些熟悉,一时间又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看过。 忽然起身,秉烛而行,在一排排书架上翻找,取下一匣子书,打开从里面翻出一行熟悉的字。 “上下一日百战。”朱祁镇心中暗道:“果然是韩非子。所谓帝王心术,不过法术势而已。” 第五十三章 处置曹吉祥 第五十三章 处置曹吉祥 第二日,临过朝,上过课,到了下午时分,朱祁镇又了时间,将从太皇太后那边带来的曹吉祥的黑材料,直接给了王振。 王振见状,心中一跳,说道:“奴婢,万万不知道,这小子丧心病狂如此。奴婢实在是不知情啊?” “不知情?”朱祁镇摇摇头说道:“如果王大伴有意为曹吉祥遮掩,这也就罢了,朕与王大伴的感情,岂是寻常人能比,只是你说不知情,就不行了。东厂与锦衣卫,是朕的耳朵与眼睛,外面臣子存心不良,常常骗朕,而大伴你这边也查不清楚,这如何是好?” 王振一时间有些后悔,不知道该如何挽回,总不能说,这件事情,是我有所耳闻,只是按下不表而已。 根本不可能,这不明目张胆的欺君? 其实王振并不是有意隐瞒朱祁镇的。正如朱祁镇所言,王振而今与朱祁镇联系太深了,几乎是一体的。 朱祁镇的利益,与王振的利益几乎重合,王振为什么要骗朱祁镇? 只是这年头,太监出外办差,几乎都视作发财之途。可以说出宫一趟,不回来给这些掌权太监好好打点一下,就是不懂事的行为。 王振自己也收了一份。 所以说,曹吉祥即便自己想手脚干净,这样的情况手脚也干净不起来。 王振根本没有将这事情当做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此刻王振无数话想说,但都堵在喉咙之中,只能说道:“奴婢该死,万万没有想到小曹子做事如此不知轻重。” 朱祁镇叹息一声,说道:“如此一来,太皇太极的意思,朕就违逆不了了。” 王振一听,说道:“太皇太后是什么意思?” 朱祁镇说道:“太皇太后的意思,是让金英执掌东厂,为大伴分劳。” 王振一听,心中十万个不愿意,顿时找到了苦主了,暗道:“好一个金英,是你在背后做小动作。” 金英是谁? 金英乃是越南派宦官的首领,是宣宗时期的司礼监大太监。宣宗去世,太皇太后觉得金英伺候不周,而且为了安置朱祁镇,也就让王振当了司礼监太监。 也就是王振是夺了金英的位置。 两人之间,能够和睦才怪。 王振手中,做大的权利,只有两个,一个司礼监,一个是东厂。而今东厂在金英手中,简直要断王振一臂。让王振如何愿意。 朱祁镇见王振不说话,说道:“大伴,大伴。”王振立即回神,说道:“奴婢惭愧。” 朱祁镇说道:“大伴先安心做司礼监的事,将来朕会将这东厂,再还给大伴。这个事情之后再说,只是这曹吉祥怎么处置?朕本来看他做事挺麻利的,看在大伴的面子之上,还想提拔一二吗,可惜” 王振说道:“请陛下放心,奴婢定然处置了这畜生。” “不。”朱祁镇说道:“曹吉祥办事还是有功的,但是功之功,过是过。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王振一听,心中暗道:“有门。”小心翼翼的说道:“那煤监这一摊子由谁来管?” 朱祁镇说道:“让他戴罪立功吧。” 王振也松了一口气,说实话,曹吉祥是他培养了好一阵子的义子,曹吉祥相貌堂堂,为人机灵,又会办事。 这样的义子即便是在皇宫之中,也不大好找。 能留他一命,就留他一命。 朱祁镇随后也补充道:“弹劾曹吉祥的折子,是从外朝递进来的,总要给外朝一个面子,处置曹吉祥的时候,就在东华门处置吧。” 东华门乃是故宫东门,与一般大院一样,故宫正门是很少开的。官从东华门进,武官从西华门进,进了东华门不远,就是渊阁所在。 这也是百官出入的地方。 王振立即答应下来。 当王振离开乾清宫之后,脚步一下子变慢了,似乎没走一步,都带着千斤重担一般,他回首看向乾清宫,心中微微一叹:“小爷长大了。” 王振在宫中浮沉这么多年,自然是有道行的。 相比下来,朱祁镇的手腕就太稚嫩了。 只是王振的心头也不好受,一方面觉得从小爷登基以来,变化实在太大了,简直有换了一个人的感觉。 不过,王振并没有怀疑朱祁镇。只是觉得,丧父之痛对朱祁镇的影响太大了。 朱祁镇有此变化,他甚至有一种欣慰的感觉。 他毕竟是从小看朱祁镇长大的,将子孙的情分都寄托在朱祁镇身上。 只是,朱祁镇却在他面前对他耍手腕,让王振心中不由有一种伤心之感,不过从此之后,他也不敢将朱祁镇当做小孩子了。 王振见了曹吉祥,厉声喝道:“你做的好事?” 曹吉祥大吃一惊,说道:“义父,何发生什么事情了?”曹吉祥这一段是,有一阵春风得意之感,他毕竟是皇帝钦点的,为皇帝办差的,可以说是简在帝心。 寻常人都不敢得罪他。更不要说,宫中采买煤炭的款子,都是在他手中过的,看上去煤炭都不值钱的,但是人的一日三餐都是少不得的。 曹吉祥只需上下其手,就是好大一笔银子。 面子也有,里子也有。 王振冷笑的将在朱祁镇发生的事情说了,说道:“你贪一笔银子,小爷知道了,也不会在意的,但是你千不该万不该,以宫中太监之名,去剥削小民,坏了皇爷的名声,如果不是看你差事做的还不错,此刻你人头都不在了。” 曹吉祥一听,立即跪倒在地,保住了王振的腿,说道:“义父救我,义父救我。” 王振说道:“我这老骨头,在陛下面前还有些面子,你的小命保住了,但是却难免吃一顿皮肉苦。” 王振一挥手。立即有两个人上前,将曹吉祥按住了。王振说道:“带走。” 王振带着曹吉祥在东华门下面,摆开架势,令两个太监按住曹吉祥,曹吉祥被按在红木板凳之上,两个太监说道:“曹公公,得罪了。” 随即有人将一块毛巾塞进曹吉祥的嘴里。这不是让曹吉祥不说话,而是害怕曹吉祥咬住自己的舌头。 随即王振在台阶之上,宣读了曹吉祥的罪名,一声令下,下面的太监就一五一十的打了五十大板。 这五十大板下来,几乎要了曹吉祥的小命。 还好是王振早就交代下来,是要活的。 这些宫中打人太监,一身手艺简直是出神入化,要生则生,要死则死,甚至可以几十大板打下来,一点事情都没有,也可以一板子取人性命。 不过,王振要曹吉祥吃苦头,故而他们也不敢放松。 一顿板子打下来,曹吉祥下半身都是血淋淋的。简直是不入目,一身衣服都不能穿了。而曹吉祥本人,也是昏迷了又醒,醒了又昏迷。 如此来去不知道几次,这才算是熬过去了。 王振见状,立即让去请太医,将曹吉祥抬下去好生诊治。 东华门本来是官来往比较密集的地方,这样大张旗鼓的用刑,自然被人看在眼中,不过一会儿工夫,内阁,翰林院,六部都传遍了。 在官看来,太监都是罪大恶极的。所以朱祁镇这种重责太监的行为,自然是政治正确,特别是上奏弹劾曹吉祥的言官,更是一副圣明天子在上的样子,一时间也为朱祁镇赚了不少好名声。 即便是内阁那几位,也觉得朱祁镇又所作为,乃是孺子可教也。 这些是朱祁镇不知道的,他那个时候,在见金英。 第五十四章 金英 第五十四章 金英 朱祁镇之前是见过金英的。 毕竟所谓司礼监太监,金英常常在宣宗皇帝身边,朱祁镇作为宣宗爱子,当然是见过面的。 但是仅仅限于见过面而已。 毕竟之前的朱祁镇还小,任何家国大事都不可能让朱祁镇牵扯下去,再者王振在朱祁镇身边,一心维护自己在朱祁镇心中的地位。 朱祁镇与其他太监接触的也就相对比较少。 朱祁镇对金英的印信也不深。 但是金英一见朱祁镇,就跪倒在地,说道:“今日能再见小爷,奴婢即便是见了先帝,也有话说了。” 朱祁镇听了,心中忍不住有些恻然。 宣宗皇帝在朱祁镇心中如同父亲一般的地位从来没有改变过,也无法改变。金英这一句话,就让朱祁镇想起了宣宗皇帝。 就算不给太皇太后的面子,也要给宣宗皇帝面子。 是的,朱祁镇对王振所说的话,是有真有假的。假的是,分王振的权力,朱祁镇最少需要两三条不同的对外联系的渠道才行。 而今朱祁镇能从外面获得消息的渠道,有以下几个,最大的渠道乃是内阁。 天下二京十三省的所有奏疏都在内阁汇总之后,再上报过来。 但是这一道渠道是要从司礼监过一手的。 虽然王振不敢一手遮天,该报上来的隐瞒不报。但是想在这里上下其手,却是很简单的。 要紧的放在不要紧的里面,最前面的放在最后面,拖上几天,却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甚至朱祁镇也挑不出错处来。 不过,内阁这个渠道,地方官员上报的奏疏,其中有多少水分,朱祁镇不用想,就知道。 所以才有东厂与锦衣卫之设。 东厂与锦衣卫其实没有那么神通广大,不过用来验证下面官员报上来的奏疏,却是可以用的。 其中东厂与锦衣卫本就不该由一个人掌控。 原因很简单,太宗皇帝设立东厂的初衷是什么?是监视锦衣卫。如果东厂与锦衣卫的上级领导,都是一个人。那么东厂还有什么设立的必要了。 其实说起来东厂比之锦衣卫编制上还差劲。锦衣卫不管怎么说,还是国家正经的编制,但是东厂很多人手,都是从锦衣卫之中调过来的。 也就是说,从人员上来说,厂卫一体倒也不是错的。 至于后来东厂大规模扩张,将一些地痞流氓都纳入东厂之中,那就是另外的事情了。 真的是,金英这个人选,还真是太皇太后的推荐的。 不过,太皇太后推荐金英也是细细思量过了,这是一个朱祁镇能够接受的人,因为金英并非太皇太后的人。 严格的说,金英乃是宣宗皇帝的人。 在太皇太后与朱祁镇之间,金英天然的偏向朱祁镇。他对朱祁镇的忠诚,是源自宣宗。他固然会为太皇太后办事,但却不是太皇太后的贴心人。 朱祁镇对金英说道:“金公公起来吧。” 金英这才起身,双手垂下,站在朱祁镇一侧。 朱祁镇说道:“东厂交到公公手中,想来也很顺手。” 金英微微躬身,说道:“老奴也就这点本事了。” 朱祁镇才不担心金英能够不控制住东厂,王振代替金英作为司礼监太监,这才几个月而已,王振这才将司礼监稳定住,锦衣卫安插了人手,东厂大概也安插了人手,但是与金英这个位宣宗年间的大裆头相比,却还是欠了火候。 看两人的结局就高下立辨。 王振的结局自然不用说了,就是这位大裆头在土木堡之变后与孙太后一并立了代宗,而在代宗后来想废掉英宗太子的时候,竭力反对。 几死余生。 不过,这样做也是有回报的,成化帝登基之后,对金英恩宠有加,即便是金英死后,金英的侄子也死了,还让侄子的儿子再荫官。 可谓皇恩浩荡了。 在这么多风暴之中,闲庭信步,不损分毫,还荫蔽子孙,可见金英是何等老奸巨猾。 当然朱祁镇自然不知道金英后面的事情。 但是即便眼前这些事情,就足够看出金英的能力了。 提供给太皇太后的曹吉祥的黑材料,定然是金英安排的,想来金英困在宫中,哪里能知道外面的情报。 也就是说东厂,或者是锦衣卫之中,其实有金英的人。 先帝驾崩之事,属于不可抗力,但是即便如此,金英不过几个月之间,就会爬回了内廷核心。 内廷太监之中大佬,也就是司礼监,东厂太监,还有御马监。 其余的太监都要等而下之的。 朱祁镇说道:“朕心安排的一些事情,你知道吗?” 金英毕恭毕敬,但是言语之中,一丝慌张都没有,似乎早有预料,说道:“陛下交代的事情,有探查河南灾情,已经为于大人安抚好了,今秋河南的收成不错,河南算是熬过去了。” “陛下还让去安排去合浦采珠,暗地里收集安南情报。奴婢也安排下去了,奴婢已经安排人手,从三路进入安南,分别是海道,从广西到安南,从云南到安南,沿途安排了暗桩,等待接应大军。” “还有草原上的事情,阿岱汗可能去的地方,有两个,奴婢已经派人去查了。” 朱祁镇问道:“那两处?” 金英说道:“一处乃是乃集亦,另外一处是科尔沁。” 朱祁镇微微皱眉,科尔沁他是知道的。毕竟后世科尔沁与清廷之间的联姻,让科尔沁这个名字大大有名。 但是乃集亦。 金英立即说道:“科尔沁乃是东蒙古核心部落,世代都是黄金家族所掌控,很可能将阿岱汗隐藏起来。而乃集亦在甘肃以北,乃西夏的黑水城所在。有居延泽。乃是阿岱汗一脉的故地,有靠近边地,洪武永乐有大明驻军,而且却退却了,其他部落也不敢轻易占据,是一片空白。” 朱祁镇点点头,说道:“你的意思是,阿岱汗一定是被人隐藏起来了?” 金英说道:“奴婢跟随先帝去过草原,草原看似广阔无垠,但是可以让大队人马隐藏的地方,必须是水草丰盛之地,又有水源,这样的地方,在草原之上,就是宝地,决计没有一块是无主的。” “如果阿岱是单身隐藏,固然天下之大,没有地方不能去,但是这样一个人草原上,他是生是死,根本无关紧要。” “所以,阿岱汗想要东山再起,比如要争取一些部落的支持。” 朱祁镇心中轻轻一叹,他如何听不出金英话里面的隐藏的意思。 朱祁镇派人在草原上找阿岱汗,从一开始就出差了。 锦衣卫能找到,脱欢没有可能找不到,他找不到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被人藏起来了。如此一来,锦衣卫即便是能找到又如何? 能将人带回来吗? 如果不能将人带到大明,这阿岱汗在谁手中,并不重要。 至于支持阿岱汗?却也要阿岱汗找上门来,阿岱汗在什么地方不好找,但是大明在什么地方却好找的很。 阿岱汗这样情况之下,还不来找大明。可见他对大明戒心之深,如果即便找到了又如何? 不过徒劳损伤一些锦衣卫的性命而已。 朱祁镇说道:“既然如此,就让人撤了吧。” 金英说道:“陛下英明。” 朱祁镇说道:“先帝不幸弃天下,而今这天大的干系都担在朕与太皇太后身上,你是先帝老臣,定然要助朕一臂之力。” 金英再次下跪,甚至双目含泪说道:“奴婢敢不竭诚效力。今有一事,请陛下留心。” 第五十五章 奴儿干都司 第五十五章 奴儿干都司 朱祁镇说道:“是何事?” 金英说道:“奴儿干都司。” 朱祁镇说道:“奴儿干都司?”朱祁镇自然是知道奴儿干都司的,就是后世的东北与外东北。不过,在朱祁镇的印象之中,奴儿干都司几乎是虚设的,是羁绊而已,不过是各部落自治而已。 奴儿干都司的地位,仅仅在地图之上而已。 金英说道:“太宗皇帝在时,在奴儿干造船,设流官治理,不过罢西洋海事,这些人在奴儿干都司也无用了,故而先帝去年召奴儿干都司流官迁入关内。但是各地卫所指挥使,依旧是忠于我大明的。” 朱祁镇听了,心中震撼非小。他第一时间想到了贵州。 明代前期对贵州的治理,就是这样的。 前期的贵州一省,只有一两座城池是朝廷的,除此之外都是当地土司的。 奴儿干都司与贵州,是同样的开始,不同的结局。 “但是今年发生了变化。瓦刺大破阿鲁台之后,派人招抚奴儿干都司,不过,这不要紧,奴儿干各卫所赖关内物资以生,自然知道该怎么做的。” “但是今年发生了变化。就是女真大旱。” 朱祁镇说道:“大旱?” 金英说道:“前番,内阁所报女真因海东青一事杀使,这才是主因,女真大旱,各部落不得为生。内官还一心索取海东青,实在不知轻重。” 朱祁镇的思绪从奴儿干而今尚且被大明控制的心情之中收拾过来。不过,他也知道,这些当地土司,从来是有奶就是娘,贵州的土司尚且如此。 更不要说关外深山老林之中的这些人了。 大明的威势能够持续多长时间,还真不好说。 朱祁镇顺口说道:“有司没有赈灾吗?” 金英说道:“有司觉得,奴儿干都司有人与瓦刺相通,如果派粮赈灾的话,这些粮食恐怕只会变成了瓦刺的军粮。” 朱祁镇听了,也明白。 这不仅仅是可能,而是非常有可能。 即便是后世挪用赈灾物资的人,还层出不穷的,更不要说这个时代。更不要说,奴儿干都司那些卫所都是些什么人? 都是当地部落的头人。 这些头人将麾下的子民都当做奴隶,不,就是奴隶。 不管旱灾多大,这些人生活不受影响的。而奴隶死活却不是他们在意的,当然,奴隶作为一种生存物资,损失多了他们也心疼,但是如果有足够的赈灾物资。可以取得更大的利益,这些奴隶的死,其实也不是不可以的。 瓦刺虽然强盛,但是大明也非弱。 瓦刺除却脱欢与脱脱不花之间,隐藏的矛盾之外,还有一个在经济之上致命的问题,那就是对中原物资的极度渴望。 部落上层很多人,都是传承了元廷时期的生活习惯,而支持这样生活习惯,需要太多的大明的物资。 这些奢侈品暂且不论。 单单是普通牧民所想要的生活物资,就不知道有多少。 单单说一样东西,就是铁锅。 大明对草原之上严厉的经济制裁,任何人都不能与草原上通商。 这也是草原部落纷纷南下的原因之一。 不管死多少,他们只能能打下一村子,一个寨子,都是大赚。而在草原之上人命是不值钱的。 外东北与草原之间,其实并没有分界。 如果东北有太多的物资,瓦刺会怎么做,那也是自然而然的。 而奴儿干都司,毕竟不是汉人。在杨士奇心中饿死一些,未必不可。 总体来说,杨士奇的做法,或许有些冷血,但是总体来说,并没有什么过错。朝廷钱粮本来就紧张,而且这事情已经打了朝廷的脸,朝廷还去赈灾,朝廷的脸面何存,更不要说,朝廷即便是赈灾了,也未必得了好处。出了钱,出了力,或许会被当成了冤大头。 朱祁镇想明白之后,说道:“不管怎么说,朝廷的颜面还是要的,内官即便有罪,也要朕来杀,即便不是朕来杀,也要辽东方面来杀,什么时候阿猫阿狗,就敢杀朕的人。这个先例不能开。” 朱祁镇对那个在东北征收海东青的太监不认识,但是揣测他的心意,定然是先拍他的马屁。朱祁镇也暗恨他不知道轻重。但是有些事情还是要讲的。 金英说道:“陛下爱护奴婢等人之心,奴婢感怀至深,不敢或忘,但是奴儿干都司关系到朝廷大事,决计不可轻忽。” “如果草原上没有瓦刺大败阿鲁台之事,饿死一些野人也就罢了,但是瓦刺一统草原,已经有了染指奴儿干都司之心。如果朝廷坐视不管,失女真之心,恐怕海西,建州等卫,将投奔瓦刺。” “此事不可不虑。” 朱祁镇听了,心中也点点头。 他暗暗推测,杨士奇未必没有想到这一点,只是大明大战略仁宗皇帝早已定下来了。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战略收缩。 漠北局势的失控,安南的放弃,西洋舰队的放弃,都没有什么。而今不过是多了一个奴儿干都司而已。 杨士奇大抵想只要大明守好长城一线,外面蛮荒之地,就由他们闹腾又如何?大明在奴儿干都司没有利益。 不要看奴儿干都司很大,但是对大明的财政的补充,恐怕比不上内地一个县。为了这里大明干戈,在财政之上,怎么算都不是一个划算的买卖。 更不要说,太皇太后早已明诏天下,停一切不急之务。 如女真旱灾这事情,算是急,还是不急?在很多人心中,也是非常明了的将这一件事情,划分到不急之务中。 这不是,杨士奇一个人的意见。 是很大一批官的意见。 只是而今并没有天下太平。 瓦刺的兴旺发达,几乎一日千里。在几年之内,成为草原霸主,填补了大明在草原之上的权力真空。 而今又要将奴儿干都司拱手相让吗? 要知道让出东西容易,再想拿回来,就不好办了。 朱祁镇起身来回踱步,说道:“你准备如何办?” 金英心中微微一松,他为了今日一鸣惊人,在暗地里不知道做了多少工作,今日见终于说动了朱祁镇,顿时松了一口气。说道:“奴婢其实没有什么办法,但是奴婢知道有一个人一定有办法。就是辽东镇守太监亦失哈。” 随即金英将亦失哈这个人详细的介绍给朱祁镇,说道:“亦失哈乃是女真人,精通汉语与女真话。太宗皇帝派他巡视奴儿干都司,随即太宗认为奴儿干都司乃是锁钥之地,设奴儿干都司一百多卫。前后排亦失哈前后九次,巡视奴儿干都司,对奴儿干都司熟悉之极,因为是女真人,对女真也非常熟悉。” “此事也是他报给奴婢的。” “还请陛下召亦失哈入京,向陛下阐述方略。” 朱祁镇看着金英,心中微微一叹,不得不承认王振比不上金英,最少在班底之厚上,是远远比上金英的。 看看王振夹带里面都是些什么人,曹吉祥连区区小事,都办得很毛糙。而金英推荐上来的人是什么人? 即便朱祁镇没有见过,仅仅听履历,就知道是一个厉害角色。九次出使,既然能镇住奴儿干都司,想来的武的都有一套。 与郑和没有办法比,但放在名宦之中,却也不算差。 “准。”朱祁镇说道:“传令,让亦失哈回京。” 金英听了,终于放下心来。有这一次功劳,想来能在皇帝身边站稳脚跟了。说道:“奴婢遵旨。” 第五十六章 亦失哈 第五十六章 亦失哈 亦失哈在得到朱祁镇圣旨的同时,也同时接到了金英的书信。 将其中的前因后果,一一道来。 亦失哈心中轻轻一叹,暗道:“看来今后不得不与王振做对了。” 亦失哈的功业都在东北,虽然说是一个太监的,但是看所做的事情,更像是武将。故而他常年不在宫中。 在宫中这些争斗,能躲就躲,能避则避。、 固然看上去宫中没有人奥援。但是最少也没有被内廷的风雨所牵制。 但是而今金英虽然在书信之上,仅仅说得这一件事情,但是他用脚趾头都明白,金英给他这个大的好处。 王振即便是眼瞎了,也不会不将他与金英当成一伙的。 在这重大利益分析之上,大多数政治生物,都是只承认现实。现实是金英上任第一件事情,就是推荐亦失哈。 亦失哈想要否认也是不可能的。 即便否认,也会被人视为忘恩负义。 亦失哈不得不牵扯到王振与金英的斗争之中。 亦失哈心中暗道:“看金英所言,今上聪慧不下先帝。看来要在东北有所作为,就要看陛下如何想了。” 随即亦失哈立即启程,快马加鞭,一路走官驿。不过两日功夫,就来到了北京城。随即在一座寺庙之中安置了,向宫中禀告过。 北京太监与寺庙的关系极其密切,不少寺庙都是从太监捐资修建的,甚至还有不少是太监的府邸改建的。 对,很多太监在外面都是有府邸的。 只是亦失哈常年在外,没有在京师留宅子。但是沈阳城中,他的宅子之大,不下于总兵,巡抚的宅子。 他安置下来,立即派人将礼物送到金英府上。不过,金英在宫中没有回家。这个时候宫中太监在外面有府邸的还少。 不过,金英作为宣宗皇帝的身边人,特别有赐第。 不过,金英自然能猜到这亦失哈的举动,这也是人之常情,于是早就留下话来,只是一句话:“圣明天子在上,老实回奏便是。” 第二天一早,亦失哈进了宫。 只是朱祁镇上午上朝,听讲。中午在坤宁宫用,下午在慈宁宫中听太皇太后分析朝政。每天天不亮就要起来,即便有时候一日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也要在慈宁宫向太皇太后请安之后,才能回来。 最早最早的就是下午时分了。 所以亦失哈从早上一直等在下午。有金英照应,他也不敢多饮食,唯恐在朱祁镇面前出丑。要知道太监先天生理缺陷,让他们不容易憋尿。甚至憋尿不紧,早要淅淅沥沥的,身上难免有异味。 故而太监身上多扑粉洒香料,就是为了遮掩这种丑态。 亦失哈知道今天,皇帝有召见,别的时候出些差错也就罢了,如果在皇帝召见的时候,出了茬子,可就不好吧了。 别的不说,连赵王为何不用廉颇。 不就是老年尿急尿频吗? 如果亦失哈在这上面失分,不要说提拔重用,恐怕连回辽东建功立业也是不可能的了。 所以这一次会见,亦失哈多重视也不为过。 “陛下驾到。”亦失哈正在乾清宫等着,忽然听小太监高喊一声,他立即跪倒在地面之上。俯首在地,不敢抬头。 朱祁镇并没有乘坐步撵,而是步行而来,远远的都看见亦失哈。 概因亦失哈身穿的衣服服色与小太监不同,一看就是位高权重的太监。朱祁镇一时间也看不出是飞鱼服,还是飞牛服,还是其他类蟒服。 不得不说,朱祁镇纵然对这个世界感觉很了解,但是对很多繁杂的礼节,还是认识不请,如飞鱼服,飞牛服,等很多类蟒服,在朱祁镇都看不出什么区别的,但是对人臣来说,却是莫大荣幸。 不过,朱祁镇是皇帝。 很多时候是别人来迁就他,而不是他来迁就别人。 朱祁镇见了亦失哈,心中有些失望。 因为亦失哈大半头发都白了,脸上皱纹一重重的,看上去有下垂的隐患。 他老了。 当年为太宗宣宗出使奴儿干的功臣,已经老了。恐怕年岁不多了。 这已经是朱祁镇心中一个隐患了,臣之中,三杨,胡濙都老了,武将之中,张辅为首的第一代靖难功臣,也都老了,即便是方政当初不过一千户,而今也老了。 太监之中,得用的如郑和,王景弘,亦失哈,等人死的死老的老。 江山未老,豪杰先去。 对将来朝廷之上青黄不接,朱祁镇心中既是担心又是暗喜,暗喜是这些得力大臣一一个凋零了。正如蹇公所言,只要他能忍得住,这些人不会他去收拾,都会一个个离开权力中枢。 不过十年上下而已。 但是这些人都是太宗皇帝培养,仁宣启用的大臣,可以说是用靖难之战不知道多少条人命锻炼出来的人杰。 这些人都去了,他能坐稳大明江山,维持住大明江山,并反攻瓦刺吗? 不过这个忧虑仅仅在朱祁镇心中而已。现在还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朱祁镇说道:“让亦失哈起来,进了宫中再说话。” 朱祁镇脚步不停了,立即有一个小太监去统治亦失哈,亦失哈随即跟在朱祁镇人群后面,进了乾清宫之中。 朱祁镇坐定之后,召见亦失哈。 亦失哈进了大殿,眼睛一扫,却见朱祁镇身后,金英与王振两个人一左一右站在朱祁镇身后。 “奴婢拜见陛下,恭请圣安。” 朱祁镇一摆手,说道:“圣躬安,亦大人乃是朝廷功臣,来人赐座。” 随即有人将一个绣墩搬过来,让亦失哈坐下来。 亦失哈谢恩之后,小心翼翼的坐了下来,说道:“奴婢谢过陛下。” 朱祁镇问道:“亦公公对女真部落熟悉不熟悉?” 亦失哈说道:“奴婢本就是女真人,跟随太宗以来,就一直在与女真诸部打交道,再熟悉不过了。” 朱祁镇说道:“奴儿干大旱,是你禀报上来的。” 亦失哈说道:“正是奴婢。” 朱祁镇说道:“那你说说情况吧。” 亦失哈说道:“奴婢所言不当,准确的来说,并不是奴儿干都司大旱,而是女真大旱。今年秋收,恐怕不会有什么收成了。” 朱祁镇不注意女真大旱不大旱了,问道:“女真各部是也耕种吗?”、 亦失哈说道:“女真各部渔为生,但是并非不耕种,只是因为奴儿干天下寒冷,一年之中,有半年,都是冰雪覆盖。” “故而只能种一季。只能春种夏收。而且女真不会侍弄庄稼,田产不高。” 朱祁镇点点头说道:“也就是说,东北大部分地方,都是可以耕种的了?” 亦失哈沉吟一会儿,说道:“是。” 朱祁镇点点头,说道:“继续吧。” 东北能不能耕种,朱祁镇能不知道吗?但是他知道没有用,因为他无法证实自己的消息来源,才要从亦失哈这个东北权威的口中得到这个消息。 才能说服其他人。最重要的是太皇太后。 其实朱祁镇召见亦失哈这一件事情,已经逾越了太皇太后为他画下的界限。 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朱祁镇知道太皇太后是等他有一个交代。 所以朱祁镇觉得自己必须要准备一个交代。 只是亦失哈并不知道,朱祁镇这一问的深意,又继续说女真旱情,说道:“奴婢来之前,建州三卫已经蠢蠢欲动了。以奴婢的消息,有瓦刺的使者出没在建州三卫之中。” “奴婢恐建州三卫从此不为朝廷所有了。” 第五十七章 亦失哈二 第五十七章 亦失哈二 朱祁镇说道:“亦公公可有对策?” 亦失哈躬身说道:“奴婢有一愚之得,还请陛下斧正。” 朱祁镇说道:“讲。” 亦失哈说道:“而今的局面,女真大旱,不有所作为,不知道有多少女真人都要死在今冬,故而不管怎么办,女真今年必有决断,越长城而南,劫掠而去。大抵明年女真会派人请罪,以求宽恕。” 朱祁镇也明白,这是距离大明太近的小部落的无奈。 大明得罪不得,但是不得罪大明,去什么地方找粮食,今日冒犯了大明,让全族大部分人活下去。 然后去向大明请罪,大不了用几个人头平息大明的怒火。 以大明政治观念,决计不至于赶尽杀绝。 纵然有所惩罚。 比要比大部分族人饿死在这个冬天强多了。 不过,朱祁镇理解归理解,但却不能接受。 他是大明的皇帝,又不是女真三卫的头领。他需要为大明百姓负责。 朱祁镇目光之中隐藏一丝冷色,对亦失哈说道:“不要告诉朕,女真犯境,你们居然抵挡不了?” 亦失哈立即跪在地面上,说道:“陛下息怒,非奴婢不尽力,实在是辽东地形负责,千里边防,哪里有处处守备的地方,很多地方根本就是无险而守。” “杨首辅,已经令工部筹划辽东边墙,待边墙一成,奴婢等人定然让女真不敢南下一步。” 朱祁镇万万没有想到,后世赫赫有名的明长城,在这个时候还没有完工。最少辽东没有完工。 朱祁镇也知道东北的地形,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堵住女真南下劫掠,根本不大可能,除非在此之前,对女真进行防御性进攻,一战将他们打瘸了,自然无事了。 不过,这个念头,朱祁镇在脑中一过,就知道不行。 原因有二,第一女真而今,还没有起兵,虽然蠢蠢欲动,但毕竟没有真与大明交锋,如果单单是有可能,就将女真建州三卫给打残了。 奴儿干都司人心,就更加不好收拾了。 其次,就是太皇太后的想法了。 太皇太后可是下令过,停一切不急之物,那么与女真开战算不算急务? 或许在朱祁镇看来算,但是在太皇太后看来不算,即便女真不南下,瓦刺,鞑靼就不南下了,大明与蒙古是一对冤家,几乎是打了一辈子。 这些边边角角的损失,太皇太后根本不在意。 她而今最看重的一件事情,就是一切维持稳定,等到朱祁镇长大,等到朱祁镇能够接管大明政权的时候就行。 渡过这一段主少国疑的时候。 对太皇太后来说,不管是瓦刺,还是女真,鞑靼,都距离北京太远了。真正对太皇太后有威胁的,永远在萧墙之内。 看似平安无事,什么事情都没有,焉知不知道有些人正在等待时机吗? 所以,对太皇太后来说,稳定是压倒一切的要素。 只要瓦刺不出现大败明军的情况,太皇太后都不会坚持大打的。 这是她的总原则。 “你有什么办法?”朱祁镇一想起太皇太后的态度,心中就微微一叹。只能将那个先下手为强的办法收起来。 亦失哈心中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毕竟是女真人出身,对于女真人还是有一些香火情分的,说道:“以臣之愚见,而今不如与女真通商。” “女真虽然在关外,但是有日人参皮毛东珠马匹之物,如果女真愿意以此易粮,奴婢以为不如答应了。” “如此一来,建州女真定然感恩戴德,决计不会与瓦刺走到一块的。” 朱祁镇说道:“之前我朝与女真诸部,就不通商吗?” 亦失哈见状,只能向朱祁镇解释。 明朝封那些外面的部落首领为官,他们这些官员大明不发俸禄,但他们的官印却有一个重要的作用,用来作为凭证来中原朝贡。 以大明朝廷厚往薄来的传统,对女真各部自然要赏赐很多了。 这样一来,女真各部的朝贡也给大明带来很大经济上的问题。以至于朝廷不得不在女真诸部朝贡规模之上,有所限制。 而今女真想用朝贡的办法,换来大批量的粮食,朝廷是断断不允许的。、 朱祁镇说道:“如果通商的话,就能解决女真部落的问题?” 亦失哈说道:“陛下,不必解决女真的所有问题,只要下令通商,则女真各部定然没有勇气与朝廷抗衡。” “即便有些妄人,他们自己就解决了。不劳朝廷动手。” 朱祁镇心中一动,对亦失哈有一种刮目相看的感觉。 他还以为亦失哈是心对女真有些偏,但是而今一看,他比亦失哈来看,还是太稚嫩了。 让女真平安度过旱灾有什么好处? 即便朱祁镇放开了贸易的口子,想来有那些人能得到这个福利?自然是向着大明的势力,至于那些与大明敌对的部落,自然会消失在这一场大旱的洗牌之中。 而且亦失哈这样做,也解决了朱祁镇一个隐忧。 如果女真在辽东这里做中转商,将中原的货物专卖给瓦刺,又该怎么办? 毕竟主次矛盾要分清楚,不管建州女真将来如此,而今大明真正的大敌,不是建州女真,而是瓦刺。 建州女真可以稍稍放放,但是瓦刺却不可有一丝松懈。 以亦失哈的本意,恐怕给女真的数量都不会足数,足数了,如果行二桃杀三士之计。这一点粮草,即便瓦刺想要,恐怕也要硬生生从女真人口中夺食了。 朱祁镇倒不至于脱欢将女真推为平地,但是想来脱欢不会这么傻的。放着大敌阿岱汗不管,却抢女真的口粮。 朱祁镇越想越绝这个办法绝妙,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将女真的骚扰,遏制在萌芽状态。 朱祁镇顿时觉得,太监这个群体之中,还是有人才的,眼前的亦失哈,如果不是太监,当辽东总兵官,也是合格的。 朱祁镇说道:“来人,赏赐亦失哈给粮四十石。” 亦失哈立即说道:“奴婢谢过陛下。” 朱元璋定下来的太监待遇,不过月给粮一石,一年不过十二石,换算成银子,大抵十两上下。堪堪够果腹而已。 所以太监之中清廉的如阮安,死的时候,身边的银两不过十两,大抵是他一年的工资。 但是如果所有太监都按着这个数目吃饭,那早就饿死了。 朱祁镇知道,他身前三个宦官,都没有靠俸禄吃饭。 亦失哈外在辽镇镇守好多年了,有的是手段神不知鬼不觉的捞钱,至于金英,朱祁镇还记得太皇太后对金英的评价,为人什么都行,就是黑眼睛见不得白银子。 而且宣宗皇帝对金英有赐第,有赐田,足够金英用了,说不定是他们三人最富的那个。 至于王振平时积蓄不多,但是朱祁镇登基这半年来,腰包算是鼓起来了,只是这钱都没有在王振身边,而是宫外他侄子王立手中。 这个情报也是金英暗地里上的眼药。 不过,赏赐给粮这也是一种荣誉,类似一种政治待遇,最少说明亦失哈简在帝心,非寻常人可比。 朱祁镇说道:“起来说话,朕还有一件事情想要问你。” 亦失哈说道:“陛下请问,奴婢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朱祁镇说道:“好,大宁城弃守之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其中本末如何,给朕细细道来。” 这个问题,朱祁镇憋在心里好一阵子了。只是找不到合适的人问。 此刻虽然说是问亦失哈,但也是问王振与金英。 第五十八章 大宁 第五十八章 大宁 大宁就在喜峰口外,古会州之地,东连辽左,西接宣府,乃是塞上重镇。 有大宁在,直接将北京的边防线向北推了数百里,只要大宁不失,北京决计不会有动则数惊的地步。 朱祁镇一看大明的边防图,从来没有感觉到有安全感。 当然在地图之上大宁还是大明所有。但是实际情况上,朝廷在大宁早就没有驻军了。 这一件如果说起来,还是从靖难说起来。 太宗皇帝扭转战局最重要的一步,就是出塞下大宁,挟宁王,收塞上雄兵,这才让太宗皇帝有了与建抗衡的本钱。 当时太宗皇帝为了大宁兵,连北京都不顾了。 当时仁宗皇帝被南军包围数重,奋力攻打。太宗皇帝都弃之不顾。 但是收大宁兵入关,并联系兀良哈三卫,让太宗皇帝对南兵有了抗衡的本钱。但是也留下一个问题。 就是大宁。 大宁并非一开始就有的。 而是洪武年间为了进攻辽东而修建的。 洪武年间捕鱼儿一战,大宁就是出兵地之一。 但是这样重要的地方,太宗皇帝将兵全部撤走了。大宁城如何守,于是乎大宁一地就空了。 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恢复过来,似乎充当了朝廷与鞑靼之间的缓冲区。 但是朱祁镇很明白。 一块地方,自己不去占领,寄希望于别人不占领,这是妄想。 朱祁镇实在不明白,大宁这么重要,直接关系到朝廷的安危,如何能够空置。 这个问题,干系太大,关乎太祖太宗宣宗三个皇帝,金英,王振,亦失哈三人,心中顿时一沉,不知道该怎么说。 既能避尊者讳,又将其中意思告诉朱祁镇。 至于王振更是不管不顾,就好像没有听见的一般。 亦失哈说道:“太宗,宣宗皇帝都又重置大宁之意,只是耗费太大,洪武时建立大宁城,曾经免除北方数省的赋税,让百姓向大宁输粮,一连数年,大宁存粮最多的时候有六十二万石,用宝钞一百二十多万锭。” “可以说倾北国之力,为此一城。” “大宁本身,易攻南守。所产根本不够大军所用,年年需要关内运粮。只是永乐以来,北方屡兴大工,又数次北伐。” “北方积蓄为之一空,重建大宁城根本出不了这一笔钱。” 朱祁镇也知道,永乐年间到现在,即便是太皇太后罢一切不急之务,其实还有很多大工要建。 河北乃是靖难的主战场,本来就残破不堪,而后又有修建北京城,修长城,支持大军数次北征。 太宗皇帝北征,动则五十万之众。供应这么多的粮草,不可谓不劳师动众。 如此下来,北方哪里能支撑起大宁这一项大工程。毕竟大宁城已经放弃这么多年了,当初的大宁城,早就成为了废墟。 想要在大宁驻军,恐怕要重建大宁城。 一想到耗资之大,即便是朱祁镇也是暗地摇头。 北方的粮草紧张,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而今如今需要完成的大工程有,北京城的收尾工程,从永乐年间修到而今,北京城也算不得完工。 除此之外,宣宗皇帝的寝陵,长城的修建。等等。 这已经让内阁有一点喘不过气来了。再加上大宁城? 即便是朝廷有能力修建大宁城,太皇太后也支持,但是战略环境已经变了。瓦刺打败阿鲁台,一统草原。 这样的情况之下,修建大宁城,非要与瓦刺碰上一下不可。 虽然不知道下面的军户实力如何,但是单单从将领上来说,朱祁镇对大明而今的将领,信心并不是太足。 朱祁镇心中微微一叹。钱粮,钱粮,钱粮。大明朝的财政危机,似乎来得太早了一些。 朱祁镇按下这一件事情不说,问道:“朕听说,大宁乃是太宗皇帝割让兀良哈三卫的?” 这个说法从来是传得沸沸扬扬的。 金英听了立即说道:“陛下,其中是有隐情的。”说道:“靖难之时,非常时期,太宗皇帝有默许,在太宗登基之后,早就将这一件事情给推翻了。” “兀良哈三卫,一直没有在大宁放牧,虽然时常有越界,但决计不敢在大宁多停留。” 朱祁镇听了微微点头。 言外之意,这一件事情太宗皇帝大抵是做过的,不过再太宗登基之后,早已翻篇了。太宗皇帝的黑历史,不好多问。 不过,大宁现状如果再持续下去,随着挖侧的崛起,大宁这一带的空白,恐怕不能持续下去了。 朱祁镇将话题拉回来,说道:“亦公公,辽东的粮食可以自给自足吗?够不够赈灾女真?” 亦失哈连忙说道:“辽东没有府县,唯有卫所,所有卫所屯田加起来,在两万顷,每年只能种一季,所得仅仅能自足而已。想要与女真通商,恐怕也要从南方调粮食。” 朱祁镇说道:“国家有事于北方,多因粮南方,不是长久之策,卿在辽东,于屯政之上多上一些心。在北方多得一石粮食,就抵南方三石粮食。” “至于这个粮食缺口,可以引商人往辽东。内廷也可以出一点力气。”一边说,朱祁镇一边看向王振。 王振会意,说道:“奴婢这就去安排。” 这个时候的大明毕竟还没有沦落到崇祯时候,虽然国家用度有些紧张,但是不管是宫中,还是各府县,都是有钱的。 只是要做的事情太多了一点而已。 而且在王振看来,女真的皮毛,东珠之类,还是紧俏货色,有很多宫中需要,即便宫中不需要,转手也是一笔钱财。 朱祁镇对大内的财政并不是太了解,看王振脸上没有难色。这才松了一口气。他有自知之明,动用内廷的财物,他还有这个权限,但是如果想不通过内阁,就动用户部的粮食,恐怕杨士奇定然会反驳过来。 所以能不动用户部,就不动用户部。 朱祁镇对亦失哈继续说道:“辽东能否成为大明的粮仓,就看卿的经营如何了。” 亦失哈万万没有想到,朱祁镇对辽东有这么大的期望,有些诚惶诚恐的说道:“奴婢定当效死力,只是辽东苦寒,一年只能种一季粮食,而且多种栗,旷土虽多,但是人丁稀少,多女真,朝鲜人,汉人都是从关内流放而来的。没有人口,而今外患又起,多余钱粮也要修缮城池,设立关卡。奴婢只能说尽力而为。” 朱祁镇心中虽然有些失望,说道:“好,卿与朕实话实话最好不过了。” 朱祁镇一直以为是辽东军事管理体制,让辽东农业发展不行。而且看来恰恰相反,是辽东人口,特别是汉人太少了。 不能支撑一套民政体系。 没有足够的人口,即便是设立府县,又有什么用处? 但是如国初一般大规模向辽东移民,也不是他现在能做的。不管他有多少想法,也只能按下来。 又对亦失哈一番赏赐。 让亦失哈下去好好休息,与王振商议一番,就回辽东,处置女真的事务。 不过,这一件事情,朱祁镇还要给太皇太后好好解释一遍。 故而第二日,吃过午饭之后。就将这一件事情给太皇太后解释了。 而太皇太后让侍女沏了一壶茶,好像早就等在这里,让朱祁镇坐在一边,祖孙两人中间隔着袅袅的青烟,太皇太后一对眸子,带着一丝庄重的样子。说道:“说说吧,你对辽东有什么想法,或者说,你对亦失哈有什么想法。好好说说。” 第五十九章 北方战略构想 第五十九章 北方战略构想 “娘娘,我召见亦失哈是因为女真的事情,今年女真大旱,故而孙儿想在辽东开市,以粮食换皮毛人参马匹,安抚建州三卫,毕竟建州三卫不管怎么说,也是我大明百姓。”朱祁镇说道。 太皇太后说道:“这事我准了。让亦失哈先用辽东军粮,今年往辽东补上便是了。” 辽东两万顷地,以这个时代产量如果没有天灾的话,也就是三百多万石到四百多万石的粮食产量。 当然了,但是辽东军户合起来有十几万人,加上家眷,不过是堪堪够用而已。 “谢娘娘。”朱祁镇连忙说道。 “你召见亦失哈不会仅仅说了这一点事情吗?”太皇太后说道。 “娘娘明察秋毫。”朱祁镇笑道,他想做事,必须经过太皇太后的批准,这一点他早就知道了,心中也在酝酿言语。 后世人对东北最基本的概念是什么?是老工业基地,还是商品粮基地? 但是朱祁镇一直所想的都是东北粮仓。 大明北方比南方凋零太多了。 支撑九边的粮食,虽然一部分是北方省份支撑,但是相当大一部分都是从南方运过来。 这也造成了大明对蒙古在战略之上的劣势。 一旦打仗,大明的补给线不应该在北京开始算,而是在南京开始算。这样的情况之下,大明如何能对草原发动攻势。 所以,想真正的将蒙古打跨。千头万绪有很多事情要解决。 比如从永乐以来,卫所的腐败堕落,士卒成为军官的奴仆奴隶。大明边军的战斗力已经下降了不知道多少。 与国初,甚至永乐时期都差了不知道多少。 比如将领的青黄不接,等等。 但是有一件事情,在朱祁镇看来最为重要。 那就是对北方的开发。尽量能让北方支撑起草原上的战事。这样一来,要减少不知道多少战争成本。 也不至于五征蒙古,就弄得天下动荡。 只是北方从辽金元到而今,动荡不休,早就不如汉唐之时了,经济中心南移,可以说非人力可以挽回的。但是能挽回一分是一分。 北直隶情况不好办。 朱祁镇通过门头沟煤矿就知道一件事情。 门头沟的煤矿,都少不了勋贵的身影,那么北京附近的土地,会在手里?这也不言而明了。所以在土地上做手脚,在京城这个地方。朱祁镇要小心谨慎。 但是辽东就不一样了。 辽东地广人稀,耕地开垦的潜力极大。而今又在卫所管辖。而卫所就有屯田的责任。 “娘娘。”朱祁镇说道:“京师所需的粮食从南方运过来,全部通过运河转运,这样一来,太危险了,一旦运河出了一点问题。京师就有断炊之险。孙儿想来想去,总是绝对不保险。” “孙儿一直想辽东地广人稀,如果能加以开辟,辽东之地的粮食也可以通过海路支撑京师。岂不方便。” 太皇太后摇头说道:“辽东可以粮食只能种一季,又多种栗米。又多为生地,能自给自足就不错了,如何能支撑京师。” “孙儿是你想差了?” “娘娘,辽东是可以种植水稻的。”朱祁镇说道。 太皇太后听了,心中一动,说道:“这是真的。” 水稻比起栗米之类的作物高产太多了。南方粮食产粮之所以胜过北方,水稻的大规模推广站了很大的原因。 朱祁镇说道:“孙儿不敢欺骗娘娘,朝鲜与辽东相连,而朝鲜人多种水稻,辽东又多水,想来也是可以的。” 朱祁镇继续说道:“如果娘娘不信,可以从江南招几户农户在辽东种植水稻。即便一年一季,如果是水稻所产也不少。” 北方栗米的产量,一石多一点就不算错了。有甚至产几斗的。所以辽东两万顷土地,产三百万石,其实朱祁镇往高里估计的。 因为他估计,辽东耕地数量,未必仅仅有两万顷,不可能没有一点私田。 但是这两万顷改种水稻,一下子就能提高一倍产量。水稻一季两石属于基本操作,江南一些地方,水稻一亩能到五石六石之多,当然这并非普遍现象。 但是江南水稻一季三石却是有的。 太皇太后想道:“这事情先放一放,我会从南方找几家人分到辽东种稻。”太皇太后掌握大明所有的资源,这些小事,不过是太皇太后一句话的事情。太皇太后说道:“只是辽东人口太少,你觉得该怎么办?” 朱祁镇说道:“从今以后,朝中大下刑犯全部刺配辽东,并招揽女真人出山种田。”朱祁镇小心翼翼的抬头,说道:“如果可以的话,可以从北方各地受灾的地方,迁徙一些灾民。” 太皇太后脸色微笑,不见丝毫变化,说道:“你问大宁的事情,是不是将来准备,以辽东的粮食接济大宁,重建大宁都司。” 朱祁镇知道,他在乾清宫之中,说得每一句话,都逃不过太皇太后的耳朵。 其实这种到底是关爱还是监视的东西,让朱祁镇心中有些厌烦,但是他毕竟不是小孩子,知道有些事情是难免的。 故而他从来没有将这些情绪带在脸上。 说道:“正是,大宁太重要了,太宗皇帝说过,有开平,大宁在,北虏不能窥京师。只是如果开平,大宁纷纷放弃,北虏直抵大同,烽烟达于塞上。实在不是盛朝气象。” 太皇太后说道:“那你将来准备,如何对付瓦刺?可曾想好了。” 朱祁镇在太皇太后的温暖的微笑之中,似乎正当太皇太后仅仅是一个慈祥的老奶奶,而且从登基以来,朱祁镇在太皇太后的指导之下,渐渐的熟悉了大明朝政。 对朝政不敢说事无巨细一一了解。 但是大提之上,也都明白了。 已经具备了键盘政治家的风范。 他毕竟在大位之上,而今自然有跃跃欲试之像。太皇太后问起来,朱祁镇也没有多想,说道:“孙儿想了,太宗皇帝五次北伐,虽然多有斩获,但是不过数十年间,瓦刺坐大,但是朝廷的元气还没有恢复。” “以孙儿之见,这种大举征伐一战而定的想法,万万不能有了。” “孙儿想,我大明九边战略,还是要尊太祖旧策。” 太皇太后说道:“太祖旧策,却不知道什么策?” 朱祁镇说道:“太祖当初见速下草原不可能,就拉拢草原各部,并建立九边,向草原进逼,建立辽海屏障,甘肃藩篱,只是瓦刺崛起,这些地方纷纷有动摇之像,孙儿应该出兵两地,以两地藩篱遏制瓦刺。” “甘肃那边,暂且不论,但是东北多山林,草木既然能生,则必能耕种,孙儿想开阡陌于奴儿干都司,且屯且战,将奴儿干都司化为行省,则以此为根基西进,重建大宁。开平,东胜卫,尽占漠南之地。” “将北虏驱除到漠北之地。” 太皇太后说道:“那么漠北怎么办?” 朱祁镇说道:“这个孙儿没有想好。” 太皇太后淡淡的说道:“你不是没有想好,是你想的太好了。”太皇太后的脸色一变,厉声说道:“跪下。” 朱祁镇一懵,看太皇太后的脸色不好,顿时觉得自己失言了。但是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的战略之中到底什么地方出错了。 只能听从太皇太后的命令,立即起身跪在地面之上。 太皇太后脸色铁青。说道:“你可知错?” 朱祁镇连忙说道:“孙儿知错?” “错在哪里?”太皇太后问道。、 朱祁镇哪里知道自己到底什么地方不入太皇太后的眼了,怎么能说得上来。 第六十章 北方战略构想二 第六十章 北方战略构想二 错在哪里,朱祁镇如何能说得出来。 他不过是不想与太皇太后硬顶而已。于是,他一是语塞了。 太皇太后见状,声音变冷,说道:“你觉得自己没错,对吧。” “孙儿愚钝。”朱祁镇小声说道:“不知道什么地方想错,还请娘娘指点。” 太皇太后说道:“辽东水稻之事,我暂且不提。单单说从各地迁移百姓到辽东,就大错特错。” “安土重迁,黎民之性;骨肉相附,人情所愿也。想要迁徙百姓,非动兵不可,一旦动兵,则百姓如何得安枕?” “国初,太祖也有迁徙之事,但是迁得都是什么地方?江南乃张士诚根基,山西乃王保保之属,大战初定之时,人怀惶恐之心,士报敌视之态,这样将各地人口迁徙他处,固然为了均人丁,但更重要是为了打击当地豪强。让百姓顺从。” “即便如此,百姓也多怀怨恨之心,你知道太祖皇帝为什么罢中都吗?” 朱祁镇听了,心中也不大明白。但是对太祖皇帝营造中都,却是知道的。 如果说明代最大的烂尾工程,莫非中都凤阳了。 当时太祖皇帝不满意南京,想要重新选一个都城。有很多候选城市,如西安,开封。还有引太祖皇帝重乡情,所选的凤阳。 中都规模,要比北京与南京都大,但是后来修建出一个轮廓之后莫名其妙的停止了。 太皇太后说道:“太祖皇帝为了充实凤阳人口,将大量江南人口都迁徙到了凤阳。太祖视察中都工程的时候,却发现在瓦片之下,有很诅咒之言。” “其中很多就是移民所为。” “太祖皇帝这才知道而今的凤阳,已经不是当初的凤阳了。就息了迁都之意。” “太祖皇帝扫平群雄,还天下太平,即便如此,百姓也因为迁徙之事,恨之入骨。” “难道太祖迁徙百姓错了?” “山西,与江南都是窄乡,人烟稠密,而河南两淮之间,乃是元末主战场。千里无人烟,百姓迁徙到这里,要比江南,山西好过活。” “但是即便如此,百姓依旧恨之入骨。” “难道,皇帝陛下觉得自己圣德远胜太祖皇帝,迁徙北方百姓于辽东,恐怕辽东未成北方粮仓,则河南河北山东山西,先乱了。” 朱祁镇听了,心中也是一凛。 他不是没有想过移民的难度,但是却万万没有想过,移民的难度,居然这么大。在太皇太后的眼中,直接将迁徙百姓,与动摇天下两者联系到一起了。 朱祁镇说道:“孙儿考虑不周。” 太皇太后说道:“不,你考虑很周到。” “左右呼应,先取辽东,再下漠南,重上漠北。是不是还想在漠北建受降城,还想攻略西域,重建西域都护,还想再下安南,重启下西洋之举。” 朱祁镇脸上一丝错愕,该因太皇太后所言,正中朱祁镇之心。 太皇太后何等眼力,一眼就看出了朱祁镇这表情之后的心思,顿时,气不打一处出,怒火中烧。 “好,好,好,我之前给你说的话,都当成西北风了吗?” “天下百姓困苦如斯,你还想兴师动众,争夺大漠不毛之地。我让你读的圣贤书,都读进狗肚子了吗?” 太皇太后起身一字一顿,说道:“你当真觉得我废不了你吗?” 太皇太后是真失望了。 太皇太后乃是仁宗的皇后,她在政治观念之上,与仁宗皇帝是一致的。 而仁宗皇帝与太宗皇帝的政治观点,其实有很多冲突的,否则太宗皇帝也不会狠狠的为难仁宗皇帝。 仁宗皇帝登基之后,也不会改弦易辙。几乎将永乐年间的很多事情都放弃了。 是,太皇太后不介意朱祁镇接近武臣,甚至如宣宗皇帝一般,掌握一些军事才能,未来出征什么的。 但是万万不希望,另外一个永乐大帝的出现。 同样的事情,在不同的人眼中,却是不一样的。 朱祁镇的战略,或许在很多人看来,是宏图大志。但是在太皇太后眼中,却是一副副凄惨的图画。 百姓疲于转运,乃至于揭竿而起。将士转折军前,为无定河边骨。天下纷扰,各种天灾人祸,也无人赈灾。 祖宗留下的江山,到了风雨飘摇的地步。 虽然现代人为秦皇汉武翻案,但是故人却从来不觉得他两是好皇帝,秦皇就不用说了。而汉武帝在很多古代人心中并非好皇帝,司马光是怎么评价的“有亡秦之失而免亡秦之祸乎?” 不过,太皇太后说要废掉朱祁镇,也是气话。 废立之事,从来不容易的。 毕竟朱祁镇而今已经是大明的合法皇帝了。大明可没有汉代的家法,太后干政,本来就是非正常形态。 太后如果想要废掉皇帝,不知道要惹出多大的风波。 而且废掉朱祁镇,又让谁当皇帝,让朱祁钰? 朱祁钰还不如朱祁镇。 朱祁镇听了太皇太后的话,一时间大汗淋漓,将后背都打湿了。立即说道:“孙儿知错,但是孙儿并非不知民情,不爱惜民力,然有些事情,不得不做。” “孙儿的计划,是有些狂妄了,甚至是错的。但是孙儿之心,也不过是想九边安定,百姓可以安居乐业。” “太平两字,重逾千斤,但是这两字,如此重要,岂能不流血而得?” “如果草原还一片混乱,孙儿可以谨守边关,扶植两方自相残杀,但是而今瓦刺脱欢,似为雄才之主,为匈奴之冒顿,鲜卑之轲比能,突厥之阿史那,蒙古之铁木真。而今已经一统草原数万里,四十四万户。而今草原新定,其无力南下,但是这样的情况之下,当其地位稳固之后,求其不南下,可得乎?” “孙儿何尝不想天下太平,但是祖宗之地,岂能不守,与其战于长城一线,让百姓受祸,不如战于藩属之地。” “此乃孙儿拳拳之心,可报天日。决计不会弃百姓之性命,求不毛之地。” 朱祁镇所言都是真话。 当然了,他也回避了一些问题。 比如,他被太皇太后说中的那些雄心壮志。 太皇太后面色稍缓,但也不会让朱祁镇一番话给晃了过去。只是一时间她也不知道该如此处置朱祁镇了。 废是决计不可能的。 教育也没有什么用处。 如果寻常九岁十岁的孩子,重重责罚一番,或许能纠正过来。但是对而今的朱祁镇是决计没有用处的。 太皇太后很明白,朱祁镇的心智决计已经成熟了。想要改变他的想法,却是太难了。 让朱祁镇服软很容易,就怕是口服心不服。 太皇太后自忖自己还能活几天? 一旦自己去了。 天下都在朱祁镇手中,那个时候他再变本加厉,又有谁能制衡? 所以,这重不得轻不得,缓不得急不得,就好像是绝世美玉之中有了一丝瑕疵,打碎不能打碎,修补又修补不上。 真是急煞了太皇太后了。 太皇太后说道:“你先在这里,闭门思过吧。” 太皇太后出门了慈宁宫正殿,慈宁宫所有门窗全部关闭了。 一时间寂寞无声,虽然还不到晚上,但是光线也都变得幽暗起来。朱祁镇一时间心中又万般心思浮动。 “是我想差了。”朱祁镇心中暗道:“我与娘娘之间,不是寻常祖孙。任何亲情与权力掺杂在一起,就变得不一样了。” “我今生为皇帝,却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运?” 朱祁镇目光悠悠,而斜射到房间之中的光线,也如朱祁镇的目光一般。 第六十一章 太皇太后问计 第六十一章 太皇太后问计 太皇太后离开了慈宁宫,犹豫了一会儿,觉得到华殿。 华殿不仅仅是皇帝上课的一处大殿,也是处理政务的正殿之一。 最重要的是,华殿距离内阁很近。 到了华殿之后,令让将三杨一并召来。 这也是太皇太后不去渊阁的原因。 在渊阁说这个事情,事情就大了。就太皇太后的本意,还是想将这一件事情私下处理了。最好如流水无痕一般。 胡濙乃是太宗皇帝的老臣,张辅又是勋贵出身,在太皇太后看来,这一件事情告诉了他们,他们说不定心里怎么想的。 唯有杨士奇,杨溥,杨荣三人,乃是翰林出身,又是老臣,却是能理解她的苦心。 太皇太后与杨士奇等人本来就很熟悉,即便是朱祁镇登基之后,也时常召见。 见了三人,也没有多寒暄,将皇帝的心思告诉了他们。叹息一声,说道:“我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去了。皇帝聪慧过人,只是我担心他聪明太甚,自以为是。反而误了祖宗基业。我一妇道人家,也不知道该如何教导皇帝了,卿等为社稷重臣,与我家也算是通家之好,还请,诸位先生指点一二。” 三杨立即起身行礼说道:“臣等不敢当。”杨士奇作为群臣之首,叹息一声,说道:“臣家那个孽障,本不该说话。只是臣受太宗,仁宗,宣宗三代信任,不敢不言。臣以为太皇太后想的太过了。” 太皇太后说道:“太过了?” 杨士奇说道:“臣家里那个孽障,太皇太后也是知道的,陛下已经胜过他百倍了。陛下毕竟年轻,不知道世间疾苦。也是正常的。就是臣年轻的时候,何尝没有妄想?太皇太后是爱之深,责之切。” 太皇太后听了心中微微一松。 有时候与朱祁镇相处,根本就忘记了他才九岁。朱祁镇养在宫中,锦衣玉食,本就被寻常北线高上一头。说话行事,也没有半分孩子气。 再加上,宣宗去世,这万斤重担都压在太皇太后身上。 太皇太后看似波澜不惊,但是心中并非没有压力的。太皇太后的压力都转嫁在对朱祁镇身上了。 太皇太后一心一意想培养出一个圣明君主。 朱祁镇愚钝,太皇太后也担心,担心他将来,为太监大臣蒙蔽,朱祁镇聪明,她也担心,担心他一意孤行。 总之,不管怎么样,太皇太后总是心中有所疑虑。 太皇太后也知道,她其实对朱祁镇逼迫很紧。 朱祁镇每天五更起床,每天的日程都排的满满的,课业,朝政,人情,典故,还有一些宫中事务。 常常忙到掌灯时分。 不可谓不勤奋。太皇太后欣慰之后,寄予朱祁镇的期望也就越高了。 如果刚刚开始,太皇太后不过想让朱祁镇当一守成之君,而且却想让他成为如仁宗皇帝一般的,洞悉民间疾苦,爱民如子的好皇帝。 最少,在太皇太后心中,仁宗皇帝就是这样的形象。 此刻她不得不反思,是不是他逼得太近了。 杨荣说道:“恭贺太皇太后,陛下所言,可以称之为睿智。” 太皇太后说道:“哦?何出此言?” 杨荣说道:“其实陛下不提,臣过一段也是要说的,瓦刺坐大,非朝廷之福。” 杨荣能得到宣宗皇帝的重用,就是因为杨荣在军事上的造诣。 天下所有卫所,关卡,地形,都在杨荣胸中,大部分将领的履历,杨荣都如掌观。可以说是一个移动的资料库。 所以对瓦刺兴起带来的变数,杨荣也有关注。 不过,他作为国家大臣,也知道是有轻重缓急。而今之计,头等大事并不是瓦刺,而是皇权稳固。 瓦刺虽然兴起,但是底蕴毕竟浅薄,内部也有矛盾,数年之间,是不可能威胁九边。杨荣自然要先放一放的。 但是放一放是放一放,并不是说,这一件事情是不存在的。 太皇太后面色有些凝重,说道:“皇帝所说的,是真的?” 这就是太皇太后的局限性了。 太皇太后见识过战争所过,遍地疮痍的景象,但是对战略形势,却不怎么敏感。 这或许是女主的局限性。 即便是英明神武如武则天,也是对外屡战屡败,也幸好,当时大唐的底子厚,容得了他败家。 太皇太后也是如此。 在权谋之上,不下任何皇帝,但是在军事上,却有一些短见了,或者说有一些想当然。 太皇太后这一生见识的,都是太宗皇帝如何猛攻北虏,打得北虏不敢南下。瓦刺即便一统草原,又能如何? 太皇太后并不觉得,瓦刺有底气南下。 但是同样的话,在不同的人口中说出来,就不样。在朱祁镇口中说出来,太皇太后仅仅能信一小半。 但是这样的话,在杨荣的口中说出来。却由不得太皇太后不信。 “臣不敢欺瞒太皇太后。”杨荣说道:“瓦刺之主,只要想有所作为,就必然南下,朝廷与瓦刺之间,必有一战,只是这一战,是大是小,臣一时间,却也预料不出。” 杨荣作为朝廷之中最明军事的臣。 对战略形势的判读,比一些将领都好,毕竟大明很多将领,都是那一种勇将,指挥一两场战事,却是可以的。但是在大战略上,对两国形势判读,未必比得上臣。 太皇太后皱眉说道:“何不早言之。” 杨荣说道:“臣与先帝商议过,先帝本意整军备战,御驾亲征。只是天不假年。” 太皇太后也是叹息一声,说道:“我儿尚在,何忧瓦刺。” 杨荣说道:“太皇太后也不用忧虑太过,对于瓦刺,臣有一策。” 太皇太后说道:“讲。” 杨荣说道:“瓦刺脱欢拥立脱脱不花为大汗,然自称淮王,太师,军政大权,尽在其手,以瓦刺四万户统治蒙古四十万户,一方面,要借助脱脱不花黄金家族血脉,另一方面,脱欢又有自立之心。” “为了稳定草原,脱欢必须借助脱脱不花,而想要自立一定要除掉黄金家族,如此一来,双方必有一战。” “朝廷当派使者,前往草原,册封脱脱不花,同样册封脱欢,两者并重之。另与脱脱不花互市,助涨脱脱不花之心。” “一旦双方力量失衡,必然一战。” “如此瓦刺与蒙古的联盟不复存在。朝廷又能左右相制,使其无力南下。坐山观虎斗。” 太皇太后听了,赞叹说道:“这才是老成谋国之言。东里先生觉得如何?” 杨士奇说道:“臣以为做两手准备,一方面要挑起蒙古内乱,另外一方面也要加强戒备,甘肃,大同,宣府,辽东,都要奖励士卒,选拔将领,修缮城池,以备不时之需。” “即便北虏有南下之心,亦不可越长城而下。” 太皇太后说道:“如此我就放心了。只是皇帝当如何规劝?” 三人对了一眼,有言是疏不间亲。太皇太后是皇帝的奶奶,即便是太皇太后怎么对皇帝,太皇太后身后,皇帝还能怎么做不成?最多板子打在太皇太后的亲信身上。 但是他们三人就不一样了。 且不说,这里说了不好听的话,皇帝将来怎么办,单单是现在,不要看太皇太后而今对皇帝一副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但是谁要说她孙子不好,说不定板子先打在他们身上。 三人都是人精,又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这可是一个烫手山芋。 第六十二章 于谦入京 第六十二章 于谦入京 杨士奇沉吟一会儿,说道:“陛下聪慧远超常人,臣也听李时勉说过。讲义章,一点就透,王直所讲,虽为春秋,实则通鉴。令陛下知古往今来,明君之所以明,昏君之所以昏。道理虽明,但是欲以此躬行之,却欠良师益友,臣以为陛下有而今的想法,乃是讲官之失。臣愿意简拔亲民官之中清廉干吏,伴陛下左右,让陛下知道民间疾苦。” 杨士奇所言,其实也是老生常弹,任何时候皇帝都是没有错的。有错的都是皇帝身边的大臣。 王直作为讲官未必有什么失当的地方,但是而今太皇太后觉得皇帝这样是不对的,皇帝的讲官就要承担起责任来。 就好像是太宗皇帝对当时还是太子的仁宗皇帝不满,真正板子都是打在太子的讲官师傅身上的。 太皇太后说道:“王先生讲得甚好,就不用换了,不过我也不想让皇帝当大儒。就请王先生隔日再来宫中授课。” “我欲调于谦入京。担任顺天知府,也为陛下之讲官。诸位先生觉得如何?” 杨士奇三人对视一眼,顿时大觉诧异。 将于谦作为讲官,这或许有些问题。但是太皇太后一心如此,也不是不能通融的。毕竟而今经筵制度,刚刚确立,之前为皇帝上课,其实并没有一定之规。 在人选之中多选翰林,但却也没有形成潜规则。 用于谦当顺天知府,也是可以的。 于谦在外为巡抚,调入京师当知府。看似贬了一级,但实际上顺治知府乃是首善之地,是京官,也算平中有升。 但是两个官职加在一起却是有问题的了。 顺天府这个官可不是好当的。 有一句话说,三生不幸,知县附郭,恶贯满盈,附郭省城。而顺天知府,更是恶贯满盈中的穷凶极恶,上面不知道有多少个婆婆。但凡出了事情,总是要挂在顺天知府身上的。 所以,这顺天知府是一个苦差事。 不用想,就知道事务繁忙了。 而作为皇帝讲官,也日日离不开。难不成将于谦劈成两半。 杨士奇说道:“太皇太后,臣恐于谦分身乏术。” 太皇太后叹息一声,说道:“我们都老了,于谦这孩子的政绩我一一看过了,的确是名臣之才。总要让他多分担掉。我让他来教皇帝什么?如果说教他学问,难不成京师之中,没有人能比得上于谦吗?就是让他带皇帝看看,这天下到底是怎么样的?”“而今皇帝年纪好小,年纪大一点,总要让人带他出去,看看百姓是怎么过活的。皇帝心是好的,就是太想当然了。” 让继承人见识民生疾苦,这也算是大明皇室的传统。最少太祖再教儿子的时候,就让儿子去寻常农家看过,而太宗皇帝教儿子的时候,也让太子太孙,沿着运河北上,考察民情,甩开大队人马,进入乡村之中。 只是这样的教育,历史上从正统后就消失了。 太皇太后对朱祁镇期望很大。教育就越发严厉起来来。 杨士奇听了,说道:“是。” 只是他心中有一个问题,并没有问出来,那就是为什么是于谦。 于谦在外放为官,但是在朝中并非没有靠山的,杨士奇等三人就是于谦的靠山。政治就是这样,于谦固然是一个好官,但是如果朝中没有人替他说话,于谦未必能做出很多事情来。 只是虽然如此,杨士奇并没有将于谦引为他的接班人。 反而当讲官的王直,更让杨士奇给予厚望。 从杨士奇刚刚所言,就可以看出。 朱祁镇的讲官从李时勉换成了王直,杨士奇并非不了解内情。只是他不做表态,甚至还有顺水推舟之意。 这未必不是为王直铺路。 最少于谦就没有这个待遇。 不过,不管之前杨士奇怎么对于谦,从今天开始,杨士奇对于谦的价值,就要重新评估了。 虽然他不知道,太皇太后为什么对于谦另眼一看。 其实太皇太后也是如此。 这个时期的大明朝,如于谦这样的地方官,其实还有不少,如钟况,周忱,都是非常好的地方官,各地百姓都称为青天。这两人比起于谦,从来不差多少。 太皇太后之所以看重于谦,就是因为朱祁镇看重于谦。 太皇太后更多是顺着朱祁镇的意思。 其实很多父母在孩子面前,看似强势,其实弱势。就如太皇太后在朱祁镇面前一般。 只是这一层,却不知道朱祁镇参悟透了没有。 三杨出来之后,就安排于谦入京,加上路程上的原因,还要安排人却接任,等于谦入京之后,恐怕就是一个月之后的事情。 太皇太后回到慈宁宫,推门而入,却见朱祁镇直愣愣的跪在仁宗皇帝的画像之前。 此刻天色已经有些昏暗了。 朱祁镇在这里已经待了好几个时辰了。 太皇太后问道:“你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吗?”朱祁镇说道:“孙儿知道,孙儿太自以为是了。” 太皇太后令左右掌灯,让朱祁镇坐下,说道:“你还小,对很多事情,都一知半解,而你身边的那些人都应和你。” “即便你错了,谁又敢说出来?” “兵者生死之地,国家大事,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只要一出兵,从来没有不死的人。动则万千将士,死在边疆,他们都是有家有小的。” “你仅仅凭借想当然的事情,就让这么多人丧命,你心中就安心吗?” 朱祁镇心中也有几分惭愧,心中暗道:“的确,在规划大计上,我有一些太轻浮了。这不是一个即时战略游戏。” “所有士卒,并非鼠标一点,就能重生的。” 朱祁镇正要说些什么,却被太皇太后打断了,说道:“好了,不用说了,知错就好,不过你说有一件事情是对的,就是瓦刺的事情。我已经交代给杨荣了。杨荣会将这一件事情安排妥当的。你就不用担心了。” 随即太皇太后将杨荣的方案给朱祁镇说了一遍。 朱祁镇听了,说道:“孙儿还是经验浅薄,却不知道杨荣先生有如此妙招。” 朱祁镇口上这样说,心中却不已为然。 杨荣的办法好不好?不动一兵一卒,让敌人分裂。草原纷争不断,九边自然安如泰山。 不过,在朱祁镇看来,却有一点想当然耳,最少他印象之中,瓦刺最少在正统十四年之前,还没有分裂。 其次,真正让九边稳如泰山的是,九边士卒。而不是这种看似高明的手段。 太皇太后心中也有一些反省,觉得对朱祁镇,不能来硬的。语气缓和了一些,说道:“你也不要妄自菲薄。你毕竟年纪还小,等你大了。这朝廷大事你自然知道怎么办了。你不想让于谦入京?我答应了。今年冬天,于谦就能入京作为顺天知府,等你大一点了,我就准你出宫。看一看民间到底是怎么样的?” “只有真得知道百姓到底是怎么活着,才知道民心之所向。” 朱祁镇心中微喜。这意味着,朱祁镇有更多的自主权,更意味着今天这一件事情,就过去了。他连忙说道:“谢过娘娘。” “政事今后就少参与,好好学习。”太皇太后的目光在灯光之下,带着无数感情,说道:“你的时代总就是你的,而今你的任务,就是多读书,多看,多想,少说话。尤其是一些话,不能乱说。” 朱祁镇也深有同感,说道:“娘娘,孙儿明白。” 第六十三章 自省 第六十三章 自省 朱祁镇在慈宁宫用过晚膳,打着灯笼回乾清宫。 一路上朱祁镇都在默默沉思,想着是白天的事情。王振也知道今日宫中一场风波。安分的就好像是鹌鹑一般,不敢说一句话。 只是这种沉默,当朱祁镇回到乾清宫的时候,就被打破了。 “我的儿啊。”朱祁镇刚刚进门,就听见了皇太后孙氏的声音。 皇宫之中,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孙氏毕竟是皇太后。 在宫中也是有眼线的。 太皇太后与朱祁镇的冲突。孙氏几乎是立即听说的。当时她就想去慈宁宫,但是她不敢。 太皇太后积威之重,孙氏等闲时候,都不敢在太皇太后面前冒头。 除却一些礼节性的请安,探望之外,慈宁宫与坤宁宫,似乎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 只是慈宁宫对坤宁宫是漠视,但坤宁宫对慈宁宫是恐惧。 皇太后孙氏见朱祁镇一进来,就扑了上来,恨不得将两个眼睛珠子挖出来,在朱祁镇身上滚上一圈。 朱祁镇连忙笑道:“母后,我能有什么事情?娘娘待我极好了。” 孙氏拉着朱祁镇的手,进入乾清宫之中,细细打量了一番,这才放下心来,只是一放下心来,眼泪就簌簌的流下来了。 朱祁镇一时间手忙脚乱。说道:“母后,你这是怎么了?” 孙氏说道:“是我没有本事,什么事情也办不了,这才让你被她欺负。”一边说,孙氏一边哭的更厉害了。 朱祁镇也是无奈。 孙氏对他的爱子之情,的确是真的。真是有时候这一分慈母之情,让朱祁镇有一些消受不了。 朱祁镇劝了孙氏好一阵子,才将孙氏劝回去了。 等孙氏走了,朱祁镇重重的躺在大床之上。心中心思百转,无数念头浮上心头,白天的惊恐,害怕,担心,忐忑,不安,等等情绪,都沉淀下来。 朱祁镇也有时间,细细分析一下,自己到底错在什么地方了。 “孤家寡人。”朱祁镇心中暗道:“我是忘记最无情是帝王家了。” 太皇太后对朱祁镇是有感情的。 但是这种感情与权力交织在一起,却有一点变味了。 朱祁镇觉得与太皇太后亲近,就可以与太皇太后无话不谈,这是他今日之事,最大的错误。 即便朱祁镇现在回想自己的向太皇太后提出的战略,或许其中是有相当多的想当然耳,也有相当的错误地方。但是总体思路是没有问题的。 杨荣的办法,看是巧妙,其实不过是苟且之策。 想要真正击败瓦刺,还是要用刀枪来说话。 他最大的错误,是他信任太皇太后本身。真正将对待奶奶的态度,对待太皇太后。虽然太皇太后是他的嫡亲祖母。但是而今她还有另外一个角色,就是他的上司。 每一个人的思想,都是自己经验智慧的总结,想要改变一个人的思想从来是很难办的事情。 太皇太后跟随仁宗皇帝在南京处理朝政,近二十年。她作为一个贤内助,帮助仁宗皇帝办了不少事情。 而太皇太后本身,也被仁宗皇帝治国理念所感染。 与民休息,让百姓休养生息,这本来也没有错,想要说服太皇太后改弦易辙,本就是不大可能的事情。 是朱祁镇高估了自己与太皇太后的感觉。 对政治生物来说,很多时候政治理念,是高于亲情的。 今日太皇太后说的是气话,但是如果朱祁镇一直表现出这方面的倾向,这一句气话,未必不可能成为现实。 “从今往后。”朱祁镇心中暗道:“不可多说错一句话,不可多做一件事情,凡是自己想做的事情,一定要假他人之手。” “怎么征战,什么瓦刺,最好提都不要提。” “从此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此刻朱祁镇才感受到蹇公的政治智慧,果然什么也不做。才是最安全的。 朱祁镇的年纪放在哪里,即便朝廷上的人都相信朱祁镇是神童。但是天下百姓对一个九岁孩子治理天下,还是心存疑虑的。 他只需安安分分的长大,皇位自然要落到自己身上。多做事情,未必有收获,因为做对的是理所当然。反而出了错,却可能危及皇位。 想明白这一点,朱祁镇顿时有些苦笑,暗道:“而今装傻也是来不及了。” 他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怎么就这么沉不住气。 朱祁镇将自己的才能已经表现在太皇太后眼前了,如果今后装傻。太皇太后心中自然觉得朱祁镇与她见外了。 所以,朱祁镇今后一定要在太皇太后身边装好一个乖孙的形象。 朱祁镇觉得对宫中的整顿,都停下来,不能都停下来,以小打小闹为主,并不大刀阔斧的做。对于朝政上发表意见,都按着太皇太后休养生息,罢一切不急之务的总方针下面做阐发,其余的事情,绝对不越雷池一步。 “务本,务本。”朱祁镇心中暗道:“而今什么是务本?就是农业。正好我将精力都放在京师种植水稻实验上吧。” “这一件事情,想来太皇太后也是愿意的。” 当然了,朱祁镇决计不至于自己下地种田,皇帝一句话,有太多的人愿意代劳的。 北京与辽东气候不大一样的,但是在他的印象之中,京师未必不能种稻。既然京师能种稻,推广在辽东去,也就是自然而然的。 否则东北仅仅能种一季的气候,再不种一些高产作物,什么时候才能成为北京的粮仓。而且别的事情,或许能够加快进度。 但是农业却是最耗时间的。 每年只能种一次而已,朱祁镇甚至担心,等数年之后,他亲政的时候,北方种稻的技术,也不知道能不能完善。 “于谦要入京了。”朱祁镇心中暗道:“这对我是一件好事,而今我武两边,也算是有些人脉了。” 朱祁镇对身边的侍卫不错,通过这些侍卫,联系到不少勋贵。 当然了,而今还不确定这些勋贵会通过一个子弟在朱祁镇身边当侍卫,就誓死相随,但是在皇帝与太皇太后不发生冲突的情况下,他们还是愿意为皇帝办事的。 官方面,朱祁镇与三杨接触虽然不少,但是多在早朝之上,不过是虚而已。真正接触的也不过几个讲官。 这些讲官即便是亲近自己又能怎么样? 区区一翰林,能当几个兵用? 于谦就不一样了,不是于谦胜过其他人。而是于谦带了顺天知府的官职。想来以于谦的能力,顺天知府一定能在于谦的掌控之中。 只要他以师礼待于谦,于谦所控制的顺天知府衙门,也就是他的班底了。 虽然顺天知府衙门,在京师其实也没有多少分量。但是毕竟是一个好进展。 至于锦衣卫东厂,朱祁镇不是没有算计过,而且他明白,这锦衣卫东厂,对付皇宫外面的人,其实是很管用的。 但是对付皇宫内的人,却未必了。 特别是掌控大内十几年的太皇太后。 金英就不用说了。他虽然是宣宗皇帝人,未必不是太皇太后的人,王振倒是朱祁镇的自己人,他没有理由背叛,也不可能背叛。 但是有些事情,并不是仅仅不背叛就可以的。 用王振来对付太皇太后,朱祁镇简直怀疑,王振还没有来得及有所作为,王振的人头就会先一步送到乾清宫之中。 朱祁镇越想越深,思绪也越来越模糊,只剩下最后一个念头:“从明天起,我要做一个好演员。” 第六十四章 杨士奇与于谦 第六十四章 杨士奇与于谦 宣德十年的冬天,似乎来的早了一些。 纷纷扬扬的雪花,将整个京师都笼罩在一片白色的海洋之中。 一架驴车晃晃悠悠的从便门进入北京城中。 这一年之中,这个时代的北京城是一座兵城。大部分居民都是军户。还有一些投降朝廷的鞑官,所以在大街之上,不少蒙古服色的人来往不断。 这架驴车前面的铃铛不住的响。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当之声。 在北京城之中,转了几个弯,就来到了明照坊的一个胡同里面。 这里住的大多都是官员,而且是官。原因很简单。 这里距离皇城东安门比较近,出了紫禁城东华门,就从东安门出来。出了东安门向南,就是明照坊。 而明照坊南边,就是南熏坊。 各衙门大多在南熏坊之中,办事也比较容易。 当然北京官员很多,自然不可能在这里一个坊中居住。 这驴车停了下来,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官员下车,上前叫门。将名帖刺递进去。门房一看名刺,立即说道:“原来是于大人,我家老爷早就吩咐了,只要于大人过来,直接进门便是。” 于谦回身吩咐驴车,安排人去客栈先安置下来,待他回去再说在北京城的住处。 于谦进了杨府。 这里就是杨士奇府上。 三杨的作风还是挺正派的,不管是装模作样还是别的,总之是,公事到衙门谈。一般很少有官员上门求见的。 但是杨士奇毕竟是内阁首辅,一个人也没有上门,那也不现实。 于谦到了客厅一看,就有两个官员。在这里等候了。 于谦只来得及与他们寒暄了一下。知道他们是翰林院,这一次过来,却是因为乡试的原因。 太皇太后已经决定明年开恩科,明年春闱,现在算算各地秋闱,也就是考举人之事,已经尘埃落定了。不过,科举是国家大典,这里面有很多事情,都要禀报杨士奇。 只是什么事情在公堂之上,不好说,非要私下里来拜访。于谦心中暗有不悦,也就不与他们多说话了。 片刻之间,就有杨士奇一仆役来请。 书房之中,杨士奇一指椅子说道:“廷益,坐。” 于谦行礼道:“拜见老师。” 于谦乃是永乐十九年辛丑科进士,科名是比较靠后的,乃是三甲九十二名。赐同进士出身。当年辛丑科的主考官就是杨士奇。 故而于谦也算是杨士奇的学生。 这也是杨士奇是于谦靠山的原因之一。 于谦坐定之后,说道:“老师,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急召学生入京?河南大旱方过,民力未舒” 杨士奇笑着说道:“我知道,百姓请愿,想要留你。只是为人臣如何为大忠?” 百姓请愿留任地方官,在清代已经变成了花样章。似乎每一个地方官离任,不弄一个万民伞,遗爱靴之类的东西,就不好意思,与人说话。 但是在明初,却还有不少地方官的确为百姓爱戴。有人在某处当知府十几年之久,就是百姓爱戴,不愿意地方官远离。一般情况,百姓只要请愿,皇帝都会批准。 于谦也受百姓爱戴,历史上他就在河南巡抚就当了很久,固然有后期得罪王振,不得升迁,也有河南父老爱戴,不愿意于谦调离的缘故。 于谦心中一动,说道:“为人臣当以左右天子为忠。” 这一句话,看似是问于谦,其实是一种暗示。 左右天子为大忠,其实是一个典故,说的就是一个人。不是别人,就是寇准。当时辽人南下,寇准几乎是挟持宋真宗御驾亲征,才有了后来的澶渊之盟。 左右天子为大忠,就是说寇准在这一件事情上的所做所为。 于谦自然是闻弦音而知雅意。他的回答也只能有一个。 杨士奇说道:“今日,就有这样一个机会。太皇太后点名让你为皇帝讲官,并兼任顺天知府。” 于谦心中一跳。不过随即镇定下来了。 这也是于谦修养好。作为士大夫,谁不想为天子之师。 于谦皱眉说道:“学生有些不明白,这是太皇太后安排的?” 这两个官职风马牛不相及如何能连在一起? 杨士奇对于谦的表现,还是挺满意的。 遇见这般大事,还能喜怒不形于色。他心中暗道:“于谦办事干练,遍历内外,熟知地方情弊,唯一有问题的是,对中枢不大熟悉,看看吧,如果他能得陛下赏识信重,将来就将他从顺天知府上调入六部之中。” 于谦入京之事,杨士奇并没有多着急办。里面还有一些波折。毕竟河南旱灾刚刚过去,于谦又想整修黄河堤坝。这些事情总要收尾。 杨士奇熟知地方情弊,所以宁肯让于谦在地面逗留一两个月。也不想因为官员交接问题,贻害百姓。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 因为于谦的事情,皇帝特别在早朝之后,留下杨士奇奏对,问得就是于谦何时入京? 杨士奇虽然在很多事情上不说话,但是却是心中明白的很,即便是宫中一些事情,也万万瞒不过他这个三朝老臣。 他知道,皇帝在秋日那一场风波之后,变得安分多了。每日除却雷打不动的读书之外,又开始在侍卫的指点之下,练习骑射。 奏折也看,但是再也不发一言。 越过太皇太后召见大臣,更是没有的事。 唯一一次,也就是这一次问于谦。 杨士奇这才明白,于谦在皇帝心中可是简在帝心。比他想象之中还重要。 于是杨士奇对于谦的态度也变了。 到了杨士奇这个年纪,有些事情,他都要想了。 比如后事。 杨士奇只有两个儿子,长子不成器也就罢了,但是狂妄不知收敛,残害百姓,有时候杨士奇就想亲手将长子给杀了,清理门户。 但是下不了这个心。 似乎因为长子的原因,对次子的管束又太狠了。 此子老实倒是老实,但是想在朝廷上立足,却不能仅仅是老实。所以杨士奇政治遗产,却不是他们能够继承的。 杨士奇有心在年轻一辈之中,选出几个人来。以免他死后,朝廷青黄不接。 杨士奇选人的标准有很多,但是其中有很大的分量,就是与皇帝的关系如何。 有明一代,仁宗东宫诸臣,是与皇家关系最好的。可以说君臣知遇,善始善终。仁宗皇帝宣宗皇帝对大臣,犹如家人。 也正是因为这样亲近的关系,东宫诸臣才能发挥自己的才能,才有仁宣之治。 虽然不好听,但是臣子最重要的不是才能,而是圣眷。 杨士奇不知道于谦到底如何入了皇帝之眼。但是既然皇帝记住于谦。杨士奇心中于谦的分量,就大大加深了。 今日一试,于谦清廉有节,又有城府,不是如李时勉一般,忠直有余,权变不足。毕竟在内阁的位置,不能光凭忠直来办事。 杨士奇将皇帝受罚之事,给于谦说了,自然有春秋笔法,有些省略。对皇帝与太皇太后都有所美化。最后杨士奇问道:“你觉得皇上之心,如何?” 于谦说道:“陛下天资聪慧,继承太祖太宗清净大漠之心,亦知道虏不可骤灭之理,实乃朝廷之福,只是可惜,而今天下卫所,早就不是太祖太宗时候了。大军不北伐尚可,一旦北伐恐怕淇国公之遇,复现于今日。” 淇国公丘福授命北征,全军覆没。这是永乐一朝少有的大败仗。 杨士奇说道:“这也是太皇太后让你担任讲官的原因所在。” 第六十五章 杨士奇与于谦二 第六十五章 杨士奇与于谦二 杨士奇说道:“天子不知道天下情弊丛生,以为当今兵势依旧是太祖太宗之时,却不知道卫所崩坏之势已经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了。”他苦笑的对于谦说道:“你知道而今我大明在逃卫所军户,有多少人?” 于谦当然知道在新帝登基之后,杨士奇的主要政治主张,就是一手清理官场,一手清理卫所。 杨士奇的政策在官场之上,执行的很彻底。 一大批庸劣害民之官,被清理出来了。杨士奇对臣的掌控,还是很到位的。但是对军方却有些鞭长莫及了。 虽然而今,兵部势力大,一点点的将五军都督府的权力抢夺过来,但是毕竟靖难功臣还没有死完。 张辅在,就是一个很大的靠山。 杨士奇不可能绕过这些人,将手伸到卫所里面。 而卫所到底有什么弊端? 首先以逃亡最做多。 明代卫所军有四个来源,乃是从征,归附,谪发,还有垛集。 从征就是跟随太祖打天下的军队,归附就是当时其他反王,还有元军投降的军队,这谪发就是有罪判充军的。 前两者,都是国初就有的,而且家眷跟随大军在各地驻扎。至于谪发,也不可能年年有几万人谪发。所以数量上也是少的。 真正逃亡的大头,就是垛集。 什么是垛集? 就是太祖时期,为了弥补兵额不足,就选定一些百姓出一丁为军。 这完全是义务的,这些百姓有人出一丁,其余的人为他治行装。然后派往边境驻守。 看上去不错。 但是这里面问题太大了。 以至于在太祖年间,逃军之事,从来没有断过。 远离家乡,一去就是几十年。如果亡故了,还有从家乡征召,让家里子弟代替。世世代代都是如此。 如果政治清明,太祖皇帝的规划,能做到便罢了。 但是从古到今,军中从来不是善地。自然有人想要逃走,而且卫所军官,非但不抓捕,反而有些纵容,因为这些人逃走之后。 这些人的饷银口粮,都为上官所侵吞了。 杨士奇整顿军中,最大的动作,就是清查逃兵。 于谦听杨士奇的语气,就知道有一些不对,说道:“老师,有多少人?” 杨士奇说道:“一百二十万有奇。” 于谦一听,说道:“这近乎一半有余了?” 大明朝军队最多的时候,号称有三百多万。但是这里面有很多水分的。于谦判断,大明朝军所有卫所加起来,在额兵丁,应该有两百多万。 这一百二十万的空额,也的确是一半有余,也太多了一点。 于谦随即明白了,这逃兵不等于空额。在逃的士卒或许不是一次逃亡的。 但是这么大的数目也说明一个问题。 那就是大明卫所军队战斗力,已经不能再指望了。如此大规模逃亡,说明每一个卫所不可能没有逃兵。 这样的军心士气,还如果为战? 于谦只觉得后背上冷飕飕的,说道:“老师,您受先帝重托,辅佐幼主,这样的事情,就不管管吗?” 杨士奇带着几分苦笑,说道:“管,怎么管?军中各级军官,将士卒当做仆役家奴,百般苛责,北京城大工,动则数十万之众,这些人都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大多都是军户。” “长城修不修?北京建不建?” “我清清空额,倒也罢了。如果清理军中情弊,你看英国公张辅,和我拼命不拼命?即便是慈宁宫也不会让我这样做的?” 如果将卫所的兴衰与勋贵的兴衰连在一起看。就可以发现。 当卫所能战的时候?大明勋贵的实力也是最强的,但卫所不能战的时候,这些勋贵都成为吉祥物。 大明军中有太多的世袭了。甚至将卫所的官职,变成了类似爵位一样的东西,动辄世袭百户,世袭千户,世袭指挥使。一层层到了五军都督府,五军都督府只能以公侯任之。这五军都督府代表着大明数百卫所。 大明勋贵这些人,又是代表这个体制最高利益者。 即便张辅知道下面有些情弊,但是他也不能动,因为人无法背叛的自己的利益。总不能让兵部将下面老兄弟的饭碗都砸了吧。 那么下面没有人支持,他英国公张辅在北京,也就是一个摆设。 当然了他也知道有些事情,不能太过分,故而杨士奇主动的清理逃亡,张辅那边也是答应了。 而且杨士奇作为臣之首,在官这边,近乎一手遮天,还想将军队掌控在手中,纵然太皇太后信得过杨士奇,心中也难免要问一个为什么了? 与情与理,这都不是杨士奇可以做的事情。 杨士奇问道:“你刚刚从南边过来,知道磁州府的事情吗?” 于谦陡然一凛,说道:“磁州出了什么事情?” 磁州是而今的磁县,后世是归属河北省,但是这个时代属于河南省。于谦入京是走的水路,从河南乘船入运河,再从运河北上。所以并没有路过磁州? 杨士奇冷笑道:“有贼张普祥。自称七佛祖师,在磁州带着百人攻磁州千户所。最最重要的是,居然攻下来了。” “后来,还是一个递运大使带人剿灭了。” “实在是丢人显眼。” 于谦当然知道,本朝以明教得天下。所谓的明教,其实与白莲教,弥勒教相差不大。而即便是太祖皇帝一统天下之后,这些人起事也是络绎不绝。 细细算来,上一次,不过在宣德五年而已。 对此,于谦并不是太在意的。杨士奇也不是太在意的,而今大明国力强盛,区区跳梁小丑能济什么事情。 只是内地卫所已经堕落到这种地步,却是令于谦心惊。连忙说道:“是学生的错?” “怎么能是你的错?”杨士奇说道:“你虽然是河南巡抚,但巡抚总就不是前汉太守,州牧,卫所里面的事情,你真能管得了吗?” 明代地方行政,其实在三司手中。 承宣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都指挥使司。巡抚是带着中枢官职,类似钦差。并没有上马管军,下马治民的权限。 或许明后期,贵武贱。巡抚在军事上的权限越来越大。而今五军都督府的老家伙们还没有死绝。 于谦所能做的,不过是指挥一下各卫所做事。想要深入到军中情弊,却是不能的。 “这也是太皇太后的意思。”杨士奇说道:“陛下还小,自然有雄心壮志。只是有些话,我却是不能说的?上上下下都装糊涂。总就不能真瞒过陛下去。” “我毕竟在内阁久了,连江西都少回了?地方上到底是一个什么样子,也不是太清楚,这些事情你都要告诉天子。”随即他苦笑道:“天下太平,这四个字,老夫还是要粉饰一下,还好有几十万京军在,地方卫所纵然烂了,一时间也出不了什么大事。” 大明军队之中的精锐,就是京军,最多的时候有八十万。全部是久经战事的精锐。而今虽然没有那么多了。 但是三十多万还是有的。 足以称作大明朝的定海神针。 在杨士奇看来,纵然瓦刺强盛,真要列阵而战,京营也能将瓦刺打穿,又不是没有打过。 之前忽兰忽失温之战,打的就是瓦刺,距今不过二十多年。 于谦说道:“学生明白,还请老师保重身体。朝廷还少不了老师。” 在皇帝面前怎么说?还是需要技巧的。治大国如烹小鲜,这些事情让皇帝知道,皇帝如果要大动干戈?反而会出大乱子。 第六十六章 杨士奇与于谦三 第六十六章 杨士奇与于谦三 大明之势,看似蒸蒸日上,烈火烹油。但实际上却是太祖太宗朝的积累。而到了而今积累消耗的差不多的时候。 开国七十年。 各种问题,陈陈相因。 杨士奇在这个位置上近十年了,从中枢到地方,自然知道有不知道多少事情,已经不能在拖延下去了。 江西有贼寇做乱,声势之大,已经有三万之多。即便朝廷派人镇压,也不是几月就能平定的。 江南赋税不平,南方安南窥视。 大明与安南这么长时间的征伐,真以为随着大明退兵,就相安无事了。北方瓦刺做大,云南麓川更是蠢蠢欲动。 似乎大明在安南的退缩,鼓舞了一些人。 朝中府中各种方面都有这样那样的问题。 别人不清楚,杨士奇却是很清楚的。他更清楚,有些事情,却是他做不了的。 “要是宣宗皇帝尚在就好了。”杨士奇心中悠悠一叹。 他老了,又能坚持几年?即便能坚持十年。十年后恐怕皇帝亲政的时候,也不会用他的。幼主临朝,太皇太后罢一切不急之务。 用稳定压倒一切。决计不容杨士奇大动干戈。 杨士奇只能在自己的职权范围之内做一些事情。但明朝的大学士毕竟不是宰相。即便有太皇太后的支持。 杨士奇所能做的,也不过刷新政治,缝缝补补。 真正要做的事情,只能留给后人了。杨士奇不知道眼前的于谦,能否承担起这个重任的。但是于谦既然入了皇帝的青眼。杨士奇也就愿意给于谦一些机会。 “廷益,虽然太皇太后让你身兼两职,但是何者为重?你也是清楚的,你来的正好,而今距离过年还有一段时间,你先去顺天府熟悉一下,安排一下人手,到了明年开春之后,先参与春闱,当一下房师。然后为陛下讲官。顺天府的事情,就让同知担当起来吧。”杨士奇说道。 于谦一听杨士奇所言,立即说道:“老师栽培之恩,学生没齿难忘。” 别的不说,明年恩科,于谦已经听说了。 主考官不是别人,就是王直。 以于谦的科名,参与进去是有一些勉强的。但是有杨士奇开口,自然一切没有问题。 明代科举之中,各种座师房师都是培养人脉的好去处。 别的不说,如果于谦不是杨士奇的学生。杨士奇也不会如此栽培于谦。 这就是官政治的运行规则。 好也罢,坏也罢,大家都是这样玩的。 于谦也不能幸免,有一批学生之后,身后也就有一些羽翼。 当然了,这些羽翼在而今还弱小,但是放在数年后,十几年后,就在官场之上,拉起一批人了。 杨士奇坦然受之。 杨士奇为于谦做的,不仅仅给于谦机会。还给于谦遮挡了很多风雨。 比如这一次,宫中催得很急。 但是杨士奇还坚持,于谦先去顺天府视事一段时间,再入宫做讲官。 原因很简单,太皇太后一心要让于谦担当这个不合时宜的顺天知府,定然是用意的,如果于谦对顺天府不了解。 就贸然进宫,被太皇太后或者皇帝问起来,一问三不知,岂不是大祸临头。 越是这个时候,越是要镇定,宁可缓一点,也不能着急。 着急会出错的。 杨士奇说道:“我两个儿子不成器,将来我去了,还指望你这个师兄,照顾一二,能让他们安度余生便是了。” 于谦说道:“请老师放心,于谦定然护着两位世兄周全。” 杨士奇亲自将于谦送出了书房。 于谦出了杨士奇,有驴车来接,于谦一摆手,让驴车自己回去。于谦大步走在风雪之中,一双官靴踩在雪地之上,发出咯咯吱吱的声音。不一会儿,似乎有雪水透入靴子里面。 但是于谦浑然不觉。 杨士奇的一番话,于谦此刻正在反复思量。 于谦固然是一个好官,清官。但并不是说,他没有政治智慧,恰恰相反。于谦能以三甲进士出身,永乐十九年到而今,不过十四年,就做到了三品官。 而于谦发迹的开始是什么?就是宣宗皇帝平汉庶人,令于谦宣读汉庶人的罪状,于谦义正言辞,声情并茂,挠到了宣宗皇帝的痒处。 这才在十几年之间,升到这个位置上。 再历练几年,当任尚书的资历都有了。 但是大明这么多进士,却不是每一个人都有于谦的际遇。 于谦很明白,杨士奇对他所说的话,其中有两个意思,其一,就是他已经简在帝心。 这一点于谦其实有一些察觉的。 锦衣卫在河南的活动,于谦是有所察觉的,只是觉得自己行得正,坐得端,没有什么不可见人的。 再加上锦衣卫又没有表明身份。于谦自然是装作不知道的。 第二,就是杨士奇将于谦当做未来接班人之一。继承杨士奇的政治资源。这两样加在一起,于谦很清楚,只要今后数年没有过错,而且再立新功。 待新皇亲政,杨士奇告老之后。内阁的位置之中,有他一把交椅。 如此一来,即便此刻有风雪入怀,于谦心中也是一团火热。 读书人不就是为了有一日,能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此刻于谦有了这样的机会,他不是不激动,不是不高兴。 只是当时极力克制而已。 似乎风雪也让于谦心中火热降温了。 于谦猛地停下了脚步,心中暗道:“宫中不知道有多少明枪暗箭,想在陛下身边待上几年,却不是易事。而且慈宁宫与乾清宫之间,也需要臣子尽心弥补。” “现在却不是高兴的时候。” 于谦虽然这样想,但是不知不觉之间,于谦生出了当仁不让之心。 于谦这一抬头,却发现,他不知道不觉之间,已经到了英国公府外。他转身离开,寻找道路,回到客栈,准备明日去顺天府。 将顺天府的事务清理出眉目出来。 于谦久为地方官。 这些事情,从来是轻车熟路,并不觉得有什么难为自己的地方。 英国公府之中。 莺歌燕舞不虚席,招待的不是别人,正是成国公朱勇。 成国公朱勇,见这些莺莺燕燕,并不是太在乎的,起身向英国公张辅行礼说道:“张兄,兄弟我来,也没有想看歌舞?不说兄弟我说你,你的歌姬实在太差了,今日就是有一件事情,想与张兄商议。这些人就让他们下去吧。” 英国公张辅听了,心中暗暗苦笑,却也知道推托不得,一挥手让这些伺候的人都下去了。说道:“你素来知道我的,我其实不大喜欢这些东西。不过是凑数而已。” 张辅成名的安南之战,就是因为前任成国公朱能病逝军中,才让他接任大帅的。两家关系素来很好。 当初太宗皇帝打下南京之后,封赏靖难功臣,问还欠些什么? 也是前任成国公朱能说道,我们什么都好,就是张玉功劳在我们之上,对张辅的封赏太薄了。 所以张辅与朱勇关系很好。 他当然知道,朱勇想来问什么的。 他实在不想参与这一摊子浑水。这才想找借口拖延。只是看来而今是拖延不了了。 果然,在左右都退下之后,朱勇径直问道:“大侄子,与我儿子都在宫中当差,陛下想征讨瓦刺之心,想来你也听说了?” 朱勇的儿子朱仪,也在朱祁镇的侍卫之中。 只是放在这一群侍卫之中,并不是很冒尖而已。不过朱勇也不在意,他只是想让儿子在皇帝面前混一个脸熟就够了。 第六十七章 勋贵之心 第六十七章 勋贵之心 成国公朱家已经是与国同休了。富贵已极,也不求什么了。 只是即便如此,与皇帝保持良好的关系,依旧是很有必要的。 张辅苦笑道:“皇帝纵然有此心,那有如何?而今做主的是谁,朱贤弟不知道吗?” 朱勇淡淡一笑道:“无妨,无妨,皇帝有太宗皇帝之风,岂不是一件大好事。听闻太皇太后有意让张兄教授陛下,却不知道张兄有没有想建立幼军。” 张辅心中不想听见的,就是这样一件事情。 说实话。 北京这些靖难勋贵对仁宗皇帝一脉,其实并不是多喜欢的。 首先,在靖难之中与他们并肩作战的一并打天下的是汉王。当时仁宗皇帝作为太子不过是坐镇后方而已。 当然这不是主要原因。 看仁宗一脉上位之后做的事情,草原失控,漠南各地被瓦刺一点点的吞噬下去,要知道在永乐年间,长城之外,从来不允许鞑子放牧的,甚至还有不少人在长城之外开辟农田。 但是而今,边境上的骚扰有多少。 甚至大同都震动了。 在很多靖难功臣心中其实很不舒服。 即便是张辅就顺心吗? 放弃安南的时候,就是张辅一次又一次的劝谏,力持不可。 但是结果如何? 只是张辅从来是识时务,看清楚现实。 就宣宗皇帝本身来说,宣宗皇帝在太宗身边养大,在治国理念之上,与太宗类似。与仁宗皇帝其实有一些差距的。 仁宗皇帝的方针,为什么宣宗皇帝继承? 这绝非是孝顺,而是宣宗皇帝发现。在这样的局面之下,这是唯一的办法。宣宗皇帝的收缩,并非他愿意如此。 而是大明国力支撑不起这样的摊子了。 如果宣宗皇帝能多活十几年,等国力恢复之后,将放弃的地方一一收复。 但是而今,与宣宗皇帝在的时候,形势变得更坏了。 别的不说,紫禁城中,只是孤儿寡母。就不是大举征战的时候。 而建立幼军,乃是太宗皇帝培养太孙的手段。 不过,在成国公朱勇说出来,却是另外一件事情。他说出这一句话,就是代表成国公要在皇帝身上下注。 张辅说道:“你我是同家之好,我也不说虚话了。” “你我两家富贵已极,何必再参与这摊子浑水?皇帝与太皇太后之间,或许有一点小矛盾,但是太皇太后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吗?”“你不参与进去?皇帝也不会有什么事情?你参与进去了,皇帝或许没有什么事情,但是成国公府却未必没有事情?” “冷眼旁观即可。何必如此?” 成国公朱勇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张兄,你而今也在内阁中,怎么能不知道我的心思?从太祖朝到而今,朝廷大事,都是皇帝与我等决断,而今大事都在内阁。而内阁之中,不过有一个你而已。” “你觉得,等你退下去,谁能代替你在内阁之中立足?” “再过几年,恐怕那些穷酸都爬到我们头上了。” “正因为你我两家,都与国同休,你就甘心,将来让子孙做一个富贵闲人吗?” 张辅心中一叹,他如果不知道,而今勋贵们的局面有些不好。大明的权力就这么多,这边多一点,那边就少一点。 兵部尚书王骥,事务繁忙到一个劲往兵部之中增加人手。而五军都督府却清闲的,几乎是养老的衙门。 张辅说道:“儿孙自有儿孙福。” 成国公朱勇说道:“不是儿孙自有儿孙福,而是不打仗,不出动京营打仗,下面的儿郎怎么能冒出头来?” “没有军功,如何与那些人去争?” “我不是为了我成国公府?是,你我两家富贵已极,如果陛下一句话让我家当富贵闲人,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但是你忍心看父祖打下江山,就这样让他们给败了。” “之前是安南,瓦刺,奴儿干,将来是不是青海,关西七卫,云南?” “他们只求太平盛世,只说是不毛之地,却不见那都是我们一刀一枪打下来的?” 张辅说道:“你的意思我知道?只是而今陛下还小。” 朱勇说道:“无妨,我也没有想过今天就打,只要陛下有此心便行了。不瞒张兄,我已经与王振搭上线了。” 张辅目光一凝,说道:“王振?” 朱勇说道:“正是。” 张辅说道:“你家朱仪不是在皇帝身边当侍卫,为什么还与王振勾搭?” 朱勇说道:“而今陛下在宫中全靠王振,自然不能恶了他。再加上陛下还小,有些事情,他未必明白。” 张辅看着朱勇微微一叹,说道:“你听我一句话,万万不可将当今当做小孩子,否则将来吹亏的是你。” 朱勇点点头,说道:“知道了。” 语气之中的敷衍之意,张辅即便不用耳朵听,也能感觉到。 很多人都觉得,皇帝的很多作为,都是王振教的。这才对王振另眼相看,世上固然没有不透风的墙。 宫中的很多事情,能瞒得过一时,却瞒不过一世。 但是传话的人,很多时候都加了自己的理解。传出来之后,难免都变了本来面目。 而朱仪即便是在皇帝身边,也没有与皇帝近距离接触过,倒是张忠虽然不长在宫中,却与皇帝有过多次谈话。 张辅与儿子谈过,知道当今陛下虽然富有春秋,但是决计不能小窥。 只是他也只能说到这里,朱勇不听又怎么样。 朱勇说道:“张大哥,你是我们这一辈拔尖的,这事情还是要你带头,你说到底行不行?” 张辅沉吟了好一阵子,摇摇头说道:“你如果信得过我的话,这事情我记在心上,决计不会忘记的。但是而今什么也不做,比做任何事情都好。” “这也是太皇太后的意思。” “如果朱贤弟有心,不妨好好的操练子弟,将来有用的时候,也不知道连上阵都不会了。” 朱勇听了,心中一叹,他知道张辅所说的不错。 下一辈之中,可担当大任的人才,真是少之又少。 英国公一脉就不用说了。能不能有子嗣,还在两可之间。而成国公一脉,岁有两个儿子。但是娇生惯养,哪里与他们当初,小小年纪就弓马娴熟,跟随上一辈征战沙场了。 朱勇说道:“有大哥这一句话,我就放心,这些小兔崽子们,回去非要好好训他们不可。” 张辅这才松了一口气,与朱勇寒暄了一阵子,这才将朱勇送走了。 张辅送走朱勇之后,静静沉思,暗道:“朱勇所言,或许有些偏颇了,但是不能说不对。明年我也要在陛下身上多上上心。” 朱祁镇还不知道的情况之下。 已经有不知道人将希望寄托在朱祁镇身上了。 太皇太后的,杨士奇的,张辅的,朱勇的。 而每一个对他的期望都不一样,都希望朱祁镇成长成一个符合他们意愿的皇帝。故而朱祁镇明年功课增加了不知道多少。 经义,骑射,农事,事务。还有一个月两次的经筵,也要提上日程了。 而此刻朱祁镇还不知道,宫城外面的人心浮动,倒是因为进入冬季之后,天寒地冻,免了日讲。 逢风雪之日,又免了早朝。太皇太后又时也免去他去慈宁宫。让朱祁镇又更多的自由活动时间。 只是朱祁镇已经吸取教训,什么是事情都不做,唯一在意的就是宫中用煤代替木材这一件事情。 毕竟这一件事情,已经开了头,不可半途而废。让人诟病。 第六十八章 铁路伏笔 第六十八章 铁路伏笔 进入冬天之后,紫禁城也变得温柔起来。 天气虽然严寒多了。 但是很多事情都免了。 比如日讲,比如早朝。似乎全天下都关心皇帝的龙体康健。 特别是入冬之后,朱祁镇感冒了一次,更是劳师动众,恨不得将整个太医院根搬过来。皇太后孙氏甚至搬到了乾清宫之中,日夜不停的照顾朱祁镇。 朱祁镇刚刚开始,还不理解他们的紧张。 不就是一个小感冒而已。 但是后来才想明白了,不能用后世的想法来想而今病情,在这个时代,即便是小感冒,也有可能死人的。 特别是小孩子,夭折率之高,是后世无法想象的。 朱祁镇一想到自己,居然会因为这区区小病居然有生命危险,顿时吓出一身冷汗。如此一来,这感冒就好了。 但是朱祁镇以为好了,别人却不以为好了。 孙氏还没有离开乾清宫。太皇太后也吩咐王振了,从而今到正月,外面的奏疏,一本也不能到乾清宫之中。 等皇帝身体大好了,再观政不迟。 朱祁镇也没有办法。 他只能想心思放一些小事上了。 其中一件就是改造乾清宫。 乾清宫不好? 乾清宫可以说是紫禁城中最好的房子之一了。甚至比后世故宫博物馆要好多了。原因很简单,房子是要人养的。 有人住的房子,与没有人住的房子,是两个样子。 故宫博物馆再好,却好像包装好的木乃伊,怎么样也是死的。而而今的紫禁城,却有着烟火气,是活的。 朱祁镇对乾清宫不喜欢的地方,就是乾清宫太大了。 用平方来说,乾清宫有一千四百平方米。虽然有不少隔间,但是隔间的空间也很大。 如果是春秋天,倒也罢了。 一入冬,朱祁镇就感受刺骨的冷意。 即便放着火盆,他的床,也是类似小房子一般的步摇床。但是朱祁镇还是感觉到冷。他这一次感冒,估计就是冻的。 也许是古代的天气就是比现代冷,更或者是古代的取暖手段比不上现代。反正这种寒意,朱祁镇受不了。 故而朱祁镇病稍稍好一点,就召阮安进来。 将任务吩咐下去。要求只有一个字,就是小。 朱祁镇要求自己的卧室,只要能放下一张床,放在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就行了。还要求在地下掏出火道,每日在下面生火,让房间里面温暖如春。朱祁镇连说带比划。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明白了。 但阮安是这一行的大宗师,整个北京城都是他督建的。让他来做这一个小小的工程,简直大才小用。 但是阮安却非常高兴。 不过用了短短三天,就这个小房间给分割出来了。朱祁镇在里面待了一会儿,果然是暖和多了。 如果在里面活动一会儿,还能微微见汗。 朱祁镇大喜说道:“好。阮安,立即将这图样画下,呈给太皇太后,并准备在慈宁宫,坤宁宫照样营造暖阁。” 阮安说道:“奴婢遵旨。” 在暖阁之中,朱祁镇感受到了温暖,似乎整个人精神头就好很多,说道:“阮安,门头沟那么情况怎么样了?” 曹吉祥在朱祁镇这边狠狠的挨了一顿板子,三个月未必能下地。这煤监的事情,自然就交给了别人。 朱祁镇对阮安是比较信任的,这差事就落到了阮安手中。 阮安毕恭毕敬的说道:“回禀陛下,宫中所有炉火,并各工坊一律改为煤了。只是煤烟太大,奴才正在想办法?” 朱祁镇心中暗道:“煤烟?煤有烟吗?” 朱祁镇对这一点没有多少了解,却不知道后世的煤都是经过层层加工,才造成煤球的。这种原煤烧起来烟大,本就是常事。 朱祁镇自己用的煤,也是下面人不知道如何筛选出来的,其实所耗费的功夫,未必比木炭小。 这一点却不是朱祁镇所知道的。 朱祁镇说道:“从门头沟到城中一路上,先用船,后用车,很是不便,能不能直接从门头沟拉煤入京。” 阮安毕恭毕敬的说道:“陛下有意如此,奴婢这就去办?” 朱祁镇止住,说道:“其实朕不关注这区区小事,只是朕读书有事不明,秦代的驰道倒是是什么样的道路?” 阮安说道:“陛下不知道,奴婢自然不知道了?” 朱祁镇说道:“阮公乃是我朝营造大家,这事情自然要请教阮公了,似乎秦人的驰道,乃是马拉着马车在在连续不断的轨道上奔驰?朕想请阮公想想,看看能不能再门头沟与京师之间,修建一道驰道。让朕看看到底是什么样子。” 阮安立即说道:“奴婢遵旨。请陛下放心,奴婢定然将这一件事情办得妥妥当当的。只是,奴婢未必能造出秦时的驰道,只能按陛下的说法来办。” 朱祁镇说道:“无妨,无妨,不过朕的一时兴趣而已。阮公先办着看。” “是。”阮安说道。 朱祁镇不做声色的将阮安打发走。等阮安走后,这才长出一口气。 自从那一次被太皇太后教训了,朱祁镇学乖了。对外面的事情不多插手。宫中的事情也只能查查贪污,处置几个不听话的太监而已。 不过,经过几个月的思考,他觉得该下的伏笔,还是要下的。 比如他想了好长时间,才想起的办法。 如果有人查的话。 自然会查出朱祁镇与王直之间的讲课记录,对秦驰道的讨论。看起来似乎是皇帝听王直讲课之中,突发奇想,想造出一道驰道出来。 决计不会去想乃是朱祁镇处心积虑,想办法为将来的马拉铁路积累技术。 因为他对这个时代越了解,越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水对粮食生产的重要性。但是运河的存在,就形成了一个悖论。 如果想要水运,就要尽量多的让水留在河里,这才能将船浮起起来。但是如果想增加粮食生产,就是尽快能多将水浇到地里。 如此才能让庄稼丰收。 北方虽然缺水,但是并不想后世想象的那么旱。但是为了供应大运河,山东很多地方,都不允许有水浇地。 这严重影响了,粮食生产。 历史上很多明人也都说过这个问题,当然不仅仅是运河与农田水利争水,还有南方粮食低价压制了北方粮食。 让老百姓种田成为一件无利可图的事情。 所以北方农业一直发展不起来。 如果能用马拉铁路来代替运河,在北方布置更多的交通线,不仅仅能减少损耗,对将来北方征伐有很大的好处。或许能让一些水源回归到田地之中。、 不管怎么想的,都是有积极意义的。 只是而今,朱祁镇只能偷偷的去做。 毕竟在中国做事,最好的办法是托古。只是朱祁镇托这个古有一点不好,在儒生看来,暴秦的东西都是不好的。 朱祁镇不想与人打官司的话,最好偷偷的做。 在他想来阮安是这个时代一等一的大建筑家,土木工程专家。想来也是能够将一套木轨驰道弄出一个样子。 反正门头沟也很需要这样的轨道。历史上铁路不就是先应用在矿山之中吗? 就在朱祁镇为自己做的事情而陶醉的时候,外面传来声音:“皇太后驾到。” 朱祁镇听了,立即起身,出迎两步,就看见孙氏带着几个宫女过来。孙氏穿着一身貂皮大罩,雪白的绒毛堆在脸前,自然有颜光十分。进屋之后,立即有宫女将外罩接过。 朱祁镇过去搀扶住孙氏说道:“母后,你怎么来了?” 第六十九章 婚事 第六十九章 婚事 孙氏进了暖阁之中,说道:“你这里怪暖和的。” 朱祁镇连忙说道:“母后既然喜欢,就让阮安为母后在坤宁宫改造一番,就可以了。” 说起来也很简单。 这样的改造,不会触动坤宁宫的主体结构。其实也就是在装修上做了一些手脚而已。 孙氏微微一笑,说道:“你的孝心,我生受了。”随即孙氏一招手,说道:“来,这一碗药老老实实的喝了吧。” 却见一个白瓷小碗之中,一碗中药端了出来。 朱祁镇一看,顿时觉得一股苦意从喉咙深处蔓延出来。他没有注意到,他的脸都皱起来了,说道:“母后,我的身子骨早就好了,不信你看。” 朱祁镇还弯弯手臂,似乎想让孙氏看看自己的肌肉。 只是冬天穿的厚,即便是因为暖阁的缘故,朱祁镇已经脱了一层,但身上依旧裹了好几层,一点都看不出他的肌肉曲线。 孙氏笑道:“来吧,再喝一天,就不用喝了,乖。” 朱祁镇知道说不过孙氏。只能接过碗来,捏着鼻子一饮而尽。 只是朱祁镇心智虽然已经成年了,但是身体却没有。这一饮下去,只觉得那种说不明道不清的味道,似酸,似苦,似涩。一下子在喉头炸开。 朱祁镇的眼泪夺眶而出,根本无法控制。 孙氏立即端来一碗蜜水。朱祁镇接过,又是一饮而尽。有这一碗蜜水打底,朱祁镇才觉得好受了很多。 眼泪才慢慢收了,皱巴巴的小脸,也一点一点的舒展开来了。 孙氏与朱祁镇闲话几句,忽然说道:“我与陛下有话说,你们都下去吧。” “是。”下面宫女立即答应下来,缓缓的退了下去。 朱祁镇立即有一丝不好的预感,问道:“母后,有什么话要说吗?” 孙氏看着朱祁镇,上前为朱祁镇整理了一下衣服,说道:“我儿长大了,是时候给你找一个媳妇了。” 朱祁镇一听,心中暗暗苦笑:“我才十岁,哪里算大了。”朱祁镇立即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说道:“母后的意思是?” 孙氏说道:“成国公家有一女,与你年龄正好相配。只要你娶了成国公府的女儿,慈宁宫那边也不敢将你怎么办?” 朱祁镇一听,心中忍不住暗暗嘀咕道:“娘啊娘,我知道你是对我好,但是能不能不要帮倒忙。” 朱祁镇明白,他将来的皇后,定然是一个他没有见过的人,在结婚之前,也不可能有是感情。 但是他依然不同意,孙氏的安排。 倒不是,孙氏的安排不好。 成国公府也算是大明勋贵顶尖的一员了,简直是好的不能再好了。但是这与大明家法相违背。 朱元璋早就定下来的规矩。皇家与小户人家结亲。不会与这些大户结亲的。、 朱祁镇说道:“母后,这样不好办,你也知道我家的家法?” 孙氏说道:“那又如何?此时乃非常之举,要不是慈宁宫娘家得力,会让我儿受制于她吗?将来你亲政之后,再改回来就行了。” 朱祁镇暗中摇头,太皇太后的威信,仅仅是他娘家出自靖难功臣吗?简直大错特错。 朱祁镇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道,才能让孙氏明白,她是再帮倒忙。又不伤孙氏之心。说道:“母后,你放心太皇太后对我很好的。而今宫中我们势弱,凡是一静不如一动。能不动就不动的好,蹇公去时,说过,让孩儿什么也不做,只需要等就行了。” “蹇公是这样说的。”孙氏说道。 朱祁镇说道:“正是。所以母后,今后不要触怒娘娘就最好不过了。” 孙氏说道:“如此就好,只是我怕她怀恨在心。” 当初废后一事,在双方心中都是一个死结。孙氏看似屡屡妄动,其实乃是太皇太后在她心中压力之大,简直让有崩溃的情绪。 朱祁镇安抚了好一阵子,才将孙氏安抚好,让她不再提这一件事情了。 朱祁镇送走孙氏之后,心中忽然想道:“不对,母后是如何与成国公府接上头的。” 不过,朱祁镇小看孙氏。而是不敢小看太皇太后。 皇宫作为太皇太后的基本盘。 有什么风吹草动,太皇太后决计比他先知道。大明宫禁森严,想要内外传递消息,却不容易,除非有得力的宦官。 朱祁镇立即想到了一个人,那就是王振。 王振与成国公府之间似乎有交际,这个消息还是金英报上来的。 不过,王振与金英之间彼此打小报告。 朱祁镇早就习以为常了。 有些事情知道就行,不必穷追。 此刻想起来,立即锁定了王振了,立即让人王振过来。 朱祁镇负手而立,等王振一进来,朱祁镇立即问道:“母后刚刚说要朕取成国公的女儿,这一件事情,是不是你弄的。” 王振听了,立即跪倒在地,说道:“奴婢万万不敢,越过陛下做这样的事情?” “哦。”朱祁镇转过身来,看着王振说道:“那么母后是如何与成国公府联系的?” 王振说道:“奴婢不知道,或许是各家命妇入宫的时候,太后知道成国公家里有女。” 朱祁镇冷笑一声说道:“是吗?” 各家命妇,不是朱祁镇小看各家当家夫人,别的婚事,她们商量的办也就罢了。这是关乎皇后的人选,她们真有权力决定。 谁敢? 朱祁镇不想多追究王振了。毕竟而今王振还是他的左膀右臂。代他指挥宫中的太监。金英看似可靠,但是在朱祁镇心中还是比不上王振。 朱祁镇说道:“王大伴,从小你就在朕身边,朕也想与你善始善终,有些事情能做,有些事情不能做,你思量好,今日的事情,就过去了。今后好自为之吧。” 王振听了,心中苦涩。说道:“多谢陛下宽宏,但是这一件事情委实不是奴婢所为。” 朱祁镇说道:“那就是宫中有成国公府的人,你知道该怎么办?” 王振听了,心中一凛,说道:“奴婢明白。” 其实几个国公府在宫中有眼线,这也很正常。这些眼线更多是与各国公有交情,为国公府透漏一点消息而已。 不过,有时候该打扫一下就打扫一下。也不多。、 王振清理皇宫之中的眼线,却不用多说。 只是这一件事情,并非张轩所说的那样,到此为止了。 等太医确定皇帝已经大好之后,朱祁镇立即去慈宁宫向太皇太后请安,太皇太后随即将这一件事情重新提起来了。 “听说你娘为你相中了成国公府的女儿?”太皇太后看似无意,却是有意的问道。 朱祁镇连忙说道:“孙儿已经拒,这不合祖宗家法。” 太皇太后说道:“单单是不合祖宗家法,如此说来,你的婚事也该准备起来了。” 朱祁镇一听,立即知道其中不对。他忽略了一点。 就是皇帝大婚,很多时候就是皇帝亲政的前奏。 孙氏想让朱祁镇大婚,未必单单是因为成国公府。大婚本身就有很大的政治因素。 朱祁镇连忙说道:“孙儿还小,这事情不急,待孙儿十八岁的时候再说说也不迟。” 朱祁镇终于明白一件事情,他与太皇太后之间的蜜月期算是过去了。今后说话未必能如之前那么如意了。 或许,这才是两个政治生物说话正常状态。 太皇太后眉目之间放松了一些,说道:“哪里能拖那么远,等你十五了,我自然会为你准备婚事的。你也不用急。” 第七十章 年关 第七十章 年关 一般来说,皇帝冠礼之后,才能结婚。 一旦大婚,就意味着皇帝已经成年了,那么亲政也是理所当然的。 所以皇帝大婚这一件事情,有很高的政治意味。 太皇太后所担心,就是朱祁镇太着急亲政。 最少太皇太后对而今的朱祁镇还不放心他执掌天下大权,哪怕在太皇太后看来朱祁镇也是一个神童。 不过,太皇太后本身也没有想过一直将朝政大权,揽在手中,已经给出很明显的暗示。 就在朱祁镇十五六岁上下,太皇太后就会考虑皇帝亲政。 这也是太皇太后想要与皇帝缓解一下心结。 随后太皇太后也岔开了话题,说道:“你身子也大好了,有些事情,也要你忙活起来了。就是这个年关,有些事情却是少不得你的。” 朱祁镇自然知道的。 正旦大朝会,随后的大宴,乃至正旦之后,宫中的种种仪式。可以说从除夕夜开始,到正月十五,有好多事情都需要朱祁镇出席。 虽然朱祁镇在这样的表现,更多是礼仪上的。甚至皇帝在这样的场合下,说什么话,也是有惯例的。 但并不是这样的事情就不重要了。 朱祁镇本来就是幼帝。 每日常朝就是一个摆设,全部是虚。不过是六部尚书,以及内阁几位在朱祁镇走一个过场而已。 也只有这样大朝仪,会接见大量的官员,勋贵,外国使臣。 即便是礼仪上的,但是皇帝能不能做好,让下面的人看了,有风度,为威仪,直接关系到朱祁镇威信。 毕竟以太皇太后的想法,朱祁镇亲政还有好几年。能见百官的机会很少。 这对朱祁镇来说,就是一场大考。 朱祁镇说道:“请娘娘放心。孙儿一定不会让娘娘失望的。” 太皇太后说道:“这几日,就让王直来宫中,教你大朝会上的礼仪,我知道,你从来不耐烦这个,但是决计不可将脸面丢到外国去。好生去做。” 朱祁镇说道:“是。” 太皇太后又细细交代了几句。 朱祁镇就退下了。 第二日,王直进宫,就开始教授朱祁镇礼仪。并讲解大朝会的上流程。朱祁镇一连训练了十几日,将这些事情,都烂熟于心之后,才算是放过了朱祁镇。 朱祁镇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而这个时候,已经进入腊月二十三了。 整个北京城之中,就开始热闹起来了。而紫禁城中也不例外。宫中太监宫女,都忙活的脚不点地。 当然了,这一些都不用朱祁镇动手。 本来,朱祁镇想要除夕将宫中亲人凑在一起吃一顿年夜饭,只是太皇太后与太后之间不睦,两边凑在一起,还不知道弄出什么事情。 朱祁镇只能两边跑了。 “噼里啪啦,”的鞭炮之声传来,将睡梦之中的朱祁镇惊醒。 他躺在船上,有一种熟悉的错位感,好一阵子看着床顶的布幔,才知道这已经是明朝了。 只是明朝过节的时候,与后世有很多不同,但是放鞭炮却是统一的。 而且朱祁镇听了的明白,不是一处放鞭炮,似乎宫中好些地方的鞭炮之声,都是一起响起的。而宫中的鞭炮之声响起之后,随即这鞭炮之声蔓延开来。 在北京城中,其他地方也此起彼伏。 不知道有多少人一起放鞭炮。 而在这个时候,武百官,各国时节都在随从的簇拥之下出了门。从各个方向想皇宫方向而去。 这些人都是参加大朝会的。 朱祁镇身边的宫女们都忙碌起来。 为朱祁镇换上冕袍就是所谓日月在肩的十二章龙袍。朱祁镇登基时候所穿的样式,不过应该不是一件了。 盖因朱祁镇这一年来,身子也窜了一截。当初的龙袍不能说不能穿了,但却已经不合身了。 这样的大典之上,怎么能让朱祁镇身穿不合身的龙袍。 朱祁镇却不知道,他即便是合身,也未必会穿,皇家的奢侈,是朱祁镇所不知道的。 “小爷,”王振端着一个食盘,说道:“请小爷嚼鬼。” 朱祁镇看了,却见红木漆盘之上,有一个白玉一般的食盘,食盘上面十二个驴肉盒子,呈圆形摆着,旁边有一副象牙筷子放在玉制筷枕上。 这是宫中的习俗,朱祁镇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却知道,他的时间很紧。 这个时候,武百官都赶过来了。等一会日出的时候,就是大朝会正式开始的时候,金英已经在奉天门外安排好了。 不过,朱祁镇也有很多事情要做,比如说,先给太皇太后,太后,乃至宫中太妃,仁宗一辈太皇太妃行礼。 等这一趟跑完之后。 也就差不多了。 朱祁镇匆匆用了。见了太皇太后之后,就去坤宁见太后。 太后孙氏而今也是一身正装,看上威严华丽,肃穆之中,带着艳丽。朱祁镇知道,大朝会之后,就是大宴。 大宴分为两部分。 一部分就是外朝的,也就是朱祁镇延请武大臣,各国时节。而另外一部分就是后宫的,太皇太后与太后要延请各级诰命夫人。 这样的仪式,孙氏也不可能不出席。 她为朱祁镇整整衣服说道:“我儿这一次一定要好生做。让天下人看看,我大明是有天子的。” 朱祁镇说道:“都是娘娘对我好,母后,你不要与娘娘做对了,好吗?” 孙氏抱着朱祁镇苦笑道:“我哪里敢与娘娘作对,娘是怕啊。好,为了你,今后不管有什么事情,我都忍着,只要我儿是皇帝,我生受着,又怎么样?你放心,娘不会拖着后腿的。” 这一次,很多人都以为太皇太后会带着皇帝出席大朝会。为皇帝镇这场子。 毕竟,虽然这大朝会是礼节之上的。 但是毕竟会有外国使臣。 国内大小官员,都会按着朝廷安排来,但是外国使臣,却未必了。 如果真出了什么事情,单单凭借小皇帝,能不能处理的了。很多人都担心。不过如果太皇太后出现在大朝会之上。很多人也担心。 担心这是不是太皇太后临朝称制的开始。 太皇太后与皇帝之间的关系,已经不仅仅是朱祁镇与张氏之间的关系了,已经成为大明朝政一大风向标了。 太皇太后选择放弃,一方面固然是放心朱祁镇的能力。一般刁难,朱祁镇也是能够应付的。 另外未必不是看出了苗头。 太皇太后可不想在朝廷之中弄出一个所谓太皇太后党,为将来埋下隐患,故而这才选择退上一步。 否则的话。太皇太后出席这样敏感的大朝会之上,朝中定然会有捧臭脚。 到时候,就麻烦了。 朱祁镇听了,孙氏的话,心中顿时一松,暗道:“这是我今年听到最好的消息。”有这一个老妈,朱祁镇很多时候,都要为老妈收拾手尾。 弄得朱祁镇有一些焦头烂额。 而且朱祁镇预计,这样的事情,即便是未来也免不了的。 但是有什么办法啊? 这是他今生的母亲。古代又是以孝治天下,他与孙氏之间,无法分割,也不可能分割。对别人或许可以使用强制手段。 但是孙氏,却是他一定要供起来的那一位。 只要孙氏安安静静的在后宫享清福,就是帮了朱祁镇天大的忙了。否则朱祁镇真担心,将来有一点,太皇太后即将大行的时候,也将孙氏待了下去。 因为太皇太后自信,有她一日,孙氏就跳不出他的手掌心,但是一旦她不在了,恐怕孙氏弄出一个烂摊子出来。 第七十一章 大朝会 第七十一章 大朝会 朱祁镇与孙氏说了一阵子话,王振在身边低声说道:“小爷,时辰到了。” 朱祁镇说道:“母后,孩儿去了。” 孙氏目送朱祁镇离开。 就在太阳升起的那一瞬间,阳光照射在大地之上,并没有多少暖意,只有清寒之意,朱祁镇也感受到刺骨的冷意。 纵然他身穿着厚厚的棉袄,依然挡不住这冷意。 鼓乐齐鸣,各种朱祁镇说出上名字的乐器都奏响了,这都是宫廷雅乐。节奏缓慢悠扬,但是却给人庄严肃穆的感觉。 朱祁镇在无数侍卫的簇拥着来到的乾清宫正殿。 乾清宫正殿已经大变摸样了。 二十四把黄旗,上面有各式各样的图案,大多都是山海经上面的各种图案。这些奇珍异兽,在旗帜之上,随着风吹而上下浮动。 本来,朱祁镇应该在奉天殿之中举行的,但是三大殿被焚烧之后,还没有修建,只能临时放在乾清宫之中。 朱祁镇沿着紫禁城的中轴线,乘车从正门进入乾清宫。 朱祁镇一路上,发现以中轴线分开,武官员分立两侧,见了朱祁镇路过,纷纷下跪行礼。 朱祁镇看见的有些熟悉的,有些不熟悉的面孔。 朱祁镇在乾清宫门前的御座坐定之后。 大朝会就开始了。 首先来朝的,是越王。 在洪武时,藩王也有来参加大朝会,只是后来,就全面免了。越王与朱祁钰是两个在北京城的亲王。 只是朱祁钰还太小了。 太皇太后做主,免了朱祁钰参加。 所以越王就是第一个。 越王在朱祁镇的御案之前行礼,然后三呼万岁。 朱祁镇再抚慰几句,说道:“叔王辛苦。”不过,在朱祁镇看来,越王也真是辛苦了。 国之大事,在祀在戎。 而今总体上来说,大明朝没有什么大战,九边一点点小摩擦,不过是小问题而已。但是各种祭祀,却是免不了的。 皇帝不能亲临,自然要亲贵代行之。 而代行最多的,就是越王了。 而越王的身体本来就不是太好的。很多事情的确让越王的身体,有更加不好的迹象。 朱祁镇看越王脸色不好。私下吩咐王振,派御医常驻越王府上。 越王之后,就是各家勋贵了。 大明后期虽然是贵武贱,但是在大明体制建设上,却是武在上,所以这样大朝会的排序之上,很明显就是勋贵在官之前。 为首的自然是张辅了。除却张辅之外,还有成国公朱勇,定国公徐景昌。 朱祁镇的注意力主要放在徐景昌身上。 只是见了徐景昌却有些失望。 因为很简单,徐景昌老了。 朱祁镇知道定国公一脉想挑选人才,就要从下一辈里面选了。只是大明勋贵从来是一代不如一代的。 徐景昌估计也比不上他老爹徐增寿。 而今即便是徐增寿,这个国公虽然是他用命换来的,但是徐增寿本身也不会打仗。 至于大明还有两个国公,一个是魏国公,一个黔国公。不过一个在南京,一个在云南,都没有到。 随即下面各式勋贵。 大多都是靖难功臣。 朱祁镇每一个人都细细观看,其中也有一些老将,但是精神很好,一副廉颇虽老,尚能上阵的样子。 但是更多却是,年轻一辈。甚至还有几个一看都没有成年的。 却也没有办法。 父辈都去了,爵位传到他们的身上,他们自然有资格上大朝会。 朱祁镇暗道:“青黄不接。” 之前,朱祁镇知道大明将领有青黄不接的苗头,但是从纸面上看来,却是浅薄的,今日真正看了一下大明勋贵的阵容。 真打的都老了。 看上还能上阵,但是能够打几年?朱祁镇心中越发忧虑。不过,总体来说大明勋贵的将领,还是能镇得住场子的。 一些五军都督府的军官,虽然身上没有爵位,但是看来还是有精气神的。 当然了,朱祁镇能看到的也仅仅是这些? 有时候能不能打,当面是看不出来的,但是有些人在皇帝面前,就已经战战兢兢,看上去十分紧张,指望他们在千军万马之中,镇定自若,却是不能的。 有几个表现好的武官,朱祁镇就命王振一一记下来,回去之后,再细细翻看他们的履历。 随即就是官。官就多了。 京中各级衙门,七品官以上的,都有资格来朝见。 朱祁镇见了前面的官大佬,如三杨,胡濙,王骥,等等大臣之后,后面的侍郎主事都是一批一批的见了。 之前,朱祁镇看武将的时候,还费些心思,但是看着官,却变成认认真真走流程了。 忽然身边的太监喊道:“顺天知府于谦。” 一个三十多岁的大臣,上前行礼,三呼万岁。 朱祁镇顿时打起精神来,看着于谦。 于谦看上去很是严肃,样子有些清瘦,三络长须,带着几分南人长相。朱祁镇问道:“你就是于谦。” “回陛下。”于谦说话也是一板一眼的说道:“正是。” 朱祁镇有些话想问于谦,但是却知道这个时候不是说话的时候。 可以说接见每一个人的时间,都是规定好的。从亲王,勋贵,官,使臣,过一遍,正好是中午,那时候是大宴仪。 即便是朱祁镇也能耽误太多时间。 耽误时间长了,后面的事情就不好办了。 朱祁镇说道:“于卿赈灾有功,赏赐宝剑一把。”随即朱祁镇将自己配的一柄剑,解下来,递给王振。 王振大吃一惊,却不知道这区区于谦在皇帝这里有这么大的分量。虽然心中满心不解,但是也不敢怠慢。 双手接过长剑。 倒退的下来,双手呈给于谦,说道:“于大人,莫辜负了陛下的好意。” 于谦也大吃一惊,微微一愣。立即双手接过,随即放在一边,大礼参见,说道:“臣谢陛下隆恩。” 随即有太监喊下一位官员的名字。 于谦又双手捧起长剑,一步步的退了下来。 而下一名官员也上来了。 一时间,这于谦这名字哄传天下。成为天下的焦点。 朱祁镇与臣下的每一句对话,都有十几个大嗓门的太监,高声喊出来,让在乾清宫门前广场之上所有人都听得见。 这于谦异军突起之事,自然被人听在耳朵之中。 一时间,所有人都暗地交头接耳,探听于谦的底细。 于谦之前虽然贵为一省巡抚,但是在官场之上的名字,还没有到所有人都知道的地步。以至于维持纪律的御史,频频出列,才将这交头接耳的声势按了下来。 于谦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所过之处,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于谦手中的御剑之上,各式官员见了于谦,纷纷行礼后退。 而于谦在顺天府的手下,也一个个俯首帖耳,对于谦的态度也完全不一样了。 于谦将这一切看在心中,面上不动声色,看上去安之若素,但是心中却感动莫名。 看着手上长剑。 是很明显的御剑,不是皇帝打造了用来赏赐人的长剑。上面的游龙浮雕随着阳光在剑鞘之上不住的游动。 就好像是活着一样。剑柄之上却有两个字:“正心。” 这柄剑乃是朱祁镇自用的,朱祁镇又用不着上阵,配着剑,唯一的用处,大抵是用来自刎。所以朱祁镇刻上正心两字。 也是朱祁镇说赏赐的时候,之前没有准备,这才将这一柄剑送出去了。 于谦却不知道这些,他却知道,而今全天下人都觉得于谦是得当今殊遇,想不以死报之,都不行了。 就连于谦自己也这样想。 第七十二章 大朝会二 第七十二章 大朝会二 于谦之事,不过是一个小插曲而已。 臣之后,就是使臣。 这一次是朱祁镇登基以来第一次接见外国使臣。 各国使臣来得都还挺全的。 有几分万国来朝的气度。 虽然因为中断下西洋,一些西洋小国都不可能来了。毕竟这些小国就算想来,也没有远航的技术。 不过,该来的也都来了。 看上去就好像汉人一般无二的,就是朝鲜与越南。 朝鲜而今正是朝鲜世宗大王在位事情,也就是朝鲜最强盛的时期,不过朝鲜也很乖,没有闹出什么幺蛾子。 安南也是如此。 看上去毕恭毕敬的。 不过,朱祁镇心中却不爽的很。 安远侯柳升的后事,还在朝廷之中引起不少的波澜。而柳升就是战死在安南的明军主帅。跟随柳升一并战死的士卒不少,有十几万之多。 这一个大亏,朱祁镇心中可憋着气的。 如果让他安排,决计不会让安南人出现在这里。 看上去好像是安南使臣跪下行礼,但是朱祁镇却浑身不舒服。只是太皇太后不想动刀兵,也不愿意再起安南战事。 朱祁镇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与安南使臣交代,也不过是例行公事而已。 随即瓦刺使臣却不像一个蒙古人,一脸卷毛大胡子,头上还缠着白布。朱祁镇一看,就是一个阿拉伯人。 或者说是一个回回。 朱祁镇事前也知道,这一次他要接见的很多使臣,其背后都是瓦刺。 比如哈密,别里八失,等西域藩国。 朱祁镇因为朝廷厚往薄来的传统,凡是来向朝廷上贡,都会得到丰厚的赏赐。草原之上贫瘠之地。自然需要这些物资。 所以瓦刺尽可能的将各国使臣控制在手中,特别是哈密这个要害位置,哈密王与瓦刺脱欢之间,乃是儿女亲家。 而从西域到中原的必经之地,就是哈密。 再加上瓦刺老巢就是西域。瓦刺在脱欢,也先的短暂兴旺之后,退回西域,也就是蒙古人所言的漠西蒙古。 可见瓦刺在西域的根深蒂固。 所以在瓦刺中,有不少回回人任职,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至于从西域到中原的使臣,到底有多少是瓦刺的人,就不大好说了。 只是有些事情,知道归知道,还是要当做不知道的。 毕竟大明对西域鞭长莫及。 本来朱祁镇以为接见瓦刺使臣,也是走个流程,却不想瓦刺使臣不服。瓦刺使臣向朱祁镇行礼之后,大声说道:“陛下,我蒙古乃是北方大国,有万里之地,控弦百万,何以正在朝鲜,安南之后。” 虽然脱欢有篡夺黄金家族大权的意思,但是而今他门面上还是挂着蒙古国的旗号。 此言一出,朱祁镇还没有觉得怎么样,一边的胡濙首先皱眉。 胡濙作为礼部尚书,他所在位置,与三杨,几位国公一样,所在的位置,距离朱祁镇的距离很近。 而且作为礼部尚书,今日礼仪。大多也是他安排下去的。 而今出了差错,自然是他的责任。 他正想如何补救。却听朱祁镇朗声说道:“太祖所定十五不征之国,尔国不是。” “好。”不知道有低声说了一句。在大典之上,所有人都不敢大声说话,但是听了朱祁镇这一句话,心中暗地叫好。 有明一代,骨头最硬。 或许内阁诸位在对大明整体战略思考之上,不想大动干戈。其中原因都已经分析过了,这不用多说了。 但是他们决计不想将天朝之威丢到到瓦刺使臣之前。 瓦刺使臣一时间语塞。 他倒不是不知道该如何反驳这一句,也不至于害怕一个小孩子。但是如果说这个话的人是大明皇帝。他很明白朱祁镇言下之意。 朱祁镇强调蒙古不是不征之国,也就是说,小孩子不听话,小心打屁股。 内阁诸位是知道大明的家底。 知道大明军力比起永乐年间,不管是士卒还是将领多有不足。但是瓦刺却不知道。在永乐年间的兵威还没有散去。 当年被太宗皇帝追得上天入地的蒙古人,还没有死光。 自然不敢反驳。 “外臣失礼。”瓦刺使臣行礼说道:“来之前,淮王吩咐过,愿两国修秦晋之好,从此九边罢兵,安享太平。” “请大明公主,为大淮王世子妃。淮王愿意有战马万匹做聘。” “放肆。”胡濙大喝一声,慈眉善目的老头,须发皆张,厉声说道:“本朝公主从无外嫁之例。尔等不识大明天威否。” 瓦刺使臣倒也有几分骨气,咬着牙说道:“此乃淮王一片美意。还请陛下念两国征战之苦,为生民为念。从此两国为姻亲之国,岂不大好?” 朱祁镇忽然笑了。说道:“这位使者,你说的分外好笑?且不说,我朝从不外嫁公主。但是即便有此之例,尔国也是毫无诚意。” “我大明公主何等身份,怎么可嫁给淮王世子?想要娶我大明公主,还请你家淮王,当了蒙古可汗,再来说吧。” “来人。” 石璟立即出列说道:“臣在。” 朱祁镇说道:“轰他出去,令瓦刺使臣立即出京,不得停留。” 石璟说道:“是。” 石璟对这使臣也是恨之入骨。 别的不说,而今大明公主之中,处于适婚年龄的,唯有顺德公主一人。想来想,如果朝廷真答应下来,岂不是夺妻之恨。 石璟将瓦刺使臣轰出去之后。 下面的人使臣之中,并没有什么人闹幺蛾子了。 大朝会匆匆结束,各家大臣,立即带着随身的点心,用来垫垫肚子。因为谁都明白,越是隆重的宴会,就越填不饱肚子。 朱祁镇也是如此。 今日各级武官员,最少有过万人在朱祁镇面前走了一圈,虽然很多下级官员,都是一起朝见的。 但是朱祁镇要端庄正座,一刻也不能失仪。 该因天下百姓都是看不见皇帝,他们对皇帝的感受,都是各地官员的传播开来的。 今日朱祁镇有一丝失礼,就会传出十分来。 朱祁镇浑身酸麻。 一边活动的身体,一边有小太监端着食盘,上面有各种饮子与糕点。也是让朱祁镇先垫下肚子。 王振这个时候过来,说道:“陛下,胡阁老求见。” 朱祁镇立即说道:“快请。” 胡濙进来之后立即行礼道:“臣胡濙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胡先生免礼。”朱祁镇说道:“先生乃三朝元老,又是朕的长辈。无须多礼。坐。” 胡濙不起来,说道:“今日大朝会上,瓦刺使者狂悖,乃是臣之过,臣来请罪?” 朱祁镇连忙将胡濙搀扶起来,说道:“胡阁老何须如此,瓦刺从来就是这样?又怎么能算到胡先生身上。” 胡濙这才缓缓起身。 胡濙也知道,瓦刺使者是蓄谋已久的。胡濙之前打过招呼,在朝会之上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就好像是阅兵式一样,那几句口号早就定下来了。 皇帝或许有自由发挥的权力,就好像今日皇帝对于谦的青眼,几乎将于谦架在火炉上烤。 但是下面的人却没有这种权力的。 总体来说,瓦刺使臣这一手,对大朝会的组织者胡濙来说,依旧称得上是事故。 当然主要责任不在胡濙身上,但是胡濙依旧被来请罪。这就是他老奸巨猾了。毕竟小皇帝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内阁之中,其实也不是全部了解的。 一朝天子一朝臣。胡濙可不想这么快就退休了。自然要在小皇帝面前多刷脸了。 第七十三章 大宴 第七十三章 大宴 朱祁镇问道:“这瓦刺想求取公主的事情,瓦刺使者之前说过吗?” 胡濙恭声说道:“瓦刺使者说过,只是臣以为万万不可,当即驳回,却不想瓦刺丧心病狂如此。” 朱祁镇说道:“瓦刺乃我朝心腹大患,今日朕的话,胡先生要传到草原之上,还有脱脱不花的使者?为什么不见?还有日本使者?” 胡濙说道:“脱脱不花并没有使者来北京,至于日本使者,因为倭寇之故,本朝与日本并无通使。” 朱祁镇点点头,似乎明白了什么说道:“不管怎么说,太皇太后交代下来的,离间蒙古君臣之事,要抓紧做。” 胡濙是何等聪明的人。瞬息抓住了重点。 太皇太后有交代离间瓦刺君臣?胡濙暗道:“这一件事情,一定是让杨荣去做了。”一时间,他对杨荣与些不满。 毕竟这一件事情,其实与礼部有些关联。 不过,他随即心中一动,暗道:“陛下,真不知道太皇太后将这一件事情交给谁了?”胡濙心中暗道:“陛下小聪明还是不少。” “臣下去之后,一定督促杨荣杨大人。”胡濙说道。 朱祁镇心中呵呵一笑,暗道:“这些小花样,对这些老狐狸来说,根本是无效的。” 朱祁镇也研究过自己的五个辅政大臣。 五个人身后都有一批人手。看似三杨是一个整体,但其实杨士奇与杨荣之间的关系,并不是太和睦。 胡濙是太宗皇帝亲信。当年到处找将建帝就是胡濙办得事情。太宗皇帝让胡濙办这样隐秘的事情,可见有多么信任。 胡濙与杨士奇的关系也和睦不到哪里去,至于杨溥比起杨荣与杨士奇,资历有浅,一直是在最后一位,看上去是小透明。 张辅不用说了,身后是勋贵。 这五个人加起来,可以说就是大明朝廷。 朱祁镇自然要让五位大臣不要那么和睦。如果太和睦了,那么皇帝放到什么位置上。有事没事埋一个雷。至于成功不成功,却是另外的事情了。 胡濙看天色差不多了,大宴就快要开始了,立即告辞了。 这种大宴,虽然是光禄寺主办的。但是胡濙毕竟是礼部尚书,特别是上午还出了差错。 等胡濙走之后。 朱祁镇又快些吃了一些东西,因为等一会儿,大宴一开始,他可就吃不了东西了。 没有一会功夫,王振就过来了。说道:“小爷,吉时到了。” 朱祁镇换了衣服,又在一阵庄重的雅乐之中,进入奉天门之中。这一次大宴就在这里。 四品官以上的官员。以及各级勋爵,都在城楼之上,而其余官员就是在露天。 这大宴颇有古意,是分餐制,朱祁镇面前有一御案,上面各种美味珍馐,很多是朱祁镇都很少见的东西。 皇帝如果想要享受的,故而有极致的享受。 只是古代却比不得后世,很多都不是工业化生产的,很多食材也是相当稀少的。朱祁镇也不常用。 再加上太皇太后要求朱祁镇时时刻刻都要想着养德,两个字。 对皇帝来说,什么是德。只需翻开历代明君的事迹就行了。 什么不好难得之物,却浮华,不铺张浪费,等等。 朱祁镇一一遵守。 所以对自己的口舌之欲,也是相当克制的。 朱祁镇每餐都有肉,但是只是三五个家常菜而已,更多的就没有见过了。 而今一盘盘美味,放在眼前,朱祁镇都有一些馋了。 但是再怎么馋,都不能动筷。 必须按着音乐来。 听着音乐,什么时候要举杯,什么时候要动筷,什么时候,有太监宫女上前,将朱祁镇没有动过几筷的美食撤下去,随即又有新菜上来。 一时间朱祁镇觉得自己饿了。 非常非常饿。 见得到,吃不到。 还必须按着音乐举杯。 不过,朱祁镇还算好的。 毕竟朱祁镇是皇帝。 礼官对皇帝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下面的官员却苦多了,等音乐停了,立即有人照顾,一起举报,说着吉祥的词汇,向奉天门城楼之上举杯。 在正月的天气之中,连一口热酒都喝不到。 还不能失礼。 唯一能看的,就是奉天城楼前面,跟随音乐而起的舞乐。 这个时候,你也许认为,能看一些小姐姐表演节目,也是很好的。 恰恰相反,这些舞乐大多是男人跳的。 这种舞乐是很大整治意味,绝非你想象那种小姐姐显示身材的舞蹈。比如平定天下之舞,就类似于秦王破阵乐一般。 是八八六十四名大汉,身穿盔甲,手持兵刃跳舞的。 以朱祁镇的眼光来看,是相当的陋的。 倒不是当世没有舞蹈大家了。 而这舞乐大多都是朱元璋定下来的,不得不说,朱元璋老农民一般的审美眼光,与朱祁镇后世饱经春晚摧残的眼光,是万全不一样的。 终于,在朱祁镇肚子开始打鼓的时候。这一场大宴才算是散去了。 所有人都退下去。 但并不意味着,朱祁镇今年的活动就完结了。 在今年朱祁镇还有很多事情要做的。 紧接着而来的,就是正月初三,宣宗皇帝忌日。 宫中也是要大办的。 虽然天子以日代月,守孝二十七日,代替守孝二十七月。 其实到了今天,宣宗皇帝最后一个遗产,就是年号,也跟着他而去了。从今日起,大明朝就进入正统年间了。 这个时候朱祁镇在大朝会上的所做所为也传遍了天下。 特别是朱祁镇训斥瓦刺使者的话,让天下人都知道,而今天下少主虽然尚在幼冲,但是天资聪颖。 一时间,朱祁镇在宫外也多了不少支持者。 进入正月之后,这天气一日日比一日暖和。 京城之中,是各种的热闹。 先是正月十五元宵节。宫外各种花灯,漂亮之极。朱祁镇站在紫禁城城楼之上,就能看见夜里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与花灯。 自然想去看了。 虽然宫中各处也张灯结彩。各类花灯要比外面的好看不少。但是在朱祁镇看来,却是少了一些人味。 据说京师最热闹的就是燕九庙会了。 传说丘处机就是正月十九去出生的,正月十九乃是全北京最热闹的庙会了。每年这个时候,京城百姓都会去白云观,传说也是人山人海的,蔚为壮观。 只是对于朱祁镇的这个想法,太皇太后与皇太后难的意见统一了,那就是绝对不允许。而且两人还分别训斥了朱祁镇一顿。 如果朱祁镇想带着仪仗出去,数千人的仪仗往哪里一摆,安全倒是安全了,这百姓还能过节吗? 谁还敢上街。 但是微服出巡,却是想都不要想的。 这种人员混杂的地方,是最容易出问题的。宋朝就有郡主在元宵节的时候,被拍花子拍走了。 一旦朱祁镇有一个三长两短,不管是对皇室,还是对天下,都是天大的祸事。 太皇太后与皇太后无论如何,都不允许朱祁镇如此的。 事实证明,各种小说电视之中的微服私访,大部分都是扯淡。朱祁镇没有成年之前,这方方正正的紫禁城,未必能出去一次。更不要说其他的了。 于是朱祁镇只能在城墙之上垫着脚尖看看热闹而已。 只是紫禁城外面还有宫城,在紫禁城城墙之上,也看不到什么东西,无非是一片光芒而已。 朱祁镇轻轻一叹,说道:“走吧。” 过了十五,各处衙门都开衙了。很多事情都接踵而来,朱祁镇的假期也就结束了。 第七十四章 春耕准备 第七十四章 春耕准备 过了正月十五。 衙门开衙了。似乎表明着,宣德十年正式成为过去,而正统元年正式的到来。 只是即便是这样,朝廷依然有一些懒洋洋的。 百官似乎沉醉在正月十五元宵节,与正月十九燕九的热闹之中,不能自拔。 等缓过劲来,二月就在望了。 正月下半月,朝廷之中,就决定了一件大事。或者说朱祁镇认为值得自己关注的大事,就是京军在北京附近屯种。 朱祁镇听了这个消息,简直五味杂凉,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特别是那一日,也是他第一次召见于谦。 于谦在尽量委婉的将大明三百多万军队,有一百二十万逃兵的事情,告诉朱祁镇。 朱祁镇本以为自己很镇定了。自己修养已经很好了,但是知道这个消息之后,仍旧有一种想要杀人的冲动。 他固然知道,在这一件事情上,乃是从太祖朝到而今沉沉相因的结果。并非某一个人的过错,更不是杀一个人,或者杀上一万人,就能解决的。 但是他依然想杀人。 杀人或许不能解决问题,但是好歹能出气。 这个消息将朱祁镇第一次见于谦的好心情也都破坏了。 如果将这个消息,与京营屯种这一件事情,放在一起看,朱祁镇心中更是不是滋味。 原因很简单,再得知各地卫所,逃亡人数高达一百二十万之多,朱祁镇对各地卫所的战斗力,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 或许于谦相信杨士奇给的估计。但是朱祁镇不信,他宁可将这一件些事情,往坏里想。 杨士奇的数据就准确吗? 下面就没有瞒报吗? 他忍不住想,是不是下面的卫所已经逃亡过半了。 如果这样一来,京营数十万大军,就是大明朝唯一可以依赖的武力了。 如今却让京营屯种。 固然知道朝廷在财政上,并不是太好。但是也不至于如此吧。 朱祁镇好久才深吸一口气,将种种情绪压制在心中,说道:“于先生,在这一件事情上,有几什么教朕吗?” 于谦说道:“臣愚钝之资。不敢妄言,不过,王兵部其实有意以募兵代替屯兵。” 朱祁镇听了,微微一笑,说道:“钱从什么地方来?” 于谦听了也一时语塞。只能说道:“陛下英明。” 朱祁镇说道:“朕宁愿不英明。” 朱元璋的卫所制度,号称不费一钱,养兵百万。 但是事实上,朝廷并非没有支出的,明代卫所占据的土地有多少,很多人都说不清楚,有八分之一的,有对半开的。 反正这些土地如果能挪到一起,决计超过一两个省。 这一大笔田税,朝廷都放弃了。 这些隐形损失,暂且不说。单单是而今朝廷各项开支之中,其实没有养兵的开支。如果募兵的话。就是开支外的支出了。 而今朝廷还有不堪重负之态,杨荣决计不会不知道,京营的重要性,但是内阁还是一支同意,京营在北京附近屯种。 这就说明了,大明的财政不容乐观。 朱祁镇心中一叹,财政问题是一个国家政治的晴雨表,很多时候,只要财政不出问题,即便别的地方出一些问题,朝廷还是能支撑下去的。 对于明朝尤其是这样。 只是这个问题,却不是而今的朱祁镇能解决的。 朱祁镇将这话题扯开,说道:“于谦会种水稻吗?” 于谦说道:“臣钱塘人,少时也曾下地。只是不大熟悉。” 朱祁镇说道:“既然如此,就跟着朕去看看。” 朱祁镇一声令下,一行人就出了乾清宫,一路走出紫禁城之后,才纷纷上马。 很多人都以为明确皇宫仅仅是一个紫禁城,其实不然,紫禁城不过是皇城,皇城外面还有一个宫城。 宫城要比皇朝大多了,其中就有好几个湖泊,北京人称之为海,就是赫赫有名的北海,南海,中南海。 有好大一片园林,和宫殿群,这就是史书之中常说的,西苑,南内,北苑,等等。 太皇太后不让朱祁镇出宫。只是而今,太皇太后为朱祁镇准备的功课,就是农事。这农事,固然不用朱祁镇亲自下地。但是最少也要朱祁镇看着人劳作。 让朱祁镇知道百姓之艰辛。 但是宫中却找不出这么大的地方。 如果宫中找一片地方种地,却是能的,大不了就某处花园铲除掉了。这也算是当初太祖皇帝旧事了。 太祖皇帝在南京的时候,皇宫之中,就不种花卉,而是全部种庄稼菜蔬。以至于皇宫之中大半开销,都是自产自销,不在外面采办。 太皇太后索性,让朱祁镇去西苑选地方,顺便踏青。 朱祁镇带着百余名侍卫,打着依仗,于谦跟随身后,都骑着马。向西而去,不多远就到了湖边,看着一片汪洋。朱祁镇心情大好。 而今这里还没有大片的宫殿。 看起来轻爽之极。 而今冰雪也开始融化了。已经有一些水鸟在湖面之上浅翔。 朱祁镇忍不住手痒,将弓箭拿出来,就准备射箭。于谦见状,说道:“陛下不可,春日不。” 朱祁镇听了,立即说道:“朕知错了。”让左右将弓箭给收起来。 春天是鸟兽繁衍的日子,很多鸟兽都怀有身孕。如果狩的话,就是不仁。 其实朱祁镇并不是太在意。 毕竟朱祁镇自己又能射到几个,甚至朱祁镇估计以他的箭术,恐怕要箭箭落空。毕竟练箭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需要苦练。朱祁镇而今只是能将弓箭射出去,至于准头,就算了吧。而且也射不远,这倒不是朱祁镇的天资问题。 只是他力气弱而已。 不过,作为皇帝恩泽鸟兽,是政治正确。 在这样的事情上,朱祁镇早就习惯了。太皇太后教育下,养德这两个字,朱祁镇每天都记在心上。 越是在外人面前,就越是注意。 朱祁镇说道:“于先生,你看着附近可以开田吗?” 于谦看了看说道:“此地临水,土质虽然算不得好,但是如果想要开荒,却是不妨的。” 朱祁镇说道:“阮安。” 阮安立即出列,说道:“奴婢在。” 王振看着阮安,心中不由有些嫉妒。 而今王振,金英,阮安,已经成为太监之中的新巨头了。 王振与金英就不用说了,朱祁镇用阮安,却不是他有意,而是他发现,宫中真正能办事的人,也就是阮安了。 毕竟修建北京城,用功最多的时候,有七十万人之多,阮安都能安排的妥妥当当。 可以说,这样的能力,放一个封疆大吏,在朱祁镇看来都不为过。 但是阮安毕竟是太监。 朱祁镇想办一点事情,只要一问,定然是阮安最擅长,别的不说。 修路,修建暖阁,农田水利,这些事情阮安都做过,一等一的建筑大家。这些事情都得心应手。 朱祁镇自然一件接着一件神奇都砸在阮安身上。 只要朱祁镇提出要求,阮安都能办得妥妥当当的。从来让朱祁镇这个甲方满意,这样的情况下,朱祁镇不用阮安,用谁? 朱祁镇说道:“朕要在这里开百亩的田,凡是我大明能种植的庄稼,朕这里就必须有,特别是水稻是重中之重,这一件事情就交给你来办。离春耕还有一些时日,你需要加紧,不要误了天时,水渠,水车什么都要修好。还要为将来留有余地。” 阮安立即说道:“奴婢领旨。” 朱祁镇将这一件事情,交给阮安,他很放心,甚至有一点大才小用之感,他随即对身边的人说道:“你们都这里,朕自己走走。” 第七十五章 第一心腹于谦 第七十五章 第一心腹于谦 朱祁镇说要自己走,但是那里真让朱祁镇自己走。 别的不说,一旦朱祁镇失足落水,他们都逃不了一死。 不过,朱祁镇既然这样说了,朱祁镇身边簇拥的数百人,也就少了不少。 只剩下石璟,王振,于谦跟着。 阮安很自觉带着人勘察地势,选择从什么地方开始挖渠引水,平整土地了。 毕竟距离春耕也没有几日了。 朱祁镇走在湖边,忽然见一块大石头,突兀的深入湖中,好像是一个乌龟的头一般。朱祁镇走了上去,忽然说道:“石璟,王大伴,你们守在岸边。朕与于先生有话说。” 石璟不做他想,立即离开。王振却深深的看了于谦一眼,似乎将于谦列入不可得罪的人选之中。 两个人站在远处,能看的见朱祁镇与于谦的身影,却听不清楚。 王振有些急,问石璟道:“你说小爷,会与于大人说些什么?” 石璟一脸无所谓说道:“不知道,不过王公公,陛下就是陛下,可不是小爷。” 王振听了,看着石璟好像什么也没有说的样子,心中也明白,宫中太监称呼太子为小爷,皇帝为皇爷。 而今别人都不会称朱祁镇为小爷。唯有王振有时候会这样叫。 王振正在默默反思,朱祁镇与于谦的谈话,也入正题了。 朱祁镇问于谦,说道:“于先生,你觉得杨阁老与仁宗皇帝如何?” 于谦说道:“君臣相得一段佳话。” 朱祁镇说道:“仁宗皇帝在潜邸之时,将天下人才尽收囊中。只可惜天不假年。太皇太后,常常以仁宗皇帝为念,教育朕要与三位阁老和睦。” “君臣相得。” “只是朕不是仁宗皇帝。” 于谦听了,心中一紧。 在朱祁镇身边不过一日,于谦已经不敢将朱祁镇当做小孩子来看了。纵容看起来皇帝而如今没有大权。 大权在太皇太后那边。 但是皇帝毕竟是皇帝,天然对整个朝廷有极大的支配能力。 在于谦看来,皇帝而今虽然看起来很成熟,但其实并不懂怎么运用这种权力而已,否则太皇太后不可能限制住他的。 一旦皇帝对杨士奇等人有想法,纵容他们一时间没有事情,将来也会有事情。于谦立即说道:“洪熙以来,仁宗潜邸重臣对天下社稷是有功的。杨阁老对陛下也是忠心耿耿的。” 朱祁镇一听于谦如此说,顿时一笑,说道:“于先生,你为朕是昏君不成,三位阁老乃是大明的定海神针。朕岂能对三位阁老,有他念。” “只是杨阁老他们都老了。” “又能扶持朕走多少年啊?” “朕想要的不是杨阁老,而是杨阁老一般,与宫中亲如家人,又能治平天下的大臣。杨阁老与仁宗父皇,未必不是君臣假话,但朕不想令父祖专美于前,父祖有洪宣老臣,朕也必然有正统宰相。” “于先生就是朕的宰相。” 于谦听了跪倒在地,说道:“臣万死不敢当此,太祖有令不可重立宰相。” 朱祁镇连忙将于谦搀扶起来,说道:“于先生何须如此,时势不同,今非昔比,而今天下之势,于先生比我清楚,不知道有多少事情,要做,别的不说,单单是卫所之事,就令朕夜不能寐。” “如果不加以振作,距离北虏兵临北京城下,还有多少年?” 于谦说道:“即便如此,臣也不敢担此重任。” 朱祁镇说道:“先生何须如此,猛将发于行伍,宰相起于郡县。先生出仕以来,所任之处,治下清平,百姓爱戴,难道先生只爱一地百姓,而不爱天下百姓吗?况且,朕尚年幼,亲政尚有些年头,朕许的不过是将来之事。难道先生连当仁不让之心,都没有吗?” 于谦说道:“臣愿为陛下效死。” 于谦心中感动之余,心中也明白,而今的局面,他即便是不想皇帝铁杆都不行了。说出去谁也不会信的。 朱祁镇终于将于谦搀扶起来说道:“不瞒于先生,顺天知府这个官,还是朕向太皇太后请来的。” “朕虽然年幼,但也知道,不可养在深宫之中,不知道世间疾苦,只有做亲民官,才知道百姓之疾苦所在。” “朕希望于先生,代朕牧民,将北京百姓疾苦都传到朕的耳朵之中。” 于谦说道:“臣初入顺天,就听说陛下以煤代柴之举,京师百姓大为感激,陛下爱民之心,上感苍天,只是臣以为大明最急之事,并非此事。” “开国七十年来,民力已苏,百姓安泰,大明最急之事,乃是两宫和睦,家和万事兴。天家和睦,乃天下之幸。” 朱祁镇知道于谦所说的两宫,并非慈宁宫与坤宁宫,而是慈宁宫与乾清宫。 朱祁镇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说两宫之间,从来和睦。这话朱祁镇说不口。自从当日之后,朱祁镇一心想做的与之前一样,却做不到。 有时间最亲近的人,才能伤害你。朱祁镇也是如此。 他在太皇太后身边的时候,有时候都忘记了太皇太后这个名头,真将太皇太后当做奶奶了。 但是就当他对太皇太后敞开心扉的时候,却被太皇太后给了重重一击。 特别是太皇太后说要废掉他的时候,。朱祁镇是真伤心了。 之后,即便是想亲近太皇太后,心中也会猛地想到这一件事情。凡是要说话的,非要过上几遍才说出口。 这样的态度,太皇太后岂能感受不出来。 故而朱祁镇与太皇太后之间的隔阂也就渐渐产生了。每日朱祁镇虽然还会去太皇太后那边请安,但也仅仅限于请安了。 只是进去一盏茶的工夫,说几句没有营养的话,就退了出来。 朱祁镇内心之中,也明白与太皇太后的关系冷淡,并不是一件好事,不管是在政治上,还是在内心深处。朱祁镇都觉得不对。 但是他又不知道该怎么亲近。 让朱祁镇放弃他内心的政治理念,是万万不行的。敷衍太皇太后,他也敷衍不到位。 于谦见朱祁镇一时间语塞,就知道他说道要害之处了,说道:“陛下,祖孙之间,难道有什么深仇大恨不成?莫非陛下还忌惮襄王之事。” 朱祁镇说道:“非是如此,襄王之事,早已做罢。只是太皇太后不愿意朕效太宗皇帝之行,清净漠北。” 于谦听了,轻轻一笑说道:“陛下,可想现在就出兵吗?” 朱祁镇说道:“怎么可能?而今的卫所,如何能打仗?” 于谦说道:“陛下就为了将来之事,尚未发生的事情,就与太皇太后疏远?” 朱祁镇叹了一口气,说道:“朕已经认错了。” 很多人都以为有什么只需口头认错了,别人就必须原谅了。而且于谦听了朱祁镇的话音,就知道朱祁镇所谓的认错,其实也很没有诚意。 于谦说道:“以陛下看,太皇太后真不愿意,我大明清净漠北吗?我大明从太祖开始,与蒙古就是世仇。太皇太后怎么可能不愿意,清净漠北,令天下太平。” “她所以不许,不过是担心陛下做不到,而惹得天下骚动而已。” “陛下只需循序渐进,向太皇太后证明这一件。太皇太后难道会不支持吗?” “如果陛下有意,臣愿意求见太皇太后,为太皇太后解开心结。” 朱祁镇听于谦的话,心中觉得也有道理。只是他并不觉得能够成功,只是试一试也无妨。他说道:“如此就拜托于先生了。” 第七十六章 于谦说太皇太后 第七十六章 于谦说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并没有在慈宁宫召见于谦。 而是在慈宁宫花园的一处凉亭中。 紫禁城之中有两处花园,一处就是后宫的御花园,另外一处就是慈宁宫花园。 太皇太后召见大臣,除却几个非常熟悉的,如杨士奇等人,一般都不在慈宁宫中召见。毕竟太皇太后也是要避嫌的。 “臣于谦拜见太皇太后。”于谦见太皇太后在一群女官簇拥之下,坐在凉亭之中。立即行礼问安。 太皇太后说道:“坐,我听杨士奇说过你,乃我大明后起之秀。皇帝说你要见我,什么事情?” 于谦说道:“臣为陛下而来。” 太皇太后说道:“皇帝有什么话,不自己来说,让你来说?” 于谦说道:“陛下尚在冲龄,有些话,他虽然心里知道,却不知道如何说。只有让臣代为陈说。” 太皇太后说道:“哦,你说吧。” 于谦说道:“太皇太后,这” 太皇太后一听于谦的话,就知道怎么回事,一挥手,说道:“你们都下去吧。” “是。”一时间太皇太后身边的女官躬身行礼,纷纷退了下去。一时间除却附近池塘之中水波不兴。再也没有其他声音。 于谦说道:“臣斗胆一问,太皇太后希望陛下成为怎么样的皇帝?” 太皇太后说道:“我能有什么想法,只求能将祖宗基业安安分分的传下去,我死后,也能见列祖列宗了。” 于谦说道:“那么恭喜太皇太后。微臣以为陛下聪慧,定然不会辜负太皇太后的期望。” 太皇太后悠悠一叹,说道:“希望如此吧。” 于谦听了太皇太后的话,也轻轻一叹,说道:“看太皇太后如此,臣也想起了犬子。” 太皇太后说道:“于卿之子几何?而今几岁了?” 于谦说道:“臣唯有一子,而今不满十岁。在杭州老家,由贱内抚养。” “贱内常来信教训,言小儿顽劣,不喜读书。我深夜之时,也难免担心,担心犬子不能自立,一旦我去了,不能支撑于家门楣。” “我常常与家父写信,请家父多加教训,然家父来信说,我小时候上房揭瓦,不如犬子多矣,而今不是也成为朝廷命官?” 太皇太后听了不由轻轻一笑。 其实就太皇太后的本意来说,她对朝廷政事不大敢兴趣。反而对家长里短的事情感兴趣。她说道:“却不想于卿小时候,也是这般顽皮。” 于谦三十多岁的人了,但是在太皇太后眼中,不过是一个大一点的孩子而已,宣宗皇帝如果健在的话,也不比于谦小上多少。 于谦说道:“臣当时也很急,不过后来想想,却也不急了。” 太皇太后听了,有些好奇的说道:“哦,于卿想通什么了?” 于谦说道:“臣得太宗皇帝简拔,入仕十几年,在海内也薄有名声,纵然我儿不肖,想来也能过此一生。” “犬子年龄尚小,不知科举之苦,即便硬逼着他学,也未必能学进去多少,不如让他碰上几次壁就知道世间深浅如何。只要他幡然悔悟,臣即便豁出面子,也要在江南为犬子找一个名师,即便不能登科,但是也能有功名在身,足以传家。” “如此,臣也无憾了。儿孙自有儿孙福,臣即便能活到天命之年,又能如何啊。” 太皇太后饶有深意的说道:“是啊,儿孙自有儿孙福。”太皇太后是何等敏锐,如何听不出,于谦明里说于谦自己的儿子,实际上是说皇帝。但是太皇太后却故作不知道。于谦只能硬着头皮说些一去。但是面子上却没有一丝尴尬之意。继续说道:“陛下之聪慧胜过犬子不知道多少倍。先帝后继有人,大明江山后继有人,太皇太后何必忧心。” 太皇太后说道:“于卿,我是知道你的,你是杨阁老的弟子,长期外任,当过巡按,也当过知府,地方上的事情,你比我清楚多了。” “你觉得,而今朝廷你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吗?下面欺上瞒下,百姓逃亡,黄册早就成了一纸空,每一次报上来的人丁数量,都不能细看。” “你是欺负我年老吗?这样的情况,是打仗的时候吗?” 于谦一听,心中大喜,他不怕太皇太后说话,就怕太皇太后不说话。太皇太后不说话,他一个人唱独角戏,又如何能劝说太皇太后。 只要太皇太后说话,于谦就有办法说服太皇太后。 于谦说道:“太皇太后英明,而今陛下也改了念头。” 太皇太后淡淡一笑,说道:“皇帝不过是在糊弄老婆子而已。” 于谦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果然朱祁镇一些动作太明显。根本瞒不过太皇太后。于谦连忙说道:“太皇太后,陛下毕竟年纪小,有些事情看不明白也是很正常。臣有一言,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太皇太后说道:“皇帝的面子,我还是要给的。” 于谦说道:“太皇太后在一日,自然能让陛下听从太皇太后。但是太皇太后一旦山陵崩,耐江山如何?” 于谦说这番话,是很冒险的。 人都贪生怕死。 皇宫之中的忌讳,也是繁多,死,驾崩,等这样表达死亡的词汇,都不让说,太监宫女一旦失言,遇见脾气好的主子。少不了一顿板子。甚至遇见脾气不好的主子,说不定小命都没有了。 不过,太皇太后却没有动怒,因为于谦说的话,说到太皇太后的心里面了。 太皇太后最担心的地方,就是这一件事情。 太皇太后有自信,她在一日,皇帝就不会有什么问题,即便有什么问题他也能按下去,但是她一旦不在了。怎么办? 朱祁镇虽然聪慧,但是在太皇太后看来,却也有不少毛病。 在历史上太皇太后多次训斥王振。 想想就知道,打狗还要看主人,王振的主人是谁? 再着虽然皇帝常说,万方有罪,罪在朕躬。但是皇帝可以这样说,一般情况之下,却不能这么做。 圣明无过陛下,才是政治原则。 即便皇帝有错,也不能直接惩罚皇帝,最多惩罚皇帝身边的人。连太子都是这个待遇,更不要皇帝了。 太宗皇帝对仁宗皇帝不满意,也不过是将仁宗皇帝身边的讲官下狱而已。 太皇太后也知道自己知道身子骨。 太皇太后已经年过花甲,又能再活几年?她如何能不担心。 太皇太后说道:“于卿有什么话说?” 于谦说道:“陛下聪慧,太皇太后也是明了的。太皇太后唯一担心的,不过陛下自负,不纳人言,将来埋下祸端。” “但是太皇太后处处拘束陛下,难道能改变陛下的心性吗?恐怕太皇太后越是压制,将来就越发反弹。” “这是有前车之鉴的,前朝哲宗皇帝故事,太皇太后不可不防。” 太皇太后心中一动,哲宗皇帝乃是宋神宗的儿子,宋神宗时期自然是有名的王安石变法。宋神宗去世之后,哲宗皇帝登基,正是九岁登基。由宋神宗的母亲,太皇太后高氏临朝秉政。 太皇太后高氏任用司马光,推翻了神宗皇帝的新法。但是太皇太后高氏去世之后,宋哲宗尽反太皇太后高氏之政,重新任用新党,发动平夏之战。 哲宗时期新旧党争加剧,直接埋下了北宋亡国的祸端。 太皇太后听了这样话,脸色顿时不好看,但是于谦正是说中了她的担心。让她忧心忡忡。 第七十七章 于谦说太皇太后二 第七十七章 于谦说太皇太后二 经过上一次的事情,朱祁镇固然与太皇太后保持距离,毕恭毕敬,当孝子贤孙。 但是太皇太后心中也反复思量。 皇帝是万万废不得的。 首先,太皇太后下不了这个狠心。 废帝是什么下场,太皇太后岂能不知道。 这大半年来,朱祁镇在太皇太后身边,是动了真感情的。朱祁镇对太皇太后如祖母,太皇太后又如何不爱这孙子啊。 太皇太后固然爱襄王,但是最看重的还是长子宣宗。如果朱祁镇实在不争气,顽劣不堪,不能承担重任。 为了大明江山着想,太皇太后也只能忍痛为之了。 但是而今不是那回事。朱祁镇的优秀,太皇太后是看在眼里,虽然有些瑕疵,也不到废立的地步。 其次,实在没有人选。 朱祁钰是庶子,襄王是叔叔,都不合适,徒徒为大明江山增加动荡。 其三,她也废不了的。 太皇太后固然掌控天下大权,但是太皇太后毕竟姓张不姓朱,而这天下是朱家的。 太皇太后从当时询问三杨的态度,就看得出来了,三杨是不支持废立的。连成国公朱勇一副靠近乾清宫的态度,太皇太后也是知道的。 如此一来,她要废立皇帝,定然引起轩然大波。就从眼前之人,就可以看出来。 于谦是皇帝看重的师傅,却也是杨士奇看重的弟子。他在这里说是代表皇帝来的,难道就与杨士奇一点干系都没有了? 太皇太后总就不能将杨士奇当成不存在。 如此一来与太皇太后的政治态度是截然相反的。 历史上正统如此不成器,太皇太后也没有废立。就可见一斑,太皇太后总就是女人。 太皇太后这个时候也在反思,当初的态度是不是有些激烈。但是想让长辈向晚辈服软,却是万万不能的。 而且朱祁镇对她的态度也有了隔阂了。 太皇太后担心自己说再多。对皇帝来说,就是耳旁风。这才召见于谦的。 “于卿有何良策?”太皇太后的态度庄重了一些。 于谦说道:“坐而清谈,不如立行之。” “陛下虽然聪慧,但是世间的一些事情,还不是太明了的,而今陛下有自己的想法,就让陛下去做便是了。” 太皇太后说道:“于卿是想让皇帝亲政?” 太皇太后的声音有些冷,如果于谦说一个“是。”恐怕就被立即打出去。 倒不是太皇太后恋栈不去。而是皇帝太小了,今年不过十岁,固然皇帝见事明白,但是将这天下大事交给十岁小儿,未免太荒唐了。 于谦说道:“臣岂有此意,陛下正是专心学问的时候。臣不敢舍本求末。只是陛下聪慧,对很多事情都跃跃欲试。” “太皇太后不防从了陛下,让陛下做些事情,凡是陛下亲手做了事情,自然就有分晓,让陛下知世事之艰辛。” “而今陛下有太皇太后做靠山,即便做了什么错事。闹出什么局面,也有太皇太后收尾,将来陛下再犯错,臣担心,朝中上下纵然有忠谏之士,陛下未必能听入逆耳之言。” “如陛下做什么事情,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让陛下知道在犯错的情况之下,怎么做,才是对的。” 于谦这一番话,说到了太皇太后心坎之中。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这一句话对一些人觉得,不过是废话而已。 但是皇帝从来是无人能制的。 很多皇帝犯错之后,都是死不承认,用一个错误掩盖另外一个错误,直到崩不住位置。 隋炀帝杨广就是其中佼佼者。 隋炀帝二征高丽失败,如果能承认错误,改弦易辙,休养生息,隋朝未必会亡国。 太皇太后不担心朱祁镇处理不了朝政,就担心,朱祁镇死不认错,一意孤行。汉武帝还有弃轮台诏。 如果能让朱祁镇知道犯错之后,该怎么办?太皇太后宁愿付出很多代价。 只要朱祁镇能做到这一点,太皇太后也就放心了。 只是太皇太后随即一想,暗道:“这不是皇帝一直以来的诉求?” 皇帝想做事,太皇太后一直都明白的。一心为于谦找了一个顺天知府的位置,不就是想做事吗? 虽然,顺天知府不幸附都,头上不知道有多少个婆婆,但是有皇帝支持的顺天知府,权力还是很大的。 太皇太后微微一笑,说道:“于卿好口舌。” 于谦连忙行礼说道:“太皇太后谬赞。” 太皇太后说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皇帝想在顺天府内做些什么,我一概都准了。不过,于卿,你是天下大才,皇帝拿你当将来内阁首辅来用。你也不要辜负皇帝的期望。” “教会皇帝这天下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一味阿谀奉承,非大臣之体。” 于谦行礼说道:“臣定然一力劝导陛下为圣明天子。” 太皇太后点点头,他同意也有一部分,看在于谦的份上。 太皇太后一辈子不知道见过了多少人。对很多人,只需看上几眼,就能将他的性情,揣测出几分。 太皇太后看着于谦,有几分社稷臣的架势。绝非小人。将来什么样子,还要观察。皇帝身边有这样一个人,是有益无害。 太皇太后说道:“于谦是今年春闱的房师?” 于谦说道:“正是。” 所谓房师,就是同考官,因为科举是分房阅卷,想要上榜,必须要放房师推荐出来。才能列入名单,被主考官阅卷。 太皇太后说道:“三月之后,皇帝如果出宫,我答应了,不过必须向我报备,并且金英一定要在身边伺候。” “每月只能一次而已。” “外面不能露出一点风声,如果有消息传出来,于谦,你是知道。” 于谦咬着牙,说道:“请太皇太后放心,陛下有事,臣提人头来见。” 说实话,于谦不希望皇帝多出宫。 倒不是于谦觉得皇帝在宫中好掌控,而是于谦觉得皇帝太小了一点。万一有一个闪失,他担待不起。 只是太皇太后已经开口了。于谦怎么能不答应。 太皇太后随即打发于谦离开了。 太皇太后看着于谦离开之后,心中微微一叹,站在凉亭边上,看着波澜不惊的水面,以及水面下面,游来游去的锦鲤。 心中暗道:“而今的朝廷就好像是这水面一般,波澜不惊,天下太平,但是这下面到底有多少暗流,谁能知道?谁会知道。” “知道的装不知道,不知道的更是肆意张狂。” “或许,大明朝真需要一个能做事的皇帝。” 太皇太后的眼睛不瞎,在内阁,五军都督府,乃至江南,太皇太后都有足够的眼线。很多事情,都是瞒不过太皇太后的。 只是面对卫所有逃兵,府县有逃民,太祖皇帝视为治国之本的黄册,变成一纸空,完全不能信。 这些情况,太皇太后未必不知道。 只是有些事情太皇太后也不知道该怎么下手,牵一发而动全身。而且太皇太后毕竟不是皇帝,权威也不足。让杨士奇等人,刷新吏治,整顿军伍。这固然不是治本之策。 但是却也是太皇太后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了。 真因为如此,太皇太后对朱祁镇大动干戈的想法,才如此反对。朱祁镇骨子里有一股折腾的劲,早就被太皇太后看在眼里了。 他日朱祁镇掌管天下大权,少不了大大折腾一番。只是而今太皇太后也无可奈何了。 只能希望于谦能让朱祁镇沉稳一点,治大国如烹小鲜,是轻不得,也重不得的。 第七十八章 祖孙尽释前嫌 第七十八章 祖孙尽释前嫌 乾清宫之中,朱祁镇吃惊的说道:“娘娘真的是这样说的吗?” 于谦说道:“臣岂敢欺君。” 朱祁镇猛地站起来说道:“多谢于先生。” 固然在青史上留名的人物,都是有一把刷子。 朱祁镇与太皇太后之间的根结,说小了,不过是祖孙两人各有所执,闹别扭而已。但是往大了说,两宫不合,朝野之间就要有动荡了。 这是影响国家稳定的事情。 朱祁镇难道不想讨好太皇太后,只是太皇太后却从来不用眼睛来看人,却是用心。 太皇太后将朱祁镇的心思,把握的牢牢的。 朱祁镇纵然百般服软,但是他内心之中的想法,却是从来没有动摇过的。朱祁镇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于谦一出马,就说服了太皇太后。 实在让朱祁镇心中佩服。 于谦说道:“微臣不敢当,不过,臣以为而今不是放松的时候,臣请陛下速速去慈宁宫,见太皇太后。” “在太皇太后面前不要虚言敷衍,一定要实话实说。” 正朱祁镇连忙点头说道:“好。” 朱祁镇连忙更衣,匆匆去了慈宁宫。 一见太皇太后,就跪倒在地,说道:“孙儿不孝。让娘娘忧心了。” 太皇太后看了朱祁镇,心中微微一叹,说道:“起来说话吧。” 太皇太后心中复杂之极。 此刻太皇太后对朱祁镇虽然有添犊之心,但是已经将朱祁镇的位置摆正了。 朱祁镇固然是她的长子长孙,也是皇帝。 纵然朱祁镇而今还没有亲政,但是皇帝本身该有的一些权力,他依然是有的。 皇家无亲情,倒不是皇室的人都是冷血动物,而是每一个人他们身后都不代表自己一个人,如果将背后的利益冲突安排好了,未必不能其乐融融,但是两者冲突处理不好,这亲情也是讲不下去的。 太皇太后说道:“乖孙长大了。你之前选的于谦不错。” 朱祁镇站起身来,就站在太皇太后身后,轻轻为太皇太后揉着肩膀,说道:“孙儿以为大明内阁首辅,定然要从各地地方官之中选。而于谦是其中佼佼者,将来如果不出差错,孙儿以为内阁有他一个位置。” 太皇太后说道:“那你将他安排到翰林院,安安分分当你老师不好吗?放到顺天知府上,这位置可不好做?” 朱祁镇说道:“正要如此,内阁的位置也不好做。” 太皇太后说道:“是你想在顺天府做一些事吧。” 朱祁镇心中微微一犹豫,最后想起了于谦的话,实话实说道:“娘娘圣明,前番娘娘教训孙儿,孙儿回去之后,也细细想过了,特别是于先生说,内阁清查卫所逃兵,有一百二十万之多。” 朱祁镇感受到太皇太后的肩膀猛地僵,好一阵子,才放松下来。朱祁镇心中微微吃惊,暗道:“娘娘也不知道这个消息吗?” 杨士奇让于谦给朱祁镇透漏的是小道消息,是一个估计。 只是很多时候,小道消息反而比正式的消息更精准,太皇太后的情报网虽然不错,但是还伸不进杨士奇的书房之中。 按照程序,全国清查一遍,这数字才能报到中枢,最少也在正统二年了。甚至报上来的数字,也是粉饰过的。 很可能还没有这种估计准确。 这也是大明朝的痼疾了。 大明朝各种统计数字,从洪武之后,大体没有一个准确的。 太皇太后也没有想到,局面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各地百姓逃亡之事,在不知道多少地方官的奏疏之中,太皇太后是能看见的。所以宣德年间,在太皇太后的影响下,宣宗皇帝就有不少减免赋税,安置百姓的举措,其中有名的就是对江南重赋的调整。 杭州知府况钟,奏请减免杭州赋税一百多万石,让杭州百姓感恩戴德了好几百年,称之为青天。 这种大规模减轻民间负担,与太皇太后罢一切不急之务的政治观点,是一而二,二而一,互为表里的。 太皇太后知道民间疾苦,也知道最近各军实力有些不如当初了。但是具体的却不大了解了。万万没有想到,逃兵之数,居然有一百二十万之多。 太皇太后吃惊非小。只是心中如何吃惊,脸上一点不漏。 朱祁镇也没有细究,继续说道:“朝廷想要北伐,不整顿军务是不行的。” 太皇太后听了,皱眉说道:“整顿军务?” 太皇太后是靖难一起走过来的,太明白整顿军务的风险了。一旦出了错,江山都为之动摇。她强忍着训斥朱祁镇之心,心中存了,让朱祁镇栽个跟头,好让朱祁镇知道,他固然聪明,但是天下并非没有英才的。 可见,朱祁镇不知不觉之间表露出来的穿越者的优越感,成为太皇太后看来朱祁镇最大的毛病所在。 朱祁镇说道:“孩儿其实与于谦,还有张忠分别讨论过,如果想重整军备,最好的办法,将屯兵改为募兵,在卫所之外,另起炉灶。从卫所之中,挑选精干之士,再从民间征召敢士之士为国家所用。” 太皇太后听了,微微放松,说道:“倒也稳妥。” 朱祁镇这个办法,并非是什么好办法。 但是最大好处就是稳妥了。毕竟朱祁镇是在做加法,而不是再做减法,虽然而今整体上来说卫所军战斗力下滑的严重,但是整个卫所体系还是有战斗力的。 朱祁镇苦笑说道:“这是如此一来,朝廷的钱粮就不够用了。所以孩儿,只能将这办法放弃。孙儿查看了,本朝历代的岁入,发现岁入最高的,却是在洪武年间,之后,几乎是每况日下。” “孙儿百思不得其解。” “从洪武以来近五十年,天下承平,百姓安居乐业,为什么岁入不如当初,固然有太祖皇帝之令,但是而今却也不能死守律令。” “娘娘,素知民间疾苦,朝廷虽然屡屡免税,但是朝廷免的赋税,能让百姓受益吗?” 太皇太后听了,轻轻一叹,说道:“这都是于谦告诉你的。” 朱祁镇说道:“有些是,有些不是,有些是锦衣卫报上来的。朝廷免税,各地百姓扔要交税,或者是县令贪墨,或者是粮长贪心,朝廷的恩惠都被此辈吞了,而假借征粮为名,敲诈拉索,无恶不作,固然有一两粮长有良心,但是大部分粮长都是民间恶疾。” 太皇太后对于谦又高看一眼了。 这民间的情况太皇太后知道是知道,但是总就是身在九重,不是亲民官,不如于谦知道那么清楚。 在太皇太后看来,于谦才来皇帝身边几天,皇帝的见识就大有长进,却忽略了,她小半年时间没有与朱祁镇细谈了。 朱祁镇每日都更加深入的了解这个时代。绝非于谦一人之功。 但是太皇太后不在乎,她心中暗道:“于谦是一个信得过的,有于谦在皇帝身边,将来皇帝即便有些差错,也有人劝了。” 她微微一笑,道:“你准备怎么办?”她心中对朱祁镇更信任了几分。 朱祁镇听了太皇太后的话,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了,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孙儿不知道。这里千头万绪的,各种情况,孙儿了解的情况也是支离破碎的,南北各地又有不同。到底该怎么做?孙儿一时间想不明白。” 太皇太后微微一笑,说道:“好,你不明白就对。你如果像那一日一般,给说出一个计划来,我反而要好好教训你。” 第七十九章 解缙 第七十九章 解缙 朱祁镇微微吃惊,他不知道太皇太后为什么这么说。 太皇太后转过头来,微微一笑,说道:“我这一辈子,见过不知道多少人,但是细细数来,才学惊艳之辈,也只有解缙了。” “太祖晚年好杀,不知道多少人,在太祖面前都不敢多说一句话,而解缙在太祖面前侃侃而谈,简直是直批龙鳞,但是太祖却放过了解缙,说要留给儿孙辈用。” “永乐初年,天下初定,太宗尤重军功,时常担心仁宗柔弱,不能承担大任,有易储之心。夜深人静的时候,仁宗与我抱头痛哭,唯恐将来为汉王所杀。” “但是就是解缙好圣孙三个字,扭转局势。” “这三个字,将汉王的所有努力抵消了。” “从那以后,我就感觉到不同了,太宗虽然屡有责难,但是却没有易储之心,谁让仁宗不肖太宗?” “解缙可谓一言定策。” “但是解缙的下场怎么样?” 朱祁镇说道:“冻毙于雪中。” 解缙之死,可是有名的段子,即便是朱祁镇在后世都听过,在这个时代,更是如雷灌耳,毕竟相距不过三十多年,当时很多人都还活着。 太皇太后说道:“你说,解缙为什么会死?” 朱祁镇说道:“是纪纲报复。” 太皇太后摇摇头,说道:“非也,太宗皇帝先后下狱很多人,即便是杨士奇也在诏狱中待过,如果锦衣卫一点章法都没有了,他们就留不到现在。” “纪纲报复或许是真,但是奉上命也是真。” “你知道太宗为什么要杀纪纲吗?” 朱祁镇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孙儿想不明白。” 太皇太后说道:“因为解缙参与了不该参与的东西。解缙对我家是大功臣,于太宗却未必了。” “如果解缙为我家做了这么些事情,而被封赏的话,那么群臣置太宗于何地?” “太子终究是太子。” “太宗皇帝要用解缙的命,让一些明白,大明朝是谁的天下。顺便解了汉王的怨恨,毕竟汉王也是太宗爱子。” 太皇太后语重心长的对朱祁镇说道:“孙儿,你天生聪慧,与史上的神童相比,也不差多少。但是越聪明的人,就越自负。非大智大勇,难成大奸大恶,天下最愚蠢的事,都是最聪明人做出来的。” “所以,你一定要有自知之明。” “即便是皇帝,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你要知道。” “你现在知道自己什么不知道就很好。” “我希望你牢牢记住今日的话,须知皇帝也做不得快意事的。” 朱祁镇听了,背后也被冷汗打湿了。 很多被盖棺定论的大奸臣,大昏君,从一开始,就想做奸臣与昏君吗? 不,任何人从一开始做事,都是想做好事。 只是为何却将事情硬生生的做坏了,杨广可以说是天下一等一的聪明人,他为什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这一件事情,足够朱祁镇品味一辈子。 朱祁镇后退一步,说道:“孙儿定然牢记娘娘的教诲。” 太皇太后说道:“于谦,给你说了吗?从春闱之后,每月你可以出宫一次,不过定然要带够了人手,去找你想知道的答案吧。” 朱祁镇说道:“孙儿谢过娘娘。” 太皇太后说道:“ 你我之间谢什么谢。对了既然说起了解缙,你就给内阁传个话吧,给解缙平反吧。” “终究是为我家出了死力的。” 为解缙平反,就等于说太宗皇帝错了。 故而永乐年间是万万不行的,而今细细数来,太宗已经去了十年了,中间更是换了三个皇帝,让不少臣子,都混成了三朝元老了。 这个时候为解缙平分,时间上也够了。否则总不能太宗这边刚刚下葬,那么就为解缙平反了,让人看了岂不是说仁宗宣宗吃相太难看了一点。 朱祁镇说道:“孙儿这就去。” 解缙有一侄子,在仁宗皇帝时当过中书舍人,一直在京师奔走,求为解缙平反。 太皇太后这一声令下,解家人怎么高兴不去提。 当朱祁镇走了之后。 太皇太后随即将金英叫了过来。 金英到了慈宁宫,立即跪在地面上,说道:“老奴见过太皇太后。” 金英不敢对太皇太后有一丝的怠慢,可以说诚惶诚恐之极。 越是宫中老人,越是明白太皇太后的厉害之处。 毕竟太宗皇帝不喜欢仁宗,对自己这个儿媳却很欣赏,不是没有原因的。从仁宗朝到宣宗朝,乃至于而今正统年了。 太皇太后对朝政一直是有影响力的。 对宫中更是如此。 宫中从来都是太皇太后的地盘,看皇太后孙氏对太皇太后深入骨髓的恐惧就可以看出来。 太皇太后对朱祁镇是慈眉善目,但是对别人,却是未必了。 太皇太后慢条斯理的说道:“陛下春闱之后,就会出宫。每一次出去,你都要随身伺候,陛下或许不想惊动别人,但是你东厂的人手,却不少了。”“怎么布置,你看着吧,但是陛下一旦有失,你的人头,你侄子的人头,你金家上下几十口,会怎么样,不火说我没有提醒你。” 金英额头见汗,说道:“老奴知道。定然将这事情安排的妥妥当当。” 其实北京城附近就是一座兵城,最少而今是,好几十万大军驻扎,除非有军方参与,否则皇帝在京师之中行走,是断然不会出什么事情的。 太皇太后对勋贵的控制,她自己觉得过得去。毕竟世袭罔顾的勋贵们,其实是皇帝的基本盘之一。 一直到明亡,明朝的皇帝都是这样想的。 只是越往后,这些勋贵越没用而已。 除非有这种判断,太皇太后又怎么舍得让朱祁镇以身犯险啊。 但是觉得没有什么差错是一回事情。金英被太皇太后吓得不轻,他心中暗道:“不行,春闱之前,一定要将北京城打扫的干干净净的。” 金英决心,联合顺天府,锦衣卫,五城兵马司。将整个北京城鸡鸣狗盗的东西,好好清理一番,否则陛下出去,冲撞了圣驾。他的人头难保。 此刻在京城之中讨生活的人,那些旁门左道之辈,还不知道,一场对于他们来说的无妄之灾,就要降临到他们头上了。 “还有,陛下在外面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情,你都一一报上来。”太皇太后说道。 金英听了,心中暗暗叫苦,暗道:“这才是要命的玩意。” 刚刚太皇太后仅仅是威胁而已,金英对保护好陛下,还是有把握的。但是而今这一件事情,才是真真正正的要命的事情。 这是要让他监视皇帝。 如果他不了解皇帝,或许敢做,但是而今越发明白,那位小爷,可不是一个省油的灯。将来如果让他知道这一件事情。 金英不敢保证,自己的项上人头还在不在。 但是小爷不是省油的灯,但是眼前这位,就是好糊弄。 金英敢保证,他只要说出一个“不。”恐怕他金英今个就不要想活着出慈宁宫了。 他们祖孙两人或许有默契,皇帝即便知道,也会当做不知道。但是作为其中亲自着手的人,恐怕就不会那么宽容了。 金英没有选择,只能说道:“奴婢遵太皇太后懿旨。” 太皇太后说道:“你在陛下面前好生做事,想来会给你一条生路了,但是如果做不好了。你可以先打听一下孝陵的菜园子。” 金英一听,面色如土,孝陵的菜园子可是太监的噩梦,去的人有死无生。而且都是活活累死的。他连忙说道:“奴婢遵命。” 第八十章 经筵 第八十章 经筵 虽然朱祁镇很想马上出宫。 他倒是不是想玩,而是看看真实的北京城。乃是真实的大明朝。 虽然他在这个时代,已经有半年了。 但是他的行踪一直局限于宫城之中,对真实的大明朝,根本不明白。或许远的地步看不了,但是北京城下,却要弄明白。 才能对症下药。 不过,太皇太后既然已经说了。要在春闱之后,才能出宫。朱祁镇也只能等了。 这一段时间,朱祁镇也没有闲着。 在二月初二这一日,朱祁镇开始进行第一次经筵。 这一次经筵隆重之极。 虽然还在文华殿之中,但是内阁五个都到了,还有锦衣卫负责礼仪,大半个翰林院全部来了,但是仅仅是站在一边充数而已。 于谦自然也在列。 不过,讲官却是王直。 虽然很隆重。 但是朱祁镇却有一些淡然无趣的感觉。 朱祁镇非常欣赏王直的学问,在日常讲课之中,朱祁镇不管是问的多刁钻,王直都能兜着住,乃至将话题拉回来,绝不跑题。 甚至朱祁镇用一些物理现象来问王直。 王直也能以阴阳易数来解之。 甚至让朱祁镇明知道王直说的不对,但是却无法反驳的感觉。他固然可以做一些物理实验,来打王直的脸。 但是任何对错的判断,都是建立在统一的价值观上。 如果没有这个统一的价值观统一的概念,怎么讲也是鸡同鸭讲。甚至他强迫王直认输又怎么样? 在士林看来,不过是朱祁镇用皇权压迫士大夫而已。 让朱祁镇有些沮丧之余,也知道推行科学,任重道远。 不过,今天却不一样。 今日这么多高官旁听,让王直根本不敢多说一个字,所有讲课内容,都是按照事先上过的题本来的。 对朱祁镇来说,有一种索然无味的感觉。 只是为了表示作为皇帝,尊重圣学,还要表示出非常感兴趣的样子。礼仪的成分超过了教学的成分。 让朱祁镇身心俱疲。 却也知道,这是一个一等一的收买人心的时候。 故而经验结束之后,本来皇帝对参加经筵的官员都有赏赐,还赐筵席,所以才被叫做经筵,这个经筵,就筵席的筵。 之前皇帝对赏赐讲官并不重视,宣宗皇帝好弄出一次掷金钱于地的事情。 而朱祁镇却在文华殿门口,亲自封一个红包,内藏一张礼单,见一个人就亲手交给他们,说道:“先生辛苦。” 内阁的几位都不敢坦然受之,自然纷纷还礼。 至于其他翰林,甚至有的激动到了老泪纵横。 一时间皇帝爱贤重贤之举,哄传北京城之中。这个时候的北京城之中,有不知道多少从各地而来的举人。 自然也在他们之中,反响深厚。 朱祁镇知道,在这些举人回乡之后,朱祁镇的好名声,自然传到各地。 这对没有实权的朱祁镇来说,却是一个很大的利好。 不过,朱祁镇一想到,今后每月就要有两次经筵。每月初二,十六。朱祁镇都觉得很是麻烦。但是朱祁镇并没有制定规则的权力,只能听之任之。 就当每月两次日常做戏而已。 剩下的时间,每天的日讲也恢复正常了。 到了下午,朱祁镇每天就要骑马去亲开的农田处。 不得不说,阮安是一把好手,从来不让人失望。 不过十几日功夫,阮安就在南海边上,开了百余亩地,有水田,有旱田,五谷蔬菜,应有尽有,还有一些经济作物,比如说棉花,桑麻,枣树,柿子树,板栗等等。 这都是中国明代常见经济作物。 甚至这些树,都是整颗整颗的迁移过来的。养得极好,到了秋季就能结果。 还有朱祁镇要的水车,水渠,都弄得矮矮实实的,这些庄稼自然长得极好。毕竟这百亩地,用了多少人,朱祁镇没有问,但也知道,他时常来视察这里,这里已经被宫中宦官当成美差,虽然劳累,但是能在皇帝面前露脸。 只是他每次来,都回带着于谦。而且每次在这里漫步的时候,就避开左右,只有王振与于谦在身边。 朱祁镇都会让王振拿一两封奏疏,与于谦谈论。 不过更多是询问于谦其中有没有情弊。 这一日,朱祁镇让于谦看得就是一封北虏攻克山丹卫,杀指挥使一事。 朱祁镇说道:“而今北虏南侵日急,今日丧一指挥使,明日岂不是要去一总兵官了。欺人太甚。” 朱祁镇知道朝廷而今的局面,是打不了大仗的。 但是却被瓦刺这种步步紧逼的情态给搞得头大,他甚至觉得,是不是他在大朝会上说的话,被脱欢反手打回来耳光。 于谦看了,说道:“请陛下放心,山丹卫之失,朝廷定然会找回场子,山丹卫养马重地。岂容北虏窥视,今年之内,杨荣大人定然会有所举动,请陛下拭目以待。” 朱祁镇反而愣住了,说道:“山丹卫乃是养马重地?这是真的吗?” 于谦见朱祁镇愣住了,连忙解释道:“山丹卫在汉代就是养马重地,本朝虽然没有设马场,但是山丹卫本身,就有养马重任。” “朝廷军马有相当一部分都是来自西北,其中又以山丹马为最好。” 朱祁镇深吸一口气,说道:“可恶。”他深深的看了王振一眼。 王振见了,立即知道朱祁镇为什么如此? 因为王振从来不知道这一点。 这就是王振与于谦的差别了。 王振虽然也读过书,但是常年在宫中,在勾心斗角讨好达官贵人上面,是非常有心得的,但是在朝政之上,却差太多了。 如果不是于谦说,朱祁镇只会知道,这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卫所而已,一个卫所五千六百人,虽然这个卫所被攻克,指挥使战死,这个损失,朱祁镇知道。 但是山丹卫还是朝廷养马地。 朱祁镇却不知道,他立即明白,这最重要的不是人的损失,而是马的损失。 不用看就知道,一定被洗劫一空了,即便没有洗劫一空,也会被下面人给分了。否则就不会不报上来了。 战马在古代从来是战略资源。朱祁镇不知道山丹卫到底有多少马,但是下意思就知道,山丹卫损失的马,恐怕比山丹卫本身士卒还要值钱。 朱祁镇对于谦说道:“山丹卫到底养了多少马?” 于谦说道:“臣不知道,养马之数,是朝廷机密,非臣说能知,恐怕要问杨荣大人。” 朱祁镇一摆手说道:“于先生,说杨荣先生定然不会放过北虏,想来觉得山丹卫之失一定损失惨重了,朕就不问了。不过,于先生为朕说一下这山丹卫的养马地吧。” 于谦说道:“是。说山丹卫,就不得不说霍骠骑。霍骠骑大败匈奴,夺匈奴焉支山,让匈奴悲歌: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而山丹卫就在祁连山之南,匈奴之养马地也。” “北魏时,养马极盛,据说有两百万匹,后世有所衰减,唐时也有七万匹,到了本朝,却没有专门设牧监,不过山丹卫养马也应该在万匹之上。” 朱祁镇轻轻一叹,说道:“马政,马政。” 他心中有些滴血。 因为明朝的马政,到了而今也成为恶政了,于谦作为大明最出色的地方官,又常在河北,河南,山西三地任职,对马政之弊,早已多有陈述。 故而朱祁镇对一万匹马,更明白是什么意思,是两万户百姓的民脂民膏。 第八十一章 马政 第八十一章 马政 大明马政之弊,在于哪里? 在于朝廷让百姓养马。 似乎太祖皇帝对大规模官府经营模式,非常讨厌。 在很多事情上,都要规避这一点。 在冶铁也是如此,在养马之上,也是如此。 太祖皇帝发迹在江南,没有足够的养马地,故而将马分到民户中养,作为一种役存在,还有规定,每年这马要生多少小马驹。 最开始一年一只,几乎到了马的生理极限,故而在洪熙年间,改为两年一只。 但是仍然有很多的弊端。 首先的弊端,在朱祁镇看来,是马不能当做战马。 原因很简单,百姓家养马是怎么样的,朱祁镇不用想就知道,但是军中用的战马,是什么样的。 可以说,百姓家所养的马匹,根本不能上阵,只能用来当畜力。 其次,就是官府与百姓混杂,有太多太多的问题。 首先就是赔偿了。 养马并没有没有风险的事情,即便在后世很多养殖业都还是有很大的风险,一旦养官府的马死了,赔偿的责任,足够百姓的倾家荡产。 还有征马。点马,等等事情。 小老百姓如何,能与官府抗争。 所谓官字两张口,只有稍稍从中做一点点手脚,就可以在规则之内,将你折腾的欲仙欲死了。 于谦也给朱祁镇说过不少马政的问题。 朱祁镇早已将马政当做将来处理的重点之一。 甚至作为免除马政的决定。 朱祁镇并不知道是,马政这一项恶政,影响之深,所谓山东响马,很多都是养马户,他们为了承担养马的义务,不得不铤而走险,否则弄不到钱的。 而正德年间,闹得很大的刘六刘七起义,他们就是养马户出身。 甚至后世费了马政,让养马户教马价银,居然在张居正时期,太仆寺居然积累的四百万两白银。 太仆寺就是专门的养马机构。四百万白银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可见这些百姓宁肯多交钱,也不愿意养马。 因为多交钱,钱再多也是有限的,但是养马,就是一个无底洞,虽然会被敲诈。 不过,朱祁镇做出废除马政的决断基础,就是太仆寺各马监。 而今朝廷所用的马,大多是各马监所养,这马监都在何处,就是西北,还有长城一线,乃至于辽东都有马监。 不过,朱祁镇也明白情况。 随着瓦刺南下,本来是朝廷养马地的长城外一线,也就是所谓的漠南一带,后世的内蒙古一带,已经不在朝廷控制之内。 如去年的大同一战。 故而朱祁镇不可能期望,长城外的马场。那么西北马场,就成为朱祁镇指望了。西北有不少马监。 不过,而今山丹卫之失西北的马场能不能保全,朱祁镇也不知道。 这样的情况之下,不管这马政有多可恶,有多害民,朱祁镇也不可能动了。以为你马匹多少,直接关系到国家的战略安全。 让朱祁镇如何不恼怒非常。 也明白,为什么于谦说,杨荣决计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因为朱祁镇而今能想明白的事情,杨荣当时就能想明白,仅仅是为了保证朝廷用马,西北这一战,就一定要打了。 不过打仗,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尤其是这样的情况之下。杨荣要说通内阁,说服太皇太后了,然后与张辅商议作战人选,这一切都调配好了。 估计也都是下半年了。 朱祁镇说道:“西北用兵,于先生以为当用何人?” 于谦思考了一会儿,说道:“要么是方政,要么是蒋贵。武兴等将,刚刚放到各地镇守,不会轻易调动的,最少太皇太后是不允许的。” “唯有方政在大同,有胜绩。蒋贵在松潘也有胜绩。” “而且这两人都是英国公旧将。” “跟随英国公南征交趾,北攻鞑靼。” 朱祁镇心中轻轻一叹,暗道:“有一个好领导,就是好。” 很多时候,一个人能活多长时间,就意味着他的影响力有多大,在政治之上尤其是这样的。 张辅的旧将一个个被重用,是朝廷之中,只有张辅一系有人才吗? 不,是张辅还在,当初靖难大将都不在了。 故而张辅的影响力是文官系统不能拒绝的。 即便是太皇太后也要对张辅多加安抚。 让张辅的旧将聚集在京师,这是万万不可的。太皇太后派出的镇守的将领,都不能轻动,因为他们都有政治任务,稳定南方。 看住某些人,比如楚王,比如南京的一些人。 但是张辅的旧将在外征战,却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甚至将来皇帝的位置做稳了,这些人调入京师,也未必不可。 朱祁镇对王振问道:“张忠来了吗?” 王振说道:“没有到了。” 朱祁镇说道:“派人传话,说朕多日不见,甚是想念。” 王振立即说道:“是。” 至于是不是真的想念张忠,想来没有人愿意深究,即便是英国公张辅。不过,朱祁镇并没有什么坏心思,他只需细细问一下张辅的打算。 这一次的战事,虽然不是他主导的,但是却是乐见其成。 不为别的。 大明军队的战斗力到底是怎么样的? 朱祁镇总要看看。 不然他心中没底,内外都说大明军队不如太宗年间了,早已不堪战,但是不堪战,到底是不战到什么程度。 不同的程度就要有不同的应对办法。 “不行,”朱祁镇想道:“仅仅看奏折。” 朱祁镇说道:“于先生,你先回顺天府处理事务,朕要回宫,有些什么问一下锦衣卫与东厂。” 于谦立即明白,朱祁镇有些事情不想让于谦知道。纵然朱祁镇将于谦当做心腹,虽然宫中有不少讲官,但是这些讲官都要论数日,才能为朱祁镇讲课。与朱祁镇相对一个上午。 而于谦看似什么也不教,但是每天下午,朱祁镇必召于谦入宫,咨询各种事务。简直是心腹重臣的待遇。 恐怕他恩师杨士奇,在仁宗潜邸之时,也未必有这样的待遇。但是即便如此,皇帝有些事情不想让他知道,也是很正常的。 于谦说道:“臣告退。” 朱祁镇派人送于谦出宫之后,回到乾清宫立即召金英与马顺过来。 金英与马顺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满头大汗。 这一段时间,他们可不轻松。 对京城的大扫除,已经开始了。各个阴暗的角落里面,不知道有多少亡命之徒,都被清理出来。 因为这一次,不仅仅有锦衣卫东厂,还有五城兵马司,顺天府,乃至刑部的参与。 故而抓人是一回事,与这些部门交接是另外一回事。 有太皇太后在,锦衣卫东厂早已不复永乐年间的威风。只能老老实实的与各衙门走程序。如果他们两个头目不在,他们下面的人要被刑部官员给欺负死了。 他们只能在哪里撑场子。 朱祁镇见两人,直接将山丹卫之失这一封奏疏砸在两人面前,说道:“锦衣卫与东厂,乃天家耳目,这一件事,为什么却是内阁报上来的。” 金英与马顺见状,暗地对视一眼,心中暗暗叫苦。 上面这一位小爷,真以为锦衣卫与东厂有飞天遁地之能,天下所有的事情都瞒不过锦衣卫与东厂的耳目。 却不知道锦衣卫东厂也就在两京有存在感,其他各方面的敏感程度未必比各地官府卫所强多少。 只是这个时候,能这样解释吗? 当然不能。当上司大怒的时候,他们只能一个应对办法。 两人连忙磕头说道:“臣等死罪。” 第八十二章 殿试 第八十二章 殿试 朱祁镇冷笑说道:“放心,朕不会杀你们,但是如果一直如此办事不利,朕就要想,是不是多加一个西厂了。” 金英与马顺立即感到了朱祁镇不善的目光。但是他们也没有办法? 东厂其实是嫁接在锦衣卫上的,不管后来的什么西厂,内厂大体上都是一个样子,爬在锦衣卫上吸血而已。 但是锦衣卫的虽然有遍布各地的分支机构。但是而今各地卫所都缺人,都有逃亡,真以为锦衣卫是特殊材料做的。 不得不承认,锦衣卫还是有一些好手,有传承的,但是与明军的战斗力一样,整体上早就大不如前了。 朱祁镇不要说加一个西厂,就是加上一百个西厂,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朱祁镇不是不知道,只是他觉得谍报是非常重要的东西,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大名鼎鼎的锦衣卫东厂,却是如此的差劲。 金英说道:“请陛下放心,只有陛下交代的事情,奴婢们即便拼了性命,也会办成。” 朱祁镇说道:“西北的事情,北虏是那一支,是谁领兵,还有西北马政到底如何,各马监到底有多少马,都给查清楚。” “是。”两人立即说道。 朱祁镇一挥手,就让他们下去了。 金英与马顺出了乾清宫之后,都长出一口气,彼此相对作揖,说道:“今后,就多多关照了。” 时间过的飞快,很快就到了。 北京城更加热闹起来,简直是人山人海,概因会试开始了。 全天下想考进士的举人都聚集在这里了。 这样的人群,给京城带了别样的繁荣,也冲淡了京师兵城的刻板印象。二月之后会试已经过了。 对于会试,朱祁镇并没有什么参与进去的地方。 朝廷举办科举,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自然有一定之规,下面按照规矩来便是了。不过到了殿试,有些事情朱祁镇就躲不过了。 正月十五这一日,又是文华殿上。 其实这样的大殿最好是在奉天殿之中,只是三大殿还没有修好,只能在文华殿。文华殿本来是太子读书之处,而今也慢慢的有成为大明帝国政治中心所在。 朱祁镇来到文华殿之后,却见三百多举子,就在文华殿外院子广场之上,全部是满砖铺地,每一个都有一个座位。 每一个座位前面,只有一个几案,上面有文房四宝。 朱祁镇一过来,各大臣与举子们都行礼。山呼万岁。朱祁镇说道:“平身。” 朱祁镇坐在正殿之上。他的作用就已经用完了,下面翰林院各学士,还有内阁诸位大佬的事情了。 他们自然会做的妥妥当当。 朱祁镇其实露个面,就可以走了。只是这是他第一次主持科举,而这一次选拔出来的人,都是他的天子门生。 说不定,其中有不少可用之人。 朱祁镇的目光一一扫过这些人,其中固然又少壮之士,但是还有不少都两鬓斑白了。让朱祁镇看的微微皱眉。 科举三年一科,一科大抵三百人,平均下来,一年一百人。大明朝这么大的局面,每年仅仅增加一百新人够吗? 别的不说,在朱祁镇看来,每年病逝的,致仕的,遇难的官员,大抵就有一百多人。 单单进士人数远远不够,自然有很别的途径当官的。如此金贵的人数,反而显示出进士的可贵。 只是朱祁镇却不觉得进士有多厉害。 他甚至心中有一种冲动,将进士扩招,年年科举,施恩于天下,也让大明朝的进士们,尝一尝大学生扩招带来的影响。 到时候,这进士还金贵不金贵了。 不过,他这也是想想而已。 他看了一下题目:“自古帝王肇建国家图惟宁永必有典则以贻子孙考之禹汤文武概可见矣继统之君率由典常今闻长世若夏之启商之中宗高宗祖甲周之成康盖表表者也其所以保盈成之运隆太平之续者尚可徵欤汉高帝有天下次律令制礼仪定章程修军法史称其规摹弘远矣传至文景海内黎庶黎民醇原几致刑措三代而下所仅有也董仲舒对武帝乃谓更化则可善治何欤当时用其言果能比隆于古欤朕钦承大统仰惟?祖宗成宪即尧舜禹汤文武之道肆夙夜祗率期与斯民同跻雍熙顾行之必有其序诸生学宗孔孟明于王道其详著于篇朕将亲览焉” 这题目这么长,而且中间也没有标点符号,如果是朱祁镇刚刚过来的话,根本不不明白。但是而今却越读越兴奋。问身边的于谦,说道:“这题目是谁出的?” “是东里先生。”于谦说道。 东里乃是杨士奇的号。 朱祁镇频频点头。 此刻他读其中的关键词,什么保盈,更化。又历数中兴之主。其中政治意味,朱祁镇读得很明白。 朱祁镇本身就有变革之志,恐怕杨士奇也有扫除积弊之心。 朱祁镇心中暗道:“今后对杨士奇的看法,要有一些改变了。” 朱祁镇问于谦说道:“于先生,这一科有什么人才吗?” 于谦说道:“国家抡才大典,非臣所宜言。” 朱祁镇说道:“于先生乃是朕的老师,有什么不能说的。” 于谦说道:“这一次会员,刘定之就不错。” 朱祁镇说道:“刘定之。朕记住了。” 三月初一的殿试,一场考试,从上午考到下午,中间不停,考生们都自带干粮,在这么多朝廷重臣的视察之下,自然也没有人敢做小动作。 无须多提。 三月初二,翰林院就在文华殿之中阅卷。 三百多张卷子,要一天阅完,自然是要有轻重缓急的,因为殿试不会去掉名额,故而翰林院的重点,就放在了前三甲之上。 毕竟后面的,九十八名与九十九名,即便是稍有差错。也无妨,毕竟他们两人的政治待遇都没有太大的差别。 但是前三甲却不一样了,状元,榜眼,探花。上下错动一位,待遇就相差很大。 到了三月初三,考试的名次也都定下来了。 当然了前三甲并没有定下来。 杨士奇也根据文章好坏,将三个人推举上来了。 朱祁镇一看,就是周旋,陈文,刘定之。 会员刘定之排在第三。 朱祁镇看了三人的卷子,固然是花团锦簇,朱祁镇自叹不能。以朱祁镇的能力想要分出高下来,实在是太难了。 朱祁镇学习经典,不过是观其大略而已。他看每一个的文章,都言之成理,文采四溢,实在是看不出来谁更高一点。 朱祁镇就问道:“这三人相貌如何?” 杨士奇说道:“臣都派人去问过了,都是相貌堂堂。” 朝廷对进士的相貌都是有规定的,虽然不如唐代那么严苛,就好像钟馗故事一般。但是前三甲,至少是要能拿得出手。 最少状元郎出席什么场合的时候,不至于让天下人看了,状元居然这么仇。 朱祁镇看着三个人的卷子,说道:“这三人的履历,谁知道。” 王直立即出列说道:“臣知道。” “周旋乃温州人,五次落第,为温州知府何文渊所赏识,为他延请良师,这才今年一举中举,进而中进士。” 朱祁镇皱眉说道:“五次落第?他而今年岁几何?” 虽然偶尔有恩科,但是大体上科举还是三年一科,五次落地,也就是十五年,他如果十八岁就考,而今恐怕也三十多岁了。 王直说道:“今年三十有八了。” 朱祁镇微微一皱眉,将这位向下一个档次了。不是朱祁镇不爱老。 而是朱祁镇要考虑性价比,三十八岁还能为朝廷效力几年? 第八十三章 西事急 第八十三章 西事急 这个状元的名头,在很多地方都是有加成的。 所以朱祁镇更愿意将这样一个人给用得上的人。 朱祁镇又问道:“陈文?” 王直说道:“陈文三十有一。” 朱祁镇说道:“那刘定之?” 王直说道:“二十有六。” 朱祁镇说道:“那就是刘定之吧。” 杨士奇见朱祁镇如此儿戏的定下来,心中轻轻一叹,暗道:“还真是月里嫦娥爱少年啊。” 当时人登科称之为折桂,桂花自然在月亮之中。 杨士奇虽然有些腹诽,但是还是答应下来。 毕竟这是皇帝的权力。 前三甲具体的来说,有没有高下,是有的。 否则杨士奇不会将周旋的文章放在第一,因为他觉得周旋的文章在这三人之中应该属于第一的。 但是杨士奇也不得不承认,其中差距很少。而且这是杨士奇自己的判断,读文章这样的事情,很多时候去,其实也没有标准答案的,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问题。 随即,杨士奇又将三甲请进大殿之中。 只见三甲一入大殿,杨士奇看着探花位置上的周旋,顿时脸色变了。 盖因,周旋不仅仅不是一个美男子。而且是一个相当丑的人。一见之下,这些翰林都有议论声了。 前三甲作为朝廷的脸面。不说一定要风采照人,最少要看得过去吧。 而眼前的这个周旋,简直是歪果裂枣,而大殿之中,所有翰林官,包括于谦在内,都是相貌堂堂。 杨士奇脸色一变死死盯着一个翰林看了一眼。 杨士奇刚刚就问了那个翰林。 那个翰林就是温州人。与周旋同乡,他说周旋是堂堂男子汉的。此刻杨士奇想来,这话颇有玩味之处。 只是木已成舟,朝廷的圣旨已经颁布下了。哪里有朝令夕改的余地。 杨士奇心中暗道:“还好,还好,周旋不是状元。否则这才丢人。” 朱祁镇看了周旋,眼睛瞄了杨士奇一眼,暗道:“却不想杨士奇还有如此百密一疏的时候。”他正想说话,却见金英匆匆的过来,在朱祁镇耳边耳语两句。 朱祁镇脸色陡变。 一时间杨士奇等人的脸色也变了。 因为他们很清楚,金英是一个稳重的人。不会擅自闯这样的场合的。既然已经来,定然是有事情。 至于是什么事情?杨荣眼睛微微垂在地面之上,他的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猜测。 朱祁镇深吸一口气,这才说了几句客气话,将百官打发走了,好悬将这个仪式持续之下去。 并没有出了差错。 只是这仪式结束之后,朱祁镇直接将内阁大臣留下来,又派人去请太皇太后。 王振连忙指挥大小太监,在皇帝的御座西边,重新安放一座宝座。 不一会儿,就太监高声说道:“太皇太后到。” 朱祁镇连忙上前迎接太皇太后,将太皇太后搀扶到西边的宝座上。 太皇太后坐下之后,说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这么急的将我叫过来。” 朱祁镇立即说道:“金英。” 金英说道:“奴婢得到消息,北虏大举进攻甘肃。” 金英这一番话,让太皇太后大惊,说道:“可是真的。” 金英立即跪在前面,说道:“奴婢万万不敢欺骗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问出之后,就知道这一句话是多余的。金英给他八个胆子,也不敢在这样的场合上骗人。 其实如果不是朱祁镇之前对金英的训斥,金英得到这个消息,还有压上一阵子,最少不会闹到殿上。 金英唯恐等一会儿,内阁的消息跑到了他们前面,他岂不是呜呼哀哉了。 自然连忙来禀报。也顾不得其他了。 太皇太后说道:“既然大家都在,就议一议吧。”太皇太后的目光在金英身上一掠,随即落在皇帝身上。 太皇太后心中暗道:“或许皇帝说中了。” 太皇太后从来是不想打的,但是并不意味着怕打。而今他有预感,对西北动武恐怕是免不了的。 太皇太后的目光又落在了杨荣身上,说道:“杨荣你来说说。” 杨荣向来以边才见长,宣宗皇帝对杨荣最为看重,并非没有原因的。 杨荣说道:“而今西北之战,不得不打了,否则失去西北养马之地,恐怕今后朝廷就没有出塞之力了。” “北虏逼迫如此,朝廷如果不迎战,恐怕失了天下之心。” 太皇太后说道:“南下的北虏到底是那一部,是瓦刺?是鞑靼?还是鬼力赤?” 杨荣说道:“臣以为,应该是鬼力赤所部。并非瓦刺,臣已经分别遣使瓦刺脱欢,与蒙古大汉脱脱不花。” “脱脱不花,有意与朝廷盟好。只是脱欢一意与朝廷联姻。脱欢虽然有不逊之处,但还没有动兵的意思。” 太皇太后说道:“鬼力赤岂不是蒙古大汗一脉,那而今统领鬼力赤一部的是谁?” 杨荣说道:“臣无能,一时间无法查清楚,不过,臣有一个猜测。统领鬼力赤一部的就是阿岱汗。” 朱祁镇听了这个消息,立即将目光看着金英,金英被他这么一看,一时间冷汗淋漓,锦衣卫说阿岱汗应该是科尔沁,此刻又怎么到了甘肃一带。 这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看来锦衣卫对草原上的了解,还是不如杨荣这个老臣。 太皇太后说道:“可以确定吗?” 杨荣说道:“臣没有实证,不过,如果不是阿岱汗,又有谁能统领西北蒙古于一。” 太皇太后问道:“那么他为什么还不去与脱脱不花争大汗之位,反而南侵。” 杨荣说道:“臣以为乃是阿岱汗不得已而为之,单凭鬼力赤几部人马,万万不是瓦刺的对手。他一旦被瓦刺发现行踪,接下来瓦刺定然对他穷追不舍,故而他必须壮大自己的实力。” 太皇太后冷笑说道:“阿岱汗觉得不是瓦刺的对手,却将我大明当做肥肉,是这样吗?” 一时间大殿之中,雅雀无声。 大明对蒙古来说,从来是一块肥肉,只是正统之前,蒙古畏惧大明的武力,虽然有零星骚扰,还没有那个鞑靼头目敢大军南下。 太皇太后对鞑靼南下骚扰,其实并不敏感。毕竟这些事情年年都有,那么在草原之上,活不下去的牧民,为了活命南下。这样情况,屡见不鲜。 但是蒙古贵族对大明的轻视,是决计不可以的。 太皇太后甚至想到,如果阿岱汗这样做,而不得到惩罚的话,今后瓦刺的举动,就可以推测了。 太皇太后脸色也冷了,说道:“区区一只丧家之犬,敢来大明狂吠,英国公,你觉得军中谁可堪大任。” 张辅说道:“松潘总兵,平蛮将军蒋贵,久在西南,屡有胜绩,可堪大用。” 太皇太后看了杨荣一眼。杨荣说道:“蒋将军,正当盛年,是平定西北的大将之选,只是臣恐西北残破,大军运粮困难,即便是蒋贵到了一时间也无法反攻。还请太皇太后给蒋将军一点时间。” 朱祁镇听了,心中暗道:“西北残破,已经残破到了什么地步?”他听杨荣所言,恐怕西北情况之差,出乎他的预料之外了。 太皇太后也听出来,她眼神有些凝重说道:“那是知道,国家拜将出征,军国之事,自然是将军一力主之,我虽然是妇道人家,也知道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的道理。” 杨荣听了这松了一口气,这一场商议下来,蒋贵立即被八百里加急调回京师,虽然太皇太后说信任蒋贵,但是蒋贵也必须在御前陈说厉害之后,才能授以方面之权。 第八十四章 陈怀 第八十四章 陈怀 蒋贵从西南回到京师,也是需要一些时日的。 不过,再次之前,朱祁镇也要将蒋贵的情况打听清楚。 蒋贵,出生于洪武四年。祖父蒋从道,从太祖起兵,父亲蒋可,在洪武二年为漳州卫百户,落户漳州。洪武二十七年继承父亲百户之职。后调入京营之中,隶属神策卫。洪武末年征蒙古,抽调京营人马。蒋贵调入燕山卫。 太宗靖难起兵,蒋贵从征。封为昌国卫指挥同知。 后跟随张辅征安南。又跟随太宗北征,后为彭城卫都指挥佥事,后松潘叛乱,蒋贵跟随总兵官陈怀平定松潘。 朱祁镇看到总兵官陈怀,心中也是一闪念。 这个人他见过,就在朝会之上。似乎是因为有什么罪过,被落职闲居了,就在京城之中。不过即便是闲居了,待遇还在。朝廷很多大礼仪,他都不可能缺席。 朱祁镇有留心。 只是有一点,让朱祁镇遗憾的是,又是一员老将。 蒋贵一去松潘,就一直镇守在松潘,已经有小十年了。劳苦功高。 朱祁镇看完之后,心中对蒋贵放心不少,最少朝野上下,一致认为蒋贵乃是平定西北的合适人选,并非没有道理的。 最少让朱祁镇看了蒋贵的履历之后,对蒋贵也放心不少。 唯一让他不放心的,就是蒋贵的身体状况,洪武四年生的人,而今也六十多岁了。这么多年又是戍守一方,身体能不能支撑下去。这让朱祁镇很担心。 他想了想问石璟,说道:“侍卫之中可有蒋家子弟?” 石璟先是一愣,他要想是那一个蒋家。 说实在的,在朝廷之中有封爵的,才能被称为谁家的,否则天下姓蒋的人多了,蒋贵资历虽然深厚,但是行军打仗总是缺少一点运气。 而今虽然是军方总将,挂平蛮将军印,但是并没有封爵。 或许在西北一战之后,就能封爵了。 石璟一直在张轩身边,对朝政自然很是了解。故而听了朱祁镇的话,立即反应出来了。说道是蒋贵。 石璟说道:“并没有,蒋贵只有一子,体弱多病。常年在江阴休养,蒋贵带在身边的,有一个义子蒋琬。除此之外,别无蒋家子弟在京师。” 石璟虽然仅仅管了几十个人,但是几十个人之中,有不知道多少勋贵子弟。所以时间长了,石璟的消息网也是相当密集的,最少对勋贵家的家长里短,明白不少。 朱祁镇皱眉不语。 毕竟很多事情,纸上得来总是生硬的,蒋贵来到京师,还需要一段时间。朱祁镇想了解一下蒋贵身边的人。来看蒋贵怎么样。 却不想,蒋贵的家眷居然留在江阴了。估计他当初调入南京神策卫的时候,也将家人从漳州卫调了过来。 石璟见朱祁镇皱眉。小心翼翼的说道:“陛下如果想找一个了解蒋总兵的人,不如召见陈老将军。” 朱祁镇知道平乡伯就是陈怀。 朱祁镇想了想对身边的人说道:“将陈怀的档案拿来。” 锦衣卫的情报网虽然在朱祁镇看来诟病多多。 对外情报一片空白,什么瓦刺,朝鲜,越南,日本,哈密,南洋,这些地方根本没有一点触角。敢情威风赫赫的锦衣卫也只能在大明内部横,即便大明内部,对西北边境的反应也很不敏感,被朱祁镇敲打过后,才速度快一点。 但是锦衣卫东厂,并非一无是处。 最少监察百官这一件事情,做的很利索。大明各级官员,只要朱祁镇能叫上名字的,锦衣卫档案之中都有,比吏部的都详细。 这也是应该的,吏部就有锦衣卫的坐探,也就说,这分档案的底本,就是从吏部拿来的,然锦衣卫再派人调查核实一遍。 自然要比吏部的还详细。 不过片刻陈怀的档案就出现在朱祁镇的面前。 朱祁镇细细看了平乡伯的履历,不由苦笑道:“也是一员老将,而且是优点与缺点一样突出的将领。” 这陈怀能打不能打。 当然是能打的。 松潘就是陈怀平定下来的。手段很是狠辣,将松潘一带的土司都杀怕了,一旦打仗,动则松潘死伤坠崖不计其数。将土司都杀怕,几乎可使小儿止啼。 但是他镇守松潘期间,却也不是一个安分的。什么对部下的功劳,隐藏不报,虐待下属,干涉有司。种种越分行事。 甚至宣德三年已经平定松潘之乱,到了宣德五年又重新乱起,与陈怀脱不了干系。 这也是他功劳未必下于蒋贵,却被按在京城闲居的原因。 朱祁镇心中暗道:“陈怀可用于外,不可用于内。” 以陈怀性子,让他持剑披锐,自然是可以的。说不定做的很好,但是让他镇守一方,恐怕却是不行。 西北战事,如果是单纯的出塞,或许让陈怀去做还可以。 不过,朱祁镇从杨荣的话里也听出一件事情,那就是此去西北,恐怕蒋贵还有一项使命,就是整顿西北军务。 所以,这个事情陈怀是做不得的。 不过,不管怎么说,陈怀也算是大明的柱石之臣,一员将才。见一面也不多。 朱祁镇看完之后,令人去召见陈怀。 不过半个时辰之后,就看见一员老将,跪在地上,说道:“臣左都督陈怀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祁镇说道:“将军请起。” 陈怀说道:“谢陛下。” 朱祁镇见了陈怀,发现陈怀要比蒋贵年轻一点。不过四十多岁的模样,立即让朱祁镇感兴趣了。 他刚刚看蒋贵从陈怀征松潘,就以为陈怀也是一员老将,而且却发现判断错误。 这样的事情,也很容易理解。有时候时运不济,也是很无奈的事情。不是谁年纪大,就坐上位的。 蒋贵的年纪注定了,这一员老将,能用十年就已经不错了。但是陈怀年纪能用二十年。还在当打之年。 虽然没有方面之才。最少是冲阵之将。 朱祁镇对陈怀的态度也有了改变,说不定今后陈怀就是他的左膀右臂,能不好一点吗?立即说道:“来人,赐座。” 陈怀也不客气,道谢一声,就结结实实的坐下了。立即问道:“陛下,可是因为西北战事召见臣,臣愿意为朝廷效力,西北跳梁小丑,只要让臣出马,定然将他们料理的干干净净,不留一人一马。” 朱祁镇不知道该夸陈怀忠诚,还是觉得陈怀没有政治敏感性。 而今朝廷各级官员,但凡有一点政治敏感度,就知道,朝廷大事,乃是太皇太后拿主意,而不是皇帝。 只要陈怀这人一上来就向朱祁镇请战。 朱祁镇却不知道,陈怀本身的性格就不好,不是那一种谨慎人。他之所以爬得这么快,乃是因为他的世职乃是镇定副千户。 所以永乐二十多年,就混到总兵官一级别。而蒋贵因为世职乃是百户,所以六十岁才混到陈怀三十岁时候的职位。 蒋贵是没有能力?不,仅仅是世袭职位的差别而已。 这也是卫所又一弊端,如此下去,哪里有人才。恐怕没有一个世袭军职根本不可能有出头之日。 朱祁镇说道:“此事朝中已经议定了,令蒋贵为征西将军,总领此事。朕尚没有见过蒋将军,今日召见陈将军,是听说蒋将军之前将军麾下为将,问问他能力如何?” 陈怀听了,说道:“蒋贵安抚百姓,倒是有一手,只是脾气太好了一点,杀伐果断就远远不如臣了。” “臣以为令蒋贵出征,不如选臣出征。” 第八十五章 蒋贵 第八十五章 蒋贵 “论起临阵破敌之能,臣在蒋贵之上。”陈怀在朱祁镇面前大大咧咧的说道。 一时间让朱祁镇无语。也看出来,陈怀的确是一个没有心机的。 朱祁镇说道:“太皇太后已经议定,无须再说了。只需说蒋将军吧。” 陈怀无奈,只好将关于蒋贵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朱祁镇总结了一下。蒋贵字不通,但是爱兵如子,带兵出击的时候,常常自带行礼,从不假手于人。短于谋略,但是士卒乐于效死。有古之名将之风。 当然了,这是朱祁镇加工过的,陈怀说话,老是跑题,他跑题的核心只有一个,就是蒋贵虽然不错。但是远不如我,用蒋贵不如用我。 不过,朱祁镇看来,蒋贵要比陈怀可靠多了。 陈怀不过是将才,蒋贵就是帅才了。只是帅才之中,也是有高下的,让蒋贵与徐达,蓝玉相比,固然差了。但是如蒋贵一般,安安分分正兵相压,估计不会出什么差错。 而今大明虽然不如从前了,但是整个世界上,也没有一个能在国力上与大明相比的国家。 朱祁镇不得不承认,内阁选蒋贵,这个抉择,他是挑不出错的。 朱祁镇听陈怀说完了,正要打发陈怀走,却见陈怀忽然跪地说道:“臣求陛下一件事情。” 朱祁镇说道:“陈将军请说。” 陈怀说道:“臣有一小犬,也有几分骑射之能,想为陛下之侍卫,为陛下驱使。” 朱祁镇听了,心中微微一道:“既然陈将军开口了,就让他来吧。” 陈怀立即说道:“谢陛下,谢陛下。” 朱祁镇送走陈怀之后,心中忽然一动,暗道:“这陈怀真是毫无心机吗?”他细细推敲陈怀进殿之后的一举一动,虽然看不出什么破绽,但是领兵打仗,决胜于两军之前的将领,真是一点城府都没有吗? “或许这就是他的城府。”朱祁镇心中暗道。 人生在世,全靠演技。朱祁镇也不想深究了。不过,他倒是对蒋贵心向往之,恨不得一见,这个本朝名将。 而这个时候,蒋贵也在快马疾驰之中,刚刚到了北京城,就见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就在一辆马车之中坐着,在城门等候,见了蒋贵。掀开帘子,说道:“蒋同知。” 蒋贵一看,立即下马行礼,说道:“见过三爷。” 这人微微一笑,说道:“如今可当不起了。” “末将不敢到了什么时候,都是英国公门下。决计不会忘记的。”蒋贵说道。 这个人不是别人,乃是英国公张辅的三弟张軏。本来这样的事情应该由张忠来,只是张忠的身子骨实在差劲,才让张軏来。 张軏微微一笑说道:“我大哥让我给你传话,进城之后,不要去兵部,径直去宫中,大哥已经安排好,你能立即见到陛下。” “这一次西北战事,你是主将已经敲定了,但是今后还是要看当今的。” 蒋贵听了,说道:“多谢三爷,国公之恩,末将没齿难忘。” 说起来陈怀也算得上英国公旧将。不过英国公对陈怀情分一般,但是对蒋贵却多加赞赏,大抵觉得蒋贵的能力在陈怀之上。 蒋贵本来准备先去五军都督府的,但是听了张軏的话,二话不说转道去紫禁城。有英国公的安排,蒋贵很顺利的见到了蒋贵。 紫禁城之中,蒋贵高声行礼道:“臣蒋贵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祁镇一看蒋贵,就想到一个人,就是李时勉。 倒不是两人长相相像,而是气质雷同。 蒋贵一身甲胄,头发花白,风尘仆仆。但是气如洪钟,脸色坚毅,在朱祁镇面前更是严肃之极。 让朱祁镇有一种不能亵玩的感觉。 这种人虽然是下属,但是却让朱祁镇有一种非常正式的感觉,这种感觉与见李时勉一般无二。 朱祁镇接见陈怀的时候,觉得陈怀没有一个正形,让他有些哭笑不得。但是接见蒋贵的时候,让朱祁镇更加觉得不舒服。 因为面对如此一样的将军,朱祁镇自然不敢有一丝失礼,唯恐让蒋贵感觉到了慢待。 所以,两人的谈话进入非常严肃的君臣问对。 朱祁镇说道:“将军久在松潘,松潘之乱几乎终宣德年间,内情如何,将军可知晓?” 蒋贵立即起身,微微向前躬身行礼,说道:“臣以为松潘之乱原因有三,其一乃是地形。松潘与成都之间,唯有一铁索桥相系,一旦乱起,铁索中断,大军不能飞渡,自然旷日持久。” “其次,乃是主客矛盾。松潘卫当地土人桀骜不驯,而在松潘建立卫所,都是从外地迁入,彼此之间,自然有矛盾。” “其三,就是卫所虚实为番人所轻,不足以震慑远人。” 朱祁镇听了之后,默默沉思一会儿,说道:“蒋将军无须讳言,无韩整之流,何以为乱?” 蒋贵只能说道:“陛下圣明。” 朱祁镇之前并非没有做过功课,最少将松潘之乱的前因后果都了解了一下。 松潘之乱,是因为交趾战事,交趾战事连年不定,朝廷决定征召松潘卫士卒,结果松潘卫一个百户不想去,决定去交趾死路一条。但是怎么才能不去,就是松潘有仗打,就不用去交趾了。 于是乎,他们诬告松潘番人阿用寨容儿结谋反,成都卫派了万人平叛,容儿结只能先以牛羊贿赂,随即联合各土司万余人,反。 这才拉开了大战。不过这一战覆灭官军七千人,让叛军一时极盛,斩断铁索桥,甚至兵至绵竹,到了成都附近。 震动京师。 这也是朝廷从交趾退兵的主动推动力之一。 这也是宣宗无奈的选择,交趾战事长期化,时间长了,说不定就如杨广征高丽一般,天下遍唱无向安南浪死歌? 宣宗退兵,是有现实原因的。 朱祁镇说道:“不过,卫所虚实为番人所轻,卫所虚实如何?” 蒋贵沉默一会儿,说道:“松潘之乱前,卫所士卒长期雇佣番人为兵,他们自己行商,经年不在卫所。故而松潘之乱一起,叛军如入无人之地。” 朱祁镇听了,虽然早就有准备,但是听到这话,他心中咯噔一下,说道:“松潘卫所而今如何?” 蒋贵立即说道:“臣在松潘多加整顿,并为卫所士卒增加了月粮,而今松潘卫所已经大有起色,与九边卫所相差不远。” 朱祁镇说道:“那么松潘卫所缺额有多少?” 蒋贵说道:“一成。” 朱祁镇深吸一口气,将怒火压下来。 听蒋贵的语气,就知道这一成缺额,已经很了不起了。想起一百二十万人的逃兵数量,就知道蒋贵做到仅仅缺额一成,已经很不错了。 但是朱祁镇还是压不住火。在他看来,朝廷军队,只能有请假,如何能有缺额? 只是他不得不认清现实,说道:“九边缺额也是如此吗?” 蒋贵当初也在九边待过,立即说道:“臣十年不在九边,不知道九边情况如何了。” 朱祁镇听了蒋贵的话,立即明白了,蒋贵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敢说。否则他之前怎么说与九边缺额相差不多。 恐怕蒋贵知道九边情况,比这个更加不堪。朱祁镇忽然想起杨荣所言的西北残破。、 北虏虽然南下,但是并没有深入,西北很多地方其实并没有遭兵灾,哪里还的残破。 除非这残破,并非北虏南侵造成的。那么是什么原因弄得:“残破”? 第八十六章 西北乱局 第八十六章 西北乱局 朱祁镇终究没有细问。 有些事情,是问不出来的。 虽然在朱祁镇看来,蒋贵有名将之姿,但是有名将之姿,就一定是清白无比了。 或许蒋贵在外任职的时候,一沾一丝一毫。但是他在老家的子女,就一定是清清白白的吗? 大明卫所落魄到而今的地步,绝不是一个人做成的,可以说大明勋贵,乃至各家地卫所的指挥使,千户,等卫所军官,有一个算一个,没有一个是干净的。 只是因为这样,对卫所军制,朱祁镇才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这才是真正要动摇国本的事情。 朱祁镇转过话题,问道:“西北战事,将军清楚吗?” 蒋贵说道:“臣已经明白,阿岱汗归附不成。想要垂死挣扎。” 朱祁镇说道:“你到了西北,准备怎么做?” 蒋贵气定神闲的说道:“臣此去西北,先整顿卫所,而后再出塞,击破阿岱汗。” 这一段时间,朱祁镇也收拢各方情报,对西北战事也有了新的理解。 阿岱汗本人,是与科尔沁的亲戚。 但是他本身还是有领地的,这就要说明一件事情,那就是蒙古退入草原之后的特殊状态。 在草原上的蒙古人,虽然还自称朝廷,但是已经退化到原本的部落状态,所以几乎每一个蒙古大汗都有两个汗廷。 一个汗廷就在和林。 和林乃是蒙古入主中原之前的首都,也是蒙古岭北行省的首府,也是北元的首都,只有在汗王争夺战之中,胜出一方才能入主和林,向整个蒙古发号施令。 但是元惠帝一脉,被明军打败,草原无主,在洪武末年到永乐年间,草原上更换了好几个大汗。 这些大汗都有一个特征。 就是本身拥有领地,也有黄金家族血脉。即便是入主和林之后,他们也在自己原来的领地上,建立汗廷。 这就是蒙古特色的双汗廷。同样也是表明北元已经不能称之为一个完整的政权了。 甚至明朝也遵循这一点,竭力分别与北元各方势力接触,而避免与北元大汗接触。不过,这样的状态,随着蒙古大汗权力衰落,西瓦刺,东阿鲁台兴起,而有了变化。 阿岱汗虽然是阿鲁台拥立的,但是并没有什么权力。 所以,在阿鲁台为瓦刺所杀。阿岱汗这才脱离的鞑靼部的控制,逃亡西北。 阿岱汗就逃亡到了自己的领地,甚至不敢多在原本的领地停留,随即南下到了大明边境,想要归附大明,为大明外藩。 只是这一件事情,朱祁镇是后知后觉,盖因太皇太后给压下来了。 倒不是太皇太后不准。 只是当时太皇太后与朱祁镇正闹矛盾。太皇太后正想打消朱祁镇无妄之念,这样的消息自然给压下来了。 不过,太皇太后倒也不是意气用事。她将事情按下去了,倒不是不管,与阿岱汗的接触,还在进行之中。 这一件事情,是当时官府负责。中央是杨荣主持。 太皇太后既然无意介入草原纷争,自然不会将阿岱汗看做奇货。而是将阿岱汗当做了做麻烦。 甚至瓦刺也知道了,瓦刺不敢轻举妄动。 瓦刺使者在朝廷,又是示威,又是请和亲的。其意所知,未必不是阿岱汗。 太皇太后一面力据瓦刺。毕竟阿岱汗是南下投奔本朝的,总不能将阿岱汗交给瓦刺,如此一来,蒙古人谁还来投奔朝廷。 只是阿岱汗与朝廷的条件,也是谈不拢。 阿岱汗本身,想在大明的支持之下,成为大明外藩,在塞外为大明屏障,甚至可以受大明册封。 但是太皇太后却是务实多了。 这种外藩,大明又不是没有册封过,兀良哈三卫就是洪武年间册封的外藩。只是他们而今早就在草原之上,首尾两端,不再听从朝廷的话了。 宣宗皇帝打的就是兀良哈三卫。 而今再册封一个外藩,有什么用? 指望蒙古人有什么忠义?何其愚也。 当然了,并非没有对大明忠心耿耿的蒙古人,就是蒙古鞑官,即便是崇祯年间,战死的满桂将军,就是蒙古人出身。 故而太皇太后的意思,是让阿岱汗入朝,封侯或者封公,都可以商量,麾下的士卒,也是各有封赏,补充到沿边各卫所之中。 如此一来,双方都谈不拢。 彼此使者来往不断,最后太皇太后觉得拖一拖阿岱汗。 反正而今着急的人,不是朝廷。 只是这一拖,却弄出事来,一来阿岱汗的处境,日益窘迫,二来他也窥破了朝廷卫所的的虚实。 具体是矛盾激发,还是别的事情。反正阿岱汗一打。发现,原来大明朝廷不过如此。 既然有东西可以用刀兵获得,阿岱汗就不与大明谈了。 阿岱汗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真正臣服朝廷的心思。不过是事不得已而已,只是而今他发现了另外一条路。 那就是胜利本身,只要他带着麾下的蒙古人一直得胜,他们就会效忠阿岱汗,阿岱汗决定在西北大抢一把,然后再退回草原之上。借这样的胜利凝聚人心,聚集流散部众,说不定还能与瓦刺争锋一把。 说实话,朱祁镇对太皇太后隐瞒他,并没有生气。 毕竟朱祁镇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楚,他虽然名为皇帝,实际上不过是储君而已。大明朝真正的主人,是慈宁宫。 朱祁镇很理智,没有在太皇太后允许之下,他根本不可能越界。 即便他知道这一件事情,恐怕也没有办法改变情况,不过,他真正的生气的是,西北卫所的状况到底是一个什么样子? 阿岱汗有多少人? 朱祁镇其实细细算过阿岱汗,阿岱汗麾下有多少人,即便朱祁镇往多里算,阿岱汗所部,也不会超过万骑的。 原因很简单,草原上是有人力是有限的。 蒙古草原上,各种天灾人祸,还有生产力的限制,所以他们人力极限的,蒙古草原上有多少人?朱祁镇不知道,但是从古代从来一个定义,匈奴之众当中国一郡,这个定义随着草原上变幻大王旗。但是最基本的,却一直没有变。 阿岱汗要是有几万骑,他都能与瓦刺掰手腕,要知道,太宗皇帝大败瓦刺的忽兰忽失温之战。 对阵的,也不过是瓦刺核心三万骑而已。 即便瓦刺比之前大有长进,但是瓦刺本部人马,决计没有十万骑。大量的外围人马才有是几十万骑,阿岱汗有三万骑,就能让很多蒙古人中立了。 阿岱汗最多数千骑。但是仅仅是这一点点人马,就能让阿岱汗敢藐视明朝西北卫所为无物。 是阿岱汗乃是不出世的英雄人物,敢以弱胜强,挑战大明,还是大明西北卫所烂到下面不能说,但是阿岱汗看了之后,觉得他们可以横扫西北? 最讽刺的问题,不是阿岱汗多狂妄,而是阿岱汗如此狂妄,偏偏就是得手,这背后的情况,让朱祁镇有些不寒而栗。 如此情况,朱祁镇也拿不准,所以对蒋贵先整顿卫所,再出塞求战的战略自然也不会不赞同。 朱祁镇与蒋贵倒是没有深谈,讲了半个时辰,就安排蒋贵下去了。 只是蒋贵走了之后,朱祁镇心中的积郁依旧没有散去。他忽然决定一件事情,对王振说道:“朕要去慈宁宫一趟。” 王振立即说道:“奴婢这就去安排。” 自从祖孙两人冰释前嫌了,朱祁镇往慈宁宫跑的频率又高了起来。王振早就有所准备,片刻之后,就能出门。 第八十七章 对刘定之的安排 第八十七章 对刘定之的安排 “你想让新科状元去一趟西北?”太皇太后有一些诧异。 对新进士朝廷早就有安排,每一次科举前十几名都会纳入翰林院作为庶吉士。到了后来甚至发展成了非翰林不得入内阁的潜规则,科名在前的进士,只需在翰林院坐十几年冷板凳,就能能按部就班在京师之中历练,然后才能进入内阁,执掌大明权力中枢。 朱祁镇说道:“孩儿觉得,对西北的情况,也是要摸清楚的,否则孩儿不放心。而且大明状元,几十年后也是要担当大任,治理国家之任。是能在书桌上学习的吗?” “总要他多看一看。” 太皇太后不置可否,不管状元是什么人。对太皇太后来说,都是近十年内,决计是坐不上朝廷大佬的牌桌。 都是无足轻重的人。 太皇太后不在意,不过她对朱祁镇这样举动背后的意图,却很好奇。说道:“我记得锦衣卫东厂都派人去西北了,蒋贵两日之后,也会拜将出师。内阁也派人马,却清点西北马数。” “怎么你还不放心。” 朱祁镇苦笑说道:“娘娘,我想放心,只是不说我,娘娘就放心吗?” 太皇太后轻轻一叹,说起来,西北局面乱成这个样子,太皇太后也是有责任的。如果当初当机立断接纳阿岱汗,也不会出而今的乱子。 不过,最重要的,不是阿岱汗如何,而是西北卫所都烂成什么样子?太皇太后也从来没有见过下面人马如此不能打,动不动就被阿岱汗打穿。 这一点,太皇太后也是万万想不到的。 “好吧。”太皇太后说道:“我准了,就让刘定之走一趟西北吧。” 朱祁镇说服了太皇太后,心中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又说了一些杂事,才退下来。 他二话不说,就召见了刘定之。 刘定之来得很快,不过朱祁镇乾清宫见了刘定之,顿时闻到了一股酒味。说道:“刘爱卿而今好生得意。” 刘定之立即请罪道:“臣浪荡无行,请陛下治罪。” 刘定之这数日,可以说是风光之极。 毕竟是状元,他还不是单纯的状元,而是会元加状元,他甚至有些可惜,如果他当初考举人的话,能考中解元,就是连中三元了。 自然是春风得意之极,与各位同年喝酒联络感情,拜访恩师王直,又是与家乡官员会面。毕竟这个时代很重视乡情。同一个地方出来的人,总是要互相扶持一点。 而江西在大明前期,又是科举大省。一直到严嵩,江西人一直在朝廷上占据一席之地。别的不说,杨士奇是江西,王直是江西的,等等,一度被称为满朝半江西。 故而他应酬不断。这十几日,几乎没有断过酒宴。 朱祁镇命王振找他,他是直接被东厂在酒宴上拉过来的。 锦衣卫与东厂在北京这地面,找个人,却还是轻而易举的。 其实,这也怨不得刘定之。一般来说考中进士之后,都给假一个月。身前请假好几年,再来任官的。 按理说,刘定之而今还在假期之中。 但是刘定之面对大老板,却是一点也不敢抱怨。直接请罪。 朱祁镇见了,说道:“王振,与刘爱卿更衣。让他醒醒酒。” “是。”王振立即说道。 刘定之下去之后,片刻之后,换了一身衣服进来。却是一身锦衣,要比刘定之所穿的衣服高档多了。 毕竟而今还是大明全盛的时候,乃是天下都模仿宫中用度,号称宫样,宫中用什么就代表了大明的流行风尚,到了大明后期,才被苏州代替,那时候满朝都称苏样,唯有苏州的东西才是最好的。 刘定之被这么一打扮,一身酒气没有了,变得质彬彬,气度非凡。 朱祁镇看了也缓缓的点头,毕竟每一个人能考上状元的人,都不是易与之辈。 朱祁镇说道:“刘卿。你今年多大了?” 刘定之说道:“臣今年二十有七。” 朱祁镇说道:“朕今年十岁。你是朕点的第一个状元,年纪又轻,说不定你我君臣,要共事一辈子,将来也留给儿孙用的。” 刘定之听了,只觉得这不是一个小孩子说出来的话。说道:“陛下万不可说此不祥之语。” 朱祁镇轻轻一笑,说道:“有什么不好说,自古皇帝都活不过大臣,不过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仁宗皇帝培养诸位大臣,而今为朕效力,朕也要为儿孙栽培人才。只是朕纵然有意栽培,却也要卿能脱颖而出。” 刘定之一听,就知道朱祁镇是什么意思。再联系,而今紧急召见。知道定然有事要让来办。推是推不了的,他立即说道:“陛下何不置臣于囊中。” “好。”朱祁镇说道:“西北战事将起,王大伴给他讲讲。” “是。”王振答应一声,立即将西北战事的前因后果,瓦刺,阿岱汗,大明这三方互动,甚至从瓦刺大破阿鲁台,宣宗皇帝救阿鲁台不成,这些宣德九年的战事变动,也一一道明。 不得不说,这个时代消息传递速度其实很慢的。 朱祁镇对锦衣卫与东厂的情报效率非常不满意。 但是真的说起来,刘定之也是士林之中一号人物了,但是这些情况,他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一时间,听得入神。 心中一丝丝激动汇流成河,都化作知遇之恩,他虽然而今不知道朱祁镇想让他做什么,但是一开始,就为他展开了这么大一个背景。 顿时让他有知遇之恩的感觉。 等王振说完之后,朱祁镇说道:“刘爱卿,你都听明白了。” 刘定之能考中进士,这智力是完全合格的。立即说道:“臣明白。” “但是朕不明白。”朱祁镇大声说道:“这是太宗皇帝五次北伐的大军,这才十几年的功夫,就成什么样子?” “阿岱汗区区流亡之众,就敢犯天朝虎威,是欺朕年幼,不能率六师讨之,还是以为大明没有父皇,就不行了。” 乾清宫大小宫人都跪在地面之上,瑟瑟发抖。 朱祁镇发脾气,是半真半假。 半真,是西北的情况真将他气个半死。但是半假,也是发怒给下面的人看。毕竟他在乾清宫做些什么,只要不做特别的保密,大抵是不可能不传出去的。 总要下面的人知道,他这个皇帝,并非瞎子聋子。 刘定之说道:“请陛下息怒,卫所积弊,由来已久,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朱祁镇说道:“朕知道,但是朕也到知道,这冰到了今日,到底几尺了,否则他日瓦刺南下,朕召勤王之师,动则十几万,到北京城下,却不过数万,这空额能应付朕,能应付瓦刺吗?” “所以,朕召集你来,就是命你做一件事情,这一次蒋将军西征,你随军跟着,记住,你不是监军,只要带着耳朵,眼睛,西北的马监到底有多少马,各部卫所到底有多少缺额。” “大明精锐之士,到底成为什么样子了。” “记住一切如实报上来,不用隐瞒,一两场败仗,我大明还承受得起,朕还承受得起,但是隐瞒事实,将来真要用兵的时候,却没有,这才是误我朝天下的大事。” “臣遵旨。”刘定之满脸肃穆的说道。 朱祁镇说道:“王大伴,带刘卿去内阁走一趟,将朕的意思给杨先生他们说说,看看给刘卿安排一个什么官职,不可委屈了我朝状元。” “是。”王振行礼说道。 第八十八章 旧港施家 第八十八章 旧港施家 蒋贵离开京师也是相当匆忙的。 因为西北的事情越来越急,情报也越来越清晰了。 阿岱汗与麾下重将,朵儿只伯攻破新城营,情势急转直下。蒋贵根本不能在北京多停留,在英国公张辅的安排之下,带了数千京营兵马就匆忙西去。 这数千京营自然是精锐。这给蒋贵做班底的。 至于其他兵马却要征调西北卫所了。 至于西北卫所烂成了什么样子,而今即便是张辅也不敢打包票了。蒋贵此去能打成什么样子,就要看他自己的能力了。 不过,朱祁镇想要出宫的事情,也被其他事情绊住了脚。 因为各国使臣来了。 特别是南洋方面。 而今大明对南洋诸国来说,余威仍在,大明最后一次下西洋,也不过数年前的事情。南洋各国,都还没有忘记。 只是对很多国家来说,往来中国一次,都是很费工夫的事情,往往要一年,比如占城,明代历史上占城好几次,因为与安南关系不好,不能转道安南北上。乘船又有好几次,遇见风暴,差一点死了。 还有官府派出送回。 所以,固然朱祁镇已经登基一年了。 但是南洋诸国除却安南之外,反应都是比较慢的。 不过,南洋诸国的情况,朱祁镇并不是太在乎。但是这一次朱祁镇看中,就是因为旧港宣慰司施家来人了。 朱祁镇通过东厂知道,看似很正常的施家朝贡,其实背后是王景弘的努力。 王景弘派人联系施家,施家在旧港的局面并不算好。 施家外面有爪哇满者伯夷咄咄逼人,内又有三佛齐旧贵族虎视眈眈,不希望汉人骑在他们头上。 以施家的能力,朝贡北京,是在他们能力之外的事情。 甚至施家未必有主观意图来北京。 这也是王景弘报上来,朱祁镇这才知道,施家内部其实也有矛盾的。 首先施家开创之人,施进卿也是一代豪杰,他敏感的感受到两点,第一点,就是朝廷对南洋的行动,恐怕不能持续。其二,就算是能持续,他儿子施济孙并非是收成之权。 所以他遗训将施家传给了女儿,施二姐。 这固然因为施二姐能力胜过了儿子,恐怕也是因为施二姐嫁给了本地人,用以弥合两方的矛盾。 甚至说,而今施家的态度就很成问题,或者说施二姐的态度就很成问题。 朱祁镇心中将施家当成了南海孤臣,恐怕施家未必原因担当这个名头。 施济孙本人,其实一直不满意这个现状。即便当时这一件事情,也闹出了风波。太宗皇帝本身所封的旧港宣慰司是施济孙。而郑和宣旨的时候,却发现施进卿的遗命。却是传于女儿女婿。 当时郑和权衡利弊之后,决定改封施二姐为宣慰使。 想来郑和当时所想,也能揣摩一二。正如王振当日分析的,虽然张忠言之凿凿,但是实际上,太宗皇帝经营南洋的主观意图并不是太强烈。 郑和也明白这一点,自然不愿意在南洋再生事端。如果往深的揣摩。郑和是回回,而郑二姐的丈夫也是回回。 这未必是郑和不愿意动武的原因。 否则了,中国人聚集的地方,怎么可能容忍父传女而不传子? 毕竟异国他乡,汉人是少数的。与当地人同化不少。 大明撤出南洋的战略真空,很快被另外一个国家所占领,这个国家就是满者伯夷。而这个国家恰恰是回回,而且是传教的急先锋。 王景弘甚至明确的说明了一点,那就是施二姐是靠不住的。 所以这一次,代表施家来的,不是施二姐的人,而施济孙的长子,施长恨。 为了旧港宣慰使的位置,施济孙与施二姐完完全全的闹翻了。所以这才为自己的儿子取了这样一个名字。 也是王景弘出马,派出人手,才找到这个关键人手。 想要让旧港成为大明在南洋的钉子。就必须对旧港进行一次换血。 施二姐入乡随俗的政策,不能说不对,最少为施家与跟随施家的汉人一个很好的前程,不将希望寄予国内支持,与当地土著融合,数代之后,就是本地的高门贵姓,至于是不是记着自己是汉人,这并不重要。 但是让施家成为大明插在南洋的钉子。 别的不说,就如历史上下西洋中断,施家怎么办?跟随施家数万汉人百姓怎么办?即便而今朱祁镇有意重开南洋。但是如此,对旧港也未必是好事情。 作为大明在南洋的飞地。恐怕就成为焦点所在。 即便将来,大明真能将南洋并入版图之中,却不知道几才大战之后的事情了。倒是施家还存在不存在的,尚在两可之间。 朱祁镇得到这个消息之后,好一阵子才按捺住心思。他自然要见一下,这个施长恨行不行。 如果实在不行,旧港局势无法挽回,只能放弃了。 待以后再说了。 虽然这个以后,很有可能就是几十年之后了。 接见外国使臣这样的事情,自有礼部来办,唯有施长恨被礼部安顿下来之后,当日就被锦衣卫接入宫中。 朱祁镇很快就看到了施长恨。 他本来以为这位施长恨,家世也不能算错,施家毕竟是旧港的土皇帝。但是这施长恨也算得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 怎么看也该是细皮嫩肉的。 但是而今看来,却大大不同。 施长恨是一个矮壮的汉子。虽然穿着一身锦衣,但是却没有一点富贵的气质,却有一种草莽的感觉。眼角还一道疤痕。 甚至在施长恨进殿的时候,朱祁镇感受到身边李大川的身体微微一动,却是有一点紧张了。 他立即意思到,这施长恨估计不是善茬。最少手上有三五条性命。 朱祁镇说道:“施卿看来,不是久在旧港。” 施长恨声音有一点福建口音,还好官话说得还不错,仅仅是有一点口音而已,他说道:“臣父在,二姑成为旧港宣慰使,就郁郁而终。臣少在旧港,为三佛齐人所欺,杀人夺船,带着父亲旧部三百人,纵横海上,做没本钱的买卖。” 此言一出,不仅仅李大川紧张了,连王振也暗暗埋怨,王景弘做的什么事情,居然让一个海盗来见陛下。 只是朱祁镇却暗暗叫好,王景弘太明白他的心思。 旧港这个位置上,即便派一个状元过去,未必能守得住,但是施长恨在海盗之中摔打出来的人物,或许没有什么忠义,但是有能力在南洋的环境之中,站稳脚跟。 朱祁镇笑道:“卿倒是很坦诚。” 施长恨说道:“王公公派人对我说,我如果一辈子想在海上,什么也不用说了,但是如果想夺回旧港家业,就来见陛下。” “圣明无过陛下,臣自然不敢隐瞒。” 朱祁镇说道:“ 你对旧港了解吗?” 施长恨说道:“臣从小在旧港长大,而今也有不少亲朋在旧港。” 朱祁镇说道:“那么旧港行事如何?” 说起别的事情,施长恨或许不知道,但是对旧港,他太明白不过了,说道:“旧港虽然好,除非朝廷再下西洋,否则四五年之后,就不是朝廷之地了。” 朱祁镇对这一点,自然是知道。不过仍旧问道:“此话怎么说?”他本以为施长恨要说施二姐如何如何,但是万万没有想到,施长恨说出一大篇章,直接说到了旧港为什么会这样的根源之上。让朱祁镇刮目相看。也是之前,王景弘的奏疏之中,也没有提到的。 第八十九章 开海 第八十九章 开海 施长恨说道:“朝廷下西洋,乃是大涨汉人威风之事,因为郑公公之举,南洋汉人地位。在此之前,西洋航道之上,却是回回的天下。甚至南洋各国也都是回回国家。” “汉人想要在南洋行商,没有回回各国的支持,是不可能的。” “即便是郑公公下西洋,也不是不见血的。” “只是而今朝廷没有再下西洋之意,南洋各国也都知道了,当时朝廷南下,不以刀兵为意,回回不会以为仁慈,只会以为朝廷软弱。” “而今朝廷战船不到南洋,回回自然有反扑之意。” “家祖早就看出这样的趋势,除非朝廷一直保持这西洋船队,否则一旦朝廷不至,则回回的反扑,是我施家接受不了的。” “所以家祖这才将船队传给父亲,而将旧港传给姑姑。” 朱祁镇听了,回想郑和下西洋中发生的战事,就明白了施长恨所言,南洋华人的衰落。 这衰落的原因,还要归到郑和身上。 郑和打得最大一仗,就是干掉了陈祖义。而施进卿本身就是陈祖义的部将而已。施家的实力是远远比不上陈祖义的。 但是陈祖义是海盗。 只是这个时代的商人,本来就是亦商亦盗的。很难精确的说明,谁是海盗,谁是海商。 并非干掉陈祖义不好,毕竟陈祖义本身行为,也好不到什么地方去,只是干掉陈祖义,也就是大明朝廷代替了陈祖义,成为南洋华人的保护者,已经南洋华人的后台。 而当时郑和本身就是回回,一路以和为贵,与各国相处很好,也就是说回回的实力并没有衰弱,甚至有所增强。 原因很简单,朝贡贸易代替了原来的贸易体系。 唐代宋代元代都有很深的海贸基因,所以南洋这一代的传统商道都是汉人所把持的。闭关锁国,又开启朝贡贸易。 这种私人性质的贸易,自然成为最大的牺牲品。 当然了,你有我的阳关道,我有我的独木桥。 汉人海商很是很顽强的,不会因为政治层面的问题,影响他们做生意了。而今大明海禁虽然不是后世那么猖狂,但并非没有。 甚至可以说,这些海商都还在迅速发展之中。 只是你可以将他们整体贴上标签,但并不意味着,这些汉人海商就真是一个整体,他们往往内斗比外斗还厉害。 所以施家决定与当地回回联姻,进入回回的贸易网,未必不是一个好选择。 大明下西洋,旧港从来是不可或缺的地方,可以说大明到西洋的中转站,大明放弃这里的利益,但是回回是不会放弃的。 朱祁镇他之前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来看过南洋的兴衰。其实贸易本身的力量就很强大,别的不说,为什么东南亚有这么多的回回国家?不就是阿拉伯的海上贸易形成的局面吗? 朱祁镇对施长恨也高看了一分,说道:“施卿,想来你也猜到了朕的想法。不错,旧港虽然是施家的旧港,这一点没错。但是施家在旧港世袭罔顾的前提,旧港是我大明的旧港宣慰司。” “既然旧港不是我大明旧港宣慰司,那么施家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大明天朝,敢给你,敢让你要,就也能从你手中拿出来,你姑姑就是不明白这一点。” 施长恨立即跪倒在地,说道:“臣生乃大明之臣,死乃大明之鬼,忠诚之心,天地可鉴。” 朱祁镇淡淡一笑说道:“起来吧,你说什么,朕也不会信的,不过,朕也会给你机会。让你夺回旧港,至于你将来如何,只需想清楚,不可自误即可。” 施长恨说道:“请陛下放心,有臣在一天,旧港就是大明旧港。” 施长恨这一句话,倒是真心实意。 别的不说,大明西洋船队而今在沿海各港口,只是不下西洋了。并不是说他们都烂光了。而施长恨也是见过大明船队,遮天盖地的样子,是他们万万不能抗衡的。 朱祁镇说道:“说吧,你要朕怎么支持你?” 施长恨说道:“臣只要陛下许臣两事,臣立即就回去夺回旧港。” 朱祁镇说道:“那两件事情?” 施长恨说道:“请陛下给臣一纸册封。” 朱祁镇说道:“这容易。” 这一件事情,即便施长恨不说,朱祁镇也要做的。反正一纸文书,朱祁镇的权力虽然受到了太皇太后的限制,但是他毕竟是皇帝,如果关于朝廷大政上,自然有人规劝,但是海外一宣慰司,朱祁镇不用通过太皇太后就能做到。 施长恨说道:“臣请旧港宣慰司与朝廷之间,不受勘合限制。” 朱祁镇听了,脸色微微一沉,说道:“你是说要开海。” 施长恨也知道,自己所说的有一点过分,连忙说道:“王公公之前说过,朝廷此时不能动用大兵,但是二姑在旧港,有家兵数千,又与三佛齐,满者伯夷相交,可动员士卒数万之多。臣在海上虽然有战船数十,士卒千余,但是万万不是对手。” “只要借力。只要陛下许此策,臣不用陛下一钱,就能夺回旧港。并为朝廷收复数万水师。” 朱祁镇听了,说道:“海上走私,已经如此猖狂吗?还是说,从来有倭兵,无倭寇?” 施长恨听了,一时间瑟瑟发抖,跪在地下,说道:“圣明不过陛下。虽有不肖之徒,伪装倭寇,但是我等在海上讨生活的人,从来不敢冒犯天威。” 朱祁镇一时间不能下决断。 开海这一件事情,实在太重大了。 这是祖制。 前文已经说过了,不改祖制,本身就是孝道的一种。 朱祁镇还没有正式亲政,却屡屡在祖制上动刀,有效无效暂且不说,其中政治影响就很不好。 朱祁镇自然知道,其中利益所在。 施长恨只需拿着这个政策,去找南洋海商,这些南洋海商就会玩命的为施长恨打下旧港,然后以旧港百姓的身份来中国做生意。 至于他们从国内买了东西之后,真正卖到什么地方,就不大好说的。 甚至也不用国内支援施家保住旧港了,这些南洋海商都会拼命保住这个窗口,乃至回回也未必会动旧港。 原因很简单,回回或许失去了国内到旧港的航线,但是从旧港以西到印度,阿拉伯的航线还在他们控制之中。 天下攘攘,皆为利来,天下熙熙,皆为利往,说得再正常不过了。 而且这些汉人海商,也会成为将来大明经略南洋的助力。朱祁镇心中忍不住受到诱惑,但是却担心其中阻力,最重要的阻力就在朝廷之上。 这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办到的。 朱祁镇转换话题,说道:“此事暂且放下,只是你的名字,戾气太重了。” 施长恨听了,立即会意,说道:“臣请陛下赐名。” 朱祁镇说道:“你父亲的遗恨,一定会解决的,所以,你从今天开始,就叫施长安。愿旧港之地,能在施家手中,长治久安。” 施长恨,不,施长安说道:“臣遵旨。” 朱祁镇就安抚了施长安几句,就让他下去了。随即派人传令,让于谦,张忠,金英,马顺,阮安,全部到乾清宫议事,如果不是刘定之已经离开北京去西北了。恐怕这乾清宫之中,也有这一席之地。 等人都到齐之后,朱祁镇让王振将施长安的话,重复了一遍。朱祁镇方才说道:“此事兹事体大,朕不能决,诸位何以教朕?” 第九十章 开海二 第九十章 开海二 一时间所有人都沉默了。 开海这是一个大命题。 所有人都不敢轻易开口。 沉默片刻之后于谦说话了,于谦说道:“陛下,禁海之策,乃朝廷祖制。此事却不是能动的时候,为区区旧港,而动摇国策,舍本就末,非智者所为。” 于谦的政治态度,让朱祁镇有些苦笑。 是的,什么是本,什么是末。 本就是保住朱祁镇而今的权力,保住他将来能成为大明一言九鼎的皇帝。蹇公临终的意见,就很明确。 什么也不做,多做多错,少做少错。 但是很多战略时机,一退,想要再回去,就要花数倍,数十倍的时间。 很多事情,他都可以不管。但是他而今不管旧港施家,等他亲政的时候,估计旧港宣慰司就不存在了。 朱祁镇转过头,对王振与金英说道:“你们有什么意见?” “陛下,”金英说道:“如果仅仅是维持与旧港的贸易,奴才是有办法的。很多事情,别人做的,我东厂自然也做的。” “不敢说神不知,鬼不觉,但是谁不想让我东厂分一杯羹,奴婢有法子对付他们。” 朱祁镇听了豁然开朗。 既然施长安已经说明了,在官府禁海的局面之下,其实有很多走私的团伙,而今还没有成气候。 但是敢做这件事情的人,定然是有权有人的地方豪强。 但是这些人比起东厂,那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了。 虽然朱祁镇鄙视东厂与锦衣卫的情报能力。但是东厂与锦衣卫真想做一些事情,特别是脏活,特别是适合他们。 朱祁镇正想点头,却听于谦力劝道:“陛下,乃九五之君,何必为此鸡鸣狗盗之事?一旦传出来,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 朱祁镇一时间,有些后悔。后悔让于谦来了。也明白明代皇帝为什么喜欢用太监了。朱祁镇说道:“于先生,朕不是有意于南洋,只是朕刚刚登基,就失土,百年之后,朕如何去见先帝。” “难道告诉先帝,先帝留下的江山。朕没有保住。” “先生说,让朕亲政之后,再收复旧港,到时候劳民伤财,分明而今只需防微杜渐,就能做到的事情,到时候非动用数万人马不可。” “如此朝野必有一番动荡。” 于谦听了,就知道朱祁镇心意已决。暗示即便今日不做,将来也是要做的。于谦心中暗道:“罢罢罢,退而求其次,总不能让皇帝误入歧途。” 最少于谦对皇帝绕过文武百官,用走私的方式支援旧港,是一万个看不少,实在太差劲了。 于谦说道:“既然陛下,心意已决,臣有一策,不过却需要太皇太后支持。” 朱祁镇说道:“先生请讲。” 于谦说道:“陛下登基,今年改元,外藩多有不知,王公公可以向外面透出风声,就说王公公想成就郑和公公的功业,为陛下召徕使者,再下西洋。” 王振听了呼吸都紧凑了。朱祁镇知道,王振动心了。 王振虽然读书不多,但是骨子里其实有一分读书人的执着。就是想建功立业。他内心深处未必没有鄙视自己成为太监,但是越是鄙视,他心中也是想做出远超旁人的功业,让天下人看看。 面对再下西洋这样的大事,王振自然有些心动。只是很快王振就平复了心情,说道:“此事太皇太后万万不会准许的。” 不仅仅太皇太后不准许,他王振也不会去的。 毕竟只有在权力中枢,才能执掌大权。一旦他远去西洋一两年,皇帝身边的这个位置,还能是她的吗? 于谦说道:“此事自然不同。臣也会找些同僚,以废下西洋之举,以为永例。” 朱祁镇皱眉,说道:“现实这是何意?” 就朱祁镇本人来说,他才不下废除下西洋的体制。毕竟而今不是几十年后,可以说宣德九年,也就是前年,还有一次船队去南洋。 下西洋的人手,船队,将领,都还在。 只要拨一笔银子,立即就可以再次动员起来。 于谦说道:“此乃退二进一之计。毕竟既然放弃下西洋之事,那么对南洋诸地的宣慰使,已经本朝遗民,总要一个章程吗?” “他们都是朝廷之民,而今即便是远在南洋,朝廷也不能不管。” “臣就可以推动他们以本朝之民的身份,在沿海选一地贸易。” 朱祁镇深吸一口气,立即判断出这个计划的本质,哪里是什么退二进一,分明是利益交换。 说废除下西洋的体制。 历史上,明代其实并没有废。只是罢。 不过这些船只,人员,都是从各卫所抽调而来了。在罢下西洋之后,这些船只分配给诸卫所,没有维护,没有经费。 可以说是不废而废。 但是而今,朱祁镇主动要废。下西洋的人手船只,都是一笔很大的财富,自然就各个部门给分了。 即便朱祁镇将来,再想下西洋,船只,人手,将领,都不是好找的。 朱祁镇缓缓的踱步。细细的思索。 即便于谦说是一地,而且是供本朝百姓来往贸易。这一个小小的缺口,也是变相的开海了。但是与此同时,却好几万究竟风浪的西洋船队。从此都不复存在了。 这两者何轻何重,实在让他不好选择。 “不管了。”朱祁镇心中暗道:“能抓在手里的,才是自己的。” 西洋船队,很吸引人,特别是那些大宝船,更是大明造船史的巅峰之作,从此废弃了,的确可惜。 但是而今即便不废弃,这些东西,朱祁镇也是抓不住的。 朱祁镇说道:“先生,这一件事情,你觉得太皇太后会同意吗?” 于谦说道:“臣以为太皇太后爱护陛下的名声,失土,那怕是海外寸土,亦非太皇太后所愿。而罢西洋船队,也是太皇太后想做的事情。” 太皇太后自然不想劳民伤财。只是这一件事情,宣宗皇帝并没有说要罢,先帝尸骨未寒,总不好做的太过。 只是暂时搁置而已。 甚至可以说,太皇太后在位一日,这一件事情就搁置下去。而朱祁镇也明白大明的体制,也越发明白大明国力虚弱。 即便他登基了。也未必第一时间能下西洋。毕竟瓦刺已经成了气候。在北方与南方之间,朱祁镇必须有所选择了。 而这个选择题,不管是谁,都是一个选择。 因为瓦刺骑兵距离北京不过几百里,而南洋却在万里之外。瓦刺骑兵很可能威胁北京城,而南洋即便不去管,也不会出什么事情。 孰轻孰重,这是一目了然的事情。 即便他亲政之后,数年之内,也用不了这船队。 但是十年之间,在保养不善的情况下,这船队还能用吗? 船队是虚的,唯有南洋的人心是实实在在的。开海就能维系人心,将来大明重返南洋,也会有基础。 朱祁镇想通了,说道:“王大伴,去慈宁宫。” 王振立即说道:“是。” 朱祁镇对于谦说道:“先生,在这里等朕,朕去去就来。” 不多时,朱祁镇就来到了慈宁宫。 太皇太后坐在书房之中,翻阅一封封奏疏。朱祁镇眼睛一瞄,就发现了一枚特殊的印章,这就是绳愆纠缪银印, 这就是仁宗皇帝赐个讲官的印章,可以直入宫中,任何人不得拆封。与清廷的密奏制度有一点相似。 只是得到这样印章的人,不多,而今也不过三杨才有。 朱祁镇立即明白,这是三杨的密奏。他将眼神从上面收回来,向太皇太后行礼说道:“娘娘。” 第九十一章 开海三 第九十一章 开海三 太皇太后说道:“坐,你来什么事情?” 朱祁镇笑道:“孙儿没事,就不能来看看娘娘。” 太皇太后笑道:“你是没事从来不会常来的。” 祖孙两人虽然冰释前嫌,但是内心之中,未必没有疙瘩。而且朱祁镇对大明朝廷越来越了解,已经不是当初要太皇太后解读,才能读懂奏折之中弯弯绕的朱祁镇了。 故而他虽然每日都来请安,但也是有些事情,不懂才来问太皇太后。 只是有于谦这个遍历数地的地方官在,很少有于谦为朱祁镇解答不了的问题,所以朱祁镇来得就更少了。 朱祁镇连忙说道:“这是孙儿之过。” 太皇太后说道:“也不算什么事,有于先生在你身边,我也放心的很,说吧,有什么事情?” 朱祁镇上前几步,站在太皇太后的肩膀之后,轻轻为太皇太后捏着肩膀,说道:“娘娘,孙儿最近接见了旧港宣慰使的使者,发现这旧港宣慰使恐怕将不为朝廷所有了。” 太皇太后微微皱眉,说道:“旧港--------,”她有一点不确定的说道:“在南洋?” 可见旧港在太皇太后的心中,根本没有一点存在感。 朱祁镇心中苦笑说道:“正是。” 太皇太后淡淡一笑,说道:“由他们去吧。区区弹丸之国,就好像夏天的飞虫一般,自生自长自死,朝廷何必管他们。” 朱祁镇听了,说道:“娘娘说的是,如果别的宣慰司,孙儿也不管他们,这些小地方,不就是为了与朝廷贸易而已,这才挂个名而已。只是旧港不比其他地方。” 太皇太后说道:“这旧港有什么特殊的吗?” 朱祁镇说道:“这旧港是汉人的地方。旧港宣慰使施家,乃是福建人。三宝太监下西洋的时候,多次在旧港停留,很多军户都在旧港落户了。” “这些人都是朝廷的人。” “而今朝廷不能不管。” 太皇太后听朱祁镇这样说,心中就有数了。淡淡一笑,说道:“你想怎么管,说来听听。” 朱祁镇转过身来,半蹲在太皇太后身边,用手轻轻的敲着太皇太后的老寒腿,说道:“孙儿知道,再下一次南洋,娘娘是万万不许的。” “只是娘娘,外面的大臣都说,这下西洋劳民伤财,毫无所得,但是宫中真是一点好处都没有留下吗?” 太皇太后瞄了他一眼,说道:“有一点西洋物什,只是饥不当食,寒大当衣,又有什么用处。” 朱祁镇说道:“孙儿,想这下西洋,既然劳民伤财,今后就不用下,只是天朝百姓,即便是在南洋,朝廷也是要保护的。” “而今朝廷仅仅让各国朝贡,未免太过了,不如选一点,让百姓能来往于外洋?” “不可。”太皇太后说道:“我不知道你的心思?虽然海贸是赚钱的,但是天下以农为重,如果开海,沿海百姓怎么会安心种田,徒乱人心。” 朱祁镇说道:“只让旧港百姓能来往,别的百姓不能,有朝廷的物资,也好让在南洋大明百姓有自保之力。” 太皇太后一瞄朱祁镇,眼睛之中,分明写着:“我信你才有鬼。” 不过,太皇太后也为朱祁镇开出的条件而动心了。 太皇太后最担心就是朱祁镇乱折腾。而今他亲口说不用下西洋,而换这一个口子。总是要给他一点甜头。 太皇太后说道:“你真的从此不大举下西洋了吗?” 朱祁镇说道:“孙儿保证,既然下西洋劳民伤财,祸害百姓,孙儿保证,今后决计没有这样的事情。要不,孙儿向娘娘发誓。” 朱祁镇心中暗道:“郑和这样的和平游行,今后决计不会了。今后这件事情,也不会让太监还弄,会有专门的水师来办事的。” “不会,大举下西洋,而是在南洋保持存在感,要日积月累蚕食。” “与郑和那个时候一定不一样,这七七八八算在一起,就不是下西洋。而且我也会改名字的,决计不会再有西洋这个名字。” 太皇太后微微一笑,她不知道她孙子心中有这么多弯弯绕,说道:“发誓就不用了。这件事情我知道了。” 朱祁镇微微一顿,说道:“娘娘。” 太皇太后说道:“你还想怎么样?难不成,要我对内阁发话吗?”太皇太后秉承当初于谦劝他的话,让朱祁镇做事。 政治活动,很多不实操一遍,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而且有时候权力给你,真正掌握几分,却也看能力。 朱祁镇听了,立即说道:“孙儿明白。” 朱祁镇急急忙忙的退下,去找于谦商议。胡氏这才过来,对太皇太后说道:“娘娘,陛下这样做,朝中老臣,未必会同意。” 太皇太后说道:“我都默认了,他还做不成。他就老老实实读书吧,不要想着再上窜下跳,跟猴子一般。” 朱祁镇回到乾清宫与自己的班底商议一番,就开始行动了。 而于谦出宫之后,就立即去了杨士奇府上,将这一件事情一五一十的讲给杨士奇听了。 杨士奇听了,眉头都不挑一下,说道:“廷益,可以要我助你一臂之力?” 于谦说道:“学生不敢劳烦老师,只是希望老师高抬贵手。” 于谦很明白,而今大明朝廷之上,杨士奇是绕不过的人。这一件事情此早会传到杨士奇耳朵之中。 不事先打招呼,被杨士奇误判了。杨士奇不用明确的表态,就能将事情给弄黄。 杨士奇说道:“这是太皇太后给陛下的考题,我这个做老师,自然不会插手,不过,廷益啊,你觉得你的计划能行得通吗?” 于谦说道:“还请老师指点。” 杨士奇说道:“廷益啊,你还是在京师待得时间太短了,有些事情你不懂。而且这一次,不仅仅是太皇太后给皇帝的考题,也是给你的。” “这一件事情即便不能做下来,陛下自然没有事,只是廷益你却未必能在京中待下去了。” 于谦听了杨士奇的话。心中一沉,却没有想到太皇太后还有这一层意思。 想来也正常。 既然皇帝一心将于谦当做未来内阁辅臣,太皇太后总要试一试这内阁辅臣的斤两吧。 至于王振,金英这些人,不过是太监而已。太皇太后从来不将他们当一回事,但是对于谦却很看重。 虽然于谦的履历,还有言辞,已经证明于谦本身不错。 但是作为内阁辅臣,对朝廷之中的蝇营狗苟,各方面势力的犬牙参差,也应该有自己的理解。甚至在权谋之道上,也应该有所造诣。 否则,真以为内阁辅臣是那么容易做的。 如果于谦做不到这一点,太皇太后决计会让于谦再次出外,去当地方官。而不会让于谦继续待在皇帝身边了。 于谦行杨士奇行了一礼,说道:“学生明白了。” 杨士奇说道:“这一件事情,我不能帮你,我帮你,却是害了你。只是我觉得你的计划,大体不错,应该是有惊无险了。” 于谦心中一动,他立即明白了。太皇太后耳目聪慧,杨士奇如果出手,很难瞒过她的眼睛。不过杨士奇说有惊无险,就是说,这一件事虽然有纰漏,但是杨士奇也会照应一二的。 只是于谦心中一直在思考。 这一件的纰漏,到底在什么地方?到底是什么地方?是他没有想到的。 不过第二日,他很快明白,这纰漏在什么地方了。他忽略了一件事情。 第九十二章 开海四 第九十二章 开海四 又是一日大朝。 威武雄壮的大汉将士排出整齐的队列。 还有一声声清脆的响鞭。将整个广场之上的杂音给压了下去。 朱祁镇打了一个哈欠。收集收敛神情,表现出庄重的样子,穿着一身龙袍。在王振虚扶之下,在御座站定。 此刻太阳从东边升起,天光算不得大亮,每一个人的影子都被拖着老长老长的,将广场上地砖都填满了。 只有缝隙之中,才有一丝金黄的光芒。 这种早晨清冷的样子,朱祁镇早就熟悉。 反正都是虚文,朱祁镇只要在御座上安坐即可。等内阁几位,奏满六件事情。自然到了退朝的事情,他好去文华殿上课。 习惯成自然。 按照流程,杨士奇要奏六年事情,其中有两件,朱祁镇之前就看过了,一件是松花江上卫所饷银遭劫。但是在建州三卫的帮助下,已经将劫饷银的贼子。斩杀殆尽。 对于这一件事情,朱祁镇有一点自豪之感。 如果不是他拍板与女真互市,救了建州三卫百姓,恐怕这一次劫掠官府饷银,就不了了之。 亦哈失说道很清楚,宣德五年之后,奴儿干都司几乎所有流官都撤回辽东了。 而这一次劫掠饷银,看上去是一群胆大包天的毛贼。但是在奴儿干都司这边,朱祁镇却不敢不多想。之后是不是有瓦刺的身影。 朱祁镇也没有想问,杨士奇也没有想问,反正事情已经了结了。 另外一件事情,就是杨士奇一系列手段了,一个兵部侍郎,一个刑部给事中,都以贪污,失职的罪名下狱。 杨士奇在朱祁镇登基的时候,说过的话,而今一一实现,各地卫所都在清点之中,或许因为有这些勋贵在,很多整顿卫所的政策,难免落实不了。但是在文官体系之中,杨士奇可就没有阻碍了。 波澜不惊之间,将不少不合格的官员一一下狱,朝廷上下风气一新。 兵部侍郎,也不能算小官了。 朱祁镇将兵部侍郎李郁的档案也看过了,的确是罪有应得。不过,这样一个高官下狱,朝廷上下几乎可没事人一般,却看出杨士奇的手腕如何了。 朱祁镇心中暗道:“幸亏五军都督府不在杨士奇手中,恐怕朕也能感受锋芒在背于今日。” 朱祁镇一时间有些失神。 却听一声洪亮的声音说道:“臣翰林学士,国子监祭酒,李时勉有奏。” 朱祁镇听见李讲官熟悉的声音,身子微微一颤,目光立即看向杨士奇。 因为按照之前的流程,杨士奇奏事结束之后,王振就该喊:“有事起奏,无事退朝。”然后大家各找各妈。回衙门办事。 李时勉怎么闹出这么一出了。 杨士奇也是皱眉,眼睛一扫。立即有都察御史出列,说道:“李祭酒,殿前失仪,你可知罪?” 李时勉出列,前向几步,跪在台阶下面,朗声说道:“臣知罪,早朝之后,臣自然会去督察院领罪,只是臣一人之罪事小,国家之事为大。臣万事上奏,太监王振十宗罪。” “太监王振,本刑余之后,先帝爱护,使之教授陛下,然王振见识浅薄,连累圣聪。此罪一也。” “太监王振收纳贿赂,宫中太监皆奉之为义父,升迁之事,必先贿赂王振,王振本人不沾毫厘,然授命其侄王立,皆收纳之。” “王立区区一白衣,在京城圈地建宅,富于王侯,皆王振之力也。” “其罪二也。” “先帝罢下西洋之事,以安百姓,然王振心怀莫测,思一人之功,而置先帝之德于何地?此其罪三也。” 以下林林总总的,总共十条大罪。 什么交接锦衣卫,左右朝纲,勾结边将,与瓦刺通,等等。 但是朱祁镇听到关于下西洋之事,顿时明白了原因所在。 就是王振放出的风声,改变形式的最后一根稻草。 王振此刻已经瑟瑟发抖了。 即便此刻王振本人,大抵也没有想到后世大明太监能做到九千岁这个程度。他虽然在朱祁镇身边得用。 但是朱祁镇本身权力欲就很强。不敢说万事不假手他人。但是很多事情上王振所能做的很少,故而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 朱祁镇目光扫过胡濙,却胡濙一动不动,似乎没有听见李时勉所说一般。 按理说虽然这朝会上的礼仪,不需要礼部尚书来负责,但是礼部尚书也是礼臣之首,总不能看着李时勉这样非分言事吧。 但是胡濙就是好像没有看见一般。 朱祁镇立即明白,这一件事情胡濙大抵是乐见其成的。内阁五位之中,杨士奇与胡濙一样,杨荣似乎看到了朱祁镇目光,微微给朱祁镇使了一个眼色。 朱祁镇向身后一看,立即明白了。私下踹了一下王振,低声说道:“退朝。” 王振这才如梦初醒,说道:“退朝。” 王振声音还没有落,朱祁镇第一个起身就走。 如何退朝,谁先走,谁后走,都是有一定之规的。朱祁镇这边一动,立即身边的大汉将军护送朱祁镇离开。 他们一动,下面的文武大臣,也都开始退场。将李时勉自己留在当场。 朱祁镇快步向乾清宫走去,对身边的侍卫说道:“派一个人去文华殿,告诉王先生一声,朕今天去不成了。” “是。”立即有一个侍卫下去了。 朱祁镇又说道:“派人去将于先生请过来,速去。” 又有一个侍卫去了。 朱祁镇一边走一边想,说道:“派一个去内阁等杨荣大人。让他有空,来见朕。” 朱祁镇脚步越来越快,口中的话也越说越快。一个个侍卫都被派了出去,而王振也越来越害怕。 原因很简单。 朱祁镇一般情况下,都不会直接交代给身边的人,这些小事,都是王振来安排了,而今朱祁镇交代了这么多,没有一个字是交代给王振的。、 王振心中岂能不忐忑吗? 朱祁镇回到乾清宫之中,站在正殿御座前面,深吸一口气,说道:“王大伴,你说说吧。” 王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面上,说道:“奴婢冤枉啊,奴婢一心一意为陛下做事,从来是循规蹈矩,不可越雷池半步,很多事情,都是奴婢帮陛下办,是这些人看不得陛下好。” “奴婢实实在在是冤枉的。” 朱祁镇说道:“好,朕知道,这些罪名有些是你替朕担着了,只是王立是怎么回去?怎么没有听王大伴给朕说起,你还有这么一个侄子。看在王大伴伺候朕的情分上,朕岂能不给他一个前程?” 王振浑身一抖,知道这一件事情,洗无可洗。事到如今想保命,只能以情动人了,他一个劲的磕头说道:“奴婢知罪,奴婢知罪。” “奴婢身有残疾,这一辈子就这样了,心中也知道不对,但是就是看不得黄白之物。奴婢实实在在的是忍不住,即便是皇爷处置奴婢,奴婢也没有怨言,只是奴婢担心,奴婢一去,外廷那些臣子,只会更嚣张。” “皇爷,打狗还要看主人,奴婢是皇爷的狗。他们打得是皇爷的脸面。” 朱祁镇冷笑一声,说道:“有你这老狗,朕就有脸了吗?” 王振听了朱祁镇这话,顿时松了一口气,说道:“奴婢给皇爷丢脸,只是奴婢对皇爷决计是一片忠心。” 王振在朱祁镇身边时间长了,对朱祁镇最为了解了,一听朱祁镇的语气,就知道这一关总算是过去了。 别的不说,小命算是保住了。 第九十三章 开海五 第九十三章 开海五 不错,朱祁镇已经决定保住王振了。 不是朱祁镇与王振的感情多深。而是朱祁镇实实在在与王振无法分割。 王振掌控锦衣卫,司礼监。这些权力都是间接掌控在他的手中的。 一旦王振站不住。换了金英。还能不能听他的,朱祁镇还真不知道到了。 羽翼还没有丰满,朱祁镇不可能离开王振。 朱祁镇说道:“你说说,而今你准备怎么办?” 王振小心翼翼的说道:“要不,将李时勉下诏狱。” 朱祁镇冷笑一声,说道:“你想的到很美,且不说李先生与朕的师徒情分,你被人抓住把柄了,也是你自己办事不密,难道李先生说不得吗?” “即便朕答应了,太皇太后也不会允许的。” 王振只听了后半句话,他也承认有太皇太后在,李时勉决计是碰不得的,将这一股恨意压在心里。正想说什么,就听外面说道:“陛下,于大人求见。” 朱祁镇立即坐到御座之上,说道:“快请。” 于谦一进来,行礼过后,立即请罪说道:“此事乃臣之错,臣料事未明。” 朱祁镇说道:“这事怪不得于先生,是王大伴办事纰漏太多。被人抓住痛脚了。” 于谦说道:“陛下,臣刚刚也查了一下,李大人所奏十宗罪,大部分都属实,而今朝野上下,群情激奋,言官争先上书。” “李大人今日早朝之事,还仅仅是开始。” 朱祁镇只觉得头疼,说道:“朕早就知道李先生今日有些不对劲,原来这一手在这里。” 不要以为李时勉忠直,就不知道怎么办事了。 他不是不知道,在陛下亲政之前,早朝不过虚文而已。但是他依旧非分言事。不是说给朱祁镇听的,而是说给百官听的。 虽然早朝早就不商议大事,已经很礼仪化的,但是文武百官各部,有一个算一个高级官员都在这里。 所以早朝之上,出了这一件大事。当时就轰动北京官场。 如果这个时代有热搜的话,那么李时勉弹劾王振一事,热度定然爆表。 别的不说,都察院的言官有一个算一个,大抵都在写奏疏,恐怕下午时分,雪花一般的奏疏就会飞过来。 朱祁镇说道:“于先生,而今该如何办?” 于谦说道:“百官非议王公公久矣,陛下即便爱护王公公,也当让王公公避避风头。只要陛下表示罢下西洋一事,令王公公出京。想来群臣之心,也是能安抚下去的。” 朱祁镇看着于谦,忽然发现于谦这么陌生。 朱祁镇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非要王大伴出宫不可?” 于谦说道:“臣预料错了百官对王公公愤慨之心,陛下如果放弃开海一事,王公公这一件事情,可以暂且拖着。只是臣担心,错过这个机会,将来再言开海之事,就难了。” 朱祁镇看着于谦,似乎想从于谦的表情之上看出什么。但是心中对于谦的疑心越来越大,他总觉得他并非没有办法,只是乐见王振出宫。 毕竟不管那一个文官都不希望,皇帝身边有一个影响力巨大的宦官。他怀疑于谦是在顺水推舟。 朱祁镇而今一心牵绊在南洋战略上,想在南洋插上一根钉子,为将来埋下伏手。 如果不是觉得这一件事情,是如此之重要。朱祁镇也不想与太皇太后商议,在朱祁镇内心权衡之中,让王振出宫作为代价。未必不行。 只是他对于谦疑心升起来。他反而不准备立即决断了。 朱祁镇此刻忽然有一些理解太皇太后所言了。 忠臣自以为的忠心,未必是上面想要的忠心。 在于谦想来,或许是趁机铲除皇帝身边的奸臣。但是朱祁镇却不能接受自己被折断一臂。更不能接受的是,被下面的人玩弄于鼓掌之中。 这个人哪怕是历史证明的大忠臣于谦。也是不可以的。 朱祁镇此刻深深的怀疑,于谦是不是早就挖了一个坑,想要一箭双雕,除掉王振,也顺便办成皇帝交代的事情。 只是朱祁镇仅仅是怀疑,也永远是怀疑。这一辈子也不会问出口的。但是朱祁镇的演技依旧没有到家。情绪有一点失落,说道:“于先生暂且休息一阵子,上午也让你忙活了半日了,至于这一件事情,朕再想想。” 朱祁镇将于谦打发走之后,也挥手将乾清宫之中所有的人都退了出去。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走在乾清宫之中,手在一个书架上抚摸过去。抚过书架上的一个个木牌,从南北直隶,到贵州,云南。 来到一处风铃之前。轻轻一点,传来清脆的金属撞击之声。 “君臣一日百战。”朱祁镇轻轻一叹,说道:“朕今日才知道,韩非子真意。什么是孤家寡人,就是一个人独斗天下。” “瓦刺,女真,越南,南洋,三杨,张辅,太皇太后,天下百姓,都是朕之子民,也都是我的敌人。” “什么君臣恩义,他认为的恩义,我与认为的恩义,根本不是一回事情。” “左右陛下为大忠,难道朕就是要被你们这些忠臣左右的吗?” 朱祁镇张开双臂,说道:“看看吧,看谁左右谁。” 朱祁镇终于清晰自己的定位。想明白这个道理之后,但是依旧面对眼前的困局。不过他所思所想与之前不同。 放在大明朝的角度上,在南洋插一个钉子。才是最重要的。 但是此刻朱祁镇很清晰的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价值观不同,利益不同,根本无法协商。只有权力最重要。 唯有权力才是最重要的。 朕即国家。 朕的利益高于国家利益。 如果他不能保证自己的位置,即便他在南洋插一个钉子又如何,将来依然是放弃的局面。 他此刻终于明白了蹇公的话。 唯有权力,方有一切,对一个皇帝来说,更是如此,权力就是生命,权力就是呼吸,权力就是脉搏。 因为作为一个皇帝,天生与权力共生,没有权力的皇帝,即便身体再健康,也是将死之人。 什么将大明千秋万代,远朝汉唐。 这是寻常百姓的思维,作为皇帝的思维,应该是我死后那管洪水滔天。 所以,南洋施家可以放在一边,王振一定要保住。 保住王振,才能保住他在宫中的影响力,保住锦衣卫一系,可以与金英的东厂抗衡。最少保证了,他在宫中不会死于非命。 更保住了他的威信。 否则连王振这样贴心的人都保不住,谁还跟着皇帝混。 至于王振是不是混蛋,是不是十恶不赦,抱歉,这一件事情只能先放一放了。权力之争就是一场战争。 他先要确定的是输赢。 然后再确定是否正义。 因为成王败寇。失败者无法正义。 朱祁镇理顺思路,首先想到,这敌人是谁? 是太皇太后,是杨士奇,是胡濙,是张辅,或者说其他人。 他最担心的是太皇太后什么下场,如果是太皇太后下场,这事情就不好办了。 只是这一件事情,只有一个人能为他解答。 这个人就是杨荣。 朱祁镇想到杨荣,杨荣就来了。 外面有人传话道:“皇爷,杨荣大人到了。” 朱祁镇说道:“请他进来。”他随即想到什么,说道:“不,朕亲自去迎接。”随即推门而出,来到院子里面,而杨荣此刻刚刚进来了大门,他万万没有想到,朱祁镇就在面前。立即行礼说道:“臣拜见陛下。” 朱祁镇一把搀扶住杨荣,说道:“杨先生,朕------”他双眼瞪大,一副泫然欲泣之像。 第九十四章 开海六 第九十四章 开海六 人生在世,全靠演技。 朱祁镇一副视杨荣为长辈,向杨荣求助的样子。 杨荣在官场之上打滚了这么多年,朱祁镇的演技未必是好的无懈可击。但是杨荣万万不会拆穿的。 一来,杨荣比朱祁镇更知道人与人之间的尔虞我诈,真真假假本身就不用分的那么清楚。 二来,古人与后人还是有一些不同的。 朱祁镇也发觉了,皇帝这个身份似乎是自带光环的,这个光环其他作用似乎还没有查明,首先查明的是降智光环。 而且是越是距离朝廷比较远的人,就越具备效果。 对于这些常在身边的老狐狸来说,不怎么起作用,但是多多少少,还是有一点点的作用。 杨荣说道:“陛下莫慌,有老臣在,定然保陛下无虞。” 朱祁镇心中暗道:“废话,即便没有你,我也没有事。”朱祁镇很明白,他的皇位已经确定了,大明不是汉朝,三杨也不是霍光。 他的皇位谈不上稳如泰山,但也绝非轻易可以动摇的。 杨荣看似一片忠心,但是都留有余地的。 “老狐狸。”朱祁镇心中暗道。 朱祁镇说道:“父皇在时,万事不决,皆问先生,还请先生为朕指点迷津。” 杨荣说道:“臣自不量力,为陛下说明一下朝廷局势。” “今日早朝之事,昨日就有暗流,陛下欲下西洋之事传出,可以说是群情激奋,下面言官早就有劝谏之意。” 朱祁镇说道:“那么这一次是李先生与他们一起的吗?” 杨荣说道:“不是。以臣所知,这一件事情,是李时勉单独行动。而且也有为陛下解围之意。因为他弹劾的是王振。” 朱祁镇心中一动,说道:“难不成那些言官还敢弹劾朕不成?” 杨荣说道:“他们自然知道为尊者讳,只是劝谏之言,不会没有的。” 朱祁镇意思到一点,他忽略了下西洋对百官的影响。下意思说道:“何至于此?” 杨荣说道:“陛下有所不知,朝廷的俸禄本来就有所部足,而今也多有折现,半钞半禄。已经不堪,在太宗皇帝时候,还以西洋香木折现。更是让百官不堪之一。” “即便是老臣也是心有余悸。” 朱祁镇问道:“朝廷俸禄就这么低吗?” 杨荣说道:“太祖皇帝订百官俸禄,也不算低,以老臣得先帝天恩,并食三俸。足以养家,但是下面百官,却是难了。” “京官难为,本来就不多,还要半数折钞,如果剩下的半数再则西洋香料之类,恐怕有人都吃不上饭了。” “朝廷虽然给官员优免,但是优免并不多。甚至官员连皂役都雇不起。让皂役以银免之,大损朝廷体面,但也不得不为之。” 朱祁镇也明白什么是皂役,就是一个官员出行,朝廷给他随行人员,如果放在现代,什么秘书,警卫,司机等等都算是。 不过明代不直接给钱,而是分配人给你干活。类似于徭役。 而官员直接让这些百姓交钱,交了钱就不用来了。 按理上,这不合法。 但是朝廷也默许了,慢慢的变得合法起来。 朱祁镇说道:“朕从来不知道百官贫苦如此!” 这一句话,倒是真话。 朱祁镇倒是知道百官不富裕。 但是真正不富裕的人,朱祁镇反而不知道。 比如他常见的内阁五个人。 张辅就不用说了,人家是英国公,有年俸不少,还有不少赏赐田产,一等一的富裕。即便不说这些,作为卫所制度最顶层的人物。 张辅或许没有吞并卫所土地,但是他麾下很多人都是有,甚至习以为常。张辅庇护他们,真没有孝敬。 当然了,并非张辅就是一等一的贪污犯,最少这个时候的勋贵还很看重军队战斗力的,但是传到后世那些勋贵,只剩下吃空饷,喝兵血,侵吞军备的本事了。 而是三杨都官居一品,每年年俸千石,更不要说并食三俸的待遇了。 在明代计算俸禄的时候,一般来说,并没有算加官的,也就是如果有好几个官衔的话,就算最高的那个官衔的俸禄,这些加官,不过是一些荣誉而已。 但是宣宗皇帝给三杨就是让他们最高的三个官衔全部可以领俸禄,也就是三分工资。一年俸禄下来,也要一两千石粮食。 不能算少了。 更不要说,皇室对大臣的赏赐,对于文官之首,那一次赏赐都绕不过他们的。 真正难过的是底层官员。 俸禄本来就不算高,如果真正按朱元璋制定的执行,倒也能够养家糊口。当然了,摆什么排场自然不行了。 甚至比一般老百姓要好过一点。毕竟当官也是有很多便利的。 但是一折现,就出问题了。 宝钞不值钱,也不是今日开始的。 而今几乎是成为废纸了。 宣宗皇帝也知道,百官不容易,但是在宝钞之上,很多人也有纷争。有人想废除宝钞。有人要变更钞法。 没有一个统一的意见。 自然将这事情拖下来。宣宗皇帝有好几次遍赏百官,就是明证。每一次赏赐,都是从上到下,文官一个不少。 这就是宣宗皇帝对策之一,工资不够,奖金来补。 所以百官对关系到他们钱包的事情,分外敏感。 其实下西洋,未必就要给他折香木香料这些东西,即便给他折香木香料,未必就不值钱,但是让他们这些官老爷上街卖这些东西,可以难为他们了。 故而,他们对这个分外敏感,这是这些官员对下西洋唯一的印象。 “陛下,当然百官也不仅仅是将心思放在俸禄上。”杨荣说道:“太宗皇帝的时候,锦衣卫东厂纪纲余悸,让百官都不愿意出现如此一个大臣,而今王振,却有这个苗头。” “今日早朝,兵部侍郎李郁下狱。陛下也知道,李郁也是算国朝大员,内阁本应该存些体面,但是我与杨首辅商议之后,却做得如此决绝。陛下可知道原因所在?” 朱祁镇心中已经有所预感,说道:“为何?” 朱祁镇仅仅看李郁的罪名了。到没有想过程序问题。 所谓官官相护,对文官来说,做到兵部侍郎了,一般情况下,也不会太过折辱,而李郁从上奏到下狱太快了一点。 “因为宫中给内阁递了条-子,要保李郁一命。” 朱祁镇听了,简直是怒发冲冠。不过今天他已经怒过一次了,而今收敛怒火,但是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一抽。 宫中能做主的,也就是他与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对三杨的信任,远在太皇太后对他的信任之上。自然不会轻易干涉,即便是干涉,也不会用递条-子这样的办法。 而朱祁镇更是没有去做。 那么递条-子的人是谁?还用问吗? 更让朱祁镇心中难受的是。王振瞒着自己向下面递条-子,是第一次吗?之前有过多少次。 “果然是孤家寡人。”朱祁镇心中轻轻一叹,失望到了极点,反而没有发火的心思了。 不管文官也好,武将也好,太监也好,外戚也好。不都是一个样子吗?、 只是朱祁镇再生气,也知道此刻是离开不王振的,说道:“那么说今日早朝之事,是几位阁老默许的?” 杨荣说道:“臣只是听到风声而已,李时勉下手这么决然。” 朱祁镇沉默了片刻,说道:“这一件事情,太皇太后知道吗?” 杨荣说道:“臣不知道太皇太后知道,还是不知道。或者说太皇太后想知道,还是不想知道。” 第九十五章 开海七 第九十五章 开海七 朱祁镇心中一转。立即明白,太皇太后当日所说的话。 朱祁镇第一时间想到,乃是太皇太后给他埋的坑。但是随即就想明白了,这一件事情,太皇太后乃是顺势而为。 即便没有这一件事情,在其他事情上,朱祁镇也一定要栽一个跟头。 这是他太天真了。 皇帝是皇帝,权力是权力。 想当然的意味皇帝就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这简直是幼稚不能再幼稚了。 这还仅仅是触及文臣的利益,就有如此大的风波,如果真如他所想整顿军中,真以为各地卫所不会造反吗? 他此刻才明白太皇太后罢一切不急之务,与民休息,另外一层意思。 官僚这东西是最讨厌改变的。太皇太后与其说是与民休息,不如说与官休息,双方各自安好,自然是岁月静好。 但是想要改变现有的政治局面。 即便是皇帝,也要面对大多数官僚的反对。但是真正统治两京十三省的,从来不是大明朱氏,而是大明上上下下的官僚。 与其说与士大夫共天下,不如说与官僚共天下。 这未必不是百官给他这位小皇帝的下马威。 朱祁镇说道:“先生,而今局面当如何收拾。” 杨荣说道:“外廷之事,只需陛下下令罢西洋事,下旨惩戒王振,示恩于百官,这一件事情,臣可以安抚下来。” 朱祁镇说道:“王振不用出宫?” 杨荣心中未必不想王振出宫,但是朱祁镇言下之意,他很清楚,王振不可能出宫的。杨荣不会做不可能的事情。 杨荣说道:“宫中事务,外廷自然不做干预,陛下只需惩戒王振即可。” 朱祁镇说道:“那么开海一事?” 杨荣说道:“开海。” 朱祁镇立即将这一件事情说了出来。杨荣听了,立即说道:“陛下何不与臣商议,于谦此人久历地方,能力还是有的,但是对京中事务,却是疏忽了不少。” “外官与京官不同。” 朱祁镇自然明白,对外官来说,他们有太多来钱的路子,甚至是合理合法的,自然不如京官对一点点俸禄的跌涨,如此在意。 于谦也不明白,王振做过的很多事情。 甚至如果朱祁镇知道王振屁股下面全是屎的话,朱祁镇也不会用王振办这一件事情。 朱祁镇说道:“朕知错了。只是而今这开海之事,能不能进行下去?” 朱祁镇其实也知道杨荣在能力在于谦之上。 因为而今的杨荣是他一辈子的巅峰状态,精力,智慧,状态,乃至地位,都是巅峰状态。而于谦比起杨荣还差了一大截。 虽然于谦在历史上名声大,但是如果真论政治智慧,巅峰状态的于谦与而今的杨荣之间,谁上谁下,还真不知道的。 因为于少保名留千古,并非因为他多高超的政治智慧,而是节操与忠义。 杨荣沉吟片刻,说道:“事已如此,不可再行,如果想做下去,只有一个办法了。” 朱祁镇说道:“先生请讲。” 杨荣说道:“请太皇太后懿旨。” 朱祁镇听了心中苦涩。 他一万个不愿意。 因为他此刻去见太皇太后懿旨,就是向太皇太后认输,并承认自己的错误。 真如同太皇太后知道,朱祁镇一直不服气一般。 是的,朱祁镇不服气。 他觉得他有后世的见识,超出历史的眼光。就一定能让大明走上巅峰。 之前小试牛刀做些事情,都非常顺利。 此刻才知道,他之所以能成功,是因为后面有太皇太后,他自己也是皇帝。并非他所谓的眼光与能力。 朱祁镇说道:“朕知道了。” 朱祁镇送走杨荣之后,内阁的奏疏筐一筐的送了进来。 因为王振而今是戴罪之身,朱祁镇让他一边待去,他自己分拣奏折。 只是刚刚看看几封,朱祁镇就不耐烦看了。 很简单,这里面十封有八封都是弹劾王振的。 朱祁镇对身边的小太监说道:“将这些奏折分开,只要是弹劾王大伴,放在右边,不是的放在左边。” 一群小太监立即动手。 不过片刻,桌子上仅仅有几十本奏折,不是关于王振的。 而桌子下面,有好几个筐子,里面都塞满了奏疏,都是弹劾王振的。 朱祁镇看着这些文书。 长吸一口气,下了决心。给自己奶奶认错并不丢人。 朱祁镇起身说道:“将些奏疏全部带上,摆架慈宁宫。” 到了慈宁宫,朱祁镇一进门,就跪在地面上,向太皇太后行礼,说道:“孙儿知错了。” 太皇太后看了一眼好几筐弹劾王振的奏疏。一摆手,身边的侍女全部下去了。太皇太后说道:“错在哪里了?” 朱祁镇说道:“好高骛远,妄自尊大。” 太皇太后轻轻一笑,将一封弹劾文书打开,细细看着,说道:“这说的跟没有说一样。” “再想。” 朱祁镇深吸一口气,忽然福至心灵,说道:“孙儿之错,再没有分清楚敌我。” “哦。”太皇太后将手中的奏疏合上,随手扔在筐里面,说道:“这倒是有一点味道,继续。” 朱祁镇说道:“凡行一事,有一利必有一弊,利之所以生,弊之所以存也。天下熙熙,皆有利来,天下攘攘,皆无利往。” “只要关于利益,没有一片是空白。” 太皇太后微微一笑,说道:“韩非子读得不错,继续。” 朱祁镇说道:“孙儿想开海之前,知道朝堂之上,定然会有人反对,但是却不知道谁会反对,只是宽泛的想,却不知道其中利益之所在。” “我不知敌,而敌知我。” 太皇太后摇摇头说道:“不仅仅是知你,宫中就好像是筛子一般,你在宫中一举一动,下面的人都知道,他们或许不知道你具体有某人说过什么话,但是观其行,胜过听其言。” “人的言语会骗人,但是行为不会。” “最近阮安不是再弄什么驰道,你真以为能瞒得过外廷吗?” “他们自然是要给我们这位小陛下,一点点提醒。” 朱祁镇听了,心中一颤。说道:“娘娘,这一件事情内阁也参与了吗?” 太皇太后上前一笑,将朱祁镇拉起来,轻轻拍打朱祁镇膝盖上的虚土,说道:“没有,内阁诸位还是识大体的。自然不会下场弄这种小孩子一般的手段。” “只是没有态度,也是一种态度。” 朱祁镇顿时明白,太皇太后所谓默许,在不同人那边有不同的解读,而内阁那边显然也是跟随太皇太后的意思。但是在下面百官之中,却有不一样的解读。 或许也有人没有解读,只是凭胸中的正气所向而已。 所以出来打头阵的是李时勉。 李时勉未必不知道身后的人一些伎俩。只是他却是眼睛之中揉不得沙子。只有为了匡扶朝政,即便是被人利用也不在乎。 毕竟王振所做所为,一五一十,绝不是作假的。 朱祁镇说道:“孙儿知错。” 太皇太后说道:“你现在知道谁是你的敌人了吗?” 朱祁镇张口就要说话,但是却卡在喉咙之中了。 是啊,谁是敌人? 看似气势汹汹,其实朝中的大佬都没有下场,或者下场了并没有表明身份。李时勉看似为首,其实不过是被人推上来的。 朱祁镇一时间居然找不到一个有名有姓的朝廷官员作为敌人?看谁都是,看谁都不是? 朱祁镇这才发现自己之所以被动的原因所智啊。因为他不知道该打谁?才能有效。 第九十六章 开海八 第九十六章 开海八 如果广泛到某一批人,朱祁镇还能说出来,但是具体到某一个人。 朱祁镇反而说不清楚。 总不能将这些上书的朝臣都列为打击对象吗?如果这样一来,朝廷上非要出大问题不可。 太皇太后笑道:“怎么不清楚了,杨荣找过你了,杨荣建议你怎么做?” 朱祁镇说道:“先生建议孙儿,退一步,惩处王振。” 太皇太后说道:“你觉得如何?” 朱祁镇咬着牙,说道:“孙儿以为有理,只是不甘心。孙儿依旧坚持原来的想法。 ” 太皇太后轻轻一笑,说道:“不错。” “花繁柳密-处拨得开,才是手段;风狂雨急时立得定,方见脚根。” “如果你听我的萧规曹随,与民休息,与天下安泰,这样的场面或许会少一点,所谓那些读书人所说的,圣天子垂拱而治天下。但是你真想做做你想做的事情,今日之事,方是一个小小的开局而已。” “也是有我这个老太婆在,他们不敢过分。” “大鱼都在水底,浮上来的都是小鱼小虾而已。” “皇帝,做人不怕不聪明,就怕自以为聪明。不怕不明白,就怕自以为明白。而且聪明人最大的缺点是什么?你知道吗?” 朱祁镇说道:“请娘娘示下。” 太皇太后说道:“聪明人多半无法坚持。因为他们知道多,想的多,脑袋转得快,一眼看前面无路,就换一条路。” “却不知道,大道至简,用兵以迂为直,做事以直为迂。” “这就是大智若愚。” “今日这一件事情,你如果想到此为止。那就听杨荣的。这是仁宗皇帝的办法。不过,你想继续做下去,那就用太宗皇帝的办法。” 朱祁镇抬头说道:“太宗皇帝见今日情况,当用什么办法?” 太皇太后淡淡说道:“诛死李时勉。” 朱祁镇大吃一惊,说道:“娘娘,李讲官是好官。” 太皇太后说道:“汉昭烈帝说过,芝兰当门,不得不除,李时勉是硬骨头,是谏臣,是本朝的魏征。” “但是既然挡了道,就只能有一个下场。” 说到这里,太皇太后也是悠悠一叹,说道:“如果是别人,还好一点,下狱论罪,大抵是会服软的,但是李时勉是一个宁死,不改其言的君子,就不要让他受这个苦了。” 朱祁镇说道:“娘娘,这不好。” 太皇太后说道:“怎么不好,人都说伴君如伴虎,都认为皇帝是老虎。但是,却不知道老虎这东西,决计不能让人拔虎须的。” “老虎固然厉害,但是面对数十数百人,未必能胜,所以老虎必须向人展示自己的能力,什么能力,就是时不时的吃上一个人。” “你不读韩非子吗?上下一日百战,这样小阵仗还是刚刚开始的。内阁的几位还没下场的。” 朱祁镇思索一阵子,说道:“李先生是无辜的。” 太皇太后笑道:“无辜,凡是朝廷之上,就没有无辜的。求名的,求利的,想立功的,想立言的,想做帝王师的,想做一代文宗的,想保全家业的,想光宗耀祖的。” “李时勉不过求名而已。” “你就来给他平反,将事情推到我头上,或者王振头上便是了。” 朱祁镇想了好一阵子,他终于想明白了。 这件事情或许不是李时勉主持,但是想处理这一件事情,却是绕不开李时勉了。 李时勉无辜也好,被人算计也好,是心甘情愿也好,被人当枪使了也好。做了这样的事情,总就要付出代价的。 太皇太后轻蔑的看着下面的奏疏。轻轻一脚将竹筐给踢翻,大片奏折倒了一地,她说道:“这些奏疏,我都不耐烦看,凡是这样群起而攻之,反而最容易对付,抓住主使,打一顿杀威棒。然后退上一步。就行了。” “参与的人越多,彼此之间越是观望,越是不会出头的。” “真的让人担心的,反而从不在民间上漏出一丝端倪的事情。这才是最让人担心的。” 说道这里太皇太后眼色微微严肃,似乎想起了什么让他心有余悸的事情。 朱祁镇犹豫了一阵子,说道:“孙儿以为,李时勉杀不得。” 太皇太后说道:“哦。” 朱祁镇说道:“并非孙儿顾惜李讲官,只是孙儿听娘娘讲才明白其中关节,但是李时勉在士林之中,颇有名声。出了什么事情,恐怕激起轩然大波,反而不利于朝野稳定,不利于而今大局。” 太皇太后听了,笑着点点头,说道:“好。你算是想明白几分了。走吧,去内阁,今日已经给你说明白了,总要让你看看,诸位阁老的风采。” 朱祁镇还不知道什么事情。 太皇太后就下令,带着朱祁镇去了文渊阁。 而太皇太后没有到文渊阁,几个阁老早就在等候了。 一进内阁,太皇太后与皇帝并肩坐定,五位阁老与中书舍人行礼过后,太皇太后说道:“我老太婆本不想参与朝中事务。但是有些事情却不得不出面一二。” “几位阁老,我老太婆只问一件事情,什么时候?外廷的人可以对内廷指手画脚了。宫里的奴婢们,不归我老太婆管,却让外廷的人插手,是不是觉得我老太婆,眼睛瞎了。” 几个阁老立即跪倒行礼,说道:“臣等不敢。” 朱祁镇听了太皇太后一开口,心中顿时击节叫好,暗道:“妙。” 太皇太后抓住一个关节所在,王振是太监。最少在管辖权上,是内廷的。是宫中的,外边御史言官,再厉害对宫中的事情,也不能指手画脚。 最少在程序上是有问题的。 杨士奇说道:“太皇太后英明,臣已经训斥过都察院了。只是而今有一案,就是兵部侍郎刘郁一案,与宫中有所交通,臣等不敢声张,却被言官所知,有太祖铁律在。言官不敢不言。” 太皇太后先发制人,杨士奇连消代打,还反击一记。 就杨士奇的本意来说,他不愿意与太皇太后有所冲突。但是有些事情,他不得不说话,他毕竟是天下文官之首,他不出面保护下面的人,恐怕会失天下之望。 当然了,这个时候明朝,还不是后世。 后世明朝大臣,宁可让皇帝失望,也不能,也不敢让士林失望。但是杨士奇仅仅不想让太皇太后在这一点上多纠缠。 所以一开口,就退了一步,而且这一步也就王振的处置权放弃了。 太皇太后说道:“李郁的案子怎么样了?” 杨溥听了,立即说道:“罪名确凿。正在拟判。” 太皇太后说道:“不用拟判了,以窥视大内,大不敬之罪,论死。不用等秋后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看向杨士奇。 朱祁镇心中暗道:“这是杀鸡儆猴?”他估计太皇太后在来之前,估计没有想过李郁的案子,此刻不过顺手为之。想要震慑百官。 至于杨士奇是怎么想的,朱祁镇直觉的认为,这李郁是被杨士奇抛出来当祭品的。 让太皇太后祭刀。 杨士奇说道:“臣遵旨。” 杨士奇这话一说,朱祁镇心中顿时一快,因为他确定了李郁的小命,是杨士奇送上来的。 太皇太后说道:“皇帝刚刚跟我说了,说下西洋之事,纯属莫须有,一点点风吹草动,就弄得满朝文武沸沸扬扬的。怎么都不做事了。” “李时勉非分言事,所查不明,更是言及大内,伤陛下名声,诸位说说,该怎么处置?” 第九十七章 开海九 第九十七章 开海九 杨士奇说道:“臣以为李时勉虽有差错,但他对朝廷一片忠心,又是陛下的讲官之一。应当优容之。” 太皇太后说道:“旁的事情,我老太婆也就不过问了。但是李时勉将王振说成罪大恶极,百死莫赎。如果朝廷不做处置。” “外边的人该怎么说皇帝。” 朱祁镇心中一动,这才明白太皇太后出面的原因所在。甚至为他撑腰的原因所在。 是因为,太皇太后知道朱祁镇的策略对大明天下好?是知道未来海洋的潜力。 不,纯粹是为朱祁镇的威信。 于谦的话,太皇太后听了一半。 是要让朱祁镇吃些苦头,才知道在朝廷之上做事的难处。 但是让朱祁镇吃些苦头的同时,也不能伤害到朱祁镇的威信。 既然朱祁镇想做这一件事情,太皇太后就一定要让他做下来。这与太皇太后对海洋的敏感无关,纯粹是爱孙之心。 杨荣听了,似乎揣摩到太皇太后的心意,立即出列道:“太皇太后英明。臣以为李时勉之过,不宜留在京中,当远窜边州。” 杨士奇听了,没有说话。沉默起来。 似乎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太皇太后看着杨士奇,说道:“远窜怎么够,难道不论死吗?” 杨士奇双眼微微一眯,从朱祁镇的角度去看,却见双眼之中精光闪烁,说道:“李时勉乃是先帝留下的谏臣,海内皆知其忠直,又为陛下讲官。以小事诛杀大臣,恐怕这才最伤陛下之明。” “且李郁论死,一日诛杀两员大臣,臣以为恐伤百官之心。” 朱祁镇心中暗暗揣摩:“原来李郁的小命要用再这里。” 不管是国子监祭酒,还是兵部侍郎,都可以称为高官了。李郁的死已经敲定了。又不是什么大事,连续诛杀大臣,的确让下面的人不安。 太皇太后说道:“既然如此,杨首辅以为当如何?” 杨士奇似乎早有准备,说道:“李时勉今日早朝失仪,当罢官国子监祭酒,放边远府县为知县。” “不过,下西洋之事,既然子虚乌有,朝廷也当明文下诏,以正视听。” 太皇太后说道:“好,既然今日谈下西洋的事情了,皇帝,你说说你的意思吧。” 朱祁镇大脑在飞速运转,分析太皇太后与杨士奇之间,每一句对话。对每一个词汇进行推敲。 之前不明白,但是而今他来之前,才被太皇太后点拨一二,所以总结他之前有过的资料。只发现他们背后的交流。 正暗暗揣摩的时候,被太皇太后这么一说,心中立即明白。 太皇太后是让他在这几位大佬面前露脸,让他有显示自己能力的机会,朱祁镇心中感动之余,轻轻咳嗽一声,说道:“朕下西洋之事,劳民伤财,不可再行,但是朝廷在南洋也有不少臣子。” “如果仅仅外藩也就罢了,许他们朝贡即可,但是有不少汉人在,朝廷总要为他们着想。朝廷船队不再南下,总不弃之如鄙屡吧。” “所以当想一个妥当的办法安置。” 朱祁镇本想继续说下去,忽然心中一动,福至心灵,说道:“朕向于讲官问策,于讲官之言,甚合朕意,今日诸位都在,不如让于讲官说说。” 这话从朱祁镇口中说出来,恐怕就没有缓转的余地了。但是从别人口中说出来,朱祁镇还能在看似中立的位置上,折中一下。 而且太皇太后让朱祁镇在大臣面前露头。朱祁镇更是想到了蹇公的话,自然知道,这种时机,宁可少做事,不能做错事。 让于谦上,一旦真通不过,也不过是朱祁镇误听人言而已。 这是进可攻退可守。 这也是朝廷上的争斗,都是小喽啰先上的原因所在。 而于谦在这样高的会议上,也只能当一个冲锋的小喽啰。 太皇太后看了朱祁镇一眼,心中暗暗欢喜,说道:“那就让于谦来一趟吧。” 于谦不过片刻就来了。路上已经有小太监将情况告诉他了,他立即会意,将之前商议好的方案,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就是在南海择一处海港,与南洋各处汉人通商。 并在朝贡贸易之下,列出一个单独的民间贸易一项。作为朝贡贸易的补充。而今只允许旧港宣慰使的百姓来往于南海之上。 其他地方百姓暂且不许。 从于谦口中说出来,几乎都是在海禁政策之上打了一个小小的补丁而已。 但是三杨都不是傻子,如何不知道这其中奥妙,尤其是杨荣。是福建人,福建又是海商最多的地方。 既然而今明朝的法网而是严密,但依然挡不住百姓冒死跑海。 就杨荣本人来,自然也想开海禁。 但是海禁这个政策,从来不是一个单纯的经济问题,也不是一个单纯的政治问题,而是经济,军事,政治,乃是民情纠结在一起的大命题。 大刀阔斧的来改,杨荣定然不会同意,但是悄悄的弄出一道缝隙来,杨荣是乐见其成的。 所以杨荣先说道:“臣以为于谦之策,可以作为权益之计,朝廷即便从此不巡视南洋,也并不是抛弃天朝百姓。别的不说,单单是万生石塘屿的百姓,为天朝守岛,也不能弃之不顾,当允许他们往来通商,以养家护国。” 朱祁镇好奇的说道:“这万生石塘屿在何处?” 杨荣说道:“万生石塘屿乃是南海门户。从下西洋以来,就有船工留守,宣德年间,有人上奏先帝,问如何处置万生石塘屿?先帝手书:‘万生屿,安不纳’让船工曾氏一族,在此安居,为朝廷守岛。想来在万里波涛之中,艰难辛苦,朝廷如何不为他们网开一面。” 朱祁镇还不知道,原来除却旧港之外,朝廷在南海还有直辖的地方。只是听着,万生石塘屿并不大。 不过,不管大小,吃到嘴里就是肉。 只是他一直想不起,这万生石塘屿,到底是南洋那个岛屿。 不怪朱祁镇想不起来,因为这万生石塘屿,在后世已经不是中国领土了,就是纳土纳群岛了。 朱祁镇对这万生石塘屿也越发感兴趣了。忽然想到:“李时勉不是要流放吗,何不流放在此处?” 李时勉的能力,朱祁镇是了解的,李时勉的忠诚,朱祁镇也是了解的。反正在朱祁镇想来,李时勉的外放,用不了一两年,他就会将李时勉调回来。 这不是派人了解一下南洋的好机会。 此刻朱祁镇也学会了谨言谨行,心中虽然有了这个念头,却一丝不漏,只是问杨士奇说道:“首辅,意下如何?” 杨士奇目光流转,微微垂下,说道:“太皇太后与陛下既然有此意,臣等敢不遵从,只是选何地。臣等商议一番,再上奏请旨如何。” 朱祁镇知道,杨士奇这一番话,看似合情合理,但是依然留有余地。 朱祁镇说道:“何必再选,无非就是广州左近。不如就新安吧。 ” 这一段时间朱祁镇的功课也不是白做的。 他本来说香港,但是香港的历史其实并不长,而今说香港他们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但是同他已经查过了,香港是隶属于新安县管辖的。地理位置也不差。 太皇太后说道:“那就新安吧。” 太皇太后一言既定,杨士奇也不好当面打回,只能称是。 如此一来,广州新安县百姓还不知道的情况之下,成为万里海疆唯一的缺口了。将来的繁华可以想象的。 第九十八章 风波定 第九十八章 风波定 时间与往常一般溜走。 太皇太后带着朱祁镇走出文渊阁之后,内阁辅臣都恭送太皇太后离开。 杨士奇目送太皇太后离开之后,目光落道杨荣身上,微微一顿,说道:“诸位,既然太皇太后这样说了,我们就好好善后吧。” 太皇太后虽然一锤定音,但是上上下下还有很多事情要收尾的。 虽然不是难事,但是杨士奇对杨荣积极向太皇太后靠拢的态度,并不是多满意的。 杨士奇等人是太皇太后倚重的重臣。 甚至可以说,杨士奇等人与太皇太后是相互需要的。太皇太后固然需要三杨来稳定天下,但是三杨也需要太皇太后还稳定内廷。 毕竟而今是大明天下,大明体制之中,真正决策权都在一人身上,那就是皇帝,当皇帝不能履行职务的话,就是内廷。 两者都是不可或缺的。 但是并不意味着杨士奇与太皇太后之间,并非一点矛盾都没有的。 凡是真站在内阁之中,都是一方大佬身后有自己的人脉与圈子,代表很大一批人的诉求,不可能给别人做小弟。对任何一个人俯首听命。 杨士奇对太皇太后非常敬重,但是并非太皇太后所有决定都举双手赞成的。 最少在开海一事上,并非如此。 于谦是杨士奇的学生,那一点小伎俩,杨士奇岂能看不明白。不管海禁这一张法网多严密,而今看似开出一个针尖大的口子,但是往后看十年,这张法网,决计无法维持了。 这是大势所趋。 杨士奇倒不是坚决反对海禁。 只是他不赞成如此草率的决断朝廷大事。如果没有杨荣,他还能拖一下,但是杨荣近乎谄媚的样子。让杨士奇分外看不管。 真是失大臣体。 杨荣似乎明白杨士奇心思,说道:“真是,杨首辅请了。”杨荣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但是不知道怎么的,让人听来“首辅”这两个字,听起来分外别扭。 杨荣窥视首辅之位,已经不是一次两次。 只是两人依旧是斗而不破,在下面看来,三杨依旧是一体的。 杨士奇与杨荣面和心不和的善后,太皇太后也在教育皇帝。说道:“今个你看明白了吗吧?” 朱祁镇说道:“孙儿明白一点,似乎,似乎今日所有事情都没有出乎杨首辅预料之外吧?” 太皇太后听了,轻轻一叹,说道:“被你看出来了,不错,杨士奇乃天下有数的智谋之士,当然能在太宗怒火之下,保全仁宗皇帝,杨士奇是出了大力的。” “老婆子我虽然也经历过不少事,比起杨士奇还差了几分道行。今天如果不是有杨荣在,很多事情,并不是太容易定下来的。” “之所以,这么顺利,其实也是杨士奇也不愿意在朝廷之上弄出什么风波来。” 朱祁镇说道:“孙儿,将来面对杨士奇这样的大臣该怎么办?” 太皇太后叹息一声,说道:“也不知道是你的幸,也是不幸,杨士奇年纪大了,儿孙不肖,心中早存退步之心。所以,将来你亲政的时候,不用怎么担心杨士奇。” “他很有眼色的,只要你给一个暗示,他就会上折子请告老还乡,决计不会与你面子上闹不好看的。” “你不用担心他揽权。” “只是朝廷之上,没有这样的定海神针,你的麻烦可就多了。” 朱祁镇说道:“孙儿决计没有疑心杨首辅的意思,只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将来孙儿面对这样的大臣,该怎么办?” 太皇太后看着朱祁镇,说道:“你倒是有一点自知之明。” 朱祁镇说道:“娘娘莫笑孙儿了。” 经过这一场风波之后,朱祁镇彻底清醒了。明白一件事情,很多时候,大臣们的能力与政治智慧都要在皇帝之上。 这是一个大概率事件。 朱祁镇生在紫禁城,却也可以想象,很多人为了能进一趟紫禁城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朱祁镇含着最大的金钥匙出生,只是这金钥匙并不能换算成能力。面对这种过五关斩六将,从大明各地方挑选出来的最聪明的人。 都是一个时代的天之骄子。 朱祁镇有什么自信,一定能胜过他们? 太皇太后轻轻一笑,说道:“我们祖孙两人手谈一局。” 楠木棋盘,上面描着金线,棋盘有如铁石一般,轻轻敲击上面,声音沉重悦耳,就好像是一件乐器一般。 黑白玉子光滑细腻之极,如果不是有一丝清凉的感觉,都让朱祁镇感受不到玉质的感觉,反而好像是美人的手。 琴棋书画,君子四艺。朱祁镇并不是全部精通的,但是有一个很有艺术家天赋的父亲。朱祁镇对这些仅仅是粗粗涉猎而已。 下起棋来生涩之极。 不过,似乎太皇太后的在下棋上面也没有多少天分,棋到中盘,却是朱祁镇站了上风。朱祁镇看着两条绞杀在一起的大龙,细细盘算一番,终于落了一子,说道:“娘娘,该你了。” 朱祁镇早就算好了,他只需一子,就能屠了太皇太后的大龙,但是太皇太后如果想杀他的大龙,非要两子不可。 怎么算都来不及了。 所以,这一子,就锁定了胜局。 太皇太后看在眼里,轻轻一笑,说道:“皇帝有几分棋力,只是你觉得到了这一步,就赢定了。” 朱祁镇说道:“孙儿看娘娘,如何回天。” 太皇太后说道:“看好了。”太皇太后捏了两个棋子,连续落在棋盘之上,将朱祁镇的大龙给堵死了。 朱祁镇大吃一惊,说道:“这不行?” 太皇太后说道:“怎么不行,这就行。” 朱祁镇先是有些愤怒,随即明白了,太皇太后即便下棋差劲,也不会这么没有棋品。做这样的事情。 太皇太后是借此教育他。 朱祁镇小心翼翼的说道:“娘娘的意思是?对付外廷可以这样?” 太皇太后说道:“有些大臣,你实在拿捏不住,自然可以这样,要知道天子金口玉言,口含天宪。该用的时候,就要用。” “治民有大明律,治官也有祖宗成法,按百官所言,天子垂拱而治天下。有什么不好吗?” “这就是最大的不好之处?” “只要有成法,有条例,定下规矩,天子是玩不过百官的,哪怕是英明神武如太宗皇帝,将杨士奇等人下狱的时候,有什么罪名?” “根本没有。” “这是皇帝最大的权力,就是所有规矩之外的权力,也是掀盘子的权力。” “这个权力自然不能常用,否则就是桀纣之君,但是如果根本不能用,或者说就没有,就是汉献晋怀。” “如果你有意做一个守成之君,我不会给你说这个的。” “但是你既然有心效仿太宗皇帝,而今你能做到的吗?太宗皇帝可以一日间将朝廷六部官员换一个遍。你能吗?” 朱祁镇说道:“孙儿明白了。孙儿再也不敢有所妄想了。” 太皇太后将棋盘上的棋子 一个个收起来,玉子相互撞击发出清脆的声音。太皇太后叹息一声,说道:“想什么并不重要,重要是你想了,你居然还说出来。你之前不是说,做事之前,先分清敌我吗?” “你现在说说,你如果想做到你想的事情,你的敌人是谁?” 朱祁镇思忖一番,说道:“瓦刺。” 太皇太后轻笑一声,说道:“不对,再想。” 朱祁镇说道:“军中各级卫所军官?”朱祁镇觉得想要大败瓦刺,自然要先整理军方,相当一部分卫所军官都不干净。 第九十九章 定风波二 第九十九章 定风波二 太皇太后笑道:“有一点味道了,继续。” 朱祁镇沉吟一会儿,说道:“朝中的言官?” 太皇太后说道:“看你也说不出来了,我说吧。”太皇太后面色严肃说道:“乃是大明三百多卫所军官,两京十三省文武官员,宫中太监,以及我。” 朱祁镇大吃一惊,说道:“孙儿万万没有此心。” 太皇太后说道:“正因为你没有此心,这才是问题所在。” “你如果想做宋仁宗一般皇帝,百事不为,只会做官家,倒也罢了。” “既然有心做本朝的武帝,那么朝廷之上,不能为你所用的,都是你的敌人。” 朱祁镇不知道太皇太后所说是真是假,只是惶恐的说道:“娘娘言重了。” 太皇太后见朱祁镇如此惊恐,将朱祁镇抱在怀里,说道:“孙儿,以我本意,想让你效仿你爷爷仁宗皇帝,对大臣如家人。整个大明朝,就是一大家子人,安安分分过日子不好吗?不过看,你的心思,偏偏像你父皇,一心效仿太宗皇帝。” “既然你想效仿太宗皇帝,就该知道太宗皇帝是什么样的人。” “太宗皇帝就是这样的孤家寡人。” 朱祁镇大脑一片空白,说道:“只能是这样吗?” 太皇太后说道:“你回去好好想想吧。” 朱祁镇根本不知道,自己如何回到了乾清宫之中。 他此刻才慢慢了解一些太皇太后的心境。 太皇太后或许有这样那样的不足,但是对大明朝的现状,她不能说不明白。太皇太后最怕的是朱祁镇的雄心壮志,反而伤了自己。 秦皇汉武,可不是那么好做的。 别的不说,秦始皇的皇后就是千古之谜,有很多人推测,秦始皇的皇后乃是楚国公主,在秦灭楚国之后,这皇后为什么消失在历史之中了? 单单看秦始皇对扶苏,就知道秦始皇对皇后恐怕不是没有感情的。 然后是汉武帝,最恐怖的杀母留子。 汉武帝不爱李美人吗? 只是对他们来说,权力已经渗透到他们骨髓之中了。因权力而生,因权力而死。 即便太宗皇帝死在榆木川,身边一个子嗣也没有。 唯有三子,与他都没有多少父子情分了。 这一辈子,岂不是很凄惨? 九重之上,天高风寒。反而不如当一守成之君,天下太平无事。安坐宫中即可。 只是朱祁镇此刻的心境,已经与之前不一样了。 这一场风波,让朱祁镇明白了很多事情。 他看着慈宁宫的方向,淡淡的说了一句:“奶奶,你说的我都知道了。” 随即两所有的心思,都收拢到心中,因为他知道,他有事情要做。比如处置王振。即便太皇太后出面,挡住了外面对内廷的弹劾。 但是王振一定要给出交代的。 朱祁镇调整好心情,立即吩咐身边的人,说道:“将王振叫过来。” “是。”身边的小太监立即说道。 不多时王振几乎连滚带爬的来到了朱祁镇的身边,说道:“奴婢拜见小爷。” 朱祁镇并没有责罚王振,只是将王振留在乾清宫,不管去文渊阁,还是去慈宁宫,都没有带王振。 但是这短短半日,王振就好像老了好几岁一样。 朱祁镇冷笑一声,说道:“王大伴,是朕亏待你吗?” 王振说道:“小爷待奴婢,有天高地厚之恩。” 朱祁镇说道:“那么你做出这等事来,到底是为谁出头,给朕身上泼脏水?” 王振听了朱祁镇这话,猛地一愣,随即一个响头磕在地面之上,说道:“奴婢目光短浅,黑眼睛见不得白银子,做下此等蠢事,累及小爷,是奴婢的错,即便小爷将老奴千刀万剐,老奴也认了。” “只是老奴跟随小爷这么长时间,对小爷忠心耿耿别无二心,这事情小爷即便是打死奴婢,奴婢也不认。” 朱祁镇听了王振的话,心中一叹。 不管王振怎么样,但是王振这一句话,却是对的。 那就是世间对他忠心耿耿的,也只有眼前这一条老狗了。 越是有本事的人,就越是有自己的坚持。他们的效忠就更有条件。从于谦身上看出来。 要说于谦别有用心,朱祁镇自己都不相信。但是说于谦从头都没有为王振多想,却是实实在在的事实。 同样的事情,在不同的眼睛之中,看出的是不同的五颜六色。 能以朱祁镇的意志为意志,忠心耿耿至死不渝,也只有王振了。 朱祁镇说道:“好了,起来吧,哭哭啼啼算什么样子。你侄子王立,朕会照顾。让他入锦衣卫,立即去九边驻守。所得的钱财,全部归入内库之中,你侄子的宅子,充作寺庙,你们这些人不都是这样吗?也算是为你来世祈福。” “这一段时间,你也避避风头,南海子那边的菜园子,你去守着吧,让阮安来代替当司礼监。” “阮安是一个老实人,不会清理你的人。” 王振听了这才松了一口气,随即又感到肉疼起来。 虽然从朱祁镇登基以来,王振就开始受贿,而今算起来也怎么也有几万两银子,还有一个座大宅子。 而今什么也没有了,连司礼监的位置都没有了。 只能去种菜。 唯一庆幸的,这个菜园子不是南京孝陵的菜园子。孝陵的菜园子,从来不许人休息,种菜本来就是很累的活,又是挑粪,又是除草。根本没有休息的时间,都是睡在菜园子里的。 几乎是有死无生,而且是生生累死。又臭又苦。 这边的菜园子,因为朱祁镇常常过去侍弄。专门修建了一处宫殿,虽然很简易。但是最少有住的地方。 而且看朱祁镇的意思。并没有彻底放弃他的意思。 这才是最重要的地方。 王振心气起来,又小心翼翼的说道:“小爷,你怎么处罚奴婢,奴婢也都认了,只是我侄子,是我王家最后一点骨血了。” “能不能----?” 朱祁镇冷笑一声说道:“既然你这么舍不得,那就让他吃上一刀,来宫中伺候你吧。” 王振大吃一惊,说道:“万万不可。” 朱祁镇说道:“你这蠢货,真是白费了朕的心意,你既然知道这是你唯一的侄子,就该好好培养,让他为你在外面存些赃款,来钱这么容易?他岂能学好?” “是,你在一日,能罩住他一日,一旦你不在了,他如何自立,你得罪了这么多人,这些人还不将你侄子给吃了。” “在锦衣卫之中,马顺能不照顾吗?派他去九边,不用出塞,只需接应草原上的情报即可,只要北边有情报,他就有一分功劳。” “从文,就不要想了,想来你侄子也考不上功名,在九边厮混一段时间,如果有天分,就从武,将来自然有一分前程,实在没有办法,调入锦衣卫,也能吃一口饭。” “朕自然能给他一分前程。” 王振听了,有几分老泪纵横说道:“奴婢谢过陛下。奴婢------” 锦衣卫很多官职都是世袭的,也就是说,朱祁镇最坏的安排,或许给不了王立一分富贵,但却能给王立一分几辈子的饭碗。 朱祁镇说道:“好了,朕自然记着大伴的情分,只是仅此一次,大伴再想要什么,给朕说便是了。再弄出这样的事情,就不要怪朕不讲情面了。” 王振几乎指天发誓,说道:“请小爷放心,奴婢决计不敢了,再有此事,奴婢任小爷剁碎了喂狗也毫无怨言。” 朱祁镇说道:“你记得就好。” 第一百章 定风波三 第一百章 定风波三 王振换阮安。 这一件事情敲定,不用别人插手。朱祁镇自己就能搞定。 但是剩下的事情,却需要朱祁镇细细推敲了。 朱祁镇翻着下面的纸条,一个个纸条写着一个个人名。朱祁镇首先看到的是马顺。 “臣拜见陛下。”马顺跪在大殿之下。 朱祁镇并没有在御座之上,而是一旁的书架之上。他一只手揣着一封奏疏,一只手从书架上一套套书上轻轻拂过,说道:“马顺,马指挥使。” 马顺说道:“臣在。” 一时间他大汗淋漓,头埋在地面之上,不敢抬头,只能听着朱祁镇的脚步之声,忽左忽右,说话的声音缥缈恍惚。只能用心去判断朱祁镇在什么位置。 朱祁镇说道:“你是谁的?” 马顺说道:“臣是陛下的人。” “是?”朱祁镇不知道怎么忽然出现在马顺身边,将手头的奏疏砸在马顺头上。说道:“你好大胆子,王振这些事情都是通过你做的吗?” “朕怎么能用得起你啊?” “陛下。”马顺不敢去看,这些奏疏上面写着什么,只能一边磕头一边说道:“臣是陛下的人,臣之所以听王公公的,也是因为臣见不到陛下,以为王公公所说,就是陛下的的命令。” “我马家从太祖朝开始,就是锦衣卫,所有锦衣卫都有一个信念,就是效忠陛下。绝无他念。” 朱祁镇冷笑说道:“是吗?那么你为什么没有向朕禀报?” 马顺说道:“臣进宫不便,只能通过王公公,是以不敢。” 一时间大殿之中,死一般的宁静,马顺几乎能听见他额头大汗滴落的声音。 好一阵子,才传来朱祁镇的声音,说道:“朕姑且信你。也信锦衣卫对皇室忠诚,记着朕对你说过,锦衣卫是朝廷鹰犬,但是不能捕猎,反而偷吃家禽的鹰犬,朕从来是一锅炖的,这样的话,朕不想也不会说第三次,只会对下一任锦衣卫指挥使说第一次。” 马顺瞬间觉得心中欢喜要炸开一般。 今日朝廷上的事情传开,又听说王振去种菜了,马顺紧张不已,很害怕,这一进宫,出来的就是一具尸体。 听了,这一句话。这才知道,这项上人头总算是保住了。 “臣谢陛下皇恩,谢陛下-----”马顺磕头如捣蒜。 朱祁镇说道:“不用废话了,下去将关系到这一件事情的锦衣卫都处置了,记住做锦衣卫指挥使,想要善始善终,就要记清楚你的身份。” “臣明白。”马顺说道:“锦衣卫唯陛下之命是从。” “恩。”朱祁镇说道。马顺立即会意,几乎倒跪着向外面退。 “起来吧。”朱祁镇说道:“这东西给你。” “啪”的一声,一个红色木牌砸在地面上,上面写着描金的大字。不是别的字,就是一个:“禁”字。 马顺见状,大喜过望,这东西就是宫禁令牌,有了这个令牌,马顺就有了随时进宫见驾的权力。 马顺立即双手捧着,说道:“谢陛下隆恩。” 朱祁镇根本没有看他,只是摆摆手,让他下去。 等马顺离开之后,朱祁镇回到御座之上,将写着马顺的纸条给撕扯成碎皮。朱祁镇心中一叹,暗道:“虽然说,使功不如使过,但是朕夹带里面实在没有人,这马顺将就着用吧。” 锦衣卫这样的机构之中,不会没有人才的,但是朱祁镇却不知道,到底是谁能代替马顺,而且挑上来的人,不会是别的人。 至少马顺已经证明过了,他是王振的人。他给马顺宫禁令牌,其实是将马顺收拢到手中,马顺能直接联系到皇帝,还会对王振有多少忠心。 所以朱祁镇对马顺仅仅是敲打。 但是下面这个人,朱祁镇就要费心思了。 因为下面这个人,是于谦。 王振对朱祁镇来说,不过家奴,锦衣卫也不过是鹰犬。而于谦,朱祁镇之前当做老师,而今却发现,这是错的。 于谦,不仅仅是于谦,还有大多数士大夫。要当做合作者。 朱祁镇深吸一口气,对身边的人说道:“传于先生。” 于谦到了大殿上,说道:“陛下,臣料事不周,方有今日之事,请陛下责罚。” 朱祁镇观察于谦的一举一动,每一个细节,看上去于谦的惭愧之心,却是发乎内心的。他心中松了一口气,说道:“于先生何过之有,只是朕将这一件事情想简单,没有听先生的劝导,却是朕的错。” 于谦说道:“陛下,臣-----” 于谦还是比较老实的,他在地方上做事是相当有手腕的,只是对朝廷之上的尔虞我诈,还没有深刻的理解。 今日之事,于谦其实也深刻的反省自己,已经做好,被贬出京师的准备了。却不想朱祁镇连说都没有说,就此一笔勾销了。 心中岂能不感动。 朱祁镇说道:“先生,不必说了,千错万错都是朕的错。而今朕还需要先生相助。毕竟朕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总要善始善终。” “请动太皇太后一次,也不容易的。” 于谦听了,说道:“杨首辅不是已经按照陛下之言行事,新安为特例,可以供海外子民贸易之用。不用朝贡之例。” 朱祁镇说道:“朕知道,只是朕开海也不是好大喜功,而是想为朝廷开一财源。而今朝廷各处都要用钱,赈灾,军费。” 于谦说道:“恕臣直言,欲速则不达,今日一事,已经让百官汹汹,天下迟早是陛下的,陛下何必如此心急,而今陛下应该好好读书。自然有亲政之时。” “先生之言极是。”朱祁镇说道:“朕也明白。朕也没有想要大张旗鼓,不过是想做些准备以备将来。” “朕没有别的想法,只是想请先生选一新安知县。掌管海贸内情,将来有所举动,朕也可以有的放矢。” 于谦听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一个知县而已。 这一件事情,于谦还是能办到的。而且于谦也不觉得是什么大事,不管朱祁镇有没有亲政。安排一个知县的权力还是有的。 甚至于谦只要光明正大的将这一件事情告诉杨士奇,杨士奇也会给朱祁镇安排了。 “陛下属意何人?”于谦说道。 朱祁镇说道:“朕没有人选,只是为将来计,这个人决计要清廉,有吏才。” 于谦想了想说道:“陛下,想要这样的人却是难了。” 朱祁镇说道:“为何?” 于谦说道:“杨首辅最近大量清理百官,庸者下,能者上,但凡清名在外的,最少是一个知府。除非在新科进士之中选。” 朱祁镇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原因。 不得不说,以杨士奇为首的,洪宣辅政集团,还是相当有能力的。三杨秉政时期,即便放在整个大明朝,也算得上一个政治清明的时代。 大部分官员的能力都还不错,不能说没有贪官污吏,最少控制在一定范围之内的。 朱祁镇说道:“新科进士没有经验,朕担心会误事。于先生认为李时勉如何?” 于谦说道:“李大人,陛下属意李大人?” 朱祁镇叹息一声说道:“今日将李讲官远窜,实非得已,只是形势所迫,不得不为也。既然李讲官一点要外放,何不做一番事业,将来也好调回京师。” “只是朕担心李讲官清贵惯了,却不知道,能不能操劳庶务?” 于谦说道:“陛下爱护李大人如此,实在乃天下百姓之幸,不过陛下也多虑了。” 第一百零一章 定风波四 第一百零一章 定风波四 “哦。”朱祁镇问道:“何出此言?” 于谦说道:“陛下只以为李大人为清贵之臣,却不知道李大人在太宗朝上书言时事,触怒太宗,然太宗依然说,李大人所言,实不可改。” “而且国子监也是为国储才之地,如果李大人仅仅是一学究,如何能让他做国子监祭酒。请陛下放心,这一件事情,交给李大人,决计万事无忧。” 朱祁镇说道:“只是,李大人要远窜,不知道能不能安置到新安?” 于谦说道:“朝野上下,都以为处罚过当,陛下下此恩旨,必能得百官之心。即便是内阁也不会不体谅的。” 朱祁镇说道:“那么这一件事情,就拜托先生了。” 于谦说道:“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朱祁镇目送于谦离开之后,这才松了一口气,从新将刚刚所过的话,复盘一遍。觉得这一件事情没有什么问题,这才松了一口气。 此刻的朱祁镇,将君臣一日百战的信念,贯彻到所有行动之中,与每一个人谈话,对他来说,都是一场战斗。 还好,于谦是一个君子。 君子可以欺之以方。 于谦还是好对付的。不过,这并不会让朱祁镇对于谦看轻,恰恰相反,更为看重。 因为朝廷之上,各种魑魅魍魉好找,真正内外如一的君子,反而不好找,或者说,君子就不应该在这样的朝廷之中厮混。 果然每一个人的悲剧都是来源于自己的性格。 于谦也是如此。 夺门之变的于谦,不管是倒向谁。都能位极人臣,但是他偏偏保持中立,这就导致了于谦最后的下场。 朱祁镇或许没有发现,他已经变成他眼中魑魅魍魉一般的人物,越是如此,对于谦品行,就越是向往。 虽然自己做不到。 于谦这一次的事情并没有做差。 数日之内,朝廷的命令就下来了。李时勉由国子监祭酒贬为新安知县。 朝野之间,有不知道有多少人同情李时勉,纷纷约定李时勉出京那一日相送,只是李时勉似乎早有准备。 提前两日出京。等他们知道发现的时候,李时勉已经不在北京城中了。 但是李时勉躲得了别人,却躲不过一个人。 李时勉带着一个老仆,雇佣一辆马车,出了东直门,向通州而去,准备到了通州换成官船。 只是他刚刚出了北京城,就一些彪形大汉将李时勉拦住了。 李时勉将车帘打开,目光一扫,就知道拦着他的这些人,定然是军中出身,他浑然不惧说道:“怎么?谁想要老夫的命吗?” “不敢。”为首的军官行礼道:“我等不过奉命来请先生一叙。” 李时勉说道:“我如果不想去?会怎么样?” “我等自然不会将先生如何,只是天子脚下,谁又敢将朝廷命官如何,先生如此,不免有一些太胆小了吧。”为首的军官说道。 李时勉听了,说道:“也好,就会会你家主人。” 这个军官如此说,李时勉却知道,事情并非如此,纪纲最嚣张的时候,与当时的阳武侯薛禄,也就是常德公主夫婿他老爹,在南京当街斗殴,都动起刀兵起来。 真以为天子脚下,就没有人敢违法乱纪,真正敢违法乱纪的,恰恰自以为是天下脚下的人。 因为他们信奉权力,不信奉法纪。 古今皆然。 不过,事到如今,李时勉身边,不过一老仆,一个车夫,都不是能打架的人,李时勉年轻的时候,未必是手无缚鸡之力。 只是而今已经老了,自然不以筋骨为强。与其被架过去,不如识趣一点。 纵然是死,也要君子死不免冠。 这些人将李时勉请到路边一处凉亭,这凉亭很是苍老残破,连一个完整的石墩都没有了。头上也大露天光。不过最少有坐的地方。 李时勉过来,远远一看,顿时大惊,说道:“陛下。” 来人正是朱祁镇。 朱祁镇连忙上前,李时勉立即下跪行礼,朱祁镇将李时勉搀扶起来,说道:“李先生请坐。” 两人坐定之后,朱祁镇说道:“朕其实是无颜见先生的,身边的人出了这么大的疏漏。朕实在有愧,只是贬斥先生,是太皇太后的意思,朕也改不了,只能在这里准备了水酒一杯,敬先生。” 朱祁镇一挥手,就有人在凉亭的桌子上摆下四盘菜。两荤两素,还冒着热气,有端出一壶酒来。 朱祁镇起身为李时勉倒了一杯酒。 李时勉双手接过,大为感动。但是依旧说道:“陛下对臣厚爱,臣愧不敢当,只是臣有一言,还请陛下见谅。” 朱祁镇说道:“先生请讲。” 李时勉说道:“陛下身负天下之重,岂能轻出九重,白龙鱼服,恐遭虾戏,一旦有事,乃太后,太皇太后何?奈天下何?请陛下三思。” 朱祁镇听了,心中一阵感动。 这很李时勉。 李时勉从来不是想着,自己的恩遇如何?或者说,即便皇帝对他再好,他也该不了自己的性子,看似他对皇帝,对大明忠心耿耿,但是其实他忠心的从来是儒家信念。 朱祁镇解释道:“这一次外出,朕已经向太皇太后报备过了,这周围有三百锦衣卫护卫,密不透风,请先生放心,决计万无一失。” 李时勉立即说道:“陛下此言差矣,-------” 李时勉还想说话,朱祁镇见状,立即说道:“朕知错了,与先生谈完,立即回宫行不行。朕此次来,不仅仅是送先生的,还是有一件正事,想咨询先生的意见。” 一提到正事,李时勉立即变得严肃起来了,说道:“陛下,但有所问,臣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朱祁镇说道:“太祖皇帝鉴于倭寇之乱,下令禁海。但是到了而今时过境迁,虽有零星的倭寇,但是已经影响不了大局了。有人向朕谏言,说只需如前宋设市舶司,就可以民不加赋,而国用自足。” 李时勉听了,立即说道:“陛下,请斩此孽臣,陛下治国,当讲仁义,何必言利?” 朱祁镇问道:“先生,而今朝廷各方打仗,各地赈灾,都需要钱。” 李时勉说道:“臣为陛下讲孟子,陛下难道忘记了?百姓安居乐业,天下安泰,乃是仁义,至于钱粮之事,不过小利而已。陛下做事,当以仁义为本,如果汲汲以理财为念,以好利为本,臣恐国库大涨,而天下大乱。” “秦隋往天下,何言无钱粮?唯仁义不立也。” 朱祁镇说道:“朕受教,只是朕也想过,朕从海上多收一分税,则百姓少交一分税,此乃重农之策,而且有能力出海的是何等人家,先生不会不知道,这正是取有余而补不足。” 李时勉听了,默默点头。一时间居然没有说话。 朱祁镇这才松了一口气,说道:“先生,朕也不能听一面之辞。只是新安远隔千里之外,朕又不能飞至,先生学问人品,乃当世之最,朕也最信得过先生,此事到底行与不行,朕不知道,朕将先生任新安县令,却是委屈了先生,却也是朕的一点私心,想让先生试试,这个法子到底行不行。” 李时勉立即行礼说道:“陛下之意,臣知之。只要能为陛下效力,就是天涯海角,臣都愿意去了。此去新安定然将这一件事情调查清楚,行与不行,一定会给陛下一个交代。” 朱祁镇说道:“好,这件事情就拜托先生了。”随即朱祁镇又给李时勉安排了四名锦衣卫做护卫,让他可以写奏折通过锦衣卫渠道,直通大内。 第一百零二章 往事 第一百零二章 往事 “陛下,南海子到了。”王振骑在马上,为朱祁镇指引到。 此刻的朱祁镇长高了不少,如果单单看身材,已经近乎一个成年人身高。 而今已经是正统四年了。 自从正统元年那一次之后,朱祁镇再也没有什么异想天开的想法,只是老老实实的什么也不做,每天所做的就是看奏折,练武,读书。 在朝政之上,似乎不发一言。 就当是没有看见一般。 但是朱祁镇虽然什么也不做,但是却建立起一套私人的情报网,可以让下面的官员通过锦衣卫的渠道,将刚刚方面的消息传到乾清宫之中。 这样的官员,越来越多。 有太监,有武将,也有文臣。 在京中六部,朱祁镇反而没有下力气,因为没有必要。 有三杨在,什么样的花样,能瞒得过三杨的耳目。反而在外地,朱祁镇才能接触到各地的第一手资料。 这是一长串名单。 各地报告的事情都不一样,如辽东亦失哈就向朱祁镇报告朝鲜侵吞女真土地。 也是如此朱祁镇才知道,原来明初的时候,大明与朝鲜之间,并非以鸭绿江为界。朱祁镇给亦失哈中旨,就是帮助女真,压制朝鲜。 朝鲜胃口大,胆子小。不想让大明知道,封锁了消息,如果不是亦失哈是一个老辽东,对这边情况,最明白不过,这个消息还传不到北京。 最少在各地官员奏报之上,乃至朝鲜朝贡的使者口中,却是一点消息也没有。 朱祁镇也乐得假装不知道。反正女真人不是吃素的,当然了,这个时代的朝鲜人也不是吃素的。因为而今朝鲜在位的是后世朝鲜人一直认为的明君,也就是朝鲜世宗大王,是相当有雄心的君主。 朝鲜人在这个时候,还不是后世的软脚虾。还是相当能打的。 所以女真人与朝鲜人在鸭绿江东北方向,这一片土地之上,打得相当激烈。 而亦失哈也是暗中操作,不敢明面上暴漏出来。 毕竟这一件事情,闹到朝廷之上,说不定是怎么办。 再比如另外一个大将,方政此刻已经在云南了。 方政也是老将,当初在大同斩首两百级,张轩也是知道的,似乎云南一带,又有动荡,土司早造反,现任黔国公请援,朝廷拟定让方政支援云南。 张轩就接见了老将军,与老将军一番详谈。似乎是皇帝光环发作,反正老将军一副为朝廷效死,定然要荡平云南群小。 张轩也如法炮制,为老将军安排了几个锦衣卫。 一来是保护老将军,而来作为老将军与他联系的渠道,老将军有什么事情,可以通过锦衣卫的系统,传递上来。 其余各方官员还有不少,如刘定之,李时勉,乃至正统三年一科进士也有不少。 甚至可以说,朱祁镇这样的举动,根本没有想过瞒过人。 最少太皇太后是知道,朱祁镇还时常拿出密奏之中的一些事情,来请教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心知肚明,却也耐心解答,并拿出朝廷官面上的奏疏,互相对照,看看,这些人谁在说谎,哪里是曲笔,哪里是忽略。 下面大臣们太爱玩春秋笔法了。很多时候,下面的人都是报喜不报忧,好像事情都是省略了一些内容。 但是面对这样的情况,太皇太后也教他,什么事情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什么事情,要彻查清楚。什么事情要装糊涂。这糊涂也要装到几分? 林林总总。 不知不觉之间,朝廷之中很多奏疏上的意见,外面写的是太皇太后懿旨,但是内里其实是朱祁镇的意见。 朱祁镇秉承一切事情,必须通过太皇太后而为之。祖孙两人亲密的如同往昔一般。 但是几年来,朱祁镇并非没有与太皇太后冲突过。 只有一件事情。 就是西北的战事。 说起西北的战事,朱祁镇就是一肚子火。 这一场与阿岱汗的战事,从正统元年打到而今。才刚刚结束。 正因为这一场大胜,朱祁镇这才有心情,在六月的天气下,来南海子围猎,一来是放松心情,也有避暑的意思。 南海子就是后世的南苑,就是北京南苑机场所在地。 这里还是皇家猎场,永定河在其中流过,有不少芦苇与湿地,既是一个打猎的好去处,也是一个不错的避暑所在地。 西北的战事。 在正统元年可以说一点进展没有,蒋贵即便到任之后,也是毫无作为,任阿岱汗来去如无人之地。 不过杨荣在朝廷之中一力保全蒋贵,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西北之事,非起于今日,蒋贵刚刚履新,需要给他时间。 朝廷之中,就没有责罚蒋贵。 不过,到了正统二年,蒋贵的行动依然不能让朝廷满意,也不能让朱祁镇满意。 甚至正统二年春,发生一件事情,更是让朱祁镇感到无力。 蒋贵与安敬两将,引骑兵出塞,到达鱼儿海子,敌人就在眼前,安敬居然说,前面无路,随即引兵而还。 这种临敌不击的举动,不仅仅让朱祁镇感到愤怒,连五军都督府的老将,还有兵部衙门的文官一起愤怒了。 朝野一致决定,必须向西北加派重臣。 于是兵部尚书王骥被外派出京,去西北坐镇。 王骥来到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杀了安敬。以正军法。这才三军震恐。当时边将见王骥,都两股战战。 朱祁镇对这样的情况,其实并不满意。 这就开了一个文官带兵的头。 严重侵犯了五军都督府的职权。只是五军都督府之中,却没有几个能镇得住场子的将领,除非是张辅出镇。 否则能派出去的将领,决计不可能做到将蒋贵压得如此服帖。 但是朱祁镇却也知道,以三杨为首的文官集团,几乎将规则内的行政权,牢牢的掌握在手中。 如果将权力再深入军中,勋贵与文官之间的失衡,只会更加严重。 只是,他想来想去,当务之急,是平地西北战事。这一件事情只能将来再想了。 王骥严厉了整顿军中,并下狠手清理卫所,将不少空额清除干净,西北边军的数量变少了,但是在实力反而增强了。 于是在正统三年,蒋贵终于取得了对阿岱汗决定性胜利。 当时,蒋贵带了二千五百骑为先锋出塞,遇敌,副将李安觉得把握不大,想让蒋贵等一等后军。 蒋贵拔剑杀之。号令全军,今日有进退,有死无生。 奔出三昼夜,夜袭敌营,令敌人马惊,鞑子一时间不及上马,拔刀步战,蒋贵分两翼厮杀,大破之。 阿岱汗引部遁走,蒋贵追击转战八十里。阿岱汗带着数十骑逃掉了。 这一战,能将阿岱汗的主力击溃了。 可以说这一战,才显示出蒋贵的真正的水平。老而弥坚。 但是朱祁镇与太皇太后争吵,就是蒋贵打出这一仗之后的事情了。 仗打到这个时候,很多人都觉适可而止了。毕竟草原上,瓦刺也在找阿岱汗,阿岱汗被迫北遁,想来瓦刺也不会饶了他。 但是朱祁镇看来,这一件事情,一定要斩草除根,却不是为了阿岱汗,因为在朱祁镇看来,阿岱汗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区别是怎么死。 如果任何一个蒙古首领都敢轻易犯边。然后逃之夭夭就可以了。那么大明的震慑力何在。 虽然阿岱汗而今逃到了瓦刺势力范围了。 如果继续追杀,恐怕引起瓦刺的误会。但是而今如果大明收手,瓦刺就会高看大明。 第一百零三章 往事二 第一百零三章 往事二 太皇太后一面觉得朱祁镇说得对,一面觉得这一件事情,风险太大了。 而今大明因为马政,卫所,等等原因,大规模出塞的能力正在减弱。如果为了区区几十个人。而出动大军,且不说,草原茫茫能不能找到还是两可之间。即便找到了,瓦刺如果聚众围攻,一旦这些精锐战死草原,恐怕九边就空虚了。 稳妥起见,此事万万不可。 但是朱祁镇所说也有道理。 人与人之间也是互相影响的,朱祁镇在太皇太后面前,一直说瓦刺的威胁,甚至朱祁镇在乾清宫挂了一张地图,将九边之外,从辽东到西域,大片涂白,并写上瓦刺两字。太皇太后看了,也觉得触目惊心。 虽然这年头的地图的比例不大好,但也能看出,瓦刺与大明的疆域似乎相差不大。 所以太皇太后也不想在瓦刺面前示弱。 朱祁镇终于策划了他第一次军事行动。 他下令让马顺让锦衣卫确定阿岱汗的行踪,并从让李大川从京营之中挑选好手,总计有三百余骑。 从北京到西北,蒋贵也派了自己义子为先导,筹备了三个月,才一举出塞,翻越大漠,杀死阿岱汗。 当时瓦刺也发现阿岱汗,结果被李大川等人,虎口拔牙。脱欢大怒,令兵围之三重,李大川带兵溃围而出。 也是因为瓦刺士卒多为骑兵,其中还有重甲精骑,防守并非长处,但也看出明军百里挑一的精锐,也是一等一的强横。 南逃三百余里。 大同总兵官方政带了数千骑接应。瓦刺见状,这才放弃,说是见了王师出没大漠上,特来相送,并将落马被俘的人一一送还。 即便如此,李大川等人回来的也只有一百多骑,折损过半,仅仅待来阿岱汗一颗人头。 就是今年春天的事情。 满朝文武对这一件事情却大为赞赏,连太皇太后也觉得李大川是一个将才。 只是朱祁镇却有一些情绪低落。 用一百五十名精锐骑兵,换一个颗人头,到底对不对。 死的人也不仅仅是这战死在草原上的人,还有锦衣卫不少人手,从宣德十年开始安排在草原上的探子,一整条线被瓦刺人发现,从此不见踪迹。 他们的下场,想想就明白了。 不过,朱祁镇心中的怅然,只能压在心里,他将这活下来的一百多人,全部加入乾清宫侍卫之中,也将乾清宫侍卫扩编到三百人之多。 朱祁镇从几年,日日练习骑射。这些侍卫自然也是跟随朱祁镇。 即便有些公侯世子,如果吃不了这个苦,也都被赶出来了。 不过,大部分勋贵,到了而今还是二代,父辈都是能带兵打仗的将领,最见不得这种临阵脱逃的人。 更不要说,皇帝都坚持住了。 你们反而不能坚持,你们比皇帝还金贵。 所以凡是坚持不住的,回家之后,都被拿鞭子狠狠抽一顿,除非如张忠一般,真的是先天有疾。这么没有办法的事情。 其余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必须坚持下去。 所以这三百骑,放在大明军中,不敢说一等一的精锐,但也决计在水平之上。 不知不觉之间,朱祁镇已经收拢了一大批勋贵之心。 这一次来南海子围猎,也是有很强的政治因素。 因为朱祁镇不是自己来的,而是浩浩荡荡有万骑之多,其中有各家勋贵带着自己的家兵,有各级军官,这些中层军官,没有权力带亲兵,不过却可以将儿子带来。 整个南海子有上直卫负责警戒。 甚至可以说,这是李大川斩阿岱汗的余波。 太皇太后想以这样的行为,向全天下展示一件事情,那就是皇帝长大了。 朱祁镇长出一口气,擦擦头上的汗,看着南海子绵延不断的红墙,再看着身后,绵延的队伍,虽然有万骑之多,但是在锦衣卫的组织之下,倒也整整齐齐的,并没有什么杂乱之处。 朱祁镇说道:“走。” “驾。”的一声,朱祁镇带着三百护卫,进入了南海子。 朱祁镇到了南海子之后,并没有立即开始行猎,而是先行休息。正式的行猎要明日才开始。 同样安置下去的,还有各方勋贵,乃至文官。 这样的行猎,宣宗皇帝在的时候,还有过几次,而今已经数年没有见过盛况了。各家勋贵都在摩拳擦掌,想要在皇帝面前拔一个头筹。 朱祁镇休息的时候,王振一直忙里忙外的。不敢有一丝懈怠。 朱祁镇身边也的的确确离不开王振。 王振从小将他照顾他,甚至比朱祁镇自己还了解自己。朱祁镇用阮安代替王振在身边伺候之后,总是觉得不适应。 原因无他,阮安太老实了。 司礼监太监太滑头,太擅权不好,但是没有一点心机城府也不好。很多事情,总不能让皇帝与内阁打擂台吧。 王振是不需要朱祁镇说,他就知道该怎么办?分寸拿捏的极好。 但是阮安必须朱祁镇下旨,才知道该怎么做,而是朱祁镇说多少,他做多少,就好像是建筑图纸一般,不多一分,不少一厘。 这或许就是阮安的本性,所以他能承担起营造北京城的重任,但却不能承担起司礼监的重任。 所以,朱祁镇又偷偷的将王振调回来了。 先是仅仅让王振在身边伺候,后来一点点的又掌管司礼监。 王振似乎吃一堑长一智。朱祁镇让金英查了,王振还真是什么手脚没有做过,一点银子都没有捞。 朱祁镇见状,在京师之中找了一个宅子赐给了王振,有赏赐了不少金银,以做抚慰。而这一次王立情报及时,引大同兵马出塞。也立下功劳。 已经封锦衣卫千户。 朱祁镇已经决定让王立去新安,新设新安千户所。也算是对王振的奖励了。 新安在朱祁镇圈定之后,就成为连通南洋的重要窗口,而大明民间的举动,与朱祁镇所料不差。 虽然有了严格的限制,必须是海外大明户籍,才能出海。如旧港,万生石塘屿,等地方的户籍,才能在这里出海贸易。 但是对很多海商来说,这并不是问题。 毕竟旧港全部是施家说了算,朱祁镇封施长安为旧港宣慰使,就是纠结了大量海盗杀回旧港,夺回家业。 对这些相助的海商或者说海盗,一个个都有回报,旧港的户籍还不是一张纸一支笔的问题吗? 这事情即便对大明境内一些大能力的人,也不是什么问题。 于是乎,新安立即发展起来,一时间有人以小广州称之。 李时勉担任新安县令之后,对朱祁镇交代的事情,非常在意。几乎一手一脚的建立起收税体系。 特别是李时勉发现海商都腰缠万贯之后,收起税来从不手软。新安一县,也跃成为广州最富的一个县,甚至比广州两个附郭县都要富。 唯一的问题是对外国人不大友好,毕竟朱祁镇的借口,是对海外百姓的支持,所以凡是能来新安的,户籍能够作假,但是总不能连汉话都会说吧。 这如何自称是大明人? 三杨对新安也是另眼相看,杨荣更是直接上奏,建议在福建也开口。毕竟杨荣是福建人,总要为家乡谋福利。 这样的事情,也是这个时代的常态。 所以新安鱼龙混杂,朱祁镇有意加强对新安的控制,并以此为触脚,延伸到海外,派王立过去,也是给他一个立功的机会。 至于能不能立功?王立身边有不少王振派过去的得力人手,上面又有马顺照顾,如果这都办不成事情,那么王立这一辈子,也就是混吃等死的分了。 第一百零四章 行猎 第一百零四章 行 隆隆的鼓声响起。 在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天地之间,还有一丝清凉之意。 大队骑兵出现在南苑之中。 朱祁镇骑在马上,目光扫过。他这一次打出动了有一两万众,外围的京营把手,还有骑兵驱赶,将大量野兽都驱赶到前面去。 身边两侧就是大量武将分列左右,就等着朱祁镇一声令下了。 朱祁镇弯弓搭箭,手中的板子拉着箭弦,双臂用力,将弓给硬生生的拉开。 这一是柄硬弓,虽然不能与军中一些猛将所用的弓相比,但是不是小孩子所用的了。这数年的锻炼,再加上身形长开了。朱祁镇的体力已经不下于寻常士卒。 朱祁镇手上一松,长箭呼啸而去,带着尖锐的哨声。 这就是鸣镝。 这哨声就好像是命令。 无数打的人都纷纷狂奔而去。 朱祁镇也带着亲卫冲了过去。 朱祁镇双脚控马,手中弯弓搭箭,身边侍卫环绕。 他占据了最好的场,而侍卫们都知道自己的位置,好像都弯弓搭箭,但是从来不放箭,都等着朱祁镇射而已。 他们仅仅是以放万一,当心有什么猛兽猛地窜出来而已。 不过,这南苑也没有什么猛兽。 朱祁镇只觉得风乎乎的从他的耳边刮过,整个人与胯下的战马都合为一体,有一种贴地飞行的感觉。 虽然他在宫中也射过水鸟之类的东西,但是这些东西,如何与而今的大型会相比。, 朱祁镇只觉得眼前,有无数动物飞窜,最多的是兔子,至于鹿,羊,甚至狼,各种各样的动物都有。 整个南苑的动物都驱赶在一起了。 这才有这种食草动物,与食肉动物混杂在一起的情形。 朱祁镇手一松,射出了第一支箭。 他瞄准一只兔,只是还是没有经验,顿时射空了。 只是他射空的东西,一根箭从身侧飞出,立即将这一只兔钉在地面之上,立即分出一名护卫去捡物了。 这并不是与朱祁镇抢物。 反正这些物,最后都要记在朱祁镇名下。用侍卫参与狩,都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情了。 朱祁镇底子很好,身边又有李大川,这样的高手指点。慢慢的摸索奥妙。十箭也有五六支长箭能射中了。 不过,射中都是兔子。 不要看着准头不高,这毕竟是骑在马上驰射,以朱祁镇的能力,而今上阵杀敌,也能当一员合格的士卒了。 至于为什么都是兔子,是因为兔子太多了。朱祁镇也不得不承认,很多箭都是蒙中的,虽然这里各种物都很多。 但是最多的都是兔子。 兔子的繁殖能力,那是不用说的。 而南苑毕竟不是深山老林。大的物不多。朱祁镇射了一个多时辰,出了一身臭汗却觉得是过瘾。 似乎这个时代,唯一能与后世电脑游戏相比的娱乐方式,就是狩了。能让每一个男人内心底层的征服欲,完全膨胀起来。 朱祁镇一时间也有些留恋不舍。 不过,李大川拦住朱祁镇说道:“陛下,再继续下去,圣体恐怕有损。” 朱祁镇说道;“朕知道了。” 朱祁镇很清楚,他虽然看上去好像是一个成人,但是实际上身体还没有完成长成,太过老累的话,对他身体不好。 朱祁镇打马回营,去清点物。 有兔子八十多只,有一头鹿,至于野猪,老虎,豹子,等猛兽,一头也没有发现。 至于里面有多少是朱祁镇射中的,有多少是身边的侍卫射中的,也不用细说了。 朱祁镇回来之后,发现大部分人都还没有回来。 原因很简单,朱祁镇这一次会,却是设了彩头,不到下午他们不会回来的。 朱祁镇回到营地之后,王英立即迎了上来说道:“陛下,此次出如今?” 朱祁镇笑道;“侥幸有所得,先生没有一展伸手吗?” 不要以为明初的读书人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其实明前期大乱方定,很多读书人的武力值并不低。 要知道太宗皇帝北伐的时候,可是有不少官随行,打仗的时候,太宗皇帝都没有优待,与士卒同甘苦。更不要说这些官了。 但是如杨士奇这一批人,大都有这样的经历的。 骑马开弓都能做的。 王英虽然不如他们的前辈,但是打却还是会的,只是到底不如少年之时了,说道:“臣老矣,不敢跟随陛下涉,不过今日,臣也有所得,陛下不愿意听听吗?” 朱祁镇翻身下马,立即有人放下两个马扎。朱祁镇在一个上面坐定,说道:“王先生请坐,不知道先生有什么所得?” 王英也习惯了朱祁镇对他的礼遇。 朱祁镇这几年,一直扮演着这样的角色。满朝武都知道,皇帝虽然小,但是平易近人,从不迁怒别人。礼遇大臣,也为朱祁镇带来不少的拥护者。 王英说道:“臣听得一个故事,陛下一个月前,闻阿岱汗人头从漠北送来,决定今日会,南海子这里,就有不少太监征召百姓,捕,甚至入西山捕虎,而且必须是活的,为了捕虎不知道有多少户丧生。这还罢了,抓住老虎之后。还不许让老虎饿死。” “但是猛兽食肉,百姓一年少有荤腥,而今全付之禽兽之口。” 朱祁镇大吃一惊,说道:“竟有此事?” 王英说道:“臣不敢虚言。” 朱祁镇看着王振,说道:“王大伴,这一件事情交给你,如此伤朕名声之辈,一个也不要留。” 王振说道:“奴婢明白。” 王英说道:“陛下英明。” 朱祁镇说道:“何来英明,却是连家奴也管不好而已。” 时间越长,朱祁镇越发明白一件事情,指望太监做成什么大事,大抵是不大可能的。盖因宫廷是一个非常扭曲的存在。 而这太监在紫禁城之中混出头来,一旦外出办事,定然会假借圣旨,大加敛财,不赚够了,是决计不会罢休的。 太监都是一些没有底线的人。 他们为了富贵连下面一刀都割了,指望他们有什么道德底线,却是想都不要想了。 虽然生杀大权,在皇帝手中,一言可杀之,但是办事的副作用太大了。 倒不是说官一个个都是好的,最少而今这个时候,在三杨的整顿之下,政治大抵是清明的。 贪官不能说没有,但是数量不多。 但是太监之中,并非没有清廉,简直是凤毛麟角。 这几年之间,朱祁镇对朝政冷眼旁观,对各地太监却也细细查过。却得出一个结论,就是用太监争权,是可以的。但是用太监治理天下,不能说不行。但是副作用太大了。 王英说道:“陛下,其实此时怪不得他们,陛下要行,行在所在,天子脚下,虽然旷土不少,但是如何有那么多猛兽。今日陛下一行,动用数万大军,为君王一乐,所耗都是民脂民膏。” “请陛下三思。” 朱祁镇一听,就知道王英准备劝谏。朱祁镇对臣从来态度温和。这给他带来不少好名声的同时,也让大臣频频进谏。 这样的架势,朱祁镇看多了。 朱祁镇立即说道:“先生所言极是。只是今日会,朕非为区区物而来。只是为了整兵讲武,虽然有西北捷报,但是而今朝廷兵马早不如太宗朝了。” “朕为天子,岂能不重视。” 会这一件事情,本身就与军事有非常紧密的关系,甚至蒙古人打仗的办法,都是从狩之中来的。 第一百零五章 行猎二 第一百零五章 行二 王英当然知道这一点。 否则以太皇太后的性子,怎么肯答应朱祁镇的折腾。其中的政治意味,王英比朱祁镇自己还品味得明白。 只是王英觉得他自己还是要劝谏的。 因为历史上君王最大享受,就是狩与美色。 实际上因美色而亡国的故事,大多都是人编出来的,但是因狩而亡国的事情,却大有人在。 辽国就是最典型的。 女真兴起的时候,辽国皇帝一直在狩,根本不当一回事。 王英说道:“陛下,今日狩不过是庸人之,却不是天子之。” 朱祁镇说道;“那么什么是天子之。” “庸人之,不过左牵黄右擎苍,斗之鹰犬烈马而已,。天子之烈,以谋士名将为鹰犬,以天下为场,如汉高,唐高,太祖。这才是帝王之。”王英说道。 朱祁镇立即明白,王英是担心朱祁镇沉迷狩不可自拔。 说实话,刚刚狩的时候,真有一些痛快的感觉。这种感觉未必比打游戏差了多少。如果年少时,能天天狩,估计一定会沉迷进去。 但是朱祁镇的心智毕竟是成年人了。 对这样的事情,有自己的判断能力。 他早已为自己树立的宏伟的目标,决计不会因为区区享乐而放弃。 王英也算是为他提了一个醒。 朱祁镇起身说道:“多谢王先生,朕定然日日警醒。” 两人说着话,王振已经回来了。在朱祁镇身边说道:“陛下,已经处置了。” 朱祁镇心中一叹,他当然知道王振所言就是数条人命。但是这并不是他第一次下令要人性命了,早就习惯了。 这个时候大队出的人都已经回来了。 立即有人开始统计各人的物。 朱祁镇一看数目,轻轻一笑,说道:“看来,朕开出的彩头,不吸引人啊。” 因为名单上的数目,朱祁镇一眼就看出了猫腻。 因为名单第一名是英国公府。 英国公府张忠,根本没有参加狩,当然了,这样的事情,英国公自然不能参与,但是英国公毕竟上了年纪,根本没有出,而是让英国公旁系一些年轻人出头。 英国公对这一次狩也谈不上敷衍。 朱祁镇也知道,张忠身子骨在进入正统四年之后,简直是每况愈下。英国公能在这里时候离开京师,就已经表明了态度。 谁也不能强迫英国公一把年纪,还要上场与年轻人比吧。英国公这几年也很难。 一边大加纳妾,想要求子,但是而今也是毫无音讯,而唯一的儿子,遍访名医,也没有一点起色。 很多名医都说了,准备后事吧。就在今年之中了。 这样的情况之下,英国公连朝廷的事情都少有过问。 朱祁镇也因为这一件事情,为张忠感到可惜,如果张忠身体的大好,说不定是他的得力臂助。 即便如此,英国公依旧名列榜首。 而英国公下面,就是成国公。下面根本就是按照爵位大小排列下来的。 除却新封的平西伯蒋贵不在京师,京师之中也没有家人之外,下面根本没有一点逾越之处。 这一坛死水的样子,朱祁镇看到就心烦。 如果有人组织倒也罢了。 朱祁镇不用查,就知道没有人组织。因为英国公没有心思去安排,这就是军中暮气沉沉的直接表现。 连打争强好胜都做不到,指望他们在战场之上,能有什么作为?简直是不用想了。 王振说道:“陛下,下面的人不知道陛下深意。这才如此。” 实话实说,朱祁镇准备的彩头,也并不是多高的,不过是十几柄宝剑。虽然是一等一的大内造的宝剑。 但也就是一分荣誉而已。 朱祁镇说道;“希望如此吧,传令下去,明日安排好射柳,如故例,将勋贵分为两队,胜者有重赏。” 王振说道:“奴婢明白。” 朱祁镇说道:“怎么明白?” 王振说道:“将他们的对头都安排到一块去。” 朱祁镇这才点点头,让王振去安排了。 一直讲勋贵当成一个集体,其实并不对,官之中有派系,武将之中就没有了?根本不可能,不过是勋贵这几年一直在衰落之中,被官步步侵蛀。再加上张辅威望最高。下面的人自然将张辅推上来当首领。 但其实他们内部之中,并不是没有恩怨。 甚至更多,开国勋贵与靖难勋贵之间,还有更多是私人恩怨,战场之上,谁之主攻与谁是辅攻,就觉得将来谁的封爵高一点。 这些人岂能不争。 为了争功,明初常遇春的儿子向冯国胜拔刀,他们之间还是姻亲。 就单单说刚刚平西一战,蒋贵是一战成名了,封平西伯,但是跟在蒋贵身后任礼,可是一根毛都没有捞到。 任礼对蒋贵就没有怨气了。 还有鞑官与汉官之间的矛盾,大部分鞑官都是从草原上投降过来的,太宗皇帝优待鞑官,毕竟是要招降纳叛,但是这些鞑官长久滞留在北京城之中,很多官都看不过,不要说武将了。 之前还是敌人,在战场之上见,而今一个头磕在地面之上,就成为同僚了。 任何一个集体都容不得细细的剖析。 别的事情,王振做的或许不好,但是挑拨离间,正是行家里手。王振立即将这事情安排下去了。 令勋贵分左右朋,每一朋都要挑选一个德高望重的将领为首。不过尽量挑选年轻人。然后按照顺序,左右朋分布出一人,在场地上射柳。 胜负立分。 然后看那一队出彩一些。 王振安排要点就在这一点上,一起出来的,都是他们不愿意输的人。是那一种,输给谁都可以,但是就是不能输给你的人。 王振安排好之后。 这名单立即传到了英国公与成国公手中了。 成国公朱勇一看,说道:“咱们这位陛下看来不满意今天的局面?” 张辅看了一眼,说道;“是我,我也不满意,陛下明显是想看看下一辈的成色,下面的人弄成了花团锦簇,四平八稳,陛下怎么能满意。” “这一次,连我都想不到,陛下能如此大胆,硬生生斩了阿岱汗的人头。” 张辅对朱祁镇主使的追杀阿岱汗一战,还是感慨万千,他感慨什么?不是朱祁镇的决心,而是朱祁镇的运气。 张辅是打老仗,南北都打过。太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在茫茫草原之上,找到一个人有多难了。 因为太宗皇帝出塞,最大的问题,不是打败敌人,而是找到敌人。 大明铁骑,打败敌人从来不是问题,问题是找到敌人。茫茫草原之上,即便有熟悉的向导,也很有可能迷路。 如这一次,单单靠锦衣卫的情报,奔袭千里,斩首阿岱汗,又在瓦刺人的追击之下回来。 让张辅怎么看,都觉得皇帝的运气委实太好了一点。 这样一来,张辅对朱祁镇更加敬重,并没有轻视,觉得是侥幸什么的。因为带领过大军的将领,都明白一件事情。 战场之上没有侥幸,运气也是实力一种。因为战场太多因素决定胜负了,很多将领都很迷信。 迷信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朱祁镇这种近乎送死的行动,居然如此顺利的完成了。更让张辅坚定了一件事情,就是天命在明。大明气运正隆。 故而张辅更加殆政,对很多事情都不干预了。想要将兵权与军中的影响力,在他身上慢慢淡下去。 只是没有想到,他不多管,下面的人居然弄出这样难看的局面。 第一百零六章 射柳 第一百零六章 射柳 朱勇叹息一声,说道:“我也没有想到。但是有些孩子,实在不行,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比如顾家这一辈子,简直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顾老侯爷也是一世英雄,靖难功臣之中,少有的太祖老将,只是顾家这一辈子?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是好。” 张辅心思并没有放在这上面,但是对顾兴祖这个二世祖,也是有些耳闻的。 顾成也就是第一代镇远侯。就是洪武年间的老将。太祖年间,就镇守贵州,多有战功。但是被建帝派来平乱。 随即被太宗皇帝俘虏了。 顾成本来不投降的,但是太宗皇帝却让建帝相信,顾成已经投降了。于是杀了顾成好几个儿子。 让老将顾成伤痛欲绝。 这才为太宗所用。 南军八十万围攻北平城,但是辅助世子,也就是仁宗皇帝守城的就是老将顾成。否则世子没有经过战争,怎么可能在大军围困之下,不仅仅将城池守住,还将南军打得节节败退。 而现在镇远侯顾兴祖,就是顾成其中被杀的儿子中一个孩子,当时他父亲被杀的时候,他还在襁褓之中,被人保护下来。 只是顾成到底是老将。又复镇贵州十二年,在永乐十二年的时候去世了。 这爵位就落在顾兴祖头上了。 那时候顾兴祖还是一个少年。 没有了祖父看管,彻底放开混了。弄得鸡飞狗跳的,只是太宗仁宗宣宗都念及顾家的功劳,不多管而已。 因为顾成在世的时候,是少有的支持仁宗皇帝的武将。 如果顾兴祖但凡有一点能力,在仁宗皇帝上位之后,念及老将,也不可能不重用顾兴祖。 这也算是先见之明吧,反正十年之后的土木堡之变,勋贵战死无数,唯有顾兴祖逃了回来。 张辅说道:“昨天的事情,是他做的?” 朱勇说道:“这个不好说。” 张辅说道:“别的不说,下一辈之中,谁家的孩子最能打,却能说了吧。你知道我很少关心这些。” 朱勇叹息一声,说道:“应该是老孟家的孩子吧。” 张辅听了,轻轻一叹,说道:“也是富贵就能消磨志气。我家子嗣不多,就不说了,你家的孩子,要好好教育,否则将来我们靖难一脉,恐怕被新贵给压下去了。” 朱勇所言的孟家,乃是保定侯孟家。 孟家兄弟两人在靖难之中,都是一等一的猛将。 说起孟家都要说第一任保定侯孟善。 孟善也算是老将,跟随徐达北伐,跟随傅友德南征。在靖难之战中,投奔太宗皇帝,成名之战,以数千士卒守住保定城。 而孟善两个儿子,也是一等一的勇将。 只是因为一件事情,牵扯进了夺嫡之争,老大与汉王来往过密,被太宗处死,老二也就是而今的保定侯孟瑛,被远窜云南,到了正统登基之后,才算是回到北京。重新袭爵。 但是,孟家身上汉王印记是洗不掉的。 保定侯孟家,虽然也是有爵位,列在勋贵之中,但是他家过的最艰难。原因很简单,孟瑛流放十几年,再密切的人情也都变淡了。 孟瑛也是知道自己身在嫌疑之地,老老实实闭门谢客,什么也不敢做。孟瑛一心一下在家里教导子弟。 所以孟家子弟,在勋贵之中表现最为出色了。 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了。 朱勇叹息一声,说道:“我家孩子还行吧,到底不比当初了。小时候觉得父亲下手太狠,而今才觉得,这群兔崽子,不下手是不行的。” “不过,你说的新贵是蒋贵吗?也太高看着那老儿吧?” 张辅说道:“你不要小看了蒋贵,他是大器晚成,将来自然有一番功业,不过,他最大的问题,就是大器晚成,又能在战场之上征战几年,我估计不出十年,他就要退下来,他子嗣也不成器,恐怕平西伯府今后几十年,不过是一个空头而已。” “只是难道除却蒋贵之外,我大明就没有名将了吗?” “只有陛下有意打仗,这仗打多了,这名将自然就有了。大浪淘沙,自然有真金,只是我们这些人倒是沙,还是金,却不好说了。” “我无所谓了,只要有子孙袭爵就好了,倒是你,要好好想想了。” 张辅说的凄凉,不过放在而今,唯一的儿子,就不知道成与不成,膝下空虚,却也有一丝让人不忍。朱勇叹息一声,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两人说了一番就去准备明日的射柳。总要在皇帝面前,表现一些风采吧。 第二日一早。 数千骑已经围圆。 朱祁镇坐在木台之上,武大臣分列而坐,张辅与朱勇一左一右。勋贵之中既然要分两列,这两个国公自然是逃不过去的。 朱祁镇一声令下,士卒将一根根柳枝都插在地面之上,这些柳枝虽然埋得不浅,但是因为柳枝的特性,依然在风中摇曳生姿。 朱祁镇也是知道能开弓射箭的,当然知道,这样的情况之下,并不好射断柳枝,因为只要风向微微一变,这柳枝就要动。 这正是考验本事的。 朱祁镇下令说道:“开始吧。” 随即两列之中,分别有一个出列。出来的正是成国公世子朱仪。 朱仪才十几岁,但是在马上英姿倒也有几分成色。 却见朱仪横马从木台下面跑过,随即开弓射箭,整个人几乎横在战马一侧,弓箭贴着地射了出去。 却见一个柳条应声而倒。 “好。”朱祁镇说道:“成国公家的子弟,果然是家学渊源。” 成国公朱勇连忙说道:“陛下说笑了,犬子取巧了。” 朱祁镇当然知道,朱仪取巧了。 这柳枝插在地面之上,越往上面越容易摆动,但是下却牢固的很,朱仪根本没有办法射中上段,却只能射下面。 “无妨,这样的巧也不是谁都能取的,而他而今年纪尚小,好生淬炼几年,定然能不负成国公府的威名。”朱祁镇笑道。 这一句话,倒也是真的。 骑射本来就是很困难的,并不是什么人都能马上射柳。 这其实也是很有难度的,否则也不会经久不衰,成为军中考验骑术的标准之一,凡是只能射中柳枝上面,越往上面,就说名射术越高。 果然不出朱祁镇所料。 从朱仪之后,不少人都射失了。柳枝在地面上插着,但是长箭都不知道飞到什么地方去了。 朱勇与张辅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他们偷偷的看着朱祁镇的脸色,却见朱祁镇的脸色并没有什么变化。 朱祁镇对此早就有所预料。 这些纨绔子弟在京城的风流韵事,不是一件两件,锦衣卫东厂有这人在什么地方打架斗殴,争风吃醋的消息,不要太多。 朱祁镇对他们的本质再清楚不过了。 指望他们能百发百中,简直是妄想了。有人射空才是最正常的情况。 不过,朱祁镇也并非没有发现人才。 却见两名小将射得极佳,甚至其中一个,还一箭双柳,简直将箭术玩出花来了。让满场忍不住高呼。 朱祁镇也忍不住问道:“这两个是谁家的?” 朱勇露出一副不出预料的表情,说道:“这两位都是保定侯孟家的,其中一个是保定侯孟瑛长子,孟俊,另外孟贤的儿子。” 朱祁镇正想说什么,王振却在朱祁镇耳边说道:“陛下,这孟贤乃是前保定侯庶长子,与汉王有染,被太宗皇帝处死。” 王振必须提醒朱祁镇,不能说错话了。 第一百零七章 射柳二 第一百零七章 射柳二 朱祁镇听了王振的话,心中一动,却怀疑起成国公的用心了。 成国公可以不说孟贤的名字,仅仅说孟家子弟就行了。而今却非要点出来,其中的意味却很多啊。 朱祁镇笑道:“那个是孟贤的儿子。” 成国公朱勇立即说道:“正是那个射双柳者。” 朱祁镇说道:“让他上来。” 立即有人将这个小将请上来。 当然说是小将,是与朱祁镇身边的成国公与英国公相比,他们都上了年纪,而这个小将,看上去二十多岁,看上去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 朱祁镇问道:“你叫什么?” 这小将立即说道:“臣孟元。” 朱祁镇问道:“今日到而今,你表现最好,朕要赏你。说吧,你要什么?” 孟元说道:“臣不敢。” 朱祁镇说道:“既然,你不说,你就到乾清宫之中当一名侍卫吧。” 此言一出,王振立即说道:“陛下” 话来没有说完,就被朱祁镇手一摆给拦住了,说道:“朕知道,你父亲与汉庶人有染,不过,朕从来相信,保定侯一脉,乃是我大明忠臣。朕自然要看在老侯爷的面子之上,只期盼你将来建立功勋,为你父亲挣一个身后之名,也算是孝子了。” 孟元一听,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面之上,说道:“陛下待臣,天高地厚之恩,臣定当结草衔环以报。” 朱祁镇对于这样的事情,已经轻车熟路。 不得不说,这么多年以来,这种施恩的手腕,越发娴熟了,当然也知道,这些拜倒在地效忠的人手,有的是真的,有的是假的。 这本就是一个君臣博弈的过程。 是真的还是假的,在盖棺论定之前,谁也不敢肯定。 不过,朱祁镇却觉得,孟元如此做,未必不是真心。因为不要看朱祁镇什么也没有给他,但其实上却给保定侯孟家一脉新生。 为什么保定侯孟瑛,也是靖难功臣一脉,而今只能坐个闲职。什么也不能做?是保定侯孟瑛不能打吗? 不,孟瑛的能力或许比张辅稍差,但是也不是一员庸将。 他的成名一战,就是在靖难之中,老侯爷孟善以数千士卒镇守保定城,而孟瑛引数千骑兵,从外突击。 父子两人里应外合大破数万南兵。 看孟瑛的履历,是打过鞑子,瓦刺,打过安南,还在哪里镇守过,他镇守安南的时候,安南也没有那么多事情。 甚至一直让孟瑛镇守安南的话,之后未必会出现弃守的结果。 不就是站错队了。 被打入另册。 朱祁镇其实对孟瑛一直很关注。 或者说,朱祁镇对大明军队之中,能打仗的将领都很关注。孟瑛也在其中,甚至还揣摩过,为什么他登基之后,太皇太后就将孟瑛给调回来了。 其中深意,朱祁镇自然明白了。 是为了防止有非常情况下,有镇得住场子的将领。、 孟瑛虽然被打入另册。 但是汉王与仁宗皇帝之争,早已尘埃落定了,不可能出现什么反复了。 想来孟瑛也不可能有什么别的心思,估计一门心思想翻身了,所以当有需要道时候,打出孟瑛这一张牌,足以震慑住很多人。 甚至而今,朱祁镇对孟元这么好,也有不少是给孟瑛这一员老将面子。 今日朱祁镇一句话,孟家子弟在进入军队之中,就没有什么阻碍了。甚至不用吩咐,兵部自然会将孟家一些子弟安排到各地去。 毕竟不管是五军都督府还是官,其实明白一件事情,而今大明缺少能征善战的将领。 朱祁镇说道:“你下去,向保定侯问一声好。让保定侯有空进宫见朕。” “是。”孟元说道。 孟元随即下去了。 他神色恍惚,只觉得自己好像踩在棉花之上,来到了保定侯身前,还没有反应过来,却被孟瑛一把抓住了,说道:“陛下跟你说什么了?” 这也看出保定侯的地位了。 朱祁镇坐在高台之上,两侧是两个国公,而其他勋爵,都是向外面排开。保定侯所在的位置,就在边上,明明是一个侯爵,却混进了伯爵之中。 这也表现出保定侯府的政治地位。 孟元对保定侯孟瑛,将朱祁镇刚刚说的话,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孟瑛听了,老泪纵横,说道:“苍天有言,我孟家有今日,我即便是死也瞑目了。” 孟瑛年纪也不小了,他与张辅,朱勇都是一辈人,算是在靖难之战中的二代将领。只是他一直担心一件事情。 他尚在,即便孟家被压制住,大家都还知道有保定侯孟家存在。 如果他一旦离世,保定侯孟家就彻彻底底的被边缘化了,说不定连世袭罔顾都做不到了。 别人相信所谓丹书铁劵,但是孟瑛不相信,因为他亲眼看见过丹书铁劵在他面前被砸碎,就是他被贬斥到了云南的时候。 那一次,真是险死还生。 有孟贤的死,才孟瑛的生。而今想想,孟瑛也心中不寒而栗。 孟瑛知道想要保全孟家家业,就一定要在军中有影响力,只是而今他不过是一普普通通的的京卫指挥使。下面的人也未必听他的话。 家中子弟想要出仕,却也不容易。 这种深刻的危机感,让孟瑛一直放不下去。 所以,他将这一分力气都放在教训子嗣上面了,孟瑛作为名将自然知道,大明而今将领有下青黄不接。他只想将自己一身本领传下去,将来总要用得着的。 只是弓马骑射好传授,一些要点,他能够指点,只要要紧牙训练便是。但是如何成为一员大将之才,却不是那么容易的。 这不仅仅是熟读兵书的事情,也需要实践,纸上谈兵是没有用的。 而家中子弟不能出仕领兵,再怎么练也是没有用的。今天有了朱祁镇这一句话,这一切都结束了。 他回过神来,对孟元说道:“你在乾清宫一定要好好表现,孟家的将来都需要你来支撑了。” 孟元说道:“请二伯放心,侄儿定然不负使命。” 孟家其他子弟也上前,自然是一番欢笑。 只是他们正说着话,不知道谁偷眼看了一眼朱祁镇所在的木台之上,忍不住说道:“陛下,与两位国公了?” 人们都看过去,却发现木台之上空空如也。 孟瑛见状,也皱起眉头,问道:“你们看清楚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一个人说道:“刚刚似乎有一个信使过来,在陛下耳边说了什么,于是陛下就匆匆离去了。” 一听这话,孟瑛首先想到的是军情。他说道:“我去打听一下。” 这里都是大明武将的顶尖人物,可以说他各方消息都汇总在这里,消息灵通之极,如果有军情有关系的话,甚至有些皇帝未必清楚是怎么回事,但是他们却都明白内里如何。 只是之前孟瑛被边缘化,大家对孟瑛还是很客气的,但是都敬而远之,但是今日有朱祁镇的表态,孟瑛那些旧友们,对孟瑛立即变得热情起来。 没有一会孟瑛就打听到了消息。 孟瑛一回来,就将孟家子弟说道:“你们回去,将各自房里的丫鬟都收房了吧。刚刚从沐家得到的消息,云南出事。恐怕要大举用兵了。” 孟元立即问道:“出了什么事情?” 孟瑛说道:“各种说法都有,而今还不能断定,但似乎是方政父子被贼人围困,沐家见死不救,累方政父子战死。而沐国公,而今也畏罪自杀了,当然明面上报战死。” “什么?” 第一百零八章 麓川 第一百零八章 麓川 朱祁镇看着从云南传来的军报,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的怒火给压抑下去。 不仅仅少要逢大事要有静气。也是朱祁镇深入了解大明的内内外外,知道如果每出一件事情, 就大动肝火,恐怕还不等大业将成,就已经先被气死了。 他细细看过战报,心中轻轻一叹,说道:“黔宁王,真是虎父犬子。” 黔宁王就是沐英。 现任黔国公沐晟,乃是沐英次子,说起来也是久经战争的大将。但是让朱祁镇评价虎父犬子,的确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他一辈子最大的战功,就是从张辅攻安南。 但是他是在张辅的调度之下,立下不少功劳。他这一辈子的上限,也就是这样的,当一员部将,哪怕是副帅,都是合格的。 但是让他独挡方面之任,屡屡让人失望。 宣德年间,放弃安南,也就是因为镇守安南的主将柳升战死。而沐晟在得知柳升战死之后,在没有得到朝廷命令的情况之下,退兵了。 他这一退,让朝廷即便先反攻安南都很难了。 这陈年旧事就不说了。 单单是而今。 方政之死,最大的问题就是沐晟。 在征讨麓川的时候,沐晟与麓川大军隔着怒江对峙,迟迟不战。 朱祁镇对沐晟这个战略并没有什么意见,因为朝廷上下其实都不愿意在云南大动干戈。对麓川的放纵也不是起源于今日。 所以朝廷上下可是一点也没有督促沐晟速战的想法。 沐晟想拖着就拖着吧。 但是他却镇不住方政。 方阵乃是老将,见蒋贵在北方立功,封平西伯,世袭罔顾。他心中能没有什么想法,他数次向沐晟请战。 都被沐晟拒绝了。 结果方政最后决定撇开沐晟,单独出战。 方政决定并不能算错,最少他连战连捷,破潞江,攻上江,连败麓川思氏大军。只是上江乃是思任发所在,方政攻之不克。向沐晟求援。 沐晟派兵到了夹象关不前。 随即麓川象兵攻方政所部于空泥。 方政所部转战疲惫,已经不能支持。方政派儿子方瑛向沐晟求援,自己亲领本部,陷象阵死。 如果战事仅仅是这样,沐晟也不用畏罪自杀。 虽然,沐晟不能约束方政出击,又支援不力。但是沐晟毕竟是国公,不看在沐家在云南的影响力,也要看在沐英的面子上。 朝廷不会重罚沐晟的。 最少,也不会要了沐晟的小命。 但是下面的事情,却朱祁镇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方政一部不过是偏师,即便全军覆没,也不过数千人,最多不过万余人而已。沐晟所部有数万大军。 损失一部,大不了转攻为守。 但是沐晟怎么做的,将怒江西岸的粮草辎重全部焚烧,大军退还永昌。 虽然仅仅退后了数十里,但是将怒江天险拱手相让。滇南各地土司恐怕就要首尾两端了。整个局势向不利于朝廷的局面发展。 更不要说辎重了。 要知道云南本地本来就是比较贫瘠的,在云南用兵粮食都要从南方运来。 大明对贵州的统治也很薄弱,粮草要从湖南起运,进入贵州驿道,这样的山路要走上千里,才能到云南。 粮食耗费之大,前线损失一石粮食,后方就要起运数石粮食。才能补上。 这都是大明的民力国力。 当然即便这样的大败,也未必要了沐晟的命。 毕竟大明对勋贵都是优待的。 但是沐晟依旧自尽了。是什么原因,让沐晟绝望到了自尽。 朱祁镇想起之前沐晟数次向朝廷请兵,心中不由一寒,他这几年在太皇太后的指导之下,大明各方奏折,全部看过,也能看出谁虚谁实。 麓川坐大,并非起源于今日。 乃是仁宗皇帝登基之后,大明在战略转向的影响。 但是即便如此,朝廷之上,对沐晟屡屡请兵叫苦,朱祁镇在心中也是打了折扣的。因为这样的事情太多了。 地方上很多时候,非将有七分的事情,喊出十二分的苦楚。这就是为自己预留退步。 所以内阁大佬们也觉得,麓川虽然有些跋扈,但是还没有他说的哪里厉害,也派兵了,将久镇山西的方政派往云南。 也带了相当部分北方边军。也就是方政本部。 而今看来,云南的情况要比朱祁镇想象的困难。最少沐晟并不觉得,单单靠云南之力,能够平定麓川,甚至未必能守住云南。 这才决定自杀。 即便到了而今,虽然有部分边军参与进去,但是与麓川作战的主力,依旧是云南地方军队。 朱祁镇说道:“王振立即去告诉内阁,定下黔国公的后事,记住,黔国公是带病征战,勤于王师,病死军中的。本朝的国公可以战死在鞑子手中,决计不可丧师于区区小国,决计不可。” “是。”王振说道:“奴婢明白。” 朱祁镇又问道:“太皇太后怎么说?” 王振说道:“太皇太后请陛下速速回京,他已经派了沐昂星夜往云南而去。换人不换马,数日之内,必到云南。接管军中事务。” 张辅听了,说道:“陛下请安心,沐昂能力远胜乃兄,有沐昂在云南,仗黔宁王余威,攻或许不可,但是守决计有余。” 朱祁镇深吸一口气,说道:“既然如此,王振回禀太皇太后,就说,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按照原来的行程,后日回京。” 王英说道:“陛下英明。” 虽然这一场败仗,让云南的局势有崩溃的嫌疑,但是越是如此,朱祁镇越不能乱,他很清楚,北京作为中枢,很多消息都瞒不住的。 不出两日,北京城上上下下都会知道这一件事情。 越是如此,朱祁镇越不能乱。 既然沐昂已经星夜兼程去云南了,麓川一时半会儿,也不敢侵犯大理。 只要滇北,滇东这数个府县,还在朝廷控制之中,云南局势就不算崩溃。 朱祁镇与两位国公,又回到了木台之上,观看下面的人射柳,只是朱祁镇虽然面色郑重,但是眼神却不知道飘到什么地方去了。 他心中所思所想的就是麓川。 从正统元年麓川其实就开始扩张了,吞并各地土司。黔国公沐晟也不是第一次与麓川交战了。 但是战事已经局限在云南境内。 不是朝廷不重视。 而且朝廷这个地方,土司太多了。土司之间各种矛盾,大乱小乱从来没有断过。 太皇太后拟定的国策,停一切不急之务。这样一来对麓川大举征伐的想法,自然不得到允许。 朝廷对麓川的政策,也是从正统元年的抚。 只要麓川思氏安安分分的,朝廷给一些好处,也不是不行。 但是麓川思任发一心一意,想要扩张版图,恢复麓川全盛之势。甚至说,在这数年的时间之内,他已经做到了。 但是麓川坐大,却是云南方面万万不可能准许的,自然云南方面即便是想安抚,也不可能这样安抚,所以从正统元年到正统四年间,朝廷对云南政策,从刚刚开始的抚,到剿抚并用,到而今,先示以兵威,然后再安抚。 只是而今这一场败仗,让朝廷没有选择了。 朝廷在这一场战事之战,战死一员大将,也让一个国公自杀。如果不找回场子,云南南方三宣六慰,谁还在乎朝廷。 这也是仁宗以来战略转向的恶果。弃安南的直接影响。安南可以放弃,但是云南难道也要放弃吗? 云南放弃,贵州自然就没有存在的价值,边界线直接推进到了湖南。这是万万不可接受的。 第一百零九章 麓川二 第一百零九章 麓川二 只是这样的事情。朱祁镇自己空想也是没有用的。 他如果在乾清宫之中,自然可以将麓川的资料全部拿过来,但是而今,朱祁镇只能自己回想关于麓川的事情。 后世没有麓川这个国家。并不是说麓川的实力不强。 恰恰相反,麓川是相当强大的。 首先麓川的兴盛并非源于今日,乃是在元代就有了,元代末期,云南之地,云南梁王与段氏争权。无暇顾及麓川。 麓川思家就此发家。被元朝招安,成为云南行省六路总管府之一。 这也元代的特色,其实元代边疆看似广大,但是实际上,元代统治相当的粗陋,很多总管府就是这种独立半独立的政权。 这个时候就是思任发的太爷爷,思可法统治时期。 到了洪武十五年,思可法的孙子,也就是而今思家家主思任发的父亲,思伦发统治时期。 这个时期思伦发将思家的家业发扬广大,成为西南霸主,他的实力有多强。麓川统治的区域,北边到藏地,东边到了景东,南边就是缅甸。 可以这样说。 用现代的地图来看,就是占据缅甸北部大部分,已经老挝一部分,云南一部分,自然也有泰国一部分。 据说兵力最强盛的时候有三十万之多。 很多人都将麓川视为南诏,西夏。 甚至麓川与缅甸之间也有冲突,很多决定应该是缅甸胜利吧,不,结果是麓川将缅甸按在地面摩擦。 不过,麓川的核心地区,就是而今的云南瑞丽县。朝廷不允许有这样的强大割据政权。 于是乎,在洪武十七年,大明朝与麓川第一次较量开始了。 思伦发一面向朝廷朝贡,表示顺从,另外暗暗继续力量,准备大举东进。只是思伦发固然不是弱者,但是太祖皇帝更是老狐狸。 早就严阵以待,特别是沐英在这一战之中,以三万之众,大破麓川十几万人马。以火铳对付象兵,大破之。 思伦发大败向朝廷请和。 太祖皇帝一面答应下来,一边毫不犹豫的将麓川东边的地方,一个个册封土司。如此一来,强盛的麓川也就四分五裂了。 这也是太祖皇帝看出了麓川致命的弱点。 那就是麓川的统治各部,其实是隶属各地头人的,麓川本部人马是相当有限的。沐英对麓川的消弱也是不间断的。 甚至思任发也是作为质子在沐家长大的。 到了永乐十一年,思任发上位。 思任发知道朝廷的强大,故而表现的恭送之极,朝贡不绝。但是另外一方面,思任发并不甘心如此,故而永乐年间,他对朝廷恭顺之余,对其他方面就不一样了,东征西讨,将西边,南边的土司,一个个兼并。 到了仁宗继位之后,大明战略转向,从对外扩张,变成了收缩。 如此一来,思任发小心试探了朝廷几次,发现他即便吞并忠于朝廷的土司,朝廷最多不过是切责而已。 于是乎,他的胆子就大了起来。 随着仁宗宣宗去世,安南弃守,这一系列行为,更是鼓励了思任发的胆子,于是从正统初年开始,他的一系列动作,就超出了朝廷容忍的底线。但是他丝毫不顾,到了而今,他已经恢复了麓川全盛时候的版图。 可以说盛兵三十万。 当然了,朝廷对西南土司的战斗力,从来是鄙视的。 当初沐英用三万士卒大破麓川。 只是大明朝有几个沐英,但是即便沐英身后也是源源不断的援兵,当时太祖已经准备派十几万兵马入滇。 只是援兵未到,沐英已经奏报大捷而已。 而今朝廷兵力远远不如当初,正统三年兵部正式上报缺额,一百二十万之多。各地方军队的战力也远远不如当初。 朱祁镇回顾了麓川的历史,再看眼前的局面。 打是一定要打的,只是如此一来,想要征服麓川,兵力最少要三四十万之多。这些军队,决计不能是空额的。 那么以朝廷而今的兵力,却不够了。大明重兵所在,不是其他地方,只有九边。但是瓦刺强盛,瓦刺在脱欢的带领这下,这数年来,一直大势扩张,整合内部,特别是阿岱汗之死。 虽然阿岱汗是死在明人手中。但是不管怎么说,阿岱汗死了,脱脱不花成为草原之上唯一的大汗。 草原各部纷纷拥戴。 如此一来,脱欢的实力大增。 随即他对九边的压力也是与日俱增的。这个时候从九边调兵,朱祁镇并不觉得是一个理智的行为。 大明国防重心,从来没有变过,就是九边。 云南即便丢失,对大明来说也是痛心疾首,但是如果九边被瓦刺突破,却是生死存亡。 但是不从九边京营调兵,又从哪里? 前已经说过了,这个时代去云南,只能从贵州走,而贵州千里驿道可不是容易走的,大明对贵州的统治,也是相当弱的,大部分都是被土司统治的。 所以最好的办法是派出精兵数万,一举破麓川就行了。 这就是一个矛盾了。 不调九边京营的精兵,朝廷无法保证云南速胜。但是派出精兵,北方空虚,如果瓦刺南下,就大大不妙了。 这是第一个难决之事。 第二个让朱祁镇担心的事情,他担心云南之战,旷日持久。大概有人说了,前番已经说了派精锐部队,以求速胜。 这只是朱祁镇的期望而已。 但是实际上,而今的麓川大部分都在后世的中缅边境,乃至于缅甸北方。 这些地方的地势是怎么样的,拜中国远征军所致,朱祁镇还是了解一点的,这样的深山老林之中,想要一战而定,犁庭扫穴,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比起大破麓川,朱祁镇更担心这一点。 诸葛亮平南蛮,还七擒七纵。沐英大败麓川之后,还是终身镇守云南。但是大明精锐决计不能久悬云南。 这样一来,很可能在大军一走,云南战局又出现反复之态。 无数念头,在朱祁镇的心中转过。眼前一个射柳的将士,朱祁镇虽然看着,却心不在焉。甚至各级勋贵也没有心思在这射柳之上,他们都在私底下议论纷纷。甚至有相当一部分人都是与沐家交情非浅。对沐晟的遭遇有不解有同情。 只有下面奋力射箭的将士,并不知道,这其中的变化。 朱祁镇虽然依旧在南海子没有回京,但是王振与金英都没有闲着,几乎一个时辰就有一个人从京城来南海子,将京中的情况一五一十的禀报朱祁镇。 果然第二日,京城武百官都知道这个消息。 对于麓川战和事宜,顿时成为了朝廷最大热点。 其实这种议论已经不是第一次,最少在朱祁镇记忆之中,朝廷议论麓川之事,从正统元年到而今最少有四十多次了。 只是规格一层层的上升,刚刚开始仅仅是兵部内部议论,后来兵部与五军都督府和议,再后来,内阁会议。但是这一次,太皇太后传来消息,让朱祁镇准备好,一回去,就会开启朝会,这一次参加的人。有内阁,六部,都察院,五军都督府,还有勋臣。 几乎将朝廷大员一网打尽。 即便当初西北战事也没有召开这样的会议。毕竟西北战事也没有一个国公因之而死。 太皇太后虽然没有明说,但是也暗示了。这是朱祁镇在群臣之间露脸的又一次机会。 这一两年间,不知道太皇太后觉得自己的身体不能支撑,还是觉得朱祁镇的能力足以处理政事。让朱祁镇出面接见百官处理政事的频率越来越多了。 第一百一十 章 议麓川 第一百一十章 议麓川 朱祁镇按部就班的回到大内之中,关于麓川之事会议也急不可待了。 这一两日之内,各方人士都为麓川之事议论纷纷。 朱祁镇首先看到是各方奏折。 结果不出朱祁镇所料,是群情激奋。大部分朝臣都支持大举增兵云南,回击麓川。 但是并非没有杂音的。 朱祁镇就发现两人反对征麓川,一个乃是礼部主事刘球,另外一个就是刑部右侍郎何渊。 这两人都有名臣之姿。 礼部主事刘球倒也罢了,他是永乐十九年进士,与于谦同科。于谦向朱祁镇提过刘球,说他乃古之君子。 但是朱祁镇并不是多看重他。 盖因从他履历就可以看出来,他是单纯的词臣。又是在礼部任职,在士林之中声望很高,但是在朱祁镇看来,不过尔尔。 但是何渊就不一样了。 何渊乃是地方官出身,曾经治行浙东第一,是一步步从县令,知府升上来的,对地面情弊知道太多了。 他既然说不行,自然是很有原因的。 所以,朱祁镇将那些支持增兵云南的奏折撇开,先细细看何渊的奏疏。 何渊的奏折最重要的地方有两次,他提出了云南征战后勤上的困难,必然是天下骚动。其次,就是善后问题。得其地不可居,得其民不可使,最后朝廷还是要退回来的。这种情况,对朝廷没有利益可言。 也提出了解决方法。 就是派重将坐镇云南,如赵充国平地羌乱,且屯且战,动兵不多,加以时日。必然能奏捷。 朱祁镇觉得,何渊所言并非没有道理。 只是良将难寻。 如果沐晟有能力的话,就不会让麓川坐大到如此地步。但是沐家两代坐镇云南,换沐家易他将,且不说沐家在云南的影响力。 单单是胜任的将领就少之有少。 何渊的意思,将战事局限于云南一地,哪怕打的时间长一点,也不要紧。要坐镇云南的将领,自然要年纪轻一点,熬得住南方气候。并上马能理兵,下马能屯田,并能压服沐家,让沐家为之所用。 这样大将,朱祁镇的夹带之中是没有的。 而且何渊毕竟长期在内地任职,对麓川的形式并不了解。在何渊看来麓川不过弹丸之地,兵不过万。 却不知道麓川本部就有数十万百姓,影响力遍布千里之内。俨然一国,其势不过稍弱安南而已。 朱祁镇担心,如果不举增兵,大理,楚雄都危险了,云南非我所有。 打赢容易,如何一劳永逸就难了。 朱祁镇看过何渊的奏疏之后,才去看朝臣支持大举增兵的奏疏。 这是朱祁镇从太皇太后那边学习的办法,无论什么时候,先看弱势一方的奏疏,并非不合流的声音一定都对。 而是在几乎举朝都一个声音说话的时候,发出不同意见,这本身就需要极大的勇气的。不管对错,都应该慎重对待。 支持开战的人之中,也有两人的奏疏,朱祁镇细细看过。 其一就是张辅,其二就是杨荣。 张辅就不用说了。 张辅对外,从来是强硬派。 在弃安南一事上,即便满朝武都赞成,张辅还是据理力争。而今他更是在奏疏上表明,而今不增兵云南,就是弃云南。 第二个就是杨荣。 杨荣就要比张辅理智多了,不过,他比张辅更进一步,如果说张辅还再说,朝廷为什么一定要增兵云南。那么杨荣就要开除方略了,举荐王骥督师,蒋贵为主将,带领边军一部,还有南方卫所军队南下云南。 朱祁镇想了想,对王振说道:“将其他支持出兵的奏折,全部贴上节略,等朕回来看。” 王振立即说道:“是。” 下面支持出兵的奏疏,最少有几百本。朱祁镇自然不会一一都看过。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去见太皇太后。 毕竟而今真正决定朝廷大事的,还是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未必想为了麓川大动干戈。 朱祁镇做如此想,也就将杨荣的奏疏与何渊的奏疏一并带上去了。 到了慈宁宫,朱祁镇见太皇太后躺在躺椅之上,一晃一晃的,眼皮垂下来,似乎已经睡着了。 太皇太后似乎老得特别快。 岁月似乎在他身上加速流过。 在数年之前,太皇太后还行走如风,根本不用人搀扶,但是而今太皇太后的精神大不如前,身边一根拐杖,也成为身前常备的物件。 这似乎也是太皇太后有意将朱祁镇推上前台的原因之一。 “娘娘,娘娘。”朱祁镇半跪在太皇太后的躺椅前面。小声说道。 太皇太后口中咕嘟一声,这才睁开眼睛,见了朱祁镇说道:“皇帝,你来了。” 朱祁镇说道:“正是孙儿。” 太皇太后说道:“你做得不错,有几分静气了。却是我老了,想的有些差了。” 朱祁镇知道太皇太后所言,乃是他在南海子并没有回来,而是正常狩完了之后,才回来这一件事情。 “都是娘娘教得好。”朱祁镇笑道。 太皇太后说道:“小马屁精。”太皇太后从躺椅上站起来,朱祁镇立即搀扶着,如果刚刚开始,朱祁镇搀扶太皇太后,还是虚虚搀扶,不过是做个样子而已,但是而今他却能感受到太皇太后身上的重量。 太皇太后真的老了。 朱祁镇搀扶太皇太后,小步向前走,太皇太后一边走一边说道:“你来是为了麓川一事吧。” 朱祁镇说道:“娘娘英明,这一件事情,总要是内阁六部五军都督府都察院都到,到底该有一个什么章程,还请娘娘示下。” 正如一些人说的,会议越大,很难有一个统一的决定。很多决定都是大会之前已经决定的。 大会上不过是统一思想而已。 太皇太后叹息一声,说道:“皇帝啊,我是不是错了,我不过是想太太平平过日子,这不好吗?鞑子也就罢了,毕竟是世仇,但是麓川又是怎么回事?” “还让不让人安安分分过日子了。” 朱祁镇说道:“娘娘,麓川也是世仇。” 太皇太后有些诧异,说道:“有吗?” 朱祁镇不得不将麓川的由来全部说了出来,朱祁镇说道:“黔宁王大破任思发之父,将麓川分为十几个土司。而今任思发而今想重振家业。” 太皇太后已经到了大殿之中,坐在交椅之上,这才说道:“想起来了,黔宁王定边之战,打得就是他家啊。” 朱祁镇有些哭笑不得,也不知道太皇太后是真不记得了,还是从来没有将麓川当一回事。 太皇太后说道:“而今想不打都不行了,下面的人都是什么章程。” 朱祁镇随即将杨荣与何渊的奏疏抵上去。 太皇太后眼睛也有些花了,不耐烦看,让朱祁镇读。 朱祁镇将两封奏疏都读了。太皇太后沉默了一会儿说道:“皇帝,你是什么意思?” 朱祁镇说道:“孙儿其实不想打的,毕竟我朝大敌乃是瓦刺,孙儿不同意任何从九边调兵的举动。乃至于京营。但是指望南方的卫所,恐怕不能平麓川。” “这是两难。” 太皇太后说道:“你觉得何渊说的怎么样?” 朱祁镇心中暗道:“果然,太皇太后还是喜欢何渊的办法。”这就是朱祁镇将何渊的奏疏拿来的原因所在。 他觉得这一封奏疏要比杨荣的奏疏更合太皇太后的心意。朱祁镇叹息一声,说道:“孙儿也知道何大人的办法似乎好一点,只是不行。” 第一百一十一章 议麓川二 第一百一十一章 议麓川二 “孙儿细细想过了。”朱祁镇说道:“除非黔宁王复生,否则这个办法就行不通。” 太皇太后自然也明白朱祁镇说法。 其实何渊所言,是正确的废话。 为什么这么说,因为明朝最重屯田,在云南的卫所数量不少,本身就是且屯且战。这一场大败,正是说明了这个办法的破产。 至于什么原因,只能胜利之后,再细细查。绝不是在大战之前,就追究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 任何事情在战争面前都是细枝末节。 太皇太后对朱祁镇很满意。 今年太皇太后越发感受到自己的虚弱,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虽然麓川之事在外面闹得沸沸扬扬的。 但是在太皇太后看来,还不如朱祁镇本身重要。 不,在太皇太后看来,天下之间任何事情都比不上朱祁镇本身重要。 不是太皇太后小看麓川,麓川在滇西还行,真要打到滇北,滇东,这些大明统治云南的核心区域,麓川决计打不动的。 毕竟洪武年间,朝廷往云南大举移民,这些汉民决计不会向麓川低头的。而麓川而今之所以屡战屡胜,因为他打的大多是土司。吞并的也是土司。而不是朝廷直辖的地方。 这才这么顺利。 比起麓川的事情,太皇太后更看重朱祁镇在处理这一件事情上表现出来的分寸感。 没有刚刚登基那个时候,说什么一举灭麓川之事。 太皇太后说道:“你既不想大举增兵,又不想用何渊的办法,你想怎么办?” 朱祁镇笑道:“孙儿不知道,不过想来诸位先生却是知道的,娘娘要不先召见诸位先生吧。” 太皇太后说道:“好,这一件事情就交给你了。” 朱祁镇动作微微一滞说道:“娘娘的意思是?” 太皇太后说道:“我老了,这江山此早是你的,你按照你的意思,先与内阁诸位先生商议出一个结果,再来与我说吧。” 朱祁镇心中激动,但是依然说道:“娘娘才不老的。” 太皇太后说道:“小马屁精,不用拍我马屁了,不过有一件事情,你也要有所准备了,我准备为你选秀了。” 朱祁镇说道:“选秀,是不是太早了一点。” “不早了。”太皇太后说道:“不成亲,如何亲政?等你成亲之后,我还能教教皇后,如何管理内廷。我就可以享几年清福了。” 朱祁镇一时间不知道如何说了。 虽然这一段时间,朱祁镇很明显感受到太皇太后交接权力的味道,但是这还是太皇太后第一次如此清楚的告诉他。 甚至给出的时间表。 虽然天子大婚,从选秀开始,有一系列程序,真正等大婚最少有一年,甚至有两年,他大婚最少也在正统五年,甚至正统六年。 即便如此,对朱祁镇来说,也是一个极大的利好。 在正统元年开海一事之后,朱祁镇按捺锋芒,恰如猛虎卧荒邱,潜伏爪牙忍受。所等就是今日。他一日日将锋芒引入刀鞘之中,迸射出来就更加犀利。 朱祁镇一掀前摆,跪在地面上,说道:“孙儿,定然不负娘娘的期望。让日月双悬,永照大明。” 太皇太后轻轻一笑,说道:“这江山是你们朱家的,你好生做便是了。” 朱祁镇说道:“孙儿明白。” 他更明白,越是如此,越要谨慎。 虽然他根基已经稳固了,即便是太皇太后也无法动摇了。 毕竟时间是最伟大的武器,将太皇太后衰老如此,也让朱祁镇在朝臣之中安插了不少心腹,虽然内阁朝廷还是老臣的。 但朝中并非没有愿意为朱祁镇效力的人。 即便他想做些什么,太皇太后也不可能如之前那么干涉了。 但是朱祁镇对太皇太后并非没有感情,他宁愿让太皇太后最后几年,走得安心。而且他也深刻明白了,太皇太后休养生息的举动,或许有这样那样的弊端,但是总体来说,还是利大于弊。 即便他有想法,也不愿意大动干戈。 这也是他学习杨士奇治国的手法。 三杨当政,也不见有什么大动作,但是朝廷的实力一直在上升的,不管是朝廷的积蓄,还是兵力。 特别是正统三年清理空额,虽然朱祁镇并不是完全相信,所谓一百二十万空额是全部空额。但是兵部并非在清理过空额之后,什么也不做的。 最少,兵部,都察院联合派出的清军御史,一直在履行责任。 下面的人最少不敢做得太过分。 所以他想做什么,也是由局部推广到全国,在此之前,休养生息可以作为国策继续进行。 麓川对朱祁镇是一场大考,他决计不想如开海那一次狼狈不堪。 朱祁镇回到乾清宫。他想了又想,决定不先召见内阁成员,先召见一人,就是王骥。 王骥在明朝历史上,也是大大有名的,是作为臣以军功封爵三人之一,号称明代三王,即王骥,王越,王阳明。 王骥平西北之乱,表现良好。这一次杨荣也推荐王骥领兵。 朱祁镇细细想来,武将之中,也没有能独当大任的人。 唯独王骥还在盛年。而且朱祁镇从来不觉得,在西南用兵,仅仅有武力平推。这是事倍功半。 政治手段一定要用的。 在这上面,武将之中自然有智勇双全的,但是比起官一肚子坏水,就远远不能比了。 王骥这人选,朱祁镇是认可的。 杨荣推荐,朱祁镇认可,几乎是板上钉钉了。 朱祁镇也就决定与王骥多交流一番,另外一个原因,却是杨荣老了。 不得不说,这数年时光,在朱祁镇逐渐长大,但是三杨却逐渐衰落了。而且老得特别快。正如太皇太后当初说过,朱祁镇完全不用防备杨士奇他们,因为当朱祁镇长大的时候,岁月还带走这一代人杰。 杨荣已经有告老之意。 从宣宗登基之后,大明军国大事,都咨询杨荣,甚至天下版图都在杨荣腹中,遇见兵事,咨询杨荣,没有不能解决的。 朱祁镇登基之后,也是如此。 对瓦刺的离间,西北之战前后,对麓川的妥协方略,对女真安抚,内部平乱,以及对楚王,这些藩王的监视。对卫所,马监的清理,都是杨荣在做的。 麓川之事,看起来杨荣有些失策,但是实际上,在西北与麓川相较,杨荣自然先西北而麓川。 这并非杨荣一个人的意见。 有杨荣在,什么事情都好说。 但是杨荣不在了,谁能代替杨荣? 朱祁镇看中王骥。 不仅仅是朱祁镇看中王骥,即便是杨荣本身也看重王骥。 否则杨荣也不可能支持王骥去西北督师。而今又推荐王骥去云南督师。 只是王骥刚刚从西北回来,朱祁镇与王骥的接触并不多,总要看看,这位王骥,是不是他的杨荣。 毕竟朱祁镇虽然信任杨荣,但是真正与杨荣君臣相得的,不是朱祁镇,而是宣宗皇帝。 对杨荣来说,他所做的一切,大半是报先帝忠陛下,报先帝在前,忠陛下在后。 王骥对于朱祁镇忽然召见,也是大吃一惊,自然不敢怠慢,匆匆来到了乾清宫之中。 根本没有等候多长时间,就见王振出来,引王骥进来,王骥一进乾清宫就向朱祁镇行礼说道:“臣兵部尚书王骥拜见陛下。” 朱祁镇说道:“王先生请起。赐座。” 王骥这才起身,半个屁股落在绣墩之上,正襟危坐,一丝不苟。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第一百一十二章 议麓川三 第一百一十二章 议麓川三 朱祁镇问道:“麓川之事,王卿已经知道了吧。” 王骥立即说道:“此事满朝轰动,臣岂能不知道。” 朱祁镇说道:“杨荣大学士,推荐卿平定麓川之乱,卿觉得如何?” 王骥对此早有准备,说道:“臣当任不让。” “好。”朱祁镇说道:“国家就需要卿此等能担当之辈,只是下面的奏疏,都要征调边军南下,只是九边大患,莫过瓦刺。瓦刺四万骑,加蒙古四十万骑。一旦南下,九边兵祸联结,故而朕不想调动九边人马?卿以为如何?” 王骥听了暗暗叫苦。 他作为杨荣的爱将,杨荣推荐之前,不可能不与王骥打招呼。只是他也万万没有想到,皇帝不想调边军,听着话音,调京营就更加不可能了。 虽然说南方卫所,未必都不能用。但是毕竟没有准备好的九边,京营精锐好用。 只是皇帝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 王骥还能有什么话说? 毕竟他作为兵部尚书,对天下情势还是很了解的。皇帝说的话也对,大明的战略中心,只能也仅能在九边。 毕竟京师距离边塞不过几百里。 而麓川距离北京有万里之遥。 这孰轻孰重,即便是瞎子也能看明白。 王骥说道:“英明不过陛下。” 朱祁镇说道:“那么领兵主将,卿心中可有人选。” 王骥听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当然有人选了。就是蒋贵。蒋贵本身有本事,也与王骥有过合作。 都是熟人。 只是朱祁镇这样说,王骥立即知道,想从蒋贵从西北调回来,皇帝定然不允许。王骥心中忽然想到一个人,说道:“臣以为保定侯孟瑛,乃是靖难名将,有在云南待过一段时间,也算熟悉云南形势。是一个合适的人选。” “孟瑛?”朱祁镇一时间没有想到,王骥会推荐孟瑛。 其实在此之前,王骥本人也没有想过推荐孟瑛。 只是蒋贵被否决之后,王骥迅速将有资格统领十几万大军,并能压制住沐家的将领,挑选一遍。 其实也没有什么可挑选的。 朱勇,张辅,等有数几个人。即便往多里面数,也不会超过十个。 任何一个时代,有能力统领十几万大军的人选,都是稀缺的。而这一次征讨麓川,最少要十几万人马。 而朱祁镇之前刚刚对孟家有殊遇。王骥推荐孟瑛,有一小半就是揣测朱祁镇的心思来的。朱祁镇也想明白这一点了。 一时间心中苦笑。 说实话,他在当时并没有想过用孟瑛,只是觉得此人可以备用而已。而且孟家子弟看上去真的不错。 不过,王骥推荐孟瑛,朱祁镇细细想了想,却真挑不出什么错处。 孟瑛少年就在靖难战场之上,显露威风。与汉庶人数次并肩作战,这才结下交情,因此牵涉到夺嫡之中。 但是单单抡起打仗,的确是一把好手。 南征北战,永乐年间的战事,谈不上无役不与,但是身经百战。 的确是一个合适人选。 朱祁镇唯一担心的,却是孟瑛的年纪,朱祁镇问道:“保定侯而今多大年纪了?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王骥立即说道:“保定侯乃是洪武十六年生。而今五十有六,不过臣早就听闻,日日教训子弟弓马,此事陛下无须担心。” 朱祁镇一听到五十六岁。心中就放下来不少。 五十六岁在后世还在壮年,但是在这个时代是有些偏老了,再想想孟瑛流放云南好几年,对那么边的气候也能适应。 如此一来,却是也是一个合适的人选。 朱祁镇说道:“此事朕记下来了。” “王卿,朕好不怀疑,卿能大败麓川,但是败麓川不难,但是如何一战之后,让麓川长治久安,卿何以教朕?” 王骥听了,说道:“蛮夷畏威不怀德,只需悬思氏父子人头于天南,各地土司自然凛然听命不敢不从。然后陛下再任命一两长者安抚云南即可。” 朱祁镇听了有些失望。 倒不是王骥所说的不对,而是朱祁镇不想在云南滞留那么多的兵力。王骥的策略不能朱祁镇的满意。 不过朱祁镇也是有点强人所难。 分明是不想付出代价,又想让云南长治久安。 王骥并非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是他怎么想,都要临之以威。 因为沐家对云南各土司都是很有恩泽的。麓川狂妄到这个地步,不打不行了,而收拾人心,却是一个长期的活。 朱祁镇又与王骥谈了一会儿,王骥开出几十个人的大名单,全部是京营边军之中的将领。并将其中一一介绍。每一个人有过什么样的战绩,打过怎么样的仗,如数家珍。 这些人都是下级军官,让朱祁镇有印象的,就是董斌、 马让、 王喜, 鲁全,陈仪等人。 朱祁镇让王振一一抄录下来,说道:“朝廷将领有些青黄不接,靖难名将一一凋零,卿此去云南,征讨麓川之事不可偏废,但是也要注意培养将领。” 王骥说道:“陛下英明,只是培养将领之事,臣有一言,不得不说。” 朱祁镇说道:“讲来。” 王骥说道:“陛下,而今朝廷各级将校不得用,非一场两场战事能历练出来的,臣检验卫所军队,各级百户千户,都是世袭。固然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辈,但是大多都是庸碌之徒,徒蒙祖上恩德而已。” “臣以为,但严格限制军官袭职。” 朱祁镇一听王骥的话,顿时来了精神,说道:“先生请讲。”连称呼就由卿变成了先生。 王骥似乎也感受到了朱祁镇的郑重。一时间也打起了精神,对朱祁镇说道:“陛下,卫所军官袭职向来宽松,难免有滥竽充数之嫌。” 朱祁镇说道:“袭职需要考举,这样的事情,要从严,这样的问题提出的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结果都是徒劳无功而已。” “先生有何高见?” 言下之意,如果还是陈腔滥调,就不用说了。 朱祁镇从来不敢小瞧古代人,特别是这数年来,虽然朱祁镇没有什么大举动,但是观察朝中的政治斗争,更是明白一件事情,在政治斗争之上,中国人的天赋是天然点满的。 不论古今。 虽然从宣德十年到正统四年以来,有太皇太后坐镇,朝廷之中看似波澜不惊,但是其中暗潮从来没有停止过。 前番杨荣与杨士奇因为驿站一个案子,彼此之间相互出手,渊阁之中,你好我好。但是下面的官员,各为其主,暗中出手不已。 朱祁镇可是看得分明。 很多事情,朱祁镇事后复盘,都找不到彼此的蜘丝马迹。好像是巧合。 但是朱祁镇在皇帝这个位置上,时间长了,多疑的心性也就深入骨髓了。 倒不是皇帝都多疑,而是多疑乃是皇帝的职业病。别的职业信错人了,固然有损失,但远远不如皇帝本人,皇帝本人一旦信错了人。 很可能性命都被别人握在手中了。 故而朱祁镇决计不相信,是巧合的,只是相信,有些东西,连锦衣卫也未必清楚。 在制度建设之上,朱祁镇也是非常明白,古今没有什么区别的,为什么明代大学士与清代军机处,而今的大长老都奇数。 甚至一般都在五与七,两个数字之内。其中政治智慧,却是一般无二的。 果然王骥并没有让朱祁镇失望,一开口,就让朱祁镇大吃一惊,几乎疑心王骥是穿越者了。 王骥说道:“请开武学。” 第一百一十三章 议麓川四 第一百一十三章 议麓川四 “武学?”朱祁镇说道:“如何开?” 说起来武学在中国其实也不算是什么新鲜玩意了,宋代都有。不过历代武学都是样子货而已。 真正兵家之学,决计不是武学能够学到的。 王骥连忙说道:“之前朝廷对袭职一严,就有人来求情,这些毕竟是功臣之后,总不能让他们都不能袭职吧。” “臣以为,当给他们一条出路。凡是袭职不过的人,都可以在武学学习,直到过了袭职为止。” “如果实在过不了,就不要怪朝廷无情了。他们家中也可以换人来考。” 朱祁镇听了心中有些失望。 原来王骥所想的,不过是一个袭职速成班而已。 并非他所想的那种军校。 不过,想想王骥的办法其实也有很现实的原因的。 的确,凡是家里有世袭指挥使,世袭千户,世袭百户的,这些好像不是爵位,但是与低级爵位并没有什么区别。 这些人都是大明的有功之臣。 乃是勋贵体系的根基,也是而今大明的根基所在。 卡的太严了,让大家一个也过不了,这都不是考试问题了,而是政治问题了。 王骥的办法看似在和稀泥,但是不得不说,其实还是有些用处的。 似乎政治本身就是和稀泥,但是想和好,却不是一个容易的事情。 朱祁镇说道:“好,卿回去之后,写一个题本上来,让朕好好想想。” 在开海一事上,朱祁镇悟出一件事情,作为皇帝,最好做仲裁者,而不是直接下场,却可以想办法将一件事情,退到自己想要的摸样。 他已经做好,对王骥提议魔改了。 等王骥从云南回来之后,决计不敢相信,这一件事情是他的意见的,但是作为这一件事情的始作俑者,不管这一件事情变成了什么样子,他都必须支持的。 朱祁镇送走了王骥之后。 又看了下面奏折,又命下面的人将各部尚书的履历都拿过来。 其实这些人的履历,朱祁镇看过不止一次两次的,甚至连各部侍郎的履历,朱祁镇也研究过好几次了。 只是明日是他第一次,单独在朝廷之上亮相。 他总是要准备,再准备。 只是这个时候,王振说道:“陛下,英国公世子来了。” 朱祁镇听了,心中一动,说道:“他怎么来了?” 说起张忠,朱祁镇心中就一阵唏嘘。 张忠的身体是越来越不行了,正统元年还是三五日进宫一次,之后十几日,才进宫一次,到了今年,一个多月才进宫一次。 每一次进来,都气色都难看一点。 朱祁镇有时候也劝他休息。 但是张忠不肯。 不过,朱祁镇对张忠还是很欣赏的。 因为张忠是对朱祁镇对外扩张最有力的支持者,也是参谋。 对于军中很多消息,朱祁镇都能在张忠这里得到不一样的答案与分析。 不管,杨荣,王骥等人是多号称知兵,但是他们毕竟不是与勋贵混一个圈子的,很多事情位置不同,看法就不一样。 官对战略上的掌控,很多时候是胜过武将的,这一点不服不行,但是具体到数百人,千余人临阵冲杀,官就无能为力了。 张忠却是武双全。什么方向都能与朱祁镇说到一起去。 朱祁镇在军事上,不管有什么想法都能与张忠商议,张忠总是能够给出一个相当靠谱的答案。 当张忠进来的时候,朱祁镇大吃一惊。 却见张忠面白如纸,行动都有所不便,似乎每走一步,都要人搀扶一般。朱祁镇立即说道:“赐座。” 等小太监将张忠搀扶到软座之上。 朱祁镇才说道:“你的身体不好,就不要急着进宫,有事情派人送一封折子进宫,就行了。” 张忠咳嗽两声,说道:“臣的身子骨自己知道,已经不成了, 不过是早晚的事情,只是臣闻陛下为麓川之事烦心,今日特来为陛下分忧。” 朱祁镇说道:“你也听说麓川的事情了,说说吧,你有什么办法?” 张忠从怀中掏出一封奏疏,双手递给王振,王振又转给朱祁镇。 朱祁镇打开一看,却见是与麓川毫无关系的三个字:“封建论。” 朱祁镇抬头看了一眼张忠,随即将这封建论细细看了一遍。 这一篇章,并非对麓川而言。而是对大明政治战略生态而言的。 他首先从儒家理论,乃是太祖分封之策,说明了,郡县与封建,不过是国家治理的两种手段,并非郡县就是极对,而封建就是不好的。 必须因地制宜。 朱祁镇仅仅看这个开头,心中就有些佩服,这简直是抬着太祖皇帝压人。 不管太祖皇帝分封诸王,到底是对是错,但是在大明朝,祖制,太祖皇帝就是政治正确。所以满朝武见这些字,恐怕心中有无数话,要说,却只能在肚子里骂曹尼玛。 接下来的字,却是说,列朝列代经营西域之失。并分析,为什么西域屡得屡失。西南叛伏不定。原因在距离中央太远。 所以,他指出在朝廷鞭长莫及的地方,异族比较多的地方,郡县不如分封。 特别将弃安南这个重大失误拿出来说事。 再然后就是对大明从历来边事一一拿出来比较,对永乐年间大举征伐,而仁宗宣宗却从草原,海上撤退。 随即瓦刺,麓川,鞑靼并起,骚扰国内,让朝廷疲于兵事。这一现实情况,以及天下二十二万,乃至各级宗藩俸禄,乃至于将来可能有的宗藩数量,计算出,朝廷禄米有限,而天下宗藩无限,以有限奉无限,是决计不可能支持的事情。 而且特别指出了,西南各地的土司,在各地领地之中,就与藩王并没有什么区别了。而太祖太宗的子孙,却好不如西南蛮夷可靠吗? 所以提出最后的封建之策。 就是在朝廷鞭长莫及,不能安堵的地方,设立藩王以治。 并设计了藩王体制。 这些藩王更像是汉代的诸侯王。藩王之内设国相,又中央大臣担任,其余各级官员都由藩王任命。 而且藩王也对中央承担贡赋。 不过,张忠所言的大前提,这些藩王也决计不会有多少钱,因为这很明显了,这些能分封藩王的地方,都不是什么好地方。 真正好地方,朝廷早就是郡县之了。 最后张忠勾画出朝廷今后的版图,朝廷周围都有诸国守卫,外夷想要攻入朝廷,必须先攻破诸国。 诸国的兵力只能防守,而朝廷兵力却能随时越过诸国反攻,如果大破敌人,也可以将诸国外迁。将已经变为内地的地方,郡县之。 朱祁镇看完之后,说道:“好一篇大章,张卿乃是为朝廷,规划国策。” 张忠咳嗽一声,说道:“这都是陛下英明,臣不过主笔而已。” 朱祁镇也明白,这上面很多的东西,都是朱祁镇与张忠商议的时候说过,比如藩王数量的问题,朱祁镇就对张忠说过。 但是即便如此,也无法掩盖张忠的能力。 毕竟将零星的知识点,规划出一篇成体系的大章,也是张忠的能力所在。 朱祁镇心中激动,反复看了几遍,才说道:“看来,张卿的意思,是在麓川分封一个王爷了,却不知道张卿看中了谁?” 张忠说道:“以臣之见,襄王最为合适了。” 朱祁镇一听襄王,立即皱眉,说道:“襄王乃是太皇太后爱子,恐怕不行。” “臣以为恰恰因为襄王乃是太皇太后爱子,才行。”张忠说道。 第一百一十四章 议麓川五 第一百一十四章 议麓川五 朱祁镇听了张忠如此说,说道:“愿闻其详。” 张忠说道:“陛下襄王金册一事,太皇太后还没有忘记。也不会忘记的。” 朱祁镇恍然如梦。 襄王金册一事,似乎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时间长了,朱祁镇也将这一件事情放下来了。毕竟数年下来,朱祁镇的地位已经非常的稳固了,襄王已经没有机会了。 朱祁镇正准备说,这一件事情已经过去了。他忽然一动,他从来没有从太皇太后的角度看这样一个问题。 对太皇太后来说,朱祁镇是长孙,襄王是幼子。手心手背都是肉。 那个都不愿意伤害。 这其实也是太皇太后否定了襄王摄政的原因所在。 同样太皇太后也不想襄王将来没有什么好下场。 太皇太后将朱祁镇养大,人与人相处,日久见人心。即便是再精明的骗子,也很难骗过身边的人。 所以,朱祁镇的心思太皇太后知道的。 正因为太皇太后知道,朱祁镇不是一个安分的人。她会不会担心襄王处境。 特别是她的身体渐渐虚弱的时候。她对朱祁镇的限制也越来越少,牵制也越来越弱了。一旦她大限到了。她会不会担心,朱祁镇对襄王不利。 特别是襄王与朱祁镇之间的间隙,还是她亲手造成的。 张忠见朱祁镇似乎明白这一点了,咳嗽两声说道:“父母之爱子,为之计长远。太皇太后年岁已高,对子孙长久之事,最为在意。” “只要陛下对太皇太后明说,襄王去麓川,从此永镇天南,抵抗缅甸,如果襄王有能力,夺取缅甸基业。从此为一国之主未必不成。” “虽然苦了一些,但是对有些人来说,却未必不是建功立业之地。” “陛下也知道襄王乃是宗室贤王,而今不过三旬,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他真的想做一个富贵闲人吗?” “此事正可按太皇太后之心,为大明万世开先例。” 朱祁镇也明白。 或许大明藩王之中,有不少混吃等死的人。但是周王一系,蜀王一系,与而今的襄王,都不是这样的人。 特别是襄王。 襄王是接触过权力的,在仁宗皇帝驾崩的时候,当时宣宗皇帝在南京。所以,就以襄王监国。 而且这样的监国不是一次两次。 凡是宣德年间,凡是宣宗出巡,都是太后与襄王监国。 在襄王之国之后,这种情况才结束。朱祁镇才不相信,他这位王叔,乃是一个清心寡欲的人。 因为皇室,不管那一朝皇室,都是天然培养权力动物的。特别是接触过权力的。否则襄王一心一意维持一个贤王的名声做什么? 还不是心中还有一丝期望? 历史上他这位王叔三次,与皇位擦肩而过。 分别是仁宗登基,宣宗不在身边。再有就是宣宗驾崩之事,太皇太后到底是什么意思,而今也只能她姑妄说之,朱祁镇姑且听之了。再有一次,就是土木堡之变,群臣想要国立长君,也推举过襄王。 这就是很有意思的事情了。 每一次都有他。很值得玩味。 朱祁镇一审视这位王叔,心中无数怀疑都涌现出来了。 知子莫若母,朱祁镇觉得太皇太后岂能不了解自己的儿子吗?那么他如果真的这样做,能不能安太皇太后之心。 朱祁镇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但是还是叹息一声,说道:“此事暂且放下。你且回去休息吧。” 主意是好,但是朱祁镇不先说服太皇太后是不可能办的。 但是能不能说服太皇太后,朱祁镇心中也没底。 眼前却是先打赢麓川之战,如何安置麓川战后事宜,却是之后的事情了。 不过,朱祁镇也要做些准备。 朱祁镇派人送走张忠之后,立即将王振找过来。问道:“襄王在宫中有眼线吗?” 王振说道:“有。多在慈宁宫中。” 朱祁镇在宫中很多事情都瞒不过太皇太后,在慈宁宫之中,更是如此。说道:“避开慈宁宫,你将这一封奏疏,抄录一分,送给襄王。” 王振听了心中顿时明白,说道:“皇爷高明。” 朱祁镇说道:“少拍马屁,去做事。” 朱祁镇对他自己的灵机一动,还是相当满意的。 朱祁镇本想自己如何,去说服太皇太后,但是心中一动,与其说服太皇太后,不如说服襄王。 而且对太皇太后,朱祁镇是没有其他的办法,只能好言相劝。但是对襄王却有很多办法了。 虽然内阁之中,在宫中都有眼线。襄王之前也是住在皇宫之中,在宫中有关系,也很是正常。 但是这一件事情,也是可大可小的。 小的说,不过是儿子关心母亲。 大的说,就是窥视大内,图谋不轨。 朱祁镇自然有渠道将这一封奏疏送给襄王,但是通过这个渠道,本身就是对襄王的敲打。 只要襄王不是蠢货,自然知道,朱祁镇想要他做什么? 皇帝既然想让你做这一件事情,如果不做会有什么下场?特别是在太皇太后渐渐不管事的时候。 何去何从,襄王是懂。 到时候,由襄王上书劝说太皇太后。他在一边敲敲边鼓,岂不是大妙。 不过,在此之前,朱祁镇也要先给太皇太后打一个预防针。见天色已晚,就将这事情放下了,等明日大朝会之后,再去细细与太皇太后商议。 而此刻,不仅仅朱祁镇在准备明日的会议。连杨荣也在准备这一件事情。 几盏油灯,将书房照亮。 杨荣坐在太师椅上,轻轻的敲着扶手,说道:“孟瑛,万万没有想到是他?” 王骥说道:“是啊,下官也没有想到,却是保定侯。” 王骥心中轻轻一叹,却觉得棘手之极。 保定侯孟瑛,与平西伯蒋贵虽然都是勋贵,但是资历却是不一样的,保定侯孟瑛是苗根正红的靖难勋贵。父亲孟善,被追封滕国公,战功赫赫。可谓苗根正红,是从永乐年间就身居高位的。 而永乐年间是什么生态? 武将高于官,同品级的官见武将都要行礼,甚至有官没有行礼,却被武官打了一顿的情况。 虽然而今保定侯孟瑛沉寂多年,谁知道他的脾气是不是还如之前一般。 但是平西伯却不一样了。 蒋贵大器晚成,而今虽然爵位在保定侯之下,但是年纪却在保定侯之上。再加上蒋贵在西北之战中,就是王骥的麾下。 王骥能压得住他。 但是王骥却不敢说,他能压的住孟瑛。 杨荣一件王骥的样子,就知道王骥再想什么?说道:“你放心吧,是宣德年间十年磨砺,早将孟瑛的性子磨掉了不少。你此去,不可将他当成蒋贵之流,将作战之事,都交给他来办。你只需负责后勤,与云南卫所清理。” “陛下有些话,说得不错,朝廷大举用兵,大败麓川,是决计没有问题的。但是如何长治久安,才是你我所想。” 王骥说道:“只是南方卫所都成什么样子了?根本不能用了。难不成用西南土司兵?即便有名臣良将,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王骥说的不错。 在明朝后期,广西狼兵,四川白杆兵,这些土司兵都是赫赫有名的。但是而今虽然卫所衰败不少。但是整体上来说,都看不起各土司兵马的素质。 杨荣想了想说道:“南方也并非没有兵可用的。广西,松潘等地,前几年就打过仗,细细挑选一下总是有的。反而云南暂时也不会有事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议麓川六 第一百一十五章 议麓川六 杨荣看着天色,说道:“算算时间沐昂已经到了云南,只能沐家有主心骨,云南一时半会就乱不了,我们还有时间。” 杨荣随即将南方卫所的花名册从身后的书架之上,找了出来,随即将一个个卫所军官的履历,从履历上看这个人能不能打,然后按照前番清军御史的汇报,推算这些人的治军能力。 努力在不动员边军与京营的情况之下,凑齐征讨麓川的十几万大军。 王骥一看这架势,就知道又是一次通宵达旦。他只能奉陪了。 毕竟,这些朝廷卫所军官的履历,也算是一等一机密,不是寻常人可以接触到的。 明日上午,就是御前商议的时间。只能在此之前,先做出一个框架来。 杨荣对沐昂的估计不错。 从北京到昆明。 沐昂仅仅有了数日,就到达了。 一路上跑死了十几匹马。 乃至于沐昂身边的侍卫都换了一批。即便如此,沐昂到了昆明的时候,整个人都脱形了,身边仅仅两三人护卫着,其余的护卫都掉队了。 沐昂看着黔国公府,满府白皤,翻身下马。只是长期在马上奔驰,这一下马,居然站立不住,整个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面之上。 “三爷。”立即有沐家的家丁去搀扶。 沐昂排行第三,沐英有四个儿子,长子早亡,次子就是沐晟,三子乃是沐昂,四子就是常宁公主驸马,长期坐镇南京。 沐昂一开口,声音沙哑之极,说道:“二兄?” “老爷还在灵堂。”一个家仆说道。 沐昂二话不说,就闯进灵堂之中,却见满屋子都是白色的。沐晟的夫人见沐昂,顿时安心下来,说道:“三叔。” 沐昂缓缓的跪在沐晟的灵位之前,说道:“二嫂放心,有小弟在,思家放肆不了。” 有沐昂在,沐家就有主事的人了。 沐家上上下下都安心下来。 沐昂立即将军中诸将,先将圣旨拿出来,说道:“奉圣喻,由我担任云南都司,平蛮将军,现在可以说说吧,到底是什么情况?” “我哥他为什么自杀?” “云南的局势崩坏到了什么地步?” 沐昂一直五军都督府之中,执掌兵权。 早年也在云南待过。对云南的情势也是很明白的。只是他怎么也不明白,沐晟到底为什么要自杀。 朝廷对沐家想来优容。 看沐英的三个儿子,就知道了。 沐晟接替沐春坐镇云南,沐昂在北京,还有一个坐镇南京,都是兵权在握,遍布机要之地。 “三爷,方政一败,怒江以西非我所有,而且不等二爷号令,各地土司都先退却了。似乎与思贼暗通之意。” “今日二爷丧事,很多土司都神情闪烁,似乎已脚踏两只船了。” “朝廷非大举征伐不可,朝廷在云南的威信,容不得再败一场了。” 沐昂大吃一惊,说道:“怎么会如此?” 沐家从来是善抚土司,在土司之中的影响力,可以说是沐家的资本所在,即便在最后一任黔国公,沐天波也借助这种影响力,拉了不少土司站在永历这边。 而这分经营,却是从沐英就开始了。 沐英在云南大举屯垦,将中原先进的农业正技术传到了云南。不仅仅让云南汉人变得多了起来。也让很多少数民族在农业上有很大的进步。 即便现代的云南的汉人,往上数,祖上相当一部分人都是在明初迁入的。 总体来说,沐家对云南土司多数是有恩的。 只是沐家两代人恩惠还太少一点,不足以让这些土司,在思家与朝廷之间站队。 特别是靠近思家的土司。 对这些土司来说,思家太近,大明太远。 一旦旗帜鲜明支持大明,就立即能迎来思家的打击。除却滇东一些土司之外,都不敢站队。 沐英一听,顿时觉得头大。 云贵土司简直遍地都是。数不胜数。 而今这些滇南,滇西大部分土司都中立,甚至偏向麓川方面,明军需要防守的方向,一下多了不知道多少。 固然知道,这里面有不少土司,不过是与麓川虚与委蛇而已。 但是在战争之上。决计容不得侥幸的。 沐昂立即感受到沐晟的心情。 沐晟自然比不上沐英的天纵之才,但也是一员勤勤恳恳的将领,特别是在经营云南方面,沐晟也没有闲着。一点点的夯实基础,其中最重要的基础,就是维系这些土司对朝廷的忠心。 而今沐家两代经营,毁于一旦。 沐晟或许不是畏罪,却是无法面对自己了。特别是麓川思氏乃是沐英的手下败将,思任发年少的时候,还是沐晟麾下的跟班。 沐昂深吸一口气,说道:“征讨麓川,需要多少人马?” “十二万。最少十二万。”沐家这些幕僚商议一番说道。 沐昂说道:“立即代我想朝廷拟奏,请兵十二万。” “是。”下面的人立即忙碌起来。 “报。”沐家家丁从外面进来,说道:“门房来报,思家的人来了?” 沐昂身边的一个长须老者立即问道:“那个思家?” 其实云南有名的思家,只有一个而已。 “麓川思家。”这家丁说道。 沐昂怒极,说道:“好大胆子。他还敢来。” 沐昂心中一股杀意在涌动,不过,随即被他按捺住了。毕竟大局为重,而今大明在云南的兵力,不足以击败麓川了。当然了麓川想要进攻汉地,却也是难事。 毕竟进攻防守,是两种不同的情况。 进攻麓川,层层险阻为麓川所用,毕竟怒江一带天险,即便放在后世,也不是好走的地界。但是进入云南内地之后,纵然而今云南兵力,不是太充足。谁胜谁负,还不知道。 沐昂在偏廷见了思家的。 思家使者,并不像一个土人,反而有几分书生气。像汉人多过像土人。 沐昂冷笑说道:“思任发让你来做什么?” 麓川使者毕恭毕敬说道:“听闻黔国公千古,家主不胜伤悲,特地派小的来吊孝,以寄哀思。” 沐昂的眼睛微微一眯,心中的怒火更胜一筹,但是如此,反而镇定下来了,淡淡的说道:“心意领了,只是你家家主并非仅仅为了这个吧。” “三爷英明。”麓川使者轻轻拍了一记马屁,继续说道:“家主派小的来,是向朝廷朝贡。我麓川对朝廷拳拳之心,从来没有忘记过。” “之前有很多误会,以至于双方兵戎相见。实在大不应该。我家家主愿意归还,方将军及麾下将士尸体全部尸体千余具。” “并向朝廷朝贡。麓川与朝廷重归于好,云南安定,岂不是大好。” 麓川使者随即将礼单奉上。 沐昂只是一扫,却见上面,什么白象,象牙,黄金,翡翠,等等,少说有数万两之多。可见思家下了血本了。 沐昂冷笑一声。说道:“好大的手笔。” 麓川与大明较量过,思任发也是一个相当清醒的人,知道麓川与大明的实力对比。对他来说,仗打到这里,刚刚好。 他可以安心消化这几年占据的土地,等将这些地方全部消化之后,才有发动下一次战争的实力。 沐昂自然能猜到思任发的心理,他恨不得当庭杀了这个使者。但是却不能。 因为这不是沐昂能够决定的。这种权力从来是在北京,沐昂心中再不满,也只能说道:“这一件事情,我会上报朝廷,你们且等着便是了。” 麓川使者说道:“多谢三爷,自然有沐家。” “不用了。”沐昂说道:“且告诉思某人,我沐三要什么,会自己去取。” 第一百一十六章 西南定策 第一百一十六章 西南定策 早朝之后。 大臣们都汇集在华殿之中。 朱祁镇因为日讲用华殿,所以华殿的使用频率越来越高。似乎要变成天子召见大臣的常殿。 毕竟乾清宫是天子寝宫,按理来说,并非是召见大臣之所。 就好像是家里来客人的时候,不会在卧室招待一般。 之前不过朱祁镇并没有亲政。所以朱祁镇在乾清宫召见。之后召见大臣的地方,恐怕都转到华殿上。 此刻,内阁的五位大佬。 杨士奇,杨荣,杨溥,张辅,胡濙都到了。官这边,还有六部尚书,其中胡濙本身还兼着礼部尚书之外。还有吏部尚书王直,户部尚书刘中敷,兵部尚书王骥,刑部尚书魏源,工部尚书黎澄,都察院左都御史王,右都御史陈睿。除去他们之外,还有一些随员,比如兵部侍郎柴车。刑部侍郎何渊等人。 而武将这边,各级勋贵都到了。以成国公为首一大帮勋贵都在。 忽然传来太监的公鸭嗓。声音又尖又细,说道:“陛下驾到。” 随即朱祁镇从后殿走了出来。 这二十多名官员纷纷行礼。 朱祁镇一眼扫过去。内阁这些人就不用说了。 王直依旧一把大胡子,作为当初给朱祁镇的找到老师,自然是官之中的后起之秀。 户部尚书刘中敷,却是地地道道的的仁宗皇帝老臣,老到什么程度,他就是北京大兴人,当初仁宗皇帝守北京,刘中敷就跟随仁宗皇帝,组织后勤有功,也算是靖难功臣之一。 如果算起了资历,他比杨士奇还硬。 仁宗皇帝守北京的时候,杨士奇还在南京朝廷当官的。 所以天下银钱出入掌握在刘中敷手中,太皇太后最放心不过了。 刘中敷比起杨士奇等人自然差了不少,但是他为人朴素,做事老道公正,在户部这个位置上,不需要他出什么奇谋妙策。 只需要他老老实实守好国库,平衡国家开支就行了。 从这上面开来,太皇太后对内阁三杨并非没有制衡。刘中敷看似闷头葫芦,唯慈宁宫是从。 不管三杨做什么事情,总是要用钱的。 一个兵权,一个财权,而太皇太后罢一切不急之务的总原则。让朝廷上层人士都是宣德年间留下的老臣,根本没有大调整。 三杨其实占据不了绝对优势。王骥就不用说了,却要特别说说他带来兵部侍郎柴车。 柴车乃是兵部老资格了。在永乐二年,就以举人的身份分到了兵部,之后,宦海沉浮,虽然也出任过地方官,但是一回到京师,还是在兵部之中。 甚至可以说,柴车的资格比王骥的资格还要老。 不过,资格老也是柴车的优势,也是劣势。 因为他年纪太大了。 王骥要去云南督师,这已经传开了。王骥既然出京,兵部的事务不能没有人主持。王骥将柴车请出来,也是有自己的思量的。 兵部尚书往上走,也就是入阁了。 但王骥却未必觉得,他能入阁。 太皇太后这几年没有往内阁之中添人,就是一个很明显的征兆了。 他大胜回来之后,兵部尚书的位置却没有了,王骥就不好办了。 毕竟京师兵部尚书这样的位置,也就八个左右。 六部尚书,再加上都察院左右都御史而已。真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从来没有让人平白无故让出来的。 所以王骥准备推柴车上位,让柴车在政治生命最后时光,也能过上一把兵部尚书的瘾。而王骥督师回来之后,柴车干脆告老还乡。 即便柴车当时不愿意了,也比别人好对付。 然后就是刑部魏源。 此魏源非彼魏源,不是清朝写海国图志的魏源,他们不过重名而已。 魏源乃是少年进士,年二十就登科。太宗皇帝甚至让他回乡修养几年,然后再启用,他也有很丰富的地方履历,甚至还是于谦的恩主,提拔过于谦,也与杨士奇相善。但是在刑部任上也做极好。 当然不能说魏源是杨士奇的人。 真正做官做到他们这个地步,都是有自己的信念的。 至于工部黎澄却是六部尚书之中,最软的那个柿子。因为他是安南人,张辅初定安南之时,就为太宗上书,要安安南之心。 如何安安南之心,就是重用安南人。 张辅一口气向朝廷推荐了一千四百安南人做官,而黎澄就是其一。 只是黎澄不能说没有本事,真没有本事,不可能在这么多人之中脱颖而出,成为工部尚书,只是比起其他尚书来说,底气没有那么足。 他唯一的奥援也是宫中安南籍的太监而已。 王前也说过。 与王直并称二王,声名扬于天下。 朱祁镇将这些的履历一一在心中流过,知道这些人,大抵是这几年的人最得力的助手,也是最大的敌人了。 朱祁镇在回想下面的人的履历,却见杨士奇出列问道:“陛下,太皇太后?” 朱祁镇在自己的龙椅上坐下来,说道:“太皇太后身体有恙,今天就不来了。” 朱祁镇此言一出,下面的人立即明白,太皇太后未必是病,而是这个少年天子真正准备接管权力了。 之前大事商议,太皇太后与朱祁镇一起出席,有什么事情,太皇太后也能兜住底。而今今天却要朱祁镇一个人来应付了。 下面的人也没有再问。 朱祁镇看他们都站着,说道:“王振,给诸位大臣搬些墩子来了。” 王振答应下来,立即一群小太监,将一个个绣墩都搬了上来,这些绣墩中间的木制结构就好像是鼓一样。 只是鼓面并非蒙皮,而是实木。外面还有一层透着的丝绸,上面都有绣着一些吉祥的图案,最多是是云纹,与万寿纹。 宫中所用绣的极好。 一行人都准备好了。这才进入正题。 张辅立即出列说道:“麓川挑衅天朝天威,聚集不能容忍,否则有宵小有不轨之途,我朝大兵,恐怕就要在西南山中,疲于奔命了。” “必须让天下宵小知道,我大明铁骑不下当初。” 张辅这样一说,成国公为主的一些勋贵立即出来帮腔,一时间大殿之中,群情激奋,很多人都当初请命从征。 朱祁镇对勋贵的意见从来是知道的。 最少大明朝的勋贵到了而今,还没有没落,还有几分血气。愿意出兵打仗。对他们来说,有军功才有一切。 朱祁镇眼睛一瞄王振,王振立即会意,说道:“陛下面前,岂容放肆。” 王振这一训斥,下面的人立即安静下来。 朱祁镇说道:“杨首辅,你是三朝元老,先帝倚重的老臣,而今局面,可有教朕?” 杨士奇立即说道:“臣不敢当,只是以臣愚见,决计不能放纵麓川,否则空使得国威受损,四境不安。” “而今瓦刺坐大,安南不从朝廷之命,朝廷不可再退一步了。” 朱祁镇一听心中一震,他终于从杨士奇口中听到了,他对仁宗皇帝以来,十几年来,国家一直战略收缩。 放弃对漠北的监控与干涉,让瓦刺统一了草原,还放弃了安南。这种战略收缩,虽然出于休养生息。对永乐年间大兵频出,大工频兴,百姓不堪重负的一种拨乱反正。 但是当时这个政策还算是正确,而今十几年过去了,弊端越来越大,边患越来越盛。杨士奇作为大明官之首,岂能不明白这一点。 而朱祁镇这个小皇帝的心思,杨士奇也是一清二楚的。 第一百一十七章 西南定策二 第一百一十七章 西南定策二 时间会让很多秘密都不是秘密。 宫中的一些事情,当时或许能严格保密,但是而今几年过去了,早就传出来的,比如朱祁镇想要北伐瓦刺,被太皇太后狠狠的责罚一顿。 这一件事情。 杨士奇观察朱祁镇,虽然朱祁镇心机深沉了不少,但是心意决计是没有改变的。 杨士奇根本不愿意与朱祁镇硬顶。而且而今也有这样的需要,需要向天下证明一下,我大明铁骑依然如从前一般。 权衡之下,他自然知道该怎么说了。 此言一出,朱祁镇还没有怎么说话。 立即有人出列说道:“杨首辅,这就不对了。”出列的却是王直。 很多人以为内阁与六部尚书是上下级关系,其实双方的关系,就好像是跷跷板一般,谁有能力,谁占据的权力就大一些。 根据大明祖制。 官最高的就是六部尚书,内阁大学士在品级之上,并不能压过六部尚书。而六部之中的吏部,更是有天官之称。 强势的吏部尚书让内阁下不了台,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一个政策从制定到执行,绝对有人觉得的对,觉得不对的,故而没有反对朱祁镇才奇怪的。 于是朱祁镇就一边静候,听杨士奇与王直两人唇枪舌战。 不过,总体来说,杨士奇的战斗力不是王直能比的。 而且杨士奇不是一个人,首先勋贵那边清一色的支持杨士奇。臣之中,杨荣王骥等人也都支撑杨士奇。 可以说,内阁之中的意见基本统一。 一旦内阁的意见统一,没有什么政策他们推行不下去的。 何渊的奏折也被拿出来讨论。 但是当庭被杨荣驳斥的体无完肤。 连朱祁镇都能看出来的漏洞,杨荣岂能看不出来,杨荣辈分又高,年纪大,带着几分倚老卖老。说得太过犀利。 朱祁镇都替何渊难过。 但是何渊丝毫不在乎,牢牢抓紧一点,就是劳师动众。百姓才安分了几年,实在经不起折腾。 只是何渊说的一点不错。 从安南撤军,其实也是在宣德后期,细细数来,也不过十年左右。 想要培养民间元气,十年是远远不够的。 朝中两派的观点,也就显露无疑了。 内阁从国防需求来看,不能不惩戒麓川,以为后来者效。但是何渊久在地方,知道民间疾苦,他想要息事宁人,不要大动干戈。 让百姓安居乐业。 何渊明知道,在这一次朝会之前,其实早就统一了意见,但是强烈的使命感,驱使他在这样场合无法做到闭嘴。 否则,何渊区区一个侍郎,与内阁大学士对垒,这本身就不对等,先天压他一头。不就是比何渊官职高的人,不愿意出手吗? 已经成为定局的事情,有何不再争。 朱祁镇见说到这份上了,再争下去,就是意气之争了。他甚至知道,今日朝会之后,何渊出外,已经进入倒计时了。 朱祁镇轻轻咳嗽一声。 朱祁镇一咳嗽,下面的大臣纷纷禁声。 朱祁镇说道:“刘尚书,国库可够十五万大军征麓川?” 刘中敷话不多,只是淡淡的说道:“够。” 朱祁镇说道:“既然如此,就多从官库,少从民间征收吧。下面商议一下,派谁去征麓川。” 朱祁镇一锤定音。杨士奇连忙说道:“陛下英明,爱民之心,天下少有。” 何渊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再争了,也拱起手来行礼,只是头轻轻的低下,嘴角忍不住有一丝冷笑。 他为什么冷笑? 因为朱祁镇所说的可笑? 大兵出动,又怎么可能不征召民夫?真以为那些丘八大爷,都是军纪严明之辈?真以为那些将领,有百姓可以征,却让自己的人去运粮食? 陛下还是不知道,大明到底是怎么样的世界。 不过,此刻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了何渊,只容何渊站在角落之中,默默的看着自己脚上带补丁的官靴。 “陛下。”杨荣立即说道:“臣以为当以兵部尚书王骥督师,以保定侯孟瑛为平蛮将军,总兵官。” “保定侯孟瑛乃是靖难名将,威名享誉海内。令他出征,定然大破麓川。” 群臣对王骥督师,都有心理准备,但是对孟瑛挂帅,却感到突然之极,随即想到,当时射柳陛下对孟家子弟的厚爱,心中顿时明白。 这孟瑛定然是陛下的人。 站在角落之中的孟瑛,听到之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仁宗登基以来,他孟家一直谨小慎微,夹着尾巴做人。 他已经绝了重新上战场的想法。 却不想今日又有领兵的机会。 要知道保定侯一脉之前在朝班上的站位,一直是在武勋之中前五名左右。但是而今却站角落之中。 以至于朱祁镇一眼看过去,居然没有看见孟瑛。朱祁镇说道:“保定侯。” “臣在。”孟瑛越众而出,当庭拜倒,说道。朱祁镇说道:“杨学士推荐你,你有信心平定麓川吗?” 孟瑛眉头一挑,人的性格都在少年时候养成的,而孟瑛少年成名,二十出头,就跟着父亲大破南军,当时意气风发此刻还在眉宇之间残留不少,他说道:“麓川不过土贼而已,唯有云南路途遥远,臣带大军去麓川,时间会长一点,但是期以一年,必破麓川,唯有没有把握的是,麓川一带山高林密,思氏父子想逃的话,臣不定有把握抓住。” 老将就是老将。 孟瑛这一句话听起来很是狂妄。 这还没有打的,就将破麓川的时间表制定好了。而且是加上赶路时间,大军到云南,非有几个月,半年不可。 也就是说。孟瑛只要到了云南,给他的时间只有几个月而已。 想想就觉得太托大的。 但是大殿之上,却没有觉得孟瑛不能做到。 朱祁镇说道:“好,既然保定侯有此雄心,就择日拜将出征。” 王骥听了心中很不舒服。 在大明前期,武将拜见出征,即便有官随行,但是这官也不过是武将的下属而已。 但是而今毕竟不是明前期了。 王骥已经在西北独挡一面打过一仗,王骥的军事能力也算差。 但是而今王骥督师,孟瑛挂印,谁主谁次。如果不理清楚,在战场之上却是很容易误事的。 军中只有一主,杨荣尤其明白这一点,说道:“陛下,此去征讨麓川,保定侯与王尚书,谁主谁次?” 朱祁镇想了之后,说道:“沐昂已经去了云南,却不知道云南情势如何?不如保定带本部人马先行去云南,王骥在后面整顿军需粮草。” 保定侯孟瑛一听了,立即明白,这一次出征,是以他为主,立即说道:“臣谢陛下。” 王骥虽然不满,但是也不敢说什么。 朱祁镇说道:“征讨麓川一事,就如此定下来了,正好今天来得这么齐,朕有些疑问,却是藏在心中很久了,今日正好向诸位先生请教。” “臣等不敢。”杨士奇带头说道:“陛下请讲。臣等或许有一愚之得,能解陛下之惑。” 朱祁镇嘴角轻轻一勾。 正式做完了,私货就要加进去了。 朱祁镇说道:“麓川之乱以来,朕观洪武以来,几乎数年就有土司作乱,远的就不说了,宣德年间松潘之乱,而今的麓川之乱,远的追溯到了镇远侯镇守贵州以来,贵州大小战事,从来不少。” “今日诛一麓川易?明日再起一麓川又当如何?难道再征一次?” 第一百一十八章 西南定策三 第一百一十八章 西南定策三 “难道没有一劳永逸之策吗?”朱祁镇说道。 朱祁镇这一问,将下面的人都难倒了。 其实所有人都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大明在西南作战,都是亏本生意。即便大败麓川又如何? 麓川核心地域,就是以后世云南瑞丽为中心的一块,大概有几个县的地界而已。 如何真正算经济账,怎么算怎么亏本。 这一点谁都知道。 但是如果那么容易一劳永逸,不会有这么多人对西南望而却步了。 杨士奇说:“陛下英明,臣等愚钝,不知道有什么一劳永逸之策。” 朱祁镇有些失望。 不知道这失望是真的,还是装出来的。 “陛下,”保定侯此刻已经从激动之中回过神来了。“臣以为当废土司,郡县其地,方能一劳永逸。” 不管他想不想,要不要,他都确定了一件事情,从今天开始,满朝武都将他将看做,皇帝的铁杆了。 作为铁杆就有铁杆的作用。 其实大家都是聪明人。 都明白,土司就好像是土皇帝一般。他们对大明朝廷的忠心不过尔尔。指望他们永远不弄出事来,根本不可能。 想要一劳永逸的平定西南土地,只有改土归流。 将土司该为流官。 大家并非不知道,只是不想说。 因为太难了。 而今灭一土司,封一土司。这是最简单便捷的办法,如果改土归流的话,恐怕西南烽火不断了。 今日朝廷以改土归流为功,地方官都会争先改土归流,恐怕会击起比麓川之乱,更大的乱子。 “臣以为万万不可。”何渊说道:“此策一出,恐怕西南乱世蜂起。” 朱祁镇说道:“那当如何,就让西南十年二十年大乱一次吗?” “这一次,瓦刺没有动作,如果他日,朝廷与鞑子战于北,他们乱于西南,朝廷两面用兵,就能支撑的住吗?” “臣恐,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王说道:“陛下一纸圣旨下去,即便是忠于朝廷的土司,为了保全家业。也要反了。” 朱祁镇说道:“王先生,视朕如此愚昧之人?” 王一听,立即跪倒请罪道:“臣不敢。” 朱祁镇说道:“现实请起,王大伴。” 王振立即下去将王搀扶起来。 朱祁镇说道:“朝廷两京十三省,朕岂贪土司区区寸土?如果这些土司能够安心为朝廷之忠臣,朕自然赏赐有加的,但是他们既然有能力叛乱,就说明,山中也有能养活数万,数十万人的土地。” “朕要这些土司知道,敢背叛大明,就要付出将祖宗基业断绝于今日的想法。从今往后,但凡有西南土司谋反者,都改土归流。” “诸卿以为如何?” 杨士奇当先起身说道:“陛下圣明。只是麓川大战在即,此事不能传到西南,臣以为当平定麓川之后,再做计较不迟。” 杨士奇最擅长的又是这一计连消带打。 所谓伴君如伴虎。 杨士奇跟随了四位皇帝了,早就知道,皇帝这种动物,是万万不能与之硬抗的,只能以柔克刚。 杨士奇说的挺对的。 在西南局势如此的情况之下,如果在将改土归流的消息传到看来各地土司的耳朵之中。说不定传成什么样? 惹出乱子就不好办了。 但是朱祁镇依然举觉得杨士奇是想将这一件事情,从大的拖成小的,小的拖得让满朝武都忘记了。 但是他偏偏找不出什么办法。还必须说道:“杨首辅,果然老成持重。此事就等平了麓川再论不迟。” 之后朱祁镇又问了一些,准备时间。 王骥认为,南方卫所军队需要整顿,果然今年冬天能够到达云南,就已经不错了。 朱祁镇听了之后,也不得不让自己习惯,这个时代的战斗节奏。 一场大战打上几年,是太正常不过了。 朱祁镇散了朝之后,立即去见太皇太后。将今日的情形一五一十禀报给太皇太后听。 太皇太后躺在椅子上,手中捏着葡萄,轻轻的塞进嘴里,说道:“皇帝真决心在西南改土归流?” 朱祁镇说道:“回娘娘,孙儿心思已定,并非孙儿有贪图一点战功,而是西南乱世此起彼伏,朝廷总不能一直派精兵良将镇守。而且西南虽然在群山之中,并非不能耕种,在西南得一亩地,就减少后方千里转运,如此一来,我朝在西南的力量,就此消彼长。将领总体西南有乱事,也不用让朝廷出兵了。” “如此不节省了大大一笔开销。” “而且此时孙儿不急,仅仅是开一个头而已。” 太皇太后说道:“你这样想,我就放心了。记住事缓则圆,不要想一下子将事情做尽了,太宗皇帝就是想让儿孙永享太平,才将天下弄得千疮百孔的。” 太皇太后似乎老了,就喜欢絮絮叨叨的。 之前朱祁镇感觉太皇太后目光犀利,一针见血,但是而今却听她翻来覆去都是讲,凡是宁缓勿急,欲速则不达的道理。 朱祁镇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心中一动,暗道:“此刻是试探一下太皇太后了。” “娘娘。”朱祁镇说道:“前天,英国公世子给朕一封好章,朕想请太皇太后看看。” 太皇太后说道:“拿来看看。” 朱祁镇连忙将封建论,递给了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微微眯着眼睛,对着日光,将奏折似乎放得远一些,才能看清楚。只是她越看越皱眉。 不过片刻太皇太后就看完了。太皇太后缓缓的奏折收了起来,说道:“我听说,你启用孟瑛?” 朱祁镇说道:“正式,这一次平蛮将军,云南总兵官就是他。” “孟瑛是一个能打仗的。但是他是汉王的人。你不担心吗?”太皇太后问道。 朱祁镇说道:“娘娘,这就是陈年旧事了,还提的做什么?而今老将凋零,薛禄,郑亨,柳升,等等先后故去,靖难老将,还有几个?” “朕也是没有办法,再者身为帝王,当有帝王心胸,齐桓公能用管仲,唐太宗能用魏征,孙儿又如何不能用保定侯。” 太皇太后笑道:“说的好,我孙儿有气魄。”说到这里,太皇太后的脸色忽然沉了下来,说道:“只是为什么不放你亲叔父一条生路?” 朱祁镇心中一震,几乎有一种被太皇太后从上到下全部看穿的感觉,立即跪在地面之上,说道:“娘娘何处此言?” 太皇太后说道:“你以为我老糊涂了,这一封奏疏,分明就是想让襄王镇守麓川,但是麓川是何地?你以为我不知道,三面都是土司,唯有东面与大理相望,我倒是忘记了,距离大理估计也要好几个土司的领地吗?” “山高林密,瘴气密布,襄王去了能活多长时间?你与你爹都是狠心肠,你爹蒸死了自己亲叔叔,你想学样吗?” “汉王屡屡与我家为难,想致我家于死地。你爹所做,虽然有些出格,但是也情有可原。 但是襄王又是哪里得罪你了?你想出此等计策?难道就是因为当初的金册?” 朱祁镇说道:“孙儿万万不敢有此心。孙儿决计不敢做此丧尽天良之事。不敢瞒太皇太后,孙儿是想过襄王镇守麓川,但也是为襄王计较长远。如果襄王不原因,就将二弟封在麓川便是了。” “孙儿,万万不敢有别的心思。” “真的?”太皇太后有些将信将疑的问道。 朱祁镇说道:“孙儿,万万不敢欺瞒娘娘。” 第一百一十九章 长远之计 第一百一十九章 长远之计 “起来说话。”太皇太后终于松口了,等朱祁镇起身之后,说道:“你给我说说,你所谓的长远之计?” 朱祁镇说道:“娘娘也知道,我家以藩王入主大统,从太宗皇帝到现在,无不秉行削藩之策。” 太皇太后说道:“都这个样子了?你还想削?” 朱祁镇说道:“不是朕不念亲亲之情,而是宗室繁衍日多,朝廷恐怕终究有一天会支撑不住的。” “孙儿也不想让太祖子孙当猪养。总是要想一个办法,虽然孙儿而今还没有想出一个办法,但是不管怎么做,总不能让对国家有用的人吃亏。” “不管是谁,只要能镇守麓川。使得缅甸不再扰边。都是大功一件,朝廷有那么多时降时叛的土司,麓川一地,思氏可以聚集大军三十万,以人口而论,足够我大明一下府,又令各路土司隶属之。” “如果能南并缅甸,也是一大国。” “岂不比在家中枯坐强多了。” “且花无百日红,他日我大明有一个万一,也能由他延续国祚。” “如果不是二弟还小,没有历练,不能独挡一面,孙儿才不想给襄王叔的。” “呸。”太皇太后说道:“你说什么胡话的?这是你做皇帝该说的话。” 朱祁镇说道:“是孙儿说错话了。” 太皇太后此刻不再怀疑朱祁镇的用心,倒不是太皇太后多相信朱祁镇,他最少相信朱祁镇没有故意将襄王至于死地的想法。 太皇太后一时间陷入沉思之中。心中暗暗权衡这一件事情对襄王好还是不好。 太皇太后战略目光很敏锐。 她从北京到麓川的距离上,很明显的感受到了大明中枢对麓川一带的鞭长莫及。正因为距离这么远,襄王到了麓川之后,只要忠于朝廷,朝廷对襄王的支持也就是源源不断的。 襄王坐拥天南大国的可能性并非没有的。 但是作为一个母亲,她更希望的是孩子们能够平平安安,而不是建功立业。滇南是什么情况,太皇太后早有耳闻,他恐怕襄王连长沙的气候都适应不了,要来北方修养。 去了麓川,不适应当地气候会怎么样? 种种想法,让太皇太后不能下定决心。 但是就在太皇太后下不定决心的时候,襄阳襄王府之中,襄王已经接到了京师的飞鸽传书了。 襄王看了手中的纸条,脸上一时间百感莫及,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让大总管来一趟。”不一会儿,襄王府大总管来了。 这个大总管虽然是一个太监,但是从气度上一点也看不出伺候人的样子,手中捏着一念珠,说道:“王爷,你叫我。” 襄王将手中的书信给了这大总管,说道:“看看。” 大总管看完之后,微微一笑,说道:“这其实是太祖旧策,就如同太祖在封塞王一般。用好了,自然是好,但是用不好了,就是太阿倒持,又是一个靖难局面。” 襄王说道:“那你觉得,我这侄儿用的好还是不好?” 这大总管叹息一声,说道:“恰当好处。朝廷对云南实在是鞭长莫及,封一王与麓川,恐怕麓川之地,号称三十万,但是能养上数万精兵都不够,从云南到江南,到处是天险,只需卡住一处,就等朝廷数路而来,一举歼灭。” “而且从麓川南下攻缅甸,反而是高屋建瓴之势。缅甸方圆数千里,以足以王殿下。到时候王爷有了缅甸基业之后,会再想回过靖难吗?” 襄王叹息一声,说道:“思家父子,都是鼠目寸光之辈,如果让我有甲兵三十万,决计不会来冒犯大明,横扫缅甸各土司其不善。” 大总管说道:“看来,王爷是心动了。” 襄王说道:“怎么,你作为姚师的弟子,不心动吗?还是你被斩去烦恼根之后,真的决心在我府上当大总管了。” 大总管说道:“阿弥陀佛。不过,其中凶险,王爷可想好了?我亡命之徒,却是不怕的。就怕王爷?” 大总管乃是姚广孝的弟子。 而且是亲传弟子之一,参与了汉王谋反,见汉王不足为谋,就投向了襄王。 他与姚广孝其实是一路货色,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人物。 就看他在汉王败亡之后,不投宣宗,反而投襄王就看得出来。他对什么天下根本没有什么想法,唯一的想法就是在乱世之中一展谋略。 只是大明传承五代之久,百姓附从,民心安定,虽然各地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是总体来说,可以称之一句太平。 他自然是找不到机会。只能在襄王府上蹉跎下来。 襄王咬着牙说道:“孤受够了,困在这一座城池之中,简直生不如死。襄阳城对别人来说,或许是安居乐业之地,但是对孤王来说,不过是一个大一点的监狱而已。” “我宁死也不愿意这样过下去了。” “不就是麓川吗??” 大总管说道:“如此一来,王爷就要立即开始行动,向朝廷上书,给太皇太后写信,将这一件事情给坐实。”“最好能让王爷从征。” “不是贫僧说王爷不是,而是王爷坐镇过中枢,但毕竟没有亲临战阵,如果真封到麓川之后,这样的战事,今后就是家常便饭了。” “王爷从大军征麓川,也积累一些经验。” 襄王沉吟一会儿,说道:“小皇帝会答应吗?” 大总管说道:“这一件事情,本就是他提出,他自然会了。” “好。”襄王说道:“孤这就去写信。” 襄王忙活了整整一夜,写了一封奏折,然后又写了一封私信,是给太皇太后的。求得太皇太后的支持。 太皇太后毕竟是太皇太后,只有在手指缝中露出一点东西,就足够襄王在麓川吃饱了。 这个时候不求太皇太后,什么时候求? 天下明眼人都知道,太皇太后其实没有多少日子了。 只是襄王的奏疏还没有到京师。 却有云南的八百里加急先到了京师。还有锦衣卫从瓦刺得到的消息。 一时间两处消息,几乎是前后脚到达了。 朱祁镇先看到的是麓川请求朝贡的事情。 朱祁镇一看,心中顿时一宽,援军到云南还有一段时间。而今在云南,麓川固然不敢进攻明军,明军也不敢进攻麓川。 不过,麓川似乎有进攻的能力,而明军的进攻能力却有些缺乏。 所以,麓川自己想求和。朱祁镇自然愿意让他们自己浪费时间,立即朱批一个准。 而今朱祁镇已经开始将王振撇下,自己批阅奏折。王振只剩下整理书的权力了。 至于沐昂求的十二万援军,兵部已经准备了十五万,除却孟瑛本部万余人之外,其余都是南军。 这也是考虑到,孟瑛作为主将,身边没有一点嫡系人马,恐怕连这十五万人马都镇压不下来。 故而特别批准的。 而今的京营还不至于差这一两万人吗。 随即朱祁镇给沐昂一封亲笔信,让他以守为住,在大军到来之前,不可再丧师。随即历数沐家功绩,鼓励他不负先人。只要守到大军到达,就是大功一件。 朱祁镇估计这一件事情,并不难做到。 朱祁镇处理完这一件事情之后,翻开锦衣卫的密报,顿时又惊又喜,简直不敢相信,说道:“脱欢死了?” 终于朱祁镇明白,为什么土木堡之变,是在正统十四年,而不是他当初预料的正统五年六年左右。 因为土木堡之变的瓦刺首领叫也先。就是今年上位的。 第一百二十章 脱欢之死背后 第一百二十章 脱欢之死背后 朱祁镇立即将马顺叫过来。 马顺对此也准备。知道这样的情况,朱祁镇一定会叫他的。 不过片刻,马顺就过来了。 不用朱祁镇问,马顺就已经将他所知道的关于瓦刺所有情报做出一个汇总。 “陛下,因为前番诛杀阿岱汗。瓦刺的情报网损失太大,在这一件事情上。臣一时间也不能弄清楚。” “不过,臣汇总情报。脱欢死前,一直在酝酿着代替黄金家族,登基称汗。” 朱祁镇听了,不由皱眉,说道:“登基称汗?他有什么动作没有?” 朱祁镇对黄金家族在草原上的威望,实在是太明白不过了。 不要看瓦刺现在很厉害,但是如果没有黄金家族这个壳子,蒙古各部未必服从脱欢。 不过,脱欢有这个想法,也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朱祁镇当年第一眼就看出来瓦刺内部的矛盾,真以为当事人不清楚。 如今想来,朱祁镇很多事情都明白。 比如,为什么脱欢容忍阿岱汗在西北活蹦乱跳,而不大加征伐,恐怕不仅仅是因为大明的原因。 而是脱欢想用这一件事情来牵制脱脱不花。 阿岱汗一日不死。 脱脱不花的威望就有瑕疵。脱脱不花与脱欢就彼此需要。但是阿岱汗如果死了,脱脱不花与脱欢之间的蜜月期也就结束了。 没有一个蒙古大汗甘心做傀儡的。特别是黄金家族在草原上根基深厚,对脱欢以瓦刺人的身份执掌蒙古大权,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很满意的。 所以脱脱不花很容易聚集了一群人在身边。 脱欢的主要敌人已经从阿岱汗转变成为了脱脱不花。 朱祁镇此刻才想明白,暗道:“难怪。”随即问道:“脱欢之死,到底是怎么回事?是正常死亡,还是死于非命?” 马顺说道:“臣罪该万死,只是此事实在无法查明。” 朱祁镇自然知道其中轻重,说道:“算了,不用查了。”他心中默默算了一下,脱欢上位的时间,乃是在永乐十二年忽兰忽失温之战,太宗大破瓦刺主力。脱欢的父亲马哈木逃遁,太宗退兵。 而阿鲁台在瓦刺实力不大损的情况下,与瓦刺大战,大败瓦刺。于永乐十四年,马哈木死,至于他怎么死,却是很多传说。有人说战死的,有人说是内讧。 不管怎么说,马哈木死后,脱欢登基。 脱欢也算是临危受命,瓦刺中兴之主。他第一个战略决策就是向大明请求袭爵,所以他继承了马哈木顺宁王的爵位。 说起来,脱欢而今也是大明的顺宁王。虽然这王,既不顺,也不宁。 从永乐十四年,到正统四年,秉政二十多年,为瓦刺留下一个大大的帝国。唯一想做,没有做成的事情,大抵就是将草原从孛儿只斤变成绰罗斯。 不过,这一件事情,不管脱欢做没有做,必然有后遗症。 朱祁镇立即向马顺问道:“脱欢死后,蒙古局势有什么变化吗?” 马顺说道:“虽然气氛紧张一些,未见大战,脱欢之子,也先继承了脱欢的部众与权力,不过也先毕竟不是脱欢。与脱脱不花的关系也有一些缓和。” “甚至脱脱不花也有了自己的部众。” 朱祁镇对这个情况有一点点的失望。 在朱祁镇的立场之上,他恨不得也先与脱脱不花火并一场。 只是他也知道,这也不现实。 也先现在最现实的事情,就是坐稳自己的位置,而脱脱不花也不敢对瓦刺集团,逼得太近。双方都见好就收。 不过,这一件事情并不是结束,而是另外一个开始。 马顺见朱祁镇沉默,心中揣测瓦刺有所动作,毕竟而今麓川之征传得沸沸扬扬的。锦衣卫想不知道都不大可能。 马顺说道:“陛下,这一段时间也不用担心瓦刺。也先不是脱欢,脱欢一去,草原上四方之众都蠢蠢欲动。” “臣已经听闻了,哈密,西北蒙古各部,朵颜三卫,也别有他心。也先想坐稳太师淮王之位,恐怕非数年不可。” 朱祁镇心中暗道:“数年。” 草原之上,自然不像中原这样传承有序,草原之上每一个人英雄,他的影响力也仅仅限于他自己而已。 草原各部都服从瓦刺,是服从脱欢,而不是服从也先。 也先想要竖立自己的威望,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打的。 而且朱祁镇也明白这个时代的战争现实,别的不说,单单说蒙古这么大的地盘,不说打仗了,就是走上一圈,都要好几年。 也先,想要将这些部落一一下压下去。数年未必能做到的。 朱祁镇说道:“也好,等麓川之战平定下来,再与也先见个高下。” 如果没有麓川之战,朱祁镇其实想对草原之上有所动作,大动作不会有的,但是收拢一些不愿意服从瓦刺的部落,却也是可以的。 这其实也算是明朝的故计了。 从太祖朝开始,除却建帝之外,历代先帝都是收拢鞑官的传统,大明的勋爵之中,也少不了蒙古人。 这些蒙古人是从哪里来的,都是这样收拢过来的。 可以说蒙古人效忠大明朝廷,即便是到了明末依然有,比如战死在北京城下的满桂,就是蒙古人。 但是而今,大局为重。 即便不动用九边之兵,但是征讨麓川的国力消耗,也让朱祁镇非常理智的决定,与瓦刺保持和平。 马顺说道:“臣有一事禀报。是关于这一次瓦刺情报网的损失。”马顺脸色有些狰狞,说道:“臣怀疑京中,不,是东厂之中,有鞑子奸细。” 朱祁镇听到这一句话的第一感觉,就是马顺与金英又一次互怼。 锦衣卫与东厂之间的关系并不和睦,尤其是而今锦衣卫与东厂的靠山不一样,王振与金英之间的矛盾,也延伸到了锦衣卫与东厂之间。 彼此为对方上眼药,已经不是一次两次。 但是这样的事情,却还是第一次。 朱祁镇觉得如果锦衣卫与东厂都不值得信任,那么全天下都没有值得他信任的人了。 毕竟锦衣卫与东厂与皇室早就死死的绑在一起了。 不过,朱祁镇也不好直接说什么,而是淡淡的说道:“有证据吗?” 马顺说道:“臣没有。只是臣费了数年心血在瓦刺埋下暗桩,即便这一次行动,很多暗桩都没有动,但是依旧被瓦刺给发现,这种情况不正常。” 朱祁镇瞬间想到难道是瓦刺也有反间谍机构,立即问道:“是不是瓦刺那边发现了端倪,一直不动。这一次不够是惹怒了瓦刺,或者说被瓦刺抓的人做了叛徒?” 马顺一听大惊,说道:“陛下,臣敢担保兄弟们对大明忠心耿耿。” 朱祁镇一摆手,说道:“朕不怀疑锦衣卫对朕的忠心。”他心中暗道:“我只是怀疑一个人在酷刑之前又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这一次凡是失踪的人员,全部按殉节来算,该有的抚恤,决计只会多,不会少。” “当然了,瓦刺那边是否有专门的反间谍机关,也要查明,说不定是脱欢临死之前,为儿子打扫一下房子。” 马顺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如果按照朱祁镇这个思路来想,这样的情况也能解释,但是马顺依旧觉得不对。 只是朱祁镇已经没有心思听他说,摆摆手让马顺下去了。朱祁镇心中暗道:“锦衣卫这一次损失不小,总要安抚一下。” 随即决定对马顺褒奖,总不能让做事的人吃亏。至于东厂的情况,就被朱祁镇放在一边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拜将 第一百二十一章 拜将 马顺回到家中,将自己关在书房之中,心中默默思量。 好一阵子,他猛地一震说道:“不对。脱欢决计不可能做到这个地步。” 马顺对瓦刺很了解。 他之所以做出这个判断,却是因为瓦刺的人很少。 不仅仅是瓦刺人少,连蒙古的人也不多。 蒙古一国,当中原一郡而已。而锦衣卫有多少,锦衣卫各地人员加上东厂,有好几万人之多。 这样情况之下,安排到瓦刺的暗桩,都是蒙古人。在履历之上,毫无破绽。 而蒙古的统治结构,从来不像中原这样严密。 就好像是筛子一般。想安插人太容易了。 这样精准的排查,根本不是蒙古人能做到的。 因为在情报战之中,绝非电视剧那种两人智者的斗智斗勇。而是建立在大量的消息统合之上的。 锦衣卫好歹有脱产的几万,其中也有不少书,做的就是分析归纳的事情。但是蒙古人有多少人识字。 即便有人识字,会让他们去做这个事情? 很多情况,马顺未必了解,但是他毕竟做了一辈子锦衣卫了,他却能做出判断,虽然朱祁镇心中一直吐槽锦衣卫与东厂的情报能力,但是全天下能建立起与锦衣卫一般的情报网络的国家或许有。 但是决计不包括瓦刺。 这就是国力的区别。 如果说在之前行动之中,已经动用的暗桩,被清除。马顺也认了,但与这一条线毫无关系的暗桩,也都失踪了。 马顺就想不明白了。 他一直怀疑是内部泄密。 毕竟很多东西在外人看来,都能搞到手。但是在锦衣卫内部,却是很容易知道的事情。当然也包括东厂。 锦衣卫与东厂看似两家,但是他们其中的关系却很紧密,东厂很多人都是从锦衣卫调过去的。 马顺心中有了怀疑之后,就已经将锦衣卫给扫了遍,倒是找到几个大佬的眼线,比如太皇太后的,英国公府的,成国公府的。乃至内阁的。 不过马顺并没有怀疑这些人。 因为这些人都是朝廷高层,他们关系的事情从来不是锦衣卫对外放出多少眼线,而是担心锦衣卫在京师之中有什么举动。 而且即便他们知道了,也都知道轻重。 如果这些人都投靠瓦刺了,瓦刺早就打进长城来了。 但是他发现怀疑的人之中,东厂十几个人的行迹都很诡异,都列人怀疑名单了。他也是犹豫了很久,才向朱祁镇报告的。 马顺未必不知道这事情,很容易被当做对金英的攻击,但是他毕竟是从下面一步步爬上来的,当年也是当过夜不收,去草原收集过情报。自然下面的人最恨什么。 他自己心中也咽不下这一口气。 只是当马顺想去见皇帝,再说一次。却听外面传来喧哗之声,却是圣旨到了。 马顺立即大开中门,跪倒在庭院之中,却见一个太监打开圣旨,却是一封褒奖马顺的圣旨,奖励马顺在诛杀阿岱汗之中的功劳。赐金,并赐了宝刀宝剑,可以说是封妻荫子。但是马顺却一点也不高兴。 马顺明白。 这是皇帝给他的信号。 这一件事情,已经盖棺论定了。 不管马顺怎么想,也不能掀开了,除非马顺有铁证。 但是有些事情,怎么可能有铁证。 马顺如何也不甘心,想了又想,终于找来一人,将这一件事情告诉他,并将名单告诉他,说道:“你给我盯着这些人,不要被东厂发现。” “是。”这个人长相相当普通,但是双眼却有神,说道:“指挥使,如果查不到怎么办” 很多时候,有些事情是查不清楚的。 不管是锦衣卫还是刑部,很多冤假错案都是被逼出来的,马顺知道明白。而且又是东厂,如果真是东厂中的人给锦衣卫使绊子,估计早已清理好手脚了。 是查不出来的。 马顺说道:“查不出来,就盯着。一直盯着。” “盯多久?”这个人问道。 马顺一字一句的说道:“盯到我不是指挥使。有些事情总要有结果的。”马顺重重一拳砸在名单之上,却见名单十几个名字之中,有一个名字分外醒目,就是喜宁。 “是。”这人猛地行礼说道。 马顺下定决心,一定要将真相挖掘出来的时候。 朱祁镇将马顺所报的事情,早已忘记了。 此刻朱祁镇在团城接见了孟瑛。 孟瑛一身侯爵服色的礼服,走在长桥之上,前面有太监与大汉将军引路,两侧有湖面上的清风吹过来,让孟瑛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在太宗皇帝在的时候,这里孟瑛也常来,但是自从汉庶人之乱后,孟瑛颠沛流离,先到云南,再到南京,在宣德十年才回到了北京。 即便是回来之后,孟瑛也是深居简出,平日不上朝,除非有遇见节日,孟瑛才有几乎进宫,之前进入如同家常便饭的大内,而今却与他如天堑一般。 而今又能进来,如果不让孟瑛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忽然前面有一个侍卫走了过来。这个侍卫不是别人,正是孟元。他此刻乃是乾清宫侍卫。只是在宫中没有叔父与侄子,只有侍卫与侯爷。 孟元向孟瑛行礼,说道:“下官拜见侯爷,陛下见天色有变,问侯爷到了没有。” 孟瑛这才一看天色,却见天边一道黑线,正在翻涌,似乎很快就要席卷而来,立即说道:“好,快走吧。” 不多时候,孟瑛就到了承光殿。 团城这边,本就是元代宫宇的一部分,不过到了明代重修,团城是一座半岛,与岸边有长桥相连。岛边上也做成了城墙的样子。 看上去就好像是一座城池一般。 故而被称为团城。 朱祁镇来这里接见孟瑛,就有几分演武的意思。 孟瑛来到承光殿的时候,天虽然还没有下雨,但是光线却有一些昏暗,大殿之中已经点燃一大排蜡烛。 孟瑛进来行礼道:“臣保定侯孟瑛拜见陛下。” 朱祁镇连忙说道:“保定侯请起。” 两人寒暄两句,朱祁镇说道:“明日保定侯已经准备南下,有些话,朕想私下给保定侯说。” 保定侯孟瑛立即说道:“陛下恭听圣喻。” 朱祁镇说道:“保定侯此去,能不能胜,朕从来不怀疑,麓川,。区区跳梁小丑一般。只是而今有些变化,瓦刺太师脱欢死了。” 保定侯孟瑛一听,立即感到其中敏感性,说道:“陛下的意思是?” 朱祁镇说道:“之前保定侯说一年平定,朕也是这样想到,不过而今情况有了变化,朕之所以想云南局势迅速平定,却是担心瓦刺在北边用武。” “而今脱欢一死,数年之内,北边压力大减,朕对麓川局势的看法就不一样了。之前要求快,而今却要求稳。” “保定侯是国朝柱石之臣,有些事情保定侯也明白,瓦刺在草原坐大,将来与我朝必有一战,朕决计不想,再与瓦刺开战的时候,云南再出什么乱子。” “所以保定侯此去,要将西南理下去,朕也不求百年不起乱事,但是一二十年之内,朕不希望云南再出什么事情。” “他日朕还要依仗保定侯为帅,北伐瓦刺。保定侯务必宽猛并济。乱臣贼子,自然要严惩不贷,但是对心向朝廷的土司,也要多加安抚才是。” 孟瑛立即说道:“臣明白,此去定然效仿诸葛武侯,深入不毛,攻心为上,安堵西南,永不再叛。” 朱祁镇点点头,说道:“只要能做到这一点,不要三年五年,就是十年又何妨?” 第一百二十二章 地震 第一百二十二章 地震 脱欢的死亡,修正了朱祁镇的预期。 也先在脱欢死后,与脱脱不花妥协,让脱脱不花重新掌握了一定的权力。在此时可以说是明智之举。 但是当也先想达到如脱欢一样的高度上,却增加了一个难题。 历史上也先稳定内部,东征西讨,压制脱脱不花。然后再南征大明,用了近十年的时间,才将对草原的控制力,超越了他的父亲脱欢。 方有土木堡之变。 但是朱祁镇决计不会这么轻松让也先整合草原的。 虽然限于明朝兵力问题,朱祁镇并不准备大举北伐。宁可等瓦刺南下来攻。所以双方决战的时间,朱祁镇估计乃是正统十三年与十五六年左右。 不可能再迟。 因为也先与脱脱不花的矛盾,不可能拖延太长时间。如果也先不南下。就要拿下脱脱不花。这是他们内部矛盾决定的。 甚至也先南下大明,也是他搞脱脱不花的前奏。也是有俘虏大明皇帝壮举,也先才取代了黄金家族称汗。 所以他有十年左右的修整时间。 而且他说用十年时间,也是半真半假。他虽然有十年左右的修整十年,但是并不觉得麓川能打上十年,估计是第一年有大战,之后就是治安战了。 大军就能开始撤退了。 即便了孟瑛自己也不愿意在云南待上十年。 他有多少个十年,都五十多岁的人了。 比起对付麓川,孟瑛更想对付的是蒙古。 果然孟瑛说道:“臣明白陛下的意思,臣此去定然让麓川长治久安。只是麓川弹丸之地,决计用不了十年的。” 朱祁镇点点头,说道:“其实朕今日叫卿来此,还有一个想法,向让身边的侍卫演武,让卿看看其中有无可堪造就的。” “可惜,天公不做美。” 孟瑛笑道:“陛下身边的侍卫都是一等一的俊杰之才。” 这一句话半真半假,虽然有拍马屁的嫌疑,但未必全部是马屁。 朱祁镇这数年来一直坚持训练弓马,身边的侍卫自然跟随了,上有所好,下必从之。这些侍卫要么本来就是低级军官,有一身功夫在身。 如李大川。 要么就是勋贵出身,家中父祖都是在军中,也有家传,如石璟等人。在这样的训练之下,在弓马骑射上,远朝平均夏军的水平。 即便孟元在孟家子弟之中,算是拔尖的,但是在侍卫之中,却不能拔下头筹。就可见一般。 朱祁镇说道:“既然如此,保定侯此去,就带上几十个当亲兵用。也算是为我朝培养几个将才,让他们见识一下兵锋。” 孟瑛自然不会拒绝,立即说道:“臣遵旨。” 不一会儿,孟瑛就在朱祁镇的侍卫之中,挑选了二十人左右。本来孟瑛希望李大川一并去,但是朱祁镇却选了石璟。 孟瑛所挑选的都没有公侯子弟,最多有一些伯爵子弟而已。 因为这些人背后都有关系,一旦战死不好交代,再加上兵危战急,战场之上,谁都不能保证能平安回来。 石璟而今已经是驸马了。一旦有事,岂不让宫中不满,而李大川而今已经挂了千户衔,就是他诛杀阿岱汗一事,天下闻名。 孟瑛自然知道,视他为军中后起之秀。 孟瑛会如何选,自然是一目了然的。 但是圣命难违。孟瑛也没有办法。 当孟瑛离开皇宫的时间,就已经下起了大雨。 这一场大雨一下,就没有停下来的时候,即便有时候会变得淅淅沥沥的,或许会放晴,但是每天都会下一阵子。 就在这样的大雨之中,孟瑛出了京师,带着本部人马,赶到通州,然后坐船南下。先去南京集结各地卫所兵力,然后乘船去湖南,从常德上岸,西进贵州,通过贵州驿道再去云南,因为整合兵马大概要花得时间长一些,等孟瑛走到云南的,估计是明年春天了。 朱祁镇只当是雨季来了。也没有在意。 今年是闰年,闰二月。故而六月比寻常日子迟到一些日子。估计换算成阳历大抵八月上下了。正是雨季。 就在正统四年六月二十八日夜。 朱祁镇正在乾清宫熟睡,忽然觉得天摇地动,刚刚开始的时候,朱祁镇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至于当床边一个瓷器砸在地面之上,发出“啪”的一声,清脆的破裂之声,才将朱祁镇从迷迷糊糊之中惊醒。 才知道,这不是做梦。 就在朱祁镇惊醒的同时,王振也闯了进来,说道:“小爷,地动了。” 朱祁镇翻身下床,仅仅是披了一身衣服,就立即冲出暖阁,说道:“让所有人都去院子里,并向太皇太后,太后,胡仙妃,皇弟,全部叫起来,就在乾清宫外面聚集。” “所有人都不得在房屋之中。” 王振说道:“陛下,小心身子骨,而今外面下着大雨。” 朱祁镇这才感觉到,外面密集的雨声,就好像是伴随地震一并而来,成为地震密集的背景音。 朱祁镇说道:“笨蛋,没有伞吗?”朱祁镇顿时推开乾清宫大门,迎面的水汽扑面而来。让朱祁镇顿时感到一丝冷意。 同时闯进来的还有各种声音,呼喊之声,大叫之声,密集的雨声,还有地下莫名的声音。就好像一头巨兽在地面下面翻涌。 更不要说外面大团大团的黑暗,唯一的光亮就是朱祁镇身边的光源。 朱祁镇顿时有些心怯。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第二波地震来了。 一时间,朱祁镇就好像站在急速行驶的汽车之上,各种震动根本让朱祁镇站不稳。 只是大明宫殿的质量还是很抗震的,毕竟这是皇帝的寝宫。只是乾清宫在地震之下保住了。但是乾清宫里面的东西,却未必能保住了。 噼里啪啦的就好像是交响曲一般,无数瓷器倒地,还有沉重的楠木书架,也重重的砸在地面之下。 一时间各种书籍,奏折,乃至于蜡烛也倒了。 一瞬间一团火光在乾清宫之中亮起。 王振大惊失色,立即带人过去,将这一团火扑灭。随即命令除却人提着的灯笼之外,不许任何人点火。 要知道这乾清宫是木制结构,这地震未必能震倒的,但是一旦失火,可就不得了了。 明代宫殿毁坏最多的原因,就是火灾。 朱祁镇看了,也松了一口气,心中暗道:“这一场雨,未必是坏事了。最少有这大雨在,不会有什么大火灾。” 这个时代取火照明,地震很容易引发火灾的。 只是有些事情,他想的太好了一点,凡是有一利都有一弊。 朱祁镇见此情况,也知道,不能迟疑了。 这地震一阵一阵的,谁知道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况,即便是外面下着大雨,也要出去。 朱祁镇不用打扇,王振指挥几个人,好几把伞遮在朱祁镇的头上。乾清宫中的宫人与侍卫站在大广场上。 这一片广场乃是故宫最大的广场了。只有三个高台,就是三大殿的遗址所在。 此刻广场之上也黑漆漆的,没有什么人。毕竟朱祁镇的命令下去,到执行还有一段时间,而且这慌乱的时候,人们的反应也没有那么快。 朱祁镇对王振说道:“王大伴速去坤宁宫,接母后来此,并将二弟与吴太妃一并接来。” 王振说道:“是。” 朱祁镇又问道:“金英在什么地方?” 王振说道:“陛下,金公公在宫外有宅院,此刻正在宫外休息。” 朱祁镇明知道王振再给金英上眼药,但也忍不住生气。 第一百二十三章 地震二 第一百二十三章 地震二 金英在宫外有家。 这朱祁镇知道,还知道这是宣宗皇帝所赐。 金英晚间在宫外休息。 这朱祁镇也知道,毕竟这个时代晚上也没有什么事情。这样做的人,并非金英一个人。很多大宦官都这样做。 但是朱祁镇需要的时候,找不到人,这本身就是大过错。 朱祁镇说道:“朕自己去慈宁宫便是。” 随即朱祁镇带着一行人去了慈宁宫。 王振立即安排曹吉祥,在这里安排,说道:“我儿,这一次你能不能东山再起,就看今夜了。” 曹吉祥说道:“孩儿永远不会忘记干爹的照顾。” 曹吉祥这几年过的都不顺。 差事被人抢了,只能在王振身边当一个跟班,一点权力都没有。而今却是一个机会,他当然不会放过的。 毕竟皇帝让所有人在广场之上,这么多人总要好好安排,更不要说,而今正在下着雨。 朱祁镇不知道身后的情况,他此刻以近乎跑步的速度,来到了慈宁宫的院子。 却发现慈宁宫之中有些乱,似乎有一个房间失火了。 外面下着大雨,救火倒是好救,只是这又是地震又是大雨,又是火灾的,这里也就乱了起来。 朱祁镇大喝一声,说道:“朕在此,尔等全部停下来。” 这些如同没头苍蝇的宫人见了朱祁镇,这才镇定下来,一个个噗噗通通的跪在地面之上,说道:“拜见陛下。” 朱祁镇随便在跪在地面的人群之中,指了两个宫女作为首领,安排救火什么的,将秩序一捋顺,下面的人自然安定下来。 朱祁镇大步进入了慈宁宫,却见太皇太后咳嗽两声,已经穿好衣服了。只是看上去有些虚弱,坐在一把椅子上,而胡仙妃就在一边伺候着。 胡仙妃的女儿也嫁给石璟,不在宫中了,她索性就在慈宁宫住下来了。 朱祁镇说道:“娘娘,这里不安全,还是去外面吧。” 胡仙妃说道:“陛下,太皇太后的身子骨,可是淋不到雨,而今外面大雨,慈宁宫也是刚修缮过的,出不了什么大事。” 朱祁镇却没有想到,太皇太后的身体。 一场雨,朱祁镇就没有当一回事。 淋雨就淋雨了。但是太皇太后这个年纪却不一样,一场雨说不定就能要了老人家的命。 朱祁镇一时间也有一些犹豫。 地震来了几波,而今似乎平息下来,虽然有些余震,但是很多人都没有感觉了。非要仔细体会,才能感到地面在摇晃。 对人体造不成威胁了。 是不是这地震就过去了。 朱祁镇正在思考之中,一阵强烈的地动传来。一瞬间朱祁镇甚至看见地面的雨水从地面之上震颤起来。 所有人都东倒西歪。更有不少救火的人,都倒在水坑之中。 地震用实际行动证明,他还没有离开。 好容易熬过地震,朱祁镇不敢再拖了。说道:“此刻还是谨慎一下好。”朱祁镇一看步摇床,心中顿时有了主意。 立即让人过来,不知道从哪里弄来几根长棍,从各个方向插进步摇床之中,一阵叮叮当当之后,就固定好了。 朱祁镇让太皇太后与胡仙妃坐进去。 这些太监一并发力,这步摇床就变成一床轿了。 古代大床,本身就好像是一个小房间一般。这些宫女又在床顶上铺展油布,死死的压了一层,一点雨水都流不进去。 朱祁镇在前面指挥,这大床一时间,出不了慈宁宫的门。 朱祁镇一声令下,这些侍卫连拆了几扇窗户,才算是打出一条通道,将这步摇床从室内弄到了室外。 太皇太后听见外面雨声很密集,就让朱祁镇也进来。 步摇床摇摇晃晃的走着。 太皇太后坐在床边,一边是胡仙妃,一边是朱祁镇。太皇太后对朱祁镇说道:“我儿没事吧?” 朱祁镇说道:“没事。” 太皇太后却叹息一声,说道:“两京地震,却不知道是何征兆。” 朱祁镇这才想起,前一段事情,也报上来南京地震。只是朱祁镇仅仅是叹息一声,也没有多想,反正黄福作为老臣,在南京镇守,赈灾什么的,从来不是问题。 但是在太皇太后心中却不一样。 天人感应,朱祁镇不信,但是太皇太后却不能不信。 那时候太皇太后就细细想过,暗道:“皇帝登基以来,几乎垂拱而治,大小事务必然是秉我而后行,又读书联系骑射,经年不休,是个好孩子。” “他定然是没有错的,那便是我的错了。” “按照祖制,这大权本应该是他的。” 这也是太皇太后将权力开始交给朱祁镇一个重要原因。 而今又是地震,太皇太后心中却更是护自省。甚至将麓川之乱,西北之战,瓦刺坐大都归结到自己身上。 认为自己对外太软弱了,才弄得而今,各方夷狄都敢欺负到大明头上。 别的不说,宣宗皇帝如果在的话,你看麓川敢不敢?即便是正统元年的时候,麓川那时候就不老实,当即令沐晟伐之,也不会将事情闹大的这个地步,非兴师动众不可。 想到这里,太皇太后有一些意味深长的对朱祁镇说道:“我儿长大了。” 朱祁镇不明就里,说道:“孙儿今年就十五了,自然长大了。” 太皇太后说道:“是好。” 此刻太皇太后下定了决心。只是朱祁镇还不知道。 朱祁镇来到广场之上,却见广场之上,已经有不少人了。 最核心处,却是一处高台上,好几个轿子停在上面。朱祁镇还没有过去,就见王振迎过来了,说道:“陛下,皇太后,吴太妃,还有郕王都接过来了。” 朱祁镇说道:“大伴做的好。” 随即让王振去安排太皇太后,他去见皇太后与吴太妃还有郕王。 朱祁镇先去见皇太后,皇太后一见朱祁镇,见朱祁镇身上湿了不少,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弄出一件袍子,给朱祁镇披上。 朱祁镇笑道:“母后,这时候,你还带着袍子出来?” 皇太后说道:“就在手边,也就带出来了。” 朱祁镇顿时明白,定然是皇太后孙氏没有睡觉,再为他缝制衣服。心中顿时一股暖流流过。 朱祁镇登基时间长了,位置也慢慢稳定下来。 皇太后孙氏这才不担心太皇太后行废立之举。心思算是松了起来。 当然了,皇太后孙氏万万不敢有报复太皇太后之心。孙氏在后宫之中,别无他事,就一心一意的照顾皇帝。 两宫之间,也算和谐多了。 朱祁镇见袍子合身,说道:“娘你暂且在轿子里面坐一会儿,等地震过去了,再回宫不迟,我也要去看看二弟了。” 孙氏听了朱祁镇要去见郕王,心情不大好,但也没有说什么。 果然后宫之中,女人与女人之间都不是太和谐的,皇太后孙氏与太妃吴氏之间,也是如此。 朱祁镇去见郕王,并没有与吴太妃照面,不过是在轿子外面行了一礼而已。 郕王说道:“皇兄。” 数年的时间,郕王也好像树苗一般长了起来,虽然比起朱祁镇还矮了一头,但已经不负当初在父皇灵前不知所措的孩子了。 朱祁镇拍了拍郕王的肩膀,说道:“好,你也长大了,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并照顾你母妃。” 郕王说道:“臣弟知道。” 朱祁镇还想说什么, 却听见外面传来了喧哗之声,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他顿时皱起了眉头,说道:“你好好护住你母妃,朕去看看。” 第一百二十四章 地震三 第一百二十四章 地震三 此刻雨似乎也变小了。 大队人马堆在广场之上,太皇太后与皇太后,吴太妃,郕王,还有朱祁镇本人,宫中聚集在一起,太监宫女一时间混杂在一起。 纵然有王振去管,一时间也理不清楚头绪。 朱祁镇出来之后,二话不少,让侍卫将几个闹事的人,拉出来,就地处决。 杀鸡儆猴。 顿时全场肃静,只有雨声了。 朱祁镇这才松了一口气。 随即朱祁镇又令王振召集各宫总管。让将秩序理顺。宫中才算是安定下来。 忙活这一夜。 天也慢慢亮了。 不过,乌云遮顶,看不见日头。 所以天亮表现出,是能见度的延伸,似乎整个视野从黑色的底色,变得成了暗色调为主,灰色,红色,白色为主的颜色。 灰色的是天空,红色是围墙,而白色却是地砖。 天亮了,也到了开宫门的时间了。而地震似乎也远去,再也没有余震了。 朱祁镇让王振继续安排宫中事务,让各宫的宫人都回到各宫。紫禁城中的建筑非常坚固,除却少数殿宇之后。都是安然无恙。 不过,宫中安然无恙,并不意味这北京城就安然无恙。 朱祁镇下令免去常朝,他去渊阁,召见内阁大臣,六部尚书,以及都察院,五军都督府大将。 另外,朱祁镇特别召见于谦。 等朱祁镇来到渊阁之后。却发现大臣并没有到齐。 杨士奇,杨荣,杨溥,胡濙已经到了。但是张辅并没有到了。 朱祁镇有些奇怪,张辅这个人虽然是武将,但是为人最谨慎不过了。朱祁镇召见,只会早不会迟。 除非张辅家中出了事情。 只是片刻之后,张辅就到了。 朱祁镇一眼就看出了张辅的不对劲,张辅衣服上的褶皱非常多,下半身裤腿都是泥水,头发也散开一些,有一丝丝垂在眼前。 全部都是白发。 张辅头发虽然花白了,但是之前花白,却是黑的多,白的少,而今的花白,却是白的多,黑的少。 似乎一瞬间老了好几十岁一样。 要知道在这个特别注意礼仪的时代,这样出现在皇帝面前,本身就是一种失礼。 朱祁镇忍不住问道:“英国公出了什么事情?” 张辅说道:“陛下,犬子于昨夜去了。” 这一句话,似乎是平铺直叙,但却蕴藏着无尽的悲伤。张辅已经不能算是中年了,他几乎是晚年丧子。还是他唯一的儿子。 纵然他威名震于天下,那又如何,他这番功名,又不能传承下去。 一句话说出来,朝中大臣心中也各有感叹。 毕竟在渊阁之中的大臣,都是年老了。膝下有子,有孙。正因为如此,他们才对张辅的感觉,感悟颇深。 但是对朱祁镇却又不一样。他喃喃的说道:“张忠,就这样去了吗?可有遗表?” 张辅说道:“犬子,临终说过,他一生之功名,就在封建策上,除此之外,别无他言。” 杨士奇眼睛微微一动,他将注意力放在封建策上,心中立即揣测,这封建策到底是什么内容。 朱祁镇还想说什么,却听张辅说道:“陛下,犬子之事比不得朝廷大事,臣步行而来,已经看到宫外有好像地方有积水。更有不知道多少房子损坏,百姓在水深火热之上,臣不敢以犬子害朝廷大事。” 朱祁镇说道:“朕明白了。” 随即朱祁镇不再提,张忠的事情了。 但是他口中不提,但是心中如何没有感叹。 朱祁镇早就知道张忠的身体不好,太医说随时都可能夭折。但是知道是一回事,真正遇见了却是另外一回事情。 此刻再回想封建策,只见这一篇雄,并非用墨写的,分明是用血写的。 朱祁镇说道:“外面情形如何?” 此言一出,却无人回答。 朱祁镇看向张辅,张辅说道:“京卫只是巡视城防,把守城池,城中事宜乃是五城兵马司。” 朱祁镇立即看向兵部柴车。 王骥已经南下,而今兵部在柴车掌控之中。 柴车见朱祁镇看过来,立即说道:“五城兵马司,仅仅负责缉拿盗贼,管理治安,而今京师地动水灾,非兵部可以做的,此事当是工部。” 朱祁镇立即看向黎澄。 黎澄见朱祁镇看过来,扑通一声跪在地面之上,说道:“臣,陛下工部人手有限,而北京城又是新建,排水不畅,好多地方都要梳理水道,这并不是工部可以做的事情。而且又涉及到宫内。” 朱祁镇一听宫内,心中顿时明白。 大明宫城之中,可是有三个湖泊的,这里可是京师水系的枢纽所在。 宫城决计不会在外臣的管理之中。但是水却不说这一件事情。 朱祁镇看向杨士奇,问道:“首辅的意思是?” 杨士奇说道:“京城重地,利害相关,以臣之见,当派一员重臣,专司赈灾。” 朱祁镇目光落在王身上。 倒不是朱祁镇属意王,而是杨士奇言下之意就是王了。 原因很简单。 大明派出的钦差,大多都挂都察院的衔。 所谓重臣,自然是这个房间之中的人。 但是内阁五人都老了,如果没有张忠死去这一件事情,朱祁镇或许会用张辅。 毕竟北京城别的不多,就是兵马多。而且动用兵马兴起大工,早就不是什么稀罕事情了。朱祁镇考虑到张辅本身也是武双全,也能镇得住那些骄兵悍将。 但是张辅不能做,六部很多人都与这一件事情有关,比如工部,兵部,乃至于户部。 可以说,顺天知府只管北京城外的事情,至于北京城中的事情,却不是顺天知道可以管的,几乎每一个衙门都在北京城之中,插上一手。 五军都督府,兵部,工部,户部,这是外廷的,乃至锦衣卫,东厂,也能插上一手。可以说九龙治水。 对了,也不能忘记顺天府。毕竟顺天府似乎是北京城的正管部门,他们什么都能管,但又什么都管不了。 这就是所谓天子脚下。 在外面被灭了满门,未必能传到中枢,但是北京城中,死上一个人,说不定就能上达天听。 这就是北京城。 但是这样的北京城,并不是朱祁镇所喜欢的。 在朱祁镇看来,北京城城市管理可以说一团糟糕。 北京尚且如此,更不要说其他城市了。在江南,就有不少打行,所谓的打行,不就是现代所说的黑社会。 朱祁镇当初将于谦放在顺天知府的位置上,想借助于谦顺利掌控京师附近,但是很遗憾。 于谦在顺天知府的位置上,不能说没有作为。 于谦铁面无私,整顿北京上下,处罚了不少纨绔子弟。但是对北京城中的管理也仅此而已,于谦的发力都在北京城外。 毕竟推行开荒,在永定河畔种稻。整顿驿道,并在驿道附近种树。等等大小事务。现在谁都知道了,于谦是一个能臣。 为朱祁镇将来重用于谦,打下基础。 但是这并非朱祁镇想要的。 此刻,朱祁镇却嗅到了机会的。 朱祁镇又问道:“于谦来了吗?”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明白,朱祁镇属意的这个重臣,就是于谦。虽然于谦还算不得重臣序列,但是于谦的能力,却是够的。 王振立即派人小太监去问。片刻小太监来了,说道:“于大人来了,正准备更衣。” 朱祁镇说道:“非常时刻,不用更衣了,让他觐见吧。” 王振立即答应一声,派人去催于谦。不一会儿于谦就到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巡城 第一百二十五章 巡城 于谦进入大殿的时候,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于谦浑身湿透,衣服全部贴在衣服之上,一根根头发都贴在脸上。一时间根本就认不出是于谦。 于谦走过地面上,都流下一道清晰的水渍。无数水滴还顺着于谦的身体向下流淌。 朱祁镇也大吃惊,说道:“于先生,你这是” 于谦说道:“臣失礼,请陛下责罚?” 朱祁镇说道:“先生可是去巡城了?” 于谦说道:“昨日地动之后,臣就带人巡视全城,各处损害房屋有数千余座,死伤百姓近千人。而且昨夜大雨瓢泼,百姓无处安身,臣已经征用全城寺庙,令百姓暂居,臣已经开顺天府仓,赈济灾民。” 朱祁镇听了,暗地惭愧。昨日朱祁镇仅仅是担心宫内,完全没有想到外面的事情。须知的,紫禁城乃是经过精心选址,又是不知道工匠精心建造出来的,即便如此,在这一次地震之中,也倒了几座旧房子。 外面的百姓,又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况。 决计比紫禁城中要难过的多。 朱祁镇说道:“于先生辛苦了,朕这就下令户部赈济灾民。” 于谦立即说道:“臣以为此刻最重要的事情,并非赈济,而是速速想办法泄洪,北京城已经开始内涝了。” “昨日地震,虽然仅仅有数千座民房受损,但是还有大量房屋,勉强可以住人,此刻有不少百姓居住。” “一旦被水泡了,估计也难免倒塌。” “所以,臣立即工部立即挖掘泄洪通道,甚至可以扒开城墙一段。” 朱祁镇大吃一惊,说道:“居然到了这个地步了?” 于谦说道:“陛下,北京选址的时候,北有潮白河,南有卢定河。” “宫城所在,乃是两河分水所在,属于最高处,宫城中的水,也能排入三海之中,毕竟在宫中自然不知道,外面百姓苦楚。内涝最多的地方,就是各城墙脚下,最深处,已经近丈了。” “臣虽然已经命令大开城门,但是还有很多地方的积水排不出去。” “臣以为问过北京老人,看着天色,这雨水估计还要再下几天。” “那时候的情势更加危急。” 朱祁镇万万没有想到,事情已经危急到如此地步了。 城市排水工程,即便放在后世也是一个大问题,不要放在这个时代了。 虽然赣州城宋代城市排水工程,远胜过后世一些豆腐渣工程,但就觉得古代城市排水工程,就非常好,这是一个大大的错觉。 尤其是对这个时间的北京城来说。 为什么? 因为北京城是一座新造的城市。 从永乐年间大兴土木,到正统四年,北京城的收尾工程都还没有完工。排水工程并非没有。 北京城中,有一部分是原来大都城,郭守敬当年营造的大都排水工程,有一些还发挥出作用。 但是更多早就被城墙挡住了。 北京城之中也有排水渠,最大就是从金水河,与三海工程,他们就是一个天然排水系统,营造北京城的时候,也有大小排水沟。 但是人们的设计与现实是有差错的。 即便是现代,还有很多设计,说得头头是道,一旦遇见事情,满不是那一回事,比如那些被淹的地下停车场,就很能说明问题。 北京城也是这样。 这个一次与地震一起来大雨,估计是北京城修建以来,第一次大水。 北京城在设计上的种种弊端,在这一次暴漏无疑。 朱祁镇看样杨士奇,杨士奇立即会意,说道:“陛下,一事不烦二主,这一件事情,就交给于大人吧。” 朱祁镇说道:“朕正有此意。”他转过头对于谦说道:“于谦。” 于谦立即行礼说道:“臣在。” 朱祁镇说道:“朕命你为京城治水大使,京城各卫所,五成兵马司,工部各司,内廷各营造处都归你管理。朕也会让阮安去协助你。” “为朕救百姓于水火之中。” 于谦说道:“臣遵旨。” 朱祁镇说道:“王振。” 王振说道:“奴婢在。” 朱祁镇说道:“准备仪仗,朕与于卿出去巡城。” 朱祁镇此言一出,杨士奇立即说道:“陛下,万金之躯,不可轻易涉险。” 朱祁镇说道:“如果连京师于朕来说,还是危险之处,那么天下之间,何处是安全的地方?” 杨士奇也不过是处于本职劝说一句,见朱祁镇如此,杨士奇也就不多话了。 毕竟,今日之事,任谁一看,就知道对于谦大大有利。 如果之前,于谦在朝廷百官之中,还觉得是将来的重臣,一定会被皇帝重用的大臣,但是而今任谁看来,于谦就是重臣了。 杨士奇说道:“既然如此,臣等愿意扈从。” 朱祁镇说道:“各位阁老愿意,那就跟着来吧。”朱祁镇随即说道:“诸位稍等,朕去见一下太皇太后。” 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忽然反应过来。 这一次,太皇太后其实也没有来。 人们似乎也都慢慢习惯,太皇太后从朝堂之上撤出。朱祁镇从渊阁下来,顿时觉得饥肠辘辘的,昨天忙了大半夜,今天天一亮,又与朝臣商议赈灾。 刚才精神高度紧张,朱祁镇才没有感受到饿。 而此刻一放松,顿时感觉到所有肠胃,道开始造反了。 王振最有眼色,顿时将一包油纸配捧了出来。 朱祁镇打开一看,却是一包牛肉干。 朱祁镇仅仅是吃了一两条,垫垫肚子,就觉得好多了。 王振说道:“陛下,要不要传膳?” 朱祁镇捏着牛肉干,说道:“不用了。正事要紧。” 不多时,朱祁镇就到了慈宁宫之中。 太皇太后已经不在慈宁宫正殿之中,因为慈宁宫正殿,昨天被砸出一个大窟窿,此刻正有工匠在修补。 太皇太后早就等着朱祁镇了,一见朱祁镇到了,就是说坐。 却见太皇太后面前,已经摆着早饭了。 就是四菜一汤。两荤两素。 这就是朱元璋定下来的标准。 太皇太后在宫中用餐,一般都不会超过这个标准的。除非是大宴,否则寻常时节,都是如此。 也算是对朱祁镇的言传身教。 朱祁镇也都习惯了。 只是他而今有一点急,说道:“娘娘,孩儿就不吃了。” 太皇太后说道:“什么事情都要吃过饭再做不迟。你不就是想与于谦一起巡城吗?我准了。不过,吃了饭再去。” 朱祁镇一听,心中微微吃惊。 朱祁镇虽然有信心说服太皇太后,但是那也是在一番言辞之后,却不想太皇太后连听都没有听,就批准了。 朱祁镇只能坐下来,与太皇太后对坐。 朱祁镇吃相很好,毕竟是从小训练出来的,几乎一举一动都透漏着雍容华贵。只是他吃得很快,他心中装着事情。 不过片刻,就放下筷子了,说道:“娘娘,孩儿吃好了。” 太皇太后其实并没有吃多少,也不知道是老人上了岁数,吃得自然就少了,还是太皇太后的心思都在朱祁镇吃饭上面。 自己反而不多吃了。 太皇太后也放下筷子,净手,说道:“你跟我来。” 朱祁镇说道:“娘娘,外面还有事” 太皇太后说道:“耽搁不了你多少事情。” 朱祁镇也没有办法,只好跟着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倒也没有走多远,不过在内室之中,翻出一个本账册,递给了朱祁镇说道:“我儿长大了,有些事情,我也该交代给你了。” 朱祁镇拿着账册,随手一翻顿时吃惊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巡城二 第一百二十六章 巡城二 朱祁镇翻出了一个数目,都是百万两左右。 朱祁镇翻倒最后,只看结余,却是三千二百万两之多。 一时间,朱祁镇都惊呆了。 朱祁镇不是不通时务的人,朝廷每年的税入,不过在二千七八百万石,再加上几百万两白银而已。 这三千二百万两,根本就比大明朝廷一年的赋税还要多。 朱祁镇说道:“这” 太皇太后说道:“这是内库的数目。” “太宗晚年,内外空虚,内库银两也不过数百万两之多,这是仁宗,你父皇,两代十几年积蓄所致。” 朱祁镇细细翻翻,顿时有些泛酸,这是一笔总账,里面记载,永乐年间内阁最高峰的时候,有六千多万两 不过,太宗还真没有给子孙留下多少钱财。 仁宗宣宗之际,也都在千万两之间徘徊,也都是宣德之后,放弃安南之后,才有大笔进账,但是宣德十年也不过一千五百万两左右。 真正让内阁暴涨的,却是太皇太后秉政的宣德十年,到而今。 朱祁镇心中感动。 这是一个奶奶特有的关爱。让太皇太后与朱祁镇后世的奶奶重合起来。 他小时候听过,父亲说过奶奶的事情。 那个时代,大家都过着很苦,都没有余钱。但是真遇见事情之后,奶奶还是能拿出好几百元,都几角几角拼凑出来的。 让家中渡过难关。 就好像是而今的太皇太后一般。 虽然太皇太后秉政或许有这样那样的弊端,不得不承认大明军力虽然衰弱了不少,但是国力依然处于上升期。或者说恢复期。 而太皇太后秉政这一段时间,恢复的尤其快。 否则太皇太后也不会在有名一代都享有尊荣。 朱祁镇说道:“娘娘”朱祁镇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当然知道,这代表什么。 太皇太后将内库都交给了朱祁镇,就代表将宫中大权交出来的。 王振这一段时间,已经成为实质上的大内总管,金英虽然能与王振分庭抗礼,但是实际上,王振依旧能压金英一头。 人事权已经在朱祁镇掌握之中了。 而内库再交出来,内廷的财权到了朱祁镇手中,太皇太后再想制衡朱祁镇就不大容易了。 太皇太后自然知道其中利害,淡淡一笑,说道:“我儿长大了,这本来就是交给你的,只是你要记住一件事情。” 朱祁镇说道:“娘娘请讲。” 太皇太后说道:“内库数目乃是机密,决计不能让外臣知道。哪怕是于谦。” 朱祁镇说道:“孙儿明白。” 太皇太后说道:“你真明白?”她有一点疑惑。 朱祁镇说道:“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即便是我皇家用人,也不能没有赏赐。只有财力充裕,朕能绕开内阁做事,但是如果没有钱,只能事事与内阁商议,到时候主动权,就到了内阁手中了。” “哦,”太皇太后说道:“那么内库充裕,为什么不让臣子知道?” 朱祁镇冷笑说道:“天下臣工,都觉得皇家的就是天下的,但是天下的却不是皇家的,天下水旱蝗灾不断,臣子们知道皇家有钱,定然遇事必先请拨内库。但是内库即便再有钱,有如何能经得起消耗?” “而且下面人是什么样子,朕也不是不知道,以收税为酷吏,以不收税为清官。朕就是有金山银山,又能经得起如此消磨?” 朱祁镇太明白不过了。 因为他成为大明皇帝之后一直揣摩后世大明亡国的原因。 不得不承认,大明王朝死于枯血症引起的并发症。财政就是一个王朝的血脉。所以,越明白大明体制,再对照大明朝的现实,他越发有新的认识。 为什么万历皇帝要贪财,很多时候他发现,所掌控的权力与财力息息相关的时候。 太皇太后听了,感叹一声,对朱祁镇更加满意了,说道:“你明白就行,并非我皇家就没有善心,但是有时间这并非内库可以解决的。” 朱祁镇说道:“孙儿明白,这三千二百万两,孙儿绝不轻动。” “你怎么用,是你的事情。”太皇太后说道:“今后朝中事务,不用来问我, 你自己看着办吧。” 太皇太后带着轻笑说道:“我只关心一件事情,就是你的亲事,总要我去之前抱上重孙吧。”朱祁镇从慈宁宫出来,依然有一种梦幻的感觉。 朱祁镇真不知道,内廷居然有这么多钱。 三千二百万两,足够做上很多事情了。 朱祁镇估计在北京城之中所有仓库,大抵有一千多万石粮食,还有大量粮食不贮存在北京,淮安,南京,等好多地方都是有粮仓。 再加上各府县的仓库。 这些仓库大多数都是满的。 满到什么程度。 土木堡之变之中,通州可能遇敌,但是通州有不少粮食,但是有人建议烧掉,但是有人提议给九边提前发饷。 一口气给九边发了两年的粮食,才将通州仓库给搬完了。 只是太祖皇帝的体制,各县赋税并非是归于朝廷,而是按照路途的远近,送到各地地方,比如北方送到军前,南方送到南京,等等的。 如此一来大明中枢的财力是相当有限的。 也就是漕运运到京师的四百万石漕粮。 朱祁镇不能想大明的财政问题,一想就头大。 简直是一团乱麻。 涉及了政治体制,财政思想,交通条件,官员的执行力,地理原因等等,这是一系列的问题,纠结在一起的问题。 朱祁镇不知道该怎么下手才好。 他索性不去想。 先面对眼前的事情。 等朱祁镇离开后宫,王振已经准备好仪仗,这些仪仗还算是消减版。但是已经少说有三千士卒前后打着仪仗,朱祁镇的乾清宫侍卫三百人,更是一个也不少的出动。 这样的情况,朱祁镇也习惯了。 朱祁镇做出好多努力,也不过让他睡觉的时候身边没有人而已。 除此之外,朱祁镇身边什么时候都没有少过人。即便他暗地里出皇宫,所谓的微服私访,他身边也没有少过一百人。 这一百人还是在朱祁镇身护卫,在朱祁镇相距不远的地方,决计有千余人等候。 不管朱祁镇这边出了什么问题,一根穿云箭,立即有大队人马出来保护。 这种比净街虎来要厉害的待遇,也让朱祁镇也养成了除非必要,自己不出来跑了,一般是听身边的侍卫太监说了。 事实证明,所谓微服私访,大抵是做不成的。 毕竟白龙鱼服,恐遭虾戏。 朱祁镇扫了一眼,内阁五位都已经准备好了。 朱祁镇对张辅说道:“英国公,你回去休息吧,张兄不幸,朕也挺伤心的,朕准你一月假。” 英国公颤颤巍巍的说道:“臣遵旨。” 朱祁镇将英国公劝退之后,翻身上马,让后面的内阁大佬乘车,他们毕竟都上了年纪。不过朱祁镇也让于谦上前,与朱祁镇几乎并缰而行,于谦仅仅落后朱祁镇半个马身。 两个人身边都有人打伞,身上也都穿着斗笠蓑衣。看上去倒是有一阵江湖气。, 似乎天公做美,这个时候,大雨微微停歇一阵子。 出了皇宫朱祁镇第一感觉,就是路面上的积水。 在皇宫之中,不知道有多少明渠暗渠,所以大雨即便再大,宫中大部分地方,还是存不住水的。 但是宫外面却是不一样了。 朱祁镇看着眼前的街道,根本不觉得,这是一条街道,而觉得这根本就是一条河。虽然有些浅。 第一百二十七章 巡城三 第一百二十七章 巡城三 这还是宫门附近。 朱祁镇也听过于谦所过,至于潮白河与卢沟河之间的高地,是真是假,朱祁镇不大明白,但是有一点却是知道的。 那就是北京紫禁城这一代,就是京师地势最高的地方。 这一点,早就有传统了。 但是出了皇宫就出现这样的情况,那么北京城之中低洼的地方,会出现什么情况。 皇帝的仪仗一出现在京师的大街之上,顿时有人跪在水中,朱祁镇见状了,立即让朱祁镇传令,说道:“让百姓免跪,就说,朕关心父老起居,凡有困难,接可诉于朕听。” 王振立即去传话,就几十个嗓门大的太监,一并高呼,将朱祁镇的命令传了下去。两边街道之上,都传出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王振也留下几个小太监,让这些人有是需要,可以告诉他们。 于谦劝道:“陛下,这里都是达官贵人所在,他们的房子根本不可能进水。” 朱祁镇被于谦这一提醒,立即明白了。 能与皇帝当邻居的人,能是没有权力的人吗? 这些人根本不用担心。 朱祁镇立即明白,说道:“朕明白,何处水患最严重。” 于谦说道:“南城。” 朱祁镇说道:“先去南城。” 不知道什么时候,大雨都下了起来。 左右都劝说朱祁镇进入马车之中,朱祁镇也不敢逞强。不过也将于谦拉进马车之中。 朱祁镇一边看外面的情况,似乎越往南走,街道的水流就越湍急,也就越深。朱祁镇估计,马车下面的积水都漫过脚脖子了。 这里就是如此了,那么被于谦认为极其严重的南城,又会是什么样子? 朱祁镇心中忧虑,说道:“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如果大雨连绵,百姓能喝上热水,吃上热饭吗?” 于谦说道:“托陛下圣明,而今城中百姓一半用煤,京师各煤场有数万斤煤,可以供应一时。” 朱祁镇万万没有想到,他当初半途而废的举动,会给而今带来这么大的好处。 朱祁镇估计,这一场水灾之后,大部分京师百姓,都柴煤兼用。有柴就用柴火,没有柴火,就用煤。 倒是不是煤不好用。而是柴不要钱。 对于百姓来说,任何好东西,都不能与不要钱的东西相比。毕竟这个时代的北京城,不能与后世的北京城相比。 大部分房子都有院子,在院子里弄一些植物,都是柴火。 但是即便如此,对朱祁镇来说,都是一个极大的利好。 只要百姓有热水热食,不喝冷水,就可以有效的限制瘟疫的蔓延。就可以少死一些人。 朱祁镇心中暗道:“只要做事,任何事情都不会没有反馈的,只是有些事情,反馈的早,有的事情反馈的慢。” “有些事情今日做下,却不知道多少年后,才会有反馈的。” “我今日方知,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朱祁镇说道:“王振。” “奴婢在。”王振一身蓑衣就在马车外面。 朱祁镇说道:“大内有多少存煤?” 王振说道:“这个奴婢不知道,但是几万斤却是有的。” 如果说京师百姓用煤的人,还不是太多,但是宫中却不一样了。朱祁镇主张的,谁敢不用,除却一些特别的事情,比如有些菜,只有有柴火烧才够味,才保留下来一些用柴,大部分事情都是用煤了。 所以大内的存煤,并不比北京城各煤场的少。 而今是夏季,不是用煤高峰。 如果到了冬季大内存煤,只会更多。估计要有几十万斤之多。 朱祁镇说道:“传令下去,内涝期间,朝廷按照京师花名册,给每家每户派煤,足够一家人烧水做饭。” “每户需要多少,自己去定,固然不够,命令门头沟那边,全力生产。” 王振说道:“奴婢明白。” 太监就有这个好处,朱祁镇吩咐什么,王振从来没有说过一个“不。” 不一会儿,朱祁镇就到了南城附近。只是前面也停住了。 李大川来报,说道:“陛下,前面不能走了。水太深了。” 朱祁镇立即下车,走在水中,这时候无数人簇拥着朱祁镇,朱祁镇发现,这水位已经到了脚肚了。 虽然还没有漫过车底。 毕竟朱祁镇这一次虽然打出仪仗,但是总体来说,还是从简的。 只是朱祁镇看得清楚,前面的水位陡然深了不少。 一个侍卫走在前,忽然就栽进水中了,也不只是沟壑,还是大坑。 还好派去探路的侍卫水性都很好。 不至于被淹死。 但是朱祁镇看走周围情况却不一样了。 他清楚的看到,这水面之上,看见的只有屋顶了,还有不少百姓都在屋顶了。 于谦见状,大声说道:“陛下,臣昨夜来到这里的时候,还不是这样的。” 此刻雨大了起来,密集的雨声就好像是战鼓一般,于谦不大声说话,根本传不到朱祁镇的耳朵之中。 那么他们之间仅仅距离几拳而已。朱祁镇推推斗笠。 无数雨水打穿他头顶的油纸伞,落在他的斗笠之上,斗笠的边缘之处,挂着一一连串水珠。就好像是晶莹的水珠。 朱祁镇大声说道:“什么地方能看清楚附近全貌。” 于谦也不说话,只是一指。 朱祁镇立即明白,城墙之上。 朱祁镇下令说道:“转道,上城墙。” 随即大队人马避开这里,从水浅的地方,上了城墙。朱祁镇站在城墙之上,看得分外清楚,却见一个个泡在水中的房子,就好像是一个个斗笠一般。 在大雨之中,不知道有多少水源从城中各处都流向这里。 这里是北京城的东南角,朱祁镇不知道这里是不是北京城中最低的地方,但绝对是这一带最低的地方。 朱祁镇也看过了,城南各处排水的沟渠,还有城门,就好像是河流一般,以及满负荷排水了,但是即便如此。 高大的城墙,还是将大部分水流都聚集在这里了。 朱祁镇大叫道:“阮安。” 阮安立即跑过来说道:“奴婢在。” 朱祁镇说道:“而今这里局面,你觉得该怎么办?” 阮安是一个工程的全面手,说道:“陛下,此刻排水不及,最快的办法,就是将城墙上开出一个排水洞来。” 朱祁镇说道:“那就这么办?” 阮安有些犹豫的说道:“只是。” 朱祁镇厉声说道:“只是什么快说?” 阮安说道:“陛下,臣有两个担心,第一个担心,就是城墙。这一段城墙是臣督造的,即便用火药炸,也未必能迅速打开一个缺口,第二个担心,却是卢沟河。” 朱祁镇有些愣住了,说道:“卢沟河?” 阮安说道:“陛下,卢沟河也不太平,今日北京城仅仅是内涝,如果雨水再大一些,奴婢担心,卢沟河会决堤,他所冲的也是北京南城。” 朱祁镇听阮安这样说,立即转头向南边看过去,一眼看过去,雨水茫茫,能见度不高,根本看不见卢沟河。 只有一种江山色变,风雨如晦的感觉迎面而来,冲进朱祁镇的胸襟之中。 朱祁镇知道,在古代城墙其实也有防水功能的,别的不说,开封城墙就是如此,开封城墙对抗洪水的经验,要比对抗进攻的经验要高上不少。 一旦这里掘一个口子,如果卢沟河发大水,可就不好应付了。 朱祁镇沉默片刻,说道:“不管那么多了,先将这里的水放了再说。朕不可能见死不救。” 阮安这才如同吃了定心丸,说道:“是。” 第一百二十八章 巡城四 第一百二十八章 巡城四 不过,即便朱祁镇而今一声令下,想要在厚得数丈宽的城墙之上,炸出一个缺口而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索性朱祁镇就不下城了,带着大队护卫沿着城墙走过去。 这个时候的北京城,还没有外城。 而城中间就是宫城。 宫城里面排水渠道最为完善,还有三海。所以朱祁镇并不用多担心,真正需要担心的地方,而是周围城墙角落之中。 而在大雨之中,北京城头上,还有一个个士卒值勤。 虽然朱祁镇也知道,如果不是他如此大张旗鼓的上城,城上的情况未必是这样肃穆。 但是即便如此,朱祁镇也看得出来,明军的精气神十足。 守护北京的职责,都分配给了京卫。 也就是皇室最信任的二十七个军卫。 其中除却锦衣卫,还有守护通州的通州卫。其余的都是北京城的戍守部队。 这些军队,都是当初跟着太宗起兵老班底,太宗时候将这些军队编为二十二亲卫,而宣宗皇帝将自己的亲信军队,又编成四卫,再加上锦衣卫,就是二十七卫。 也算是皇室掌控的核心武力之一。 朱祁镇此刻,看着城头宿卫的将士,一身鸳鸯战袄,身上披着斗笠蓑衣,在大雨之中,如同一尊尊雕像一般。 阵势也严整之极。一眼看上去,就好像是一条线一般。 很多人以为古代军队阵列不行,却不知道,从古代用兵以来,阵列就是步兵的灵魂所在。特别是明军大量使用火器之后。对阵列的要求就更高了。 仅仅从战例上就可以看出来。 不管是沐英的三段击,还是朱棣在忽兰忽失温之战,用火器迎战瓦刺的三万重骑。没有严整的阵列根本不可能想象的。 即便是明末对满人对明军的阵列也有描绘。在萨尔浒之战中,满人也攻不动刘挺的阵势。只能用诈。 而今在整体之上,明军的武力已经开始衰弱了。 这一点,朱祁镇已经有所觉悟。 但是这种衰弱,还没有体现在京军之中。 在皇帝眼皮底下,很多人都不敢乱搞。 此刻朱祁镇所见的,就是一等一的大明精锐,或许比开国精锐,靖难百战余生之辈,差了不少,但是放眼以后大明二百年,恐怕也比不上这一支京军了。 朱祁镇目光扫过去。 却见这些士卒手中,手中所拿的冷兵器虽然不少,但是火铳也不少,只是这样的火铳在朱祁镇看来,更像是一根铁管,后面镶上去一个木制把守。 而这木制把守的设计,也很不合理,根本无法承担火铳的后坐力。 要多简陋就有多简陋。 朱祁镇将这一件事情,放在心中,却也知道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随即他沿着城墙眺望城中。 似乎这一场跟随地震而来的大雨,就好像是天漏了一般,无休无止的下了起来。 所有街道,一瞬间都变成了河流。 大部分百姓都没有在房间之中躲雨。 有的在紧急修缮房屋,毕竟一场地震下来,紫禁城是没有什么大事,但是寻常百姓家,却不是这般。 加固房屋,冒雨铺设瓦片,唯恐倒塌,或者漏雨。 还有不少,都已经从水瓢从院子里面或者屋子里面向外面排水。而街道都成为了河流,向各个城门流去。 很多城门已经关不上城门了。因为排水量太大了。 朱祁镇看着这样的场景,心中不由心酸。 于谦却也没有一直在朱祁镇身边。 因为朱祁镇看到这些情况,于谦也看见了。 只是朱祁镇心中担心,却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下手。 但是于谦却不一样,于谦身边也有不少顺天府的衙役。 于谦几乎一刻不停,传令下去。让下面的人怎么处理各种情况,有的房子不行了,就干脆让百姓暂住寺庙。为了排水流畅,清查所有排水沟,派人冒雨清理。 如是等等。 只是于谦虽然有治水大权,但是有些事情,还是他做不了的。 于谦来到朱祁镇身边,说道:“陛下,臣麾下只有衙役帮闲数百。即便五军兵马司,锦衣卫等处帮忙,这样的情况也不够。” 朱祁镇说道:“是要动用京营吗?” 于谦说道:“是。” 朱祁镇说道:“传令成国公掌管,派各部出营,协助清理京师水道。” 于谦立即说道:“臣代京师百姓,谢过陛下。臣这就去大营。” 朱祁镇立即明白,京营之中可是有不少骄兵悍将。于谦自己的身份未必能压得住他们,如果单单传令过去,即便有圣旨,未必能让这些大兵听话。 于谦只能自己过去。 “只是臣有一言,陛下身负天下之重,要保重身体为上。城中情况陛下也都看了,该回去了。”于谦说道。 朱祁镇听了,也明白,他即便在外面巡视又如何,能帮什么忙吗?甚至还有大批人手保护他。 说不定,还帮了倒忙。 朱祁镇说道:“朕知道,只是于先生,朕一直长在深宫之中,不知道民间疾苦,却不知道各地报上的水灾,就如此吗?” 朱祁镇看来,北京城之中情况,已经相当难看了。 很多坊市都不能住人,甚至京城之中,好多寺庙都人满为患了。 于谦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陛下,北京水灾其实比不上黄河水患,京师不过是因为排水不畅,内涝而已。” “即便不管它,只需三五个晴天,这水位也退了下去。但是开封城,却有不知道多少次洪水围城。” “百姓被洪涛吞没,天地之大,似乎没有一寸干燥的土地,北京与之相比,不过是小巫见大巫而已。” “每年报上来的水灾,都要比这里重。” 朱祁镇一时间愣神了,说道:“于先生去吧。” 于谦连忙告退。 朱祁镇战在城头之上,看着北京城之中的一道道变成河流的街道。一时间无言。 太皇太后一直说百姓在水深火热之中,而今看来,如何不是水深火热,一场水灾,在朱祁镇看来,最少要淹死千余人之多。 但是在于谦看来,还是寻常之事。 每年各地都有报灾的,要么是北方,要么是南方。 总会有的。 朱祁镇早已习惯了。 大明地域宽阔,有些地方水旱不调,也是正常的情况。 但是他从来没有深想过,那些在题本之中普普通通的字后面代表着什么? 是不知道多少条人命。 一时间,朱祁镇对自己对外扩张的计划,也开始怀疑起来。 大明百姓每年都有不知道多少,挣扎在死亡线之上,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想与瓦刺大战,不顾百姓生死,胜瓦刺也没有多少利益? 这样做,真的合适吗? 不过,随即朱祁镇就又想回来了。 两国之间的大战,却不是朱祁镇想不打就不打的。如果没有脱欢之死,说不定就是二三年之间的事情了。 而兵灾乃是比天灾更加恐怖的存在。 朱祁镇只觉得自己肩膀之上,一瞬间有千斤重担,之前这担子乃是太皇太后扛着,他不觉得怎么样。 此刻这担子落在他身上,却觉得吃力之极。 忽然朱祁镇听到了脚步声,有一个衙役焦急的跑了上来,远远的看朱祁镇身边没有发现于谦,立即转身就准备走。 朱祁镇对王振说道:“去问问,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王振立即过去,几句话将事情问清楚了,立即回来对朱祁镇说道:“有人私自建宅,堵塞了水道,衙役上门要求将水道让出,他不但不让,反而殴打衙役。” 第一百二十九章 庆都公主驸马 第一百二十九章 庆都公主驸马 朱祁镇一听,就知道这一件定然是达官显贵。否则决计不敢如此。 这一次水灾对小民来说,是生死攸关,但是对很多达官显宦来说,根本不是那回事。 北京城的地势,有太多的地方,不会受到水灾侵害了,一般来说,地势低的地方,都是很多地方角落。 就如同朱祁镇刚刚去看的城墙东南角。 朱祁镇说道:“是谁?” 王振说道:“庆都公主驸马焦敬。” 朱祁镇冷笑一声,说道:“是他,真是找一次死不成,想多来几次。” 一想起焦敬,朱祁镇就想起一件正统二年的旧事来了。 正统元年之后,太皇太后允许朱祁镇出宫。但是朱祁镇出宫的次数也不多。不过,他就发现一个问题。 那就是宣武门外有一税卡。 但是朱祁镇查了书,却发现朝廷并没有在这里收税啊? 朱祁镇感到奇怪,就让马顺去查,马顺立即查明白了,这税卡乃是庆都公主驸马焦敬私自设下的。 一时间,让朱祁镇感到不可思议。 区区一个驸马,就敢私自设税卡。 朱祁镇简直是无法原谅。 朱祁镇之所以无法原谅,主要有这样几个原因,一来就是,焦敬这样做,乃是对朱祁镇的冒犯。 在朱祁镇看来,收税乃是政府权力。 而这个时代的政府是什么?乃是朝廷,乃是皇帝。 焦敬有什么本事,敢做朝廷才能做的事情。 其次就是,交税的人,可不认为是交给一个公主驸马了,他们定然觉得是将税交给朝廷了。这种好处焦敬得了。坏名声,却是皇帝与朝廷得了。这样的事情,朱祁镇能宽容才算怪了。 其三,却是朱祁镇心中无力感。 有位伟人说过,其实他能管住的,也就北京而已。 朱祁镇其实也明白,不要整个顺天府了,就是出了北京城,到了乡下,很多事情都不是朱祁镇能管的。 其实在乡下这种私自设卡收税的行为,有更多。 可以参见某段时间的车匪路霸。 但是他知道是知道,要知道宣武门外距离皇宫这才几里地了,而且是北京的南门,不知道多少人进出。 朱祁镇这皇帝不要说千里之外了,连十里之内,就有人来打脸,如何让他咽得下这一口气。 只是有时候,事情并非他咽不咽下这一口气的事情。 朱祁镇让于谦弹劾焦敬。 一时间朝中对焦敬人人喊打。 朱祁镇虽然没有亲自出面,但是也有所授意。一心想将焦敬至于死地。 却不想庆都公主进宫哭诉。 太皇太后插手这一件事情了。 庆都公主,不,而今应该是庆都大长公主,她是仁宗皇帝第七女。虽然不是太皇太后所生,但是说太皇太后乃是庆都公主的嫡母。 太皇太后发话了,处罚了焦敬禁足而已。撤掉了税卡。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其他事情了。 朱祁镇也没有什么办法。 太皇太后专门叫朱祁镇过去,就说为什么不杀焦敬。 一来,在太皇太后看来焦敬罪不至死。二来,不杀焦敬,也显示皇家亲亲之谊。三来,就是皇室的人,只能有皇家来杀。决计不能让外臣几句弹劾就杀的。 如果朱祁镇一力主张要杀焦敬,太皇太后或许不插手,但是朱祁镇在背后,没有出面。在外人看来,不过是一些御史言官,还有于谦力主杀焦敬。 这样的事情,却不能做的。 朱祁镇也没有办法。只能放过了焦敬。 只是有了这一遭,于谦的声名大震,都知道于谦将驸马都差点弄死。 这些情况,别人不知道,王振不会不知道的。 所以王振的语气之中都充满了倾向。 对于王振来说,朱祁镇为什么想杀自己姑父,并不重要。重要是皇帝想这样做,王振就一心帮助朱祁镇完成这一件事情。 朱祁镇说道:“王大伴,带锦衣卫,将焦敬下诏狱。对了,听说姑姑病了,不要惊动姑姑。” 王振说道:“奴婢知道。” “轰”的一声,从远处传来,却是阮安硬生生在城墙下面炸出一个大洞来,北京城东南方向,又多了一道排水通道。 不过,在大雨之中,似乎并没有什么用处。 或者说,仅仅是这样,远远不够。 朱祁镇回宫中的路上,就已经看见大队大队士卒出城,一身身鸳鸯战袄,手中都拿着各种工具,分散在各坊之中,冒雨挖掘排水渠道。 想办法将各坊的积水都排出来。 一时间,整个北京城都沸腾起来。 似乎连连绵的雨水也浇不灭这种热情。 朱祁镇掀开帘子见状,对金英说道:“立即吩咐太医院,免费为百姓士卒看诊,所需的药材举城征用,万万不可让大灾之后有大疫。” 金英说道:“是。” 天一亮金英就继续进宫了。只是朱祁镇忙得很,根本没有心思多看金英一眼。金英满心的忐忑也不敢多说一句话,多问一句话。 只能老老实实的听命。 朱祁镇说道:“这一件事情办好,有些事情朕就不追究了,如果办不好,你就去你的宅子养老吧。” 金英心中大出一口气,连忙磕头说道:“多谢陛下。” 他不怕朱祁镇给他任务,就怕朱祁镇对他不理不睬,太监是一种依靠圣眷而活的生物,如果之前没有也就罢了。 之前有,一下子没有了,决计是死路一条。 太监之间的生态,比大臣之间还要残酷之极。 金英是聪明人,他知道看得出来,太皇太后交权之心。将来这天下就是皇爷的,他之前就有前科,如果再被朱祁镇抛弃,王振有一万个办法,将金英无声无息的弄死。 就在朱祁镇回宫的时候。 王振已经带着锦衣卫闯进了焦府。 注意是焦府而不是公主府。 焦敬的家,应该是公主府,这焦府就是焦敬自己的别院。也就是他实质上与公主分居已经很久了。 这是大明公主的常态。 对大明公主从来是一种很尴尬的存在。 说她尊贵。 皇帝的女儿,金枝玉叶,怎么可能不尊贵。 但是说他不尊贵,也就是那样了。朝廷对驸马的限制从太祖之后,也一点点的加重。在太祖朝,太祖留给建帝的重臣之一,就是驸马梅殷。 最后也是被太宗皇帝杀死在宫中。 但是除此之后大明公主驸马,大多是嫁给勋贵,如西宁侯宋家,黔国公沐家。但是这种还好的。 毕竟功臣之后,对公主也不要太过仰视。 而庆都公主却不过是庶女,焦敬祖上也算是靖难功臣,但是却也如同石璟家中一般,并没有多高的功勋。 所以嫁过去,家中以公主为尊。甚至父母还要向公主行礼。 这样一来,但凡有一点点男子气概的人,对娶公主都敬谢不敏。甚至驸马想要与公主同房都要向掌管此事的宫女行贿。 可谓憋屈之极。 焦敬就是这样一个驸马。 一方面他焦家,是看中这个驸马身份了,毕竟与皇室接亲,有太多好处了。没有这个驸马身份,他怎么敢,胡作非为。但是另一方面,焦敬也十分鄙视自己在家中地位,比公主还低。故而他自己新建了别府,一般不在家中居住。 正因为他新建的别府,挡了排水通道。 一般公主府都是宫中营造的,这些工匠经验丰富自然知道有些东西不能动的。 但是焦敬自己请来的工匠却不一样了。而且焦敬也狂妄之极,即便知道了,估计也不会太在意。 只是这一次,他想不在意都不行了。 第一百三十章 庆都公主驸马二 第一百三十章 庆都公主驸马二 “什么人,也不看看,这里就公主府。”焦家的家丁也如焦敬一般嚣张。 只是他们却看见一队飞鱼服绣春刀闯了进来。 王振一身锦袍,马顺站在身后,恭恭敬敬的为王振打着伞。王振斜眼看着这个家丁,说道:“敢对咱家如此说话,给他一个痛快。” 锦衣卫之中一人飞窜而出,却见长刀一闪,这个家丁脖颈之间,鲜血飞溅,与雨水混合在一起。 “锦衣卫”不知道谁说了一句,本来气势汹汹的焦家家丁顿时就好像是丧家之犬。 王振的长靴踩在血水之中,漫不经心说道:“去,将焦敬给咱家带回来。” 王振径直走进焦家的正堂之中,坐在中堂一侧。 不过片刻,焦敬就被马顺压了过来。 焦敬一身白色里衣,似乎是从床上扒下来的,身上还有一种那种男女之间的味道,可见焦敬刚刚在做什么事情。 焦敬梗着脖子说道:“你们是什么人?我乃仁宗皇帝的女婿,宣宗皇帝的妹婿,当今陛下的姑父,你们居然敢这样对我,不怕我秉明陛下,诛你们九族吗?” 王振冷笑一声,说道:“他这对招子不清楚,居然不认得飞鱼丸绣春刀,还要之何用?来人,给他醒醒眼。” 立即有锦衣卫捧着一盆水出来,这一盆水上面红红,却不知道放了什么佐料,两个锦衣卫扒着焦敬的眼皮,将一盆水泼进眼睛之中。 “啊”焦敬大声惨叫。 锦衣卫一放手,焦敬栽倒在地面之上,就好像是一只大虾一般,反复弯曲,双手死死捂住眼睛。 他只觉得双眼火辣辣的疼,就好像有人用烧着通红的铁块,一下子按在眼睛之上。 好一阵子,这种痛楚才缓解一二。 焦敬喘着气说道:“我乃当今陛下的姑父,倒是犯了什么事情,你们敢这样对我?” 王振冷笑一声,说道:“刚刚你不是将顺天府的人打出去了吗?” 焦敬语气之中,带着疑惑说道:“就这一件事情,那是我与顺天府有怨,关大内何事?” 王振一听,不由的哈哈大笑,说道:“真有意思,你到了今天,还不知道得罪谁了,既然如此,你就下地狱做一个糊涂鬼吧。” 王振立即说道:“带回诏狱,好生招呼。记住不要伤了皮肉。” 马顺说道:“公公放心,锦衣卫祖传的手艺,决计养着他白白胖胖的,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焦敬大骇,立即高声说道:“去找公主,去求公主。” 王振自然知道,焦敬这些话并非给他们说的,而是给焦家留的口信。王振暗道:“这焦敬倒也聪明,知道让公主入宫求情,乃是最好的办法。” “只是他不知道,凡是有一有二,却没有再三再四,甚至二有时候也不行了。” 王振悠着他喊。 带人去了诏狱,并给顺天府传信,很快顺天府就派人过来,沿着当初排水渠道的痕迹,将焦府从中间,硬生生的挖断了。 焦家的人自然飞快去找庆都公主。 公主府之中,庆都公主咳嗽两声,她的脸色有些难看。 才三十出头的庆都大长公主,神情之上却有不少落寂,说道:“驸马不知道,陛下刚刚巡城,满城勋贵都知道,陛下重视这一件事情,偏他要出风头。” “公主,不管怎么说,您与驸马乃是夫妻,总要看在夫妻的情分上,救他一救吧。” 焦府的老管家跪在地面之上连连磕头。 庆都大长公主说道:“好了,我进攻便是了。” 庆都大长公主收拾一下,换上宫装,就去拜见太皇太后。 说实话,庆都大长公主并不想见她这个嫡母。 倒不是太皇太后对她不好。太皇太后为人处世最为公正不过,朝廷大事都能料理的妥妥当当。更不要说一些家务事了。 但是太皇太后所有一切都是按照礼法来,对庆都大长公主这样的庶女。该给的不会少一分,但是不该给的,决计不会多给一分。 而且精明无比,任何事情都瞒不过太皇太后的目光。 庆都对太皇太后又敬又怕。 所以当庆都见了太皇太后也不敢多废话,几句话之间,将焦敬的事情说了出来,说道:“娘娘,不知道驸马到底犯了什么错,还请娘娘看在女儿的面子上,从轻发落。” 庆都知道,在太皇太后面前耍花枪是没有用的。越诚恳越好。、 只是她这一次求情,太皇太后却陷入沉默之中。 其实对于朱祁镇将焦敬下了诏狱这一件事情。 太皇太后知道的比庆都还早。 但是太皇太后却没有发话,她一直再想,皇帝为什么这么做? 太皇太后首先明白一件,京城大水,想要治水就要京师上下精诚合作。但是于谦的名声还镇不住京师之中那么多勋贵。 想要这一件事情,顺顺利利的办下去,就要先杀一鸡,让全城勋贵看看。 而焦敬正撞上去。 如果仅仅是这一件事情,太皇太后还能救上一救。但是太皇太后还没有老糊涂,忘记正统二年宣武门税卡这一件事情。 很可能当时皇帝嫉恨在心,此刻新帐旧帐一起算。 这样的话,太皇太后就不想出面了。 当年的事情,太皇太后未必不恼怒,只是大局为重。而今看焦敬屡教不改,就是自作孽不可活了。 而太皇太后也担心,这一件事情,乃是皇帝对他的试探。 太皇太后既然已经说了,将朝中大事放手不管,但是到底能放手到什么程度,这未必是能说清楚的事情。 太皇太后思来想去,说道:“圆通啊,有件事情,你不知道。还记得正统二年那一件事情,你知道是谁一心要杀焦敬吗?” 庆都公主的名字,就叫朱圆通。 庆都大长公主一听,心中立即暗道不好,说道:“不是于谦吗?” 太皇太后说道:“于谦倒是也有这个意思,但是最重要是皇帝。” 庆都大长公主大吃一惊,说道:“是陛下?” 太皇太后说道:“皇帝微服私访,知道了你家驸马,居然在宣武门外设卡,自己得利,而朝廷得此恶名。” “所以深恨之。” 太皇太后说道:“当年,我看在你的面子上,已经护了他一次了,他这一次又一次撞在枪口之上。我已经不好说话了。” 庆都大长公主双眼发直,愣愣的跪坐在地面之上,一时间呆住了。 如果庆都大长公主知道,这里面的内情。决计会让焦敬夹着尾巴做人的。 只是当年那一件事情,虽然对某些人来说,并不是秘密了。 但是这所谓的某些人,都大明权力核心层的人。而庆都大长公主却不在这核心层之中。 庆都公主心中暗道:“难怪。” 一时间庆都公主心中暗中着急,脸色都变了。 在进宫之前,庆都公主还并不是担心,甚至想让焦敬吃一吃苦头。也好让他老实。对焦敬的安危,并不是太担心的。 别人怕锦衣卫,但是庆都公主并不是多怕的,毕竟锦衣卫再厉害,也不过是皇家鹰犬而已,而庆都是货真价实的皇家血脉。 只是庆都万万没有想到,这背后是陛下。 如此一来,焦敬的小命就真的玄了。 庆都与焦敬之间的感情,并不是太好,但是庆都万万没有想让焦敬去死的想法,原因很简单。 那就是大明公主一般没有再嫁的例子。 焦敬再不堪,庆都也不愿意成为寡妇,庆都立即向太皇太后磕头说道:“求娘娘开恩。” 第一百三十一章 庆都公主驸马三 第一百三十一章 庆都公主驸马三 太皇太后让左右扶起庆都公主说道:“解铃还需系铃人。这一件事情,你只能求去皇帝了,求我是没有用的。” 庆都大长公主立即转道乾清宫。 只是来到了乾清宫,却被王振拦架,说皇帝正忙于公事,让公主等等。 庆都大长公主也只能等等了。 不过,王振并没有说谎。 朱祁镇还真忙于正事,不是别的,就是北京城的内涝问题。 此刻天已经黑,不知道是因为到了傍晚时分,还是因为从来没有停过的大雨,一直再下。 于谦举着蜡烛,将一副北京城防图照亮,将北京城中各坊的情况一五一十的介绍出来。 朱祁镇看着这地图,在他的吩咐之下,凡是已经被淹了的地方,涂上蓝色,可能被淹的地方,用蓝色的虚线圈出来。 至于已经起作用的排水通道,用红色的实现,正在连夜施工的排水通道,用红色虚线。 朱祁镇看了,心中总算是安定一些。看地图之上,一道道红色的虚线由虚转为实线,每多一条排水通道,城中内涝的情况,就减少几分。 正如于谦之前所说,这仅仅是一场内涝而已。 朱祁镇说道:“现在有什么问题吗?” 于谦说道:“陛下捉拿驸马焦敬,满城勋贵震动,不敢再不听命,只是城中个寺院已经满了,百姓已经没有地方可去了。” 朱祁镇说道:“朕知道你的意思,立即让宫中腾出空房子,让百姓入住。” 先是地震后是水灾,大量房子都坚持不住了。 这样的天气之中,又不能让百姓露天淋雨。 于谦说道:“陛下英明。” 朱祁镇又问道:“卢沟河水位如何?” 于谦说道:“上涨的厉害,臣已经派人巡视了。这数日之内,应该没有问题。臣已经吩咐下去了,如果卢沟河大堤真支撑不住了,就掘开南岸大堤。” 朱祁镇自然明白,保住京师,乃是朝廷首要大事,卢沟河在北京城南不远处,如果卢沟河北岸决堤,且不说卢沟河水会不会直冲进北京城来,但是将北京城南外变成一片汪洋,北京城中的积水,恐怕就排不出去了。 说不定还有倒灌的风险。 只是这对南岸的百姓来说,却是灭定之灾。 以于谦的仁心,心中不知道该如何纠结。 朱祁镇说道:“苦了于先生了。” 于谦说道:“这是臣的本分。” 朱祁镇说道:“太宗皇帝迁都北京之后,北京就是天下之根本,但是那有这样的天下根本。出城不远,就有荒地。而各地水系都不畅通,卢沟河更是十年九次泛滥了。” “这样的情况,决计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于谦说道:“这是臣失职。” 朱祁镇听了,摇摇头说道:“与卿何干?在京城脚下,想要做些事情,总是难上加难,朕也知道。” 于谦虽然在顺天知府任上,也算是比较杰出的。 但是细细数来,于谦也没有做什么大事,因为做不出来。 如果在地方当巡抚,很多事情,于谦觉得可以做,那就做了。给朝廷上报一个方案,自己凑些粮款。 但是在天子脚下,可就不一样了。 卢沟河之事,于谦提过了,但是户部转工部,工部转户部,这转来转去,最后才答应下来。 而治河方案,也只剩下加固河堤了。 只是卢沟河的问题,仅仅是一个就可以的。 卢沟河的根本问题,不是别的,就是入海不畅。卢沟河水并不是直接入海的,而是与好几条河流流入三角淀。 三角淀就在天津卫西边,是一个相当大的湖泊。 但是再怎么大的湖泊又怎么能与大海相比,一旦遇见大雨,就有倒灌之嫌,决口更是家常便饭了。 “不过,这一次过去之后,朕要一个方案,让卢沟河入海的方案。”朱祁镇咬着牙说道。 于谦说道:“臣遵旨。” 朱祁镇见于谦的满眼通红,知道于谦也累惨了,也就不留于谦了,说道:“于先生先回去休息吧,这大水一时半会儿恐怕退不了的。” 朱祁镇送走了于谦。 王振这才来报,说道:“庆都大长公主等了好长时间了。” 朱祁镇不想见庆都大长公主,因为对焦敬的处置已经定下来的,就是妨碍治水为名,数罪并罚,行非常之法,念及亲贵,留其全尸。赐御酒了。 不过,焦敬毕竟是驸马,故而朱祁镇先将这一件事情传到内阁。 但是想来内阁并不会拒绝的,已经拟诏了。 只是走正规程序,难免有一点慢。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决不可能更改,也不能更改。 庆都大长公主虽然是宣宗的妹妹,但是朱祁镇与她并不是太亲近的,甚至宣宗与她都不是太亲近的。 一来不是亲兄妹,二来宣宗从小就是养在太宗膝下的,与自己姐妹的关系也有一点疏远。 朱祁镇继位以来,见过这位大长公主的时间也不多。 很难说什么感情。 但是毕竟是自己的姑姑。 不过不见。 朱祁镇犹豫了一阵子,说道:“请她过来吧。” 庆都公主在王振的带领之下,很快就进来了,她一进来,跪到在地面上哭诉道:“陛下,不管驸马如何,臣妾只求陛下留他一条性命。” 一瞬间将朱祁镇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女人的本色,一哭二闹三上吊。古今如一。同样让朱祁镇没有办法。 朱祁镇连忙说道:“王大伴,快扶大长公主起来。” 王振连忙带着几个小太监上前,将庆都公主给搀扶起来,不,应该说是架起来。庆都公主一点力气也没有用,是被硬生生架到椅子上的。 随即嚎啕大哭。 一时间,朱祁镇也不知道如何办是好。让他放过焦敬,朱祁镇也是不肯的。 毕竟这一件事情不仅仅宫中的事情,已经有内阁附署了。即便是朱祁镇想收回,都要费一阵子功夫了。 太皇太后想的没错,朱祁镇拿焦敬开刀,未必没有立威的想法。此刻羞刀难入鞘,决计不可能为一两个女子的哭泣,让他收回成命。 这是这个架势,却让朱祁镇难以招架。 焦敬怎么办都行,毕竟与皇家相比也是外人,但是朱祁镇再怎么做,也不可能对庆都大长公主如何。 毕竟是她朱圆通还是姓朱的。 庆都大长公主可不是一个泼妇,庆都大长公主在太皇太后面前。可就一点也不敢放肆。只是她深刻的想过了,道理上已经说不清楚了。她太清楚她的驸马了,可不是一个安分的主。 只要细细的查,有不知道多少地方犯了王法。 所以,她只能用不是办法的办法了。 果然,朱祁镇一时间还招架不住。 “妹妹这是何事?”一个声音传来。朱祁镇回头一看,却见不是孙氏是谁? 却见孙氏一示意立即有两个女官上前,搀扶住庆都公主。 孙氏慢条斯理的说道:“这天色已晚,你在乾清宫多有不便,正好与嫂子叙叙旧。如何?” 孙氏口中说的如何,但是语气之上,却是不容迟疑半分,几乎硬生生的将大长公主给拖下去了。 朱祁镇见状,连忙说道:“母后?” 孙氏轻轻一笑说道:“外面的事情,娘帮不了你,这妇人们的事情,娘给处置了。” 朱祁镇说道:“她毕竟是我姑姑?” 孙氏说道:“你放心,我不知道轻重吗?再有这样的事情让王振来找我便是了。” 朱祁镇这才明白,为什么孙氏来的这么及时。 原来孙氏的段数在太皇太后张氏面前算不得什么,但是再对付其他女人的时候,却也是一等一的了得。 第一百三十二章 庆都公主所求 第一百三十二章 庆都公主所求 事实证明,孙太后的手腕还是相当犀利的。 仅仅一夜过去,就将这一件事情给摆平了。 让朱祁镇松了一口气。 毕竟在这个讲究亲亲的时代,杀焦敬还可以说是国法。但是如果庆都公主真弄出什么事情来,朱祁镇的脸面上也不好看。 朱祁镇听孙太后已经将庆都公主给安抚下来了,立即说道:“此事谢过母后了。” 孙太后轻轻一笑说道:“母子之间,说什么谢不谢的,只是庆都并非没有条件的。” 朱祁镇说道:“姑姑什么条件?” 孙太后说道:“庆都她想要改嫁。” 朱祁镇听了,顿时觉得有些棘手。 因为这并不符合而今的社会风俗,更不符合祖宗家法。 后世有人评论,明朝家法最善。其中最善之处,就是公主无二嫁。从太祖皇帝到而今,公主与驸马,不管恩爱夫妻,还是一对怨侣。 从来没有中途分开的。 因为官府的主流思想是提倡贞洁的,皇家之事,不知道有多少眼睛盯着。故而很多事情都是不能做的。 朱祁镇自己未必赞成这项家法。但是他已经很有政客的思维。一件事情对与错,并不是太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投入政治成本与收益。 朱祁镇固然不喜欢那些说饿死是小,失节是大的臣。但是而今朝廷治理天下,有太多的事情,都需要臣集团的协助。 朱祁镇其实并不愿意,因为区区小事,闹出好大的风波。 孙太后叹息一声,说道:“庆都其实也很可怜的,她是庶女出身,不被太皇太后宠爱。当初与我一并养在宫中,我们关系不错。嫁给焦敬之后,又多次来找我哭诉。” “焦敬与她的关系并不是太好的。” “其实天下恨不得焦敬死的,恐怕就有她。” “只是一个女人没有了男人,又没有子嗣,后半生又能活成什么样子,不过是人憎鬼厌。纵然是公主之身,又能如何啊?” “她即便是再恨焦敬,也不得不来此求情。” 朱祁镇心中暗生怜悯之心。 真不知道后世的女子那么向往穿越古代,却不知道回到古代,即便是公主,未必能保证自己的婚姻幸福。 更多都如庆都公主一般。 朱祁镇说道:“母后,这一件事情,只能缓缓再做。不能太急。我会为姑姑物色的。” 孙太后说道:“如此我就放心了。” 这一件事情本就是不能着急的。且不说外面言官大臣的反对,单单是这边刚刚死了丈夫,那么就张罗着改嫁,就有一点吃相太难看了。 这大雨不停,朱祁镇的事情就忙个不停,孙太后也就没有多待的。 朱祁镇送太后回去,目送太后在一群宫女雨伞遮掩下,消失在暗色调的宫墙之中。他这才回到乾清宫,在一个早就铺开的奏折上面,用朱砂写了一个大大“斩”字。 鲜红的朱砂,就好像是淋漓的鲜血一般。 这一封奏疏一批下来。 立即有太监捧着。 一路走从乾清宫走出来,来到午门之处。 午门之前广场之上,两边城阙相对,中间城楼巍峨,大雨仿佛织成一道雨帘,从天上到地下,密密麻麻的交织。 而这里却有几十个人跪在雨水之中。 这些人都是在这一次治水之中,阻挠治水之人。 毕竟北京城之中,有的是达官贵人,从来不将朝廷法度放在眼里,在他们眼中,顺天府算个鸟啊。 焦敬不过是一个个例而已。 这小太监站在雨水之中,大声说道:“奉圣喻,斩。” 焦敬大吃一惊,拼命的挣扎。 但是他早就被五花大绑绑好了,口中也塞住一块破布,连话都说不出来。又如何能挣扎出锦衣卫的掌控。 这些锦衣卫都是行刑的老手。 只听圣喻已到,二话不说,长刀一扬,鲜血直喷。 焦敬就已经身首异处了。 焦敬之死,在正统四年夏季,不过无数死去的人其中之一。 不过,焦敬这一颗人头,还是起了作用的,北京城中不管是谁,都不敢违背于谦的命令。 于谦按照水势,挖掘沟渠,遇见谁家的宅院,都直接挖过去。不知道多少家宅院,被从中间硬生生是的挖断。 于谦这样毫不留情的做法,自然给他带来了很多的怨恨。 但是同样,也让工程效率大大提高。 不过数日功夫,就初见成效。 连绵大雨虽然还没有终止,但是城中的积水,却没有扩散的意思。 朱祁镇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几天,朱祁镇一心将心思放在治水之上,对其他方面的事情,都放了放。 但是有一件事情,却是无法放下的。 因为越王去了。 朱祁镇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伤心之余却也早有预料。 毕竟越王的病,不是一日两日了。 而是从小都有。 越王是从娘胎之中带得病,很多名医都认为越王大抵活不道成年,甚至这病妨碍子嗣,这也是别的皇子都之国就蕃,唯有越王留在京师的原因。而今算来,也活了三十五年。 这是不幸之中的万幸。远远超出了越王小时候那些名医给出估计。 但是这是对朱祁镇而言。 对太皇太后却依旧不能接受。 太皇太后只有三个儿子。 长子宣宗,次子越王,少子襄王,而今她却送走了其中两个,不管什么原因,白发人送黑发人,却也是人间至痛。 而且太皇太后的身子骨也大大不如从前了。 在宣宗去的时候,太皇太后虽然伤心,但是更担心国家社稷。但是此刻她已经决定将朝中大事都交给朱祁镇。 心中的担子空了大半,这个时候听说越王去了。自然挨不住了。 就此病倒了。 老人与年轻人不一样。年轻人一场病,大抵是来得快,去的也快,但是老人一旦生起病来,就缠绵病榻。病去如抽丝。 朱祁镇将自己的住处都搬到了慈宁宫之中,每日侍奉汤药。就在太皇太后病房隔壁处理政务。 因为大雨连绵。 所以早朝也就免了。 毕竟御门听政,并不是在房间里面,而是广场之上。总不能让满朝武去淋雨。 不过,朱祁镇虽然不上朝,但是朝中政务,却一点也不敢松懈。 各方奏报之上,朱祁镇看得出来。 正统四年,不是一个好年份。 发大水的不仅仅是北京,河北不少水系,都不安分,彰德府已经有决堤了。不过内阁处理的还算及时。 与水灾一起出来的,还有蝗灾,多在山东,以山东东昌为最。 在于谦在努力治理北京内涝的时候,杨士奇也在维持着朝廷运作,保定侯已经到了南京,王骥在整顿南方卫所,挑选可用的军队。 麓川之战的后勤支持,还有各地赈灾。 都不能停。 之前朱祁镇不过是观政,这些奏疏虽然能在眼前过一遍,但是很难在上面落笔的,但是如今他却很自然再上面各种皮试。 虽然没有一个宏大的仪式。 但是看到这些朱批的大臣,都知道一件事情,姗姗来迟的正统王朝,正在走来。 朱祁镇刚刚将这些奏疏给批完,就听见王振在一边说道:“陛下,太皇太后醒了。” 朱祁镇立即搁笔,去了太皇太后卧室。坐在太皇太后床前,小声的说道:“娘娘,娘娘,孙儿来看你了。” 太皇太后浑浊的眼睛,慢慢澄清下来,看着朱祁镇,说道:“皇帝,你来了。” 太皇太后的反应迟缓,中气不足,说话之间,都有好几个停顿,让朱祁镇看了暗自心疼,说道:“娘娘,我来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卢沟河 第一百三十三章 卢沟河 朱祁镇将太皇太后的手,放在手心上。 只觉得太皇太后的皮肤虽然很细腻,但是却枯了下去。就好像是一张皮一般,包在手骨上面。 没有一点肉感。 太皇太后说道:“皇帝,我梦见仁宗皇帝,他说他在下面等我好长时间了,没有我,汉王欺负他怎么办?我也梦见老二了。” “老二从小都是一个病秧子。” “到了下面,他可怎么办啊?” 太皇太后这些话,几近于自言自语。 朱祁镇说道:“娘娘,你就放得下孙儿?不要胡思乱想,娘娘,你会好起来的。” 太皇太后这才回过神来,说道:“放心,我没有见重孙,是万万不能去见仁宗皇帝的。这江山社稷放在你手中,我是放心的。” 朱祁镇说道:“娘娘。万不可说什么丧气话,孙儿将全天下最高的名医都请过来。” 太皇太后说道:“好好,知道你的孝心,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 朱祁镇说道:“金英一直在外面,已经传来消息。虽然雨水不小,但是老人们都说,这雨下不了几日了。” “于谦办事得力,内涝不严重,大部分百姓都分到了寺院,还有一些进了宫,金英都安排的妥妥当当,决计不会有什么疫病的。” 朱祁镇无意之间,居然达到了使功不如使过的结果。金英在外面办事,可以说十分之卖命。大体北京城之中的情况,还在控制之内。 朱祁镇伺候太皇太后喝了药,这才安置太皇太后睡下。 一出来就发现,王振就好说火烧眉毛一般,坐立不安。 朱祁镇问道:“出了什么事情?” 王振见朱祁镇出来,立即上前说道:“陛下,卢沟河决口了。” “什么?”朱祁镇大吃一惊。 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朱祁镇之前已经下令加固卢沟河河堤,但是却不想依旧是缺口了。 “内阁几位都在渊阁等着陛下。”王振说道。 朱祁镇二话不说,就走进了大雨之中,王振连忙将雨伞撑在朱祁镇头上。但是即便如此,朱祁镇到了渊阁的时候,身上也有不少地方,都被打湿了。 朱祁镇先在偏殿更衣之后,才来到渊阁正殿,直接问杨士奇,道:“卢沟河倒是怎么回事?决堤的是南边,还是北边。” 杨士奇说道:“卢沟河南北皆决。北京城南已经是一片汪洋了。” 朱祁镇正说道:“怎么回事如此?” 杨士奇说道:“卢沟河之害,由来以久。卢沟河常有无定河之称。古时,卢沟河出西山之后,漫流无边际。根本没有固定河道。而今的河道,乃是元时以大都为京,加固石景山一带河堤。但是即便如此,也无法将卢沟河固定下来。” “这也是卢沟河的特性,每逢七八月之间,就会暴涨,漫过之前的河道。” “还有就是迁都行在以来,西山草木为之一空,河流之中泥沙聚下,将河床抬高,更是加剧了卢沟河的改道的频率。” “洪熙元年之后,宣德三年,九年,正统元年,都有大水,也多加修缮,只是治标不治本。” 朱祁镇回想起来,正统元年的时候,他依稀记着有这样的奏疏的。 但是印象不深。 毕竟不管是大多的洪水,对紫禁城却是没有任何威胁的。 当时太皇太后就替他处理了。 只是此刻他当家做主,才知道卢沟河之害。 朱祁镇深吸一口气,说道:“如今该怎么办?” 杨士奇立即拿出一系列方案,开仓放粮,关闭南城的城门。并清空官舍,用以招待灾民,并从下令从通州运输粮食到京师来了。 一系列命令。 各方面都想的很明白。 朱祁镇立即准了。 朱祁镇感到深深无力之感。有时候他不得不承认一件事情,对大明朝来说,杨士奇才是不可或缺的,而不是他。 杨士奇在见他之前,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不过是等他一个准字而已。 他离开渊阁之后,并没有立即回乾清宫,而是却华殿,立即传见于谦。 过了半个时辰,于谦才来了。 于谦一进来,就行朱祁镇行礼说道:“臣请陛下请罪。” 朱祁镇连忙将于谦搀扶起来,说道:“这是天灾,先生何罪之有。” 于谦说道:“臣为顺天知府,卢沟河决堤,威胁京城,臣难辞其咎。” 朱祁镇说道:“朕说先生无罪就无罪。”朱祁镇一把将于谦给搀扶起来,说道:“先生在顺天府任上,根本施展不开手脚。想要做什么都做不成,这不是先生的错。” “只是百姓何辜,遭此劫难。” “卢沟河之事,朕不想有第二次了。” 于谦说道:“臣谢陛下。” 朱祁镇说道:“朕之前。总以为北京乃京师,乃本朝根基之地,即便粮食不足以自给,也不可全赖运河。” “只是卢沟河害不除,北京难安。” “于先生,可以良策教朕?” 于谦沉默一会儿,说道:“陛下厚爱,臣本应该竭力效死,只是在臣不是治水之臣,对如何治理卢沟河,却也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只是臣以为,治理卢沟河绝非限于卢沟河本身,要将河北水系通盘考虑。” 朱祁镇说道:“此言怎讲?” 于谦说道:“此处可有直隶地图?” 朱祁镇立即说道:“王大伴。” 王振一听,立即将北直隶的地图从华殿之中翻了出来。铺在御案之上。于谦上前几步,说道:“陛下请看,河北河网密布,彼此相连。本应该是鱼米之乡。但是有这么河流入海通都不是太通畅的。” “故而河北之地,湖泊,沼泽密布。很多荒地,看似是荒地,但是一到雨季,就为河流所占据。” “有水而不能用,翻为水害。” “而卢沟河仅仅是其一而已。” 于谦手指按在卢沟河上,朱祁镇的视线顺着卢沟河曲线而动,却发现,卢沟河到了下游居然分成好几条河。 似乎别的河,都是无数支流汇入一条河道,但是卢沟河却是一个例外。 与河北其他河流,分分合合。 这种有悖常识的现象,本身就说明了卢沟河与其他河流不一样的地方。 这一带,在后世乃是海河流域。 但是在而今,河北地界上没有一条河是叫海河的。 朱祁镇并不知道,河北这样的情况,其实与黄河夺淮有直接的关系,河北大地上的大部分河流与湖泊。 之前都是黄河支流,很多湖泊都是黄河故道。黄河夺淮南下,给河北带了永久性的伤害。这种水系紊乱,已经好几百年了。 这也是,在汉唐之际,天下最富有的就河北一带,到了明代会衰落到这种状态。要知道汉唐之际的河北,自己就可以出几十万大军。 如果河北还是当初的样子,九边决计不至于乏食。 朱祁镇所面临的河北,乃是从金元之后,满目疮痍的河北。 要知道修建水利,从来不是一代之功,江南有而今之盛,却可以追溯到吴越王时代修建水利。绝非一代之积累。 朱祁镇看着这一张地图,他从来没有从研究水利的方向来想过,但是而今看来,却足够他牙疼。 朱祁镇问道:“于先生,如果朕想整顿河北水利,需要多少人力物力?” 于谦老老实实的说道:“臣不知道。只是非十年之功不可。” 朱祁镇叹息一声,说道:“先说北京城吧。北京城情况如何?” “已经稳定下来了。”于谦说道:“待数日之后,放晴北京城中就无恙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朱祁镇的第一把火 第一百三十四章 朱祁镇的第一把火 朱祁镇说道:“于先生觉得做事可有阻碍?” 于谦说道:“有陛下爱护,京师之中,无人敢触陛下龙威。” 朱祁镇说道:“太皇太后已经准备让朕独立处理政事了。” 于谦松了一口气,说道:“太皇太后英明。” 朱祁镇见于谦的样子有些奇怪,说道:“有什么事情?” 于谦略微犹豫一下,立即觉得说了,说道:“言官之中,已经有人决定上奏,说天久雨不晴,乃是阴在上,阳在下。” “放肆。无耻。”朱祁镇大怒道。 所谓阴在上,阳在下。岂不是说太皇太后秉政之事。 看似这些人都是朱祁镇的忠臣,一心为朱祁镇着想。但是朱祁镇这几年来,早就历练出来了,岂能看不出他们的伎俩。 首先太皇太后还政之意,其实朝廷大佬们都有所察觉。这么多人知道,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而且朱祁镇早就问过京中老人,大雨不可能持久,放晴就在这数日之内。 他们奏折一上,天一放晴,岂不是成为他们的功劳了。 将天地之功据为己有,也就算了。还在太皇太后心中按上一根刺。 于谦说道:“陛下息怒。” 朱祁镇冷笑说道:“这是离间天家,于先生不用说了,王大伴。” 王振立即说道:“奴婢在。” 朱祁镇说道:“去见杨首辅,说这一件事情,朕知道了,让他看着办。” 王振立即说道:“奴婢这就去。” 于谦见状,心中微微一叹,知道那些御史决计不会有好果子吃。只是于谦在大事上自然是拎得清。 两宫和睦,乃是社稷之福。 太皇太后总就不是武则天。孝道本就是治国之本。在这个关键时候,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 朱祁镇还是将话题拉回来,说道:“于先生,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朕总要做些事情。” 于谦听了,心中咯噔一下。 对大部分官员来说,其实都不愿意乱折腾。不到山穷水尽的时候,不愿意改变成法,即便是商鞅也说过,利不十倍,不变法。 于谦其实对朱祁镇很多奇思妙想,感到难堪重负。 朱祁镇今日的语气,让于谦想起了当初开海一事。 要说开海一事不好。于谦不可能承认现实。 要知道而今新安一县收上了赋税,几乎能顶的上广州了。这还是,李时勉在新安开海的时候,事事谨慎,盘查极严。限制很多人冒充。 如果放开之后,这赋税恐怕要打着翻上升。 南方对开海一事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就是明证。 但是有一个爱折腾的上司,还是让下面的人感到难受。 于谦说道:“陛下准备何处下手?” 朱祁镇说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朕欲治理天下,先从北京开始。北京城中,鱼龙混杂,就如治安一事,各方都能插手,就造成了各方都不管。” “所以,朕想将北京城中治安之权,全部归为顺天府下面。从今日开始,六部,锦衣卫,东厂,五军都督府都不可以绕过顺天府插手京师治安。” “先生以为如何?” 于谦立即明白,心中暗道:“陛下简直是拿我放在火炉之上。”如此一来,于谦不知道要断了多少人的财路。 只是于谦并不在意。 他早就想在北京城中做一些事情。只是多方掣肘之下,才不了了之。 于谦说道:“陛下准备让臣做什么?” 朱祁镇说道:“朕听说过一句话,叫做官无封建,但是吏有封建。太祖虽然有善法,不许官员随意下乡,但是各级小吏,却代替官员的作威作福,欺上瞒下,为恶之甚,还胜过贪官污吏,于先生觉得是也不是?” 于谦久历地方,对地方情弊知道比朱祁镇要深多了。说道:“却有此事,还有不是官员根本就是当地老吏之中的傀儡。” “最后即便下狱了,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都是这些奸吏串通上下,狼狈为奸。” 朱祁镇说道:“而且虽然朝廷爱惜百姓,未必简官,一县的经制官不过数人,但是白役却有数百,乃至上千。” “这些不食朝廷俸禄,唯以残民为是。” “百姓苦吏甚于苦官。” 于谦心中暗道:“却不知道,是那位为陛下智囊,这番话,绝非久居宫中陛下所能说出来的。” 不是不对。 而是太对了。 很多事情,地方官都明白。但是为官之道,从来是欺上不瞒下。甚至说杨士奇未必了解的这么清楚。 因为杨士奇久在中枢,对地方的情况,未免隔了一层。 唯有于谦这种久历地方,堪称干吏之才清楚,他比朱祁镇更清楚的。但这却是公开的秘密,未必有人专门告诉朱祁镇。 却不知道,在后世有关这方面论述太多了。 朱祁镇只是听了一耳朵,命令锦衣卫东厂却查。 东厂与锦衣卫在国外不大好用,但是在大明境内,却是很少有事情能瞒得过他们。 所以朱祁镇收集了大量的资料,才有今天这一番话。也准备将这一件事情,作为他的第一把火。 于谦说道:“陛下英明。” 朱祁镇说道:“朕不想让这样的事情继续下去。” 于谦虽然有所准备,但是还是有些吃惊,说道:“陛下,此事关系重大,牵一发而动全身。却不可轻动,如果将废除衙役世袭,那么各地所需的吏员从什么地方来,如果将白役划为国家经制之吏。” “那么所需的钱粮从何处来?” 朱祁镇自然明白,大明王朝不过一两万官员,但是如果要养吏员的话,那就是一个极大的数目,朱祁镇想来,最少在是十万以上。 即便他们的待遇不高,但是乘以十万,也是一个极大的数字了。 朱祁镇说道:“朕自然知道轻重,所以这一件事情,不在朕,而在卿。” 于谦一时间有些迷糊,说道:“臣。” 朱祁镇说道:“朕将治理京师之责,放在顺天府。顺天府的事情自然多了起来,必然要增加人手,于先生就趁着这个时候,想办法,将吏有封建的现状给朕打破。并建立一套正规府衙机构。” “朕知道,一般县衙都有六房,承接朝廷诸事。但是百姓与朝廷接触的,依旧是小吏。朕想让先生治理京师的时候,也个朕打造一个范本。” “之前百姓能承受衙役勒索,这说明地方上其实能养得起衙役。只是到底该怎么做,既能便民,又不能让小民被剥削。” “却要于先生想办法了。” “只要于先生做好了,将来朕定然将这一件事情,推行天下。” 于谦听了,心中没有激动是假的。所谓立功立言,如果将来全天下都按照于谦弄出来的章程来办,对于谦来说,也是一个莫大的激励。 很多人士大夫,或许不爱钱,但鲜少有不爱名的。 于谦也不例外。 于谦深吸一口气,说道:“陛下,这一件事情,臣尽力而为,只是此事非数年不能成。决计不可能一蹴而就的。” 朱祁镇说道:“朕明白。朕富有春秋,耐心好的很。不过,这一件事情,却不足为外人道也,所以只能暗地里做。” “臣明白。”于谦说道。 朱祁镇说道:“所以你明面之上,越有事情。就是以工代赈,京师内涝之事,朕不想再有,所以挖掘下水道,并完善北京城楼,乃是宫中三大殿,卢沟河河堤都是你要做的事情。” 于谦听了,心中暗道:“这正是将人往死里用。”不过只能说道:“臣遵旨。” 第一百三十五章 以工代赈 第一百三十五章 以工代赈 朱祁镇虽然说打破吏有封建的格局,作为第一把火,实际上第一把火,乃是以工代赈。 当然了,以工代赈这样的事情,不可能仅仅委托给于谦。 于谦担当不起这样的事情。 不过,在北京城地面之上,兴大工,很多事情都绕不过于谦的。 所以在正统四年八月过去的时候。 几乎休假一个月的太阳再次出现再天空之中。 在太阳出现之后,数日之内,北京城中内涝情况,也就退去了。只是卢沟河的洪水,想要退下去,还是需要好一阵子。 总体来说,是需要商议善后事宜。 在华殿之中。朱祁镇首先说道:“北京城中,诸多事务,事权不一,一旦遇事互相推诿。故而朕以为,北京之事,当全部委于顺天府。诸位先生以为如何?” 杨士奇说道:“圣明不过陛下。” 朱祁镇提议,杨士奇点头,这一件事情就过去了。反正是给于谦增加权力,杨士奇乐见其成。如此一来,北京城之中就是顺天府的地盘了。 当然了,城墙上驻守的士卒,宫城的防御这些地方,还是顺天府无法插手的地方。 杨士奇微微一顿,说道:“陛下,托陛下洪福,北京洪水已经退却了,只是卢沟河沿岸的百姓,房舍全部被冲毁,即便城中也损失不少。” “臣以为当开仓赈济。” 朱祁镇说道:“自然要赈济的,只是朕却有意,以工代赈,杨首辅以为如何?” 杨士奇说道:“陛下聪慧,臣老矣,居然没有想到此节。可召户部,工部,兵部相商。” 朱祁镇才不相信,杨士奇是没有想到。但是对杨士奇的马屁却是十分受用。片刻之后,户部刘士敷,工部黎澄,兵部柴车都过来了。 将这以工代赈的意思一说。 刘士敷立即说道:“户部粮食充足。因为洪水,大量漕粮就在天津卫,这几日开晴在,还会有大批粮食运到。” 黎澄将需要做的工程,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比如城楼,比如钟鼓楼,比如卢沟河堤坝,兵部也报上一些,驿道修缮等等。 所有人一汇总,却需要百万两银子之多。 朱祁镇拍板,将这一件事情办了。并定了征召民夫的标准,一人一日一升粮食。明朝一升粮食,足够一家三口活命了。 不过,到了三大殿工程的时候,黎澄却卡住了。 朱祁镇问道:“三大殿为什么不行?” 黎澄说道:“陛下,缺少木料,三大殿所需要的木料,非从西南转运的金丝楠木不可。这种合抱大料,都在深山老林,人迹罕至之处。想要伐木出山,非经年不可。” 朱祁镇说道:“耗费如此之大吗?” 黎澄说道:“伐木之事,下面人常说,百人进山,五十人出。” 朱祁镇沉默片刻,他知道黎澄这话中,其实有劝谏的意味。朱祁镇也实在不忍心,每一根金丝楠木上有如此多的冤魂,真不知道住在里面的人能不能睡得着觉。 朱祁镇说道:“朕听说,辽东也有大木?” 黎澄说道:“陛下英明,只是辽东大木,大多是松柏之类,比不上金丝楠木,不过却可以顺水而下,放排到天津卫,省工省力。工部曾经在黑龙江上造船,对东北木料十分了解。” 朱祁镇说道:“既然如此,从今之后,宫中禁用金丝楠木。全部用辽东大木即可。” 杨士奇为首,向朱祁镇行礼说道:“陛下英明。” 朱祁镇说道;“天下百姓皆朕赤子。朕岂能不爱护。” 刚刚掌握权力的朱祁镇,自然知道有一个好名声有多大的好处。 今日之事,在东厂与锦衣卫的助力之下,一两个月之内,就能传遍天下。 朱祁镇也知道,乾清宫的柱子也是金丝楠木,但是朱祁镇一点感觉都没有。不知道金丝楠木造的房子与松木造的房子,有什么区别? 就在朱祁镇在华殿,与大臣们商议善后事宜的时候。病体渐渐好的太皇太后,也收到了襄王的书信。 其实襄王的书信早就到了。 只是太皇太后前番身体不好,这些书都被朱祁镇拦下来了。 太皇太后一看襄王的书信,却见襄王居然想如此从征麓川,心头顿时大怒。 宣宗皇帝已经去了,越王也刚刚走,而今襄王却又要去麓川,一旦有一个三长两短,难不成他所生的三个儿子,都要走到他前面吗? 太皇太后立即说道:“将皇帝叫来。” 朱祁镇刚刚忙完以工代赈之事,各部门都行动起来,今后一两年之间,从宣德十年就中断的尘土飞扬的情况,就会再次发生了。 听到太皇太后召见,朱祁镇却不知道发生了事情。却见来传令的女官,低声对朱祁镇说道:“太皇太后见了襄王的书信,这才召见陛下,太皇太后的脸色不大好。”在宫中,所有人都知道怎么做,对他们最好。 太皇太后身边的女官,对太皇太后的身体最了解,自然知道,今后这紫禁城之中,真正能做主的定然是皇帝。 故而不用朱祁镇去发展,已经有不少人自发的将各种消息,传递给朱祁镇。 太皇太后从仁宗时代树立起的威信,此刻早就开始动摇了。 却不是有人打败了太皇太后,而是太皇太后败给了时间了。 时间乃是世间唯一的胜利者,他站在谁那边,谁就能够胜利。 朱祁镇一听是襄王,心中就有谱了。 朱祁镇来的慈宁宫。太皇太后半靠在床头,将襄王的书信递给朱祁镇,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朱祁镇见了,说道:“娘娘,你也知道,宫中的事情,从来没有绝对的保密,想来是王叔听到了风声。想要自告奋勇。” 太皇太后盯着朱祁镇说道:“你没有逼他?” 朱祁镇说道:“娘娘哪里的话,孙儿只有这一个王叔了,怎么可能逼他。娘娘如果不信,就召王叔进京,问一问便是了。” 太皇太后打起精神盯着朱祁镇,但是太皇太后却不能从朱祁镇的脸上看出一点端倪来。好一阵子,太皇太后才放弃从朱祁镇脸上看出什么来。 太皇太后心中有些苦涩,暗道:“皇帝长大了。” 小老虎小的时候,自然是憨态可掬,但是长成成年老虎,却是要吃人的。小时候,朱祁镇的心思,却是瞒不过太皇太后的。 太皇太后一眼就能看出来朱祁镇是想什么。 但是而今,太皇太后却看不透他了。 作为一个皇帝,或许合格了。但是好皇帝就一定是一个好侄子吗?她忽然想起他的长子宣宗皇帝,已经被宣宗皇帝烧死在铜鼎之中的宣宗皇帝的叔叔汉王。 太皇太后忽然开口,说道:“让襄王进京吧。” 太皇太后已经确定,即便皇帝真想做什么,她也挡不住了,就算能挡得住一时,也挡不住一世了。 而且她一场大病之后,身子骨大不如从前了。 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去见仁宗皇帝了,能见老三一面,就见上一面吧,说不定今后就见不到了。 朱祁镇心中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成功骗过了太皇太后,本应该高兴,但是此刻却有一丝心疼,因为朱祁镇再次确定太皇太后真的老了。 否则这一点小伎俩瞒不过她的。 曾经为他遮风挡雨的大山,也是压制他不敢轻举妄动的大山,此刻倾颓了,他实在高兴不起来了。 他收起心中杂念说道:“娘娘,朕这就传诏,令襄王入京。” 第一百三十六章 北京城的变化 第一百三十六章 北京城的变化 从朱祁镇的圣旨传到襄阳,襄王从襄阳启程。 等他到了京师之后。秋季的大水已经过去。襄王先到了十王府。向宫中递了牌子侯见。 他回到十王府。 襄王在京师还是留有府邸的。 襄王回到王府之后,刚刚落脚,下面的人来报,顺天府来人了。 襄王有些意外。 王府毕竟是王府,门槛毕竟高。 身份上的差距,这些人根本不敢上门。 襄王对大总管说道:“你去看看。到底什么事情?” 大总管在外人面前,总是保持着太监的身份,微微行礼说道:“是。” 大总管下去之后,不过片刻就回来了,说道:“顺天府派人来换户贴。” 襄王听了,有些奇怪说道:“顺天府是于谦吧。也算是能吏了。” 户帖制度源远流长。 从汉唐就有发源,在宋代已经很完善了。 就如同现在的户口本,不,比户口本内容还要多。不仅仅有一家几口人,还有家中有多少田产,有多少宅院,各种不动产。 在大明朝以来,太祖皇帝对户帖制度也有继承,洪武三年之前,只是个别地方官吏的行为,但是在洪武三年之后。却在全国推广开来了。 不过,制度是一回事,现实却是另外一回事情。自从太祖朝之后,大明各项制度,一直都是向宽处走的。 很少有人敢重新做户帖了。 因为户帖也是各府衙收税的根据之一。 凡是不在册的,就是所谓的隐田了。但是各家那里有那么老实。 襄王还好说,他的根基不在这里,而是在襄阳。但即便如此,在北京城外也有一两个庄子。更不要说扎根在北京的各级勋贵。 他们累世富贵却不是朝廷的赏赐。自然也有经营,北京城外,朝廷对这些勋贵的赐田,他们各种吞并的土地。 这也是顺天府本身的问题,于大明来说,这个时代土地兼并还并不是很严重,但是并非没有严重的地方。 南京与北京,就是土地兼并最严重的地方之一。 这里的户帖有几分真几分假,大部分官员都知道,所以说顺天府难当啊。说不定捅到了那路神仙了。 于谦不过做成几分,单单他这个勇气,就远朝常人了。 大总管说道:“王爷,你看错了于谦,于谦哪里是能臣,分明是老虎。顺天府的衙役上王府来要钱了。” 襄王皱眉说道:“要钱?什么钱?”大总管说道:“房课。凡是京城之中的房子,按照大小都要上税,面积大多交税,面积小少交税。如果房子太小的话,却是免征的。” “多少银子?”襄王问道。 大总管说道:“不多,每年不足十两银子。” 襄王轻轻的敲击着椅背,说道:“这定然不是于谦敢做的,而是大内那一位的意思,我这院子要十两银子,估计北京城收起来,一年也有一两万进项了。真是好主意。” 大总管说道:“王爷却是想差了,有一件事情王爷没有想?” “哦。”襄王说道:“什么事情?” 大总管说道:“还有契税。” 所谓契税就是交易税。不管是宅院与田产,过户的时候,需要官府用淇,税率一般都在百分之三上下。 襄王顿时明白,说道:“好一个连环套,房课细水长流,契税才是大头。” 襄王并非不是什么都不明白的王爷,他也是监过国的。对朝廷运行并不陌生。 顿时想明白这个套路了,先造户帖,是确认房产。确认房产之后,房课不多,襄王的院落是御赐,王爷规格。已经是一等一的大宅院了,才需要十两。全北京城,不过万两左右。这点钱对一个来说,并不算多,但是对顺天府来说并不算多。 契税其实在民间处于名存实亡的存在。因为大家都不愿意多掏这一笔钱,大多都是不去官府过契。 这就是所谓的白契,而官府的就是红契。 而今顺天府衙役,挨家挨户上门询问,这个时候白契是算不得数的。 而且北京城不是别的地方。 别的地方,房屋交易频率并不会太高,但是北京城却不一样,官员起起落落的,宦海浮尘,每年不知道有多少房子过手。 而且京城居大不易,北京城之中,价值万金的房子也未必没有,即便一寻常院落,也在几十两银子左右。 这现代北京房价有异曲同工之妙。 只有所有房屋都在官府过户,这一笔收入远在房课之上。估计要有几万两银子。 一万两银子并不多,但是几万两银子却不少了。 足以做很多事情了。 襄王忽然叹息一声,说道:“京城却不是我能长居的地方,否则我也想看看,我的好侄儿,到底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就在襄王感叹,北京城的变化。却不知道他所知道的变化,仅仅是冰山一角而已。 顺天府兼并了五成兵马司,乃至于锦衣卫与东厂,工部乃至户部才差事。于谦几乎废了不知道多少心思。才弄成而今的局面。 此刻于谦就在向朱祁镇禀报。他在北京的规划。 朱祁镇交给于谦任务之后,于谦心中细细思量过了。想要将各种白役小吏都转为国家经制吏。 最大的问题,并非怎么摧毁这些世袭吏员。 且不说,大明建立才七十多年,而太宗皇帝迁都北京才几十年,北京的各种衙役,最多的才传承三代,决计没有到了牢不可催的地步。 即便他们盘根错节,但是以 于谦的能力还治不了他们。那就太小看于谦了。 但是清理这些人容易。 但是将他们作为朝廷经制吏却有些难。最难的事情,不是别的,就是钱。 对,就是钱。 北京城中,不,不是北京城中,仅仅顺天府衙门,不去管朝廷六部的书吏。各种小吏也都有千余人,甚至更多。 乾清宫之中,于谦先说的,就是京城各坊情况。 于谦说道:“城中二十八坊,臣设二十八坊令治之,坊正之下,有三人,分别为书,税吏,捕盗。” 朱祁镇心中暗道:“这大概是街道居委会了。” 于谦继续说道:“臣在在原来五城兵马司之处,设巡捕房,城中水火,盗贼,凶案,接用巡捕房主之。” 朱祁镇心中暗道:“这大概是警察局吧。” 于谦说道:“臣在大兴县,宛平县下设六房,一巡捕房,并令选太学生为吏。或从县学府学之中挑选生员为吏。” 朱祁镇也都听说了,于谦借口这一次大水之中不少胥吏表现不好,打发了好大一批。当然了于谦也不是才蛮干的人,自然将这些胥吏之中表现好的,都有了官身,比如六房主事,乃至于各种胥吏,都有了官身,比如五城巡捕房都是官身。 有官身之后,各种待遇自然也都上去。一手压一手打,让胥吏群体并不会给于谦带来多大的阻力。 朱祁镇说道:“只是大兴县的赋税够吗?” 朱祁镇问这个,却也是有原因的,于谦其实已经问过户部了,但是户部顽固的很,各家赋税自有来处,一分钱也不可能下拨,甚至顺天府该上交户部的赋税,一分钱也不能少。 这也是大明官之中很多人的态度,他们并不想皇帝多折腾。只是与皇帝硬顶不行,就用了这个办法。 朱祁镇甚至为了这一件事情,向杨士奇开口,但是杨士奇义正言辞的拒绝了。 天下各方不需要钱财,如果顺天府因为这个原因让户部拨款,或者是占优原本上交的赋税,其他各地方如果向户部要钱,户部如何却之。 第一百三十七章 北京城中的税收 第一百三十七章 北京城中的税收 朱祁镇虽然知道杨士奇是想办法婉拒,但是却没有办法。 因为朱祁镇知道杨士奇是正理。 正因为是正理,才没有办法。朝廷虽然有些积蓄,但是天下何处地方官不想用钱,这前面开了先例,地方上却不好处理。 所以这个难题不得不转交给了于谦。 于谦说道:“臣有四策,可解此急。” 朱祁镇大喜说道:“先生请讲。” 于谦说道:“首先是房课与契税。”随即将其中的套路说了出来,说道:“如此每年可以少可得一万两,多则数万两,足以养吏。” “其次,就是京城门税。此事,臣还是从焦敬那边得到了灵感。” “其三,就是市肆门摊税。” 于谦说道:“仁宗皇帝时候,以宝钞不变,将市肆门摊税以宝钞收之,北京一年,门摊税大抵有万余两。” “只是之前,朝廷人手不多,多以定额征之,而不是以实际征之。” “臣走遍北京街巷,大有不纳此税,此刻人多了,臣以小吏亲征之,决计会多出不少,至于多出多少。臣尚且不知道。” “除却上交户部的万两定额之外,大抵能有数千两纹银。” “其四,就是香税。” “京师之中,有不少寺庙道观,香火鼎盛,但多有贵人庇护,香税缴纳不及,臣以重法勒之,可比寻常多出数千两之多。” 朱祁镇听了,匆匆一折算,说道:“如此大兴县之中,每年最少能有三五万两,足以支撑各小吏的开支?” 于谦说道:“陛下,此事绝非善政。可用于京师,决计不可用于其他府县。否则天下百姓必苦之。臣也不过是权宜之计。” 朱祁镇自然知道了。 大明是一个标准的农业社会。 支撑朝廷开支的决大多数税收,都来自农业税。 这一点与后世不同。 可以在城市之中征收的税,并不是太多。最多不过是商税,市肆门摊税,门税,契税等少数几样。 甚至房课也是没有的。 这是于谦创建的。 但是这是京师,人员超过百万的京师。 很多税在北京,南京,苏州大抵能够征收的,在其他地方,却是劳民伤财,甚至所收的赋税,还不够税收成本。 只是明朝初期,是这个样子,但是从明朝晚期却不是这个样子了。明代商业社会极其发达,流动在商业之上的白银到底有多少,即便后世也不大清楚,有人说七八亿两。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大明朝廷并没有在这其中得到半点好处。 所以朱祁镇本意并没有梳理城市税收的意思,但是于谦已经做了。心中自然有心发扬广大。 不过,这话却不能对于谦说。 于谦未必觉得其中意义重大。 朱祁镇说道:“朕自然知道,不过这数万两用于养吏应该还有剩余吧。” 于谦说道:“剩余的赋税,臣已经有了用处。”随即于谦将这些钱的用途一一说明。主要用在修建下水道上。 似乎这一场北京城内涝,给于谦很多教训。 朱祁镇心中一叹,心中暗道:“似乎,谁都怕我乱花钱。我是那种乱花钱的人吗?” 不管是太皇太后,还是杨士奇,乃至于于谦都似乎都是这样想的。 如果不是太皇太后觉得力不从心。内库三千多万两白银,决计不会交到朱祁镇手中的,杨士奇也是如此,对朱祁镇想要的在计划外的开支,都在极力压缩。 就好像是脑门上写得“勤俭持家”四个字的老管家一般。 连于谦也是如此。 朱祁镇说道:“而今还有什么事情,需要朕帮忙吗?” 于谦说道:“借陛下龙威,一切顺利。” 鬼知道,于谦所说的一切顺利之后,有多少暗地里的争斗。 如果不是英国公张辅带头,将他家的房课给交了,下面的勋贵们,能老老实实的才怪。这也是于谦在房课上减轻。不敢多征收。 这也是一种妥协,毕竟在房课上,估价低于二十两的房产是免征的,与契税缴纳标准一样。 更不要说香税了。 要知道京城寺庙背后的大佬,不是别人,就是北京城之中宦官。 这些宦官没有子嗣,都将希望寄予来世,大多虔心佛法,不过即便宦官之中大佬,王振在朱祁镇面前,也不敢炸毛。 但是有些人,朱祁镇却没有办法。 不是别人,就是后宫的太皇太后与皇太后。 所谓的香税,就是各寺庙的香火钱纳税。对于这一件事情,太皇太后倒是深明大义,不为所动。 孙太后却觉得皇帝所做的有些过了。 但是孙太后毕竟不是太皇太后,仅仅在朱祁镇前面唠叨几句,朱祁镇一低头一认错,这事情就过去了。 作为溺爱儿子的母亲,大抵会多捐一点香油钱,向佛祖赎罪,但也不会打自己儿子的脸。 这背后没有朱祁镇撑着,于谦早就被外放了。 不过,于谦微微犹豫了一会儿,说道:“陛下,只是有一件事情,需要陛下留意。如此一来,宛平,大兴两县,权力大增,不比寻常县令,需要得力的人手,掌控才是。” 朱祁镇听了,也点头。 他当然知道,在这一切变革之中,于谦是将两个县令都架空了。 不过,这两个县令本来就没有什么权力。 所谓三生不幸,知县附郭;三生作恶,附郭省城;恶贯满盈,附郭京城。这两个恶贯满盈的知县,于谦顺天府就很难办了。 如果没有这一场大水,朱祁镇都找不到借口给于谦放权,于谦在北京都待着憋屈,更不要两个知县了。 在北京街上一转,几乎都是上官。于谦除却北京城中两个附郭县之外,外面还有好多县州可以管。但是这两个知县,却不可能将手伸到北京城外面。 所以这两个知县,在到任之后,就是百事不理,嗯,也没有百事让他们理。一心一意都想做一件事情。 那就是想调离这里。 所以,于谦在做事的时候,干脆将这两个衙门给架空了。 但是这并非常态。 毕竟于谦作为顺天知府,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比如说治理卢沟河的工程,就要展开了。 治水是再正经不过的事情了,故而朱祁镇说通了杨士奇,杨士奇也不在这一件事情上卡朱祁镇。 同意户部批款,征调顺天府的民夫,甚至还动用卫所军。 但是朱祁镇想要一劳永逸的解决卢沟河的问题,却是一个问题。 问题在于,卢沟河的问题,不是一天两天的,朝廷本身都没有一个完整的解决方案。一直以来都是加固卢沟河北京段的堤坝,让卢沟河想要决堤,到下游决堤,不要影响到北京就是。 这一件大事,纵然是户部与工部主持,但是毕竟在顺天府地界,于谦不可能不参与进去。 “好。”朱祁镇说道:“让刘定之调任大兴县吧。他在西北养马有功。至于宛平县,就让给杨首辅吧。杨首辅定然会挑选一员干吏。” 于谦说道:“臣明白。” 朱祁镇送走了刘定之,心中忽然想到数年之前,刘定之远去西北,在军前效力,西北之战很多情报都是刘定之发回来,也揭发了不少养马的弊端。 朱祁镇就让刘定之入太仆寺马监,在西北养马。 刘定之这一样,就养了数年。刘定之能力还是有的,数年考评都是优。从牧监从七品,一路升到了陕西宛马寺寺丞,正六品。对陕西马政了如指掌。 而大兴县令也是正六品,不过大兴县令不管怎么说,也是京官。算是升迁。 第一百三十八章 襄王之心 第一百三十八章 襄王之心 不过,朱祁镇选择刘定之,却是为于谦做替手。 于谦担任顺天知府已经数年了。也做了不少功绩。朱祁镇不可能一直让于谦在顺天知府任上。卢沟河治水之后,朱祁镇已经准备顺便展开对整个河北水系的整顿。 这自然要有一个人来承担。 或许有别合适,但是朱祁镇却信任于谦。 更重要,他想将北直隶变成河北省。 说实话,朱祁镇有些不可理解,为什么隶属于中央的六部,还直接掌管地方府县?承担了北直隶布政使的职能。 不仅仅是北直隶,南直隶也是如此。 朱祁镇觉得这并非合理。 毕竟而今的大明地图,朱祁镇还是习惯后世的省界划分。不过,朱祁镇早已明白祖制在这个时代的重要性,再没有绝对权威之前,最好顺势而为。 此事先按下不提。 朱祁镇刚刚送走于谦,王振就来禀报,道:“陛下,襄王已经进宫了,就在慈宁宫中。” 朱祁镇手轻轻一顿,说道:“走,去见见襄王叔。” 就在朱祁镇要去见襄王叔的时候。太皇太后已经与襄王抱头痛哭了。 现代人是不可能理解古人的离别。 古人说生离死别,并非是并列,而是互,因为很多时候,生离就是死别。 太皇太后当初送襄王之国的时候,心中未必没有想过,从此再也见不到这个儿子了,而今她的身体一日虚弱过一日。她知道,她的时间不多了。 简直要数着天过日子了。 此刻见到幼子。如何能按捺住心中的激动,母子两人失声痛哭。好一阵子才收声。 太皇太后稳定了心中的情绪,说道:“关于麓川的事情,你到底是怎么想?你只管说,我在皇帝面前还有几分面子,你如果不肯的话。我就是拼了这一条老命,也给你拦下来。” 襄王听了,眼睛之中有泪花闪过,说道:“母后,孩儿如果能留在京师,陪伴母后,这天下孩儿哪里都不想去,但是孩儿知道,这决计不能的,如此一来,天下之间,去何地不是去?不管在长沙,还是在襄阳,不过是一个大牢笼而已。” “母后,你是了解孩儿的,孩儿不甘心。” 太皇太后听了心中一叹。 其实太皇太后对三个孩子之中,最看重宣宗,因为宣宗是长子,但是最爱惜的却是襄王,不仅仅因为襄王是幼子,也是因为襄王是在她身边长大的。而宣宗却是在太宗皇帝膝下长大的。 这一分母子之间的隔阂,虽然不能阻挡母子天性,越王又是病秧子。不可能承受重担。而宣宗继承了皇位,天下都是他的,所以对襄王更是多了几分怜惜。 不过,太皇太后是知道轻重的,即便再爱襄王,也决计不会乱了章法,襄王想留在京师,是决计不可能的事情。 但太皇太后也明白,襄王是真不甘心。 襄王如果如一些藩王,醉生梦死,倒也罢了。但是襄王却不是如此,他是相当有能力。 也正是因为有能力,朱祁镇才选中了襄王。 对于胸无大志的人,在地方醉生梦死,倒也不错。但是但凡有能力的,又如何能忍受这种折磨。 太皇太后说道:“你可想清楚了?你既然有此心,娘就帮你一把。让你达成所愿,只是云南瘴气,麓川又是兵危战急之地。此一去,说不得就” 襄王说道:“孩儿明白,孩儿既然决定了,就不后悔。” “好。”太皇太后说道:“这就在皇帝面前卖一下老脸,让你去云南督军,只是到了云南,虚听保定侯的。不可擅自做决定。” 襄王听了,心中大喜,说道:“孩儿明白。” 他此刻去云南领兵,即便他不能插手军中事务,但是在地位上,也会是第一人。进攻麓川之功,他定然能分上一笔。 同时也能在南征大军之中,挑选精兵强将。将来挑选出他的三护卫。 有军功之王爷,与没有军功的王爷,是两样的。 说曹操,曹操到。 太皇太后刚刚说朱祁镇,朱祁镇这就到了。 朱祁镇一进来,先给太皇太后行礼,襄王也向朱祁镇行礼,随即朱祁镇再向襄王行礼。 襄王向朱祁镇行礼,乃是君臣之礼,而朱祁镇向襄王行礼,却是叔侄之礼。 这也是太祖皇帝留下的礼法,亲王见皇帝,先叙国礼,任何再行家人礼。 太皇太后说道:“皇帝来的正好,你王叔愿意镇守麓川。只是麓川之地,孤悬南方,我担心他不适应,想让他提前去军中,以亲王之尊总领云南兵马,你放心,不过是担个虚名而已。” 朱祁镇听了,心中微微犹豫。 这与襄王镇守麓川不一样。 镇守麓川,朱祁镇最多给襄王留下几万兵马,然后让各地土司隶属于襄王,背后有云南的支撑,襄王守有余而攻不足,攻缅甸大抵还能得到土司的支持。 但是反攻云南,真当沐家都是傻子。 只是如果让襄王担任南征大军却不一样了。 云南本来就有不少军队,再加上援军有十五万之多。算算云南的总兵力,在二十万以上,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虽然说襄王在云南不过挂名的。 但是挂名也是名,襄王未必不能将这种名声,变成实质。毕竟北京对云南,实在是鞭长莫及。 这样做,是要承担风险的。 太皇太后见朱祁镇犹豫了,说道:“既然你不肯,那么就不要襄王去麓川了。以你的想法,襄王此早要独立领兵的。你今日容不得他在云南领兵,将来就能容他在麓川建立基业?” 朱祁镇听了,明知道太皇太后有以进为退的想法。但是朱祁镇却也知道,太皇太后所说的对。 襄王在麓川立基,有大明在背后支持,如果襄王一脉数代都是明君的话,很可能在百年之后,襄国的国都,就不在麓川了,而是在仰光。 朱祁镇如果容不下将来的襄国,与其将来再大大出手,而今就不要让襄王去麓川。 但是朱祁镇心中暗道:“大明兵力,都是九边,京营。这数十万大军根本没有动,而在云南领兵的,孟瑛,沐昂等人,也都是功勋世家,只要朕平心待之,决计不会倒向襄王。如果朕有这么大的优势,还被襄王打败,那就干脆让路吧。” “而且云南毕竟不是河北,沐家在云南历代镇守,与藩王有什么区别吗?不,区别在于沐家在云南的权力,比寻常藩王的权力更大,但是沐家到了最后都没有反叛大明。” “固然有沐家对北京忠心耿耿,但是也有云南实在支撑不起大军。需要中央支持,只需派一员良将镇守贵州,云南即便有三十万大军,也不战自溃。因为无粮。” 朱祁镇说道:“娘娘说的是,这一件事情朕准了,只是这件事情,朕即便准了,恐怕朝廷上却不容易过去。” 太皇太后听了,终于明白朱祁镇的心思。 这也是张忠当初的计策。 张忠很明白,以皇帝的权威,还不足以在朝廷之上强行推行这个政策。甚至可以说大明国策的转向。 除非朱祁镇将朝廷六部内阁全部换一遍。 但是有一个人能做到,那就是太皇太后的。 太皇太后沉吟片刻,说道:“这是张忠那孩子的办法吧,是一个聪明孩子,实在可惜了,本宫准了。” 朱祁镇微微一笑,说道:“娘娘多留王叔几日吧,过几日,王叔就要快马加鞭去云南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张郎遗策 第一百三十九章 张郎遗策 北京城中似乎一夜之间,有一篇章,传遍了所有人,不管是勋贵,还是官。 引起了极大的政治地震,甚至连正在进行的南征麓川,即将进行卢沟河的修缮工程。等等大事都退而其次了。 因为这一篇章,看似为狂生所为,但是直击,大明而今的国策。而且采飞扬,对很多分析,入木三分。 更更重要的是,这是英国世子张忠的遗作。 一石击起千层浪。 各方反应各有不同。 英国公张辅站在张忠的牌位之前。 按理说,张忠无子。不应该进祠堂的,但是张辅爱子之心,在英国公之中谁能挡得住。 他手中捏着张忠封建策的抄本。 张辅头发全白,仰面流泪,说道:“这就是你这几年心血所寄。是我害了你,我放不下安南之事,却劳你费心如此。” 不同的人,看这一篇章。有不同的感觉,但是张辅此刻看来,却是爱子一片孝心。 张玉死的早,张辅支撑门户,从来谨小慎微。但是只有一件事情之上,与满朝武作对,也没有改变心意。 这就是弃安南之事。 可以说是耿耿于怀。 张辅看来,张忠这一篇章,就是一心转变大明国策,将大明国策从洪熙年来,一直处于战略收缩之中转变出来。 而且张辅看来,这么多年来,休养生息,大明朝也积攒一些家底。是时候改变仁宣以来,对漠北,南洋等地完全放任不管的战略。 张辅自然知道,会有很多人反对。 但是不管这一篇章,乃是亡子心血所寄,单单他代表的武勋集团的利益。他就决计不能后退半步。 “须知,我张辅还没有死。”张辅须发皆张,双目如电,简直就好像是一头老虎爆发出来。 寻常时间,在内阁之中,循规蹈矩,唯唯诺诺,不敢越雷池一步的张辅,似乎不是真正的张辅。而这个时候的张辅,才是真正的张辅。 张辅走出祠堂,立即让仆役给成国公府,定国公府,北京城中所有勋贵递了帖子。 张辅不敢说,从来不与勋贵交往,但是大规模宴请京中勋贵,却也是少有的。 张辅这样的举动,似乎没有隐瞒。 杨士奇立即知道这一件事情了。 杨士奇思量之后,先派人将于谦叫过来,问道:“这一件事情,你知道吗?” 于谦当然看过这一篇章,但是说道:“学生不知道。”杨士奇并不奇怪,说道:“但是这是陛下的意思?对吧。” 于谦沉吟一会儿,说道:“陛下常有开疆扩土之志,老师也是知道的,只是如此分封藩王于朝廷鞭长莫及之地,恐怕未必是陛下本意。毕竟靖难之事。总就是避不开的。” 杨士奇当然知道了。 靖难之事,是大明的禁忌。不能说完全不能提。但是在靖难之后,削藩早就成为不能说的政治正确。 杨士奇叹息一声,说道:“你还是没有看清楚,这焉知不是陛下欲削藩之策?” 于谦听了,先是一愣,随即想明白了。 在明朝人的眼中,大明是天下之间最好的地方了,远离大明的地方,都是蛮荒之地。将各地藩王分封在远离大明的地方,最少而今的两京十三省,却是不会封王了。 这难道不是一种变现的削藩? 不是谁都能在各地站稳脚跟的。甚至并非谁都有襄王那种胆气的。 于谦小心翼翼的问道:“老师的意思是?” 于谦已经适应了他在朝中的政治地位。 于谦乃是皇帝与杨士奇之间的连通通道。 很多事情,都是朱祁镇都是通过于谦与杨士奇沟通。 杨士奇说道:“此事万万不成。虽然这里面有些东西不错,比如藩王之事。我从来没有想过,如果按照而今藩王各支子孙繁衍下去,会让朝廷不堪重负。” “我准备,拟定宗藩条例,从此朝廷只负责各藩王的年俸,而各藩王的族人,由他们自己负责,也酌情让宗人出仕。但是永乐年间,朝廷消耗太多,纵然从洪熙以后,休养生息,但是其实屡次战争都没有断过了。” “宣德年间,平汉庶人之战,征兀良哈,松潘,安南覆师,正统以后,又有西北之战,而今又有麓川之征。” “朝廷兵锋未熄,不过是大打,还是小打而已。” “虽然瓦刺坐大,但是十年生聚,十年休息,才有兴兵,即便陛下有兴兵之意,我也要劝谏陛下,十年之内,无言兵事。” 杨士奇看这一篇章,根本不在乎什么藩王外镇,直接点明了皇帝的意图。 所谓功夫在诗外。 这章固然是好章,张忠呕心沥血所为,几乎一字不可易。但是杨士奇更想看出来,这一篇章幕后的意图。 那就是朱祁镇对改变大明鲜有国策的企图。 太皇太后在地震之后,已经不过问政事。杨士奇决计不愿意让朝廷陷于征伐之中。十年,杨士奇自己未必能在中枢十年。 所以他说出这番话。固然认为朝廷积蓄不足,不足以大做征伐。但是杨士奇未必没有一点私心。 这一点私心,就是杨士奇固然知道,他拦不住皇帝。 毕竟在古代皇帝真要一心做什么事情,很难有人能真拦住。 但是杨士奇却不想。为皇帝收拾一个烂摊子。 人老了就想求一个身后名,朱祁镇固然是皇帝,但是朱祁镇却不是太宗皇帝,杨士奇也是跟随太宗皇帝打过仗的。 真正知道什么叫做兵危战急。 不愿意去冒这个风险了。 杨士奇转过头来,对于谦说道:“将这一番话,转告陛下。” 于谦微微吃了一惊,之前杨士奇其实也能猜到,杨士奇告诉于谦的话,于谦都从各种角度告诉了朱祁镇。 而朱祁镇告诉于谦的话,未必不是想让于谦转告给杨士奇的。 但是杨士奇这样挑明了,却是第一次。 他越发明白今日之事,分要重要。 如果一个处理不好,从宣德十年一直延续到正统四年平稳的政局,在今日就要打破了。 于谦入宫,将这些话告诉朱祁镇。 朱祁镇听了,说道:“朕知道了。” 于谦说道:“陛下,杨首辅的意思,也是为朝廷着想,请陛下甚思之。” 朱祁镇听了于谦的话,一瞬间有些生气。朱祁镇将于谦当成心腹,但是于谦却没有完全服从自己。但是随即朱祁镇也就释然了。 毕竟能留名青史的名臣,都是人才,而不是奴才。 奴才是可以完全服从,但是真正能成大事,都是人才。 只是即便如此,朱祁镇心中还是有些不舒服,笑道:“杨首辅多虑了。朕不过是念及而今麓川之战,而并非真要大举兴兵,杨首辅十年生聚的道理,朕岂能不明白。朕向杨首辅保证,麓川战事平定之前,决计不挑起另外的战事。” 于谦也知道,朱祁镇的保证有些不老实。这话里有很多活扣。但是于谦总算是能与杨士奇交代了。 于谦又劝了朱祁镇几句,大意就是说,朱祁镇富有春秋,这个时候正应该戒急用忍,不可操之过急。 朱祁镇一一答应下来,这才送于谦出去。 朱祁镇目送于谦离开之后,脸色微微一变,心中暗道:“我如此,大抵能让杨士奇不出面与我硬顶。但是满朝武的反对之声,决计不会轻易过去的。” “好在有张辅在,武将那边不用担心了。” 朱祁镇思来想后,还是不大放心。于是起身,命人摆架慈宁宫。 第一百四十章 天下藩王 第一百四十章 天下藩王 朱祁镇来到慈宁宫的时候。 襄王已经不在了。 襄王毕竟已经成年了,在皇宫之中过夜,也是犯忌讳的。 太皇太后看过朱祁镇交过来的各种书。 这就是各个大臣的反应,正面的侧面的,锦衣卫与东厂这几日灯火通明,其中甚至有张辅与各家勋贵在筵席上所说的话。 这些资料看下来,虽然很多大臣的态度,还只能侧面去了解的。 但是大臣们的倾向性,已经在太皇太后心中了。 太皇太后看完,微微揉着眼角,觉得身心俱疲。心中暗道:“老了,老了。”在之前,太皇太后每天看过的奏疏,都比这些多。 但是而今年纪真的大了,太皇太后心中有些力不从心。 太皇太后问道:“你准备怎么办?” 朱祁镇说道:“有英国公一力支持,杨士奇在这一件事情,并不触及他的底线。其他人虽然群情汹汹,孙儿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太皇太后叹息一声,说道:“杨士奇老了,他现在不想与你硬顶,是为儿孙留余地啊,如果杨士奇在年轻十岁,决计不会这么轻松妥协。” 太皇太后一时间有些感叹。 老人与年轻人的想法,是不一样的,当初杨士奇敢在太宗皇帝面前据理力争。如今不敢与朱祁镇争吗? 只是老了。心力衰竭,心中早就有告老之意。 朱祁镇说道:“还是有娘娘在,杨首辅才退一步。” 太皇太后当然明白朱祁镇是什么意思。 很多人也能猜得到,朱祁镇能放出这个风声,慈宁宫没有一点动静。这已经说明了慈宁宫的态度。 最少是默许了。 很多人对朱祁镇表面上恭恭敬敬的,实际上却有些轻视。但是对影响大明二十多年政局的太皇太后却不敢有一丝的轻视。 太皇太后说道:“放心,到时候我与你去一趟渊阁便是了,不过,我只给你撑腰,要让下面人通过,却要你自己看着办了。” 朱祁镇说道:“有娘娘在。孙儿就放心了。” 从宣德十年之后,太皇太后将早朝仪式化了。真正要处理朝政,都是奏折来往。而朱祁镇现在也无意将早朝恢复。 因为朱祁镇觉得,让好几百人开会,其实也处理不了事情事情。 他似乎习惯将早朝仪式化,也就是每天早上,大家都来活动一下,然后各自回各自衙门处理事务。 真正处理朝政的事情,反而是在华殿,或者是渊阁。 如果一般政务,直接让内阁票拟,朱祁镇朱批就行了。 但是如果是重大的决策,却要召集重臣,与上次决议麓川一般,召开御前会议。 御前决议虽然人数不少,内阁六部五军都督府,都察院,有二十多人,但是总不能会让京师五品官都一起等着。 除非涉及某个部门,否则这些部门的侍郎,是没有资格列席的。 这一次也是如此。 都察院左都御史王领衔,下面各级言官,无数弹章,飞向通政院。一日之间,数百弹章几乎将内阁给淹没了。 杨士奇也因为这一件事情,单独请旨。 朱祁镇因此召集各部大臣,在华殿商议。 华殿之中,左右武双方分别落座。 这也是朱祁镇登基之后,改变的习惯。 在之前,即便是在内阁,除却御座之外,所有大臣所坐的板凳,就是那种红木长条凳。但是而今却摆上有靠背椅子。 两个椅子之间,还有一个几案,可以放茶碗。 双方坐定之后,都沉默不语。大多数人都在闭目养神,偶尔瞄对面一眼,却是精光四射,似乎是大战之前的互相试探。 “太皇太后与圣上驾到。”王振手拿拂尘,首先从后面出来,扯着公鸭嗓子,高喊一声。 随即两边武大臣,立即起身行礼道:“臣某某,拜见太皇太后,拜见陛下。” 朱祁镇搀扶着太皇太后,先让太皇太后在上首西侧坐定,然后才回到东侧坐定,说道:“众卿平身。” “谢陛下。谢太皇太后。”这些大臣才一一起身落座。 这边刚刚落座,王就出列说道:“太皇太后,陛下,故英国公世子张忠遗折,在北京城中传得沸沸扬扬的,扰乱视听,臣请陛下亲自裁定,以定人心。” 朱祁镇听了,眼睛微微扫过,杨士奇,杨荣,杨溥三人,心中暗道:“王急了。” 从整个这一件事情上,朱祁镇都嗅到仓促的意味。 因为朱祁镇仅仅是放出风声。 张忠遗折,在北京城中被传开。各方表现不一样,而作为舆论主体的官员士子,居然没有出现一边倒的情况。 这自然是武勋集团在背后用力了。 而王想请杨士奇等说话的时候,杨士奇却立场含糊,不给一个痛快话。这样一来,才让王坐不住了。 其实大明前期与后期不同,最少在这个时候,朝廷上的部堂一级的高官,都不受舆情影响。北京士林的风向,说明不了什么问题。但是王认为,最有把握的事情。却也把握不住。让他有些等不下去了。 否则等勋贵集团集体行动,搞定大部分官员,说不定,在朝堂之上也争不过了。 对这个时代来说,勋贵集团还没有靠边站,而是朝廷之上的庞然大物。不论多重视都不为过。 王思来想去,决定将这一件事情,摊开在台面上说。 如果以王等人反对者,能够在舆情之中,占据上风。这一件事情,先放放最好。等皇帝真要推行的话。 他们在朝廷之上,再做反驳,更具有主动权。 但是而今,却由不得他们了。 朱祁镇也没有想到,张辅一用力,就这样有效。但是口中却好像什么都不知道说道:“既然如此,大家今日就议一议吧。杨首辅,你觉得如何?” 杨士奇说道:“臣老了,一时间难以分辨利弊,还是听一听各部的意见吧。” 朱祁镇说道:“诸位觉得如何?” 胡濙咳嗽一声,说道:“老臣觉得,张忠所言,还是有真知灼见的,臣之前没有注意到宗室俸禄如此之多。” “而今宗藩之中,有太祖之裔,秦,晋,周,楚,齐,谭,赵,鲁,蜀,湘,代,肃,辽,庆,宁,岷,谷,韩,沈,安,唐,郢,伊。二十四王。” “其中。齐王,谷王,因罪夺封。谭王,赵王,湘王,安王,郢王,皆五子国除。太祖一脉有十七王。” 其实胡濙这里面含糊了一脉,乃是太祖长子朱标一脉,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就忽略过去了。 “太宗有三子。长子即仁宗皇帝,次子乃汉庶人,三子乃封赵王。” “仁宗皇帝有十子,嫡子三人,即宣宗皇帝,越王,襄王,庶子七人。郑王,蕲王,荆王,淮王,滕王。梁王,卫王。” “其中,越王,蕲王,滕王,三王已经过世,无子国除。” “宣宗皇帝有两子,当今与郕王。” “再加上靖江王。” “故,陛下当今天下有二十七位亲王,遍布天下。占据膏滋之地。以亲王年俸万石而论,则二十六万石之多,更不要说亲王子嗣绵延,如代王有十一子。宗室之中如代王这般,不在少数。” “太祖规定,郡王 二千石, 镇国将军一千石,辅国将军八百石, 奉国将军六百石, 镇国中尉四百石, 辅国中尉三百石, 奉国中尉二百石。” “代王一脉就要支禄米,四五万石之多。而山西之中,有代王,晋王,沈王三王,一年所支禄米就要十几万石之多。” 第一百四十一章 藩王危机 第一百四十一章 藩王危机 “而藩王子孙繁衍不尽,如晋藩到了而今,已经有四代了。郡王之数,数倍于亲王。数十年之后,恐怕尽山西之赋税,不足以养三藩王。” “而九边要地,都赖北直隶,山陕之地,如果此地粮食全部用来养藩王,那么如何养军?” 胡濙其实有一点转移话题的意思。不过对于这个问题,挑得也很尖锐。 二十七个亲王,所消耗的绝非他们所有的年俸万石。 如果将郡王,什么镇国中尉,都算上去,少说要一百多万石粮食,才足够支撑。 但是按照大明皇室这个繁衍速度,恐怕几十年就要翻一番。而且之后,翻倍的速度就会越来越快。 而且,还有一个让人不得不注意的原因。 那就是北方粮食本就是很缺乏。朝廷每年要从南方通过漕运运输四百万石粮食,来补充北方粮食缺乏。 又用开中法,来支撑九边粮饷。 但是西北山陕之地,有好几位亲王。这些王爷的俸禄都是从各地蕃库,也就是省一级的仓库,直接支出的。 这对缺少粮食的西北,更是雪上加霜。 杨士奇咳嗽一声,说道:“胡大人,朝廷自有法度,不要忘记亲亲之道。” 杨士奇不是不知道藩王引起财政危机,只是事有轻重缓急。 从永乐,洪熙,宣德三代之后,将藩王的权力给消减的干干净净的了。即便仅有几个有护卫的王爷,如楚王也太皇太后的手腕之下,将三护卫给迁到别处去了。 这样的情况之下,藩王仅有一个富贵而已。 如果在逼之过甚,朝廷的吃相就太难看一些。 而且天下藩王,如秦,晋,楚,蜀等大藩,即便没有兵权,潜势力也是不容小窥的。所以行事不能急,而今在朝廷之上议论,不出十几日,天下所谓藩王都知道了。 这是增加不稳定因素。 “陛下,太皇太后。臣以为胡大人所言极是。”刘中敷说道:“臣掌钱粮,国朝用度尚为宽裕,特别是九边用度,先帝时,为九边将士制冬衣,耗费二十万两,本来是一次补贴,但是而今已经成为固定开支了。” “前番兵部移,言九边缺粮,要从户部划拨,每年漕粮四百万石,每一项开支都有名目,让臣从何处凭空生出一笔钱粮?” “别处藩王,各省尚可负担,但是西北藩王俸禄,已经成为各省开支最大一项。西北转运粮食困难。以臣之见,如果让西北诸王在南京领俸禄,臣倒是同意。” “臣奏藩王不法事。”随即刑部尚书魏源也出列了,一口气,将好几个王爷给牵连进去了。 朱祁镇也知道,大明王爷的德行,说都是禽兽,那是再骂皇帝自己。但是说全部是禽兽,却也不对。 比如辽王朱植与他的两个儿子,都弄得水火不容,一个向朝廷告发辽王谋大逆,想至自己父亲于死地,一个想杀了自己的儿子。 辽王死的时候,两个儿子都没有奔丧。 孝道在古代是大节。 这样不孝之事,宣宗皇帝将辽王的儿子都贬为庶人了。辽王的王位也空悬。 至于欺男霸女之事,更是数不胜数。 如果真按刑部的意思来,别的不说了。先将大明的王爷都查一个遍。不削藩胜过削藩了。 只是这些罪名,是要不了他们的小命的。 毕竟亲疏有别。 这些罪名,放在后世死上一万次都不够,但是在这个时代,王爷这个身份,最多高墙圈禁。 没有办法,这是这个时代的行为规范。 朱祁镇也无可奈何。 “陛下,刑部所言大多都是风闻。但是关系到天家名声,还是要派御史去核实一下。”杨士奇心中一盘算说道。 朱祁镇心中顿时有些迷惑,心中暗道:“这杨士奇刚刚还说朝廷亲亲之谊。而今又怎么下狠手。”不过,朱祁镇很快就明白,杨士奇的心思。 杨士奇继续说道:“臣以为宗室毕竟是天家的子弟,单单御史不能服众,就请各藩王作为宗室之长,与御史一起严查本藩不法子弟。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 王听了,心中恼怒,说道:“杨首辅,你这不是让贼抓贼吗?” 杨士奇说道:“王大人,过了,本官相信,各亲王还是明是非的。” 朱祁镇心中暗道:“好一手和稀泥。” 大明立国才七十年上下,各藩王人口虽然繁多,但是还没有多到出五服,都是一大家子,又各藩王在,这处置自然重不了多少。 至于处置到什么程度,就要看去外巡查的御史与藩王之间的斗法了。 如果真有御史敢铁憨憨硬来,这些藩王未必敢怎么样? 朱祁镇也悟出了杨士奇这样做的,第二层意思。 这就是太皇太后秉政以来,一直强调的稳定。不想掀起大案。太皇太后与杨士奇的内外合作,更多就是政治理念上的合拍。 而今南方征战,北方瓦刺坐大。给各地藩王剪剪枯枝,杨士奇不介意,但是他要想将这一件事情给定调子。 那就是朝廷无意削藩,只是有些人闹到太不像话了,朝廷派人来,是收拾烂摊子的,如果识趣的,自己先办烂摊子收拾好。朝廷就不为己甚了。 朱祁镇随即想道:“怎么样做,对我才是最有利的。” 朱祁镇这一次,请出太皇太后,就是要将襄王封麓川之事敲定,襄王到了麓川自然是总领军政,最少有三护卫,一万五千多将士。再加上各地土司。 这是一个对藩王政策的大改变。 所以,在改变之前,对藩王这个群体来说,还是安抚为上。根据这个政策转向,将来藩王也会成为一支新兴的政治力量。而不是现在的小透明。说不定,朱祁镇还有借助他们力量冲击而今大明官权力大幅扩张的问题。 至于他们之中,真正有禽兽不如之辈,今后自然有时间收拾。而现在不是时候。 一想明白这一点。朱祁镇说道:“说得好,朕也相信,各位王叔,都是明事理之辈。说起亲亲之道,朕记得,似乎齐庶人,谷庶人,汉庶人,建庶人,等还圈于高墙之内,有为亲亲之道。” “朕准备大赦此辈,令有司赐田安置,只是这些人要么是太祖裁定,要么是太宗裁定,要么是先帝裁定。” “朕不敢违逆。既然以为为庶人,就让他们落籍当地。从此不禁百业,如果好生读书,说不定,朕还能在金殿见到族人。” “陛下仁心,必能上感苍天。”杨荣先说道。 被杨荣抢了头。立即有人纷纷附和,一时间华殿之中,有大片颂圣之声。 朱祁镇这个举动太符合儒家的价值观了,自然没有人反对。但是却也有人看出朱祁镇的暗藏的心机。 这其实再给出路。 所以说大明宗藩将来绝对不会太这样下去,定然有相当大一部分宗室,走这些人这一条路,那就是放弃宗人身份,换来可以科举从军的权力。 对于有些人来说,自然是担着爵位,领着朝廷俸禄好,但是大明开国毕竟七十多年了,很多远支宗室,靠那一点俸禄,其实与寻常富户差不了多少,还要承受种种限制。 还不如放弃宗人身份。靠自己的能力,或科举或从军,打拼一片天地。 大明宗室之中,其实还是有人才的。 “陛下,藩王之事虽大,却只是远患,但如果扩土之心不休,却是近害。太祖限山隔海,列十五不征之国,以子孙世代太平,以致万年。”陈说道。 第一百四十二章 限山隔海 第一百四十二章 限山隔海 王说道:“今有逆臣,以冒进之策,违背祖训。念之已死,当不与追究,但是请陛下重申祖训,以正视听。” 陈听了半日,心中也明白,他被人拉偏了。 他今日来,是来说藩王的吗? 也算是。 但是却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维持太皇太后一直主张休养生息的国策,而不是回到永乐年间的情况。 这些从永乐年间走过来的老人,自然知道永乐年间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 且不说大规模战争对民间的伤害,南征安南,北征大漠,如果不是百姓不堪重负,唐赛儿起事,也不会闹得那么大。 单单说,大规模用武,武将地位上的提升,就是他们不愿意的。 洪熙之后,臣的地位大规模上升,甚至出现了王骥这样的人。 王骥作为大明臣领兵第一人,也让臣将手伸到了军中。五军都督府的职能一点点被架空,几乎成为一个养老部门。 不管是从政治理念上来看,还是从实际利益上来看。这都是王不允许的。 而王所说的,十五不征之国,也是太祖皇帝对外扩张的理念。太祖皇帝的原话是:““四方诸夷,皆限山隔海,僻在一隅,得其地不足以供给,得其民不足以使令。若其不自揣量,来挠我边,则彼为不祥。彼即不为中国患,而我兴兵轻犯,亦不祥也。吾恐后世子孙倚中国富强,贪一时战功,无故兴兵,致伤人命,切记不可。” 不过,对同样一句话,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理解。 在臣心中解释,自然如宋太祖玉斧划大渡河一般,对一些偏远地区,治理成本高的地方,就不要了。 但是武将们的理解却又有不同。 张辅朗声说道:“王大人此言差矣,太祖所言,乃是其不为中患,则与之共享太平,不无不可。然而太宗之伐安南,乃是安南杀我使者,与瓦刺鞑靼,乃世仇,我欲与之共享太平,则彼必不与。” “麓川跳梁小丑,也足敢有辱大国,可见四夷之辈。蛮夷畏威不怀德,不足以论仁义,此太宗之大征伐也。” “太祖所言,得其地不足以供给,得其民不足以使令,因此为不征之国,然犬子之策。易其地为亲藩,百年之后,未尝不可,以夷变夏,此乃先圣所言,教化之功也。” “此为两全其美之策。” “有何不可?” 王抗声说道:“英国公好大言,却不知道战端一起,百姓忙于转运,将士死于沟壑,以百姓之肝胆,士卒之首级,换一姓之荣华。不念安南二十年之征战,骚动天下,今日欲重蹈覆辙,却是英国公觉得,死的人还不够多吗?” 张辅听了勃然作色,双目通红。 王此刻也撮中张辅痛处,张辅也一辈子顺风顺水,为天下武臣之首,但是心中却有两痛。 一痛安南之弃,半生功业付之流水。二痛张忠之死,此生功名,所寄何人。 而王简直是一举而两得,真正惹怒了张辅。 张辅双手抓住衣领,撕裂公服,却露出白色的里衣,将起拉开,却见胸前遍布伤口,新旧疤痕累累,似乎没有一处是平坦的。 张辅几乎是咬着牙,说道:“张某人十五岁跟着父亲上阵杀敌,英国公这爵位,乃是先父陷阵以死,张辅半生九死一生得来的。王大人既然知道征战之苦,为什么不念将士之辛苦?昨日弃安南,今日弃大宁,后日弃奴儿干都司,再弃哈密数卫,这些无用之地,我等百战而得,尔等一言就弃之。” “令将士们所葬之地,都为异国他乡,这就是王大人所言之道理吗?” “却不知道王大人死后,何以见太宗皇帝于地下?” 张辅言辞如刀,目光如火,逼着王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王喉头微微一动,说道:“下官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张辅说道:“本公不客气的说,而今瓦刺以并鞑靼,成为草原之主,脱欢虽死,但也先也不是省油的灯,多则十几年,少则数年之内,瓦刺必然南下。” “不管王大人想打不想打,都要打了。” “既然要打,就要想清楚,安南之弃,也要说清楚,到底是我等不能除恶务尽,还是有些人,不能安抚百姓,使安南百姓归心,以至于战事连绵二十多年,耗尽国力。” “对。”成国公朱能大声说道:“为什么黄福在交趾,交趾就太平,结果黄福一走,交趾就乱了,其中谁功谁过,一定要说清楚。” 太皇太后忽然说道:“好了。” 太皇太后的声音不高,但是她一发话,下面的人立即躬身行礼不敢再说了,太皇太后微微咳嗽一声,说道:“陈年旧事,有什么好说的,事情总要向前看。太宗皇帝时教训,功是功,过是过,总要查漏补缺才是,最重要的是不能重蹈覆辙。” 弃安南乃是宣宗年间的事情,而今哪里能撤清楚,将旧账翻起来,只能让局势更混乱。 “是。”张辅将衣服披好,躬身说道。 朱祁镇连忙说道:“王爱卿,张忠遗折不过是一个参考,王爱卿以为不可,但是总要给朝廷一个章程。” “就如今日麓川一战,麓川地处偏远,又多深山老林,大军败之容易,灭之难,而麓川之南,又有缅甸。自持偏远,藐视朝廷。” “如果灭了麓川,得力最多的是缅甸,缅甸去一对手,则称雄南疆。朝廷压制缅甸,必然在云南驻守重兵,则千里转运战事不息,又有瓦刺在北。” “郡县之,则不可守,分地于各土司,则各土司力弱,难以抵抗缅甸,独令一土司势大,则今日之忠臣,却不知道是不是明日之思家?” “如果弃麓川,则大理危险,云南几近不保,是进也不能,退也不行。” “朕也是处于两难之间,即便卿等不说张忠的遗折,朕也会找一个时间,与卿等商议一下,此事总要有一个定论?” 朱祁镇言语之中夸大了困难。 而今的缅甸与后世的缅甸还不一样,麓川都敢压着缅甸打。灭了麓川,大明耀兵南疆,数年,乃至十几年之间,各地土司是不敢冒犯大明天威了。 至于时间长了,就不好说了。 但是很多情况,除非了解实际情况的大臣,大部分臣对麓川的情况并不了解。最少并非详细的了解。 何渊的奏折之中,就有明显的错误。 这到不能怪他们。 毕竟,朱祁镇作为皇帝,接受的各方面的信息,决计比这些大臣要全面的多。东厂锦衣卫就是朱祁镇的耳目,而大内各秘档,就是朱祁镇的资料库。 有不少上过内书堂的大小太监,为朱祁镇效力。 下面的大臣哪里有这条件。 当然了,也不是所有大臣都不明白这个道理,最少杨荣就清楚的很。 杨荣作为宣宗谋主,对天下形势,如掌观。朱祁镇这些小伎俩,能瞒得过别人,决计瞒不过他。 但是杨荣为什么要拆除朱祁镇。 这数年来,朱祁镇一直表现出倚重杨荣。杨荣自然也想朱祁镇靠拢,甚至想借助朱祁镇将杨士奇给掀翻,当一当首辅。 自然当做什么也不知道,任朱祁镇说了。 或许大臣们之中也有人觉得朱祁镇所言有问题,但是只要长得不是一个驴脑子,就不会想当场揭穿朱祁镇。 一个个都沉默了。也不知道真不知道怎么办,还是装傻。 第一百四十三章 削藩--大明的政治正确 第一百四十三章 削藩大明的政治正确 王其实不明白朱祁镇所说的是真是假,但却知道一点,如果大举征伐,连续数年,想来什么麓川,什么缅甸都支撑不住的。 但是这个想法,立即被王否定了。 王反对大举用兵之心,是真心实意的。 如果因为反对藩王外封,就大举兴兵,岂不是本末倒置。 但是他心中却有浓浓的不信任之感。 对于皇帝的不信任,对于勋贵的不信任。 政治上的事情,他太清楚了。今日可以这样说,明日可以那样说,一旦形成一个成例,下面就可以援引成例就行了。 开一个口子,就等于打开一扇门。 朱祁镇这个手法,王太清楚了,因为这不是朱祁镇第一次这样做了,开海这一件事情,朱祁镇就是这样做的。 但是套路虽然老,有用就行。 而今开海一事,已经在地方上酝酿风暴,等什么时候,吹到了北京,大抵是就是朝廷上正式提出重新修订勘合贸易的时候。 今日给皇帝开一个口子,明天就能捅破天。 今日说是不得已而为,明天就会为了这一件事情,对外兴兵。 倒是百姓只会更苦。 只是这些话,王却不能说,因为没用。 因为王开口说,皇帝定然说这是权宜之策。仅此一次,下不为例。至于下次为例的时候,就是另外一个说辞了。 王心中一叹,暗道:“罢罢罢,老夫舍了这官位,又如何?”王说道:“陛下,太宗皇帝靖难起兵,掩有天下。宣宗登基,有汉庶人为乱。太宗,仁宗,宣宗,三代削平天下群藩,今日陛下放虎归山,焉知其中没有一二效仿太宗之举?” “为天下生祸乱之源,臣请陛下三思,臣请太皇太后的三思。” 说完之后,王跪倒在地,长跪不起。 一时间华殿之中,落针可闻。 似乎所有人连呼吸都停止了。 朱祁镇也是如此。 太宗起兵,也不过是三四十年前的事情,在朝很多人都靖难之事的亲历者。 或许再过十几年,靖难之事,就成为臣之间,随意谈论的话题,但是而今却是一个极其高压的问题。 有些事情,能做不能说。 有些事情能说不能做。 太宗皇帝登基之后,因为得位不正,口中从来没有说过削藩两个字,但是却实实在在的做了。 此事王将这块遮羞布拉开了。 这一件事情不管如何,王恐怕都不能在都察院待下去了,外放是最轻的。 朱祁镇说道:“王卿,此言差矣。张忠遗折之中说的很清楚了,大明藩王从此分内外,大明两京十三省,所封之藩王,一切如旧,但是在两京十三省之外所封的藩王,才有领兵之权。但也受节制。” “况且,此一时彼一时也,正如太皇太后所言,些许陈年往事,就不必再提了。朕连建庶人都赦免,关于靖难之间的是是非非,就在此处画上句号。” “朕信得过诸位叔王。” 朱祁镇想了想说道:“传令,以方孝孺等建忠臣后人,一律赦免。并加以追封。” 太皇太后听了,微微皱眉,心中却微微一叹,没有多说话。 其实有一件事情,朱祁镇不知道。 太祖年间,将藩王世子都聚集在南京读书,但是仁宗皇帝,汉王,赵王都在。 太祖皇帝最讨厌汉王,却喜欢仁宗皇帝,只是嫌弃仁宗皇帝体胖,但是仁宗皇帝与当时仅仅是世子的建帝,交情不浅。 但是交情归交情,该下手的时候,两边谁都没有手软。只是仁宗皇帝午夜梦回,未必没有想感叹过建之死。 只有太皇太后这个枕边人知道。 太皇太后知道,朱祁镇这种表态,其实是一种让步。 其实大明朝士林之中,一直有同情建的风气。太宗皇帝一辈子不管是多少功业,都洗不清这个污点。 所以,解缙的冤案有人奔走,但是方孝孺的冤案,却没有一个人敢说话,但是江南士林之中,并非没有同情之心。 方孝孺平反昭雪。其实是对太宗皇帝一种否定。当然了,太宗皇帝面子,还是需要照顾的,所以方孝孺等人各种评价之上,大抵还要为尊者讳。 不过,即便如此,对南方士林来说,也是一个重大利好。 朱祁镇之所以做出这种决定,也是知道。这一件事情是挡不住的。 即便他不做,将来的皇帝也要做。 因为大明士林之中,很多人都是号称从道不从君。方孝孺等人忠于建帝,在儒家道德上是没有错误的。 一直否认下去,反而伤害自己的统治基础。 特别是现在。臣势力坐大,发挥出越来越重要的作用。既然此早要做的事情,就当做筹码扔出去吧。 “陛下圣明。”杨士奇听了朱祁镇话,立即说道。 随即下面的臣全部大声高呼:“陛下圣明。” 成国公见这情况,低声嘀咕道:“算了,方孝孺也算一个硬骨头。” 靖难集团对方孝孺等人的方案其实并不是多情愿的。只是张辅压着,不好说话而已。毕竟如果方孝孺是忠臣,他们是什么? 有些话不能想太明白。 王也跪下来,只是他口中却什么也没有说。他知道说什么也没有用。今后几日,他大概要离开京师了。 连罪名都是现成的,离间天家。 朱祁镇暗出一口气,偷眼看了太皇太后一眼,太皇太后也在看着他,目光之中却充满了淡然。 朱祁镇只觉得不过一会儿功夫,后背就有一点微微发凉,是被汗打湿了。 为了将这个想法通过。 朱祁镇心中做了不知道多少准备。 这准备并非在今日都准备的,而是在数年前,第一次见张忠的时候。 那个时候,朱祁镇就发现一个问题。 大明在对外战略,其实相当不利于扩张。太宗皇帝虽然对外大加征伐,但是对太祖留下的制度,却在口头上遵从。 朱祁镇想将大明推上极盛,他首先需要一个理论基础。 汉武帝想北伐匈奴,还要先推举公羊家,高举大复仇的旗帜。封建策固然是张忠一生智慧的结晶,但也是朱祁镇通向大帝的第一步。 从今天开始,太祖皇帝限山隔海,列十五不征之国的对外总方针,就变成了,内郡县,而外藩国的政策。 这种政治转向,或许今天,乃是今十几年,还看不出什么。但是当几百年之后,人们探寻这一段历史的时候,无不以这一次会议为关键转折点。 这当然是后话了。 “陛下。”杨荣说道:“既然定下外以封建之策,那么却不知道以那位藩王镇守麓川?” 这是一个所有人都知道是废话的话,但是又不能不问。 谁都知道,襄王此刻在京师。 不是襄王会是谁? 果然。朱祁镇说道:“襄王乃是朕的王叔,既长且贤,就令襄王就蕃麓川,兵部准备好三护卫。并各色官员,助襄王叔一臂之力。” 柴车说道:“臣遵旨。” 太皇太后也说道:“宜早不宜迟,既然定下来,就让襄王先去军中吧,内阁商量一个名目出来。” 太皇太后这一次主要目的就是为襄王铺路。自然要将这一件事情给敲定了。 杨荣听了,却皱起了眉头,出列说道:“太皇太后,臣以为军中兵危战急,襄王还是在大事抵定之后,再去不迟。” 朱祁镇立即明白,杨荣的担心,与他之前的担心一样。 果然削藩作为政治正确已经在中枢官之中深入骨髓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襄王监军 第一百四十四章 襄王监军 见如此情况,朱祁镇反而放下心来。 如果说,朱祁镇对襄王在云南领军没有一点忧心,自然是不对的。但是有人比朱祁镇更担心。 就是广大的官集团。 因为朱祁镇是为了自己的屁股下面的位置担心,但是广大士大夫对此,却更是恐惧无比。 官是维护大一统的立场,是完完全全毋庸置疑的。即便他们再怎么对皇帝颇有微词,甚至政见不一。但是维护皇帝本身来说,却比谁都积极。 这是士大夫性质决定的。 这也是官一直被皇帝支持的原因。 武将权力大盛,是唐末五代的局面,但是官权力大盛,最多皇帝垂拱而治。 在面对任何对于皇权的威胁,他们比皇帝本身还要敏感。 杨荣想让襄王等打胜之后,再过去就是这个原因了。襄王的身份在这里放着,不过有没有职位,他在军中都会有极大的影响力。 南征军毕竟有十几万,是一支庞大的力量。 只是这个结果,太皇太后却是不能接受的。太皇太后说道:“襄王今后留在麓川,少不得经历战事。而今让他跟着保定侯历练一二,也好将来独挡一面。怎么?杨荣你觉得有问题吗?” 杨荣被太皇太后不阴不阳的一问,心中顿时咯噔一下。 杨荣对太皇太后可是畏惧的很。 当年废后一事上,杨荣作为宣宗皇帝的谋主,可没有少被太皇太后蹂躏。自然知道女人不讲理起来有多么可怕。 不过在原则问题上,杨荣不想多做妥协,说道:“太皇太后所言极是,既然襄王殿下也没有领兵经验,贸然领兵,恐怕误了军机大事。不如这样吧,就让襄王作为监军。与王骥一并行事如何?” 真正决定云南战事的有三个人。 沐昂乃是黔国公而今主事之人,也代表了云南本土的军事力量,保定侯孟瑛。作为主帅,一切军事指挥的核心。还有兵部尚书王骥。 王骥虽然有指挥西北大胜的经验。但是在军事上,朝廷还是相信保定侯这一员老将。王骥的就是更多方面放在后勤维持上。 杨荣看似给了襄王监军的权力,却将襄王与王骥放在一起。 王骥是谁的人? 是杨荣的人。 被杨荣当做自己的代替者。 杨荣对王骥最为了解,不用去想,襄王与王骥在一起,王骥定然会将襄王给看得死死的。王骥再怎么说,是士大夫出身,乃是进士及第。在政治立场之上,根本不用怀疑。 太皇太后对此并不满意,正要说些什么? 杨士奇说道:“陛下,太皇太后,襄王去麓川,按照惯例当营造王府,只是麓川尚在敌手,又地处天南,大兴土木恐怕不好,臣以为要不户部拨银三十万两,派有司随襄王去麓川之后,再做计较。” “太皇太后以为如何?” 朱祁镇听到三十万两,嘴角微微抽搐一下。 这是什么? 这是赤裸裸的收买,行贿。 不得不说,有时候这一套还真管用。 万历皇帝为了,让李太后放弃权利,可以花大价钱让潞王之国。而光绪皇帝为了让慈禧还政,也是花了大力气修建颐和园。 杨士奇心中所想,比朱祁镇要多一点。 朱祁镇猜测,杨士奇恐怕觉得这一件事情,是太皇太后为自己身后事做准备。 这一段时间之内,有好几件大事,都是皇帝一人做的。好像太皇太后根本不存在一样。从这一点上,但凡有一点政治嗅觉的人,都能看出来,太皇太后还政在即。 也正是太皇太后还政在即。 所以太皇太后才担心自己的身后之事。想要将唯一的亲生儿子安排好,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所以杨士奇在这一件事情上的妥协,恐怕还有这样的原因。 朱祁镇看着杨士奇沉静如水的目光,心中不住的揣测,却也不知道对与不对。 太皇太后却沉默了一阵子。说道:“既然首辅就这样说了,就这样定下来吧。” 太皇太后与杨士奇是老搭档,他们之间的合作,最早上溯到了永乐年间。彼此对对方都很了解。 太皇太后知道,让襄王接触南征大军的权力,杨士奇决计不会允许的。这样已经是他的底线了。 内库之中虽然有钱,但是太皇太后却知道,看似三千多万两银子,真打起仗来,是万万不够花的。 一旦有事,朝廷花销之大,即便是金山银山,都撑不住。 故而太皇太后不会动用内库的钱,这一点大局观,太皇太后还是有的。 但是不用这些钱,襄王就不需要用钱吗? 襄王真要在麓川扎根,需要的银子决计不少。 太皇太后虽然也准备将自己的私房钱留给襄王,但是也没有多少。即便是算上襄王在襄阳的产业,也没有多少。总共也不可有三十万两之多。 大明前期银子还是很值钱的,只有到了隆庆之后银子流通量大增,才贬值不少。 这些银子够襄王做很多事情了。 也算是这个当娘的最后给襄王一点东西,将来如何,她是真的管不了了。 太皇太后这一句话说了之后。 这一场大会议已经到了尾声。草草结束了。 从表面上来看,这一场会议仅仅做了一个决定,那就是将襄王封到麓川,如国初塞王之例,封三护卫,并将麓川一带的土司都归为襄王统领。 但是围绕着一场会议的余波,却没有那么容易平静下来。 内阁之中,张辅与胡濙都走了。 杨士奇与杨荣,杨溥三个人相对而坐,屏退左右。 杨荣叹息一声说道:“不管怎么说,太皇太后此事之后,太皇太后大抵不会干预朝政了,也算是对先帝有了一个交代。” 杨士奇说道:“只是封襄王于麓川是一件小事,但是将来,如果陛下真想将宗藩外迁,却不知道要惹出多大的乱子。勉仁,你没有想过吗?” 杨荣说道:“一张一驰,武之道,太宗年间四处征伐,而从洪熙年间到而今,一心一意休养生息,也该到改弦易辙的时候了。” “瓦刺的动静,锦衣卫几乎十日向我这一个递上一分报告,皇帝的心思,东里公真不知道吗?”杨士奇叹息一声,说道:“皇帝少年意气,想要大作为于天下,拦是拦不住的,只是兵事一开,岂能想结束就结束的,恐怕又要延绵几十年的战事,到时候生灵何辜?” 杨荣说道:“东里公多虑,你我都老了,还能支撑几年?皇帝也是有分寸的人,不过是为将来落伏笔而已。” “真要与瓦刺大战,却不知道那时候我们还在不在了,一代人又一代人的责任。你不是有好学生于谦,将来能不能拦得住宫里,就看于谦了。” 杨士奇说道:“你不是也有王骥?” 杨荣叹息一声说道:“王骥不成的,我本想让王骥督师麓川,将来也主持兵部,谁知道太皇太后棋高一筹,将保定侯给拉出来了。” “估计今后,张辅在内,保定侯在外。可不好对付了。” 保定侯资历战功,也只有张辅比他强上一筹而已。而张辅为了在京师为勋贵占台,万万不可是出外领兵的。而且张辅富贵已足,再立功勋,难免有功高盖主之嫌。 而保定侯却不一样了。 真因为他身上有污点,才有拼命立功,才能让孟家成为勋贵之中。排名在前的将门。 虽然保定侯是皇帝启用,但是皇帝一登基,太皇太后就将保定侯从南京调到北京,虽然一直赋闲,但是其中意味谁不明白? 第一百四十五章 大朝余波 第一百四十五章 大朝余波 唐太宗之对李绩。不就是这样。他将李绩贬官,让唐高宗用。 孟瑛在洪宣之际,备受排挤,在云南,南京之间颠沛流离。当正统登基之后,就回到京师,虽然仅仅是闲职。 其中意味再明白不过了。 不就是为今上备用。 只是今上能不能揣摩透这一点而已。 杨士奇说道:“王骥不行,于谦就行了。王骥是阴柔太过,恐怕将来遇事站不住脚,但是于谦刚直有余,只是刚却易折。须知内阁这个位置,不是言官,天下需要是一个协理阴阳,既能阻止陛下乱行,又能让做事的大臣。” “他们都还不行。” 历史王骥被人评价依附王振,真真假假说不清楚,最少他没有让杨荣期望到了主持朝廷军政事务的地步。 而于谦倒是因为北京保卫战,而名声大起,成为天下名臣,但是于谦的问题,从来是太正了。 秉承原则固然对,但是作为大臣要的不仅仅在皇帝面前当一个直臣。 三杨看似誉满天下,但是细细考察他们的履历就知道。那一个都是一肚子算计。只是身居高位之后,多用阳谋,阴谋用不上了。 杨士奇转过头来对杨溥说道:“弘济,你比我们两个小了近十岁,将来的事情,却要托付给你了。” 杨溥听了。立即说道:“大人,何出此言?下官何德何能,能受大人如此嘱咐。” 杨荣冷笑一声,说道:“弘济,你太谨慎了。而今也就我们三个,有什么说不得的,我与东里公,年岁相仿,不知道谁死在谁前面。张辅是武将,能让他在内阁之中有一席之地,已经是皇恩浩荡了,胡濙这一辈子,大抵也就是一个礼部尚书了。” “将来即便是增补阁员,谁能越过你去吗?” 张辅与胡濙都是有先天不足,张辅的先天不足已经说过了,但胡濙却是因为他在官场的经验太少了。 杨士奇等人,都是辅佐仁宗皇帝在南京监国,后来仁宗皇帝,宣宗皇帝之时,都在中枢,可以说历练几十年,但是胡濙他前半辈子在做什么? 做一件事情,就是天南地北的寻找建帝的踪迹。知道太宗晚年,才终止这一行动,后来直接就进入中枢。 但是缺少下面浮沉的经验。 备为阁员,还是可以的,但是要作为内阁首辅,为整个帝国掌舵,却是不行的。 说起来杨荣要比杨溥合适。 但是正如杨荣所言,杨士奇与杨荣年龄相差无几,斗了大半辈子。杨荣看似计谋百出,但是依然被杨士奇压了半辈子,一步之遥,一辈子都没有改变。 太皇太后虽然还政了,但是以他们对皇帝了解,皇帝并没有对朝廷大动干戈的想法。他们几乎可以在这位置上做到死了。 杨荣心中真有几分,既生瑜,何生亮的感觉。 杨溥听了依旧说道:“两位大人定然会长命百岁,杨溥虽然年轻一点,但说不定就走到两位大人前面去了。” “这天下还是两位操心。” 杨荣随即又冷笑一声,却没有说话,却看了杨士奇一眼。 杨士奇却是很满意的,说道:“弘济,将来记住就谨慎两字就行了。今上年少,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记住以柔克刚。” 杨溥说道:“下官明白。” 随即他们三人说到这一场会议的善后之上。杨士奇说道:“王是不可能留在左都御史位置上了,自然要给他安排一个人位置?你们觉得,什么位置好?” 杨荣说道:“这要看皇帝的意思了?奖惩之权,必出于上。不过以我之见,陛下不是说让人出外追究藩王不法之事,就让王去吧。” 杨士奇说道:“不错,正合适。” 杨士奇对王还是有保全之心的。他出去追究藩王不法之事,自然还是要挂着钦差之衔,最少不算是贬官。各地藩王,天南地北,王巡视一遍,也算是避避风头。 等回来的时候,这一件事情也算过去了。 杨士奇说道:“那左都御史谁接任?” 杨荣说道:“这一件上一并列在票拟之上,让陛下选人吧。” 杨士奇悠悠的说道:“不错,陛下长大了。” 毕竟既然已经长大了,很多事情就不能如当初辅政的时候,那样做了。 真是权力这东西,纵然三杨他们想让,皇帝也要拿得下才行。左都御史的位置,三杨能挑出不知道多少人。 却不知道皇帝的夹带之中,有几个人。 就在三杨商议如何善后的时候。在英国公府之中,张辅也在与朱勇密谈。 两人在书房之中,摆上一桌酒席。将所有侍女全部屏退,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朱勇饮了一辈酒,说道:“那些建余孽,就这样放过了?总觉得不痛快。” 张辅说道:“这本来就是应有之意,当时少师就劝太宗,入南京谁都可以杀,就是不能杀方孝孺。方孝孺案,太宗做得的确太过,陛下想有所作为,必先收拢人心。赦免建余党,也是安抚人心之举,否则三杨是那么容易点头的。” 朝堂之上,看似张辅与王争锋相对,但是真正做决定的,其实是杨士奇与太皇太后。 并非说话的多的人,就是重要人物。 很多时候是说话少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朱勇依旧不舒服,说道:“不行,方孝孺也就算了,但是盛庸,平安,铁弦这些人,在战场上杀了我好多兄弟,决计不能放过。” 张辅说道:“人都死了,还说这个做什么?赦免一定要赦免的,不过,你觉得一口气如此出不了,就去给礼部递个话,让他们选一个恶谥就行了。” 朱勇说道:“张兄,你不会不知道,我想说什么?建余党,我不在乎,但是你我父亲身后之名,却不能不在乎?” 这才是朱勇最纠结一处,建的人是忠臣,那么他们这些人是什么? 张辅的父亲张玉,朱勇的父亲朱能,都是靖难功臣,这一件事情由不得他们不在乎。 张辅大笑道:“你想多了,只要大内那为还是太宗血脉,有些事情,就不要指望那些穷酸能翻过来。你如果真担心这个,就更要关系今日之事。” 朱勇说道:“此话怎讲?” 张辅说道:“今上不像仁宗,却像太宗。今日之事,看似是太皇太后想安置襄王,但是实际上乃是今上的意思。” 朱勇一听,心中一震,问道:“可是贤侄有什么话留下来吗?” 这一次争论的中心,就是封建策。而这一篇章,乃是张忠所写,朱勇自然以为张辅掌握更多的内幕消息。 张辅一想起张忠,心中不免有些黯淡,说道:“这一篇章,就是他秉上意而为之,当今陛下在准备打仗。” “好。”朱勇说道;“这是我这几年听过最好的消息。” 张辅说道:“朱兄不要高兴的太早,瓦刺实力如何,咱们也是打过的。是硬茬子。而今脱欢比马哈木更胜一筹,瓦刺兵力更胜往昔。但是京营与九边实力怎么样?你也是知道的。” “如果再次出关,与瓦刺大战,朱兄能保证必胜吗?” 张辅一句话,让朱勇陷入沉思。 如果别人问这话,朱勇自然不会说什么丧气话,但是问的人是张辅,朱勇不服别人,就服张辅,毕竟是从小的交情。也是自己人,朱勇不想瞒张辅,更知道,他瞒得过别人,瞒不过张辅的。 朱勇摸着鼓起来的肚皮,轻轻一叹,什么也没有说。 第一百四十六章 京卫武学 第一百四十六章 京卫武学 张辅看着朱能的走样的身材,就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 古人觉得标准的大将身材,并非现代人所想,如同健美先生一般,轻轻一动,浑身上下都有肌肉拱起。 因为这些肌肉并不实用。 真正大将身材,都是虎背熊腰将军肚。 不要看别的,即便是历史书上岳飞的画像,那肚子也是相当大。 在搏击上,是讲究重量级的,虽然不一定是越重越好,但是身体之上有一定的脂肪含量,也是很重要的。 但是,并不是说,太胖就好了。 而朱勇的身材,却明显的走形了。 想来就知道,这十几年来,被富贵泡软了。 上行下效,朱能都这样,下面的人会是怎么样?特别是在会的时候,却孟家在皇帝面前夺了头彩。 这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并非孟家有多厉害。 真要说起家学,而今靖难勋贵,有一个算一个,都不觉得自己祖上的功勋输给了保定侯。不就是保定侯一家这十几年来,起起落落。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而已。 张辅说道:“我那孩儿临死的时候,是给我说一些话,他说当今,胸怀远大,目光长远,当初在太皇太后面前,定下北击瓦刺之计,为太皇太后所斥责,但是当今心意从来没有变过,只是知道朝廷局面复杂,不可操之过急。但是是陛下每一日都想着这些事情。” “特别是与乾清宫那些侍卫,日夜操练,如汉武帝于羽林郎。将来陛下不战则已,一战必然是大战。” “开国功臣,在靖难之后,还有几家有权位?定国公一家虽然在北京,但是五军都督府,他们能染指吗?” “如果在下次大战之中,我们这些老家伙大战不利,却不知道,将来统领五军都督府的是靖难功臣,还是正统功臣了。” 这一件事情,张辅给朱能说过不是一次两次了。 但是朱勇有什么办法? 下一辈子之中,几乎没有几个人才。看朝廷用的将领就知道了。蒋贵六十多岁,孟瑛五十多岁,沐昂五十多岁,方政五十多岁。都是老将了。 而当初张辅领兵数十万攻安南的时候,才多大,三十二岁。 麓川本不是什么难打的地方,国力的巨大的差距。胜负都明摆着,如果勋贵之中,真有后起之秀,张辅自然愿意出一把力气,让他去麓川领兵。 但是挑不出一个成器的。 边境上,倒是有一个杨洪不错。只是杨洪毕竟不是他们靖难勋贵之中的人。 朱勇说道:“张兄,你说该怎么办?” 张辅说道:“前番我听说一件事情,王骥在与当今奏对的时候,请立武学,将各地承袭卫所官职的舍人们,入学学习,并严苛袭承,不符合标准的,不能让他继承世职。” 朱勇问弦音而知雅意,说道:“你的意思是,这武学要办起来?” 张辅叹息一声,说道:“学武是一个苦差事。自己家的孩子,总有些下不去手,古人讲究易子而教,既然我们教不好,只能请人来教了。” “总比将来,吃了败仗,不仅仅自己丢人显眼,人头落地,还连累家人,去琼州的人好。” 朱勇立即想到了,淇国公丘福。可不是吗?本来丘家在靖难功臣之中,也算是排在前列的,张辅的位置就在丘家后面。 只是一场大败,丘福自己战死,连累数千精锐战死塞外,丘家一家老小,都流放琼州了。 朱勇咬着牙说道:“好,就这么定了,这些兔崽子们,如果学不好,就不是我朱家的人了。” 张辅听了,心中更是一阵伤怀,朱勇的烦恼,对张辅来说,是幸福的烦恼。 张辅连一个儿子都没有。 今后张辅也不得不做起自己不想做的事情,四处找偏方求子,什么样的女人,寡妇也好,农妇也好。 只要是好生养的,怎么都行。 一心一意,想求一个子嗣。 张辅与朱勇商量好了,其他人仅仅通知就行了。 在京师建立武学的风潮,自然要刮起来了。只是此刻,朱祁镇却不知道,他想要的办的事情,有人他替他做了。 他此刻也在回想,这一次朝廷之上的情况。 他在复盘。心中暗道:“我还是低估了太皇太后在朝廷上的威望,什么时候,我也能如太皇太后一般,一言九鼎,大抵就不用这么费脑筋了。” 朱祁镇叫王振过来,问道:“襄王身边有锦衣卫的人?” 王振说道:“有,所有藩王身边都有锦衣卫的人。” 朱祁镇说道:“襄王身边的人是谁?” 王振说道:“乃是姚少师弟子,襄王身边的太监总管,本来在汉王身边的暗桩。后来到了襄王身边。” 朱祁镇轻轻一叹,说道:“我这个王叔也不是一个老实人啊。” 王振听朱祁镇这样说,他却不敢多说。 朱祁镇能够吐槽襄王,但是王振却不能吐槽。 朱祁镇说道:“加派人手。襄王做什么,锦衣卫一定要知道。” 王振说道:“奴婢明白。”在这种监视大臣乃至亲王的常规业务之上,锦衣卫东厂一般都会很好的表现。 随即内阁的奏疏就送上来,朱祁镇自然看到了,对王的处置。 朱祁镇对王并没有多大的厌恶感。 因为很多事情,在不同的立场之上,看到就不同,王是学大家,在士林之中很有声望的。 处置过重,并不是多好。 而王处置藩王不法事,估计不少藩王都不好受。 朱祁镇也是乐见其成的。 反正该给的暗示,都已经给了。你们做不做,却是你们的事情了。真以为朝廷对你们没有办法。该敲打也是要敲打的。 朱祁镇自然给批了。 只是空缺的左都御史,一时间朱祁镇却找不到人来。 朱祁镇想将他的讲官过了一遍。 从宣德年间,到正统四年,给朱祁镇讲过课的人,一共有十几位之多。但是朱祁镇真有印象却只有两位,一个是李时勉,一个是王直。 因为在正统元年之后,朱祁镇将四书五经读过之后,对上课就有一种厌恶情绪。 很简单,朱祁镇内心之中各种观点都已经定型了。之前听讲,是想了解这些人士大夫的想法与观点。 否则双方在朝廷上争论,吵架都吵不到一起去,那有多尴尬。但是朱祁镇可没有想过成为学究。故而除却资治通鉴等讲史的课程,朱祁镇能推就推,即便不能推,也就只带一个耳朵去。 反而将精力,放在朝廷之上。 对朝廷之上各方势力的分析。 听课不认真,对这些讲官只有一个印象而已。真到了需要用的时候,却不知道该用谁是好了。 朱祁镇暗暗有些懊悔。 因为这些讲官,天然是皇帝的班底,朱祁镇自己没有把握好。 “就李时勉吧。”朱祁镇心中暗道:“李讲官在广东已经好几年了,新安县开港一事,也弄得差不多了,不管是论功行赏,还是进一步开海,总要有一个说法了。” 于是,朱祁镇就在奏疏上,圈定了李时勉的名字, 算起来李时勉的资历是决计够的,名声威望,那是海内敬仰。担任左都御史,谁也挑不出错来。 随即朱祁镇又看见了,张辅的奏疏。 又是请开武学。 在王骥临行之前,写过武学章程。朱祁镇已经示意通政司,传给各大臣。让他们出一个意见,只是在王骥离京之后,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这一件事情就搁置下来了。 而就在现在风声又起,朱祁镇顿时觉得时机成熟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大本堂 第一百四十七章 大本堂 朱祁镇对武学是有自己的想法。 朱祁镇心中的范本,就是后世的军校。 但是王骥的规划,根本不合朱祁镇的意思。 因为王骥的想法,这就是一个袭爵考试补习班。所有生源来这里学习的目的,就是为了通过袭爵考试。 而严格袭爵考试,也是为了提高卫所军官的素质。 与朱祁镇的想法,相差太远了。 而张辅的想法,却比王骥的想法更近一点。 张辅就是想让勋贵子弟,学习弓马骑射之术。更高的就没有了。 打仗说复杂也复杂。 真正上升到数十万人的大战,几乎堪称一门艺术。而说简单也简单,小规模战斗,勇武还是很重要的。 兵法这东西,在这个时代,很多人都觉得没有办法教的。 最好的办法,就是言传身教,在打仗的时候,将这些经验教给儿子。 这也是为什么有将门的称呼? 因为很多人都觉得兵法,乃是家学。明代就有不少,父子相继为名将的,就是这种特点的体现。 所以,张辅也没有想过,在学堂之中教授兵法,而且不是一对一的师徒传承,而是敞开了讲。 张辅的章程在朱祁镇看来,可以说是大明士官学校。培养出来的,也都是能打仗的百户千户。 与朱祁镇所想,还是差了一层。 朱祁镇心中暗道:“仅仅是这样是不够的。一定要借助这个风潮,完善军事教育。”但是这个力该怎么借。朱祁镇一时间却想不到。 朱祁镇一时间心烦意乱,走在华殿的书架之中,闻着书香,心中不住的想着。 “托古。托古。”朱祁镇心中暗道:“在中国做任何事情,最好的办法,莫过是古人曾经做过。最最好的办法,就是三皇五帝曾经做过。” “这些儒生,才没有话说。” 朱祁镇忽然想到了,忽然停步,身上的玉佩撞击在一起,发出叮当的声音。他心中暗道:“我怎么忘记了,本朝还有一个人,他老人家的话,比三皇五帝的话,还管用。” “那就是太祖皇帝。” 甚至朱祁镇觉得封建策这么容易通过,是因为太祖皇帝时期的塞王政策。将藩王分封到边界线上,可不是朱祁镇的首创。 朱祁镇立即对王振说道:“将太祖皇帝实录拿来。” “是。”王振说道。 王振立即带着小太监搬着一口红木大箱子,打开一看,却见里面一匣子,一匣子的书稿。 不是别的,就是太祖皇帝实录。 古代书籍纸张上面写的字不多,所以一张字,有的才几百字上下,而太祖皇帝实录,少说是千万字的大块头。 即便放在后世,也是大部头书了。在这个时候,更是多了。 这一箱子,满满的都是。 而且都手抄本。 朱祁镇打开一看,翻开洪武元年,匆匆翻阅一遍,忽然盯住,说道:“终于找到了,就是你了。” 这一页写的不是别的,而是太祖皇帝,将勋贵子弟与皇家子弟聚集在一起教育,令宋濂教之。 而这个地方,就叫做大本堂。 含义自然是储君乃国家之根本。 这也是明代前期储君教育方式之一,前说过,仁宗皇帝与建有过同窗之谊。他们在什么地方同窗的? 自然是这里了。 朱祁镇心中暗道:“想要教授兵法,首先要有老师?而真正能讲课的老师,也不过朝中几位老将军而已。” “如英国公。” “想让英国公讲课,这个学校的规格一定要高。这大本堂就太合适不过,我将郕王塞进去,并说将来有了皇子,也在大本堂之中读书。” “想来,各级勋贵子弟。乃至藩王世子都能到了。” “如果仅仅是这些人,我不觉得他们能学习到什么东西。不过如果再加上武学,张辅所建议的武学,作为大本堂下级学校,其中每届的佼佼者,都能进入大本堂读书。” “想来会很吸引人吧。” 朱祁镇随即又想道:“官大抵不会愿意的。” 朱祁镇接受的是经筵教育。刚刚开始未必知道,但是时间长了,他也慢慢的行明白了,经筵教育,本来就是臣想要影响皇帝的重要环节。 杨士奇等人,决计不会轻易放弃已经得到的利益。 “不过,还好有襄王在。”朱祁镇心中暗道:“襄王之事,真是一个好借口啊?” 大本堂的制度,朱祁镇细细看来,感觉未必不是太祖留下制衡藩王的一个手段,将藩王的儿子都留在京师教育。 有质子的感觉,当然也想让这些藩王世子教育的心向中央。 而今襄王再度拥有兵权,朱祁镇提议让襄王的几个儿子,来京师上学。满朝武估计都赞成,襄王自己也不敢说一个“不”字。 至于其他的私货,一点点的添加也不迟。 朱祁镇心中有了成算。 就立即想怎么执行。 他面临最大的问题,就是太皇太后。 任何关于襄王的事情,绕过太皇太后都是不可能的。 但是怎么说服太皇太后? 朱祁镇一时间没有明白,他将张辅的奏疏揣在怀里,大步向慈宁宫之中走去了。 还没有到慈宁宫,就听道慈宁宫之中,人声鼎沸,似乎有不少人都在。一时间朱祁镇有些疑惑,太皇太后谈不上好静。但是慈宁宫之地,也不是任何人敢大声说话的地方。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朱祁镇进了慈宁宫之后,发现太皇太后不在正殿,而是后面一处角房之中。 这里有数人抬着一口大箱子,从这里抬了出来。一连抬了不知道多少箱子,将走道上,排成一排。 朱祁镇好奇的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朱祁镇到了,这些太监见状,立即下跪行礼,说道:“拜见陛下。” 好几十人一起拜倒,动静很大,自然传到了太皇太后耳朵之中,太皇太后在房间之中,说了一声道:“是皇帝吗?进来吧。” 朱祁镇说道:“孙儿,这就来。” 朱祁镇绕过这些太监,来到了这房间之中,一眼看去,就觉得尘土飞扬。他目光一扫,立即知道,这里是一处库房。 里面大大小小箱子,层层叠叠的。不知道有多少个。 太皇太后在襄王的搀扶之下,站在房间之中。 朱祁镇进来,襄王正向行礼。朱祁镇连忙拦住,说道:“私下了,就不必多礼了。”朱祁镇几步来到太皇太后右边,作势搀扶住太皇太后。说道:“娘娘,这是” 太皇太后站在中间,襄王与朱祁镇一个左边,一个右边搀扶着,老人家一时间有些开心,说道:“这些都是我这么多年攒下来的体己钱,还有嫁妆。大概有十几万两吧,不过,皇帝这没有你的份,都是你王叔的。” 朱祁镇听了,笑道:“娘娘说笑了,您的东西,您想给谁,就给谁?孙儿怎么会要?” 太皇太后说道:“将你王叔封到麓川,是你的意思,今后,朝廷在云南就省事多了,宫中是不是该给你王叔一分体己钱?” 朱祁镇一听,就知道这血不能不出。他想了想,说道:“娘娘,说的是,宫中就出十万两吧。” 太皇太后听了,撇了一眼朱祁镇。 朱祁镇满脸苦笑,却咬牙不肯多出了。 不是朱祁镇贪财,而是朱祁镇作为准备打仗的人。财政上的准备,自然是越多越好了。三千二百万两,虽然不少。但是朱祁镇看过当初北伐的账册,真是取之尽珠玑,用之如泥沙,打仗从来是无底洞,多少钱从来不够。 第一百四十八章 识趣的襄王 第一百四十八章 识趣的襄王 不过,还好太皇太后不是慈禧。也不是李太后。 知道轻重,而且这内库的银子,也是太皇太后一手一脚赞起来的。不会逼着朱祁镇大出血。 说道:“现在襄王用钱的地方不多,就这些吧,将来却要时时照顾着些,他毕竟是你亲叔叔。” 朱祁镇说道:“请娘娘放心,王叔坐镇天南,于朝廷是有功之臣,朝廷决计不会亏待有功之臣的。” 太皇太后看了看朱祁镇,说道:“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太皇太后当然也不是完全相信朱祁镇所说的话,但是朱祁镇从小在太皇太后的膝下长大,太皇太后也摸透了朱祁镇的心思。 在太皇太后的教育之下,朱祁镇是一个皇帝。 皇帝这种生物,讲感情是完全没用用处的。只有讲利益才行。 襄王只要能在麓川站稳脚跟,云南的负担就减轻不少。西南方向的国力消耗减轻。对朱祁镇对瓦刺大计,有极大的好处。 故而只要襄王能承担起他的责任,安抚西南土司,牵制缅甸,使缅甸不能越麓川而北。在此情况之下,襄王即便是麓川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朱祁镇也会当做看不见的。 就好像是太皇太后对杨士奇的儿子上面一样。 太皇太后随即在一子一孙的搀扶之下,清点她的私房钱。老人家性子来了。握着两个孩子的手,一个说,这些箱子,是她的嫁妆。还有这些是仁宗送她的礼物,太宗的赏赐,等等。 金银珠宝,还有绫罗绸缎。 太皇太后仅仅留下一些有特殊含义的,她想要带进献陵之中的东西。其余的都留给了襄王。 这一切都清理好了,让人送到襄王府上。 太皇太后也累了。朱祁镇与襄王两人联袂出了慈宁宫。 朱祁镇对襄王说道:“王叔,王叔去云南监军一事,圣旨已经写好了,朕已经用印了。只是各种依仗,王府属官,还有不少缺额。王叔可以去吏部问问,只要王叔有看中的,朕一概准了。” 襄王说道:“多谢陛下。” 朱祁镇一把抓住襄王的手,说道:“越王叔去了,你与二弟,就是朕的骨肉至亲,二弟尚小,朕也能依靠王叔了。” 襄王见朱祁镇如此,眼帘微微一垂,似乎眼睛之中也有泪光,说道:“陛下放心,臣此去西南,有臣在一日,西南诸夷,不可能乱云南。我襄王一脉,定然世世代代为大明守此寸土。” 朱祁镇说道:“王叔此言壮哉,此去之后,也不知道多少年能再见了。王大伴。” 王振立即出来说道:“奴婢在。” 朱祁镇说道:“去请郕王来,今夜,朕在乾清宫摆酒,设家宴款待王叔,也让郕王作陪。” “是。”王振立即安排下去了。 夜晚,乾清宫之中。 几十根蜡烛高高的燃起。 无数灯光相互辉映,散发出一团团的光芒。将大殿照着通明。并不比电灯暗上多少。 朱祁镇与襄王对饮数杯之后,似乎将心思放开了。叔侄两人之间,也不大拘束了。只是可怜郕王了。 郕王而今还小,只能眼巴巴的看着他两个人喝酒,自己端着一碗饮子,就类似现在的冷饮喝。 襄王说道:“皇兄在的时候,我还抱过你的,只是没有抱过郕王,郕王出生的时候,我已经在长沙了。你不知道,你出生的时候,可是引起好大风波。” 朱祁镇心中暗自吐槽道:“我怎么不知道,不就是我老爹废后吗?”真是一场大风波。一场风波大不大,要看影响了。 因为这一件事情,即便是而今,孙太后在太皇太后面前,还是小心谨慎。不敢越雷池半步。 只是朱祁镇不想说这一件事情,于是转头对郕王说道:“二弟,襄王叔将来要领兵打仗了,你将来想做些什么?” 郕王立即说道:“自然是与王叔一样,为大明镇守边疆。” 朱祁镇说道:“好,我弟弟就是不一样。不过,你要镇守边疆,就要好好的练习骑射,不能如而今一般,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般。” 郕王朱祁钰听了,连忙低头,似乎想将头埋在桌子下面去。 比朱祁镇自觉的每天读书习武,郕王朱祁钰就差多了。不过,在对朱祁钰的教育上,太皇太后乃至皇太后都没有怎么上心。 毕竟朱祁钰将来最多是一个亲王,无论如何也不能与朱祁镇相比。 朱祁镇摇摇头,又问襄王,说道:“却不知道祁镛的功课怎么样啊?” 朱祁镛乃是襄王的嫡长子。也是襄王世子。 襄王说道:“他的功课平平。”虽然襄王如此说,但是脸上还是不只觉得露出了笑容。可见对朱祁镛还是很满意的。 朱祁镛是要比朱祁钰还要小几岁。也算是朱祁镇的堂弟。 朱祁镇说道:“麓川百事艰难,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安定下来。留祁镛一个人在襄阳,朕恐怕下人们照顾不周,朕准备延请明师,教育郕王,将来郕王之藩,也能独挡一面,正好也让祁镛来京师吧。” 朱祁镇说的款款情深,但是襄王听得心中猛地绷紧。随即缓缓的平和下来,襄王这一点城府还是有的。 在灯光之下,只是见襄王的动作微微一僵,根本没有一点差错。 襄王大脑之中,在飞快的运转。第一个想法,就是人质,随即也想明白了,即便是朱祁镇真是拿他儿子当人质,襄王也是没有办法的。 这毕竟不是建之时。 当时藩王掌握各地权力,好有一搏之力。而今所有藩王加在一起,也不可能与中央掰掰手腕。 既然不能抵抗,襄王自然往好处想。 的确麓川之战,这才刚刚开始了,真正等麓川平定下来,却不知道是几年之后的事情,孩子还小,留在襄阳固然不错。 但是襄阳哪里能什么名师?之前襄王养儿子,也是拿来当富贵闲人来养的,只是而今襄王一脉的命运大变,将来一个富贵闲人,可是撑不起襄王一脉的命运。 留在京师,却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襄王立即行礼说道:“臣谢过陛下恩德。” 朱祁镇一把将襄王拉起来,说道:“这都是哪里的话?我们都是一家人。” 襄王说道:“自然是一家人。” 两人重新坐定,朱祁镇与襄王三言两语之间,将这一件事情定下来了,唯一不高兴的就是郕王了。 郕王也听明白了,他将来的功课自然是难做的很。 只是郕王一点小心思,丝毫影响不了大局。 襄王非常识趣,回去之后,当即就上书朝廷,言语之中,万般恳切,求皇帝恩准,留在朱祁镛在太皇太后的膝下尽孝。 这样符合封建国家价值观的事情,皇帝自然没有不准的。 下令以皇子礼节待襄王世子,并在宫中重建大本堂。收勋贵弟子又各藩王子弟入学。当然,这也是自愿的。并传令天下宗室,有想要效力于军前者,都可投奔襄王麾下。 只是大明宗室,都被富贵给养废了。到底几个人有勇气。舍弃荣华富贵,奔赴战场,却是一个未知数。 借着襄王的名头,这大本堂算是重建起来了。 但是大本堂重建,仅仅是朱祁镇想建立的军事体制教育的一环,虽然是最高一环。但是这一件事情,还不算完。 最少,要趁着这个东风,将武学给敲定。 这一件事情,就万万不能绕过张辅了。于是,朱祁镇思量一晚上,第二天,就召见张辅 第一百四十九章 忽兰忽失温之战 第一百四十九章 忽兰忽失温之战 武英殿之中。 朱祁镇早就令王振张开大幅地图,这副地图,就是蒙古地图。 从辽东到西域,蒙古万里草原大漠都在地图之上一一标注。 这是朱祁镇这数年来的准备之一。 一部分乃是大明王朝的积累。 要知道,永乐年间,朝廷对草原数次用兵,即便而今北京城之中鞑官遍布,即便是眼前的张辅,少年时候,也是在元朝的岭北行省待过的。 所以,这个时代的大明从不缺少了解草原的人。 同样,这一副地图,也是锦衣卫与东厂数年辛苦所致,不知道不少锦衣卫的探子,扮成商人出入大漠之中,就是为了摸清草原情况,为大军先导。 张辅进来之后,一看着地图。就知道朱祁镇在这上面下了大力气了。 朱祁镇见张辅进来,一挥手,让所有人都出去,王振走在最后,关上了武英殿的大门。一是武英殿之中,静谧极了。朱祁镇请张辅落座。说道:“英国公乃我朝柱石之臣,今日就在武英殿上,朕想请英国公说一句实话,瓦刺可伐否?” 三大殿刚刚开始重建,想要重新修建好,大概还是需要好一阵子的。即便三大殿修好了。真正用的频率也不会太多的。 而华殿与武英殿两座偏殿,就是皇帝处理事务的常用宫殿之一。 当然了,每一个皇帝习惯也都不一样,比如正德皇帝,喜欢在豹房。嘉靖皇帝喜欢在西苑,崇祯皇帝接见大臣喜欢在平台。 等等。 但是一般来说在,华殿与武英殿的本意,就是一一武。两处大殿在紫禁城的格局之中,就能看的出来,隔着三大殿与紫禁城城中轴线。东西相对。 只是朱祁镇之前活动,一直在华殿。 这也谁朱祁镇第一次启用武英殿。 可见朱祁镇对这一次召见张辅的重视。 一上来就问张辅如此重大的问题,张辅也满脸严肃,说道:“陛下相问,臣不敢不答,瓦刺不可伐也。” 朱祁镇对这一个结果,并不是太意外的。 因为这个结果,朱祁镇自己也知道。 不过,他得出这个结论的过程,未必与张辅一样。 朱祁镇说道:“国公请讲。” 张辅说道:“瓦刺之不可伐,有三。” “时机不对。” 朱祁镇点点头,麓川战事方兴。朱祁镇自己也不原因两面作战。 张辅说道:“朝廷准备不足。西北之战,已经说明问题,蒋贵出塞击阿岱汗,前锋不过三千骑而已。即便加上后军,也不过万余骑而已。” “陕西甘肃如此,宣大,辽东大抵也如此,加上京营可以出塞的骑兵,不过十几万,又不能全部出塞。” “而瓦刺四万户,加上鞑靼四十万户,这四十四万户,可以抽调骑兵,决计在二十万以上。” 张辅仅仅泛泛而谈, 准备不足。 但是朱祁镇岂能不知道,这个准备不足后面,有多少事情? 北方粮食不足,塞外的据点一一不可维持,如大宁城一般,全部放弃。 在洪武永乐年间,漠南蒙古,也就是而今行政区划分之中的内蒙。大多是无人区,明军不能占据,但是蒙古人不敢南下。 用了古话说,就是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这一点也成为大明的马场。 但是随着大明在草原上的军事存在不足以维持。 大明对这些地方的控制,也越来越鞭长莫及了。 如此一来,这一带又恢复到了蒙古人控制的地带。 这也是正统以来,长长有边患的原因。双方的缓冲区就没有了。 再加上卫所缺额一百二十万之多。 各种问题纠结在一起,军中缺马,仅仅是一个表现,而在这个表现之下,却有着极其复杂的机理。 不是一个准备不足,就可以说清楚的。 但是朱祁镇也明白,张辅能说道这分上,已经够坦诚了。 五军都督府乃是大明三百多卫所的领导机构,而以张辅为首的大明勋贵,从来是占据着五军都督府的领导权。 这里面很多事情,都是摆不上台面讲的。如果单单是准备不足,内库太皇太后准备的三千多万两银子,就可以砸进去。 绝对够打一场大战了。 只是不行的。 这些事情,决计不可能是砸钱就能解决的。 张辅继续说道:“瓦刺实力也不足轻辱。” 朱祁镇心中一动,他对这个非常感兴趣,说道:“请国公为朕解说一些瓦刺的实力如何?” 说实话,朱祁镇对瓦刺很多方面,都还是比较了解的。 比如瓦刺的来源,瓦刺的权力结构,等等。 但是瓦刺人的战斗力,却不是朱祁镇能知道的了。 能打不能打,只能打过再说。 没有亲自交过手,很多事前的猜测都是仅仅是猜测了。 但是张辅却不一样,他是跟随太宗北伐的老将了,对付瓦刺这个老对手,并不陌生。 张辅沉吟一会儿说道:“陛下,我大明与瓦刺最大的一次大战,就是忽兰忽失温之战。臣有幸,跟随太宗皇帝亲历此战。” 朱祁镇打起精神,在张辅干巴巴的言语之中,去揣摩当初大明在漠北最后一次战略级别的决战。 “太宗皇帝追到瓦刺双泉海,遇见瓦刺先锋,太宗意思到瓦刺大军,就在附近,随即阿鲁台请参战,为太宗所拒。” “臣追随太宗本阵,北上追击瓦刺。到了忽兰忽失温。瓦刺伏兵大出,共三万骑,任一骑数马,仅战马就是十几万匹之多。” 朱祁镇听了,心中顿时感到强烈的不满。 而今朝廷可以动用的战马,估计比瓦刺在忽兰忽失温之战动摇的战马多不了多少。与而今占据整个草原的瓦刺战马,更是不可能相提并论。 一瞬间,朱祁镇感到自己太穷了。 张辅也不住地朱祁镇心中是怎么想的,他继续说道:“马哈木严阵以待,以重骑数万,冲太宗本阵。我军重骑比瓦刺人少,太宗乃令故融国公柳升带领神机营列阵以带,以火炮轰击瓦刺重骑” 朱祁镇说道:“等等,你说朝廷重骑,不如瓦刺?” 张辅说道:“臣不敢妄言。” 朱祁镇说道:“这怎么可能?” 瓦刺骑兵多,朱祁镇可以理解。因为在草原上的养马成本,与农业种植区的养马成本,是不一样的。 这种成本上的差距,造成了同样数十万匹马,中原王朝就要穷尽国力,但是草原王朝却是轻而易举的。 但是铁骑重甲,却不一样了。 这是一个国家国力组成。 唯有一个强盛的国家,才能打造出这样的军队。 瓦刺三万重骑,其中用多少铁,要知道中原地区的铁,与草原上的铁,是完全不同的价值,特别是早在太祖皇帝时期,就有禁令,连一口铁锅都不能卖到草原之上。 瓦刺的重骑兵是怎么打造的,是怎么样的国力才能让瓦刺打造出超过大明精锐的重骑兵部队。 这完全不符合朱祁镇的认知。 他一直认为,瓦刺骑兵就是那牧民征集起来,没有什么甲胄,但是非常机动灵活的,轻骑兵部队。 而今从张辅的口中,却听到一个完全不一样的瓦刺。 让朱祁镇不得不对瓦刺进行重新衡量了。 张辅说道:“臣在战后也俘获不少甲胄,一部分都是当年元廷的甲胄,令一部分甲胄,应该来源于西域,不是中原工艺,至于是怎么来的,臣也不是太清楚的。” 朱祁镇心中暗道:“元朝与西域?”随即他心想很多,也解开不少疑惑。 第一百五十章 瓦刺的实力 第一百五十章 瓦刺的实力 在很多想来蒙古这个地方,好像从来没有多少,也没有多发达,经济基础很薄弱。 这个想法,对也不对。 说对,细数蒙古高原的历史,大多数时候都是这样的。但并不是说蒙古高原历史上,就没有兴旺发达的时候。 这个时间段,不是别的时间,就是元朝统治时期。 当时岭北行省就是下无数中原百姓的血泪之中建设起来的。 元朝不知道往岭北行省搬运了多少金银珠宝,还在岭北建立起大量的行宫,为了维持这些建筑的正常运转,还有大量汉人工匠的存在。 虽然岭北行省的实力,不足以与中原很多省份相比,但是在当时也是蒙古高原高峰期了。 不过,这种建立了以行政体系,扭曲自然规律之上繁华,在元朝覆灭之后,就自然走向灭亡。 但是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同样罗马的毁灭也不是一天两天就可以的。 虽然在太祖太宗两代皇帝打击之下,岭北行省的经济基础很快就荡然无存,连首府和林也变成一片废墟。 但是元朝留在这片草原上的财富,却不可能一口气被毁灭的。 而战甲就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笔财富。 毕竟战甲只要保养好了,维持几十年是毫无问题的。 至于西域? 朱祁镇毕竟是从后世来的,自然不会认为除却中原之外都是一片荒芜。让朱祁镇特别留意的是,蒙古人在西方还建立起一系列汗国。 朱祁镇估计,而今统治俄罗斯的,还是金帐汗国。瓦刺是否与他们有所联系,或者说古代的丝绸之路是否还在运作之中。 瓦刺是否占据了其中一环。 朱祁镇心中又为锦衣卫准备了一个任务。当然这些想法,朱祁镇先按在心中,听张辅继续讲忽兰忽失温之战。 张辅说道;“融国公柳升指挥神机营,列阵以火门铳轰击瓦刺铁骑,瓦刺铁骑纷纷落马,但是依然有不少冲进阵列之中,融国公督阵,双方死战不退。” “太宗皇帝将分两翼攻瓦刺后阵,马哈木居高临下,大军攻之不下。” “太宗皇帝见此,乃亲率本部亲兵数千人陷阵。臣当时护卫左右,瓦刺骑兵攻神机营本阵不破,锐气以堕。太宗皇帝亲率本部击之,各部士气大阵,马哈木见大势已去,带万余人逃遁,此战俘获战马十几万匹。” 朱祁镇听了,心中暗道:“柳升可惜了。” 柳升就是驻守安南最后一任大明指挥官了,他战死在安南了。 之前,朱祁镇对柳升还没有印象。但是此刻听张辅说来,方才知道柳升在火器指挥之上,定然有独到之处。 否则神机营也不可能承受瓦刺铁骑冲击,而不崩溃。 因为朱祁镇看过,这个是大的火铳,与明末比较成熟,已经有相当程度后世火枪样式的火铳相比。 明前期的火门铳什么的,在朱祁镇看来,实在是太简陋了。 在大战之中,人的重要性还是第一位的。 朱祁镇也知道,未来火器的发展最为重要,并能成为战场上的主战武器,故而朱祁镇自然也想向这方面发展。 柳升如果还活着,朱祁镇定然会重用他。 只是可惜,人已经不在了。 张辅的声音依旧在不紧不慢的说着。 “这一战,固然大破瓦刺,但是各部损失不在少数,太宗皇帝这才决定立即撤军。一路上陆陆续续伤病而死的将士,大抵有近万人之多。站参与此战总人数的近四分之一了。” 朱祁镇长叹一声,道:“草原征战,果然艰难。” 太宗皇帝五次北伐,很多时候都号称五十万之众,其实从来没有五十万战兵,这个数字却是民夫与战兵合计的总和。 真正战兵每一次都不超过十万。 而在茫茫草原之上,战兵也不会在一个战略方向。 太宗皇帝与瓦刺遭遇的时候,瓦刺马哈木,也就是脱欢老爹。已经做好了全部准备。分明是诱敌深入,选定战场与太宗皇帝决战。 如果不是草原上一片茫茫,没有什么可供伏击的地方。恐怕马哈木决计不会轻易展开决战。 只是太宗皇帝虽然在开战之前,被马哈木算计,但是却靠着神机营将战事翻盘了。 即便如此,让朱祁镇更加感觉到在草原上征战,兵危战急。困难重重,天时,地利,人和都不爱己方。 所谓天时。 草原在高维度地区,每年没有风雪的时间并不是太多,所以大军在草原上活动的时间是有限的,否则不等打败敌人,草原上的白灾,就能将军队给吞没了。 其次地利。 不管大明对草原多么了解,也不会比当地人更加了解了。 再次就是人和。 这自然不用说了。 蒙古人在草原上生活了好几百年,岂能轻易向明朝低头。 朱祁镇越想心中越是慎重,越发明白张辅所言,瓦刺不可伐的原因了。即便集齐大明全部骑兵,十几万骑一路出塞,能不能胜利,还真是两可之间,但是一旦败了,九边可就没有骑兵了,没有骑兵的机动性,他们只能被动挨打了。 这一场赌博,朱祁镇却是不敢下注的。 朱祁镇说道:“既然瓦刺不可伐,而今瓦刺坐大,朕坐立不安,国公当如何教我?” 张辅说道:“陛下,瓦刺不可伐,当并不意味着瓦刺不可胜?” 朱祁镇立即提起精神了,说道:“如何胜?” 张辅说道:“兵法之道,以我之不可胜,待敌之可胜,也先继位,瓦刺从马哈木,脱欢,也先三代,都想染指汗位。” “也先想代替黄金家族成为草原大汗,必然会南下攻取,以战胜本朝的名望,以求更进一步。” “而今深入草原,千里跋涉,追击殆尽。实不能也,但是如果在长城附近,与瓦刺决战,战而胜之,并非难事。” “陛下只需,勤修里政,厉兵秣马,严阵以待即可,大败瓦刺之后,自然可以派数路兵马,长驱直入草原之中,追亡逐北,再现太宗皇帝之威风。” 朱祁镇说道:“好。” 朱祁镇细细推敲,不得不承认一件事情,张辅就是张辅。 张辅的计策虽然不漂亮,但是却不得不承认可行性极高。 即便后世有土木堡之变,很多人都觉得,如果正统皇帝不听王振乱搞,一场战事,胜负尚未可知的。 张辅的计划,最切合实际。 虽然这个实际并非朱祁镇所想要的。不过朱祁镇不得不向现实低头。说道:“英国公此言,如拨云见日,让朕茅塞顿开,今后九边战略,就按英国公的办法来。” “臣谢陛下信重。”张辅说道。 朱祁镇脸色忽然一变,说道:“只是英国公,而今距离太宗年间不过十几年,昔日大明铁骑,已经到了不能出塞的地步了,如果在放任数年,等瓦刺主力真到了长城一线,英国公真有把握战而胜之?” 英国公张辅心中忽然打了一个寒战,心中暗道:“终于来了。” 很多事情,张辅心中很明白。 比如关于兵部所查出来的一百二十万缺额。 以张辅的能力,下面的事情或许有能瞒过他的,但是全部都瞒过他,这样太小看,三十多岁就能领兵灭国的大将了。 只是其中利益牵扯太大了。 张辅性子又偏人士大夫,和光同尘的时候比较多。让他与昔日战场之上一锅里搅马勺的兄弟,因为这些利益闹个你死我活,这不大可能。 英国公最多是独善其身而已。 第一百五十一章 武学的意义 第一百五十一章 武学的意义 但是独善其身,又能有什么用处? 大部分勋贵的银子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张辅心中没数吗? 只是法不责众,军中尤其是这样。 张辅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面之上,说道:“臣受先帝之恩,辅政陛下,以至军中如此,臣有罪。” 朱祁镇叹息一声,连忙前出几步,说道:“国公哪里的话,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其中情弊,又是不是今日才有的,太祖朝的时候,就要逃兵屡禁不止,只是到了而今,越发严重了。” “国公一心维持京营。如果没有国公了,恐怕京营也如同地方卫所一般,都烂透了。” “只是这样下去不行啊。” “卫所各级军官都是朝廷功臣,这天下都是他们跟随太祖太宗打下来的,朕愿意与他们公享富贵,只是这富贵并非这样享的。” 事实上就是这么荒谬。 明明是卫所军官近乎明目张胆的侵吞军户田产,将军户当做奴仆,这样的行为,让大明卫所军,一步步维持不下去了。 大明三百多个卫所,占据了大明朝近八分之一的良田。在太祖太宗可以做到国不加饷,而军有自足。 但是宣德年间,是有时候需要补贴,而到了正统年间,年年都要补贴九边二十万两。甚至到了今年,需要补贴的更多。兵部希望户部补贴五十万两。甚至更多。 而明朝根本就是被高涨的军费给压垮的。 张辅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张辅虽然是一个名将,或者说一个帅才。但是在这个问题上,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细细算起来,英国公府也未必清白无辜。 别的不说,单单英国公府中数百家将,就说不清楚。 要知道,首先养家将是比养寻常士卒更费钱的行为。英国公那来的财力养,其次那就是英国公这些家将,都是百战精锐,这些人不在军中任职,却跑到了英国公府上。这也是问题之一。 要知道历史夺门之变,就是几个勋贵纠结家将,居然搞出数千军队来,里应外合之下,将紫禁城都拿下来了。 可见一斑。 其实各勋贵并非没有护卫编制的,朝廷自然是给了。 但是他们的家将编制,决计超额了。 是那种有不少人,名册在地方卫所名册上,却在勋贵府上当值。很多猫腻,根本不用细说,心知肚明即可。 对这些事情,张辅一来不能说,也不好说。 毕竟卫所制度运行到了而今,已经有了很大的问题,但是问题再怎么大,这也是朝廷祖制,皇帝可以说,但是张辅说了,就要承担政治风险。 至于而今在武英殿之中,只有张辅与皇帝两人。也是不能说的。 因为大多数相信皇帝能保密的人,都已经死透了。 最最典型就时姚错,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被腰斩了。张辅认罪,他也知道,皇帝只有还有理智在,就不可能处罚他。 更多的话,却不能讲了。 张辅说道:“陛下信重,臣惶恐之极,只是此事兹事体大,一动不如一静。” 朱祁镇说道:“国公之意,朕知道了。在满朝勋贵之中,也只有国公是明白人。国公上奏开武学之事,朕已经看过了。” “深得朕心,而今靖难名将,还有几人,朝廷正是青黄不接之时,国公建立武学,为朝廷培养一批将领,正是解了朕的燃眉之急。” “不过,朕有一个想法,不知道国公以为如何?” 张辅说道:“陛下请讲。” 朱祁镇说道:“朕准备将武官袭爵之权,从兵部转到武学之中。” 张辅一时间觉得不妙,各卫所官员世袭职位的继承,刚刚开始的时候,是五军都督府负责的,后来是五军都督府与兵部共同负责。 到了后来,五军都督府完全变成了一个养老部门,这个权力就到了兵部手中,这个权力到了兵部,也就是官彻底压过武将的时候。 而今这个权力,还是五军都督府与兵部共同掌管的。 正因为这个权力如此之大,张辅不明白这个权力怎么到了武学之中。 朱祁镇说道:“从今之后,各卫所所有世袭军官,除非有战功,都要从武学毕业之后,方能授职。” 纵然朱祁镇对军制改革之上,有太多的想法,但是不得不一步步的来,王骥久在兵部,他认为朝廷应该严格袭职。 用来提升军队的战斗力。 而张辅提出武学,其中含义或许与王骥的想法,侧重点不同,但是有一点却是一样的,认为卫所很多军官都是不合格的。 既然有这个共同的基础,朱祁镇自然也顺势而为,顺便给自己加一点私货。 别的不说,唯有武学毕业生才能袭爵,这所武学的重要性立即就成为媲美国子监的重量级学校了。 明朝国子监的没落之路,就很说明问题了。 在明初的时候,国子监学生是可以直接坐官的,所以国子监兴盛一时。到了后来科举兴盛,监生就没有前途了。于是乎,国子监这所学院也不行了。 大明三百个卫所,几千个世袭军官的家族。这些人想要袭爵都要通过武学,那么武学立即成为控制大明三百个卫所的重要节点之一。 张辅心中的武学,可没有这样大啊。 张辅说道:“陛下,如此一来,是要老师就不够了。” 张辅没有细算,就知道这个学校的学生,少说也有数千人,而大明国子监全胜的时候,大概有六千人之多。 在北京建立起一座,如此大的学校,是一个相当庞大的工程,需要不少人手。 朱祁镇说道:“不会缺少老师的,如今北京城之中,有不少老将赋闲在家,未免太可惜了,朕觉得让他们进入武学教授毕生作战经验,却也是一个好去处。” “当然了,这么多学生,也不需要诸位将军一个个的教。多从军中挑选出一些军官就行了。” “朕想要大破瓦刺,决计不能让卫所在堕落下去。” “就将这武学放皇宫附近,朕有时间也会去看看的。” 张辅这才明白,皇帝的心意。 张辅心中暗道:“这哪里是武学,分明是幼军。” 太宗皇帝为了培养宣宗皇帝,就为了宣宗皇帝建立了幼军,当然了幼军并非全部是小孩子组成的军队,而是由宣宗皇帝,也就是当时的皇太孙统领的军队。 这一批军队,也成为了宣宗皇帝的班底。 宣宗皇帝去的太早,其实宣宗皇帝也有给朱祁镇建立幼军的想法。只是朱祁镇登基的时候太小了,这事情还没有来得及办。 太皇太后的执政理念,自然是务必安静,很多事情都按下来了。朱祁镇唯一向军中伸出去的手就是乾清宫侍卫了。 三百人的乾清宫侍卫,虽然已经换了不少人了,有不少人在乾清宫出来,奔赴各地了,就好像是朱祁镇伸出的一根根触角。 而今在张辅看来,分明是皇帝觉得,他对军队的控制不够。以武学的方式,对军队增加影响力。 张辅想明白了,也就放松了。 就勋贵的立场来看,他们更希望一个与武臣亲近的皇帝,皇帝想在武将之中培养自己的班底,这是一个好事。 张辅自然没有反对的意思。立即说道:“臣定然将这一件事情安排的妥妥当当的。” 朱祁镇说道:“除却这一件事情,朕还有一件事情,要拜托国公,国公听过大本堂吗?” 这一件事情之前就有风声,张辅怎么可能不知道。他说道:“臣略有耳闻。”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与勋贵的联盟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与勋贵的联盟 朱祁镇说道:“国家册封功臣,固然也有赏功罚过,激励人心之意,却也想与功臣,善始善终,国家勋贵为国之屏障。” “先帝可以无忧而去。就是有英国公在。” “但是正统元年,西北兵事,却要王骥督师,是因为朝廷没有大将吗?” 这个想法,朱祁镇当年有,但是而今却没有了。朝廷领兵大将青黄不接,固然是原因所在,但是太皇太后对兵权的警惕,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 陈桥兵变,皇袍加身,殷鉴在前。 太皇太后岂能不做防范。 京师真正有威望大将,是一个不能动。这才让一个官有统领大军的机会。 朱祁镇说道:“太宗在时,我皇家与勋贵之间,可有如此生疏?说起来,即便朕不是皇帝,你我两家,也是同家之好。只是这分交情,到了下辈能有几分?” 张辅的父亲张玉是怎么死的? 在靖难东昌之战中,太宗皇帝陷阵,军中不知所踪。张玉陷阵寻找太宗皇帝,结果第一次寻找没有找到,返回本阵之后,发现太宗皇帝没有回来,就再次陷阵去找。 结果张玉这边陷入南军阵中,太宗皇帝就回来了。 但是张玉不知道。 张玉以不找到太宗皇帝,不回本阵的态度,被南军重重包围,力战而死。 所以太宗皇帝一直将张辅当做子侄。 不过,仁宗宣宗对张辅虽然也看重,却不如太宗皇帝那么看重了。关系没有那么亲密。 到了朱祁镇这里,朱祁镇对张辅的感觉,更多是外廷的一个大臣,军中大佬。至于私下的感情,却没有多少了。 “朕希望英国公世世代代为国家柱石之臣,而皇家与英国公家族,也是世世代代亲密无间。故而朕想着今后,经筵固然不错,但是还应该效仿太祖皇帝,勋贵与宗室弟子同在大本堂受教。所教授的自然不仅仅是四书五经,还有兵法战策。” “而今朕尚没有国本,大本堂也无须大学士兼领,不过,英国公可否为朕照看一二。” 张辅顿时明白,他的猜测是对的。 同时他也感受到了极大的际遇。 如果英国公家族能世世代代的在大本堂之中占据一席之地,与每一代皇帝都有同窗之谊。又何必担心家族没落了。 张辅立即说道:“臣谢陛下隆恩。此事叫交给臣,臣定然办得妥妥当当。” 朱祁镇心中顿时一松,暗道:“这一件事情总算是定下来了。”当然张辅在朝堂之上,意气风发的样子,让朱祁镇知道勋贵虽然这些年,被官集团压下去了。 但并不是说,勋贵集团就一点力量都没有了。 别的不说,在土木堡之变后,勋贵还有能力在北京城之中发动夺门之变。就可见勋贵集团的潜实力之大。 张辅作为勋贵集团的领军人物,他既然点头了,即便官那边不答应,张辅也有办法让这一件事情通过。 朱祁镇送走张辅,随即在武英殿之中来回踱步。细细思量今日与张辅谈话。 对瓦刺的总战略方针,也就是与长城一线决战。 这个想法,朱祁镇心中还有一些存疑的。 但是武学与大本堂体系的建设,却让朱祁镇看到一丝军事改革的曙光。 大明军官体系,最顶端的乃是公侯伯三级勋贵,下面的就是世袭指挥使,世袭指挥同知,一直道世袭百户。 这个庞大的集团掌控着大明军权。 即便朱祁镇知道,这个庞大集团的根基,也就是从最普通的军户开始,已经有了腐朽的气息。 但是想在这方面动手脚,也是非常困难的。 任何关于军权的事情,一个弄不好,就是天下大乱。 大明历代皇帝都不是傻子。 他们宁可另起炉灶,建立类似于戚家军这样的将领私兵,也不愿意去触动这么大的利益集团,显然是有原因的。 但是不动这方面的事情,朱祁镇想要战胜瓦刺,只会永远准备不足。 所以,在处理这一件事情上,是很考验朱祁镇的手腕的。 从军事教育体系上插手。是朱祁镇推演过好多次了。 “谁是我的敌人,谁是我的朋友?”朱祁镇反复沉吟这一句话。 这也是他这样做出发点。 首先对上层勋贵来说,如英国公张辅,成国公朱勇这样的人,虽然他们或许在卫所土地流失上,有利益存在。 但是对他们来说,这不是主要利益。 对于站在大明食物链顶端的勋贵,只要军方强势,才是他们最大的利益。 要知道在洪武永乐朝,巡抚见了总兵官都要行礼,特别是各地总兵官都有勋臣担任,这些布政使什么的,都几乎等于军中吏了。 但是而今是什么样子? 官已经隐隐约约压了勋贵一头。 他们或许看不道将来,大明武将在七品官面前,求门下走狗而不可得的局面。但是官势力日益侵吞勋贵的势力。 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在很多勋贵心中,觉得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局面,自然不会归咎到自己的不能打了,而是归咎到仁宗皇帝那边。 仁宗皇帝潜邸之臣,都是臣。 也正是这些臣把持了这十几年的朝廷大权。将他们一点一点压了下去。 所以,真正决定他们地位的是圣眷。 朱祁镇也才感受道一点作为皇帝的感觉。 皇帝要掌握住一个平衡点。就是不管朝廷之中是谁大权在握,但是皇帝偏向什么方向,那一个方向就能压住对方。 太皇太后秉政时期,看似什么都没有做,但是这平衡一直保持着。 官虽然表面上占据上风,但是太皇太后只要稍稍偏向,张辅就能将局面给搬过来。 所以朱祁镇断定,这些顶级勋贵对圣眷的渴望,要必比钱财的渴望重。 当然了,钱他们自然也想要。 但是朱祁镇掌控国家权力,想办法给勋贵一些恩典,自然是可以的。只要安抚了上层勋贵,下面的人就好办多了。 毕竟这些人都是这些勋贵老部下。严格袭职,固然能减轻军中战力衰退,但是朱祁镇并不觉得大明卫所衰败,是区区一个武学就可以挽回的。 这仅仅是一个开始而已。 朱祁镇要做的是回去有很多,他想重新开武举,武进士全部纳入武学之中,而前三甲进入大本堂学习。 这样一来,引入来源清白,与卫所之中毫无关系军官集团。 然后再想办法,废除军官世袭制度。甚至将内地一些卫所改为县。 等等。 朱祁镇满腹的章,而今才下了第一笔。 “不能急,不能急,不能急。”朱祁镇压制心中的兴奋,暗道:“治大国如烹小鲜,不能急,不能急。越急越出事。” 不过,朱祁镇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确立今后他好几年的立场,那就是与勋贵站在一起。倒不是用他来对抗官,而是用他们来抵制下面各级卫所军官可能有的反抗。 张辅的动作很快。 他回去之后,第二日就在内阁之中提起这一件事情。杨士奇听了,立即感受道其中深意,说道:“英国公,你说这是陛下的意思?” 张辅在杨士奇面前,也不敢拿大,说道:“自然,我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假传圣旨。张某不才,已经向陛下请缨,掌管大本堂,还请内阁速速拟旨。” 杨荣说道:“英国公,此事关系重大,岂能听见一面之辞,还是请过旨,才能定论。还请英国公稍等片刻。” 第一百五十三章 经筵vs大本堂 第一百五十三章 经筵vs大本堂 对这一件事情最敏感的,乃是杨荣。 因为杨荣是这种变化受到利益冲突最严重的人。 为什么杨荣被宣宗皇帝重用之后,一直是以谋主的角色行事的。 但凡朝廷有什么大军事行动,宣宗必定先要询问杨荣,然后再做决定。 杨荣也没有辜负宣宗,在很多军事行动之上,都给宣宗皇帝出谋划策,在应对汉王之乱中,表现尤为精彩。 所以在杨荣的领导之下,兵部权力大增,以至于王骥向上面要名额,几乎是以百人来算,要为兵部增加人手。 但是这一切,都建立在皇帝认可这个路径。 认可官体系处理军政大权,并插手到卫所之中。 眼前这个变化,却让杨荣感到非常不满。 朱祁镇对张辅的重视在,委托张辅主持大本堂,而大本堂主要生源,就是勋贵与宗室子弟,更重要的大本堂本来含义。 大本,大本。是指什么? 是指太子,太子乃国本。这种政治信号太明显了。 杨荣没有当场驳斥过去,已经是涵养很好了。 杨士奇却安抚了杨荣说道:“本官自然是信得过英国公的,大本堂之设,虽然有旧制,但是时间太长了,很多规章都找不到了。” “总要让我等商量一下,讨论一个章程。” “襄王世子即便入京,也到年末,为大本堂清理地方,等等准备,真开学也就到了明年了。” “所以这一件事情,现在讨论谁主管,却是太早了。” 张辅说道:“不早了。正因为大本堂而今八字还没有一撇,才需要人负责不是?” 杨士奇笑道:“国公说笑了,国公乃国家重臣,真能让国公做工匠的活计?”杨士奇微微一顿,说道:“这样吧。营造大本堂之事,就交给宫里。阮安在营造之上有些能力。等建起来再说。” 张辅明知道杨士奇在拖着。 但是张辅却无话可说。 毕竟即便张辅真正而今当上了大本堂祭酒,真正筹备工作,张辅也不可能亲自动手,因为太跌身份了。 张辅想了想,也知道大本堂的建设,固然很重要,但是而今皇帝尚小,没有太子,真正重要的不过是这个信号。 皇帝对勋贵重新荣宠的信号。 真等大本堂成为必争之地,先要皇帝有一个太子。 所以,就不用逼得那么急了。 张辅说道:“既然如此,就拜托杨大人了。” 杨士奇说道:“好说。好说。” 张辅在内阁之中,更多的是象征意义,真正的以备咨询。所以他的事情并不多,直等麓川的战报,只是算算时间,孟瑛估计还没有走到云南。 所以也不在渊阁久留了。 等张辅走后。 杨士奇将杨荣,杨溥,胡濙都叫到自己的值房之中。 所以的值房,就是办公室。 地方不大,也算是套间,外面是书桌书架,里间就有一张床,可以让人休息。 如果遇见了什么特殊事件,大学士也是要在这里值班的。 比如皇帝病重,几个大学士有一个算一个,一般都住在这里了。 四个人进来之后,杨荣先按捺不住了,说道:“张辅,他是什么意思?觉得而今还是太宗皇帝在吗?” 杨士奇亲自端了茶水,给三人满上,说道:“张辅是什么意思?不好说,但是大内那一位到底是什么意思,这才是问题。” 胡濙沉吟片刻,说道:“经筵制度,断不可废,如果陛下仅仅让襄王在北京有一个读书的地方,自然好说,但是这大本堂,真要为大本之处?我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杨溥说道:“不错,这一步万万不能退的。” 杨士奇当然知道这一件事情重要性。 毕竟这个制度,乃是杨士奇一手建立起来的,就是为了让皇帝接受儒家教育,让皇帝亲近儒臣。 而这些讲官都是翰林出身。与皇帝朝夕相处,将来皇帝登基之后,自然也会受到重用。 甚至可以说,明后期铁律,非翰林不得入内阁。就与经筵直接相关。 因为担任皇帝讲官的大臣,都是翰林院出身。这些人又有大概率被重用。这才有了翰林清贵,坐冷板凳二十年,一朝入阁天下知。 而进翰林院,却与科举之中的名次,直接有关系。 也就是说,科举之中,你是一甲前三,还是二甲,还是三甲同进士,直接确定了,你几十年之后,宦海沉浮的终点。 当然也有不少人打破这个潜规则,如海瑞等人。但是总就是少数的。 这才是真正的一考定终身。 杨士奇到没有想过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有这样的弊端,但是他设计这个制度初衷也完美的实现了。 那就是将皇帝教育控制在手中。 明代皇帝大多是认同儒学的,不会向太祖皇帝,明面推崇理学,其实是拿来用用而已,也不想太宗皇帝,干脆就是一个武夫。 即便最荒唐的正德皇帝,在面对杨廷和的时候,也是非常有礼貌的。 正因为这一件事情如此重要,即便一直以来明哲保身的杨溥,不太爱说话的胡濙,也不能在这一件事情沉默了。 皇帝亲近勋贵是近忧,以大本堂体制代替经筵,乃是远虑。 杨士奇面色不变,默默的品着茶,颇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镇定。过了一会儿,杨士奇才说道:“这一件事情,总要在御前说清楚。” 杨荣说道:“我与你一起去。” 杨士奇说道:“不用,我一个人去就行了,我们都去了,岂不是逼宫吗?你们在这里等着便是了。” 杨士奇说做就做。 立即派人向乾清宫递牌子请见。 朱祁镇在乾清宫之中,见了杨士奇的牌子,立即说道:“王大伴去接一下首辅。” 王振立即说道:“是。” 朱祁镇见王振离开了。心中有些紧张。 杨士奇虽然是首辅,但是细细算来,朱祁镇私下召见杨士奇的次数却并不是太多的。朱祁镇自己都没有发现。 其实他对杨士奇有些忌惮。 或许这种忌惮,并非对杨士奇来的。也是因为杨士奇身后庞大的政治势力,所以朱祁镇与杨士奇的沟通,大多是通过于谦进行的。 朱祁镇与杨士奇大多数会面,都是朝会上,不管是大朝会,还是御前会议之上。 这样单独见面,让朱祁镇有一种期末考试的感觉。 杨士奇的步伐不快,而且在紫禁城之中,人臣是禁止骑马坐轿的,从渊阁到紫禁城,杨士奇走了好一阵子。 等到了乾清宫,杨士奇白发之间,已经微微见汗了。 杨士奇一进乾清宫就向朱祁镇行礼,说道:“臣拜见陛下。” 朱祁镇见杨士奇白发苍苍,连忙上前搀扶起来,说道:“杨首辅乃是国家重臣,又是四朝元老重臣,就无须多礼了。” 杨士奇客气几句,最后还是落座了。 朱祁镇问道:“首辅此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杨士奇叹息一声,说道:“臣已经七十有五了,天下大事早已力不从心,之前太皇太后没有还政,臣当心臣这一去,有不忍言之事,而今陛下长成,深肖先帝,也是臣该乞骸骨的时候了。” 杨士奇看向朱祁镇的眼神,就好像是爷爷看向孙辈有成一般,充满了宠溺。 朱祁镇听杨士奇一说,又见杨士奇眼神,心中感动之余。七十五岁,不管古今都是很老了,用这样一个老翁。 朱祁镇也觉得不忍心,但是他再不忍心,也不能答应。 因为说句不客气的,天下可以没有朱祁镇,却不能没有杨士奇。 第一百五十四章 老臣杨士奇 第一百五十四章 老臣杨士奇 太皇太后虽然说秉政,但是大部分政务其实都是在内阁处理的。 也就是说,大明真正的政务中枢,就是内阁。 最少在宣德十年到正统四年这一段时间之内,的确是这样的。 一来太皇太后也老了,二来太皇太后毕竟是女人,在政治上或许眼光独到,但是地方情弊未必太清楚。 所以太皇太后需要杨士奇。 而今太皇太后将政务交接给了朱祁镇。 朱祁镇虽然觉得自己准备了好些年了,想要大展拳脚,但是在行政体系之中,却也没有下手的地方。 一来以三杨为首的官集团,抱起团来未必比勋贵集团差劲。二来,就是三杨做得实在太好了。 三杨秉政时期,乃是大明政治最清明的一段时间。 别的不说,这个时代被百姓称为清官,甚至后世编为戏剧的官员,就有好几个,于谦仅仅是其中之一。 东林党说是众正盈朝,那是瞎扯。但三杨时期,朝廷之中大部分官员还是合格的。 即便是有些人反对朱祁镇,但是朱祁镇也不得不承认,这些大臣的人品,还是过硬的,比如王,比如李时勉。 杨士奇一旦不在,天下这个摊子落在朱祁镇手中,朱祁镇未必能做的如杨士奇这样好。而且杨士奇毕竟老了。 七十五岁的老人,还有几年可活?儿子又不争气。 将朝政托付在杨士奇手中,朱祁镇也放心。 朱祁镇说道:“先生何出此言?先帝留先生以助朕,朕方弱龄,不知道天下为何物,只是依赖老臣的时候,先生就要弃朕而去吗?” 朱祁镇见杨士奇头上的汗,说道:“先生可是觉得大内太大,行动不便?王大伴。” 王振说道:“奴婢在。” 朱祁镇说道:“传朕旨意,杨先生今后步撵上朝。” 杨士奇说道:“臣谢陛下隆恩,只是臣的身子骨实在是?” 朱祁镇说道:“先生不能弃朕而去在,先生如果觉得内阁事务繁忙,可以多分派给年轻人一些。只要先生在京中,就是朕的定海神针。” 杨士奇心中暗道:“这定海神针,语出何典?”西游记乃是明后期的事情了。杨士奇对此也不明白。不过,他知道这仅仅是细枝末节而已。 将事情转到正事上了。 杨士奇这般乞骸骨,并非作伪。 这已经不是杨士奇第一次乞骸骨了。 人到七十古来稀。 杨士奇已经明显感到身子不大行了。落叶归根之念,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而这一次乞骸骨,也是试探。 试探皇帝对他的重视程度。 如果朱祁镇对他不重视,杨士奇就不想多说了。 七十多岁的人了,还不能合则留,不合则去吗?不客气的说,以杨士奇的名望,今日真给皇帝一个脸子。 皇帝还真怎么样不成? 太皇太后说杨士奇比之前暮气多了,的确如此。七十多岁的人了,做事自然不能像年轻人一般。 他知道朱祁镇这个年纪的小青年,有什么说道理是多不通的。 不过他被朱祁镇这样一说,心中也有几分感动,他深受仁宗皇帝隆恩,宣宗皇帝待他也不错,而今小皇帝,又是这般待他。 他总就要说些实话的。 杨士奇起身跪倒,说道:“臣谢陛下隆恩。” 朱祁镇连忙起身,将杨士奇搀扶起来,说道:“先生何必如此,坐着就行。” “陛下。”杨士奇说道:“臣知道蹇公临去的时候,给陛下留了话,不知是否?” 朱祁镇说道:“确有此事。” 杨士奇说道:“老臣不敢自比蹇公,但也有几句贴己话,想告诉陛下。”杨士奇说到这里,轻轻一顿。 朱祁镇立即会意,一挥手。 王振立即将所有在一边伺候的太监宫女都带下去了。 沉重的木门关闭了。 阳光被窗户上格子,分成一块块铺在地面之上,与金砖相互辉映,更显得金碧辉煌。 朱祁镇说道:“先生请讲。” 杨士奇说道:“老臣所言,也是一句老话,马上得天下,不可马上治天下。” 这的确是一句老话。 但是朱祁镇才不相信,杨士奇如此重视,来见朱祁镇,却仅仅说这样一句老话。故而朱祁镇继续说道:“先生,此话怎讲?” 杨士奇说道:“本朝太祖开国以来,七十多年,看上去是太平盛世,但是危机隐藏。当然了,老臣自信还是给陛下留了家底的,陛下欲为太平天子,却是可以的。” “陛下初登大宝,就有征瓦刺之言,当时老臣听了,既高兴,又担心,高兴乃是国家有一位振奋君主,担心却是担心陛下年轻气盛太过冒失了。” “而今老臣却是放心了。” “只是,臣还是要提醒陛下,国朝大敌从来只在内,不在外。” 朱祁镇听了,心中明白的很。 任何如中国这样的体量大国,真正的危机从来是来自内部的,而不是我外部。 朱祁镇说道:“先生,可是说的卫所空额之事?” 杨士奇说道:“这仅仅是其一,朝廷之中弊政,第一是流民。” 朱祁镇一听流民两个字,大吃一惊,说道:“天下还有流民?” 杨士奇说道:“有,臣估计就在郧阳山之中,山民在此结寨而居,不肯下山,最少有数万之多,将来恐怕还会更多。” 朱祁镇一直以为,在杨士奇的治理之下,天下太平,百姓安居,即便有些灾荒,但是朝廷赈济也很及时。 但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个时候,已经有流民了。 郧阳这个地方,朱祁镇想了一阵子,才想起来,却是汉江上游,陕西与湖北交界之处,南边不远出,就是神农架,可以说是深山老林。 朱祁镇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杨士奇说道:“臣也是这一段时间才发现的,下面的人还想瞒我,朝廷所下令流民复业之举,是大半成空。” “臣本以为,是官员的问题,但是细细盘问过,才知道,乃是乡间大户侵吞流民土地,朝廷虽有复业之令,但是没有田产,哪里又是家乡。” “这样的情况,不是一处两次。” “河南湖北多不胜数。毕竟法不责众。” 朱祁镇也知道,因为天灾人祸,总是有流民产生的,但是朝廷赈灾一般都很及时。 对于流民一般有两种处置,一种是回本籍复业,一种是留在当地落籍。 总之,太祖皇帝的法令非常严苛,任何一个百姓,没有路引是不能远行的。 但是此刻朱祁镇才知道,流民问题其中猫腻定然不少。 但凡有一些活路,百姓又怎么肯去深山老林之中生活。 要知道这个时代的深山老林,与后世的深山老林是完全两个概念,后世东北虎都是保护动物,但是这个时代,华南虎的活动区域,是相当大的。 在深山老林之中,被野兽所食的事情,不要太多。 只能说一句话,那就是苛政猛于虎。 朱祁镇又想了深一层,既然逃亡深山老林之中百姓就不少,那么被大户人家收留,成为奴仆的百姓,岂不是更多了。 朱祁镇说道:“如此之事,怎么能不管?” 杨士奇说道:“臣也是刚刚知道,此事仅仅是冰山一角,只是臣精力枯竭,不能为陛下所用了,陛下当派遣一员钦差,却郧阳等地。能劝返的劝返,不能劝返的,朝廷在郧阳再设一县吧。” “毕竟天下生灵为重。有斯民方有斯土。” 朱祁镇心中沉重多了,就好像是踹了一块大石头。说道:“朕明白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治天下需用文臣 第一百五十五章 治天下需用臣 杨士奇说道:“江南重赋问题,也是争论好一阵子了,况钟与周忱两人争论不休,老臣一时间也难以决断。” “不过,朝廷粮饷大半都来自江南,江南一乱,则天下动摇,况钟与周忱两人的操守,老臣是信的过的,只是地方事务想来复杂之极,老臣也老了,这一件事情,只能让陛下圣裁了。” “如果况钟与周忱,真合不来,自然要有一人调离江南。两人都是人才,还希望陛下保全之。” 朱祁镇说道:“朕听过这两人。” 况钟与周忱都是大明一等一的良吏。名声在外,在外面的地方官之中,两人治行不下于于谦。 朱祁镇自然是留心的。 只是他没有听过两人闹矛盾了,一时间无数疑惑心中冒出来。 正如杨士奇所言,两人的操守朱祁镇也是新的过的,况钟作为杭州知府,几次离任,都被百姓上京联名挽留。 官声很好。周忱也不错,所过之处,都有好名声。 他们两人在百姓心中都是好官。 只是好官与好官之间,也是会有矛盾的,他们主要矛盾就在于江南重赋的处理办法。 如何处理江南重赋,朝廷到地方意见差不多一致,就是减免一些。 但是怎么减免,减免谁的,不减免谁的? 这就要闹出问题来的。 关系别人的钱,自然可以你好我好大家好,但是关于自己的钱,一分钱也要争得清清楚楚的。 朱祁镇疑心,他们两人之间的矛盾就是因为这个。 “陛下,前些年下令,将黄册搬到京师来在,在三海子之中,寻一岛屿,如后湖例存放,臣已经下令安排了。”杨士奇说道:“只是有些事情,臣不敢隐瞒陛下,黄册之数,除却洪武永乐前期之外,其余的都不作数。大多是在去年的基础之上,删删减减而成。” “什么?”朱祁镇大吃一惊。 朱祁镇对这情况并非不知道。 毕竟这样几乎是公开的秘密,锦衣卫不敢不告诉朱祁镇。 但是朱祁镇不知道杨士奇为什么这样说。 杨士奇说道:“老臣七十有五,即便而今立即死了,也够了,在这样大事之上,臣不敢隐瞒陛下的。” 朱祁镇说道:“因何如此?” 杨士奇说道:“无他,人手不够。” “朝廷十年一编黄册,但是编一次黄册需要多大工程,几乎要寻访天下所有的百姓,一一过问,但是各地县衙之中有多少人?” “收税之事,委任粮长,一个县衙有编制的三百人就算多了,但是有些大县有十几万人之多。” “这些人想要将这事情给办下来,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太祖年间,编黄册之事,还多派国子监学子,而今国子监大不如前了。” 朱祁镇心中暗道:“未必是这个原因。” 有些事情开国的时候能做,后来就不能做的事情,朱祁镇也见多了,自然明白,杨士奇所言未必全部正确。 但是朱祁镇不下严令,加派人手,这编黄册是事情,就是水中花,井中月一般,却是一定的。 黄册太重要了。 可以说,国家征税的基础,就在这黄册之上。 一切财政收入的源泉所在。 黄册有误,不知道多少该给国家的钱,被私人纳入腰包之中了。 朱祁镇心中一动暗道:“对了,定额。” 他又将这一件事情给忘记了。 太祖皇帝为了防止后世子孙横征暴敛,早已将各地方面税额给固定了,大明洪武年间最好的年景,收入粮食三千多万石。 但是太祖皇帝担心,这样的好年景不是年年有的,所以规定了每年赋税二千四百万石。各地户口数量其实与赋税之间,已经脱钩了。 这或许也是大明黄册数量不足的原因之一。 不过即便如此,黄册还是很重要的,最少徭役之事,就是要按黄册上来的。 太祖皇帝为了均徭役才建立黄册,百姓十年轮一次徭役。 但是黄册有误。 岂不是有些人不用服徭役,有些人要多次服徭役。 朱祁镇还没有接受这个问题,杨士奇又说道:“陛下欲将顺天府衙役世袭制度改掉,臣以为善之善也,只是于谦在北京征房课,下面很多京官都怨声载道,朝廷俸禄本来就不多,还多以宝钞代之。” “京城居大不易,于谦又征收房课,京官处境更加难熬了。” 朱祁镇此刻也算明白一件事情了。 杨士奇并不是想用难题压垮朱祁镇,而是向朱祁镇表明一个问题,那就是治天下需要用臣。 朱祁镇之前,一直纠结于杨士奇抛出来的这些问题。没有抓住杨士奇的言外之意,杨士奇也只好一直说。 反正那国的政府没有一点问题。 杨士奇秉国这么多年,自然知道大明情弊在什么地方,真让杨士奇说,杨士奇能说一天一夜不带重样的。 当然,大明有这么多的问题,并不代表杨士奇无能。 细细听就知道,杨士奇所说的,大部分就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很多问题,都不是在杨士奇手中才有的,都是积累下来的。 而且这些问题,大多都是制度性问题,牵扯方方面面极深,并不是杀几个,挑选几个官员,就能办好的。 但凡是这样办,就能办好的事情,杨士奇都给办了。 朱祁镇说道:“先生的意思是?” 杨士奇说道:“陛下,欲用力于瓦刺,重用武臣,臣没有怨言,但是大明不可能一直打仗。即便打仗,陛下所在意的也是善后。不能再出现如同安南一般情况。” “陛下欲为武帝,则请早培养皇储为昭宣,陛下欲为太宗,则皇储则为仁宗,则天下安定,朝廷无事。” “如果陛下用兵于北,他日皇储又用兵于南,天下连绵战事,则天下危矣。” “陛下立大本堂,以待国本,臣知陛下于国本之重,然纯用武臣,臣担心将来有不忍言之事。” “老臣年事已高,不知道何时,就要去见太宗,仁宗,宣宗于地下了。” “故此,敢不冒昧以死闻之,请陛下慎重。欲用力外者,必先安其内,欲成大事者,必谋之长远。” 朱祁镇听了,只觉得杨士奇哪里是没有怨言,而是怨言爆棚了。只是杨士奇转了这么大一个圈子,让朱祁镇不得不承认一件事情。 政治是高于军事的。 即便他想要拉拢勋贵,也不能倾向性那么明显,否则的话,这一堆事情,谁给他处理? 朱祁镇即便是有三头六臂也是做不完的。 朱祁镇说道:“朕知道了。先生今后有话直说,这样吧,先生挑选翰林学士作为大本堂讲师。不过,大本堂多为勋贵子弟,只需讲解史书,激励忠义即可。朕而今尚没有皇子,将来有皇子,定然由先生挑选讲师。” 朱祁镇心中一转,说道:“如果先生家中,有子弟不成器,读书不成的,也可荫为大本堂学子,也算朕酬先生之功了。” 杨士奇听了,心中不由一动。 杨士奇可以荫不少官,但是大多是闲置,比如锦衣卫指挥使,尚宝监,真正的锦衣卫指挥使自然不能交给他们。 只是吃一份俸禄而已。 不过,这大本堂学子却不一样,别的不说,单单是这一分人脉就不错了。杨士奇正愁身后无人,这一封赏赐正中杨士奇之心。 杨士奇说道:“臣谢过陛下。” 朱祁镇说道:“只求先生,不要弃朕而去,天下还少不了先生。” 第一百五十六章 尘埃落定大本堂 第一百五十六章 尘埃落定大本堂 朱祁镇说到这分上了,杨士奇自然不能不答应留下来,只是他也知道,这一留下来,估计这一辈子,未必能回到故乡了。 躬身说道:“陛下恩重,老臣岂能辜负陛下之恩,只是臣宦游数十年,不知道多少年没有回到家乡了。” “臣乞陛下开恩,让老臣回乡扫墓,毕竟这一次回去之后,不知道有没有下一次了。” 朱祁镇自然没有不许,说道:“此事乃人之常情,朕岂敢不许,先生回乡,朕给假三个月,还请先生早去早回。天下大事一刻也离不开先生。” 杨士奇这个时候选择回乡,其实也是想避一避皇帝锋芒。 小皇帝一上来,就做了这么多事情。杨士奇一来不愿意与皇帝硬顶,二来也想让小皇帝知道世间有太多的事情,都不是太容易做的。 同样给假的,也有杨荣,杨溥这些老臣。都可以请假回乡,只是只能轮番回乡,内阁毕竟不能缺人。 好容易安抚了杨士奇。 朱祁镇不由感叹道:果然是皇帝要做不得快意事。 利益权衡之下,朱祁镇不得不做出与太皇太后一样决策。 那就是维持稳定。保持现有的政治格局,不要改变。 所以在大本堂之间事情上,这种皇帝特别明显的倾向性,还是不要有了。 果然是稳定压倒一切。 自从商鞅变法之后,一统天下的王朝在变法上鲜少有成功的案例。不是没有原因的,因为国家越大,维持稳定的需要就越大。 保守稳定,是每一个统治者必须想的事情。 故而,朱祁镇向杨士奇妥协。 第二日,圣旨就是英国公张辅,吏部尚书王直共同提举大本堂。并教授宗室以及功勋之后。 再加上各级大臣子弟荫官,也可以加入大本堂。 张辅对这个命令,欣然领命,从表面之上看不出什么来,似乎张辅在此之前,已经预料到会有这样一个结果了。 如此一来,将来大本堂之中的情况,就复杂多了。 不过,好歹朱祁镇也多了一批人手。 之前大明最高学府乃是国子监,国子监出来的监生,有做官的资格,大本堂规格之上,要在国子监之上。 这些大本堂出来的弟子,自然也有做官的资格。 “这样也好。官场之中,多不一样的人总是好的。”朱祁镇只能自己安慰自己了。 这虽然是自我安慰,但是并非没有道理。 大明官集团之盛,不,应该是中国古代官集团的兴盛,与科举制度有着非常紧密的关系。 通过科举上来的官,以同师,同学。同科,天然凝聚在一起。 这才有现在,朱祁镇也不敢轻易撼动的官集团。 但是大本堂出来的虽然都是荫官,如果教育好了,也是一把刀子。 不过,这一把刀子而今还不能用。 大本堂与武学两件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修建大本堂的责任就落在阮安身上。 阮安立即去请示朱祁镇。 朱祁镇大开京师地图,看着周围,一时间居然找不到一处空地。 这也是自然的。 朱祁镇对大本堂很看重,自然想将大本堂聚集皇宫近一些。 但是皇宫作为北京城的中心,周围哪里有什么空地方,不是官衙,就是勋贵的宅院,还有一些寺院。 如果说在城墙根下面,还有空地方。 那么在北京皇城脚下,那是一块空地方就没有了。 不过,倒不是没有空地地方?那里有,那就是宫中有。 北京城中有皇城,皇城之中,才是紫禁城。 紫禁城仅仅站皇城之中一部分,皇城之中,有很多空地,比如说,皇帝召见孟瑛的团城,在南海子旁边的试验田,北海,中南海,南海,都在皇城之中。 太祖皇帝的遗训,大明皇家不营造别宫。这一点历代大明皇帝都是执行无物,即便正德皇帝的豹房,嘉靖皇帝的西苑,以及南内,北苑,万寿山都是皇城之中。 如此就能看出明清皇帝才差别。 明代皇帝再荒唐,也仅仅是在自己院子里面翻新盖房子,出去南京北京之外,再也没有行宫。 而清代三山五园,避暑山庄,固然是天下园林的瑰宝。但是从奢侈上来说,超出了明代皇帝好几个级别。 这个时代,大明刚刚迁都北京二三十年,北京城还没有完工,皇城之中还有大片的地方,都处于荒芜状态。 否则朱祁镇也不可能开出大片试验田来。 但是也不是什么东西都没有的。 北京城是在元大都的基础上建立的,可以说北京城比之元大都要北迁了不少。但是即便如此,皇城之中还有不少元代的宫殿。 宣宗皇帝在世的时候,修缮了一些。 但是还有一些处于未修缮的地方。 朱祁镇忽然点在舆图上一点,说道:“这里似乎有一个园子,却不知道什么什么园子?” 朱祁镇首先选这个地方,并非这里有什么建筑,因为这里合适。首先,虽然皇城将紫禁城包裹在里面,但是紫禁城并不是在皇城正中央,而是偏东一些。 三海,这三个彼此相连的湖泊将皇城分成两部分。 皇城有四座城门,就是天安,地安,西安,东安,因为紫禁城在宫城东边,而天安,地安又是以紫禁城为中轴线的。 这样一来,皇城东边建筑物比较密集。还有官衙比较多。 朱祁镇觉得,这里不大适合这些学生出没。 但是这个地方,就不一样了。 这里地方,就在皇城西南角西安门内侧。 距离皇宫比较远,即便是有些操练,也传不到这里来。 阮安见状,说道:“这里是兔团,乃是前朝宫殿。臣当时也勘察过了,这是金人修中都的时候,将前宋东京城都搬过来了。几乎是按照东京开封府的样子,一比一打造了中都。” 朱祁镇却不知道,这里还有这样的事情,说道:“这是当时留下来的。” 阮安说道:“这就是宋徽宗在开封府收集天下奇石,所营造的艮丘。迁到金中都的位置。甚至还有一则趣事。” “奴婢检查这才宋人遗留的物件,上面有一个工匠,名叫燕用。很多东西都是督造的,上面刻有名字。” “皇爷,你想啊,燕用,燕用,岂不是北京所用?” 朱祁镇一时间性质有些懒散了。 靖康之变,对朱祁镇来说,似乎是很遥远的事情了,此刻却见到当时的东西,一时间有些唏嘘。 宋徽宗惹得天下骚动,收刮东南,弄出来的园子,还不是被金人所用,只是金人转瞬之间,为蒙古人所灭。 此刻这紫禁城虽然是大明宫殿,但是二百年后,大抵就又为清人所有。 真是世事无常。 宋徽宗决计想不到,他精心打造的园子,会为燕用。 朱祁镇心中一阵感叹。但阮安见朱祁镇脸色不是多好,一时间大气也不敢出一下。朱祁镇回过神来,只觉得肩膀上的担子,一下子沉重了许多。看阮安的样子,说道:“兔园情况如何?” 阮安说道:“多有打扫,只是这里少有人去,很多房子都不能用了,皇爷要用的好,非要好好整顿一番不可。” 朱祁镇说道:“好。这大本堂就建在这里吧,不过除却学生的课堂之外,其他园林保持宋元原貌,不要多做修改。照旧便是了。” 朱祁镇对此地就有十分感叹了,心中存心要让所有在此上学的人,都明白,国破家亡,是一种怎么样的下场。 阮安立即说道:“是。” 第一百五十七章 襄王出京 第一百五十七章 襄王出京 大本堂之事正在紧锣密鼓的准备之中。并下各地藩王下,让他们推荐适龄优秀子弟来京师上学。 也算是皇帝对藩王安抚之一。 这个时候,出外的王,已经到了太原,对晋藩着手调查。 这些藩王自然禁不住差的。 晋王连续好几封奏折递进大内之中,就是告王的。 不过,朱祁镇见了,都是下旨抚慰,但是却对王没有一语相责。王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同样知道怎么做的,还有晋王。 晋王连连向北京请罪。 也将晋王一脉之中的害群之马交出好几个,都下令到凤阳高墙圈进起来。 朱祁镇觉得火候到了,这才下令给王,到此为止。 于是乎,全天下藩王都知道了朝廷的态度,立即变得收敛起来,都再清理之前烂事留下的痕迹。 特别是沈王,沈王也封在山西,而且做事也相当不地道,之前沈王就强拆民居,扩建自己的宫殿。 听闻这一件事情,立即将刚刚修建的宫殿给拆了。并为百姓重建房间。特别是各地藩王在接到朱祁镇这个圣旨之后,很识趣的将世子,嫡子都派到了京师上学,如果不是朱祁镇强调了适龄,这宗室子弟恐怕要一两百人之多。 但是即便适龄的,在十岁与二十岁之间的,也有数十个之多。 都是嫡子,身上不是挂一个世子,就是挂一个郡王。龙子凤孙。 当然了,有识趣的,也有不识趣的。 想来王这一路巡视,决计不至于太平。 宗室子弟有这么多人,至于勋贵子弟也不少,甚至要比宗室弟子还要多不少。毕竟朝廷这么多年所封的勋贵也不是一个小数目。 倒是官方面来的人并不多。 因为真正有本事的官子弟,都是要走科举这一条路的。看不上大本堂的前程。如果年龄大一点,走科举走不通的话,可以选这一条路,但是被适龄这两个字给绊住了。 所以官弟子也不过二三十个人而已。 他们正在从四面八方来到了北京城中。 而这个时候,襄王也要走了。 而今已经秋末了。 襄王在京师一待也就待了一个多月了。 这一个多月来,襄王也没有闲着,通过吏部与兵部找了一些人手。 当然顶级的人才,自然是看不上襄王一个藩王。 但是大明朝廷从来不缺少当官的人。 尤其在京师这样的地方。 北漂这样的事情,从来不是今日才有的。 所以襄王还是招揽到不少人手。 前番不久,孟瑛已经上报了。 他到了南京之后,挑选各地精锐,再加上从北京带过去一万大军,总共带领三万大军,作为前锋,从南阳乘船到常德,然后从常德上岸,进入贵阳。预计在明年正月到达云南。 这是第一波。 王骥带领后续人马转运的粮草辎重,十几万人于本月末出发,预计在正统五年二月,作为第二批次到达云南。 当然了王骥的到达,与孟瑛的到达不一样。 孟瑛只需带着本部人马,向前冲便是了。 王骥所带的人马,却要维持好这贵州数千里粮道。王骥所带人马,估计有相当一部分,会驻扎在贵州。 与当地官兵一起,防范土司,并转运粮草。 在云南大战结束之前,在这粮道之上所花费的功夫,一点也不能省。 毕竟在这个时候,大明在贵州的存在大概就几个卫所而已,似乎连一座正经的县城都没有。大量粮食转运,都要靠土司帮忙。 甚至贵州最重要的驿道,也是土司帮忙开辟的。 不能说这些土司,不值得信任。 只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将粮道的寄希望于土司,是相当愚蠢的。 所以,襄王再不南下,估计就赶不到南京,与王骥大军汇合了。 太皇太后一心想让襄王在军中混一个资历,不就是想让他长一点本事,好应对将来的挑战。即便是一个监军的名分,也是费了好大名声争取过来的。 所以,襄王也不想放弃。 太皇太后心中再不舍,也不得不放襄王离开了。 太皇太后知道自己的身体,也明白襄王这一去恐怕,母子两人再也没有相见之日了。 本想仅仅送襄王出宫,只是心中实在不舍。但是太皇太后也知道自己的身份,如果她出城送襄王的话,就有一些太过格了。 襄王毕竟是王爷,不管是以太皇太后送一个王爷,还是以母亲送幼子,都不是太合适的。 只是太皇太后心中母子天性,如何能断了。 朱祁镇只能陪着太皇太后微服出来,将襄王送出宣武门外。 此刻北京城外城还没有修建,宣武门外有不少地方,都是当初元大都街道。但是这些地方,在这一次大水之中损失不小。 似乎还没有恢复往昔的繁华。 数百铁骑护持之下。 朱祁镇一身便装,搀扶着太皇太后。 襄王一身铠甲,头带头盔,翻身下马,几步跪在了太皇太后的面前,一手抱着铁盔,一手支撑地方,连连扣头,说道;“母亲,儿去了。” 一直保持庄严的太皇太后,此刻也绷不住了,双手抱起襄王,捧着襄王的脸,看着而今已经满脸胡须的襄王,依然好像对一个小孩子说道:“这是你选的路,你不要后悔便是了。而今你既然选了这一条路,就要走到地。” “虽然我很想你,但是今后,我决计不想见到你,因为麓川即便大胜,善后的事情也需要几年,这这期间,只有你战败了,才会回来。” “但是你如果在襄阳当一个富贵闲人,我什么也不会说,但是你既然决定了去麓川,那么麓川就是你这一脉的根基所在。” “麓川在,你活,麓川失,你死。” “记住了没有。一旦麓川不守,我希望听见你的死讯,而不是你跑回来。朱家没有这样不孝子孙。” 襄王听了,也是泪流满面,说道:“儿子明白,既然选了这一条路,儿子宁死,也不败坏祖上名声。” 朱祁镇听了,心中暗自愧疚。心中想得却是历史上的正统皇帝。 如果没有他的穿越,正统作为明代最窝囊的一个皇帝。如果太皇太后泉下有知,可能就被气活了过来。 即便是南明的皇帝,弘光被俘,还在大殿上力斥钱谦益。隆武,绍武被杀,万历也没有投降,唯独他为瓦刺大军带路。 可谓不孝之极。 朱祁镇虽然他知道,自己不是历史上的正统皇帝。但是此刻也觉得面上不好看。只是他相信,这样的事情,将来决计不会发生。 太皇太后与襄王母子两人抱头痛哭。 朱祁镇看看天色,觉得天色不早了,小声说道;“娘娘,三叔,已经不早了,三叔还要赶路的。” 太皇太后这才放开襄王。 襄王又磕了好几个头,这才翻身上马。带着朱祁镇派给他三百骑兵护卫,一口气跑远了。 连回头都不敢。 襄王似乎担心,自己只要一回头,就舍不得了离开了。 襄王很明白,太皇太后为什么说这数年?因为太皇太后感觉,自己活不了几年了。 这一别,不仅仅是生离,也是死别了。 太皇太后看着襄王离开的方向,似乎一瞬间老了许多。整个人的精气神,也跟随襄王走了不少。 “娘娘,该走了。”朱祁镇小声的说道。 此刻天边已经翻滚着暮色,太阳距离西山也不过数指了。 太皇太后这才说道:“走吧。” 朱祁镇搀扶住太皇太后上了马车,就要回去。忽然朱祁镇眼睛看到一辆熟悉的马车。 第一百五十八章 杨荣离京 第一百五十八章 杨荣离京 那是杨荣的马车。 朱祁镇这才想起来,杨荣告假还乡了。 说起这一件事情,朱祁镇对杨荣还有几分愧疚之感。 朱祁镇决定内阁几位老臣可以告假还乡,按理来说,第一个告假的乃是杨士奇。毕竟在官场很多时候,都是讲尊卑,讲规矩的。 杨荣说起来是次辅,不该越过首辅去。 只是杨荣心中有气。 自然是朱祁镇亲近勋臣。疏远杨荣了。 与杨士奇不一样。 杨士奇看上去没有什么奇谋,但是他最大的能力也是最大的资本,就是对朝廷的控制,不管说,朝廷之上都是杨士奇的人。但是杨士奇能镇住场子,使上下得所,政治清明,大部分官吏都合格。 但是杨荣不一样了。 杨荣一直能与杨士奇竞争的,乃是因为杨荣在军事上战略上的话语权。 如果做比较的话。 杨士奇就是萧何,而杨荣就是张良。 当然了,并不是说杨士奇与萧何,杨荣与张良之间能力的高下,而是类型格局的相似。 杨荣出头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在太宗皇帝渡江到了,攻破南京,正要入京,杨荣拦住太宗,说道:“先拜祭孝陵,还是先即位?” 这一句话提醒了太宗,太宗先拜祭孝陵,然后入南京,获取争夺大义的主动权。 就可见杨荣的性格。 而今朱祁镇在军事上亲近勋臣,自然就疏远了杨荣。 特别是在武学事务上。 王骥提出的武学,本意是在兵部之下,但是朱祁镇魔改之下,武学就隶属于五军都督府之下。 区区一个武学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武学毕业才能继承世袭官职。 也就是说,兵部所有的卫所将领袭职的考核权,从兵部又转到了五军都督府之中。这对兵部来说,也是一个重大的打击。 杨荣也想见朱祁镇陈述利害。 只是朱祁镇已经怕了大臣的嘴了。 就在之前,朱祁镇见杨士奇之前,他心中可是坚定的让大本堂成为军事教育体系的巅峰,成为大明将领的摇篮。 但是杨士奇一番话,大本堂就变成了大明贵族学校了。而不是军校了。 而今朱祁镇早已想好了,大本堂退了一步。武学这里不能再退了。 否则如何拉拢勋贵,不将上层勋贵稳定住,他如果对下面的卫所有所改革,谁来帮他稳定局面。 这一点臣是不行的。 真是朱祁镇觉得自己已经想明白,不可动摇了。 这才避免见杨荣。 只是杨荣却不这样想。 杨荣似乎有些心灰意冷,上本请假。 朱祁镇心中难免揣测,这杨荣是不是威胁朕,于是虽然略作挽留,但是最终却是批下来的,但是却并没有严卡时间。 也就说杨荣想留下,自然是可以留下来的。 只是杨荣速度太快了,昨天批准,今天就出城。看样子几辆马车,不像是远足,好像是还乡。 朱祁镇立即对王振说道:“去问,可是东杨相国的车架,再问问,东杨相国可是还乡?” “是。”王振立即说道。 三杨虽然并称,但是时人还是将他们分开了,杨士奇为西杨,杨荣为东杨,杨溥为南杨。 而相国,却是明代当时对大学士的尊称。 明代好用古称,比如称兵部尚书为大司马。吏部尚书为天官。 不过片刻,王振就回来了,说道:“已经打听清楚了,东杨相国,昨天就下令收拾行李,已经从兵部正弄了驿票,准备还乡。” 明初驿站,并非什么人都能用的。毕竟有兵部开的条子。最后还要核销。但是这一套制度到了明末就完全不用了。 驿站的负担也越来越重了。 朱祁镇沉默一会儿,说道:“去请东杨相国来这里一叙。” 王振立即去安排。 只是朱祁镇与王振之间的对话,也被太皇太后听在耳朵之中。太皇太后隔着车帘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情,杨荣要还乡,我怎么不知道啊?” 在地震之后,太皇太后就淡出政治了。 刚刚开始还打听一下朱祁镇处置如何,后来襄王进京了。太皇太后就一心放在这个多年没有见过,今后可能再也见不到的儿子身上了。 对外面的事情,就少了几分注意。 所以这一件事情,太皇太后尚不知道。 朱祁镇连忙将这一件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认错说道:“这一件事情,孙儿做错了,孙儿以为” 太皇太后轻轻一笑说道:“你以为杨荣是在威胁你?其实你猜得半对半错,杨荣顶多在试探你,如果真要威胁你,何不请辞?” “不过,你的处置却也不怎么好,总不能真让老臣下不来台吧。” 朱祁镇听了,顿时明白一件事情,他仅仅想自己没有想杨荣,而今杨荣大抵也是羞刀难入鞘吧。 毕竟杨荣四朝元老,让他主动向皇帝认错,他有些放不下架子。定然觉得在北京难以待下去,就先回乡吧。 朱祁镇说道:“娘娘,孙儿该怎么办?” 太皇太后叹息一声,说道:“你看着办吧。本宫老了,这天下是你的,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只需记得,这天下不仅仅是你的,也是列祖列宗的,做事之前,多想一层。” 朱祁镇心中忽然有一种茫然无措的感觉,好像背后的支撑一下被放空了。 人的本性就是如此。 有些东西,在的时候,你觉得是一种妨碍。但是失去之后,才知道可贵之处。 之前太皇太后虽然多次表示将朝政交给他,但是朱祁镇却不会全部相信,最多信一半而已。很多时候,朱祁镇主动汇报的事情,太皇太后还是会发表一些意见的。 而朱祁镇也很识趣。 不管他怎么想的,只要太皇太后的开口了,都按照太皇太后所说的办。 这是第一次,事情到了太皇太后这边,太皇太后却不管,更何况这一件事情,在朱祁镇看来,也是相当重要的。 关于内阁五位大佬之间的去留。 他本以为,太皇太后会训斥他一顿,毕竟内阁五位对而今朝廷格局非常之重要,任何一个人的离去,都是一种让朝野失衡的行为。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太皇太后真不管了。 就在朱祁镇想这一件事情,杨荣也来了。 王振亲自去请的。 杨荣自然是认识王振的。 王振引杨荣来到朱祁镇这边,立即有锦衣卫便装,将周围围得严严实实,水泄不通,不远处也有车水马龙经过,但是他们不知道,这仅仅几十步之外,就是皇帝所在。 杨荣见朱祁镇,心中早就准备,立即行礼说道:“老臣拜见陛下。” 朱祁镇说道:“先生无须多礼,这是在宫外。” 杨荣说道:“礼不可废,无分宫内公外。”随即杨荣的声音一下大了起来,说道:“陛下身负江山社稷之重,如此白龙鱼服,一旦有失,将天下置于何地?” “臣请陛下立即回宫。” “勉仁,”还没有等朱祁镇说话,太皇太后就开口了,说道:“今日之事,错在我,乃是我出城来送襄王的,皇帝也是无可奈何,勉仁无须责怪他了。” 杨荣听了太皇太后的话,眼角一丝喜意闪过。说道:“臣遵太皇太后懿旨。” 正如太皇太后所言,杨荣功名之心,要比杨士奇重上不少。杨士奇是因为不孝子弄得有些心灰意冷。 但是杨荣却没有。 杨荣可没有离开朝堂的想法,只是皇帝已经已经批准了,他也不好赖着不走。走得早了,说不定还能在家里过一个年。 第一百五十九章 老臣杨荣 第一百五十九章 老臣杨荣 杨荣并非没有想过让皇帝收回成命。 但是杨荣却知道能让皇帝收回成命,除非他去向皇帝低头,或者说太皇太后出手。 所以他今日居然在这里见到太皇太后,心中自然多了一丝期盼。 只是他很快就失望了。 太皇太后的声音隔着车帘传来,说道:“皇帝,你与杨大人好生说话,我累了,先回宫了。” 太皇太后这一句话,立即有人牵引马车,离开了这里。 朱祁镇与杨荣躬身行礼,目送太皇太后离开。 朱祁镇这才对杨荣说道:“先生何去之疾?朕本想这两日就见先生,与先生好好说说话,才让先生回乡。” 杨荣对太皇太后不插手政事的举动,心中也有些矛盾。 其实以三杨为首的官集团,合作虽然是合作,但是对女主秉政其实一直持反对态度的。 所以太皇太后好几次议事的时候,与朱祁镇同列而坐。但是真正大朝会的时候,却从来没有出现过。 也没有称制。 朝廷一直奉行的也都是皇帝的圣旨,不过这皇帝圣旨乃是太皇太后的意思而已。 太皇太后这样干脆放下,固然让杨荣通过太皇太后挽回皇帝成命的想法破裂,但是他心中反而松了一口气。 此刻听朱祁镇问,杨荣说道:“臣多年未曾还乡,思乡心切。按捺不住了。” 朱祁镇自然知道,杨荣是口是心非。但也不拆除他。而是寻了一处凉亭,两人在凉亭之中对坐,王振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弄来的酒菜,还是热腾腾的。 朱祁镇说道:“先生,既然想回乡谈亲,朕岂能不批准。先生辅佐先帝劳苦功高,又在朕登基之初,有大功于朕。朕无以为报。只有水酒一杯,聊表心意。” “敬先生。” 杨荣听了,似乎回想起当初的峥嵘岁月。已经在宣宗驾崩之后,传出襄王金册之事,他第一个上书,求立太子。当时其实也是有风险的。作为一个政客来说,站队太早,未必是什么好事。只是他想起宣宗皇帝知遇之恩,就忍不住。说道:“陛下过奖了。” 随即也饮下这一杯。 朱祁镇说道:“先生此去,明年才能回来,朕要数月见不到先生了,却不知道先生有何教朕?” 杨荣心中早有不知道多少话,想对朱祁镇说了,此刻朱祁镇自挑起话头,他自然忍不住了,说道:“陛下以为太祖如何?” 朱祁镇说道:“太祖自然胜我百倍,高山仰止。” 杨荣说道:“太祖为何不用勋贵?” 朱祁镇沉吟一会儿,说道:“太祖似乎没有不用勋贵?” 杨荣说道:“太祖虽然开国用勋臣,但是在后期,却用亲王领兵,代替勋臣。而兵部执掌武将袭职之权,也是太祖晚年开始的。” “今后虽然有所反复,但是与五军都督府一直是共掌这一项权力。” “陛下知道这是为何?” 朱祁镇心中有所猜测,但是依然恭恭敬敬的问道:“愿闻其详。” 杨荣说道:“此乃制衡之道也。” “陛下已经渡过五代史了,自然知道武将当政,是一个什么摸样。武夫当朝,自己会产生皇帝兵强马壮为之。” “故而即便如太宗皇帝,在这一件事情,也从没有动摇过。” “这是国家体制。” “陛下即便亲近勋臣,这不当如此。” 朱祁镇听了,暗暗思量,他也不能说杨荣说的没有道理。 后世国家一般都是职国防部长,就是这种想法。五代之后,臣对武将的忌惮,早已深入骨髓。 特别是他们刚刚度过一个武将权力的高峰时期,也就是永乐年间。 自然能形成杨荣这样的思想。 而仁宗,宣宗都很信重杨荣,在军事战略之上,一直以杨荣为谋主,特别是宣宗皇帝。如此说来,仁宗宣宗皇帝在这件事情的看法,朱祁镇也明白了。 勋臣的衰落,不仅仅是官集团的崛起,还有皇帝打压。当然这里也要牵扯到汉王叛乱,毕竟汉王在靖难之战中,冲锋陷阵,与很多大将都是过命的交情,比如说孟瑛。 两人多次并肩作战,否则孟瑛也不会牵连如此之深。如果没有朱祁镇启用,孟瑛到死,也不会有再次领兵的机会了。 汉王之乱,看似短短数月就扑灭了。 但是实际上,这一件事情的影响力,一直到而今还存在。 杨荣见朱祁镇听得入神,继续说道:“臣知道,陛下欲整兵经武,以伐瓦刺。但是陛下自比太宗皇帝如何?” “太宗皇帝五次深入不毛,然胡人旋起旋灭,长城内外,乃是天之所限胡汉也。陛下即便是只再破瓦刺,灭一瓦刺,复兴一瓦刺,于朝廷有何异处?” “即便朝廷封以藩王,列以藩镇,但是汉人不习大漠风沙,不出数年,定然出事。即便是汉唐强盛之时,又能控制草原多长时间?” “故臣以为,今后朝廷与蒙古并立的局面,会持续很久。”“即便陛下真用心于武略,也当应该知道,而今天下三百多卫所,一百二十万缺额,其罪魁祸首是谁?” “有罪不能罚,有过不能处置,何以奖励用功之臣,警示来者?” 朱祁镇听了,心中也不得不承认,杨荣所说的,很多事情都是对的。 比如杨荣的论断,大明与蒙古对峙,这种格局会持续很长的时间,可不是正是,几乎终大明一世。都没有消灭蒙古。 但是朱祁镇却不想延续这种格局。 因为这种对峙之下,朱祁镇想要大张旗鼓的改革,根本不可能,想要向其他地方扩张,根本不可能。 北京与草原之间的距离,决定了皇帝不解决蒙古问题,任何方向都不可能投入兵力。 朝廷的视线也只能被拴在蒙古这两个字上面。 朱祁镇说道;“不管怎么说,而今朝廷用兵,还是依赖勋臣。” 杨荣说道:“陛下可知北京城之中各级勋贵家兵集结起来,有万余甲士,一旦有变,这万余甲士会做些什么?陛下知道吗?” “先帝从来担心,有一日,祸萧墙之内。” 朱祁镇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似乎汉王谋反的时候,派人联系过勋贵。 而杨荣当时一力劝解宣宗亲征,说有人会坐怀观望之意。此刻想想,更觉得其中意味深长。朱祁镇脸色也微微变了。 杨荣说道:“正统元年,王骥督师西北,不也打得不错吗?” “臣以为欲求长治久安之道,当以臣为帅,武臣为将。臣效以大义,武臣用以武勇,如此则天下无叛臣。” 朱祁镇听了,顿时醒悟过来了。 听起来,这个方案很好。 但是朱祁镇可是知道历史的。这种官为帅,武臣为将的做法,最后弄成了什么摸样,朱祁镇可是一清二楚。 不能说臣不能打。 不得不承认,除却明初,大明最能打的帅才,都是臣。如王越,王守仁,乃至卢象升等人。但是臣毕竟是臣,他们毕竟比不过开国诸将,这是先天所限制。 其实如果单单损失一点战斗力,能让军队稳定下来,朱祁镇还是愿意的,毕竟对中国这样大国,稳定是最重要的。 但是让朱祁镇最最不能接受的,那就是官掌握了军权,又掌握了政府,皇帝用来做什么? 同样是皇帝,正德可以不鸟臣,而万历的抗议,只能是不上朝,其中的区别在什么?不就是军权的转移。 或许这是长策,但是朱祁镇决计不能用。 第一百六十章 失意的杨荣 第一百六十章 失意的杨荣 军权乃是皇帝的腰杆子。 臣或许没有篡位的想法。但其实也不一定。 要知道王莽篡位之前,也是大名鼎鼎的儒学宗师。天下敬仰。 但是结果如何? 杨荣本身没有意思到,他这种想要天下长治久安的想法,已经触动了朱祁镇敏感的神经。 杨荣心中对大明皇室可以说是忠心耿耿。不仅仅是杨荣,以杨士奇为首的大批臣对皇室都是很忠心的。 这就形成一个误区。 杨荣而今所言,也是发自肺腑,没有半点虚言。 但是他这种忠心,对朱祁镇来说,本身就是一种极大的妨碍。 朱祁镇决计不会让朝廷之上,成为官的一言堂的。即便勋贵在与官的争斗之中,力不从心。 朱祁镇也一定会想其他办法,扶植其他力量进入朝堂之中。 原因无他,这是一个做皇帝的本能。 而杨荣这番话,非但没有让朱祁镇回心转意,反而更加确定了与勋贵的联合刻不容缓。顺带王骥这个人,也要在外面多待一些日子了。 兵部与五军都督府之间的权力纠葛,需要重新理清。 朱祁镇想明白这一点之后,再看向杨荣,心中却有一些惭愧。 他知道,在他登基这一件事情上,虽然太皇太后没有废立之心,但是如果没有杨荣听到襄王金册不在宗人府之后,立即联合大臣,上书拥立。他或许也能坐上皇位,但是却要拖一段时间了。 在太皇太后掌权的时候,很多事情上杨荣都倒向他。给了他很大的帮助。 如果可以,他也想与宣宗与杨荣一般,君臣相得。 但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政治理念的对立,决定了两人之间的立场。 只是这情分在,朱祁镇终究不能下狠手处置杨荣,说道:“先生所言,朕已经知道了,朕回去之后,必然好好思量。” “先生此去回乡,路途遥远,朕命令锦衣卫沿途护送。先生可以在家乡多待几日,京城之事,锦衣卫也会日日报给先生的。” “朕在京师等着先生归来。” 杨荣一听了,整个人精气神都散了不少,苍老之意更是要渗透出皮肤。 杨荣是何等聪明之人,朱祁镇一开口。杨荣就想起一句话:“王顾左右而言他。”这种不回应,本身就是一种态度了。 杨荣说道:“老臣遵旨。” 朱祁镇见杨荣如此,心中不忍心,劝慰道:“先生之计,自然大善,只是而今瓦刺咄咄逼人,乃四方用武之时,不当用于今日,朕真得好细细思量的。” 杨荣说道:“老臣知道了,只是老臣年岁已高,恐怕看不到那一日,老臣此去,山高水长,还请陛下善加珍重,杨士奇,杨溥都是老臣,人品端庄,为人老练,遇事不决,可问他们,他们定然能为陛下解惑。” “宫中府中具为一体,陛下既然已经亲政,权位不可假于他人。王振虽然为陛下亲信,然陛下也为王振思量长远。” “今日让王振收敛一分,却是为了来日君臣善始善终之道。” “厂卫乃陛下之耳目,耳目清明,则天下无事可瞒过陛下,此厂卫之功也,然耳目就是耳目,不是手足,朝中诸事,还是不宜让厂卫参与太深。” 杨荣似乎有一种预感,此一去不知道能不能回来。 因为朱祁镇的态度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皇帝对他虽然有情分,但是对他的政治态度却不持肯定。杨荣有一种心灰意冷之感。他本身功名之心盛过杨士奇,也自持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圣眷,也要胜过杨士奇。 之前一直想等皇帝亲政之后,借助皇帝之力,越过杨士奇自己成为首辅。 此刻皇帝态度的改变,他又即将离开权力中心数月。要知道权力与自然界一样,厌恶真空。 放下权力容易,想要再拿起来,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甚至根本拿不回来了。 杨荣年纪也大了,心中自然也有了求去之念。 所以,临行的时候,索性什么话都说了出来。 旁边王振听的呼吸都急促起来,却不敢多说一句话。 毕竟王振与杨荣相比,简直是小辈之中的小辈,对杨荣,朱祁镇都不敢大意,王振又算什么东西。 甚至当初开海的时候,如果是杨荣力主杀王振,王振而今的首级,能不能保全,还在两可之间的。 王振此刻心中虽然有满腹牢骚,但是不敢多说一句话,脸色也敢多给一个。 朱祁镇躬身说道:“学生受教。” 说实话,朱祁镇在这几年之中,对东厂与锦衣卫的掌控力度大增,最起码除却东厂,锦衣卫的头目,王振,马顺,金英之外,朱祁镇对下面的锦衣卫的千户,镇抚,东厂的各大裆头,都是比较了解了。 也都见过面训过话。 不敢说都了如指掌,但是他朱祁镇现在有信心,他一口气,将王振,马顺,金英这一批人给换一个遍,东厂与锦衣卫还在掌控之中。 锦衣卫与东厂成为朱祁镇的基本盘之一,所以朱祁镇对锦衣卫东厂自然是重用了一些。 所以朱祁镇想调查什么。要知道什么?都是锦衣卫与东厂去办的。 从宣德十年以来,到而今东厂与锦衣卫的势力急剧膨胀。特别是在对外情报之上,瓦刺,朝鲜,哈密,安南,日本,南洋,各方都建立起档案。 不敢说,有多全面,但是对各地的情况,再也不是一片空白。 这些事情,杨荣是看在眼里的。 作为臣的本能,他对厂卫的扩张其实心中忧虑的。 但是之前,他却不能说。 原因很简单,杨荣看得明白,朝廷大权都在太皇太后手中,皇帝手中如果一点力量都没有,如果真出了什么事情,皇帝连一点反击的能力都没有。 但是此一时彼一时也。 皇帝不敢说大权在握了。但是太皇太后已经全面推出朝政了。 这个时候,如果皇帝再宠信东厂锦衣卫,而不信朝中大臣,内外隔绝,朝廷是会出问题的。 而太皇太后权宜之计,令王振司礼监有披红之权,而今已经到了结束的时候。 所以杨荣将这一件事情单独拿出来说。 甚至杨荣也是知道王振那些破事的。 所谓狗改不了吃屎,太监们去了下面三寸肉,贪财都是普遍现象。王振在正统元年被敲打过之后。 倒是收敛了不少。 当然这收敛的乃是收钱的方式,滑不溜秋,让外面抓不住把柄,不像当初那么明目张胆了。 而不是不做这样的事情。 朱祁镇未必不知道这些事情,只是与王振情分,非同寻常。 而且朱祁镇也习惯了王振在身边。 王振对朱祁镇的习惯了如指掌,王振在朱祁镇身边,朱祁镇想要什么,几乎都不用开口说话。 王振就已经安排的妥妥当当了。 真要处置了王振,朱祁镇一来也舍不得,二来也影响不好。 毕竟王振跟随他自己多年,在危难之际扶持朱祁镇,也是有功之臣。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弄得沸沸扬扬的,闹到他面前,朱祁镇就当看不见了。 杨荣将该说的都说了,起身向朱祁镇行礼说道:“只要陛下亲贤臣,远小人,臣就安心了。天色不早了,老臣去也。” 朱祁镇连忙起身几步相送,却见夕阳之下,杨荣身影看上去蜷缩了不少。似乎岁月早已将杨荣的脊梁骨给压弯了。 朱祁镇目送杨荣去了通州,这才深深看了王振一眼,说道:“走吧。回宫。” 第一百六十一章 秋风秋雨愁杀人 第一百六十一章 秋风秋雨愁杀人 深秋时分,尚未入冬。 各方的坏消息就传到京师来了。 首先是彭城伯去了。 彭城伯乃是太皇太后的娘家,现任彭城伯乃是太皇太后亲侄子。他的去世,让太皇太后更是伤心。 一年之中,越王去世,彭城伯去世。襄王远离,此生几乎再无相见之日了。 太皇太后更是绝对岁月迫人。身子骨也跟着渐渐冷却的天气,又病倒了。 从此身子骨时好时坏,缠绵病榻。 当然了,太皇太后虽然有病,但是这病并非真严重到了不能下床的地步,老年人身子骨不舒服,也是正常现象。 只不过,太皇太后不想干涉朱祁镇处置朝政,索性病了。 从此再也不见人。 唯一只做一件事情,那就是为皇帝挑选皇后。 太皇太后对儿媳妇十分不满意,虽然孙太后早已对太皇太后低头,每日请安,从形式上孝顺之极。 但是太皇太后对当年废后之事,依然耿耿于怀。 倒不是抓住这件事情不放,而是对宣宗皇帝身后名上,有这样一个大污点,感到不舒服之极。 所以,她在这一件事情上下足了心力。 朱祁镇遇见事情,去向太皇太后询问。太皇太后都将话题岔到了选后上面。甚至故意对宫中人说道:“我老了,不想管事了,皇帝也长大了,也就享几年清福了。” 这话自然传到了朱祁镇耳朵之中。 朱祁镇才相信,太皇太后是真的不想管事了。 当然了,朱祁镇即便知道,但是形式上也不能改变,他每天批阅的奏折,当夜都放在慈宁宫之中。 王振倒是说了,这些奏折几乎是放在哪里,第二天,从什么地方搬走。连挪动都没有挪动一下。 太皇太后也说,不让王振再将这东西搬来搬去的。 但是朱祁镇坚持如此。 不过,朱祁镇也无心在这件事情之上,多花心思了。因为各种坏消息,早就将朱祁镇埋住了。 主要有三个坏消息,其一,兀良哈不稳。 兀良哈虽然从属瓦刺,但是却是瓦刺下面独立的部落。或者更准确的说,兀良哈当初臣服的是脱欢,而不是也先。 脱欢之死,瓦刺影响力大减。兀良哈对瓦刺还有几分忠心就不知道了。 当然了,兀良哈对瓦刺没有几分忠心,对大明更是没有了。 于是这个秋天,兀良哈开始频繁的骚扰边境。 因为春天,锦衣卫在瓦刺的情报网遭到重大挫折,锦衣卫对瓦刺的情报监控一直在重建之中,也没有弄清楚。 兀良哈的南下行为,到底是兀良哈本身的打草谷,还是瓦刺在背后的策动。 但是,这些情况之后,再查明白不迟。 而今最重要的是打仗。 其二,乃是广西僮乱再起。 广西本来就不是一个安稳的地方,特别是大藤峡一带,屡屡做乱,到了成化年间,才算是彻底平定了。 宣德年间,广西以大藤峡为首的僮族,就屡屡叛乱,朝廷费了好大力气,才算安定下来。 其中镇守广西的功臣,就是怀远伯山云。 而广西之所以乱,也与怀远伯山云,有直接关系。 倒不是怀远伯山云做了什么错事。 而是这位老将已经不在了。 山云是正统三年去世的。而今方才一年的时间,广西各部就故态萌生。如果有山云在,自然不会如此。 只是名将凋零,就是如此之残酷。 其三就是松潘乱事又起。 见到松潘战事又起,朱祁镇大为头疼。 因为松潘乱事已经不是一两次了,细细算来,这算是第三次了。宣德年间就有两次了,前也说了。 蒋贵就是在松潘之战中,脱颖而出,被朝廷赏识的。 朱祁镇不怕大战,如麓川一般,几十万大军列阵而战,朱祁镇反而轻松了,但是松潘这里,地处四川与甘肃交接之中,群山之间,能动用的不过一两万人马。 而且因为之前明军做得不地道。 而今松潘这里的人早就与朝廷结仇了。大军一到,自然平定,大军一走,不出几年战事再起。 朱祁镇对麓川之战上,这么看重善后,自然也是因为松潘前车之鉴了。 这三件事情,几乎赶在一起,递进了宫中。 朱祁镇看到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后悔。后悔放杨荣回乡,处理这些事情,乃是杨荣的强项。 不过,还好张辅还在。 或许张辅对地方了解不如杨荣,但是对军中的了解,还在杨荣之上,故而张辅也足以为朱祁镇解惑。 于是朱祁镇立即召见张辅入朝。 张辅这一段时间,一直在忙于武学之事。 张辅早已秉明,将京城之中一座兵营搬空,作为武学的驻地。 虽然驻地已经决定了,但是从各卫赶来的想要袭职的军官,却也有一段时间,所以开学的时间也放在了明年。 张辅见了这些三封急报,说道:“兀良哈不足为惧,杨洪足以破之。” 朱祁镇想了想,说道:“可是独石堡守将?” 开平与大宁,乃是大明朝伸向草原的两只拳头,只是在永乐到宣德年间,统统废去。两位内迁。 大宁就不用说,直接放空数百里,但是开平倒是留了下个胳膊肘,这个胳膊肘就是独石堡。 如果看地图就会知道,在长城规划之中,独石堡乃是一个突出处,几乎三面都是草原,唯独南面乃是龙门卫。 不错,就是龙门客栈那个龙门卫。甚至龙门客栈就是因为历史于谦被杀之后,他儿子流放龙门卫,才让导演产生的灵感。 所以这里至关重要,而杨洪在这里能镇守多年,连朱祁镇也是有耳闻的。 张辅说道:“正是,杨洪世袭百户出身,镇守独石堡已经有数年了,骁勇善战,最擅长以骑破骑乃是一员宿将,有他在兀良哈不足为惧。” 张辅对兀良哈丝毫不在意。 因为纵观兀良哈的历史,最少到了而今,大明对兀良哈的战事,几乎没有败过。即便是宣宗皇帝出塞,也大破兀良哈。 兀良哈甚至在朝廷也是有编制的,所谓的朵颜三卫是也。 朱祁镇说道:“杨洪而今年纪多大?” 张辅听了,默默估算一下,说道:“臣没有注意过,似乎是五十开外了,臣上一次见他的时候,还是他在阳武侯麾下的时候。” “是一条好汉。” 朱祁镇听了,心中微微一叹。五十开外。 这说明杨洪也不知道能打几年了。 其实他心中已经有所预料了,能打的都是老将。只是山云之死,却让朱祁镇心中充满了危机感。有山云在,广西坚如磐石,山云一去,乱事再起。 如此之事,如果再次发生该如何是好? 朱祁镇惊心中的忧虑按下来,继续问道:“兀良哈不足为惧,然后西南战事将起,如今松潘,广西土司作乱,会不会引起贵州土司也躁动。” “征麓川之战,就要拖延了。” 朱祁镇担心的不仅仅是拖延,他更担心的是,这一件事情本身,就是麓川在云南大败明军的链锁反应。 现在看来,似乎没有什么问题,因为广西,还有松潘都不在征麓川后勤要道之上。 不管从四川还是湖广入滇,都要过贵州。 但是贵州土司之多,不下云南。一旦贵州真出了什么事情? 可就不好说了。 甚至如果因为贵州粮道出了问题,倒是云南大败,估计真得要西南烽火遍地,不为我有了。 到时候想在平定下来,却不知道要花多少功夫了。 这才是朱祁镇心中最深层的忧虑。 第一百六十二章 安定西南之策 第一百六十二章 安定西南之策 张辅自然能感受到朱祁镇不安,说道:“请陛下放心,广西,与松潘都不足为虑。” “山云在广西的是时候,用以夷治夷之策,用土司攻土司,朝廷只需略出赏格,派一员骁将,统领人马,就足以破敌。” “山云虽然不在了,但是旧部尚在,所以破之不难。” “只是广西屡屡不定,却是因为蛮多汉少,蛮人寡恩,所以屡屡叛乱,故而想要消弭此事,不在武,而在。” “臣请派一员贤臣镇守广西。则广西不复再乱。” 朱祁镇立即说道:“却不知道国公可有人选?” 张辅说道:“陛下问错了人,此事当问杨首辅才是。” 朱祁镇以掌拍额,说道:“却是朕失言了。” 这就是张辅最令人信任一点。 张辅为人做事,分寸拿捏的很精准。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晰,真得名声传的很广的地方镇守大臣,张辅真是一点耳闻都没有吗? 只是他作为武臣,这个推荐不应该由他来做。 张辅除却在为他儿子争那一次之外,大多数时候都是谨守本分,在自己本职之内做好,外面的事情,是一点也不插手。 一心一意在家中求子。 朱祁镇说道:“那么松潘之事,国公以为当如何?” 张辅偷偷看了朱祁镇一眼,说道:“以臣之见,松潘放弃为好。” 朱祁镇皱眉说道:“放弃松潘?” 张辅说道:“松潘之地,山势陡峭,陛下以大兵征之,自然是无往而不利,但是而今松潘叛乱已经有三次了,陛下即便平定是松潘,难免有四次五次六次?” “徒劳而无功,损伤将士。” “臣以为派一员大臣晓谕各土司,并放弃松潘卫。” 朱祁镇立即皱眉,虽然没有说话,已经代表他的态度了。 朱祁镇这几年城府已经锻炼出来,喜怒不形于色,已经是本能了,所以他表现出来的皱眉,并非他真发怒了,而是向张辅暗示,你这个方案我不满意。 张辅自然看清楚。但是张辅却不是王振,王振大概看到朱祁镇脸色一变,就吓得魂不附体,因为王振是太监,身家性命都在朱祁镇手心中。 但是张辅却是国公,国家柱石之臣。 他虽然担心朱祁镇的反应,但是还是要说认为自己正确的事情了。 张辅说道:“陛下,洪武年间,太祖皇帝就认为松潘地处山谷之中,不利屯驻,罢了松潘卫,不过后来,因为松潘乃是地处要道,才重设松潘卫。” “由松潘卫可通陕西,青海。” “但是而今朝廷对西北没有用兵之意,这松潘通道也非必须。” “为了保留这一条通道,连年用兵,得不偿失。” “臣以为罢兵,迁回松潘卫,与松潘土司和睦,才是正道。” 朱祁镇听了,心中也不得不承认。 张辅说的有道理。 松潘卫如果不是地方太苦,卫所军队都逃亡殆尽,也不至于被土司一锅端了。而今用兵松潘,也让朝廷负担不轻。 因为征麓川在即。 朝廷对云南支持,因为地理原因,大抵有两个省份支撑。 一个是湖广,一个四川。 因为这两个地方,道路上接近。 如果松潘一用兵,四川的粮食定然不可能运往云南,只能加剧湖广一带的粮食负担。 要知道古代运输粮食从来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更不要说必须穿过贵州的群山。想想就困难,又失去四川的补给。 湖广的粮价定然高涨。 除却张辅之前所说,松潘之地屡平屡乱,得不偿失之外。这时机也不对。 麓川大战在即,自然要以麓川为重,不可分心。 只是朱祁镇却不认可这个方案。 原因很简单,就是路线之争的延续。 朱祁镇决策麓川之战,分封襄王于麓川。就是想扭转从仁宗以来,朝廷放弃对外干涉,屡屡后退。 他费了好大力气,才算是勉强通过了。 而今放弃松潘的话,这无疑给各方一个很明显的信息,那就是皇帝决策被动摇了。 所以从这方面来看。 朱祁镇决计不允许放弃松潘,那么松潘血流成河,那么将松潘土司斩尽杀绝,那么将松潘杀成一个无人区。 朱祁镇也决计不能后退半步。 朱祁镇这边放弃松潘,在将来推动对外战争之上,就陷入很大的被动之中。 张辅所言,不是不对。 基于战争逻辑考量的话,张辅说的太对了,兵不空出,要有利益才出兵,而松潘在这个时代,几乎是鸟不拉屎的地方。 投入再多兵力,也不会有收获的。 但是政治一旦与战争搅和在一起,任何奇葩的事情,就可以理解了。 朱祁镇正色对张辅说道:“天下乃列祖列宗所遗留,朕不敢有失半寸。而今麓川做乱,使得西南土司有轻本朝,故而松潘不可不平。” 张辅听了,他也算是老油条了,自然知道这些话背后的逻辑,立即说道:“臣知错,如果陛下有意征讨松潘,可令四川都司派兵清剿便是了。” “以臣之见,松潘之乱,一次弱过一次,宣德三年的时候,乱兵有几十万人,虽然下面有夸大其词之意,但是以臣之见,松潘几乎所有壮丁都参与进去了。” “随即被陈怀所平。” “陈怀杀戮不轻,让松潘十三族与朝廷结下血海深仇。这才屡次作乱,只是朝廷在松潘消耗不少,但是松潘十三族,也消耗不少。” “所以这一次作乱,其实比第一次要差了不知道多少,大概数千士卒就足以平定了。” “臣担心的只是后事如何处置,这仇怨不解,松潘再乱,指日可待。” “如果陛下真要征讨松潘,就请启用陈怀吧。” 朱祁镇大出所料,说道:“启用陈怀?陈怀打仗虽然可以,但是品行不足以镇守一方。让他去?岂不是又添乱子。” 张辅自然知道陈怀的性子,在战场上固然骁勇,但是却也是一个残暴的性子。 甚至所,松潘之乱延续到而今,陈怀起了很大的作用。 毕竟松潘之乱的起因,前也说过了,乃是千户钱宏不想去越南打仗,杀了当地土司,伪称土司做乱,其过在朝廷。 朝廷平定之后,如果好好安抚,也许这事情还能安抚下来。 但是陈怀在当地镇守,多行不义,从土司手中获取财货,贪婪无比,这才造成了双方的深仇大恨,松潘当地人自然将对陈怀的恨意,寄托在朝廷之上,一有力气就叛乱。一有机会就叛乱。 张辅说道:“既然仇怨难解,那就用刀子解,而今松潘卫不过几万户而已,几乎家家户户都有叛军,令陈怀击破之,并令将这些分别安置在四川府县之中,松潘没有人,自然就不可能做乱了。” 朱祁镇听了,自然听明白这里面有多少血腥之事。心中暗道:“好狠。” 之所以用陈怀,就是看中了他暴虐的性子。 其实陈怀对松潘百姓,未必心怀善意,毕竟因为松潘之事,陈怀本来作为大明之中冉冉升起的一颗将星,却在京城赋闲多年。 让陈怀心中岂能没有火气。 而陈怀这种人,决计不会反思他在松潘做错了什么,反而会觉得迁怒松潘百姓。 其实陈怀在正统年间,也不是一直闲置,曾经短暂的接替方政,担任大同总兵,不过很快就被撤了。就是因为他治下不严。 可见陈怀没有一点反悔的意思。 不过陈怀有千般不好,万般不是,作为一把刀子,还是够快够狠。 第一百六十三章 分封松潘之意 第一百六十三章 分封松潘之意 让陈怀做安抚地方的事情,简直就是为难陈怀,但是让陈怀做杀人的勾搭,却是恰如其分。 刚刚好。 陈怀去松潘,平乱不用担心,轻车熟路,定然能速战速决,当然了松潘当地人的伤亡,就不好说了。 说不定,还会杀俘。 甚至朱祁镇担心松潘用来迁徙的人口就不用数万户,估计数千户就差不多。自然是陈怀杀人够狠了。 不得不承认,朱祁镇心中小小的心动了一下。 这个办法,或许上不了台面,甚至上不了圣旨。因为这太不符合儒家的价值观了。 但是却是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 只是朱祁镇还是决定不用陈怀。 他心中还是有一丝柔软的,故而作为皇帝妇人之仁,是要不得的。 如果他不愿意放弃松潘,又因为松潘百姓的反对,明军入松潘,如入敌国一般,说不定死的人要比这个计划要更多。 但是朱祁镇依然决定,人之作为人,是要尊重生命的。 即便不得已必杀之,但也能少杀,还是少杀一点,这个办法太伤天和。 朱祁镇说道:“松潘百姓也是大明赤子,钱宏之事,已经让朕心中有愧,岂能让陈怀再次去松潘?” “不过,松潘不能长治久安,乃是松潘无主,朕已经当封一位宗室于松潘镇守如何?” 一时间张辅愣住了。 却是张辅万万没有想到,朱祁镇真有将封建之策当成国策的想法。 张辅当时在大殿之上,据理力争,并非多赞成。而是为了儿子撑腰。毕竟张辅虽然是一个将军,但是类似于儒将。 柳宗元的封建论已经经封建之事批痛批臭了,之后又有靖难之事,所以大明士大夫之中,对封建从骨子里面不认同。 张辅也是如此。 当时张辅也认为,皇帝不过是厌弃襄王而已。 毕竟襄王金册这一公案,早就在京城传开了,甚至皇城脚下的老百姓,都有流传,就好像而今北京的出租车司机一样,甚至越传越离谱。 所以,远斥襄王,以安上下。 大家都是默认的。 但是有些话是不能说出口的。 但是而今皇帝居然不仅仅想封襄王一个,还想封。这一件事情张辅从骨子里就是反对的。他立即说道:“陛下,先前陛下不说过,不在两京十三省封藩王吗?” “而今松潘还是在四川。” 朱祁镇听了,说道:“松潘地处偏远,大不了将他划出四川即可。”张辅微微皱眉,却也说不出什么话来,毕竟松潘与四川核心区域也有一段距离的。真正划分出去,也不是不行。 张辅想了想,说道:“松潘地处山谷之中,不生五谷,百姓耕种者少,臣一来担心,没有藩王愿意去松潘,二来也担心,松潘之地,恐怕承受不了一个藩王。” 朱祁镇一听,心中暗道:“这也是啊。” 松潘一代听起来有几十万人,但是这些人大多都在深山老林之中,不归朝廷管辖,而朝廷在松潘的统治,不过是松潘卫,三个千户所,宣德年间又加了一个。不过四个千户所而已。 这些千户兵丁,再加上家眷,不过万余人上下。毕竟其中缺额到底有多少,而今已经查不清楚了。 这还是在松潘之乱前的情况。 而今松潘乱了好几次了。 松潘地区估计已经没有汉人。这样的情况之下,谁会去? 而且即便去了,一个藩王的享受,岂能是这区区松潘之地,能够供应起来的。 甚至大明的藩王真比陈怀好多少吗? 说不定,又是一个霍乱之源。 朱祁镇并非无聊才想如此的。 朱祁镇一心想将封建策变成大明的国策,如此大明对外扩张,就有法理可循了。但是看张辅的表现。 下面大臣心中,这封建策,远远没有到达国策的标准。 所以,朱祁镇如果想封建策成为国策,还有很多路要走。在松潘之地,封宗室镇守,就是想让这一策略见效果。 毕竟不管多高明的理论,其本质就是要解决问题的。 如果不能解决问题的理论,根本就是一纸空谈。 朱祁镇心中也慎重,他也担心,在他看来,封松潘十三族为土司,与封一个宗室镇守,其实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因为都是一个独立小政权。 宗室毕竟是姓朱,从某种程度上,还是可靠一点的。 但是如果真要是惹出乱子来。对封建策的推行起了反效果,对朱祁镇可就大大不利了。 “陛下。”王振忽然轻声说道:“莫忘记凤阳高墙。” 朱祁镇听王振一提醒,顿时想明白了,暗道:“现在的藩王可以不用,但是凤阳高墙之中,却有不少罪宗后代。” “他们其实也是有分封资格的。” “而松潘地方偏远,而且人口稀少,甚至不用封王,封一个镇国将军,只要有实权就行了。”朱祁镇行明白的时候,张辅自然也想明白了。 张辅看了王振一眼,心中暗道:“王振还是有一点急智。”朱祁镇想起杨荣的话,说道:“王大伴,朕与英国公所话,你插什么嘴?” 王振说道:“奴婢知罪。” 朱祁镇一挥手,让他出去了,这才对张辅说道:“下面人不懂事,英国公不要见外。” 张辅说道:“臣不敢。” 朱祁镇说道:“王大伴的话,倒是提醒了我,无须封一王,只需封一宗室镇守即可。想来凤阳高墙之中的罪藩,很想得到这个机会。” 张辅说道:“陛下,你之前已经将他们全部赦免了,连同建庶人,分以田宅,在凤阳安置,并准许科考。” “臣以为,他们未必想去松潘。” 朱祁镇微微一愣,说道:“是吗?”他还没有得健忘症,被张辅一提醒,自然想起来了。不过,他自然没有放弃的想法,而是对这一件事情真的上心了。 说道:“兀良哈,与广西,就以国公的意思来吧。为防止贵州土司做乱,王骥就不用去云南了,留在贵州镇守粮道,支撑前线即可。” “并传令孟瑛,将这些情况告之,令他持重为战。” “至于松潘这一件事情,征麓川之事为重,这一件事情就先放放吧。令四川都司派人看住松潘,不要轻易进山围剿,如果他们敢出山,就痛击之。” 张辅听了自然明白,朱祁镇对分藩松潘是上了心。但是张辅一时间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而且他也不愿意,与朱祁镇硬顶。 只是说道:“是。” 张辅也将这事上心了。不过,是想办法抽时间来劝说朱祁镇。 劝谏皇帝,从来是一个技术活,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尤其忌惮蛮干。 张辅自然不会蛮干了。 朱祁镇送走了张辅,将王振叫进来,说道:“大本堂,有齐藩,谷藩,汉藩,等罪藩的名额吗?” 王振说道:“自然是没有的,陛下已经将他贬为庶民,不在玉牒之内了。” 朱祁镇说道:“这样太生硬了,毕竟是太祖子孙,岂能如此,总要给人改过自新之道,你派人分给他们每一藩一个名额,记住派人选仔细,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要搞明白。” 王振不用朱祁镇多说,就心领神会,为了松潘之主,就要从这几个人之中选出来了。自然要选武勇可以镇住人的。但是这些话,又不能明说。 就要派出去的宦官掌握分寸了。 王振立即说道:“奴婢明白,定然不让陛下失望了。” 朱祁镇说道:“记得谨慎一点。不要让人抓住把柄。” 朱祁镇最后一句,有几分意味深长,却不知道王振听明白了没有。 第一百六十四章 王翱 第一百六十四章 王翱 对于北京城中各级勋贵来说,朝廷的消息,特别是关于军情的消息,对他们来说,根本就是不设防的。 毕竟他们与朝廷牵扯太深了。 松潘,广西,兀良哈三处烽烟四起。对他很多人来说都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特别是朱祁镇亲政之中,释放出来的信号,各级勋贵自然不是傻子。 如果对兀良哈。各级勋贵二代,心中还是担心。但是对松潘,广西这边地方地方的乱子,却从来不放在眼里。 毕竟靖难才几十年,当时很多人都还在。 各级勋贵最多才是将三代。 家学渊源,并不是假的,或许长辈不在了,但是家中尚有数百家丁,这些家丁大部分都是有过战场经验。 甚至有些人还有领兵实力。 即便是这些勋贵从来没有上过战场,在这些家底的帮助之下,只要不是自己搞骚操作,老老实实的听劝。一般不会弄出什么大败仗。 老老实实的一战一战打下来,等磨炼几年,也就出来了。 这也是为什么有将门存在的原因。 只是勋贵一代不如一代,最少现在的将三代还有上战场的勇气。到了将四五代之后,恐怕就是他们有勇气上战场,皇帝也不敢用了。 原因很简单,他家丁之中,那些能上阵杀敌,对军事非常娴熟的老卒们,都死光了。 皇帝对勋贵态度倾斜,自然让很多勋贵看见了机会。 首先找上门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柳升之子,柳溥。 柳溥跪在张辅面前。长跪不起。 张辅见状,说道:“贤侄,快快起身,这是何必的?” 柳溥说道;“张叔,先父不幸战死安南。家门凋零。侄儿也是没有办法。而今陛下有意用勋臣,侄儿只求张叔,看在先父的面子上,拉侄子一把。” 张辅见状,说道:“你先起来吧,这一件事情,我会给你想办法的。” 柳升战死,对安远侯府地位一落千丈。 对于柳升战死盖棺论定,其实也是拖了好长时间。 柳升战死在宣德年间,但是柳升的身后追封,却不得不在正统元年才算是敲定了。 宣宗皇帝虽然对丢失安南,虽然有心理准备的,但是如此大败,损兵折将,勋臣战死,宣宗皇帝一直耿耿于怀。 所以宣宗一直到死,对安南大败相关人等,并没有处理。 甚至柳升之所以能追赠融国公。其实也是太皇太后为了平衡朝政,这才对柳升等人身后名宽大处理。否则如果宣宗皇帝在的话,柳升身后之名,会是一个什么样子,还真不好说。 其实可以参考一下,也是全军覆没的淇国公丘福下场是什么样子?丘家的人而今还在琼州。 但是丘福丧师才不过一两万精锐而已。 而柳升才丧师数十万,即便柳升在安南一片溃势之中,打得也算是可圈可点,最后也是友军崩溃,后军不至,最后战死。 不管怎么说,失败就是失败。 所以即便太皇太后因为平衡朝局的想法,才对柳升放了一马。但并不意味着,太皇太后对柳家有多恩宠了。 毕竟柳升丧事数十万,还能追封柳升融国公。 柳家与皇家之间的情分,也差不多了。 还能指望太皇太后对柳家多照顾。 所以柳溥心中一直有这样那样的担心,所以在看到机会之后,直接求到了张辅门下。 张辅也无奈。 柳升当初与张辅并肩作战,说起来,柳升还算是比张辅年长不少,战友关系,说不定肝胆相照,但是在很多时候,也是过命的交情。 不是说柳升与张辅之间,一点摩擦都没有。 但是人死债消,总不能真的不管。 不过,张辅也不能随随便便的推荐柳溥了。 于是张辅考教了一下柳溥。 他一番询问,心中微微一叹,暗道:“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柳溥在表现,张辅只能用一个字来说,那就是平,真正的平平无奇之处。根本是一员庸将。 当然了,庸将也是将。 在张辅看来,柳溥也不是外行人。领兵打仗越是勉强可以。 但是真指望柳溥打出什么漂亮的战事,张辅也不保什么希望了。有时候人与人之间,就是差距如此之大。 天赋这事情,还真不好说。 张辅说道:“贤侄,回去之后,就好好看一下广西的资料。” 柳溥一定,大喜过望,说道:“多谢张叔。”张辅的暗示已经非常明显了,柳溥岂能不明白。随即柳溥千恩万谢的走了。 张辅本意不向广西派大将,让山云留在广西的部将协助镇守的臣平定广西就行了。 毕竟在他看来,山云在广西留下的底子也是相当不错的。 只是张辅求过来,他自然也要想想办法的。 “不过,如此一来,镇守广西的大臣,就需要一个有能力有操守的人。”张辅心中暗道:“是老王吗?” 张辅正在念叨这个老王的时候,杨士奇也正在向朱祁镇推荐这个老王。 “王翱。”华殿之中。朱祁镇缓缓的咀嚼这个名字。 “正是。”杨士奇说道:“王翱乃是永乐十三年进士,宣德初曾经为御史,刚正不阿,从来不见情面,让朝廷内外为之一清。” “只是为人处世,太过刚直了一点。臣存了保全之意,外放为巡抚,此刻正巡视江西。宣德年间,松潘为乱,王翱就是四川巡抚,陈怀免职,也是王翱力主的。” “在安抚松潘之上,王翱也算是做过一次的。” “臣以为当派四川都指挥李安为将,王翱督师。进剿松潘,不出数月,必能平定之。” 朱祁镇沉吟一会儿。 之前,他没有注意到。 但是此刻他理出一条线来。 就松潘之乱这一件事情,钱宏叛变,陈怀讨平,陈怀暴虐,引起二次叛乱,王翱弹劾陈怀,陈怀罢职,蒋贵上位。随即蒋贵在王骥麾下平定西北之乱。 一瞬间朱祁镇对蒋贵这个人感到复杂起来。 暗道:“蒋贵到底是谁的人?” 说起来,蒋贵是张辅旧部没有错,但是张辅领兵千万,旧部遍布天下,蒋贵只是其中之一,固然张辅真看中蒋贵,也不会等蒋贵垂垂老矣,才发掘出来。 陈怀对蒋贵代替他的事情,未必能轻松放下来,说他是蒋贵的靠山自然不可能了。 再想想杨荣之前所说的话。 顿时觉得,蒋贵对臣来说,实在太好用了,遵纪守法,严以律己,有敢打敢拼,对上面命令也足够听从。 岂不是官为帅,武臣为将之中,最合适的将领。 一时间,朱祁镇心中对蒋贵也变得有一丝怀疑。 不过,很快朱祁镇就将蒋贵的怀疑压下来了。 并不是朱祁镇不怀疑蒋贵与臣之间的关系,杨荣与杨士奇之间的关系虽然开始不大好,随着他们渐渐老去,反而更好了。 因为,他们之间的争斗更多是权力之争,在政治观念之上,他们是一致的。 而是朱祁镇做皇帝久了,对这个世界越了解,也越有自信。 他自信不管蒋贵是谁提拔上来的,但是他有能力让蒋贵效忠自己。毕竟他是皇帝,只要不倒行逆施,先天站在不败之地。 只是对臣在军中这一场关系网,朱祁镇心中越发担心起来了。 因为在朱祁镇看来,他们越界了。 朱祁镇说道:“事有轻重缓急,这一件事情先缓一缓再说,松潘毕竟偏僻,放一放也没有什么?只是广西的乱事,却不能犹豫。否则牵连到了贵州,形势就不好,以朕之间,不如请王卿坐镇广西?” 第一百六十五章 武兴 第一百六十五章 武兴 杨士奇对王翱也推崇,朱祁镇就越不想让王翱留在四川。 因为他能想到,王翱在四川定然是力阻, 朱祁镇一听就明白,王翱是一个不讲情面的人。 自然不让他在关键地方。 不过,朱祁镇所说的也不能说错。 比起松潘,广西的事情更严重一些,毕竟广西与云南贵州毗邻。 当然了,这个时代,从广西直达云南的道路,并不能说没有,只是都是小路而已,根本无法通行大军。 连走私都很困难。 但是对很多土司来说,却并非太困难。 毕竟对中原人来说,是连绵大山,但是对他们来说早就习惯了。 一旦广西这边的乱子闹大了,牵连到了贵州,事情就不好办了。 杨士奇说道:“陛下英明,可是令王翱督师广西?” “不。”朱祁镇说道:“西南平乱与麓川不同,当以七分政治,三分军事,既要广西百姓畏之以威,也要广西百姓服之以德。故此其重点不在军事上,王翱就任两广总督。而派遣一员大将挂将军任,任广西总兵官,临之以威,王翱怀之以德。” 杨士奇说道:“两广总督?这官职之前朝廷没有,不知道陛下觉得这两广总督的权限有什么?” 朱祁镇听了,心中微微一惊,他没有想到,后世大名鼎鼎的两广总督,这个官职在这个时代还没有? 不过,朱祁镇也不是吃饱饭没事做了,要封一个两广总督,而是他感受到了解决广西问题的的必要性。 原因很简单,广西用兵粮饷从什么地方来? 总不能从北京运过去吧,如果真要千里迢迢运过去,这运费不知道超过粮食本身价值有多少。 所以,广西战事的粮饷一定是就近筹措。 广西临近的身份之中,能有能力出粮饷的只有广东。 湖广倒不是穷,而是湖广的粮食都要运到云贵去。至于云南与贵州,他们自己都没有粮食,即便到了明末时期,贵州一年的粮税也不过七八万石,根本比不上江南一个县,甚至比不上北方大县。 因为北方大县的粮税,有很多也有三四万石之多。 所以不仅仅现在,后世很长时间,广东向广西协饷,都是惯例。 而今也是如此。 正因为这个原因,朱祁镇才决定让王翱挂两广总督衔,总管两省。 朱祁镇沉吟一会儿,说道:“令王翱坐镇广西,并转运粮饷,广东粮饷方面直接人让王翱负责。协调两省供应军需,并在大战之后,安抚百姓。” 朱祁镇细细一想,他本意让两广总督有后世权限,但是心中一想,顿时想明白一件事情。自己被自己前世记忆带歪了。 不错,就是带歪了。 明代后面的官职,无不建立在官集团对勋贵集团大胜的基础之上。 也就是说,这些官职本身就侵吞了武将方面的权利。 如果真按这个安排,这个总督与督师又有什么区别?不管是名字上的不同而已。 所以,朱祁镇立即打了好几个折扣。甚至也没有让王翱有对前线将士的管辖权。当然了有一点事情,朱祁镇还是明白的。 很多时候,并非写在明上才是权力。 很多权力不用说出来,他自然就存在。 不管谁在前线打仗,都不会得罪后面督运粮草的官员。而督运粮草的官员手中未必没有兵力。毕竟这些民夫,押运粮食的士卒,发放武器之后,也不是不堪一战的。 只是这样的情况,前线勋臣为帅,后方有官督运粮草。这个模式朱祁镇想试试,如果真的行得通的话,今后大明用兵大多是这样的模式。 当然了,这样的模式,并非朱祁镇首创的。 而是现实如此。 太宗皇帝几次北伐,在后面督运粮草的都是臣,就是蹇公齐名的夏元吉。只是这位大佬天不假年,否则他权威还在三杨之上,却在宣德五年去世了。 而且朱祁镇也发现,在太祖太宗的手段之下,五军都督府失去了很多职能,甚至可以说,五军都督府并没有独立发动一场战争的能力。 必须有兵部配合不可。 否则在粮草辎重上他们搞不定。 这也是权力制衡的一种而已。 对此,朱祁镇心中有些纠结。在他想来,五军都督府,作为军方最高机构,应当有一套战争体系。 可以绕开内阁,有主持战争的能力。 因为没有这种能力,臣伸入军中的手,就不可能被斩断,特别在后勤方面。 但是真正让五军都督府有这种能力,朱祁镇自己未必能睡得着觉了。 杨士奇说道:“臣明白,却不知道陛下属意谁坐镇广西?” 朱祁镇说道:“先生可有人选?” 杨士奇说道:“臣以为选生不如选熟。武兴将军坐镇江西时期,与王翱配合默契,此去广西,还是属意他们两人为好。” 朱祁镇说道:“武将军?” 朱祁镇对他有印象,他虽然没有见过武兴,却知道,他本来是五军都督府之中的将领,就之宣德十年正月,紧急坐镇江西,一直到了现在。 没错,就是宣宗驾崩的时候。 是太皇太后点的将。 朱祁镇立即觉得这个武兴可信。 朱祁镇对太皇太后的眼光,还是相当信服的。当时江西有人起事,多达三万人之多,就是武兴一举荡平的。 忠诚可以依靠。能力也不错。 如果不是武兴没有应付大场面的经验,麓川之战,朱祁镇就有几分属意武兴了。毕竟几十万人的大战,并非武兴剿匪经验所能胜任的。 不过,对于广西的战事,却足以应对了。 毕竟广西那那些土司,说起来越土匪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朱祁镇说道:“这一件事情,朕问过英国公再定。” 其实朱祁镇心中已经同意了,不过,他还是这样提醒一下杨士奇。 朱祁镇心中想要建立起清晰的武分野,在军事上,朱祁镇依靠英国公,在民政上,朱祁镇依靠杨士奇。 张辅很识趣,在民政之上,不多提一个字。 但是杨士奇却没有这个自觉了。 或许说杨士奇觉得自己作为国家首辅,虽然没有丞相之名,但有丞相之实。特别是太皇太后对杨士奇倚重,让杨士奇的权威从宣德十年到而今一直处于增长状态。 甚至在明代制度之中,最少在明代前期的制度之中,内阁大学士与六部尚书并无高下,而是制衡关系。 但是杨士奇其实已经将这种微妙的关系打破了。 内阁的权威大大增加,明代内阁从皇帝秘书机构,到为真正的行政中枢,杨士奇,杨廷和,张居正,等几位居功至伟。 杨士奇也不知道听没有听明白朱祁镇的潜台词,或许听明白了。装着听不明白而已。随即说道:“陛下,北京周围大水虽然退却了,但是很多地方颗粒无收,虽然开仓赈济,以工代赈,但是如此发展下去,明年春天,青黄不接的时候,百姓估计会不好过啊。” 朱祁镇听了,心中郑重的问道:“真是如此?” 杨士奇说道:“臣自然不敢欺瞒陛下。” 朱祁镇一时间脸色难受,说道:“百姓遭此劫难,是朕之过也。” 朱祁镇心中的自责,也是真实的。 在朱祁镇心中的抗洪抢险,是有后世的范本的,但是而今这一场大水,让朱祁镇知道了现实是多么的冰冷的残酷了。 北京城,天子脚下,首善之地,尚且有近千人死于大水之中,北京城外又是一个什么样子? 朱祁镇简直不敢想。 第一百六十六章 正统四年的大水 第一百六十六章 正统四年的大水 朱祁镇又是巡视全城,又是斩杀驸马,他又是任命于谦统合北京城。 他做得这一切的一切,最后的结果,不过是保全北京城而已。 甚至保全北京城这一件事情上,也要打一个问号。 因为朱祁镇明白,北京城在选址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了防洪问题,北京城所在地方,在潮白河与卢沟河之间的高地。 地势上天然不会被水淹。 甚至朱祁镇躲在宫里,什么也不做,北京城也不会被淹的,最多城墙根的内涝,更加严重一点而已。 但是北京城外,特别是卢沟河。 卢沟河大水,为了防止水淹京师,卢沟河南边的大堤被扒开一个大缺口。洪水自然南下去了。 北京是没有问题了。但是不要指望,北京工部与什么完善的泄洪计划。到底有多少百姓,没入洪涛之中。 是一个朱祁镇不敢问,也不忍问,甚至问不出来的问题。 下面的官僚们,怎么可能将人数精确到个位数,北京城中淹死人数都没有这个统计水平,更不要说外面的官员了。 有洪水,夏季的农作物自然没有了。而秋季冬小麦的种植也不是很顺利的,被洪水淹过的土地,还有种种问题。 首先,地界被淹没了。 这一片地方,到底是谁的地方,很不好说了。 甚至很多人家都死绝户,自然被百姓悄悄给吞掉了。为了田亩的问题发生种种官司,甚至是命案,从来不在少数。 其次,就是卢沟河的含沙量并不少,这些沙子淤积了土地,很多良田都不能种了,需要好好清理。 再加上不少人受灾。 善后也是需要时间的。 冬小麦估计很多人都种不上。 所谓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而今北京城的以工代赈的规模,并不是太大,不过是兼顾北京附近百姓而已。 很多百姓还是在家中吃自己的。 毕竟而今大明还算是盛世,百姓家中也都是有些存粮的,一时半会儿,还没有到断炊的日子。 但是不管百姓家里有多少存粮,渡过这个冬天之后,决计不会剩下多少。 明年春天,也就青黄不接的时候,就是饥荒爆发的时候。 朱祁镇也是没有办法。 而且当时北京城在水灾的威胁之下,故而很多事情都没有多少。但是而今总结,却发现正统四年是一个大水年。 真正遭灾的决计没有不只北京一处。 何北河南都有水情,淮河运河也都不安分。长江上下也多处决口,但是真正大问题,还是在运河之上。 运河一段决堤,大运河具体停航了。 这一件事情不用朱祁镇说,杨士奇就斥责南京镇守丰城侯李贤了。 前也介绍过李贤。也是一员重臣。军方重将,赫赫有名,杨士奇却不管这些,可见情势之危机。 毕竟大运河就是京师的主动脉。 大运河一断,京师这边情况堪忧。 更不要说,正是北京附近受灾严重,继续各方物资的时候。 甚至朱祁镇也下旨,让李贤想尽一切办法,一定要堵上缺口,让运河恢复运行。 李贤在受到强大的政治压力之下,调动了数万军队,一起动手,终于将缺口堵上了,但是这个缺口已经流淌了一个多月了。 北京城,天子脚下。 一场水灾,尚且是如此。 更不要说其他地方,是怎么样了。 这些事情,杨士奇在京师都严密的封锁了消息,麓川之事,成为时事焦点,这些水灾的消息,才不被注意。 否则大运河断绝的消息传来,北京的物价非要翻上好几倍不可。 朱祁镇本身也不想提这个问题。 还好,大明大部分的官员还算得力,大明的家底还算充实,最少在花在赈灾上面,朱祁镇是不心疼。也不敢心疼。 这一场大灾这才算过去了。 但是朱祁镇真感到了吃力,一面赈灾,一面支撑四场战争,麓川,广西,松潘,兀良哈,虽然只有麓川是大战,动用十几万人。其余地方,少则万余,多则三五万,也打不了多长时间。 但是朱祁镇依旧感受到焦头烂额。 而今刚刚喘息一下,就要面对明年春天的饥荒。 甚至不是一处。 朱祁镇说道:“先生觉得该怎么办?” 杨士奇说道:“陛下不是准备修卢沟河吗?正好以工代赈,只是户部一时间钱不筹手,毕竟是不是开内库,支应一下。” 朱祁镇心知肚明,未必是户部钱粮不够。 只是杨士奇不想再动太仓钱粮了。 毕竟朝廷的家底不可能一个劲霍霍完了。真遇见大事了该怎么办?别的不说,如果瓦刺突然南下,与明军大战。 这大战的用度,犒赏,杨士奇都要拿出来。 如果拿不出钱来,杨士奇就被动多了。 而且内库之中有没有钱,杨士奇也是知道的,大概具体有多少钱,杨士奇摸不清楚,但是估计也在二千万两以上。 皇帝手中存那么多钱做什么? 该用就要用。 朱祁镇说道:“好,既然先敲定卢沟河治理方案,再说钱的问题,如果户部钱粮真不筹手,内库可以与户部分摊。” 朱祁镇重音咬在分摊之上。 言下之意,让内库单独出钱是决计不可能的。 因为三大殿工程,已经由内库承担了。 三大殿总耗银在七十多万两以上,这还是将金丝楠木变成了松木。减轻了不少负担,否则造价估计在一百多万两以上的。 据说,明末修三大殿用了近三百万两。 当然了,这里面有白银大量涌入的通货膨胀,也有宦官于官的层层分润,自然是不作数的。 朱祁镇要敲定卢沟河治理方案,于是决定卢沟河治理方案的御前会议,很快就召开了。 也确定了,参加的人数。 内阁五位是万万不会缺席的。 阮安作为总工程师,也是技术代表,也不可能缺席的。王振掌管内库也在,刘中敷掌管朝廷的钱袋子,自然也要在。 除此之外,于谦也要在。 毕竟在朱祁镇心中真正组织工程的,应该是于谦。 不过,在这一场会议之前,朱祁镇还要召见一个人,就是刘定之。 得到调令之后,刘定之终于从西北回来了。 这位状元是朱祁镇第一个点的状元,虽然在这几年之内,朱祁镇也点了一个状元,叫做杨鼎,但是朱祁镇对杨鼎的重视,远远不如刘定之。 刘定之一到京师,朱祁镇就召见了刘定之。 当初意气风发的青年,此刻脸上多了几分风霜之色。 刘定之在华殿见了朱祁镇,心中一颤,暗道:“陛下,此刻已经有帝王之威了。”心中紧张,甚至身体都有一些微微颤抖,说道:“臣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祁镇自己并没有感觉到。 其实朱祁镇与几年已经大有不同了。 朱祁镇当年板着脸,装着威严的样子,其实在外人看来,却是装腔作势,显得很可爱而已。 但是而今,朱祁镇长大不少了。已经有了成年人的身形,朱祁镇气质很成熟,虽然嘴角的绒毛,还带着稚气之色。但是行为举止之上,却已经呈现出一个成年的皇帝的威严。 朱祁镇说道:“刘卿。你在西北为朕牧马,的确辛苦了。王大伴,下去准备一些礼物,让刘卿带回去,也算是慰劳功臣。” 王振说道:“臣谢过陛下。” 朱祁镇一伸手说道:“坐,刘卿在西北日久,对于马政什么缴朕的?” 刘定之说道:“陛下,西北战马供应全军决计不够的,如果陛下想与瓦刺决战于漠北,在战马上,还要多加思量。” 第一百六十七章 马政痼疾 第一百六十七章 马政痼疾 朱祁镇脸色严肃说道:“刘卿请讲。” 其实朱祁镇对西北不能供应全军战马,早有预料。 毕竟锦衣卫在朱祁镇的调教之下,对外情报如何,还不好说,但是在对内情报上,朝廷上下,很少有瞒得过朱祁镇的事情。 但是很少瞒得过却是事实。却并不意味着锦衣卫就能将这其中各种利益纠葛,给弄明白。 锦衣卫之中化水平也是相当有限的。 所能做的,仅仅搞清楚现状而已。 刘定之说道:“太宗皇帝天纵英明,在永乐年间,就询问臣下,以漠北牧养之法,与民间分养之法孰善,然群臣误陛下,乃用民间分养之法。” “以至于今日之势,纵然有马数十万匹,但却不可作为战马。” 朱祁镇问道:“原因何在?” 刘定之说道;“陛下,马性温顺,然也有好斗之心,如果马聚集成群,则群马相争,必有头马,头马占据雌马,所生之幼马,就远胜寻常马匹,即便头马之下,也有一些马匹相当不错。” “故而这些马匹就可充为战马,做冲锋陷阵之用。” “然而今马匹善养于百姓家中,且不去说百姓负担,单单说,这些马庭院之中,用以畜力,即便是发情,也是百姓配对。” “时间一久,去除野性,只能用做畜力,如果用以战马,恐怕见千军万马相争,尚未发力,就先行胆怯。” “故以此法养马,纵然有马百万,也不足一用。” 朱祁镇心中一动,他算是明白了。 后世马匹之东西,早就是稀罕东西了。 所以朱祁镇根本没有接触过,即便稍有接触,也决计不会深入到养马细节之中,万万没有想到,单单是养马,就有这么多学问。 朱祁镇也知道,刘定之有些为尊者讳。哪里是太宗皇帝不知道放养的好处,实在是没有放养的地方。 最少对北京附近的来说,确实是如此。 而且其实刘定之所说的未必全对。 并非战马不能圈养,而是百姓根本不会用养战马的办法,养马。原因无他,成本太高了,别的不说,各家勋贵之中,谁家没有几十匹上百匹战马,都是上阵要用的。 也不见他们上阵的时候,这些战马就软脚。 刘定之见朱祁镇听得认真,说道:“陛下,令百姓分养战马,对百姓来说,也是一个极大的负担了。民间有谚语,家财万贯,带毛不算。” “而今强令百姓养马,一旦有失,就要坐赔,不知道令多少百姓家破人亡。臣以为非善政也。” 朱祁镇说道:“此事朕知道,而今分养战马不行,当如何养马?刘卿久在西北,可以教朕乎?” 马政分养的弊政,朱祁镇早就有所耳闻。 甚至不用刘定之说了。 而且朱祁镇听了刘定之刚刚说的分养之弊,就决定一定要废除分养之法,集中精力要在全国建立起几个大马场。因为只有有足够的马匹,才有足够的机动能力,有足够的机动能力,才能出塞征讨瓦刺。 而今总体来说,朝廷虽然缺马,但是收刮一下,还是有十几万战马,但是远远不够。 既然已经决定废掉这个政策,对于他的其他弊端,朱祁镇就不需要多做了解了。 刘定之说道:“臣走遍西北,山丹卫,青海,河湟之地,都是上好的养马之地,而且有贺兰山护卫,瓦刺不能轻易翻越。” “比起长城之外,要好上不少。” 朱祁镇慢慢咀嚼这几个字,心中暗暗摇头,知道这一件事情,并不是很容易做到的。因为宋元积弊,西北的人口并不多。 西北人口少到了什么地步? 洪武年间北伐的时候,傅友德独领一路出西北,而徐达领一路出大同,徐达这一路王保保大战。 王保保骑兵众多,占据优势,但是徐达败而不溃,坚如磐石。一路从草原上退到了大同。都没有让王保保找到全歼徐达的机会。 只是徐达退兵,让傅友德呈孤军深入之态,傅友德不得已撤军,将一路上所俘获的人口,全部迁回去。 但是所有人口加起来,不过数万而已。 所以西北方向,如果说是无人区,是决计不对的,但是指望西北有多少汉人,却也是想也不要想了。 为什么明代对攻取西域不感兴趣,西北地区的匮乏,大概也是原因之一。最少开国到而今不过七十多年。 满打满算三代人。 虽然这样的情况,有一点点改善,但是改善的并不是太多。 所以西北方向,其实也有很多土司,还有受朝廷册封的蒙古人。 也就是说这些草场,其实也都是有主的。 想要夺取这些地方,不动刀兵,是不行的。 但是朱祁镇而今深刻的厌恶了战事,四个方向的战事,朱祁镇怎么有心思另开战线,真不知道想怎么死吗? 朱祁镇说道:“这一起,让你进京,你知道是什么事情吗?” 朱祁镇将这一件事情上了心,话题一转。将话头扯到了其他地方上。 “臣知道,臣将任大兴知县。”刘定之说道。 朱祁镇说道:“你这个大兴知县可与寻常知县不一样,可以这样说,而今北京城之中大小事务,恐怕就要你来负责了。” 刘定之听了大吃一惊,说道:“臣不过是区区一知县而已,如何能越权行事。” 朱祁镇说道:“朕的状元郎,岂能仅仅当一个知县,明日御前会议,商议卢沟河治理之事,在此之后,于先生就要将精力放在这工程上面了。” “至于北京城的事情,就要你多担待了,只要办好了,他日代替顺天府,未必不行。” “臣谢陛下信任。”刘定之说道:“臣定然肝脑涂地,以报陛下知遇之恩。” 朱祁镇说道:“无须如此,只是你这县令与寻常县令不一样。”随即朱祁镇将他在北京城之中正在进行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刘定之听了,一时间心中激动夹杂着害怕的情绪,涌上心头。 刘定之在西北磨砺的好几年,奔波劳苦。对大明的认识又深了几层。能考中状元的,都不是蠢人。 刘定之岂能不知道这一件事情,牵扯之大。 一旦失败的话,皇帝定然是没有错的,有错的只能是大臣,也就是于谦与他,定然会为皇帝替罪。今后不会有什么前程可言。 但是同样的。 如果这一项改革顺利的推行全国,那么刘定之的政治资本,将会极其雄厚,内阁的那几把椅子,定然有他一席之地,不过是或早或晚而已。 而且皇帝对他推心置腹到如此程度,刘定之是一个聪明人,他还有选择吗?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力。 比起于谦来说,小于谦十岁的刘定之,功名之心,要胜过于谦。他看见的根本就是巨大的政治利益,至于这个改革对大明是好是坏。 刘定之其实并没有深想。 刘定之说道:“请陛下放心,臣一定将陛下的政策全部落实。” 朱祁镇心中松了一口气。 刘定之这样大臣,比于谦要好用,因为他们是政客,并没有什么太多的政治理念可言。但是于谦就不一样了。 朱祁镇说服于谦可是大费口舌了。 但是真正用起来,还是于谦让人放心。于谦说定的事情,决计不会改变,乃是真正大丈夫。但是刘定之就不一样了。 政治利益大到一定程度上,很难保证刘定之不倒戈。 “哎。”朱祁镇心中暗道:“如果于谦也想刘定之这样听话就好了。”虽然朱祁镇也知道,这是妄想。 第一百六十八章 灾情 第一百六十八章 灾情 第二日。 华殿之中,就如之前一般。 大臣都到了。 比上一次大臣要少一点。 不过,却有一个人特殊的人参与进来。 却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监。朱祁镇之前不知道,宫中还有这一位大佬。他事先询问阮安治河方案,阮安的方案不能让朱祁镇满意。 阮安就推进了这一位早已在仁寿宫庄养老的老太监。 朱祁镇一打听,才知道这沐敬是一等一的治水能臣,虽然阮安也修缮过河道,但是这方面的能力与沐敬相比,却是想差太大了。 整个北运河都是沐敬修缮的。沐敬几乎走遍了运河每一处闸口,对各地水情熟悉之极。是治水老臣了。 不仅仅如此,沐敬的品质也是相当过硬的。 永乐年间,沐敬跟随太宗皇帝北伐,但是入漠北已深,月余不见贼寇的影子,下面都有一些人心惶惶了。 只是太宗皇帝依旧不甘心,无功而反。 大臣劝谏,纷纷被遣。 而沐敬依旧劝谏,反复不已。 太宗皇帝大怒,说道:“尔欲反乎?” 沐敬说道:“事已如此,陛下执迷不悟,固不知孰将反也。” 太宗皇帝下令将沐敬斩首,左右将沐敬拖曳下去,而沐敬颜色不变。 太宗皇帝见状,就下令放过沐敬,说道:“宫中皆如此人,岂不诚有益乎?” 随即下令回军。 但是沐敬什么都好,就是一点不好。 就是垂垂老矣,英雄迟暮。 朱祁镇特地赐座,对沐敬如大臣一般。 朱祁镇见所有人都到齐了,对于谦说道:“于先生,先说说顺天府灾情?” 于谦说道:“是。” 随即于谦侃侃而谈,说道:“陛下以工代赈之计,已经安顿了十万民夫,与北京城墙,城楼,三大殿,等工程之上。” “但是这些工程多在北京附近,而卢沟河水灾却在在东安,永清,固安,武清数县。除却县城之外,大多被淹了。” “而北京务工的灾民,却大多是京畿附近的。” “以臣之见,北京附近的灾民,不过财产受损,而此四县百姓,却是生死之间。” 朱祁镇听了,对这个现象。 朱祁镇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首先是北京灾情并不严重。 最少对比这个时代其他地方的天灾,北京的天灾可以说很一般了。毕竟别的地方受灾,决计不会有皇帝圣旨,大臣立即巡视,不知道多少军队,一起动手救灾。 很多人印象之中,无数人防守堤坝。在这个时代是不成立的。 倒不是军队不会投入救灾治水。 早在宋代,就有专门治水的军队了。 但是想想就知道,一支缺额几乎到了三分之一的军队,打仗不行,治水就可以了吗? 在京师有京营,乃是大明精锐所在,即便再怎么衰败,也苟延残喘到正德之后,依旧是朝廷的武力依靠。 他们并不是那么容易掉链子的。 北京天灾不严重,受灾的人数不多,但是下游灾情严重,更严重的乃是朝廷组织力缺乏,想将这些灾民组织数百里上京。 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甚至还有一些大臣在这一件事情持反对意见。 无他,北京乃是朝廷的脸面,大量灾民聚集在北京,朝廷脸上不好看,更何况,各路使节都在京师之中。 麓川的使节,瓦刺的使节,兀良哈的使节。 可是都在。 瓦刺使节还好,而今瓦刺也先,正在整理他父亲脱欢留下的烂摊子,即便是将姐姐嫁给了脱脱不花,脱脱不花与他也是面和心不和。 最直接的表现是,脱脱不花单独向朝廷进贡了三千匹马。 当然了,朝廷按照厚往薄来原则,高价回赠了脱脱不花很多丝绸,粮食,还有铁器。 这一件事情,还是杨荣在的时候定下来的。 固然有些迂腐,但是挑拨离间的意味,太明显不过了。 麓川使节一直在京中跑门路,向要向朝廷乞和。只是麓川使节倒是带了不少金银,但是朝廷上下,没有一个人敢收麓川的银子。 甚至在朝廷大军临近云南的时候,麓川使节也放弃了。 朝贡之上,他带了多少东西,朱祁镇加码按照太祖的规矩,掏内库加码三倍回礼,对官说的是:“朝廷不可失礼于小邦。” 但是却传旨给孟瑛,让礼单给孟瑛看,说道:“这就是朝廷给将士们的赏赐,打破麓川,从麓川所得,尽赏将士,朝廷不取一厘。” 兀良哈的使者眼红,就向朝廷求赏赐。 说起来,兀良哈头上还都挂着大明头衔,所谓朵颜三卫,只是而今兀良哈态度不明。自然不能给。 甚至独石堡那边已经打起来,兀良哈的使者还在京师喋喋不休。 至于朝鲜,安南的使者是都在。 正统年间,还有一些永乐遗风,而永乐年间京师之中外国使节更是数不胜数,最多的时候,有七十多个国家。 这种种原因下,在北京城以工代赈的效果并不好。但是在卢沟河下游,朝廷也没有那么多的工程来做。 朱祁镇问道:“你估计四县灾民到底有多少?” 于谦说道:“臣只能保证顺天府境内,大概有三万七千人有余,但是直隶其他府县有多少,却不是臣可以知道了。” 朱祁镇看了一眼杨士奇。 杨士奇咳嗽两声,说道:“陛下,臣以为卢沟河威胁朝廷安危,自然要好好修一修了,特别是宣德元年,宣德五年,这两年都有过大修。该怎么修,下面人都很清楚,所以以工代赈是可以的。” “但是南边的府县,却不好妄自兴工了。” “臣以为还是开仓放粮赈济的好,臣已经从山东调来一批粮草,足以赈济河间,保定两府了。” 朱祁镇也知道这其中很多事情。 工程建设从来是贪污的重灾区。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都没有差别。 杨士奇更是明白这一点。 所以他支持卢沟桥工程,但反对其他地方以工代赈。 乃是卢沟桥河道,不是新鲜事。大致需要多少,杨士奇心中其实是有数的。更不要说,于谦是这个工程的负责人。 虽然而今还没有说,但是杨士奇用脚趾头都能猜出来。 杨士奇信得过于谦。但是其他人未必信得过了。 更不要说,之间没有规划,仓促上马,又有灾民的生计所系,做得好,自然是一举而数得。但是杨士奇不得不做好,如果做不好该怎么办? 同样的修黄河,有人能修一次,能用百年,但是有人能修成:“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 这里面的猫腻,实在是太多了。 杨士奇老了,有一些保守。 有些事情,他宁可多花一点钱,也不去想什么一举而数得。事实也证明,越是花样多的事情,越是有技术含量。 大明官僚到底有没有这种组织能力,杨士奇表示怀疑。 朱祁镇说道:“杨首辅所言极是。此事暂且不提。先说卢沟河,先生也说过,宣德元年,宣德五年大修过,正统元年也小修过。” “每次多则动用数万人工,少则动用数千人工,已经几乎是年年修,但是即便是这样,隔三差五,卢沟河也要决堤一两次。” “朕登基以来,元年一次,今年又一次,这一次大修之后,又能支撑几年?朝廷就是金山银山,也不能这要挥霍。而百姓要遭受几次这般苦楚。” “故而今天,就要这一件事情说清楚?卢沟河怎么修,才能一劳永逸,从此再也不决堤。” 朱祁镇的话,掷地有声,但这个问题并不好回答。 第一百六十九章 卢沟河水情 第一百六十九章 卢沟河水情 黎澄出列说道:“臣惭愧。卢沟河大工,臣多次参与进去,然卢沟河与寻常河不一样,汉晋之时,地广人稀,卢沟河本是漫流,而今耕地日多,侵占河道,而金元立都以来,西山之木伐尽,大雨一下,泥沙具下,所以不管什么样的河道,用不过数年,就会抬高河床。而且北方下雨,不过秋季数月。” “卢沟河季节性太过明显,不下雨,卢沟河河道明显够用,一下雨,则水位汹涌而上,不可抑制,唯有保京师而泄洪。” “这也是,朝廷多次修建卢沟河河堤,都支撑不了多久的原因。” “好。”朱祁镇说道:“既然,有问题,就一个个解决。太宗时候,朝廷就有禁令,禁止伐西山之木,今日再做重申,京城之中提倡用煤,再次重申,不许伐西山之木。” 朱祁镇看向杨士奇,说道:“先生以为如何?” 杨士奇说道:“陛下所言极是。” 如果说,没有门头沟煤矿的大规模开采的话。杨士奇定然要反驳。 毕竟北京是一座居民百万大城池,所用柴火是刚需,朝廷总不能让人不生火做饭吧。这种不合人情的禁令,即便皇帝权威多盛,也执行不下去的。 太宗皇帝权威不可说不盛,朝廷上下有谁敢违逆太宗皇帝,但是太宗皇帝西山禁令,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毕竟人总是要吃饭的。 但是这样的情况,已经有了变化。 宣德十年,朱祁镇在门头沟设煤监,虽然事情有所反复。曹吉祥还因为做事太过,被人弹劾。 但是煤监总算是维持下去了。 只是宫中想维持对门头沟煤矿的垄断,却也不可能了。 门头沟煤监也变成了两部分。 一部分,就是煤场。直接供应宫中的煤场。被宫中惜薪司直接管辖。另外一部分,就是在门头沟到京城大路上设卡收税,每万斤一。 虽然宫中的放弃对门头沟煤矿的控制,但并不意味宫中煤场并不向外发卖。宫中煤场依旧是门近二百煤场之中最大的。 对,从宣德十年到正统四年。门头沟煤矿规模膨胀起来。 别的不说,朱祁镇看过宫中账册,从宣德十年,每年千两级别的税收,而今已经进入万两级别了。 虽然今年因为赈灾,大量派煤,估计不仅仅不赚钱,还要赔钱。 但是正统三年,已经有一万七千两了。 朱祁镇也明白,这种增长绝对不是极限,今后增长到十万两,也不是不可能的。 当然了,朱祁镇而今手握内库三千多万两银子,对每年十万年,并不看在眼里了。但是朱祁镇看到却是其中的潜力。 毕竟煤与铁是工业革命的基础。 杨士奇可能想不到,朱祁镇想的这么深,但是对朱祁镇这种一举两得的想法,也是心知肚明的。 防范卢沟河泥沙,固然是有的,但是用行政手段,为门头沟煤监增加收入,更在其中。 只是杨士奇心中难免心中嘀咕,暗道:“皇帝怎么一心一意钻进钱眼里了,这可不好。” “陛下,此事也是缓不应急。”黎澄说道。 朱祁镇说道:“对彻底治理卢沟河,工部可有方案?” 黎澄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跪下来,说道:“臣无能,不能为陛下分忧。” 黎澄想来想去,他并不想说这一句话,但是却不敢说有什么根除之法,毕竟卢沟河水情的复杂性,今天低个头说不行,固然要吃排头,甚至要降职,但是承认了,如果做不到,等卢沟河再次决堤的时候,即便他不在了,他的子孙也要遭难。 他心中也有好些想法,但是最好的办法,觉得这卢沟河河堤,最多能支撑十年,十年之后,就要看运气了。 运气好了。雨水不大,还能保住。但是一旦雨水大盛,决堤是十成十的。 如果皇帝老了。活不了十年。 这事情还有免于追究的可能。 但是皇帝方才十几岁,将来春秋正盛。即便二三十年,也能活着。 这个时候,黎澄也敢冒险。 朱祁镇说道:“黎卿起来吧,你没有方案,宫中却有一个方案。” 朱祁镇此言一出,下面人的目光都放在沐敬身上,对于沐敬这位老太监,很多人都知道的。 不过,出来解说的却不是沐敬。而是阮安。 阮安向皇帝行礼,随即向各位大臣行礼,说道:“工部尚书所言,都对,但缺少一点,那就是卢沟河入海不畅,也是其中非常重要的原因。” “卢沟河流入三角淀之中,而三角淀方圆数百里,都是湿地沼泽,看似容大水源源不断的流入,但其实它的容纳也是有限的。” “刚刚开始还能容纳,到了后来,就有倒灌的风险。” “这不仅仅是卢沟河,直隶不少河流,都有这样的风险。” 朱祁镇不说话。只是看着下面的人。 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朱祁镇也很吃惊的。他甚至想到得到,连续一个多月大雨之后,洪水居然从下游冲上来的。河堤能撑得住才算怪事。 不过,而今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这个方案了。 朱祁镇在这一次大会之前,就已经与阮安,沐敬开过一个小会了。宫中这个治理方案,虽然是阮安与沐敬提完善的。 但是很多概念却是朱祁镇提出来的。 其实朱祁镇并不知道,河流倒灌这样的事情,在河北从来不少见。即便后世也常常有。特别是在海河流域之中。 阮安说道:“所以,欲求卢沟河安,不得不治三角淀,欲治三角淀,不得不治运河。” 杨士奇一听,整个人就严肃起来了。 卢沟桥重要不重要。 重要,毕竟直接威胁北京附近的百姓。 但是卢沟河再重要,也没有运河重要。 运河是大明的命脉所系,这一点不容任何质疑。 如果皇帝单单是想治理卢沟河,想以此而建功立业。坐稳皇位。杨士奇自然会支持,不但会支持,而是不遗余力。 毕竟对杨士奇来说,一个有权威的皇帝,是大明江山稳定的基石。所谓之国赖长君。但是运河这一件事情上,关系太大。杨士奇也不能让朱祁镇乱来。 因为要出大乱子的。 河北的湖泊很多,但是大部分靠近运河的湖泊都有一个重要的职能,就是为运河补水。甚至在山东不少地方,运河附近的泉水,井水,都不准灌溉,都必须为运河补水做准备。 三角淀东南方向,就是天津,而天津就是运河上重要节点。北运河是用的卫河河道。完整的绕过了三角淀,到通州了。 也就说三角淀与运河之间,是不连通的。而今的卢沟河乃是一条内陆河。 杨士奇虽然还没有听到阮安的方案,但是就本能的想到,难道阮安想将三角淀引入卫河水系。 杨士奇心中立即否定了这个想法。 原因很简单。 卫河河道是支撑不了这么庞大的水量的。 即便流入卫河之中,也解决不了根本问题,甚至还引起运河河道水情不稳。 这又是他不能允许的。 杨士奇打起精神,听他们说下去。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宫中的方案要比杨士奇想象要大多了。 “海河方案。”朱祁镇心中暗道。 这是朱祁镇对这个方案命名,毕竟从小学地理,就知道海河流域。而今面对河北水系如此复杂的情况,朱祁镇自然想起照搬后世情况。 因为他而今想看来,怎么想怎么觉得海河,似乎并不是一条自然形成的河流。 第一百七十章 海河方案 第一百七十章 海河方案 朱祁镇所想,对也不对。 因为海河这个名词是明末才有的。但是海河形成后世地图上的行动,却是本朝开国之初,毛主席提倡的一定要根治海河,动用了数百万人,不知道修建了多少条运河,最后才形成了后世的海河河道。 从这一件上来,海河说是一条人工河,也不能说全错。 阮安说道:“从如果放宽目光,卢沟河的水灾在河北从来不是个例。河北这片的河流,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发源于太行山中,季节性很强,可以说,一发洪水都发洪水。” “而大多数河流都排泄不畅,淤积在三角淀,得胜淀,武馆淀,白洋淀,这无数河间洼地,连成一片,如果雨水大的话,就会连接在一起,到时候数千里地,一片汪洋如同大海。” “百姓没于洪涛之间。” 朱祁镇而今看到这一大面区域,还有触目惊心之感。 谁能相信,河北居然有这么多湖泊。而阮安所说的那几大淀,从现在地理上看,就是从天津以西到,雄州。 而且这不仅仅只有这里,这样的湖泊,在河北还有好几处。 虽然没有这一个湖泊带大而已。 真正了解这一些情况之后,朱祁镇甚至有一种冲动,什么瓦刺也不打了,单单能将这一带混乱的水系给治理好就行了。 这也是为什么在汉魏时代,冀州也是富甲天下,得河北足以立国,而今明代虽然定都河北,河北根本不能支持北方战事。 想想就知道,几乎数年一次大洪水,大量的良田都变成了湿地。这些湖泊看似不大,但是一遇洪水,就好像是吹气球一般膨胀起来。 水利与农业之间的关联密集之极。 这样的情况,河北的农业生产能好才怪。 阮安说道:“为了朝廷长治久安。奉陛下旨意,应该将治理河北各水系,看做一体。将收拢河北所有河流,皆归入卫河入海。” 杨士奇说道:“卫河承担运河一段,如此一来会不会运河断流。” “首辅所言极是。”阮安说道:“这事情我与沐敬前辈,已经商量过了。这样做,不会让运河断流,反而会增加运河水量。让运河运输量大增。” 杨士奇也不说话了,心中暗道:“就看你们的表现了。” 人们都觉得京杭运河乃是重要的经济命脉,但是其实上,他们都高看了运河。 因为这一条运河的承载量并不大,还需要大量的维护。 明代的最高记录,就是六百三十万石,就是宣德年间的纪录。后来被额定在四百万石之上,大概是朝廷觉得,这个数目最经济。 又能供应朝廷所需,不至于了劳民伤财。 即便如此,朝廷一家的运输量,几乎将运河给站满了。 很多时候,运河上都一船挨着一船,特别是过山东的时候,船闸之前,排上几天队都是很正常的。 漕粮运输一趟要走上一年。 可见大运河并非想象的那样用有。 运输量在哪里放着。 当然了,山东这一带是一个瓶颈地带。毕竟过山东的时候,可是一座船闸挨着一座船闸。其他地方好要一点。 这并不是说,运河不重要,如果不重要的话,明代也不会形成一道,运河城市带,是北方比可比南方的繁华地带。仅仅是说,运河远远没有所有想象的那么重要。 阮安见杨士奇不说话,心中这才松了一口气。 可见杨士奇积威之重。 随即将朱祁镇心目之中海河方案,说了出来。 阮安先定下总原则,也就是将所有河流都归入运河,并从天津入海。但是很多地方都要细细勘探。 一时半会不可能动工的。 但是定下来的工程就有两个。 第一个就是三角淀连通卫河的工程,这个工程并不算太大。毕竟两者相距并不远。 第二个工程就是扩宽卫河入海段。 也就是卫河从天津以下,到达大海这一段河流。 这一段河流被人称为海河。 不扩宽的话,这一条河道根本不能支撑这么多水从这里入海。 其余其他河流该如何下手,而今暂且不说。 随即阮安又转到了卢沟河上面。 阮安说道:“对卢沟河修缮,有这样几个原则,卢沟河不过三角淀,而流入北运河之中。从北运河到天津入卫河河道入海。” “其二,截弯取直。减少河流对堤坝的伤害。” “其三,就是采取束水攻沙之法。减轻泥沙堆积在河床之上。” 阮安一边,一边领太监从下面取来一张地图,正是卢沟河流域地图,上面有一道新画出的河道,从上游直接连通北运河。 就是阮安准备的新运河。 黎澄听了,说道:“这束水攻沙到底是什么办法?” 阮安听了,微微一笑,说道:“黎工部请稍安勿躁,容在下,一一解释。” “为什么,要让卢沟河绕过三角淀,与北运河相连,却是因为事有轻重缓急。将三角淀连通运河,到底会出什么情况,一时间,我们还不能确定。” “最少要确定一件事情,三角淀的湖水,会不会倒灌卫河,这一件事情,我们还拿不准。但是卢沟河而今情况,是刻不容缓。” “所以,先治卢沟河是当务之急。” “只有让卢沟河如海,才能让卢沟河下游畅通。所以必须新挖河道。” “至于截弯取直,自然是因为新挖掘的河道,自然一并做了。” 所有人都暗自点头。 什么治理河北所有河流这样大计划,眼前的这些大臣们都有些怀疑,怀疑皇帝能不能办得到。但是对卢沟河的治理,却是所有人都期盼的。 毕竟大家都在北京,是切肤之痛。 阮安说道:“至于束水攻沙,却是皇帝陛下天纵之才,才想出如此妙法。” 朱祁镇轻轻一笑,说道:“阮卿无须过谦,你的功劳,朕还能夺了不成,继续说吧。” 听了朱祁镇的话,下面的大臣顿时会意。 似乎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定然是阮安或者是沐敬想出来的,不过想给皇帝脸上贴金而已。但是知道归知道,但是他们自然是懂事的人,决计不会戳破的。 “是。”阮安说道:“来人,上沙盘。” 一时间十几个身强力壮的大汉抬着两张大桌子上来。 这两张大桌子上面,却是堆满了各种沙土,石头。中间还摆出一条河道来。又有人提进来一桶桶的水。 上面有一个摇动的水车。 只要摇动就在桶里的水流提入桌子上,顺着桌子上的河流,从另外一个地方流下来。 此刻的阮安双眼放光,一股莫名的魅力从阮安的身上散发出来,甚至一度将朝廷之上其他人的风范给压下来的。 果然,一个人进入自己得意的领域之中,就要一种自信。 今日的阮安与平日谨小慎微的阮安,根本不像是一个人,只是阮安自己并没有察觉。他似乎还沉浸在当时朱祁镇给他解说这四个字的情绪之中。 阮安说道:“天下自然之理,水利下也。而为什么各地泥沙堆积,加高河床,是因为水速减慢。” “所以加快水流速度,水力下切,自然能将河床切深,根本不用人力为之,此乃假借天力为人所用也。” 很多事情说穿了,一不值,但是没有说出之前,却是隔绝天壤。阮安此言一出,下面的人都变得有些诡异。 连杨士奇都有一点按捺不住了,问道:“阮太监,此言当真。” 阮安说道:“自然是当真。” 第一百七十一章 束水攻沙 第一百七十一章 束水攻沙 由不得杨士奇不激动。 杨士奇听到了阮安这一番话,首先想到的并不是卢沟河,甚至不是河北水系治理,而是黄河。 卢沟河并不安稳,甚至有人起一个外号,叫做无定河。 后来在康熙年间,于成龙治水,才变成了永定河。 但是卢沟河的水灾与黄河水灾,却是大巫见小巫了。 卢沟河发洪水,不过淹几个县而已,但是黄河一发洪水,直接想把开封府吞下去。正好几个府县,大半个河南,乃至南直隶都要受灾。 生民何止千万之众。 这才重中之重。 杨士奇说道:“你如何保证?” 阮安说道:“首辅如果不信,可以当场一试。” 随即阮安指着两个桌面,说道:“这里可以比做卢沟河。” 杨士奇第一个坐不住,站了起来,几步走道桌子旁边。 这桌子很大,大概有两个乒乓球台那么大,上面堆积泥沙,一边高一边低,上游陡峭,下游平缓。 只是下游却有不同。 下游一个只有寻常河道,另一个的河道修建的很复杂。 最外面有一层,中间有一层,将河道逼得很急很窄。 阮安一声令下,立即令一边的侍卫摇动水车。 不一会儿这些水从下面的水桶之中,打了上来,一股股的冲在高处之上,随即水与泥沙一并下来,流到下面,带着泥沙冲到河道之中,随即水流变缓,这河道之中,就有薄薄的一层泥沙。 这还是刚刚开始的。 想来时间一长,河床被抬高。 也是自然的。 另外却不一样了。 水流被束缚到狭小的河道之中,水流越流越快,泥沙要么被带走了,要么就漫在河堤之外,最外面的河堤里面。 但是主河道并不受影响。 杨士奇看了之后,直接对下面侍卫说道:“整桶水倒。” 这侍卫听了,不由向朱祁镇看了一眼。 朱祁镇点点头,这侍卫立即将一桶水倒了上去。随即侍卫从外面打水,并将桌子上流下的水抬出去。 一时间华殿的地面之上,形成了两道明显的水线。 而武官员雅雀无声,只剩下水声,泼水之声,流水之声,接水之声。 水流顿时变得非常急。 如此一来,两种河道的区别,更是区别出来了。 水流越急,所约束的水流就越急,下切之力,就越急,甚至形成一道深沟。而另外的河道,却已经决堤了。 因为从上面带下来的泥沙太多,早就将河床抬高了。 “停,”阮安见状说道:“首辅大人,这不用再继续下去了吧。” 杨士奇说道:“虽然在方寸之间,似乎很好用,但是放大数千里,却未必行了。” “杨大人此言差矣。”阮安有些被激怒了,一时间也忘记了对方是名声赫赫的首辅重臣,对于技术专家,最最讨厌外行人乱说话了。 “万物之理一也,天下水性,绝无例外。岂有此处可用,而彼处不可用?”阮安愤愤不平的说道。 “你确定?”杨士奇问道。 “确定。”阮安说道。 杨士奇转过身来,对朱祁镇行礼,不顾地面上的水渍,说道:“臣杨士奇为天下贺,束水攻沙之法,如果能下,则黄河万里可以不受水灾,此乃天下最大祥瑞。” 有杨士奇贺,下面大臣纷纷学着杨士奇的样子,说道:“臣等贺陛下,得此祥瑞。” 朱祁镇连忙起身,说道:“先生何须如此?此事尚没有成功,等成功之后,再贺不迟。” 朱祁镇将杨士奇的搀扶起来,说道:“那么卢沟河治理之事?” 杨士奇说道:“就用此束水攻沙之法,虽然天下水性相同,但是各地却未必一样,而且此法在方寸之中有此奇效,总要试一试才行。” 朱祁镇心中那么不明白,杨士奇还是觉得这个办法有一点不靠谱。只是他找不到不对的地方,但是他依旧不想直接用在黄河之上。 因为黄河关系巨大,与卢沟河不是一个体量之上。 别的不说,单单治理费用都不是一个级别的。 卢沟河治理,几十万两都有一点多,即便这么大的工程,要挖掘一百多里的河道。但是在杨士奇心中估算费用,也不过如此。 但是黄河,从黄河邙山段以下,数千里堤坝重新修建,没有几千万两,想都不要想了。一时间国库也没有这个钱。 毕竟各处打仗,又是赈灾。又是免税。 也是仁宣以来,虽然也有战事,但是总体来说,朝廷一直处于休养生息之中,还是有些家底的。 但是再有家底,一口气拿出这么多钱,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如此一来,先做什么,后做什么,就再清晰不过了。 朱祁镇杨士奇答应,心中算是松了一口气,杨士奇答应下来,下面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朱祁镇对阮安说道:“治理卢沟河之事,需要多是钱粮计算出来没有?” 阮安说道:“没有。臣等开没有细细考察地方河道,而今这一条河道,还仅仅在规划之中,地质不一样,臣还要考虑绕道。所以钱粮还定不下来。” 杨士奇说道:“既然如此,卢沟河工程,就有顺天知府于谦负责,阮安监工。先定下方案,再上报户部,算好时间,今天冬天开工,明年夏天之前,一定要完工。” 于谦说道:“下官明白。” 朱祁镇也明白。 以卢沟河水情,在夏秋之际一定会涨水的。所以陛下在夏天之前完工。冬天虽然天寒地冻,但是却冬闲期。 可以动用更多的百姓。 杨士奇对朱祁镇说道:“这费用,臣代刘户部答应陛下,全部由户部出。刘户部是不是啊?” 刘中敷见状,微微张口,心中暗道:“首辅,咱们之前可不是这样说的。”杨士奇来之前,提醒刘中敷,一定要让内库承担一部分。 但是到了而今却变卦了。 刘中敷不知道杨士奇为什么变卦,他也不敢问,只能说道:“是。” 朱祁镇察言观色的本事,也修炼出来了,自然看出来,刘中敷的不一样。 只是他并不是太关心刘中敷,因为刘中敷是太皇太后的人。在太皇太后不理朝政的情况之下,刘中敷自然是向朱祁镇靠拢了。 所以,朱祁镇知道户部一定不会卡钱粮,只有内阁卡了。 让刘中敷答应并没有什么难事,但是杨士奇不改口,却是没有一点办法的。 此刻杨士奇突然改口,才是问题所在。 朱祁镇其实已经准备好出一笔钱两的。 因为朱祁镇虽然看重钱财,并不是贪财,而是做大事必须要钱粮。积攒钱粮是为了做事,而不是相反。 北伐固然是大事,但是治水也不是一件小事。 朱祁镇掏这钱,心甘情愿。 朱祁镇说道:“好,那么这一件事情,就请户部准备好吧。” 刘中敷说道:“是。” 事情已经说到这里,已经到了散会的时候了。杨士奇忽然留步,说道:“陛下,老臣有几句话,可否与陛下谈谈。” 朱祁镇见状,心中微微一顿,有些沉重。 独对,这一件事情在官场是犯忌讳的。想想就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情,需要你的同事避开你,直接与上司单独谈? 不过,这一件事情放在杨士奇这边却有一点不对。 因为杨士奇的权威已经能压在其他臣之上,如果杨荣在还能分庭抗礼,但是杨荣还乡,一时间回不来。 所以,杨士奇留下来,定然不会是为了打小报告。 朱祁镇说道:“正好,朕也有些事情与首辅谈谈。” 第一百七十二章 良药苦口 第一百七十二章 良药苦口 因为在华殿之中做演示。 故而华殿之中一片狼藉。 毕竟这泥了水了。要很多人收拾,但是朱祁镇也知道,他与杨士奇所谈,不管是什么内容,都不好让下面人听到。 朱祁镇就带着杨士奇来到一处偏殿之中。 似乎是书就是一种装饰品。 朱祁镇处理政务的几个大殿,不管是乾清宫,华殿,武英殿,乃至渊阁,都有不少藏书。 渊阁本身就是藏书所在,大名鼎鼎的永乐大典,渊阁之中就有一套。 即便是华殿的偏殿之中处,也到底有不少书籍堆叠。 阳光透过窗户纸打在偏殿之中,似乎阳光之中,有无数细小的微尘在上下起舞,与这满室书香混杂在一起,有一种奇特的味道。 两人坐定之后,朱祁镇说道:“先生,却不知道有什么事情,要给朕说说。” 杨士奇说道:“让老臣臣猜猜,陛下找臣,定然说是让于谦治理过卢沟河之后,总领河北治水,陛下想将宋以来的河北水患,在今日解决了。” 朱祁镇说道:“此事瞒不过先生。不过先生猜对大半,却有一点没有猜中。朕想做的不仅仅是治水。” “于先生要总领河北水利,想要做成此事,自然是千难万难。所以事权必须统一,以朕看来,南北直隶大可不必设立,就借今日之事,河北设省,省治就在天津。今后户部就不要管北直隶了,即便是南直隶,朕也有意一分为二。” 朱祁镇这样想法,不是一日两日了。 首先,他看不管,所谓六部直辖府县的模式。在他看来决计不可取。 想想就知道,六部直辖府县,说明这些府县,谁都能管,只会谁也不会管。所谓九龙治水。 所以,将河北省建立起来,有利于河北的治理。 而将南直隶分拆,更是有一点其他考量。 毕竟南直隶都归南京管辖,也让南京成为长江中下游事实上的统治中心。朝廷不得不派重臣镇守。 这种两京并重的姿态。 在朱祁镇看来,很不是味道。 可以有两个京师,但是却一定要有主从。南京的权力也太大了。 南京可以是大明广义上的南京,而绝对不能是长江下游事实上的统治中心,拆分这那南直隶,是非常必然的行为。 加强北京权威。 没有了南直隶的南京,虽然重要,但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杨士奇说道:“陛下的心意,臣了解。如果真能治理好北直隶水患,单单北直隶就能多开垦出数十万顷良田。” “北直隶的富饶,朝廷就不用依靠运河了。” 朱祁镇听了,说道:“固然是先生知朕心思。此事虽然艰难,但是却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堪称是我大明的郑国渠。” “一旦河北钱粮大增,那么就可以就近支援大宁,开平,恢复漠南重镇。” “瓦刺,何足畏惧!” 杨士奇说道:“臣今日想给陛下说的,就是这一件事情。” 朱祁镇听杨士奇这么一说,心中暗道:“来了。”朱祁镇心已经暗暗提上来,严阵以待,各种说法,在心中过一遍又一遍,时刻准备着应对杨士奇的攻势。 杨士奇说道:“陛下,年少登基,想要建功立业,臣是知道的。但是臣想知道,陛下到底先做什么事情?” “因旧港宣慰司来使,陛下筹谋开海,以至于南京镇守太监王景弘最近一直想办法运输军械往旧港。” “旧港宣慰使施长安,在正统元年夺位之后,广纳海盗,与爪哇从来不和睦,这三四年以来,双方大小交战数次。” “最多的时候,双方兵力超过三万之众。” “也是因为朝廷在新安开港,旧港才能支撑得住。” “陛下又因为大水之故,起意治理河北水患,如果让臣来说,中国水患之最,非河北,乃是两淮。” “两淮年年洪水。早已不堪重负了!” “今日陛下想治河北水患,他日不会想治两淮水患,长江也时有水患?陛下又当如何?” “麓川之战,陛下决以讨伐,应对瓦刺,陛下决计一战,对奴儿干都司,陛下也常常令亦失哈宣慰,以至于为了女真部落,辽东与朝鲜闹得很不愉快。” “陛下又因为京师治理问题,起意将小吏纳入朝廷体制之中,改变陛下所言之,官无封建,吏有封建之格局。” “今日又有分省之意。” “臣不敢说陛下不对,然天下千头万绪,有如乱麻,陛下欲以快刀斩之,臣恐天下烽烟四起,陛下求治太急,用事太繁。” “老臣受太宗,仁宗,宣宗三代重用,今日不得不请陛下说清楚,陛下,你到底想要什么?” 朱祁镇被杨士奇这么一说,顿时哑口无言。 朱祁镇对朝廷很多事情,都看不过眼。 不用别的,任何一个人在朱祁镇这个位置上,都觉得不舒服。 因为习惯了,后世的行政体系。即便什么也不懂的人,也能看出来,这样那样的毛病,而坐在皇帝位置上,似乎也有至高无上的权威。 再加上外面有瓦刺蠢蠢欲动。 四方看似太平,但是各种隐患都在。 从大明开国以来,几十年的国力上升,或者说经济恢复性增长,掩盖了一切问题,但是而今,朱祁镇直觉的感受到,或许大明的经济还在增长之中,但是朝廷财力增长已经到了顶峰。 但是随着各种各样的问题激化。 大明用于各方开支越来越多。 如果他不想办法解决,不想办法改变,即便他当一辈子太平天子。活六十年。他也不过是大明朝的乾隆而已。 看得越明白,想做就越多。 但是被杨士奇这么一说,朱祁镇也明白,他做事太没有规划,几乎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 朱祁镇说道:“朕自然是想为大明开创盛世。” “陛下有此心,自然是再好不过了。”杨士奇说道:“只是,朝廷大事,牵一发而动全身,陛下这样做太乱了。” 朱祁镇谦虚的向杨士奇请教,说道:“那么以先生之言,朕应该怎么做?” 杨士奇说道:“臣不知道。这个问题,陛下只能自己问自己。” 杨士奇才不会回到这个问题。 杨士奇已经看明白了,这位小皇帝是一个非常有主见的皇帝。如果年轻几十岁,定然想办法说服皇帝,按他的想法行事。 但是而今,他老了。 七十高龄能在内阁待上几年? 切不说,他的想法皇帝认不认,即便他能提出来一个纲领,他有能力实行下去吗? 岁月不饶人。他在内阁的位置上,很多时候,都是凭借他老辣政治嗅觉,来平衡朝廷内外,维持大船运行。 真要做什么大的改变,他实在是力不从心了。 朱祁镇见杨士奇白发苍苍,走路都有几分颤颤巍巍的样子。心中也知道,这个老人,能为他站最后一班岗,就已经不错了。 想要更多,却是不能了。 正如太皇太后早就说过的,杨士奇不是他的敌人。不是杨士奇的权威不够重,不是杨士奇能力不够强,不是杨士奇没有政治野心。 而是杨士奇老了。 能打败天下所有英雄的,只有时间,也唯有时间。 朱祁镇躬身向杨士奇,行了一礼,说道:“学生受教。” 杨士奇不敢当朱祁镇之礼,说道:“臣不敢当。” 朱祁镇说道:“不,先生一言惊醒梦中人。学生知道错了。” 杨士奇说道:“陛下切不可在外人面前如此说,这乃是老臣之错。” 第一百七十三章 太皇太后最后教诲 第一百七十三章 太皇太后最后教诲 朱祁镇知道杨士奇为什么这样说。 因为圣明无过陛下。 皇帝从来是没有错,错的只是大臣。 这个政治原则从古代一直到现代,很多地方还有残留。 每一个皇帝承认错误,下罪己诏都是很严重的政治问题。当然了崇祯不算。即便如此,崇祯下罪己诏,每一次都是很大风波。 朱祁镇也不多说,亲自搀扶着杨士奇出了华殿。 朱祁镇送了走杨士奇之后。 回到乾清宫之后,王振将各方奏疏在朱祁镇的面前,分开来。 朱祁镇身侧有好几张桌子,分别是轻重缓急。 这些奏折,先以轻重缓急分放在四个桌子上,任何在桌子上,以军事,灾异,民事,六部,两京十三省,锦衣卫,东厂,分门别类的放开。 每当朱祁镇回到乾清宫之后,都能看见满满的好几张桌子的奏折。 朱祁镇每日都是将这些奏折过了一遍。 或者看累了,让王振读。 随即口授,让王振代为朱批。 甚至为了快速批阅,很多内阁意见无须推翻的话,朱祁镇就在奏折最后画一个圈。就代表同意。 王振不知道朱祁镇见杨士奇说了什么。来到朱祁镇面前,说道:“陛下,是否开始批阅奏折。” 朱祁镇摆摆手说,道:“先放着吧。” 此刻,朱祁镇对自己有些怀疑。 怀疑他之前那么勤勉的批阅奏折,到底是不是正确。 朱祁镇通过这些奏折,深切的了解了大明到底是怎么样的情况。但是也让看见了,千万个要解决的问题。 不管是刑部,兵部,户部,礼部,工部,户部,还是都察院,大理寺,还有五军都督府,地方上的问题,太多了。 朱祁镇之前的思路,只是想办法,见一个纠正一个,但是皇帝的精力就是浪费在纠正一个又一个问题上的吗? 之前,朱祁镇觉得是。 勤政,爱民。节俭,礼贤下士,就是一个皇帝。 但是而今,被杨士奇这么一说。 满不是这么回事。 他几次,近乎赤膊上阵一般,推进朝廷改变。 但是杨士奇怎么说?求治太急,用事太繁? 这话对不对。 说对,太皇太后在地震之中,放弃朝廷大权,安心在后宫做一妇人。朱祁镇不过几个月之间,就闹出好大风波。 这风波是各个方面的。 大方面,在整个国策之上。比如封建策,在小的方面,比如朱祁镇对北京治理的改变,让五城兵马司。处理六部与顺天府之间的矛盾。 等等。 在朱祁镇看来,他做的并不是太多,但是不要将后世官僚的效率,来要求这个时代的官员。在这个时代,京师之中,在册的京官才一万两千人了。 看起来很多,但是平心来问,负责大明两京十三省,国防外交军政民政等等事务的政治中心,一万两千人真的很多吗? 其中还有很多,一杯茶一本书,摇摇晃晃一整天的养老官职。行政效率能有多高。 杨士奇就是很明白,自己下面的人是什么样的人。 改变不了下面的人,只能请朱祁镇改变自己的节奏了。 这就是现实。 但是朱祁镇真不甘心。 朱祁镇心中忽然想到了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虽然不管事了,但是朱祁镇依然将太皇太后当做自己的靠山,遇见解决不了,或者说心中不解的问题,还是下意思的去见太皇太后。 朱祁镇说走就走。 不多时,就来到了慈宁宫。 却见慈宁宫之中,一副副画像,几乎将整个慈宁宫给挂满了。 朱祁镇心中有事,却也好奇的问道:“娘娘,你这什么,晒画啊?” 太皇太后微微一笑,说道:“说什么啊 ,这就是当年靖难功臣那些不能封爵的功臣家中适龄的女子。” “是给你选皇后。” 太皇太后圈定了朱祁镇的联姻范围,祖宗家法,不能娶大户人家。但是太皇太后还是想为朱祁镇谋求多一点政治利益。 靖难功臣乃是军中最大的团体。 可以说,但凡而今活跃在军中的将领,他们共同的履历,一定会有四个字:“靖难功臣。”即便不是靖难功臣,也是靖难功臣之后。 故而虽然不能娶大户,但是从中下军官联姻,还是能巩固朱祁镇的地位。 当然了,太皇太后觉得是中下,其实就与石璟家中差不多,石璟家里说不好,也有一个世袭副千户。 再往下面就不行了。 太皇太后不觉得一些世袭百户家里的女儿,真有多大的能耐驾驭得了六宫。 太皇太后对孙太后失望之极,他之所以让朱祁镇抓紧成亲,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将后宫大权直接交给了皇后。 不想让孙太后染指。 朱祁镇这才发现,这些话都是人物画,近乎后世的仕女图。 一个个工笔画下来,非常传神。每一个女子或站在凉亭之中,或站在花草之前。各有仪态的。不能说画的不好。只是朱祁镇后世可是见过不知道多少美女照片,特别是那些真真假假的。但是不管是真假,但是最少在视觉效应之上,非常好。 照片比本人好看好几个数量级,难道不好吗? 朱祁镇对这画像上的美人并不感兴趣,但是对画本身却有一丝触动。 太皇太后见朱祁镇有些发愣,说道:“皇帝,怎么了?” 朱祁镇说道:“这是宫中戴大家的手笔吧。父皇在的时候,曾经向戴大家学艺,孙儿看得眼熟。” 在明初画坛上风行这浙派,而戴大家,就是戴进。也是其中风云人物,并成为宫中待诏。一等一的大画家。 宣宗皇帝也常常与这些宫廷画家讨论,习画。 只是朱祁镇登基之后,太皇太后将这些人都遣散了。 毕竟太皇太后从来不觉得画画是什么正途,特别是对于皇帝来说。 太皇太后听朱祁镇说起宣宗,心中微微一叹,说道:“如果你父亲在,这一件事情,也无须我来管。” “说说吧,又遇见什么难事了,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朱祁镇听了,立即说道:“孙儿不孝。” 太皇太后说道:“有什么孝不孝的,真正的孝顺,在于你能不能广大祖宗基业。而不是在来不来见我这个老婆子,你这一段时间,常常在乾清宫忙到深夜,你年纪尚小,要注意身体,将来日子还长的,让王振代你批阅一些也行的。” 太皇太后虽然不管事了,但是毕竟不是聋子瞎子,宫中宫外大小事务,没有能瞒得过太皇太后的。 只是太皇太后不管而已。 朱祁镇说道:“孙儿明白。” 太皇太后说道:“杨士奇给你说什么了?” 朱祁镇随即将杨士奇所言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朱祁镇说道:“孙儿一时迷茫,不知道该如何处置。” 太皇太后听了,轻轻一笑说道:“杨士奇所说的没错。太祖皇帝在的时候,即便日以继夜,又能看多少奏折,处理多少事务,而太宗皇帝数次亲征,与后方隔绝,也没有见出什么事情?” “可见这天下,太祖皇帝是一个治法,太宗皇帝又是另外一个治法。” 朱祁镇说道:“孙儿明白,朝政当以用人为要,只是而今朝中大臣,也多不合我意。” 太皇太后说道:“于谦如何?” 朱祁镇口中缓缓的咀嚼道:“于谦。是能臣干吏,但是却不是宰相之才,将他放在内阁首辅的位置上,孙儿恐怕不能与他善始终了。” 朱祁镇本想将于谦当做未来的内阁首辅,但是而今看来,却是不行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满壁荒唐纸 第一百七十四章 满壁荒唐纸 朱祁镇也算是一个有自知之明的人。 朱祁镇虽然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固执的人,但是在外人看来却不一样。 这就是价值观的问题。 朱祁镇一些想法,在儒家语境之中,并没有太好的评价。而于谦却是一个节操满满的人,是儒家语境之中的正人君子。 并非没有权变之道。 但是在原则问题上,决计不会妥协的。 甚至而今朱祁镇与于谦的合作愉快,朱祁镇担心是不是杨士奇做了于谦的工作。 朱祁镇为了确保自己的政策能推行下去。必然是一个强势皇帝,不要看,朱祁镇在杨士奇面前客客气气的。 并不意味着,朱祁镇对杨士奇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只是而今杨士奇对朱祁镇已经没有威胁了。风烛残年的杨士奇已经没有年轻的心劲了,杨士奇的内阁也随着三杨的身体状态,权力也慢慢衰弱下去了。 而今的杨士奇从某种程度上,也是弱势首辅。 看似强盛的姿态下面,隐藏着一个不堪重负的老人。 如果于谦上位,却绝非如此,一个强势皇帝与一个坚持原则的首辅,彼此之间,必然有激烈的碰撞。 太皇太后不知道有没有仔细听,说道:“也是。” 朱祁镇说道:“娘娘,孙儿而今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了。请娘娘指点迷津。” 太皇太后微微一笑,说道:“皇帝,而今我指点不了你。我深宫一妇人。能维持祖宗江山社稷不倒,已经足够了。” “我治国之策,皇帝是看不上的,又何必来问我?” 朱祁镇听出了太皇太后心中有气,立即跪下说道:“孙儿不孝,让太皇太后失望了。” 太皇太后见状,微微一叹,一手将他拉起来,说道:“起来吧,我不是真生气,真生气的话,你准备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我就出手了。” “我总就不是太宗,也不是仁宗。治国之道,我哪里知道啊,我所知道,其实就是萧规曹循而已。这些问题,我不是不知道,只是我顾虑太多,而今江山交给你手中了,你来问我,该怎么做?” “我认为最好的办法,你不是已经见过了。” “而今即便我再说一遍,你会听吗?” 太皇太后是怎么治国的?其实就是依赖内阁群臣。 从宣德十年到正统四年,太皇太后一直秉承两个原则,一个是罢一切不急之务,修养民力,不管什么事情,能不动就不动。 另外一个就是信任内阁,让内阁放手施为。 但是朱祁镇对于这一些根本不能忍受。 他很清楚,他不是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看似什么都没有做,那是太皇太后能站得住脚。 但是他真正亲政了,却什么也不做,等太皇太后去后,下面的大臣,真能让皇帝变成垂拱而治。 在权力之争上,从来不讲情面的。 这还是仅仅是太皇太后与朱祁镇本身权威上来说的,太皇太后年纪大了,很多事情有心无力,但是朱祁镇带着后世记忆,又有年轻的体力。正是志气勃发的时候。 怎么肯用如此保守的政策? 太皇太后不知道是惆怅,还是伤怀,说道:“我老了。今后的路要你一个人走了。你自己回去想想吧。” 朱祁镇愣了一会儿,说道:“娘娘,孙儿明白了。” 朱祁镇行礼退下去了。 太皇太后看着朱祁镇远去的身影,暗暗点点头,她对朱祁镇的表现还是比较欣慰的。 在政治上,很多方面还是很稚嫩的。但是有一股想做事的想法,为人又非常自律。身边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莺莺燕燕。 每日批阅奏折,从来没有断绝过,即便生病挤压了,第二日一定也要看完。 又能听得了人劝。并不固执。 想来江山放在他手中,或许不会多兴旺,也是一个守成之君。 即便有犯一些错误,也无关紧要,毕竟祖宗留下的根基厚实,一次两次挫败,是动摇不了大明根基的。 太皇太后随即让侍女将刚刚朱祁镇看得那一副画像拿了过来。 太皇太后细细打量,心中暗道:“皇帝唯一让人担心的,就是子嗣了。早些有子嗣,将来皇家也安稳多了。” “将这一副留下吧。查查钱家的底细。” “是。”一个女官说道。 朱祁镇回到乾清宫之后。也无心看奏疏。心中乱如跑马。如果能安定下来。 半夜忽然坐起,大喊道:“掌灯。” 随即朱祁镇披衣而起,来到大殿之中,而今是秋冬时节,天寒地冻,王振急忙过来,说道:“皇爷怎么了?” 朱祁镇一边整理衣服,一指一面墙壁,说道:“将这一面墙壁给朕清理干净。” “是。”王振立即让人书架,瓷器,等乱七八糟的装饰品给撤下来的,只剩下一层布幔,但看朱祁镇还不满意,随即将这一层布幔也扯了下来。 露出用生石灰涂过的墙壁。 不过,因为工匠的不同,即便是用生石灰涂过的墙壁,也很是平整,虽然比后世的涂料差不少,但是却与六七十年代的墙壁差不多,一点开裂都没有。 朱祁镇坐在书桌上,让下面的人用上好的宣纸,裁成一片片的。 随即朱祁镇在这些纸片之上,写下一个个问题。 麓川,广西,松潘,西北,青海,宁夏,河道,奴儿干,朝鲜。又有马政,卢沟河 ,海河,漕运,海运,黄河,淮河。还有赋税,江南重赋,卫所缺额,将领青黄不接,马政,吏有封建。地方豪强,流民。开海。 朱祁镇一个接着一个写出来。一时间不知道写出了多少。 令王振用浆糊贴在墙壁之上。 风轻轻一吹,无数纸片在墙壁上,上下起伏,一个个好像在招手一般。 朱祁镇就在这面墙壁之上,来回踱步,面色僵硬,一句话不说。恐怖的气压压在乾清宫之中,让所有的宫女太监,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个。 王振也不敢上前多说一句话。 朱祁镇忽然想到什么,就令王振将上面的纸条挪移位置。有时候刚刚挪好,朱祁镇就又改变注意了。有时候忽然想起什么了,又写出来,让王振贴上去。 王振都忙不过来了。 不得不将叫进来两个不识字的小太监帮忙。 等鸡鸣时分。 朱祁镇已经将上面的事情整理出一些头绪了。 一个瓦刺的纸条,放在中心,外面放射性的贴着无数纸条。 如兀良哈,西北,马政,青海,哈密,等等。 朱祁镇意思很明显,瓦刺是一个关键所在,想要解决瓦刺这个问题,就要解决瓦刺这大问题周围不知道多少小问题。 朱祁镇叹息,缓缓走上去。从瓦刺这些问题之中,撕下来一个纸条,亲手沾了浆糊,贴在另外一片空地之上。 随即朱祁镇不假手他人。一个个将墙壁上其他纸条挪移过来。 比如卢沟河,天津,辽东稻田,北京城墙修建,三大殿,京营。吏有封建,河北建省。等等问题都放在一起。 朱祁镇后退了好一几步,看着满墙的纸条。最大一团是瓦刺,其次是赋税,然后是卫所。而最小一团,就是朱祁镇看看标出来。 朱祁镇这一次,没有写在纸条之上,而是用毛笔写在墙上:“京师根本。” 随即朱祁镇说道:“王大伴,将这一堵墙壁给朕罩上,任何人都不许观看,私自窥视者斩。” 王振连忙说道:“是。”随即问道:“皇爷可是免早朝?” 朱祁镇淡淡一笑,说道:“不行。” 第一百七十五章 正统五年正旦诏 第一百七十五章 正统五年正旦诏 朱祁镇虽然按时上朝,但是他花在批阅奏折上面的精力,却大大减少了。 甚至列出标准,很多事情有前例可循。或者是常规事务,都以内阁为准。王振直接披红,用印就行了。 凡是下面有争议,或者说没有先例。而且有一方重臣觉得特别重要的。朱祁镇才看。 其余的奏疏,大多都由王振处置了。 如此一来,王振的权力大增。 这样做,并非朱祁镇懈怠了。 恰恰相反。朱祁镇比之前更忙了。 他忙着召见大臣,与他见过客的讲官,他从头到尾都召见了遍,六部尚书,内阁大学士,五军都督府各都督,乃至边关将领,比如杨洪。如北京附近的县令,甚至百姓。 朱祁镇甚至亲自去过一次仁寿皇庄。 不要小看,这个仁寿皇庄,这才是皇家第一个皇庄。后世北直隶这里,不管是皇庄,还是勋贵的庄园占据了北直隶大部分的土地。 成为大明兼并最厉害的区域,没有之一。 召见最多的还是于谦。 于谦似乎回到了当初刚刚来到京师的时候,与皇帝简直是形影不离。很多时候,都宿在宫中。 这也是杨士奇提醒他的。 治理朝政,决计不能东一下西一下的,必须有一个整体的规划。 朱祁镇这一段是频繁的召见大臣,甚至微服出京,视察黄庄,研究北京土地的兼并情况。 就是为了今后一段时间,制定一个总计划。就如同后世的五年计划一般。 当然了,这个计划到底要执行几年,就真不好说了。 眨眼之间,两个月的时间在朱祁镇忙碌之间过去了。 卢沟河工程已经开工了,孟瑛已经与沐昂会师了,兀良哈也被杨洪大败,夹着尾巴逃回去了。 朱祁镇数月的辛苦,终于出炉了。 在正旦朝会之上,朱祁镇正襟危坐。王振站在百官之前,阴阳顿挫的将一封诏书读了出来。、 这封诏书,后世称为正统五年正旦诏。 被称为朱祁镇正式亲政的纲领性件。 这一封诏书,首先开宗明义的将行在改为北京,确定了北京乃是国家首都,而南京乃是国家陪都的地位。 这一点百官其实都有预料。 前也说过,北京的地位,其实乃是三代皇帝不同意见的表达。太宗想让立北京,后来因为三大殿被焚,就改为行在,但是太宗皇帝从来没有回南京的意思。 但是太宗去了。仁宗想要迁都南京,这假行在,眼看就成为真行在了。但是仁宗短命,宣宗继位。 但是宣宗却不想去南京,但又不好打父亲的脸,于是乎北京就名为京师,写做行在。 谁都知道,这种状态不能长久。大明京师已经迁不回去了。 朱祁镇亲政,又下令重修三大殿,将行在改为北京,也是题中应有之意。 但是下面的情况,却不一样了。 下面几条可以归纳为京师根本策。 首先要将北京城修完工,各城楼,乃是城中的钟鼓楼一并动工。随即说明北京依靠漕运支撑,其中风险巨大。 而一国之都,不能自给。更不能支撑边关。隐患巨大。 所以,、确立北京为根本。 下面一系列行政手段。都围绕着这一点来行进的。 首先,北直隶建省,名为直隶省,治天津。于谦为直隶巡抚。至于直隶省与顺天府的划分,却没有细说。 总体来说,大直隶小顺天府。 不能让顺天占据太多,将会从顺天府划分出几个县城,再从其他府中划分出几个县,建立天津府。 要知道,而今的天津还是卫所。 又牵涉到,废卫改县。 不过,在上面并没有细谈。 并公开说明,一系列治水规划。于谦这直隶巡抚一上任就是死磕河北水系治理了。而且宣布了吏部选官的新原则。那就是凡是治行好的地方官,在调入中枢之前,都必须在直隶省任职,并增加直隶省进士录取名额。 要知道,分学区录取,乃是太祖皇帝的办法,先是将天下分为南北榜,后来又分为南北中三榜。 如此一来,直隶省在朝廷的力量大增。想想就知道,今后朝中大臣,大多都是有直隶担任地方官的履历,甚至直隶本身的进士也不少。 这关系下来,将来朝廷之中,有一个直隶派,朱祁镇都不奇怪。 不过,这些政策,是朱祁镇与很多人讨论过的结果。甚至直隶派的出现,朱祁镇也是有意为之。 即便北京是大明的首都,那么将来出现一个直隶派,最少比一个江南党好多了吧。 因为在很多问题上,直隶人是与皇帝站在一起的。 就好像是西汉的关中本位一般。 随即设立辽东巡抚。 要竭力在辽东屯田,并下令天下所有流放,都只能流放到辽东。并修缮辽东水利,准备将辽东建立出一粮仓,作为北京的候补。 因为辽东大木为修三大殿所用,这些辽东大木都要通过海运到京师,所以有增设了辽东水师。 当然了,这些细节仅仅是提了一句。 甚至还有很多没有提的。 甚至对外政策,也有说明。 就是一个安字,当然这个安,是怎么安?就要看具体分析了,最少麓川决计会打的。至于松潘。朱祁镇暂时放弃了对松潘的封建。不要在次要事情上消耗力量。 此诏书一出,下面的人轩然大波。 很多都食不知味,接下来的正旦大宴都不香了。 纷纷找自己上司打听。 不过,他们打听也没有用。 这个决策,朱祁镇早已统一了六部,内阁,至于五军都督府,抱歉他们不在乎,因为这些事情关系到他们的不多。 大部分大臣之前都仅仅知道一部分而已。 就在今日才知道全部。 但是朱祁镇精心的打造,王直拟诏的圣旨,根本无懈可击。 对定都北京的种种不合适,很多人都知道,花这么大力气下手解决这个问题,很多人也无话可说。 但是大部分朝臣还是不满意的。 因为大部分朝臣都是南方人。一度号称满朝半江西,到了严嵩之后,这样的情况才算有了变化。 但是而今这却是再正确不过了。 连杨士奇都是江西人。 直隶的政治地位变化,直接影响到了江西人的利益。不管什么时候,古代都是同乡抱团,甚至现在也有这样情况。 他们自然想要问清楚。 他们也知道,再如此情况下颁布的诏令,想有收回成命,不大可能。 正旦宴之后,朱祁镇观察各方反应,发现没有人反对,心中却是松了一口气。 这京师根本策。 看上去是解决京师一系列问题,但却也是朱祁镇稳扎稳打的第一步。 他要将直隶打造出自己的根本盘,将来好影响全国。 其实除却直隶,放在别的地方,朱祁镇也不放心,天高皇帝远这五个字,再明白不过了。不放在其他省份,不管朝廷拔了多少款项,下面的人能做成什么样子,那只有天知道的。 而直隶不一样。 而今大明的皇帝出京,还是不被限制的。 河北治水的总枢纽,就在天津,朱祁镇想去视察,几天就能有一个来回。 只要直隶兴旺发达之后,朱祁镇对其他省份也下手了。最少不用在钱粮之上看南京方面的脸色了。 这就是一大利好。 而随着一封诏书传播到整个天下,整个天下都沸腾了。各种各样的反应,自然不用多说了。 但是不管怎么样的反应,都无法阻挡,整个天下进入正统时代。 第一章 海内老臣心 第一章 海内老臣心 南京。 比起北京城的一片尘土飞扬。这尘土飞扬一般是北方的风沙大,另外一半却是北京城中各种工程,更是尘土飞扬。 但是南京大规模城市建筑在洪武建之后,就很少见了。 唯一一次,大规模修建建筑,就是洪熙的时候,仁宗皇帝想要迁都南京,让当时的太子,后来的宣宗皇帝,来视察南京宫殿。 已经准备好大规模修整南京宫殿。 但是这样的情况随着仁宗皇帝驾崩而终止。 从此,南京官方再也没有大兴土木,再加上江南的烟雨天气。 让南京多了几分雍容华贵。 但是此刻,南京户部尚书黄福府上。无数人脚步匆匆,来往不定。 因为这位历经太祖,建,太宗,仁宗,宣宗,当今,六朝元老,大明少保,南京户部尚书,南京留守,参赞机务黄福。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黄福以太学生从政,从项城县主簿开始,后被太祖皇帝赏识,成为工部侍郎,后从建帝。 成为建帝大臣。 太宗皇帝列出清君侧的名单之中,黄福就在列。 太宗皇帝打下南京之后,有人指称黄福为奸党。黄福回应说:“臣的确该死,但身负奸党之名而死,臣至死不服。” 太宗皇帝宽宥之。 后安南战事起,黄福为安南布政使兼提刑使。安抚安南十九年,则安南太平无事,后来将黄福调走,安南战事就不可收拾。 宣德年间,再调黄福入安南,但是大势已去,黄福为安南人俘虏。 但是安南人却不敢对黄福无礼,将黄福送回。之后,已经在镇守南京。 看似在政坛上隐身了一般。 但是谁也不能否认黄福在南京的地位。 有黄福在,太皇太后才对南京放心。 只是岁月催人老。黄福而今已经七十有八了。入冬之后,身子骨都是恹恹的。南京的名医也都看过了。 说要准备后事。 但是在刚刚过年之后,黄福的精神头忽然好了。 下面的儿孙更是哀伤,都知道是回光返照。 黄福靠在被褥之上,问自己的儿子,说道:“朝廷有什么大事吗?” 黄福的儿子立即将正旦诏拿了出来,知道黄福老眼昏花,随即将正旦诏一五一十的读了出来。 黄福越听,越精神抖擞。说道:“好。” 黄福并不是说正旦诏上面的内容有多好。他所在意的是,这么重要的诏令却是出自皇帝的。 不是太皇太后,不是杨士奇。 这就说明了从宣德十年到而今,整整六年时间。大明朝皇帝终于正位了。 名不正则言不顺。 太皇太后再好,也不是皇帝。 特别是太皇太后越来越老,皇帝年纪越来越大。黄福远在南京,也听过皇帝聪颖之名,他最担心的是,太皇太后与皇帝之间爆发什么冲突。 到时候却是大明之大不幸。 至于外面流传的太皇太后还政之事,黄福仅仅信一半。 作为政坛老手,他太清楚了。 没有尘埃落定之前,什么事情都能发生。出尔反尔什么的,也不是没有的,大明的皇帝都还能换一个,更不要如此了。 不过什么时候,权力交接,都是最危险,变数最多的时候。 也是黄福最担心的地方。 须知慈禧在软禁光绪之间,两人关系外人看来,似乎也是母慈子孝的。只是一夜之间,天地忽转。 黄福虽然不知道慈禧的作为。但是在政治上,这些手法从来不是什么新鲜事。 黄福就是担心这样的事情发生。 但是此刻从这正旦诏之上,他却看到了,朱祁镇统一内阁六部五军都督府意见,因为不统一所有人的意见,这份诏书不可能在正旦这个关键时刻颁布出来。 这样的皇帝,已经不能说没有实权了。 不说别的,即便是内阁杨士奇也不会愿意太皇太后换一个皇帝。 朱祁镇的位置,这才是所有人无法动摇了,包括太皇太后。 对于黄福来说,这就是天大的好消息。 黄福高兴劲上来,连连咳嗽几声。随即一口气喘不上来。身边的儿孙大惊,立即让大夫过来。 但是大夫进来,又是针灸,又是按摩,终究无力回天。 好一阵子,大夫才说:“老大人,油尽灯枯。小的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不过一会功夫,哀声从黄福府上传出来,随即传遍了整个南京城之中。南京城中立即一匹快马将这个消息报给北京知道。 但是黄福久镇南京,南京百姓也纷纷为黄福送葬。一时间南京城中,自发的陷入一片白皤之中。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很快就从杭州传来消息。 杨荣病逝于杭州驿站。 三杨秉政数年,堪称稳定人心的铁三角,却不想杨荣这一回家省亲,就一去不回了。杨荣之死,要比黄福之死,还有震动人心。 毕竟黄福虽然镇守南京,但是他毕竟是处于半隐退的地步。 但是杨荣却不一样。 杨荣一死,他身后派系之中有大量中坚力量,比如在外带兵的王骥,乃至兵部很多官员,都会陷入茫然无主的情况之下。 这才是政坛的大地震。 说实话。 杨荣之死,与朱祁镇还是有些关系的。 在历史上,是杨士奇先回乡展墓。然后是杨荣,杨荣也是在回程的时候,病重不治。但是那已经是下半年的事情了。 这一次,杨荣离开京师,非情愿的成分居多。 而杨荣如此对待宣宗与当今父子,可谓倾尽心力。襄王金册一事,也是杨荣冲锋在前,甚至做好当庭逼太皇太后表态的心理准备。 杨荣也觉得皇帝亲政之后,自己定然能越过杨士奇成为当今的心腹,就好像是宣宗在的时候一样。 杨士奇虽然是首辅,但是宣宗的心腹却是杨荣,甚至很多放不到台面上事情,都找杨荣商议,比如废后之事。 只是皇帝的做法让他太失望了。 皇帝几乎将他十几年来压制勋贵的作为,一点点的废掉。 杨荣心中如何能过得去。 杨荣已经是七十多岁的老者了,虽然他比黄福小上几岁。但人上了年纪,身体情况很多时候与心情有很多的关系。 如果杨荣心情好,心力足,再支撑几个月,自然是没有问题了。 但是杨荣承受到如此打击。心情如何能好起来,再加上长途跋涉,回到福建建安之后,发现与他同一辈的人,几乎都不在了。 心情难免受到影响,回程之中,还没有到杭州就已经病了。 只是病的不重,而寻常地方的郎中也不好,故而护送的锦衣卫冒险将杨荣送到了杭州,请杭州城的名医会诊。 只是如黄福一样。 年纪大了,元气不足,虎狼之药不能用,但是用药力缓和了,却又治不了病。而且对老人来说,有时候病来得就特别快,特别猛。 杨荣甚至没有留下什么遗言。 在杭州驿站停留的第三日,就驾鹤西去了。 与黄福也不过是前后脚而已。真是黄泉路上作伴。 不过这个消息,想要传到了京师还要一段时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一种特殊的缘分。 而孟瑛经过了艰难的跋涉,终于来到昆明。 而沐昂早已在昆明等得心焦了。 孟瑛一到,沐昂就带着满城武官员,来迎接孟瑛。沐昂对思任发早已不能忍受了。每一刻他都想报仇。 只是他所想的,未必是孟瑛所想的。 不管怎么说,孟瑛到达云南,也是征讨麓川之战,正式拉开了帷幕,十几万大军的陆续到达,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第二章 云南局势 第二章云南局势 昆明府外,无数旗帜招展,数万明军摆出依仗,沐昂亲自出城迎接,身后有方瑾,柳英,王官,陶瓒等人,都是云南当地的将领。 而孟瑛身后却没有多少将领。 却是因为孟瑛作为前锋得最快。 甚至大队人马还在贵州驿道之中,艰难的跋涉。 孟瑛并没有将各部将领都带在身边。 他带在身边的只有一些孟家子弟,孟瑛有七子一女,除却几个年少的儿子,前个已经成年的儿子都来,分别叫孟俊,孟杰,孟信。还有以石璟为主的一些前乾清宫侍卫。 沐昂在孟瑛面前可不敢摆架子。 毕竟孟瑛在军中地位远远超过了沐昂。 孟瑛在靖难之战之中,就有不小的名声,如果不是与汉王牵涉在一起,孟家的声势决计不如而今如此暗淡。 沐昂布下接风酒席,一番畅饮不去说。 酒足饭饱之后,沐昂郑重的将平蛮将军印,双手奉给孟瑛。孟瑛双手接过,这也说明了。孟瑛正式成为云南方面,明军最高军事长官。 其实沐昂心中也很不好受。 这平蛮将军印,沐英佩戴过,随即是沐英的长子,也就是他的大哥沐春也执掌过,之前是沐晟持有。 这一颗印,几乎是沐家的象征了。 而今却亲手交给外人。 虽然情非得已,沐昂也没有办法,说道:“将军,而今大军已至,可否立即出并剿灭麓川?为先兄报仇雪恨。” 孟瑛说道:“不急,我初到云南,战情不明,不好轻易出兵,沐将军还是先给我介绍一下云南情况。” 沐昂说道:“是。”他微微一顿说道:“今年夏季,麓川遣使去朝廷,想请和,为朝廷所拒。思任发就知道与朝廷必有一战,于是就广派使者,翻山越岭,纠结各地土司为乱。” “又大军出怒江,攻孟缅府,攻威远州,各地土司纷纷败退,有大举攻景东府之意。” “景东知府陶瓒,死守城池,末将带方瑛,方瑾带本部万余,击于景东府城下,大破之,斩首五百级,因为贼人有战象,再加上山高林密,不敢轻易追击。” “事后有招抚刀氏,使南方土司不归于思家。而今形式已成,可以击也。” 孟瑛听了,心中暗暗摇头,细细看舆图。 他对思任发的心思猜得很明白。 思任发也知道大明的国力强悍,也明白,他的攻坚力量有限,一旦走出大山之中,进入汉人的地盘,根本就是寸步难行。 但是朝廷已经下诏,不会放过他。 思任发自然不肯坐以待毙。不管是为了将来谈判桌上掌管更多的主动权,还是为扩张势力,连接外援。 思任发就将目的放在景东府上。 景东这个地方,对思家来说,也算是一处伤心地。当初思任发决议与大明决战,就是因为景东府的设立。、 云南南边很多府县都是土司府,而景东府却是内地府县。此地的设立,将朝廷的触角深入云南南边,甚至隔断了麓川与越南之间的联系。 景东东南边都是土司。这些土司未必有能力阻挡麓川,而再往东南,就是安南了,当初伐安南的时候,云南兵出,就是从这个方向进军的,甚至在后世对越自卫反击战,云南战线,就是这一段。 而安南与大明的关系如何? 面子上自然是有来有回,朝贡不断,但是私下却不知道了,反正大明朝廷之中,有张辅这样恨不得灭此朝食大将,安南朝中,难道就没有恨大明入骨的将领。 所以一旦麓川与安南联系上,云南战事很可能扩大化。 这就大大不妙了。 景东的战略地位如此重要,甚至当初沐英以三万大破麓川十几万人马,就是为了保卫景东。 所以思任发。不直接东进。而转道东南,这一手棋下的不错。 但是这也证明了,孟瑛来到云南之前,对云南战事做出的判断,那就是麓川虽然号称十几万之众,但是这些土司兵,在山林之中做战,堪称神出鬼没,的确不好对付,但是他们却要进攻汉人经营好的城池,却是打不下来的。 但是同样,明军要进入深山老林之中,进攻麓川,也同样是出力不讨好的事情。 其实在孟瑛看来,云南的情况,兵不在多而在精,如沐英一般,只需精兵数万,就足以大破麓川,人多了未必能用得上。 孟瑛看了沐昂一眼,心中暗道:“虎父犬子。” 孟瑛没有多说话,说道:“这陶知府,今日是否在宴上?” 沐昂说道:“就在宴上。” 孟瑛说道:“好,等一会将人带来见我。” 沐昂说道:“是。” 孟瑛说道:“方氏兄弟,可是方政将军之后?” 沐昂脸色有些不好看,但是还是说道:“是。” 孟瑛见沐昂如此,心中暗道:“云南兵不足为用。” 如果沐昂脸色如常,甚至向孟瑛推荐方家兄弟,这就说明,方家与沐家的梁子算是解开了。但是看沐昂脸上的不自然。 就知道两家的关系没有那么简单。方政是怎么死的? 与沐晟有直接关系。 而沐晟为什么自杀,与方政之死也是有关系的。 这样的情况,让沐家与方家没有一点心结是不可能的。 但是沐昂在这种情况之下,依旧重用方家兄弟,说明了什么?说明了除却方家兄弟之外,沐昂找不到人用。 方政必究久镇边疆,与蒙古大军交战,不落下风,方政虽然死了,但是当初从九边调入的大军,却没有全军覆没。 就在方家兄弟手中控制着。 孟瑛说道:“既然是英烈之后,就不能不见,今后就让他们两人在本将军麾下听用吧。” 靖难功臣的圈子说大很大,毕竟太宗起兵少说有几十万大军。但是说小也小,真正混成一方大将的将领,也是可以数出来的。 说起来孟瑛也是见过方政的,当初也打过交道的。 而今故人已经不在,对留下来的子孙,总要是照顾一二了。 沐昂说道:“将军看重他们两人,是他们的福分。只是云南百姓想除此大患,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将军既然已经到了,何不速战速决,以慰朝廷之心,下官听将军在殿前对陛下说过,不过数月之内,解决麓川。想来陛下在京师,已经等得心焦了。” 孟瑛淡淡一笑,说道:“沐将军,你是在教我怎么打仗吗?” 沐昂立即行礼说道:“下官不敢。” 孟瑛说道:“既然不敢,就闭嘴。下去好生准备,大军到齐之后,自然有用你的时候,到时候不要丢了黔宁王的名声就行了。” “本侯如何行事,你就无须知道了。” 沐昂何曾遇见过如此不讲情面的训斥。 作为沐英的儿子,尚公主,被三代皇帝信任,太皇太后在皇帝刚刚登基的时候,特别让他成为五军都督府五都督之一。 其中信任可想而知。 一路走来,都是顺风顺水。 最大的挫折,大概是之前二兄自杀。朝廷之上不管是谁都给他几个面子。 此刻他怒气勃发,却不敢不忍下去。因为沐家虽然扎根云南,但是云南还是朝廷的云南。孟瑛身上有朝廷大义,他无论如果也不能硬顶。 他满脸通红的说道:“是。” 孟瑛说道:“既然如此,你就下去好好休息吧。明日诸将到齐了,再颁布行军方略。” 孟瑛言下之意,没有与你商议的必要。更让沐昂怒气几乎忍不住了,硬邦邦的说道:“既然如此,将军好生休息,末将告辞。”随即不等孟瑛答应,就扬长而去了。 第三章 孟瑛vs沐昂 第三章 孟瑛vs沐昂 孟瑛对沐昂如此不客气,却是有原因了。 一方面孟瑛觉得,云南局势变成而今这个样子,沐家难辞其咎。而且看沐英两个儿子之间,却也是伯仲之间。 沐昂倒是比沐晟硬气。 但是硬气却打不了胜仗。 孟瑛也是将门虎子,他的爵位是继承父亲的。说起来他也算是一个二代。他不敢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但最少即便到了下面,见了父亲,也不惭愧。 但是沐英这两个儿子,将沐英当初打造的铁桶一般的云南,败坏到了这个模样。还在这里指手画脚。 这让孟瑛看不去沐昂。 当然了,孟瑛五十多岁的人了,看不起是看不起。也不会轻易将喜怒表达出来,甚至不会激化矛盾。 之所以如此,却是孟瑛听到了后方的消息。 襄王从军,而今已经在贵州了。而且在此之后,还要封到了麓川。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 孟瑛心中好几天都睡不着觉。 原因很简单,前车之鉴。 孟家与汉王一点牵扯,却要孟家了死了一个,家门一落千丈,如果不是他这一次被皇帝赏识,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翻身。 孟瑛简直是一招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而今他独领大军在外,一定会与襄王打交道,将来北京怀疑起来,该如何自处。 孟瑛思来想去,最好的办法就是得罪人。 当然了,这得罪人也是有技巧的,得罪的人不够分量,那叫做暴虐,得罪的人太有分量,那就找死的。 而沐家正好在孟瑛得罪人范围之中。 沐家在大明朝廷可以说,根大树深,但是却少了顶梁柱。几乎要列为外戚,而不是勋贵之中了。 得罪了沐家,还在孟瑛接受范围之内。 而沐家乃是云南的地头蛇,孟瑛如果与沐家是死对头,将来即便是襄王想要造反,也未必想得起孟瑛。 毕竟比起外来的孟瑛,沐家对云南的影响力根深入。 至于为什么不得罪襄王。 天潢贵胄,这四个字可不是白给的,特别是一个能得到皇帝信任,承担开疆扩土之任的王爷,其实那么容易得罪的。 襄王可是能直通太皇太后的。 太皇太后虽然不管事,真要说了话,满朝武敢不听? 所以对襄王,只能敬而远之,却不可得罪。 孟瑛忙活了一夜,第二日一早。就击鼓聚将。 在隆隆的聚将鼓之中。 各级将领都聚集在大厅之中,左右分立。 沐昂带着云南当地将领坐在一边,孟瑛这边却有一员将领,看打扮是蒙古人,就是毛忠。 孟瑛虽然仅仅带了万余京营,但是在皇帝那边还是抽调了不少将领。而毛忠却是孟瑛看重麾下将士最得力的。 而且毛忠资格很老。 虽然而今才三十几岁,但是却是二十岁参与了太宗皇帝第五次北伐,在宣德年间,也镇守边疆,屡立战功。 还在蒋贵麾下征讨过阿岱汗。 当然了,孟瑛真看重毛忠,却是因为毛忠的年龄。 无他,皇帝在他面前要他培养年轻将领。孟瑛自然要做,所以他考察下面将领的时候,就将年龄也参考进去了。 而毛忠年纪不大,四十多岁人年纪,如果活的时间长了,最少能征战二三十年。而且毛忠作战经验丰富,纵横战场十几年,勇猛之极。 所以才将毛忠提拔上来了。 当然这也是孟家赋闲十几年,当初的旧部关系都淡了。即便关系还在,以而今孟瑛的谨慎心态,也不会轻易找的。 孟瑛见所有人都到齐了。目光一扫,说道:“诸位,本将军奉陛下之令,征讨叛逆。根据云南现状,我准备兵分两路。” “一路由大理而西,从永昌攻腾冲,直取麓川。” “另外一路,大军出景东,汇合各路土司,分麓川之势,向西北而攻,与大军在麓川会师。” 沐昂听了,也挑不出毛病来。 因为云南的地势限制。 来来回回就这几条路线。 即便孟瑛也不可能玩出别的花样来。 但是下面的话,让沐昂几乎要跳了起来。 孟瑛说道:“第一路,令陶瓒为先锋,令方瑛做副将。从永昌到麓川一路上,山高水长,所以先锋要做的事情,不是与敌人交战,而是步步为营,修建道路,等待后续大军打达。” “如果有麓川来攻,勿需交战,只需防守即可,本将会令方瑾为后,随时支援。” 方瑛与方瑾乃是兄弟,故而不用担心方瑾会不支援。 沐昂说道:“将军,此事不妥吧。此去麓川,一路上无数险阻,别的不说,单单说潞江天险,如何搭桥,如果真要一路修到麓川,非数年不可。” “难道,将军准备容麓川数年吗?却不知道将军如何向陛下交代。” 孟瑛淡淡的一笑,说道:“沐将军,你知道不知道,朝廷封襄王于麓川,今后麓川就是襄王的封地,如果道路不通,将来一旦有事,大军不能支援,这个后果你承担的起吗?”沐昂听了,也觉得头疼。 对于襄王封到麓川之间事情,沐昂一百八十个不满。 毕竟之前云南乃是他们沐家的地盘,而今有一个襄王,沐家对云南的掌控就大打折扣了。但是他怎么不满,也无法更改朝廷的做法了。 沐昂说道:“修路之事,可以放后再说,而今大事要紧。” 孟瑛死死的盯着沐昂说道:“我怎么做,沐将军无须管,你只需管你自己的事情。沐昂听令。” 沐昂沉默了一会儿。 一时间大厅之内空气静谧之极。 云南一边的将领与孟瑛带来的将领,都闭住了呼吸。 沐昂咬牙的声音分外明显,但是他也知道,这种情况之下,他与主帅硬顶。孟瑛可以直接斩杀他。 “末将听令。”沐昂说道。 孟瑛说道:“沐昂统领云南本部人马,坐镇景东,负责南路征伐。” 沐昂说道:“末将领命。” “沐将军。”孟瑛语气很平淡,但是却带着深入骨髓的藐视之感,说道:“我坐镇昆明接应两路人马,你如果觉得生气,觉得愤怒,那你就拿出黔宁王的威风来,当年黔宁王也是有三万之众,大破麓川。” “你如果有能力,自己带得南路军,攻破麓川。到时候本将军为你斟茶认错。” “让天下人都知道,沐家不仅仅出见死不救之辈。” 沐昂的眼睛都充血了,说道:“孟瑛,你记着今天的话。”居然不顾而去。 沐昂一走,下面云南将领面面相觑,柳英第一个离开,随即云南这些将领居然有一个是一个全部向孟瑛行礼,然后退下去了。 可见沐家在云南的根基之深。 孟瑛见状也让下面各自散去,唯独将陶瓒与方氏兄弟两人留了下来。 陶瓒虽然是云南的,但是他是官,乃是知府,虽然也在云南序列之中,却受到沐家影响很少,至于方氏兄弟更是对孟瑛死心塌地的。 毕竟在很多人看来,孟瑛之所以这样对沐家,根本就是为了方政出气。 方家兄弟尤其是这样,方家兄弟这一段事情也没少受沐家的排挤。此刻自然成为孟瑛的死忠了。 孟瑛见了几人,先对方家兄弟说道:“方兄,天不假年,当初也算是战场之上生死之交,你们就不要叫我将军吧,就叫我一声世叔吧。” 方瑛与方瑾齐声跪倒在地,说道:“侄儿拜见世叔。”一句话还没有说完,语气之中却带了哭声。 一声未落,两人都止不住痛哭,两个大汉就这样在地面上哭成一个泪人了。 第四章 方家兄弟 第四章 方家兄弟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为到伤心处。 特别是对于方瑛来说。 当初方政在被麓川大军包围的情况之下,以方政的能力留人断后,其实他是能跑出来的。 只是方政觉得,大战打到这个地步,他要负责人。 将数千兄弟留在这里,他自己回去。他决计不会做的,却将生的机会留给了方瑛,说是让方瑛去求援。 但是这个结果如何,方政大概早就有预料了。 方瑛了为了父亲,一路快马加鞭,来到沐晟大军之中,苦苦哀求,但是沐晟就是拒不发兵。结果数日之后,麓川送回了方政的尸体。 方政是力战而死,被大象踏过的尸体,还能有什么样子。 方瑛与方瑾当时杀光沐家的心思都有了。 但是不能啊。 父亲不在了,支撑方家门楣的希望,就落在他们身上了。 刚刚开始沐家还假惺惺的宽慰方家,厚葬方政。 但是随着沐晟的自杀,很多沐家的人将这一件事情,怪罪在方家身上,虽然沐昂还算是明事理的,但是却挡不住沐家其他人对方家另眼相待。 沐家一边将方家,从跟随方政而来的西北边军打入另册,一边因为这些边军的战斗力,不得不用。 方氏兄弟一边要承受沐家的白眼,还有在沐昂的指挥之下,冲锋陷阵。 这种感觉让方家心中窝火比沐昂窝火十倍。 但是那又如何? 沐昂背后是整个沐家,他敢与孟瑛拍板,但是方家背后有什么?方政已经不在了。再憋屈也要忍着。 两人已经努力想办法将自己调出云南。 他们虽然恨麓川,但是更恨沐家。 固然想报仇,但是这样的情况却太憋屈了。 方家兄弟自然也知道,孟瑛与方政称兄到弟未必是真有什么交情。不过想想,却也未必,毕竟当年靖难的时候,方政已经是济宁卫千户,靖难军有几十万大军,但是千户这军官也算是中层军官了。孟瑛当时也是军中风云人物。未必没有交情。 至于方政为什么不提。 自然是在方政战死之前,保定侯孟家没有一点要东山再起的意味。自然不用说了。 至于这其中到底是真是假,他们兄弟两人是绝对不会去查的。 不管怎么说,孟瑛让他们叫一声世叔,就说明他们是有靠山的人了。 孟瑛安抚两人,让他们两人止住泪水。 孟瑛说道:“你们两人对我制定的方略怎么看?” 方家兄弟对视一眼。方瑛说道:“既然世叔垂问,小侄不敢不说,如果按世叔的办法,征麓川之战,定然是旷日持久了。” 孟瑛说道:“哦,细细说来。” 方瑛说道:“世叔久在中原,没有见过云南的山,特别是潞江左近,山势太陡峭了,简直是天险一般。一山所阻,难以飞跃,从永昌到麓川,虽然最近,但是天险重重。麓川只需据地势死守,我军就要山中损兵折将。” “如果要修,不是数年,小侄以为非动用十几万人,修上十几年,也未必能将此地变为通途。” 潞江就是后世的怒江。而怒江这段的山脉,又有一个大名鼎鼎的名字,那就是横断山脉。稍稍学过地理,就知道那是怎么样的险阻。 即便在抗日时期,日本人占据了腾冲,也不能越过怒江攻云南。而在这个时代,怒江两岸也只有更荒凉,更难行。 麓川人即便再不会守,靠着地势,层层防守,也不会让明军好过的。 孟瑛说道:“那你以为如何是上策?” 方瑛说道:“从南路来,从黔宁王旧路。” 方瑛对沐氏非常不满,但是对沐英却不得不服,沐英是怎么将麓川打服,就是景东以逸待劳,大破麓川十几万大军,随即追上去犁庭扫穴,让麓川不得不投降。 而横断山脉到了麓川东边,已经只剩下一个余脉了。 但是再往东南却是没有了,也就说麓川的东南方向,虽然还是山势崎岖,但是与横断山脉哪里,飞鸟可渡的地形相比,却好走太多了。 孟瑛点点头,微微一笑,虽然没有说话,却也看得出来孟瑛对这个新认的侄子能力还很认可的。 方瑾见状,似乎受到了鼓励,说道:“世叔,北人在云南做战,还有一点需要注意,云南夏季秋酷热,北人难以忍受,所以最好选择冬春作战。” “而今已经是正月。真正能作战的时间,也没有几个月了,如果这样拖延下去,就要等今年冬天了。” 孟瑛说道:“你觉得,几月份就不能做战了?” 方瑾说道:“五月。五月左右北人就不为战了。” 这一点很重要,因为云南当地兵不足为用,孟瑛麾下的主力,就是北人。北人能不能适应云南气候,直接关系到这一战的胜负。 孟瑛点点头,说道:“方兄后继有人啊。” 方家兄弟所说的孟瑛真不知道吗? 不,要知道孟瑛当初流放地就是云南,他在云南待了好几年,对云南气候也是明白的。 他只不过考教一下两人。 他虽然愿意当他们两人的靠山,但是前提是他们两人是有能力的人,否则过了今天,孟瑛对他们两个的态度也就大打折扣了。 孟瑛转过头,对陶瓒说道:“陶大人,觉得如何?” 陶瓒不敢多说一句话,说道:“下官不敢,将军说什么,下官照搬便是了。” “好。”孟瑛说道:“你久在云南,如果大军修路的话,你能征召多少民夫?” 陶瓒微微犹豫,说道:“这要看沐家支持不支持。” 孟瑛嘴角微微一勾,说道:“沐家敢不支持吗?” 陶瓒心中暗道:“苦也,你们两个大佬斗法,何苦让人夹进去?”但是却不敢不说,他算了一下,说道:“大理府,永昌府,乃至各地土司,大抵能征召五万民夫。” “好。”孟瑛说道:“方瑛,你将你本部人马留给方瑾,我划两个卫在你麾下,你护送这五万民夫永昌到潞江的道路,并要大张声势,有数万大军之意。” 方瑛说道:“是。” “方瑾。”孟瑛说道:“你带你父亲旧部,悄悄回昆明,就驻守在城外大营,要隐藏身份,不要让人知道。” “你哥哥后路,我自然会派人镇守,你无须担心。” 在孟瑛的调度之下,云南最有战斗力的军队,方政旧部,也就是西北边军老底子,孟瑛直辖也就是北京京营。还有从南方卫所之中挑选出来的敢战之士,全部加起来大抵有三万有余。 至于其他军队。云南军队各地镇守,能动用的大抵有八九万,不足十万,都在景东。 一部分在方瑛后路上。其余分散在各要地镇守,要知道麓川乱起,很多土司都不安稳,这都需要镇压。如果不是都需要兵力镇压。沐家也不至于之前只能抽出数万人马反击麓川。 能动用的机动兵力有近二十万,如果算上各地镇守兵马,号称三十万大军,也没有多少水分。 方家兄弟似乎懂了什么,似乎又没有懂。 孟瑛说道:“前辈风范,值得后辈效仿,破麓川,未必一定要战于麓川。在此之前,却需要稍安勿躁。” 这个前辈是谁? 自然是沐英了。 也就是说,孟瑛的主攻方向,从来是南路,而不是北路。 但是孟瑛明明将这一路人马交给沐昂啊。方家兄弟一时间摸不着头脑,觉得高深莫测,但是孟瑛少年就是活跃在战场上的大将,两人也不敢质疑孟瑛,说道:“侄儿明白。” 至于真明白,还是假明白,却是天知道了。 第五章 都是坏消息 第五章 都是坏消息 孟瑛布下渔网。 张网以待,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吞下麓川这一条鱼。 而沐昂回到家中,更是怒气勃发。沐昂说道:“孟匹夫,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柳营说道:“三爷,这话不能乱说。保定侯毕竟是靖难功臣。又受北京信重,此念万万不可。” 沐昂冷笑道:“什么靖难名将,不过是汉王余孽。” 沐昂为太皇太后所倚重,站在仁宗皇帝这边。自然鄙视汉王一方了。他忽然生出一个念头,暗道:“而今在云南,我是拗不过孟瑛,但是在京城,孟瑛就不好说了。” 孟瑛被皇帝陡然被提拔。 已经让很多勋贵感到不满了。 虽然都是靖难功臣,但是英国公张辅也是靖难功臣,而身陷麓川力战而死的方政,也是靖难功臣。 权力上层的位置从来是有限的。 当初孟家的位置早就被人瓜分。孟瑛再次被启用,自然有人被挤下来。 沐昂用脚趾头想,京城之中并非所有人都希望孟瑛建功立业。孟瑛是皇帝一个人撑起来的。 但是自古以来皇帝的宠信,都是相当不稳定的。 沐昂所做就做。 立即写了一封弹劾书。还有无数私人信件,要知道沐昂在京师也是驻守高好几年的人,人脉说不定要比孟瑛还广。 特别是沐家属于开国勋贵,而今开国勋贵一脉,虽然次第凋零。但是并非没有潜势力。 要解决孟瑛关键在于京师,而不是云南。 只是这么大的动静,很难瞒过人的。 很快,贵州方面的王骥与襄王就知道了。 王骥在贵州组织大军转运。但是也监管的权力。至于襄王虽然挂着监军的头衔,但却是一点权力都没有。 只能游山玩水。 当然了,襄王有一点权力还是有的。 那就是知情权。 大小事务,不管襄王想知道,还是不想知道,王骥都派人告之襄王。 这一件事情也是如此。 襄王见到了王骥的手书,站在一座山峰之中,负手而立,却见无数山峰隐藏在重重雾霭之中,在贵州群山之中,很多山中雾气即便是正午也不消散,就是中原人士所说的瘴气。 中原人进入瘴气笼罩范围之内,却是要得病的。 于是这瘴气山岚与大山各种深浅不一的绿色,形成了襄王眼前的底色。 而一道细长的人流,在群山之中若隐若现,因为视角的原因,有一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感觉,被山峦阻隔。 唯独最前面山脚下,襄王看得清清楚楚的。 大量士卒三人并列,背着包裹,扛着火铳,在百户的指挥之下,列阵前行,一部分步行士卒中间夹着大量车辆,不少是马车,大多都是滇马,还有独轮车。 但是井然有序,有条不紊。 不过,似乎因为贵州驿道,实在太窄,通行能力有限,所以这队伍绵延很长很长,前后数十里,甚至更长。 最少襄王一眼看不见头。 好一副贵州行军图。 不过襄王对眼前的画面,一点感觉都没有。因为看多了。 襄王将手中的书信递给身后大总管说道:“你觉得王兵部是什么意思?” 也不由襄王多想。 他身处嫌疑之地,不知道有多少眼睛盯着他。 每一件事情,即便是寻常小事,他也要在脑袋之中多转好几个圈。 王骥向襄王通报消息很正常。 但是王骥在书信之中,却透漏出自己的意见。 那就是王骥支持孟瑛从北路攻腾冲,步步为营,大军合击。 大总管说道:“不过是让殿下安分一点,他与保定侯意见一致,那么保定侯的主张就没有人能反驳。” “而沐昂是想在北京闹出动静来了。他在警告陛下,不要参与进去。” 襄王淡淡一笑,说道:“孤是那么不知道轻重的人,保定侯虽然与我家不睦,但是也是百战余生的老将,沐昂才有几分将才。惜哉沐春早逝,沐英几个儿子,将沐家给败得差不多了。” 襄王不知道云南具体情况,对孟瑛与沐昂了解多了。 孟瑛的的确确是大将之才,战绩一个个都能数出来,而沐昂。倒是有几分骨气,但是可惜沐昂在打仗上的天赋,甚至比不上他诗上的天赋。 而他诗上的名声,却是沐家名声抬起来的。 襄王也见过,不能说多差,但只能说平平 纵然什么事情也不清楚,让襄王从沐昂与孟瑛之间选一边站,襄王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该怎么选。 大总管说道:“在进入麓川之前,王爷只需等便是。” 襄王轻轻一笑,说道:“既然王兵部支持保定侯,想来私下也与保定侯通气了,用不来多长时间,这两将不合的消息就传到了北京,却不知道我那个大侄子,会怎么办?” “北京最近好大的动静。” 襄王所设想的太正确了。 这个时候,朱祁镇真有几分焦头烂额了。 朱祁镇正式接管朝廷大权的一年,是一个不寻常的一年,一开春,朱祁镇接到的都是坏消息。 杨荣与黄福相继驾崩。 朱祁镇一连缀朝数日,以致哀思。 对杨荣与黄福身后哀荣极其推崇,甚至想为杨荣赠伯爵,子孙世袭枉顾。 还是杨士奇打消了朱祁镇的主意。 一来,这有些太重了,杨荣虽然有功于国家,但在靖难之中却没有参与进去,又没有开疆扩土之功,不符合封爵标准。 二来,而今明眼人都看出来,官整体的崛起。建安杨家出了杨荣,妥妥的书香门第,名门望族。他们未必想成为勋贵。 不过朱祁镇,姿态到了。 朱祁镇这样做,一来对杨荣心中是有愧疚的。二来也是拉拢杨荣下面的人,收拢人心。 而杨荣的后事到此还不是结束。 黄福还好,南京镇守大臣虽然重要,但是只需选一老臣镇守即可。而杨荣的位置却更重要了。这代表着宣宗皇帝定下的辅政五大臣格局被打破。 剩下的四个人之中,张辅负责军务,但是不会将手伸到官这边,杨士奇与杨溥固然是行政老手,但是年纪都大了。有些力不从心了。胡濙也不年轻,精神虽然不错,但也承担不起,这么繁重的政务。 所以,内阁添人。势在必行。 但是谁进入内阁,谁不入内阁,甚至是填补几个? 这都是一个大问题。 宣宗去世,太皇太后强力压制了政坛高层的变化,将从宣德后期的政治格局维持到了几天,杨士奇固然掌握大权,但是却不知道挡了多少人的路。 而今这格局打破,不知道多少人明里暗里争夺这个位置。他们都知道,内阁都老了,此刻填补进去的人,很有可能是数年之后的内阁首辅。 其中暗潮汹涌,就足够朱祁镇消耗脑细胞了。 这种局面,朱祁镇还是第一次遇见。 随即另外一件事情,就是今年的灾情初步显露了。 去岁冬天,卢沟河大工就已经开始了。收拢流民数万人做工。但是正统四年的冬天,乃是一个暖冬,钦天监已经报告了,今年春天,很可能有大蝗。 这蝗灾与去年大水有直接的关系,大水淹没了良田,在秋后大水退却之后,形成大片的滩涂。随即又遇见暖冬,蝗虫在这样的环境之中,最适合产卵。 而在修卢沟河的时候,就大量发现这一点。 春季的蝗灾几乎成为必然。 这甚至是古代蝗灾的必然,旱极而蝗,大水之后,也容易滋生蝗虫。甚至在明清时代,蝗灾爆发乃平均二点八年一次,就是因为古代水灾旱灾不断。 第六章 困境 第六章 困境 蝗灾还是即将要面对的问题。 但是去年的水灾遗留问题,已经足够让朱祁镇头疼了。 于谦这一段时间,没有休息一日,踏遍了直隶几乎所有的府县之中。视察了所有受灾百姓。 给朱祁镇一个估算。 十万户。 如果不加以赈济,将有十万户百姓称为流民。 这是十万户,而不是十万人,即便每家只有四人,这也是四十万人。更况且,很多百姓一家何止于四人。 这样大规模的流民。还要面对即将到来的蝗灾。 朱祁镇想想就感到很苦恼。 朱祁镇倒是不缺钱,内库的钱并没有怎么动用,但是缺少粮食了。 北京各种仓库之中有一千多万石粮食,每年要入仓四百万石漕粮,放出陈粮,维持在一千多万石的储蓄。 看似不少。 但是这都朝廷的家底子。 支撑九边,支撑百官,支撑京营。 即便动用一半,太皇太后也不会允许的。 这直接关系到朝廷的战略安全。而今北京的情况,那是有钱也买不到粮食,粮价都飞涨起来了。 也是朝廷手中还有粮,能支撑着朝廷的根基,军队与百官衣食无忧。而他们衣食无忧,又能安定时局,以至于粮食不会涨太高。 一旦粮食用多了,这粮价就不好控制了。 非见血不可。 而且粮食问题,是一个综合性问题,北京这边一缺粮,九边就不大好办了,这影响相当之大的。而九边粮食问题,又要牵扯到了军事上。 这关系非常重大。 还有一些麻烦事情,就是关于直隶省的。 一个省的建立,并非朱祁镇在圣旨上一手就行了,下面事情还有很多,特别是直隶省与顺天府的划界问题,还有天津府建立。 至于天津府城是单独建城,还是借用天津卫城,而天津三卫是迁出,还是别的处置。 这都是问题。 而且这些问题,都是朱祁镇自找的。 如果他知道开春之后,居然遇见如此复杂的情况,他当时决计不会下正旦诏。 只是谁也不能事先知道,既然已经明诏天下。 只能打断牙齿和血吞了。不管怎么办,这事情都要办下来。 如此一来,就苦了于谦。 这一段时间,于谦几乎是拼命做事。 而如此一来,也显示出于谦的国士风范,筹建直隶省,卢沟河大工,赈灾,等等问题,都在他手中,他却丝毫不耽搁。处理起来,如同行云流水,丝毫不差。 甚至到了吃饭的时候,依旧有小吏身边读书,他一边吃饭,一边立决之。从来没有出现过差错。无不爽利。 越是在艰难的时候,越是显示出于谦在行政上天才般的能力,否则,于谦也不能在土木堡之变大军溃逃,京营失去了几乎所有高级将领的情况之下,在短短一段时间之内,重新组织十万大军,打赢了北京保卫战。 而今的于谦比北京保卫战的时间,年轻了十岁,精力更充沛,或许经验有所欠缺,但是有皇帝信任,首辅支持,足够弥补这些经验上的缺失。 虽然云南传来的也不是什么好消息,但是对于朱祁镇来说,云南的消息也没有坏到什么地方去。 比起京城了这个的问题,云南的问题就小多了。 只是朱祁镇思来想后,还是决定先处理这云南两将失和之事。 原因很简单。 不管是内阁填补人员,赈灾,直隶建省,卢沟河大工,各种营造工程,缓一缓也是没有问题的。 而关于军情的事情,却是一点也不缓和。 很可能因为慢了一步,就引发严重的后果。所以优先处理。 只是朱祁镇正准备召见英国公张辅,却听王振来报,定国公徐显忠求见。 朱祁镇皱眉说道:“他来做什么?”朱祁镇而今是一脑门子官司,哪里有心思关心定国公有什么事情。 大明朝廷而今有五大国公世家。 按照封爵的时间,乃是魏国公,黔国公,成国公,定国公,英国公。 但是按照权利来划分,却是英国公,成国公,黔国公,定国公,魏国公。 其实定国公与魏国公两个国公都出于中山王徐达一脉,彼此亲戚关系还很亲密。但是在靖难之战中的表现,让两个国公世家与朝廷的关系,随着时间推移而变得不一样。 担任魏国公的徐辉祖支持建帝,可以说是建纯臣。即便是北军进入南京之后,徐辉祖依然力战,直到皇宫陷落。 太宗皇帝亲自审讯徐辉祖,然而徐辉祖写的供词,是中山王开国功臣子孙免死。这是太祖颁布给魏国公丹书铁劵上面的话。 是一个与太宗皇帝顶到死的人。 徐辉祖死于永乐五年,有人说是勒令自尽,有人说是以酒色自伐而死。 但是徐辉祖的儿子,徐钦在继承国公爵位之后,向太宗皇帝请求守墓。这种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让魏国公世家在永乐年间,倍受打压。 但是随着时间过去,魏国公一脉的坚持,反而被人敬重。而太宗之后仁宗宣宗都缓和了魏国公家族的关系,而魏国公家族而今也处于恢复上升期。 与魏国公相反的,却是定国公家族。 定国公家族开创自徐增寿,而徐增寿却是太宗皇帝在南京的总卧底,建皇帝所有布置,都是徐增寿告诉太宗的。而且多次误导建帝。 以至于建帝怒极,在北军过长江当日,将徐增寿刺死在大殿之上。 虽然徐增寿的行为,为后世子孙赚了一个世袭枉顾的国公。但是这种二五仔的行为,让大多数人所鄙视。 建帝之所以信任徐增寿,不仅仅是因为徐增寿本人,还是看在中山王徐达的面子上。徐增寿的这种作为,将徐达的脸都丢尽了。 甚至在封定国公的时候,连太宗皇后也就是徐增寿的姐姐,其实都有异议的。 在太宗一朝,定国公被看重。但是随着太宗离去,定国公家族的地位正在一点一点的跌落。 朱祁镇想了想说道:“可是为南京镇守的位置?” 黄福一死,南京镇守空却,当派遣重臣镇守南京。 有人就提议派遣勋臣镇守南京。 南京毕竟是大明京师,没有一个国公在南京世袭镇守,有些不合南京的政治地位。 王振说道:“陛下,太宗皇帝在的时候,已经为徐家分宗,定国公一系,已经在北京选好祖坟,而魏国公的祖坟还在南京。中山王田产,在北方的归定国公,在南方的归魏国公” “对回南京镇守这一件事情,魏国公才看重。” 朱祁镇听了,拍拍脑袋,说道:“看我这一段时间忙得,不管怎么说,他既然来了,也就让他觐见吧。” 王振说道:“是。” 片刻之后,定国公徐显忠已经到了。 “臣定国公徐显忠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徐显忠行礼道。 朱祁镇不是第一次见过徐显忠。 徐显忠而今才十五六岁,比朱祁镇才大了一岁左右。 不过,徐显忠此刻在朱祁镇面前却好像是小孩子见了大人一般,徐显忠虽然年长一点,还竭力的表现出庄重的气质。但是依然遮掩不住稚气。 而朱祁镇虽然身上的稚气遮掩不住,但是气质上却与成年人一般无二。 一眼就将定国公比下去了。 朱祁镇说道:“国公请起,不知道国公此来,到底有什么事情?” 徐显忠作为国公其实也就一个闲职,除却代皇帝祭祀各方神灵的时候,才有用处,特别是在越王去世之后,这些事情都交代在勋臣身上了。 第七章 定国公的野望 第七章 定国公的野望 而各国公之中。 英国公,成国公有要务在身,而前任黔国公国公自杀。现任黔国公还是一个小孩,所以之前越王的责任。 都放在定国公与魏国公身上了。 定国公分担的多一点,这也是从太宗皇帝时期遗留下来的顺序。 定国公徐显忠说道:“臣为云南战局而来。” 朱祁镇闻弦音而知雅意。心中暗道:“呵呵,原来我亲近勋贵的策略,引来定国公更多的想法。” 朱祁镇去年对勋贵的扶持,武学的建立,五军都督府的重振。等等行为,都确定了一点,那就是朱祁镇是真正的亲近勋贵。 英国公与成国公两家,这一段时间,门庭若市,大多都是为了大本堂的名额而来的。 定国公心中也有了参与政务的想法。 但是定国公好像没有注意到,朱祁镇所亲近的勋贵都是能打的,靖难功臣而今当家做主的都是二代。 这些人不敢说比父亲一辈强,但是言传身教之下,还是会打仗的。 但是定国公一家,朱祁镇真是不抱一点希望。 首先徐增寿的作为,让定国公与魏国公两家,虽然是亲戚,但是彼此之间相当疏远了。 所以定国公一脉得到中山王多少真传,朱祁镇是保持怀疑的,徐耀祖好歹在靖难之战领兵出战,数次重挫北军。 而徐增寿又死得早。徐景昌也就是徐增寿的儿子,徐显忠的父亲。是有名的不成器,也没有得到徐增寿的真传,而今死的也早,徐显忠年纪这么小,难道指望徐显忠领兵出战吗? 至于定国公的影响力。 这是一个堪称笑话的东西。 因为其他国公都是战争上打出来的功名,即便自己不能上战场,麾下也有旧部,但是徐增寿哪里有旧部啊。 即便是有旧部也是魏国公那边的。 所以定国公对朱祁镇的用处,只有代皇帝祭祀这一件事情。 定国公徐显忠并不知道,他一开口朱祁镇就已经将他想说的猜得七七八八了,依然在慷慨激词。将保定侯在昆明所做所为都说了一遍,还点评说道:“保定侯孟瑛一到云南,就与沐昂起了冲突,而沐家世镇云南,熟悉当地情况,孟瑛如此作为,于大战不利。” 说实话,定国公这些话说在朱祁镇的心中了。 这也是朱祁镇看到两将不和首先想到的,之前战事中沐晟压不住方政,才有方阵战死,明军仓皇后侧,将潞江一线让给了麓川。 而今又是将帅不和。 将来还不知道弄出什么事情来。 不过,朱祁镇更想知道,为什么定国公知道这么清楚,与朱祁镇掌握的情况差不多。要知道朱祁镇掌握这情况,最少有三个渠道交叉向朱祁镇报告,才如此清楚。 其中沐昂,孟瑛的奏疏,只是其一。孟瑛身边侍卫的密奏是其二,最后就是东厂锦衣卫的密报。 朱祁镇很容易推论,是定国公府与黔国公府之间联合。 “定国公以为当如何?”朱祁镇饶有兴趣问道。 定国公徐显忠精神一震,说道:“陛下,臣以为应该立即调派重将,代替保定侯孟瑛。” “不过考虑到大战在即。应该从云南前线的重将之中挑选一个代替。” “选谁?”朱祁镇说道。 定国公徐显忠说道:“此事臣不敢妄言,只是前线有威信坐镇的,也就沐昂与王骥而已。” 朱祁镇心中暗道:“你倒是聪明了一点。” 定国公这一点聪明,让他的下场好了一点。 朱祁镇不置可否,只是好言送他离开。 在定国公徐显忠离开之后,立即说道:“让马顺来一趟。” 马顺片刻即到,跪在朱祁镇面前。 朱祁镇一边翻看着奏折,一边说道:“定国公似乎太清闲了,你给他找一点事情做。” 马顺对于这一件事情早有准备。 锦衣卫毕竟是锦衣卫消息灵通之极,他或许打听不到宫中的事情,但是刚刚谁进出宫中,却是了如指掌。 所以马顺在路上,已经将定国公的卷宗过了一遍。 马顺说道:“臣遵旨,却不知道陛下要轻还是重?” 朱祁镇好奇的问道:“有重的吗?” 马顺说道:“陛下说有,那就有。” 朱祁镇听了,就知道这是栽赃嫁祸,想来是锦衣卫的看家本领,朱祁镇说道:“定国公是太宗所封,世袭罔顾不可动摇,今后这些毫无根基的话,不要说出口。” 马顺立即说道:“是。”担任他对这一句话有另外的理解,那就是只需做,不用说。 朱祁镇说道:“有什么说什么?” 马顺说道:“定国公太小,大部分都是小事,唯有一件事情,或许能拿来做章。” 朱祁镇说道:“说吧。” 马顺说道:“定国公表姑冯出嫁千户解家,要想迎母亲回京师,冯之弟,伦为韩王护卫指挥。他母亲与韩王府的姻亲有关系,韩王不准,而冯身边仆役有出自定国公府,就假借定国公名义联系地方官压着韩王。而今王大人有在巡视各地藩王不法事,所以这一件事情,还压着没有爆出来。” 朱祁镇听了一耳朵,就无心了解了,说道:“什么鸡毛蒜皮的事情?大抵是两姐弟争家产,算了,你看着办,总之,朕要让定国公清醒一下,也要黔国公清醒了一下。” “是。”马顺答应的干脆利落,这样的事情才是锦衣卫最熟悉的业务,而不是千里之外探听消息。 随即马顺就下去安排了。 朱祁镇对沐昂其实有些不满的。 比孟瑛是他亲自点的将,而刚刚到了云南仗还没有打,两边就闹了起来,这是在打朱祁镇的脸。 只是沐家在云南的根基太深厚了。 为了当前战事着想。 朱祁镇只能最适合战事的角度来看,将自己心中的不舒服放下来。 朱祁镇又问道:“去武英殿,请英国公过来一叙。” “是。”王振说道。 朱祁镇来到武英殿的时候,英国公张辅已经到了。 朱祁镇已经有意武分制。 一般来说,他在华殿处理的事情都是民政有关系,在武英殿处理的事情,都是与军事有关系,一些私密的事情,都是乾清宫处置的。 再或者去渊阁。 而今三大殿没有修建起来。 想来等三大殿修好之后。 最重要的会议,会放在三大殿之中召开。 英国公也是武英殿的常客了,君臣行礼过后,朱祁镇让张辅落座,问道:“云南的消息,英国公已经看过了吧。却不知道英国公觉得,而今孟瑛与沐昂两人,到底怎么选?” 英国公张辅对此早有准备。内阁传上来关于军情的奏疏,丢是张辅过了一遍,张辅却卖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关子,说道:“陛下可知道保定侯一战成名的保定之战?” 朱祁镇说道:“愿闻其详?” 他翻保定侯的履历时候看过,知道这一战,让滕国公孟善进入太宗皇帝视线之中,甚至为孟家满门富贵奠定了基础。 孟善生前爵位是保定侯,而去世之后追赠滕国公。 也知道是一场以少破多的大战。 却不知道这一战到底是怎么打的。 张辅说道:“这一战,其实并不复杂,也不大。不过滕国公用兵之老道,却还是让张某钦佩,当时张辅跟着太宗皇帝南下山东,与盛庸接战,盛庸老将,用兵沉稳,互有杀伤,不分胜负,然山房昭,平安带山西兵出紫荆关,向北京而来。平安攻北京,房昭攻保定。欲将我大军,从中一刀两断。” 朱祁镇一听这些熟悉的地名,呼吸都急促起来了。 第八章 张辅眼中的云南战局 第八章张辅眼中的云南战局 如果朱祁镇什么都不懂,自然听不懂其中浓浓的危机之感,但是此刻细细一想,只觉得汗毛都竖起来了。 建三年七月。 战事进入第三个年头。 但是太宗皇帝战略窘境,根本没有一点改变。 北京作为太宗皇帝的根本之地,一直受到的威胁。根本无法休养生息,而南军占据天时地利,有源源不断的支援。 只听几个词汇,保定,紫荆关,德州,北京。就有一张地图在朱祁镇的脑海之中铺开。 他立即明白,房昭只要攻克保定府,再东进河间府,就能将太宗与北京的联系斩断,前有盛庸后有平安,中有房昭。 朱祁镇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我如果处于太宗皇帝情况之下,如何翻盘。 张辅继续说道:“当时大军与盛庸对峙,仓促后撤必败无疑,太宗封锁消息,与盛庸数战,不分胜负,然后又两次假意后撤,伏击盛庸,让盛庸不敢追击。” “这才撤了下来。” “而这个时候,已经是十月了,房昭攻保定已经有三个月了。” “滕国公孟善,以数千士卒守保定城,镇守三月,虽然精疲力尽,但是依然让房昭四万之众,无可奈何。” “如果仅仅是这样,我也不会佩服滕国公。我真佩服的是,他居然抽调所有骑兵,大概有一两千骑,放在城外的芦苇荡之中。由现在的保定侯孟瑛带领,不管保定城打成什么样子。没有命令,不许出击。” “一直打到平安于北京城下败北,退回真定,太宗皇帝从山东撤兵。房昭觉得没有胜算,准备撤军的时候。” “以孟瑛骑兵为先导,尽出城中士卒民夫,一举击破房昭,令房昭大败而回,斩首无算。” 张辅叹息一声,说道:“臣生平见过的将领也不少,但是论隐忍坚韧,滕国公算是第一。” 朱祁镇心中暗道:“是啊,虽然守城一方是有很大优势的,但是对面是城中兵力好几倍,南军又不是草原上的骑兵,不懂攻城。守得一定很艰苦,也亏得滕国公能忍的住。”随即他心中忽然想道:“张辅不会忽然给我说这个的,他的寓意是什么?”朱祁镇联系云南战事,似乎明白了什么,似乎又不明白什么。 张辅继续说道:“臣以为保定侯得了滕国公的真传,而麓川最大的问题,并非麓川兵马的战力,而是麓川的地理。” “臣以为,保定侯在诱麓川来攻?” 朱祁镇听了这一句话,立即想到了,说道:“国公的意思是?沐昂乃是诱饵,他与沐昂的关系破裂,就是诱饵之一。” 朱祁镇这才松了一口气,他未必不知道沐昂与孟瑛之间,决计不是在演戏,因为演戏也不用闹到他这里来,还一句暗示都没有。 不过,这都不重要。 只要能打胜仗,一切就好。 朱祁镇随即追问道:“沐昂能打赢吗?” 张辅说道:“臣以为打不赢,否则沐晟就不会自杀了。不过,景东乃是朝廷在滇南经营的重心所在,想来沐昂就是再笨,也能守得住。” 朱祁镇忽然想道:“麓川一定会来攻吗?” 张辅说道:“会的,原因很简单,因为麓川承受不起与朝廷长期战争。其实孟瑛稳扎稳打的办法,虽然消耗巨大,未必不是办法。可以一劳永逸。” 朱祁镇听了,苦笑说道:“怎么可能?朝廷已经支撑不起来了。” 如果不是四川,湖广,广东这些地方没有大灾,这些地方的粮食全部送往云南,暂时云南的军粮还足以维持。 一旦中原,特别是直隶灾情有了变化。 情况就不好说了。 大明家底数日厚实,但是朱祁镇还希望麓川能够速战速决,尽快结束这一场战争。回到内政的轨道上来。 张辅说道:“请陛下放心,我大明即便是内忧外患,但是天下能与我大明比国力的国家,还没有出现。” “麓川一地钱粮,甚至比不上云南一省,长久对峙之下。麓川定然先支撑不住,他要破局,最好的办法就是打下景东,景东一下,麓川这一盘棋就活了。” “我敢肯定,保定侯的意思是,攻麓川,而不战于麓川。” 朱祁镇看着云南地图,喃喃的说道:“这样说,这一战一定是在景东附近了。”朱祁镇听张辅这一解说,只觉得云南局势一目了然,再也没有忧虑了。 有些人看似不重要,但是却能关键时候,敲定局势。张辅就是这样的人。 朱祁镇既然看明白了,朱祁镇立即下令召一人拟诏,一封是给保定侯是孟瑛的。赐保定侯御剑一柄,并好生抚慰。并强调麓川之战,保定侯一力承担,有便宜行事先斩后奏之权。 并赐金银宝器若干。 强调了对保定侯的信任。 另外一封诏书是给沐昂了。 这却不是明发的圣旨,而是中旨,上面历数沐家之功,随即说眼前麓川之战中,沐家的表现,将沐昂批得狗血淋头,要他知耻后勇,戴罪立功。不要污了黔宁王的名声。明确他要服从孟瑛的命令。 否则孟瑛可以力斩之。 朱祁镇看过之后,又让张辅过目。 张辅看了之后,觉得他对沐昂的训斥太过了。但是张辅却不会说出来的,只是淡淡一笑,说道:“陛下旨意恰好不过。” 朱祁镇就令下面用印之后,快马加鞭送到了云南。 从沐昂与孟瑛两人互相弹劾,到朱祁镇的圣旨下达,只隔了十几天的时间。 这效率放在后世自然不行,但是在这个时代却已经是最快的效率了。 一路上几乎是马不停蹄。 随着朱祁镇的圣旨一到,孟瑛与沐昂之间的争斗立即落下帷幕,沐昂就好像是放了气的轮胎,不敢在孟瑛面前耍一点脾气了。 孟瑛佩戴着御剑,在朱祁镇的支持之下,完成了对云南所有明军的整合。 孟瑛在深受感动的同时,也决定对麓川动手了。 明军分为三部,一部在永昌攻腾冲,一部在景东联合各土司,准备西进。最精锐的三万人马就被孟瑛握在手中。 不过,这三部分人马,与麓川都没有交战。 真正与麓川交战的却是云南土司。 孟瑛召集云南所有土司,以前所未有的严厉,整顿了各路土司,命令他们必须与麓川作战。 斩了首级有赏赐,如果没有斩首,有惩罚。如果有人与麓川暗通,举报核实后,举报者得到这人全部财产。 事实证明,并非没一个土司的领地,都是那么易守难攻。 所以孟瑛一口气,扫平了不少土司,大开杀戒,立即让这些墙头草,知道了一件事情,云南到底是谁家之天下。 孟瑛一手大棒一手胡萝卜,完得贼溜。只是麓川也能效仿杀人,却不能效仿赏赐,麓川那一点家底,能与大明朝廷比谁富? 正如张辅所说,虽然朝廷而今有些困难,但是依旧是拔根汗毛,都比麓川粗。 麓川的强压举动,非但没有让麓川稳住土司,反而让更多土司背叛了。随即在深山老林,大明朝廷军队不好深入的地方,无数土司兵厮杀着。 虽然麓川军队还是有战斗力,对待这些土司兵有压倒性的优势。但是这种细密,多个方面,不知道多少战线的交锋。让麓川的消耗巨大。 即便思任发打过好几个胜仗,但是有大明的支持,这些土司很快就恢复过来,再战。 至于人命,抱歉,对于这些土司来说,人命不值钱。 第九章 内阁增补 第九章 内阁增补 云南之事,对朱祁镇来说,仅仅是一个小插曲。 对于大明来说,云南战局不管胜负如何,都不会影响到中枢的。 真正影响到中枢的,却是杨荣的死。 内阁在处理杨荣黄福两位老臣的后事之后,已经由杨士奇正式向皇帝上奏,奏请增补内阁人员。 杨士奇所要增补的自然不是内阁之中,用来跑腿打下手的中书舍人。 所以这样大事,事先都要好好商议。 渊阁之中。 杨士奇,杨溥,胡濙,张辅四人列坐。 朱祁镇手中拿着一张宣纸,细细看着,说道:“曹鼐,马愉。” 杨士奇说道:“臣以为这两个人合适。臣年老体衰,不堪重负,臣请多援引一人入阁。为陛下解忧。” 杨士奇眉目之间,似乎更加衰老了。 杨荣与他是亦敌亦友的关系,两个老人明争暗斗一辈子,也合作了一辈子。而今杨荣一去,杨士奇顿时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杨士奇精神层面的感觉,更让这个老人难以支撑。 特别是而今诸事繁杂,杨士奇难免有些力不从心 朱祁镇对这两个人都有印象。 都是朱祁镇的讲官序列之中,不过不像是王直一样,负责朱祁镇的整体教育。而是负责某一门功课。 曹鼐讲得是皇明祖训,马愉讲得是大明律。 虽然他们作为朱祁镇的老师,但是朱祁镇与他们的关系,并不是很亲密的。只是觉得两个相貌堂堂的。风格各异,但是都是美男子。 马愉与曹鼐都是北方人,马愉乃是山东人,曹鼐乃是北直隶人。身材高大。一副披上盔甲都能上阵的好身材。 他们两个还有一个同样的特点。都是状元。 马愉乃是宣德二年状元,曹鼐乃是宣德八年的状元。 朱祁镇说道:“先生为什么不选陈芳洲?” 杨士奇说道:“陈芳洲乃是臣之乡人,臣当回避。而且,陛下欲用实务人才,陈芳洲久在中枢,却不通地方事务。” 陈芳洲也就是陈循,也是一个状元,乃是永乐十三年的状元。 算起来,要比曹鼐还有马愉都要老一些了。 朱祁镇问道:“乃曹鼐与马愉在地方上历练过吗?” 朱祁镇在位也有几年了,朱祁镇的用人标准,满朝武都知道了。只有在地方上有治行,才会被朱祁镇重用。 也幸好这是明初期,很多典章制度还没有固定。 否则朱祁镇想要提拔一个非翰林入朝,难度也是相当大。 杨士奇说道:“曹鼐虽然宣德八年状元的,但是他在宣德元年考取乡试第二之后,就出仕了,先后担任代县训导,江西泰和典史,颇有治行。不忘所学,方才于宣德八年考取进士。” 朱祁镇一听,第一反应是,这个曹鼐乃是杨士奇的人。 因为杨士奇是江西泰和人。 当然了,杨士奇是江西泰和人,与曹鼐曾经在江西泰和为官,似乎没有什么关系。 但是朱祁镇却知道,这足够了。 后世的人会跑关系,这个时代的人更会。 有这个一点契机,就足够曹鼐经营与泰和杨家的人脉了。 当然了,这并不是代表朱祁镇不欣赏曹鼐了。 甚至他更欣赏了。 倒不是说杨士奇说曹鼐有治行,而是曹鼐家境贫寒。 虽然杨士奇的介绍之中,没有一句说曹鼐家境贫寒,但是想想就知道,如果不是曹鼐家庭原因,曹鼐为什么要去以举人身份当官,他如果参加宣德二年的科举,未必不能一举成为进士。 以进士为起点当官,与以举人为起点当官。 是两种不一样的生态。 曹鼐不会不了解的。 而且朱祁镇这一两年之内,施政的重点乃是直隶。内阁之中有一个直隶人,也是有好处的。 朱祁镇点点头说道:“那么马愉如何?” 杨溥说道:“马愉为人宽厚,学问精深,乃北人第一位状元,为先帝所赏识。清廉自守,又为陛下讲师。足堪大任。” 朱祁镇听在耳朵之中,却在心中默默回想,宣德二年主考官是谁?朱祁镇立即想起来了,乃是杨溥,同样想起来的就是宣德八年的主考官,乃是杨士奇。 此刻再看这两个人。 分明是杨士奇与杨溥的合作,扩大他们在内阁的权威,并将杨荣的政治遗产吞并。 内阁之中,之前有五个人。 杨士奇,杨荣,杨溥三人作为核心,张辅乃是武臣,很多事情都回避,而胡濙的履历也局限了他。 他是建二年进士,入太宗麾下,寻访建帝数十年,到了太宗晚年,才到了礼部任职,一担任礼部尚书就是好多年。 可以说礼部乃是胡濙的自留地。 但是胡濙的影响力也仅限于此了。 杨士奇三人,那个不是在永乐年间就有大批人支持,虽然弱小,但是班底齐全。但是胡濙却缺乏根基。 所以胡濙只能担任礼臣,却不能担任内阁首辅。 如果再引入马愉,曹鼐两个人。 三杨联盟,变成了两杨联盟。 朱祁镇特别留意杨溥,心中暗道:“果然,这位杨师傅也不是吃素的。” 三杨之中,杨溥似乎最没有存在感。只不过比起杨士奇与杨荣两个人的才能,杨溥稍稍欠缺了一点而已。 但是依旧是大佬级别,此刻杨荣一去,杨溥就显露出峥嵘来。 如果刚刚来到这个时代的朱祁镇,自然会对这样的情况,心中暗生恼火,觉得是私相授受。 但是此刻的朱祁镇却早已司空见惯了。 他此刻所想的是,要不要顺了他们的意。 固然为了维持朝廷稳定,即便杨荣去世了,以杨士奇主动内阁的情况,不应该有改变的,但是内阁之中,却没有一个主动靠近朱祁镇的人,朱祁镇还是觉得有些不舒服。 更让朱祁镇不舒服的是。 臣通过科举,乡里组织成一张大网,此刻已经初建规模了。将来这张网只会越来越大。即便朱祁镇也只能利用这一张关系网内部的矛盾来破局。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即便马愉与曹鼐两人是朱祁镇的讲师,朱祁镇也觉得与他们之间,还隔了一个人。 朱祁镇对此也有方案,早已准备向内阁之中再添加一个人了,他忽然问道:“黄介庵先生最近身体如何?” 杨士奇听了,本来浑浊的眼睛一下变得精气十足了,说道:“臣代宗豫谢过陛下,只是宗瑜自从宣德元年害病之后,从来是时好时坏,臣也好久没有听过他的消息了,到了我们这个年纪,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朱祁镇心中暗道:“这也算是一个筹码。” 黄介庵是什么人?乃是黄淮,字宗豫,号介庵。 乃是大明内阁首任首辅。当时解缙在的时候,也不能夺了黄淮的风头。可以说黄淮的在的时候,是压了杨士奇一头。 黄淮在宣宗皇帝处置汉王一事上,黄淮似乎站错了队。杨士奇与杨荣两人都力主亲征,但是黄淮的主张却有些保守。 最终宣宗决定黄淮留守京师,杨士奇与杨荣等人从征。 这才让杨士奇有了超越黄淮的机遇。 但是即便如此,黄淮真正的失败,还是他的身体。宣宗皇帝本想让黄淮担任宣德二年主考官,却不想黄淮病重,据说是肺痨。不得已回乡养病。这才将主考官的位置让给了杨士奇。 完成了杨士奇上位,黄淮致仕的过程。 不过,黄淮回乡之后,并没有一命呜呼,反而身体一日比一日好了。这个时候黄淮未必没有想起复的心思。 只是此一时彼一时也。 第十章 王直入阁 第十章 王直入阁 黄淮致仕之前,乃是内阁首辅。如果他复位,那么杨士奇往哪里放? 所以黄淮上京三次,分别是宣德八年,宣德九年,宣德十年。也就是在宣宗驾崩之后,黄淮也是千里迢迢来祭拜的。 只是当时祭拜的人那么多,朱祁镇也没有印象。 黄淮频繁入京,自然是想起复。 只是这一切随着宣宗皇帝的驾崩而结束。 一来黄淮与杨士奇的年纪差不多。精力衰竭了。二来,他也看出来,太皇太后对政局的处置,决计不会在这个时候做出让朝野动荡的决定的,三来,杨士奇今非昔比。黄淮虽然在朝中有些人脉,却抵不过杨士奇的。 所以黄淮这才回家休养了。 杨士奇其实很明白,黄淮早已无心政治了,甚至杨士奇都有告老还乡的意思了。 这个摊子黄淮是没有能力接下来的,毕竟黄淮已经离开大明中枢十几年了,当初的影响力早已烟消云散了。 但是杨士奇也不得不承认,皇帝点出黄淮,这一手对他其实也是有一点威胁的。 不过,朱祁镇自然不会用黄淮,黄淮实在太老了一点。 老到什么程度? 老到朱祁镇是黄福与杨荣去世之后,令吏部整理致仕老臣名单的时候,才被朱祁镇注意到的,不知道多少低级官员估计连这个名字都忘记了。 不过朱祁镇将黄淮拎出来,却不是为了让黄淮起复的,而是为了另外一个人,就是王直。 因为王直乃是黄淮的学生,王直乃是永乐二年的进士。正是黄淮的门生。 朱祁镇说道:“近年老臣凋零,还请先生派人去探望一下永乐以来老臣,以示朝廷不忘功勋,如果有子嗣问题,也要解决一下。” 杨士奇说道:“陛下仁心。” 朱祁镇说道:“不过,这内阁人员增补,先放一放,朕想知道这个内阁定员有几人?” 杨士奇说道:“太宗效仿太祖皇帝设四官,但是内阁并无定员。” 虽然都说大明的内阁创立于太宗时期。但是其实,在太祖时期就有雏形了,而太宗皇帝刚刚设立六员。 之后虽然有增减,却没有定员,一般是四五人到七人上下。 朱祁镇说道:“朕觉得大明内阁乃中枢所在,多选几人。但也不宜太多,应该有七个人最为何合适。先生以为如何?” 杨士奇微微一顿,心中已经分析起来。 杨士奇也觉得,这个人数是比较合适的。在内阁这样的结构之中,人数应该是奇数。三,五,七,九。三人太少了,根本处理不过来。 五人其实也行。只是奈何而今内阁之中,张辅与胡濙不管是别排挤也好,还是自己的原因也好,很多政务,他们都不插手。 之前处理只有杨士奇,杨荣,杨溥三个人干活。 对年轻一点的杨士奇来说,虽然有些吃力,但是还能坚持下来的。毕竟古往今来但凡杰出的政治家,都有一个统一的特性,那就是精力充沛,异于常人。 但是而今,杨士奇又些撑不住了。 这就是杨士奇增补两人的原因之一。 而今朱祁镇要多增设一人。杨士奇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毕竟杨士奇虽然权力大了一些,但是在朱祁镇收拢权力上面,从来没有拒绝过,而今朱祁镇想在内阁之中安插一个人。 杨士奇心中也没有拒绝的心思。说道:“陛下所言极是。” 朱祁镇紧接的说道:“那么王直如何?” 杨士奇心中一愣,暗道:“老了,老了。反应不过来了。”他觉得自己应该想到,小皇帝所能用的人并不多,王直就是其中一个。 杨士奇可以接受其他人进入内阁,但是他不希望这个人是王直。倒不是王直不好。而是王直太好了。 杨士奇对王直是有培养的,王直有今日的地位,是有杨士奇的栽培的。但是杨士奇对王直的栽培,可以容忍王直在吏部尚书位置上,甚至将来成为内阁首辅,却不能容忍王直进入内阁,这不仅仅是杨士奇不允许,杨溥也不允许。 因为太子只是太子,如果太子的权力太盛,对皇帝不好。同样政治上的继承人,上升太厉害也会威胁杨士奇。 虽然王直那一科,杨士奇也有参与,王直也称呼他一声老师。但是王直的真正老师,算起来是黄淮。 王直入阁甚至能打破了杨士奇与杨溥的默契。 为什么? 杨士奇与杨溥挑得这两个人。 资历上都很浅薄。 而今永乐年间的进士,还一抓一大把,如陈循一般,有不少的,杨士奇却将宣德年间的两个状元拉了进来。 就是因为他们资历浅薄好压制。 杨士奇慢慢的会将权力过度到杨溥的手中,毕竟杨溥比杨士奇年轻好几岁,杨士奇自己也会告老的意思。 等杨溥退下来之后,曹鼐与马愉两人之中,有一个会接任内阁首辅。这个顺序,不管是是曹鼐还是马愉都没有能力打破。但是对王直来说,他却有这个能力,特别是在杨士奇退下之后,杨士奇的政治遗产,被王直接受,那怕仅仅是一部分,就足够他与杨溥叫板了。 杨士奇说道:“陛下,王直已有重用,再加入内阁似乎有些不大好。” 朱祁镇说道;“先生的意思是?” 杨士奇说道:“太宗之意,六部与内阁相互牵制,吏部天官为六部之首。必由重臣坐镇,王直一去,恐怕内阁权威大盛。视六部为仆役。不合祖宗之法。” 朱祁镇心中一叹,暗道;“听杨士奇这话说的,好像他不是将六部当成下属一般。”只是朱祁镇心中这样想。但是却不得不承认杨士奇所言,是有些道理的。 因为明代内阁的设立,从来是相当尴尬的事情。 明代法定官最高长官,就是六部。而不在内阁。内阁虽然秉承旨意办事,借皇权行事,在事实上压过六部一头。 但是实际上,并无绝对的权威压制六部。 也就是说,内阁与六部之间的关系,从来是一个动态的,要看各官员的能力,杨士奇可以在内阁首辅的位置上,压服上上下下,那是杨士奇能,并不是内阁首辅能。 甚至明代后期,就有人在吏部尚书的位置上,硬怼内阁,将内阁弄得没脾气,给个大学士都不做。 这就是这种制度上的死结。 虽然这样的制度,造成了行政内耗,但是却给皇帝很大的插手空间。在制度上造成臣子彼此相对,皇帝向那一边,都能有依据。 只是可惜,有些皇帝不能熟练的使用此项能力,就有太监干成的余地。 明代的大太监都是借助这项权力,才能全倾朝野。 所以保持内阁与六部之间的平衡,也不能算错。 只是人都是这样的,对接班人,都要强调制度建设,但是对自己却觉得自己与众不同。 朱祁镇也是如此。对大明朝廷着想,朱祁镇并不觉得不立丞相,是一个好选择。但是对自己来说,没有一个强势的丞相,指手画脚。对朱祁镇来说,也是极大的利好。 朱祁镇富有春秋,觉得朝廷能在自己掌握之中,所以不在乎什么制衡,他甚至觉得朝野上下一心,才让他好做事。 他准备做很多事情,这种朝廷之中的内耗其实影响到了朱祁镇的施政。说道:“先生多虑了。难道王直入阁,就能让朝野失衡,出大乱子吗?” “不过选一位大臣镇守吏部即可。”朱祁镇说道:“先生觉得如何?” 第十一章 内阁七人名单 第十一章 内阁七人名单 杨士奇沉默了。 朱祁镇的意志蕴含在这一句话中。而这样做利益受损最大的人,就是杨溥。杨士奇为两人之前的联盟说上一句,就已经够了。 只是杨溥脸色有些难看。 却没有多少话。 杨溥的性子,让他有些沉默寡言,可以用阴柔两个字来形容。 当然杨溥有这样的个性,也是情势所逼。 有强势的一把手与二把手,杨溥不这样做,根本不可能在两人竞争之下在内阁站稳脚跟。 三杨对外是一个整体,但是对内从来不是。 他只能以柔克刚。 人都沉迷于自己最得意且成功的手段。并循着这个成功路径一直走下去。杨溥也是如此。在杨士奇不想硬抗皇帝的时候。 杨溥又怎么会硬抗。 杨溥不说话。 胡濙自然也不会说话,胡濙不会说话。张辅更不会发一言,他很有自觉不插手这一件事情。 四个人都沉默了。 朱祁镇淡淡一笑,说道:“那就这样定了。” 杨士奇说道:“圣明不过陛下。” 至此,内阁七人名单自然列出来了。 首辅杨士奇,次辅杨溥,然后排名是张辅,胡濙,王直,曹鼐,马愉。 张辅排名靠前,其实就是朱祁镇直接作用的结果。 杨荣在军事上的权威几乎被张辅给继承了,特别是麓川战事,张辅虽然没有出征,但是一系列的安排,都是张辅做出来的。张辅这才能压过胡濙。 至于新入内阁的三个人的排名。 却是有各种原因的,首先是资历,王直的资历压过曹鼐与马愉不知道多少。但是曹鼐的资历与马愉的资历相比,却有一点耐人寻味了。 马愉科名在前,入仕在后,一般官排名次,都是按照科名来的。而曹鼐偏偏跃居马愉之上,却是因为杨士奇的影响力了。 按理说,事情到了这一步。这一场御前会议差不多已经进入废话时节了。 但是朱祁镇却突然开口说道:“既然内阁七人已经定下来了,那么就说一下分工吧。” 杨士奇听了朱祁镇的话,心中猛地一跳。说道:“陛下此言可是当真?” 内阁对下面的六部之间的关系,之前也说过了,严格意义来说,内阁与六部并没有事实上的隶属关系。 如果真确定内阁某人承担某部的事务,就建立起事实上的隶属关系。之前内阁事务并非没有划分,但是大多是约定俗成的。 也就是不大稳定的。阁臣之间的意见不统一,也会相互内讧。彼此争执。 但是如果这里确定每一个人职责范围,内阁之中也就有序多了。但是同时,对于官来说,他们不怕有规定,就怕没有规定。 在现有规则之中,每一个人都能玩出花来。但是就怕没有规则,那就是所谓的秀才遇见兵,有礼说不轻。 有了这个规则,虽然一时间对杨士奇不利,但是内阁内部梳理清楚,对外的影响力就大增了。 别的不说了,比如户部一件事情,胡濙不同意,就可以找杨荣。杨荣只能说服了杨士奇就能推翻之前的决定。 内阁之中大臣相争,还要引入六部尚书来做奥援。 但是之后,各大学士之间职权分明,互不干扰,任何关于六部的事情,都在内阁之中梳理清楚。各司其职,那么负责某部的大学士,就是下面某部的顶头上司,绕都绕不过。 可以说,这样改革,看似轻描淡写,但是彻底将六部压在执行层面,而内阁却是决策层面了。 朱祁镇说道:“君无戏言。” 朱祁镇不是不知道这其中的影响。 内阁权威大增。甚至能威胁到皇权。 但是朱祁镇这样做,并非没有自己的考虑。 首先,他与勋贵联系紧密,大多数勋贵已经与朱祁镇站在一起了。但是支撑大明江山,绝大多数是官。 朱祁镇必须向官释放善意。 当然了,释放善意的方式有很多种,这并不是唯一一种。 朱祁镇持续数年日夜不停批改奏折,在被杨士奇劝谏之后,进行了深深的反思,作为皇帝一年二十四个小时批阅奏折。真的是一件好事吗? 朱祁镇并不觉得。 所以他要吸取经验,很多小事情无须他过目。 但是这些事情,在朱祁镇看来是小事,但是实际上每一个能奏上来的事情,都干系不少人命。是不可轻忽的。 所以朱祁镇决定加大内阁的权能,让内阁有更大的权限去处理庶务。减轻他身上的负担,让他能将心思放在更重要的战略思考之上。 今日之事,仅仅是一个开始而已。 不过内阁的权力加大了,作为牵制朱祁镇也准备加大司礼监的权力。达到更好的制衡。 不得不是,但凡能流传数百年的制度在,其中都是有合理之处的,朱祁镇这一套司礼监制衡内阁的手法,其实后世明代皇帝故技。 朱祁镇只是拿来用而已。 既然朱祁镇首肯了,这才详细的商议谁负责那一部。 杨士奇作为首辅,自然是没有分部。天下事务都要他过目,而胡濙也正式卸任礼部尚书,专司大学士,同样负责礼部的事务,这是他的基本盘的。 张辅职能就有些不好办了。 朱祁镇的意思是,张辅负责五军都督府,兵部事务。 但是张辅与杨士奇都不愿意。 张辅不愿意的原因很简单,五军都督府不想屈居于内阁之下。 太祖皇帝登基称帝之后,建立了枢密院与中书省,后来中书省因为胡惟庸李善长案被撤销,权归六部。 张辅看得很明白,朱祁镇加强内阁的权力,不就是中书省的借尸还魂。 但是五军都督府的前身是什么? 是枢密院。 也就是说,大明的制度之中,五军都督府一开始就比六部高半格。而今内阁权重,五军都督府也应该与内阁并列才对。 即便官势力渐渐强盛,但是而今开国,靖难余风未减,勋贵地位在官之上,最少在礼仪上。 五军都督府向内阁奏事,之前是内阁代皇帝处置政务,但是而今张辅代表内阁对五军都督府管理。 张辅不想如此,因为这样一来,就代表向臣低头。 至于杨士奇不愿意,却是不愿意让张辅负责兵部。 洪武年间的特殊生态,勋臣直接负责某部的事情,其实也有案例的。但是杨士奇一心将大明归为正常轨道。 什么是正常轨道,那就是马上得天下,不可马上治天下。 既然天下太平,就应该官治理,武将要靠边站。 这个观念,不仅仅是杨荣的观念,杨士奇的观念,乃至于杨溥的观念,而是绝大多数臣的共识。 正因为有如此广泛的共识,三杨才是三杨。 没有这些共识,三杨自己都会为政治利益打出狗血来。 所以,杨士奇不接受勋臣管部的情况出现。 这一下子,让朱祁镇感到头大。 说实话,张辅这边只是一口气而已,给一个台阶下,还是能劝说张辅的。毕竟张辅为人本身就不固执。 只是有些事情,他站在这里作为天下勋臣之首,就必须有自己的作为。 但是杨士奇就不好说服了。 杨荣之死,朱祁镇亲近勋臣,王骥督师变成了押运粮草的,这种种行为,还在杨士奇的忍受范围之内。 毕竟他知道,皇帝刚刚亲政,亲近勋贵,巩固权威,这是自然之理。所以有些事情是可以稍稍让一步。即便是为了国家大事。 即便杨士奇扪心自问,也觉得孟瑛比王骥强。 只是仅此而已,再退步,就不行了。 第十二章 内阁与司礼监 第十二章内阁与司礼监 明朝的兵部从五军都督府的阴影之下,扛着小锄头,一点一点的挖墙角,从洪武后期到仁宣年间,皇帝都是默许的。 洪武年间太祖十分相信跟他起家的老兄弟。那个时候勋臣大量的参与到地方政务之中。 而大多数勋臣粗鄙不,做事没有章法,插手地方,干涉有司。草菅人命。太祖皇帝多次警告,但是都没有效果。自然严厉处置。 最终酿成了蓝玉案。 自从蓝玉案之后,太祖皇帝其实就已经开始转向支撑治了,兵部开始分五军都督府的权力,只是那个时候,大将很多,即便是蓝玉案之后,军方还有盛庸,平安,徐辉祖等等大将。 兵部即便有皇帝暗示,也不敢大张旗鼓。 太宗上位,靖难勋贵一时满朝。 兵部自然是小心做人。 但是到了太宗北伐,仁宗监国,他就亲近臣,臣的力量才一点点的上升。太宗本人也意思到一点,对五军都督府的打压,也是有意无意的进行着。 到了仁宗上位之后。形成了仁宣辅政集团。 夏元吉,蹇义,黄淮,三杨,都是这其中的人物,他们的努力之下,大明才向治快速前进。 如果而今恢复了勋臣管部,这简直是对洪武以来大部分臣的努力的背叛,杨士奇努力半辈子的政治成果的丢弃。 杨士奇宁可就此还乡,也不愿意接受。 反正他七十多岁的老人了,又能活几年。皇帝也要尊老。即便不合皇帝的心思,皇帝又能怎么样啊? 朱祁镇第一次见到了杨士奇须发皆张,义正言辞。寸步不让,几乎唾沫都喷到朱祁镇的脸上,说道:“陛下此事万万不可。” 朱祁镇明知道,杨士奇垂垂老矣,什么也做不了,但是在杨士奇如此情况之下,居然心中有一丝害怕。 果然,老虎老了也是老虎。 朱祁镇只能妥协。说道:“既然先生如此说,那么兵部就划给先生负责。五军都督府与之前一样吧。” 朱祁镇也给了张辅一个台阶。五军都督府之前也是将奏折分到通政司,然后分到内阁,而今也是一样,只是没有名分而已。 随即杨溥领了吏部。 吏部事关重大,而王直之前也是吏部尚书,如果让王直管吏部,王直的实力就大增了,这是杨溥所部想看到的。 杨溥资格老,他一开口,朱祁镇也没有不答应的。 王直,曹鼐,马愉三人还剩下,户部,工部,刑部。朱祁镇亲点道:“那么王直就担任户部,曹鼐担任工部,马愉担任刑部吧。” 杨士奇说道:“陛下英明。” 杨士奇这一句话,也不全是拍马屁。 因为朱祁镇的处置也是恰当好处。 户部掌握天下财权,是剩下这三个部之中,权力最大的,王直资格老,而且之前杨溥夺了吏部,也稍稍吃亏,自然要给予补偿。 至于工部,寻常时节的工部,是六部之中权力最小的。 但是这是什么时候,北京城中在大兴土木,整个北直隶都在劳师动众。征伐的民夫已经有几十万人之多了。 这个时候工部的权力之大,几乎不减吏部与户部了。 而且曹鼐也是河北人。 这是在建设他的家乡,曹鼐只会比寻常人更上心。 至于马愉也没有经历地方,不过听杨士奇的描述,却也是一位君子,他在刑部之上,想来很多冤家错案就能减少了。 这也算是得人而用。 朱祁镇也在奏折流程之上进行了一些修改。 之前内阁的处理流程,其实就是天下所有的奏折都发到通政司,通政司发往司礼监,司礼监转给皇帝,皇帝看过之后,发到内阁,内阁将皇帝的旨意形成具体的书,或者对皇帝没有旨意的奏折,进行批阅,贴黄附在奏折上,然后转给皇帝批阅。 皇帝批准之后,再次形成书,用印,就是圣旨下发。 但是皇帝不可能将这么多奏折都处理了,所以很多从司礼监到内阁的奏折,皇帝是没有看过的。只是在司礼监过了一手。就来到内阁,而内阁贴黄之后,再还给司礼监,皇帝才看。 朱祁镇很多时候都看着后者。 唯独内阁有单独上奏的权力,不通过通政司,直接向皇帝上书。 朱祁镇直接令司礼监分流奏疏,将奏疏之中分为轻重缓急,将其中危急与重要的奏折,直接转给乾清宫。 朱祁镇亲自批阅,同时转过去的,还有奏折的目录节略,与副本。 如此一来,朱祁镇工作量就大大减少了。他处理过危急与重要的奏疏之后,可以翻看奏折目录与内容节要。 如果觉得那些太重要,可以直接找出正本来,细细批阅。 至于副本,却要转给内阁。让内阁贴黄之后。经过司礼监审阅之后,直接发出去。 当然了,朱祁镇挑出来的奏折,如果朱祁镇有处理意见,内阁就要遵循朱祁镇的意见来。如果朱祁镇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处理,要么下内阁六部商议,要么就召开御前会议,群议之。 这些大事的决策内阁一时间也管不了的。 这就是朱祁镇所想,与其眉毛头发一把抓,好不如提携纲领,只处理主要事务,只要天下大势在手中,一些小事即便有失误,也无所谓了。 大明底子好,有修改的空间。 这样情况下,内阁与司礼监的权力都大大增加,特别是司礼监掌握重要的三项权力,奏折的分发分级的权力,书写节略的权力,与审核内阁处理方案的权力。 王振的权力大增。 杨士奇一听朱祁镇的说法,就知道有这样的后果。但是对这个内阁的利好消息,杨士奇很难说出反对的话。 毕竟,如此一来内阁首辅就真有几分丞相的地位。 很多书根本不用经过皇帝过目,就让内阁处置了。杨士奇最后还是沉默了,说道:“臣遵旨。” 朱祁镇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一场意义重大的御前会议,才算是结束了。 朱祁镇出了渊阁,只觉得有些累了,不想走了,叫来了步撵,坐了上去,对一边的王振说道:“王大伴,今后你不用在朕身边伺候了。” 王振一听,大吃一惊说道:“皇爷不要奴婢了。” 朱祁镇说道:“怎么会?只是司礼监如此重要,放在别人手中,朕不放心,只有大伴去给朕守住司礼监。” “至于身边伺候这些小事,谁来不行?” 王振的政治智慧不如内阁那几位,对于那几位,朱祁镇不用多说,只要开一个头,下面的东西都立即猜了出来。 但是王振却不一样了,他此刻才隐隐约约悟到,这样一来司礼监的权力会很大,但是具体是怎么样一个大法,一时间却没在揣摩透。 王振对于如此大权,既是兴奋,又是担心,问道:“奴婢该怎么办?” 朱祁镇说道:“这也好办,你只要朕一条心,没有私心就足够了。” 比如奏折的分级分派,节略的书写,审核内阁贴黄,其中猫腻非常多,很简单,这个关系到有些事情能不能会不会让皇帝知道。 这直接影响到了朱祁镇对朝廷正规渠道消息掌控。 即便朱祁镇有东厂锦衣卫,但是大明最大的消息来源,还是大明官场,遍布天下大明官员。 王振一听,立即说道:“听陛下这么一说,奴婢就放心了,奴婢没有别的本事,就是对陛下忠心耿耿,一点私心就没有。” 王振此刻以为这一点要求很简单,但是后来才知道,越简单的要求,越是难以做到。 第十三章 三杨解体 第十三章 三杨解体 内阁的调整,并非说仅仅是敲打名单就行了。 甚至说到了现在,调整才刚刚开始。 内阁的变动,带动了六部的变动。而六部的变动,又会引起天下各地的变动。杨荣之死,引起的官场动荡。还远没有结束。 特别是这种动荡,已经压制了好几年了。 太皇太后从宣德十年以后,就对官场上大规模人事变动,采取压制。 所以朱祁镇对这种变动,也是第一次应对。 他也不得不承认,其中这样大规模人事变动,并非掌控在朱祁镇手中,而是掌控在杨士奇手中,准确的说,是掌控在内阁的手中。 特别是在王直这个吏部尚书进入内阁之中,新到任的吏部尚书还没有到位,恐怕即便刚刚上任,也未必有什么话语权。 所以,朱祁镇所能做的仅仅是通过掌握内阁。来掌握这种变动。 唯一让朱祁镇庆幸的,最少以张辅为首的勋贵,朱祁镇还是有把握的。 对张辅,胡濙,朱祁镇不用担心,因为这一次人事变动之中,他们两个人参与程度不高。但是对杨士奇,杨溥,王直,曹鼐,马愉。朱祁镇就要一一召见了。 对于杨士奇,朱祁镇不需要特别关注。 因为朱祁镇之前与杨士奇的接触都很密切。因为很多政务之上,杨士奇是朱祁镇绕不过的人。 朱祁镇几乎是三天两头的召见,杨士奇。 杨士奇也习惯了,在宫中乘坐步撵,这是朱祁镇对杨士奇的优待。 所以,朱祁镇的谈话重点就放在杨溥,王直,曹鼐,与马愉身上。 朱祁镇决定将召见大臣的地点,放在乾清宫之中。 首先是杨溥。 虽然杨溥也列在三杨之中,但是朱祁镇与杨溥的接触并不多。与杨士奇的沉默老辣,杨荣在军事方面的权威相比,杨溥就好像是隐形人一般。 甚至朱祁镇在很多时候,都忽略了三杨之中,还有杨溥这个人。 但是今日朱祁镇与杨溥谈了好几个时辰。 本来是朱祁镇问,但是后来变成了杨溥说。 对大明各种弊政,杨溥都如掌观。让朱祁镇不得不承认,三杨列位在一起,绝非是浪得虚名。 杨溥的能力,当一个首辅搓搓有余。 只是可惜的是? 有时候英杰之辈,都是一批一批的出现。 杨士奇也是将黄淮掀翻,蹇义都熬死了,才有出头的机会。而杨溥却未必有机会将杨士奇熬死了。 甚至朱祁镇有时候想,如果杨溥再年轻十岁。朱祁镇就不用担心,杨士奇离开之后,内阁首辅的问题。 只是有些人之所以没有到某个高度,并非能力不济,只能说时也运也。 朱祁镇话锋一转,说道:“先生分管吏部,却不知道有何主张?” 杨溥说道:“臣别无他事,只是有一件事情,陛下要留心。” 朱祁镇说道:“先生请讲。” 杨溥说道:“而今陛下亲政,万象更新,臣以为应当京察了。” 朱祁镇听了杨溥如此一说,一瞬间耳边似乎有磨刀的声音。 京察乃是大明的官考核制度,从洪武年间就有。分外内察与外察,分别考察京官与地方官员。 但是京察本身,也是一把权力斗争的利器。 特别是在晚明时候,东林党将京察的监察作用,全部废除了,当成了一把杀伤政敌的利器,一瞬间激化了党争。 而今京察还不像晚明一样。但是他本身具有的政治属性,却不可能剥夺掉了。 甚至杨士奇在正统元年展开的京察,固然将朝廷的政治生态,向好的方向发展,达到了京察的目的,就是举贤去不肖。 但是同样也巩固了杨士奇的权威。以至于杨士奇有远朝于寻常首辅的权威。 杨溥今日提京察的意义何在? 就在杨溥所说的亲政两字之上。 言下之意,就是一朝天子一朝臣。 杨士奇得重用与太皇太后直接有关系,而今太皇太后退位,皇帝亲政。那么杨士奇的作用就不那么重要了。 甚至杨溥这一句话之中,有没有想取杨士奇代之的暗示。一时间朱祁镇也不确定。 不过杨溥不甘于在杨士奇之下,想借此京察大计,竖立自己的权威与班底,却是一定的。 朱祁镇自然有些心动。 但也仅仅是心动而已。 倒不是朱祁镇对杨士奇有多不满,而是他知道,在首辅更换的时候,有他插手的空间,好建立起自己的权威。 但是朱祁镇也很快就放弃了。 也不是朱祁镇对杨士奇多信任,而且眼前的事情太多了。麓川战事还没有平息,去岁大水,灾民本来就嗷嗷待哺。直隶省的建立,还有诸多的治水工程,可以说千头万绪。朱祁镇不想在朝廷上另起争端了。 杨士奇并非那么容易被掀翻的,杨溥也不那么容易能上位的。 一旦激化了两杨之间的矛盾,反而不好收拾。 一时间,朱祁镇更加怀念杨荣了。 杨荣在的时候,三杨处于彼此牵制的状态下。但是而今杨荣一去,两杨之间,就变成了两虎相争。 “这局势恐怕不能维持多久啊。”朱祁镇心中有一种预感。 朱祁镇有了这种预感,心中立即意思到不能如此,最少要先压制他们两人的矛盾爆发。最少要在眼前的事情告以段落才行。 朱祁镇立即说道:“京察自然要举行的,只是而今诸事繁杂,先定到明年吧。估计今年下半年,云南战局就有分晓了。眼前的事情忙完,再做京察不迟。” “首辅毕竟年纪大了,朕也不忍心过分操劳,内阁的事务现实还是要多分担一点。” 朱祁镇不由的给杨溥一点暗示。暗示杨士奇在内阁之中待不了多长时间。 杨溥好像没有听懂暗示一样,脸上波澜不惊,说道:“请陛下放心,老臣会为首辅分忧的。” 朱祁镇又与杨溥说了一些话,这才放杨溥离开。 等杨溥走之后。朱祁镇细细回想杨溥所说的话,心中咯噔一声,有了不好的预感,好一阵子才弄明白。 心中暗道:“姜还是老的辣。” 此刻朱祁镇才想明白,他说错话了。 杨溥哪里是要京察,他是在试探朱祁镇对杨士奇的想法。朱祁镇如果果断站在杨士奇这边,让杨士奇禀报首辅,或者说这一件事情,让杨士奇负责。 杨溥决计会老老实实的当次辅,对首辅之位,也不会有什么非分之想。 但是而今朱祁镇却给了杨溥这样的暗示。 朱祁镇的目的算是达到了。 今年之内,杨溥决计不会与杨士奇有什么冲突,但是在明年可就不好说了。 因为一个有皇帝百分百信任的首辅,是不可战胜的。杨溥是聪明人。决计不会做不可能办成的事情。 但是朱祁镇的态度让杨溥看到了可能。 朱祁镇一遍心中懊悔,被杨溥看破虚实,将来的正统六年,必然有一番龙争虎斗。会影响朝廷稳定的。一边心中却有一点隐隐约约的兴奋之感,毕竟杨士奇当首辅时间太长了。 从宣德二年到而今。声威隆于天下。朱祁镇都要小心应付。换一个首辅,对朱祁镇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朱祁镇想清楚这一点,朱祁镇心中也是有种感伤之意。 朱祁镇登基以来面对三杨一体的局面,在杨荣去世,杨溥别生心思之后,已经不复存在,最少不能算是一个整体了。 仁宗宣宗留下的政治格局,很快就会荡然无存。 但是朱祁镇想要的辅臣大臣,到底在什么地方?是于谦,还是王直。 第十四章 粮食危机 第十四章粮食危机 朱祁镇本意是在召见杨溥之后,紧接着召见下面的大臣。 但是朱祁镇在杨溥这里吃了一个大亏。彻底认识到自己的本事,或许他经过数年的历练,已经初步具备一个皇帝的基本特征。 但是再与杨士奇与杨溥这样大臣相比,还是太稚嫩了。 而下面接见大臣,不管是王直,还是曹鼐,马愉有一个是一个,都不是好相与的。要么是从政二十多年的老资格,要么就是状元。 朱祁镇决定严阵以待,养足精神。一天接见一个。 下面来得是王直。 在朱祁镇看来,王直这个大胡子,要比杨溥可爱多了。 王直给朱祁镇讲了这么多年课,彼此接触要多很多,所以王直一来,几乎话之内,就将拉进了距离。 朱祁镇说道:“今年户部压力很大,先生有什么办法吗?” 王直苦笑说道:“陛下不用催户部,臣可以肯定的告诉陛下,户部的钱粮决计不足,臣来见陛下,就想问陛下云南的战事,能停不能?” 朱祁镇说道:“决计不可,开工没有回头箭。此刻临阵退兵,朝廷先前的投入全部白费了。天下又要轻视本朝了。” 如果朱祁镇知道今年的灾情会如此严重,去年他或许就不会下令讨伐麓川,先忍一两年,等缓过来劲再说。 但是万万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情况。 只是这个时候,说什么也不能停了。 毕竟粮食都已经运上去了,以一路上的消耗,即便退兵,之前运到云南的粮食,也不可能转运到北方了。早就消耗没了。 而且这一次受灾的地方,都是北方,以直隶,河南,山西,山东,凤阳一带。这些远在云南的粮食,根本缓不应急。 “那就没有办法了。”王直说道:“臣这几日,已经严令户部统计,山东,河南,凤阳,山西,直隶,京仓的所有粮食。根本不能对应朝廷在这一地区的缺口。” “臣按照之前灾年估计,这些地方,今年夏税,想都不要想了,大概要减免五十万石到一百五十万石左右的钱粮,而往多里估计,想要不饿死人,并完成陛下想要的河北水利工程,大概要一百万石到二百万石粮食。” “甚至更多。” “但是朝廷在京城的各仓库,不过储备一千万石粮食,去岁大水后,已经支持二百多万石粮食,再加上原本的消耗,去年秋税已经已经被拦截不少,进入京师的不过一百多万石粮食。 所以,朝廷在北京的储备不过七百万石粮食。” “而仅仅用在赈灾上的粮食,就要支出少则一百五十万石,多则三百万石粮食。再加上百官与京营的消耗。” “臣恐怕如果灾情继续下去,明年太仓的粮食就空了。” 朱祁镇知道粮食有危机,但是万万没有想到,这粮食危机到如此程度,他简直悚然而惊,说道:“局面已经到了这种情况吗?刘中敷怎么不上报?” 王直说道:“刘尚书其实已经说了,他数次上奏陛下,请停止以工代赈之策。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只是从去年秋天到现在,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下雨了,而今但凡有一场雨。今年夏税还多多少少能收上来一点。” “有些话下面的人不敢说。” 朱祁镇深吸一口气,说道:“朕知道了。” 让人活命与让人高强度劳动消耗的粮食是不一样的。户部尚书刘中敷显然是出于节省粮食的需要,这才强烈反对朱祁镇的以工代赈的方案。 这一点,朱祁镇是知道的。 但是朱祁镇不知道是,这背后有这么大的危机。 朱祁镇一瞬间有换掉刘中敷的心思,作为户部尚书不能提前向他预警,这就是失职。 只是朱祁镇瞬间按捺住了。 不管怎么说刘中敷都是仁宗皇帝老人,是太皇太后的班底,也不能轻易动,而且现在也不是动他的时候。 而且王直所言,也不过是一个最悲观的看法而已。 万一,这旱情结束了。 下了一场大雨,就不用这么难了。 朱祁镇说道:“先生可有解决办法?” 王直说道:“其实我大明并非没有粮食,虽然大明粮食紧张,但是还是有的,只是粮食运到北方耗损太大。而在北方多凑集一石粮食,就是省南方三石粮食。” “臣以为当务之急。” “却是想办法让百姓向朝廷捐粮。” 朱祁镇说道:“让百姓向朝廷捐粮?这怎么可能?” 朱祁镇太清楚百姓的习性了,不,应该是人的习性。不关自己的情况下,自然要唱高调,但是在真让他们出血的情况之下,他们又怎么肯做? 王直说道:“此乃正统二年应急之策,名为冠带荣身之策。” 朱祁镇一听这四个字,忽然觉得很熟悉,不过片刻就想明白了。这一件事情是有的。 所谓冠带容身,其实就类似于卖官。 当然了,明朝没有清朝那么无耻,明代卖的官只是一个荣誉而已。是没有实权的,唯一有实权的,大抵是免除杂役。 不得不说,大明定鼎天下七十年,即便其中有靖难之战,但是靖难之战破坏的,也就是北直隶,山东,到南京这一线而已。 对于大部分地方的百姓来说,七十年太平,已经很富庶了。 虽然国家的财力,而今有些困难,但是民间却是有粮食的。 “南方向朝廷缴纳一千石。北方向朝廷缴纳五百石,即可获得官府赠于义民称号。” 朱祁镇微微皱眉,说道:“这一件事情,先放一放吧。先紧急从南方向北方转运粮食,看旱情发展如何?如果能下雨再好不过,如果不能下雨,再提此事不迟。” 朱祁镇话虽然如此说,但是他心中却十分不情愿开这个口子。 倒不是朱祁镇不舍得一个小小荣誉,而是朱祁镇觉得这是国家信用的损失。而且大明的根基是什么 这一点在太祖皇帝时期就已经确定了,那就是广大自耕农。 太祖皇帝被人说成残暴也好,滥杀也好,但是他在政策上始终向自耕农倾斜。这一点从来没有变过。 但是如果这策略能实行的话。 得到义民称号的人是什么人? 决计不是自耕农。而是地主阶层。甚至可能更多是所谓豪强。 这是对现在朝廷秩序的破坏,甚至这些人与读书人阶层是高度重合的。朱祁镇对官高速崛起,已经有了很高的警惕,自然不愿意做出这样的倾斜的举动。 当然了,有时候明知道不好。形式所逼,该做也是要做的。、 只是这是最后的办法,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会做的。朱祁镇只能留一个话头。 朱祁镇与王直聊了不少财政上的问题,这才放王直回去。 他只觉头疼之极,问道:“王大伴。” 身边小太监说道:“王公公,此刻在司礼监。” 朱祁镇这才想起来,王振已经不在身边伺候了,心中一时间有一点不太习惯。 因为王振太知道朱祁镇了,在很多生活细节上,让朱祁镇根本不用操心,就比如皇帝所穿的衣服。 宫中规矩,却是让皇帝按照二十四气节来更换衣服,什么时候穿什么材质的衣服,都是有固定的。 但是这样的事情,朱祁镇很烦,但是王振都在安排的妥妥当当,朱祁镇自己都不觉得身上衣服有更换的。 但是新来的太监就不行了,还要拿这些事情来烦他。 朱祁镇固然知道,这太监不敢不问,因为宫中一点小错误,就能要他们一条命。 第十五章 香港 第十五章 香港 朱祁镇还是等到了王振。 朱祁镇问道:“内库还有多少银子?” 王振说道:“去年金花银免除了。宫中虽然各种进项,但是依然入不敷出,而今只有二千九百三十万两了。” 朱祁镇默默一算,各种赏赐,宫中的消耗。特别是三大殿修建。 朱祁镇刚刚亲政,自然是要拉拢人心。 怎么拉拢,空口干说,是没有用处的。自然是要真金白银的,别的不说,对征麓川将士的赏赐,就是好大一笔钱。 可见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库的钱,只能见少,不会见多了。 朱祁镇一时间愣住了。王振小心翼翼的问道:“皇爷,可有什么事情吗?” 朱祁镇似乎忽然惊醒过来,说道:“今后户部的奏折,一律直入乾清宫。” 王振立即说道:“奴婢遵旨。” 朱祁镇决定将提高关于财政问题的重要性。 他心中细细揣摩解决现在的粮食危机的办法,他心中首先想到的是海外的粮食。于是问王振道:“王景弘还在吗?” 王振说道:“陛下,王公公去岁下半年已经去了。” 朱祁镇听了,心中一叹。暗道:“跟随郑和出海的老人又少了一个。”继续问道:“王景弘可有什么儿子,义子之类的?” 王振说道:“王景弘公公是有过继的儿子,只是似乎已经去了,只有一个孙儿刚刚担任锦衣卫千户。就在南京。” 朱祁镇说道:“让他上京一趟。” 朱祁镇又问道:“李时勉到京师没有?” 王振听了嘴角微微一抖,但是声音不变说道:“已经到了十几日了。” 朱祁镇听了,厉声说道:“何不早言之。”随即他想起了王振与李时勉之间的过节,王振压一压李时勉的奏疏,也就太简单不过了。 反正李时勉到京,也不算是重,急之务,说不得几天李时勉已经上任了,朱祁镇还没有得到消息了。 朱祁镇心中虽然有些不舒服,但是也没有怎么怪王振。令王振立即去请李时勉进宫。 王振有些难色,说道:“陛下,天色已经很晚了。” 而今已经将近傍晚时分了。 朱祁镇每日早上上朝,速度很快,不过例行公事,上午就开始批阅奏折,同时召见大臣。 这个时候召见的大臣都是小官。 大部分知县知府上任之前,都会几个人,或者十几个人一起,接受朱祁镇的召见。 这样的情况之下,朱祁镇也不过说几句,勤政爱民或者说民心难欺的话,就让他们下去了。当然了,如果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向朱祁镇告发谁,朱祁镇也会细细查的。 只是这大半年,没有这种愣头青。 到了下午就是接见大臣的时间。 有很多问题,朱祁镇单看奏折,弄不清楚,就要请与之相关的大臣过来了。 不过,这几天朱祁镇主要是与内阁中的人详谈。 王直所言的财政危机,太过恐怖,朱祁镇与他谈论时间都超长了。现在请李时勉过来,也是需要时间的。 估计李时勉过来之后,就到了晚膳时间了。 朱祁镇说道:“让你去,你就去。” 王振这才急匆匆的出去了。 固然当天擦黑的时候,李时勉到了。 朱祁镇一见李时勉,就说道:“先生见老了。” 李时勉在岭南数年,似乎见老的特别快,头发都白光了。脸色也变黑多了,连当初刚强的硬脾气也软了下来。行动之中也无力不少。 李时勉行礼说道:“秉陛下,老臣老了。今年六十有六。已经不堪朝廷驱使了。” 朱祁镇听了,说道:“先生是要弃朕而去吗?朕年幼,正需要先生这样的人辅佐。先生即便舍得朕,也要看在太宗,仁宗,宣宗的面子上。” 李时勉听了,说道:“陛下之意,臣知道了,请陛下放心,臣从今之后,再也不提致仕之事。” 朱祁镇这才松了一口气,请李时勉坐下,说道:“先生从新安来,新安近况如何?” 提起新安,李时勉表情复杂,似乎有些高兴又有些无奈,说道:“陛下下令在新安开海之后,从旧港来的南洋船只,一日多过一日,特别是季风时节,一日数百艘,几乎要堵塞江面。而且南洋来的人,各色人员混杂之极,有作奸犯科之辈,混迹其中,甚至有本朝致仕士绅为盗贼所持。实在是孰可忍孰不可忍!” “臣以为整顿新安港,已经刻不容缓了。” “陛下即便不召见臣,臣有些话也是要说的,屯门港已经不堪重负,而且与新安太近,甚至有百姓混迹在船只之中,逃亡南洋。” “臣以为当在偏远之地,另择新港,与百姓隔开。以塞百姓逃亡之途。” 朱祁镇一听,还以为新安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不过是治安混乱。朱祁镇想想就知道,新安县的人口,一时间增加了数万。 这么多人员聚集,以这个时代管理水平,出事才是正常的,不出事才不正常。朱祁镇虽然对这一件事情并不是太在意。 他并不在乎所谓的百姓逃亡海外。 毕竟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海吃海,既然海上能带来财物,那么百姓对大海的向往是抵挡不住的。 但是对李时勉这些人来说,却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太祖皇帝构建就是一个稳定农业国,所以开海弄得这么多钱粮,在李时勉看来,还不如新安县百姓逃亡之事重要。 朱祁镇也不好否认。 因为不仅仅是李时勉的观点,还是大部分保守官的观点,而这大部分保守的官,却是大明皇朝的死忠。 比如这位,历史他已经告老还乡。但是听说土木堡之变后,还派儿子向朝廷上书,请求选兵择将,出征瓦刺,迎回皇帝。甚至悲伤过度,没有几天就去世了。 朱祁镇只能顺着他说道:“却不知道先生选了何地?” 李时勉说道:“新安县南有小岛,名为香港,因为产出香木而得名,臣上岛看过,岛屿不小,而且有天然良港,臣以为让客商在岛上交易在,来往就要用船。既方便征税,也能阻止百姓出海。” 朱祁镇万万没有想到,香港这么名字,居然在这个时代由别人告诉了他。 不过细细想想也是自然。 因为新安距离香港太近了。在新安县范围之内,另外选择港口,李时勉的选择范围本来就不大。 选中香港,自然也是大概率时间。 或者这一件事情的本因也在于朱祁镇。 如果朱祁镇当初不选新安,而是其他县,估计而今报上来的,一定不是香港。 “也算是缘分了,反正这一辈子决计不会有什么维多利亚湾了。”朱祁镇说道:“既然先生想如此,朕哪里有不准的。” 这本就不是什么大事。 不上奏其实也没有什么问题,不过新安海关毕竟与中央挂着勾,总要向上禀报一声。 朱祁镇说道:“却不知道新安市井如何,朕可是听说,而今新安有小广州之称。” 李时勉不得不承认道:“新安百业旺盛,每到南风来后,城中数日之内,集结数万人,新安城几乎不堪重负,已经准备另建新城了。每年关税都在五十多万两之上。以臣之见,这还有极大的发展空间。” “假以时日,新安海关银过百万两,也不足为怪,堪称天子南库。而今臣来之前,新安库存银两,已经有百万之多了。只是臣以为天子富有四海,不当与朝廷争利,海关当归为朝廷户部。” 第十六章 海漕 第十六章 海漕 这也算是一件历史遗留问题了。 当年开海的时候,所有人的关注点都没有在海关到底归谁管。但是有钱之后,户部眼热,但是大内也眼热。 王振已经与刘中敷打过好几场官司了。 争得就是海关的归属权问题。 最后还是太皇太后裁决的,就是将海关银归为内库,并派了太监去提举。 当然了,李时勉资格老,权威重,即便派了太监也不过是一个打下手的。 说实话,如果没有李时勉,新安海关也未必有这么多海关银。因为这海关银之前是没有定数的,有太多上下其手的空间。 只要稍稍减一点,中饱私囊,就足够吃得撑了。 但是李时勉清廉的很。一都没有多取。除非在整修码头,修建仓库等事情上,花过一点外,其余都在账,这才有奇迹般的增长。 甚至太皇太后留给朱祁镇三千多万两银子,其中就有一两百万的海关银。 只是海关银越来越多,李时勉作为士大夫,自然想将这财源归为户部。只是朱祁镇却不肯放手。 不仅仅是朱祁镇需要钱。 正如太皇太后所言,内库有多少钱,直接关系到皇帝的权威。同样,朱祁镇对海关还有更大的期望。 最少朱祁镇不希望仅仅有一处天子南库,而不是将大明推进到海洋时代。 所以这一件事情,在朱祁镇这里是没得商量,朱祁镇又拿出最得心应手的招式,那就是王顾左右而言他,说道:“现实,朕有一事想要问你,关系到北直隶亿万百姓生死存亡。” 李时勉一听,再也顾不上其他了,说道:“陛下请讲。” 朱祁镇将王直给他说的财政危机,全部告诉了李时勉,却没有说王直的解决办法。 李时勉听了,顿时思索起来。 李时勉这种人就是传统士大夫,号称慷慨以天下为己任。是那一种如果死我一个,可以救天下百姓,眉头都不带眨一下,就自杀的人。 他未必不知道,朱祁镇是在转移话题。 但是君子可以欺之以方,朱祁镇提出的这个问题,明显要比海关银归户部,还是归大内要重要多了。 李时勉即便明知道朱祁镇不想谈,也当做不知道。问道:“陛下,要臣如何?” 朱祁镇问道:“朕知道占城稻就是从南方而来,据说很多地方,都是一年三熟,朕想知道,从海外收购粮食,直接海运到天津可行不可行?” 李时勉沉吟一会儿,说道:“臣不敢妄言,因为新安交易粮食的并不多,不,应该说是极少。根本没有人愿意在新安交易粮食,最多是船上所用而已。” 朱祁镇自然知道,出海是要赚钱的。 如果是太平时节,广东自然不是需要粮食的,运输粮食简直是赔本买卖。 “至于从海外直接运输到天津,臣也不清楚其中可行不可行。” “但是天下承平日久,粮价最低时三百一石,民间绝非没有粮食,而南方尤其是如此。陛下之意臣知之,欲以海外粮食济河北。” “但是以臣之见,海外粮食未必可得,但是广东粮食却足以依靠。” “而今方才正月,距离南方起时,还有一段时间,臣愿意星夜南下,十几日之内赶到广州,以海关存银就地购买粮食。虽然广西用兵,广东粮食有些增长,但也决计不会超过五百每石。也就有一两银子两石米。” “一百万两足够买两百万石粮食,解朝廷燃眉之急。” “只要陛下信臣,臣愿意身家性命担保,南方大盛之时,就是臣从天津运送粮食到的时候。” 朱祁镇听了,心中感动不已。 李时勉对这一件事情其实是没有把握的。 他仅仅是在新安待过几年,听他所言,他其实并没有出过海,而新安那边也没有现成的船只。过去还要找船。 而南方来的时间,说早不早说晚也不晚。 李时勉从北京赶到广州,平时走两个月都未必到,而今却要十几天之内赶回去,这简直是在拼命啊。 为了一个可能,毫不犹豫的舍命为之。 这样的大臣能有几个。朱祁镇敢说,李时勉此刻决计没有想过自己的前程。也没有想过一旦出了什么差错,他又要承担什么样的责任。 无非是想这一件事情,他最合适而已。 那就当仁不让。 太皇太后从几乎所有官员之中,挑选了李时勉当朱祁镇第一任老师,自然是没有选错。 朱祁镇一瞬间有些不忍心,一个六十六岁的老人如此。因为毕竟这仅仅是一个可能,虽然正统四年的似乎在夏秋都下完了,整个冬天三个多月一点雨也没有。 但是说不定春天来了,就有雨了。 王直所言仅仅是一个可能。 让李时勉用命去压这么一个可能,朱祁镇于心不忍。 但是一瞬间,朱祁镇想到一件事情,那就是海运。 朱祁镇不只一次,想过海运粮食。不能让北京的粮食都绑在一条运河之上。他所做所为,更多是循序渐进。 比如将金丝楠木改为辽东大木。 而辽东大木多以放排入海,而后海运入京。就是将木头绑在一起,做成木排,顺着鸭绿江,或者辽河入海,入海之后,船只再拖着,去天津。 这一路,省工省力,到了天津之后,也能走运河。等到了通州,距离北京也就不远了。 这一段海上的路程,足以让朱祁镇增加水师。 有这个由头,想来北京与辽东的联系可以多走水路。先在渤海这个澡盆之中发展水师,将来再一步步发展起来。 总之,海运虽然重要,但是在朱祁镇的办事清单之中,还是比较排后的。 毕竟是有轻重缓急。 只是而今,他发现了一个绝好的机会。 而今大明核心地区的粮食危机,并非是朝廷没有钱,而是朝廷没有粮食。甚至是朝廷未必缺粮食,仅仅是紧张而已。 更重要的问题,是运不上来。 运河的运力是有瓶颈的在,特别是在宣德年间额定四百万石之后,早已因循守旧,想要在半年之内,运输数百万石粮食,根本不可能。 因为这是一个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系统工程,并非是你说加多少,就立即能加上来的。 这个时候,如果李时勉能将广东的粮食通过海运,运送到天津,那么朱祁镇就能名正言顺的保留一条海运的渠道,以备不时之虚。 而今建立起这一条渠道,也很容易,因为郑和,王景弘等人,虽然已经都死了,但是当年跟随郑和下西洋的三万人却没有死光。让他们组建一支船队,还是可以的。船都是现成的,虽然这些船已经分拨给沿海卫所,但是东西还在,在组织起来就行了。 为什么要选李时勉。 因为这一件事情最大的问题,并非能力,而是思想。 南京一带的粮食都在各地官府的仓库之中,想要调粮食,朱祁镇不先说服内阁六部,乃是言官都不行。因为这样的动静,即便在南京,也是瞒不了人的。 但是广东就不一样了。 广东毕竟偏远。 朱祁镇思来想去,觉得即便没有旱情,让李时勉运送一次粮食也没有什么错,即便这一次朝野上下不允许,也算是开了先例。 将来有第二次就好办了。第二次,第三次之后,大家都会习惯的。 朱祁镇想到这里,即便再不忍心,也不得不为了,他向李时勉行了一礼,说道:“朕将北直隶百万百姓,就托付于先生了。” 李时勉顿时觉得热血沸腾,说道:“臣遵旨。” 第十七章 水深火热 第十七章 水深火热 朱祁镇先让李时勉下去休息。 立即将王振,金英,马顺都叫过来了。 即便李时勉赶赴广东,也是需要很多事情的。朱祁镇正好锦衣卫东厂精锐人手护送,并且令马顺亲自出马护送李时勉去广东。 甚至给马顺圣旨,虽然是中旨,但是也给了马顺大开杀戒的权力。 知府一级别官员,可以不用请旨,先斩后奏。只需李时勉点头即可。 为了粮食,所有一切都可以为之让路。 如果李时勉不用这个权力,自然最好不过。但是李时勉绝非下不手的,特别是李时勉这样的人,心中拥有崇高的道德观念,反而能下去狠手。 朱祁镇只能为广东官员自求多福了。 忙了大半夜,朱祁镇才将一切安排妥当。 等第二天宫门一开,李时勉就带着十几骑在马顺护送下南下。 朱祁镇草草睡去,次日就专注于户部的书。将户部书梳理了好一阵子,甚至派人专门去户部,将直隶,山西,河南,北京,九边的所有粮食数量都掌握在手中。 下午时分,才正式召见曹鼐。 朱祁镇对曹鼐了解不多,问了一些边塞的情况,曹鼐只是将代县情况说了一下。朱祁镇心中暗暗点头,与自己掌握的情况相差不大。 朱祁镇问曹鼐道:“而今朕想要在直隶大兴水利,卿乃直隶人,却不知道,直隶往年水情如何,朕下决心在直隶大兴水利,卿以为当如何做?” 曹鼐起身行礼道:“臣代直隶百姓,谢陛下隆恩。去岁大水,臣家乡北方决堤数十处,河水蛮夷,朝廷下决心整顿河北水利,是就臣乡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只是整治河北水利,大不易为。” 朱祁镇对曹鼐的家乡有些一点印象,似乎是在宁晋。去年大水,滹沱河也决口了。 这一点朱祁镇也是知道的。 但是更详细的就不知道。 朱祁镇说道:“哦,如何不易为之?卿可细言之。” 曹鼐说道:“天下善徙之河,并非只有卢沟河,臣之家乡滹沱河,也是其中之一。滹沱河从在洪武年间,已经数决之,永乐四年,永乐十年,永乐十三年,永乐十六年,洪熙元年,宣德四年,宣德八年,正统元年,乃至去岁正统四年,滹沱河或决或溢。改道频繁,已经可以称为三道并流,每一决,则河道一换。” “即便是这三道而流,也不过是大概言之,几乎是开一道废一道,复开复废,复废复开。滹沱河北至白洋淀,南至大陆泽之间,从无定流。甚至在本朝初年,为了避开水害,好多府县城池都迁移了城池。” 朱祁镇听了简直大吃一惊。 他知道正统四年滹沱河决口,但是从来没有将滹沱河历史数据看一遍。此刻听了,只觉得头皮发麻。 他是亲自经历过北京内涝的。 在他看来,北京内涝已经是了不得的事情了。放在现代,一个一口气吞千余人命的事情,恐怕都能横压热搜榜了。 但是此刻听到了滹沱河水情。卢沟河与之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了。 没错。 即便在历史上,滹沱河治理难度也是远超卢沟河。 因为卢沟河在清代前期治理成功,就改名为永定河了。但是滹沱河直接到了本朝建国之后,在建国之后,毛主席的号召一定要根治海河,才算是真正治理好了。 在这一条河之前,即便是曾国藩,李鸿章这种号称名臣的大臣,也是束手无策。甚至一度消极到,说滹沱河治水方案,就是以不治水为要。 朱祁镇问道:“难道就没有办法治水吗?” 曹鼐这个河北大汉,脸色苦涩之极。说道:“怎么没有?只是有水是害,无水也是害。甚至无水之害,胜过有水之害,百姓宁肯受洪水之灾,不想授干旱之苦。” 朱祁镇从来没有想过有这样的事情,身子前倾说道:“此言怎讲?” 曹鼐说道:“河北天时。冬春必旱,夏秋必涝。一般春天一定会旱,所谓之春雨贵如油。盼雨之至,如大旱之望云霓。但是到了夏季之后,则大雨淫淫,数日之内,大雨遍至,河满湖溢。” “臣家乡之东南,有大陆泽,乃古之巨鹿泽也,春日则干旱之极,湖水下降,陆地上升,将大陆泽分为三四个小湖泊,中间有道路可通,但是夏秋一到,大水横溢,浩浩荡荡,动城击天,臣以为不下于洞庭,鄱阳。” “摧城垣,没人户,百姓陷入洪水之中,不知其数。” “然洪水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一两月之间,洪水就退却了。剩下的湖水却成为百姓救命之水,因为大旱将至。” “就如同今冬,数月不雨,如果临近滹沱河,尚可取河水灌溉在,如果远离滹沱河,只是呼天叫地,自期死之将至。” “其余大河小河,夏秋滔滔,春冬不过涓涓,一遇旱情,动则断流,为了争水,乡人肝脑涂地,裹肠再战者有之,分明将近邻做仇敌。彼此鸡犬相闻,老死不通婚嫁者有之。” “洪水之杀人也,天崩地坼,转眼人舍具没之,然旱灾之杀人也,绝粮食,断饮水,望父母之不能救,怜儿女之不能为。” “以至于易子相食,唯独当初受水害之处,能脱之。” “故我乡人,以盼滹沱河改道吾乡为喜。宁为水鬼,不做饿殍。” 曹鼐说着说着,八尺大汉,居然在朱祁镇面前流泪了。他双目通红,两条泪痕冉冉而下。 这也触动了朱祁镇。他双眼红润,也掩面说道:“此朕之过也。” 水深火热这四个字。 朱祁镇从来觉得是形容词而已,但是此刻却发现,这哪里是形容词,根本就是非常现实的描写。 朱祁镇纵然在北京附近巡视过。 但是北京再惨,也是天子脚下。别的不说,朝廷对卢沟河投入的资源,就是滹沱河的好几倍。最少卢沟河朝廷年年治理,但是滹沱河,朱祁镇从来没有听过,有多少工部拨款。 而且一个朱祁镇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到了朱祁镇的心头。 之前朱祁镇觉得,河北水利的要害,再于导各处河流入海。将这些河流入海通道疏通好了。这水灾就解决了。 但是而今看来,这不能解决问题。 最少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 河北水利的治理思路,需要重新思索。既要防止洪灾,也要修建足够的农田水利,让百姓不至于在水鬼与饿殍之间做选择。 只是如此一来,这治水工程就复杂了。简简单单的束水攻沙之策,是不适用的。 原因很简单,束水攻沙,可以让河床不抬高,但是却也不能灌溉,黄河可以不灌溉,反正黄河水害多于水利。但是河北这些河流如果不灌溉的话,河北百姓吃什么喝什么? 这让朱祁镇不知道如何是好。 反正以朱祁镇浅薄的水利知识,是解决不了这个难题的。 不固定河流,就不能依托河流建立起完善的农田水利。而一旦固定河流,并作为灌溉用水,分流的话。以河北河水多泥沙的特性,数年之内,这河床必然抬高,河水是必然决堤的。 这是前也不能,后也不能。 几乎每一个选择都是利弊相当。一时间朱祁镇都不知道如何下手了。他并不知道,河北水利终明清一世都没有得到太大的解决。并非因为明朝或者清朝的皇帝,不知道河北的重要性,而是根本做不到。几乎没有个成功的。 第十八章 河北营田 第十八章 河北营田 提出在河北营田,解除北京的粮食危机。 有很多人,包括太宗皇帝。但是真的投入力气的,却是明万历时期与清雍正时期。 明代徐贞明开始治理滹沱河,但是失败告终,他掀起的经营直隶的风潮,以徐光启在天津种稻为结束。 因为那个时候大明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而雍正就令他十三弟怡亲王也在河北营田,这位拼命十三郎,也死磕滹沱河。但是大自然很顺手给他一个巴掌,今年修好的堤坝,明年崩了。 以至于雍正过世之后,这种经营也人亡政息了。近代曾国藩,李鸿章都接手过这个问题。纷纷败绩。 这或许是无知者无畏。朱祁镇不知道这些历史名人面对过这个难题。只当是自己的独特的发现,这才没有畏惧之感。 朱祁镇说道:“曹卿,朕决议今后数年,当以河北水利为朝中最要之事,只是曹卿出自河北,熟知当地情弊,而今治水当何策为要?” 曹鼐说道:“分水为要。水势既分,危害就浅了,也可以引水为百姓所用。臣乡常有如此。” 朱祁镇问道:“宁晋有灌溉渠?” 曹鼐说道:“有,但是不多,不过邢台左近最大的百泉闸,不过可以灌溉万顷而已。” 朱祁镇口中喃喃道:“万顷。” 曹鼐说道:“对,足有万顷。” 两人说的一个词,但是含义却大相径庭。 朱祁镇从后世过来,在他的印象之中,后世有不能灌溉的田地吗?或许有,但是他的印象不深,特别是华北大平原之上。坐在火车之上,一眼看不到边的田亩,都是可以灌溉的,也就是水浇地。 很多人都觉得,这些东西都是很正常。大家都习以为常了。 其实并不是这个样子的。 变成这个样子,才几十年而已。 这都是建国以来大规模修建水利工作的缘故。 向前翻一百年,清末还不是这个样子。 而在正统年间,一片万顷土地都能灌溉,大抵在曹鼐看来,是很值得骄傲的事情。是家乡的骄傲。 而且是邢台的,并不是宁晋的。 这说明什么? 首先宁晋县之中,并没有大规模水浇田,或者即便有,也没有这一片规模大。另外可以灌溉万顷土堆的百泉闸,在当地也是非常有名的。 在朱祁镇看来,这是不可用言语来形容的悲哀。 此刻朱祁镇,彻底理解太皇太后的想法。面对这样的民生,这样的百姓,还打什么仗,草原上驻什么军?如果瓦刺能消停,每年给他几十万两,也是可以的。 比起百姓的生计来说,区区虚名算什么的。 只是现实,不因为朱祁镇心思改变而改变的。 朱祁镇回过神来,也不好说,曹鼐分水之策是好是坏。只是暂且记下来。将来再想办法召集精通水利的人商议。 朱祁镇说道:“还有什么事情要注意吗?” 曹鼐深吸一口气,说道:“陛下,如果真想整顿河北水利,有一件事情,不得不深思,那就是运河。” 朱祁镇说道:“运河?” 曹鼐说道:“正是,朝廷而今万般用度都赖运河一线,而运河过山东之后,全赖卫河,漳河之水,故而工部早就有成规,就是漳河不得北流,必须流入卫河之中。” “这也罢了,但是漳河之水,附近百姓不得取用,难道河北百姓的粮食就不是粮食,唯有南方百姓的粮食才能为京师所用吗?” “不独河北如此,山东运河左近,即便是泉水,也不能灌溉,必须为船闸所用。” “百姓受苦多矣,臣不敢言漕运兴废,只是陛下想要考虑北方水利,则运河不能不考虑。” 朱祁镇深深看曹鼐一眼。之前的感动顿时去了大半。 如果不是朱祁镇保密严格,他都疑心曹鼐是闻到什么风声了。 因为漕运实在是太重要了。 重要到什么地步,三月不至,君臣愁容相对,六月不至,京城百姓痛哭之。简直将大明国运压在这一条运河,每年四百万石粮食的运输量上面了。 所以,运河对沿河百姓也是利弊相关的。 为什么没有山东籍的人说运河不好。因为运河给他们带来太多的商机,运河沿岸城市带,就是明代经济活跃区域。 而为什么曹鼐说。 因为北直隶百姓,承受其弊,不得其利。 看曹鼐说,河北旱情的时候,农业用水紧缺到什么地步,居然还要源源不断给运河供水。他们当然不愿意了。 只是单单是这样的话,曹鼐也不会轻易在皇帝面前说这一件事情。 曹鼐估计从朱祁镇某些举措之中,看出来朱祁镇对漕运并不是十分满意。这才提了出来。 而且即便曹鼐的话传出去了,曹鼐也在得罪一批人的同时,也会得到一大批人的拥护。 这一批人就是河北人。 之前河北人在大明政治版图之上,不足为虑。 但是而今朱祁镇正旦诏之下,河北的政治地位大大提高了。曹鼐今日在朱祁镇面前的所做所为,传了出去。 曹鼐就成为河北人的天然领袖。 虽然而今河北人的势力还不强,但是朱祁镇给的政治待遇不变,迟早会在大明政治版图上占据一席之地。 不过,朱祁镇对此事也算是乐见其成。他心中暗道:“万万没有想到,内阁之中,真正与我合作最默契的,恐怕就是这位曹鼐了。” 之前也说过。 但凡成为内阁中大臣,即便是一方大佬,也不会是别人的应声虫。别的不说,看而今曹鼐就看出来了。 曹鼐虽然是杨士奇提携进入内阁的。但是而今已经有另立山头的想法了。 而每一个人的联合,首先是政治观点上的相合。 比如朱祁镇推进的河北治理工程,其实即便是朱祁镇一手提拔进入内阁的王直,也并不是多支持的。 否则王直也不会与朱祁镇谈财政问题了。虽然有些话没有说,但是朱祁镇也明白。 杨士奇,杨溥更是服从朱祁镇,是在服从大明皇帝。否则而今已经过了大半个月了,除却早就敲定的卢沟河大工,北京城一些工程之外,河北其他水利工程,连勘探也是宫里面人在做。 曹鼐对改变河北现状是有迫切愿望的。 朱祁镇说道:“曹卿所言极是,只是此事关系重大。今年诸事繁忙,等过了这一阵子,再商议不迟。” 曹鼐心中一动,他几乎将朱祁镇这一句话自动换成另外一句话,那就是:“放手去做吧。” 朱祁镇说道:“卿是河北人,而今河北治水大计,还没有敲定,卿要在其中多多费心才是。卿可以将滹沱河,滏阳河,漳河,卫河,卢沟河,滦河,运河各河治理方略,写成章程,朕等着看卿大作。” 曹鼐说道:“臣定然粉身碎骨,也助陛下完成治水大业。” 曹鼐这一句一点也不掺假。 原因很简单,古人最重乡情,他只要能做好这一件事情。那么就此身死,他宁晋曹家,也会成为河北名门望族,这份名望,足够曹家吃上好几辈子了。 就好像吴越王钱家在江南兴建的水利,为钱家成为千年名门,打下了非常坚固的基础。不管是为公,还是为私。都由不得曹鼐有半点不尽心尽力。 只是看曹鼐这个摸样,朱祁镇忽然有些心疼自己的钱袋子。 他有一种预感。 他预感内库之中很多银子,恐怕要与他说拜拜了。他恐怕低估了治水的耗费。特别是这个朝廷都不宽裕的年头。 第十九章 修德养望马性和 第十九章 修德养望马性和 朱祁镇最后见的是这位马愉马性和。只是马性和与曹鼐的画风完全不一样了。 曹鼐以情动人,朱祁镇虽然心中暗自揣测曹鼐是别的心思,但是也不得不承认曹鼐并不是伪诈之徒。 但是马愉却不一样了。 或许是因为这内阁之中,马愉的年纪比较小。 杨士奇,杨溥,张辅,胡濙,都是六十岁以上了,王直而今也五十出头了。他才四十多岁了。 不过数起来,曹鼐还比他小上几岁。 马愉在朱祁镇面前,表现出一个完美的士大夫。一举一动都合乎礼仪。 并不是别人都不合礼仪。 比较对儒家士大夫来说,礼仪是基本功,没有不会的。但是杨士奇杨溥年老,朱祁镇免其礼仪。张辅虽然表面上好像是一个士大夫,但是他本质上还是一个武将,循规蹈矩是指在政治上,在礼仪上却没有那么遵守了。 似乎是因为他最近想尽办法在家里造小人,想留下来一儿半女。居然好几次早朝都迟到了。 这是很多士大夫决计不会做的事情。那么他知道早朝已经成为形式了。 至于王直,王大胡子本身就不是一个太拘泥于礼仪的人,他与朱祁镇最熟,也明白皇帝不太讲礼仪,就随便多了。 甚至有时候,正谈事情,放在桌子上的果盘,他都敢拿起来就吃。 就好像宴会上的食物一样,议事时候桌子上的果盘,一般情况下,是没有人动的。 至于曹鼐,在君前痛哭,就是大大失礼了。 但是马愉行不越距,一举一动,与书上写的几乎是一个模子里面刻出来的。 朱祁镇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到,但是一瞬间心中就有一些厌烦。 倒不是这样的道德君子不好,而是朱祁镇想要的内阁成员都是能办事的人。看其余人的履历,杨士奇,杨溥,张辅,不用说了,都是大名鼎鼎的人物,至于王直也是几十年宦海沉浮。而曹鼐也是边境,南方都当过小官的,而且说起河北水情,更是了如指掌。一看就不是那种死读书的人。 但是马愉。 一直在翰林院。 不过一词臣而已。 不过,朱祁镇也不会推翻自己的决议。毕竟这事情已经定下来了。不可能改变了,只是朱祁镇之后,也不大想见他了。 只是随口问道:“先生分管刑部,却不知道有什么要做的?” 马愉说道:“臣以为久旱不雨,当主刑狱之中有奇冤未雪,臣分管刑部,第一件事情就是清狱。” 朱祁镇听了,心中更是厌烦。 你想清狱就清狱吧,将这事情与旱情扯在一起是什么意思?如果不是朱祁镇之前已经听过曹鼐说过,河北这一代的气候特点,春旱几乎是经常性发生的,说不定就被他哄了。 朱祁镇陡然想起,之前地震就说有人说,这乃是太皇太后主政,阴阳不协的原因。 但是朱祁镇心中虽然恼火,但是却不能发作。 因为这一件事情,并非马愉一个人这样想的。这是这个时代通用的价值观。甚至太皇太后心中未必不是这个心思。 朱祁镇一个人怎么想并不重要。那么他是皇帝。 杀死一个人很容易,但是想改变一个人的思想却是很难的。朱祁镇只能客套说道:“那刑部就交给马卿了。” 马愉又是一字一板的说道:“有臣在,决计不会让刑部有一例冤狱。” 朱祁镇心中安慰自己,暗道:“如果这马愉真能做到这一点,朕也容他在内阁了,否则” 朱祁镇很明白,在他被杨溥套出心思之后,眼前这个内阁就已经成为一个非常不稳定的内阁,决计不可能如杨士奇一般稳定十几年。 三年之内,不,或许到了明年,就会有一次大动。 只是谁去谁留,就要看谁手段高明了。 朱祁镇终于将内阁大员召见完了,又一一详谈之后,立即对身边的人说道:“去司礼监,让他们将明代的奏折,快点送来。朕要看。” 朱祁镇准备明日出宫。却看看卢沟河工程到底成了什么样子了。 正月末,春天的气息缓缓而来在,积雪都融化了。 朱祁镇带着锦衣卫,御前司护卫仪仗,足足有三千人,这才出宫巡视。 杨士奇坐镇内阁,杨溥也老了。朱祁镇让他休息,朱祁镇就让曹鼐陪同。朱祁镇的仪仗出了宣武门。 一行人走了一天,就到了卢沟河大工之处。 从远处看看,只见人群聚集一团团的,至于更远处的河堤,却不像是河堤,却好像是高高的土丘一般。 只是这土丘绵延很远,一眼看不到尽头,又好像是城墙一般。 朱祁镇骑在马上,却见周围人山人海,不知道多少百姓的簇拥过来。扶老携幼的远远的看向朱祁镇。 朱祁镇的仪仗将他们挡在百步之外。 只有以于谦,阮安,沐敬等人为首的官员才能靠近朱祁镇。 于谦领头行礼道:“臣直隶巡抚于谦,拜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无数士卒齐声跪下大喊,一声接着一声。就好像是声浪一般轰击着朱祁镇的耳膜。甚至让朱祁镇听不清楚他们到底说些什么。 朱祁镇一挥手,王振厉声喝道:“肃静。” 王振的公鸭嗓子刺耳之极,但是在这种情况之下,发挥出了特殊的作用,压制住各种声音,下面的人才安静下来。 朱祁镇说道:“诸位平身。” 于谦说道:“臣御下不严。请陛下责罚。” 朱祁镇知道于谦所说,乃是这些喊口号,喊的一塌糊涂,但是朱祁镇不在意,说道:“于先生无须如此,这才是百姓的心声。乃是太宗,仁宗,宣宗皇帝留下来的人心。” 于谦听了,立即说道:“陛下有此心,乃天下之幸。民心难得而易失,臣请陛下慎思之。” 朱祁镇虽然在朝中感到束手束脚,但是不得不承认,他接手大明,正是鼎盛时期,或许在钱粮上,军事上,有这样那样的缺陷,但是有一点,却是没有问题的。 那就是天下民心在明。 这才朱祁镇最大的财富。 朱祁镇在这里第一次感受到,百姓士卒敬仰,敬畏,倾慕,各种复杂的目光。似乎让他的肩膀之上忽然压了万斤重担。 朱祁镇正色说道:“朕受教了。走,去大坝上看看。” 于谦说道:“是。” 于谦在前面引路。几十个人簇拥着朱祁镇上了大坝。 这里就是新卢沟河与旧卢沟河交汇之处。 朱祁镇看见一道河堤将两河隔开,一边是流水,一边是新挖的河道。只需将这里拆开,再将上卢沟河故道塞住。就可以让卢沟河改道了。 朱祁镇同样看到了一点,那就是卢沟河的河水很浅,绝不是去年秋天,宛如汪洋大海的感觉。 从侧面印证了曹鼐所说的话。 再细细看看这挖掘好的河道,河道与之前在华殿演示的一模一样,只是同比例扩大了而已。 朱祁镇问道:“卢沟河改道已经做到什么地步了?” 于谦说道:“阮公公日夜在工地督工,而今已经差不多了,预计二月份就可以完成改道。” 朱祁镇听了,转过头对阮安说道:“阮安,你做到不错。” 阮安跪倒在泥土说道:“皇爷,这都是奴婢应该做的。” 朱祁镇见状,一把将阮安拉起来,说道:“于先生,朕是知道的。决计不会胡乱夸人,他既然夸你,你定然是有功劳的,朕有功必赏,而今权且寄下,等大工完成之后,有你的好处。” 第二十章 治水三人小组 第二十章 治水三人小组 阮安激动几乎站立不稳。 朱祁镇看着眼前大工,忽然问曹鼐说道:“你觉得这束水攻沙之法,可否用于滹沱河?” 曹鼐看了看,忽然蹲下来,抓了一把土,说道:“陛下,不成的,滹沱河两岸的土,与这里不一样,最容易崩了,前朝也修建过堤坝,只是即便修建了不出一两年之间,就会被河水冲毁了地基,堤坝成片成片的坍塌。” “臣从小看过,不是一次两次了。不过,听老人说,之前河水之中的泥沙虽然不少,但也不如而今这么多,却是因为朝廷迁都北京之后,太行山上都秃了,这才如此。” 朱祁镇说道:“本朝迁都北京,与太行山上都秃了,有关系吗?” 于谦说道:“陛下有所部知,朝廷所用木材,虽然很多珍贵木材都是从远处采办,但是寻常木料,还是就地取材的。” “太宗营造北京,所用木材都是从太行山,燕山一带而来。” 朱祁镇叹息一声,说道:“曹鼐这是你的事情,工部下禁令,今后按时封山,伐一颗树,种一颗树,一定不能让情况再恶化了。” 曹鼐说道:“臣以为禁令好出,但是要让百姓不伐木,却是不能的。” 朱祁镇一听,也觉得头疼。 朱祁镇看着曹鼐与于谦,君臣三人,一时间面面相觑。 下达一个诏令,朱祁镇只需动动笔就行了,但是想让百姓都听从,却是难了。对百姓来说,长远的利害是说不通的。 一个县衙就那么多人,即便加上白役也没有多少。这禁令下达之后,要么不被地方当回事,县令不想找麻烦,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些人官员或许还能用这个禁令盘剥百姓一番。 因为大明民间对木材的需要是相当之旺盛的。 朱祁镇禁止北京用柴,也是先培养出北京百姓用煤习惯,才敢下达行政命令。而且北京城之中,毕竟是天子脚下,很多事情也能管得到。 但是太行山附近都是一些什么地方?都是穷地方,他们即便知道伐木不好,也必须做,因为要吃饭。 朱祁镇叹息一声,说道:“只能让辽东多运大木来了,想来辽东木多了,太行山上的木头就卖不出去了。” 朱祁镇虽然这样说,但是却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虽然太行山之中,容易开采的木头,质量比较好的木头,已经被清理干净了。对于许多富贵人家,可能用辽东大木代替太行山木材做家具,房子。但是大部分普通百姓,却是没有选择的。 朱祁镇向王振一示意,王振立即会意,他下令锦衣卫一下拉开防护圈,王振带着人都离开,远远的看护朱祁镇。 朱祁镇身边只剩下曹鼐,于谦,还有阮安。沐敬。 阮安与沐敬见状其实想走的,却被朱祁镇留下来了。 朱祁镇对四个人说道:“朕不自量力,欲治理河北水利,而今才知道其中艰险,百姓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而今钦天监已经报告,今春大旱,已经成为现实,甚至旱蝗相接。朕欲以工代赈加速河北治水,却不知道诸位有何教朕。” 而今已经有不少流民都被卢沟河大工收纳了,否则这工程进度也不会这么快,一想到即将到来更大规模的流民潮。朱祁镇就一阵心慌。 于谦说道:“陛下,臣只问陛下一句话,决心可曾定下来?” 朱祁镇说道:“已经定下来了,决不会改变。” 于谦说道:“去岁大水,今春大旱,京师的粮食恐怕不足。治水之事,最忌半途而废。一旦半途而废,得不偿失,臣还想再问一句,陛下决心已下。” 朱祁镇说道:“钱粮用度,先生不用多想。”他微微一顿,说道:“太皇太后给朕留下下两千两万,朕就当这个败家子,将这些钱都砸在治水之上。” 朱祁镇夸口的时候,还是打了一个折扣。不过他只是表一个决心而,两千万两银子,在太宗皇帝手中,足够他北伐一两次了。 于谦与曹鼐心中再没有谱,也不可能一口气,将这么多钱都花干净。 于谦,曹鼐两人纷纷动容,向朱祁镇行礼,于谦说道:“陛下爱民之心,可感天地。臣定然不负陛下所托,每一分钱都花在河北水利之上。” 曹鼐说道:“臣发誓,河北水利不成,臣死后不进曹家祖坟。” 两千万两白银是一个什么概念。大明岁入一年二千四百万石粮食,而大明粮价最低的时候,也就三百。两千万两银子,几乎抵两三年的赋税总额。 这么大的财力,怎么大的信任。 他们两人如何不竭尽全力。 朱祁镇说道:“有两位在,朕是放心的,只是朕想问,如果尽快展开治水,当从何处开始?” 于谦看了一眼曹鼐,说道:“臣以为当由北向南。” “臣当了几年顺天知府,几乎走遍了顺天大小河流,对如何治理这一片水域,已经有想法,只有钱粮到位,就可以组织灾民尽快开始。” 朱祁镇看向曹鼐,曹鼐说道:“臣也觉得应该由北到南。原因有二,最南方的漳河,卫河,一部分已经牵涉到河南省了,跨省合作,有些麻烦,而且牵扯到了运河,朝中必然有争论,这也浪费时间。” “其次,臣家乡滹沱河,滏阳河水患不是一日两日,根结难解,仓促修建,臣担心将来如果失败的话,有损陛下威名。” “而京师附近,从来是朝廷所重,臣查过工部档案,各处水情都没有记录,如果动工的话,也容易筹措。” 朱祁镇忽然看向阮安,说道:“阮安,你觉得该如何?” 阮安大吃一惊,说道:“陛下,这里那里有奴婢说话的分。” 朱祁镇皱眉说道:“从今天起,你不是宫中太监,而是大明的治水待诏,没有品阶,但是与翰林学士同品阶,并赐待诏印,可以不经通政司直入大内。”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臣了。” 于谦与曹鼐大吃一惊,曹鼐小心的说道:“陛下,这样太过了吧。” 朱祁镇说道:“这不为过,如果谁能为解河北水患之祸,朕不吝啬封爵,而今不过是斜封官而已。” 所谓斜封官,就是不经过内阁六部,所封的官员。 这种官员朝廷其实不大承认,以为是歪门邪道。 曹鼐听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毕竟这些官,想要封只需皇帝一张中旨就行。曹鼐也管不着,不过内阁六部一般不承认他们在政治上的某些权力的。 阮安听了,几乎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朱祁镇说道:“今日治水大事,在朝中有曹学士,在地方组织有于先生,朕没有什么信不过,但是唯一担心的却是,治水方案不行。毕竟六合塔之事,朕不想复现于今日,故而才给你这个恩典,只要你能将这一件事情做好,朕就为你找一养子,你只要好好教他治水之道,为朝廷治水,你阮家,从今之后,就是朝廷治水世家了。” 阮安听了,顿时不结巴了,说道:“奴婢,不,臣谢主隆恩。” 朱祁镇说道:“你觉得该从什么地方修?” 阮安说道:“定然是先北后南。” 朱祁镇说道:“为什么?” 阮安说道:“北京这几十年一直有大工,很多工匠都能在北京找到,除却北京,一时间想要供应这么多材料,物资,臣以为没有一处可以的,所以只能先修北边的。再修南边的。” 第二十一章 北方民生之多艰 第二十一章 北方民生之多艰 既然所有人都决定,整个水系的治理,当以从北到南的顺序展开。 朱祁镇立即一锤定音,说道:“就从顺天府开始。” 于谦说道:“只是如果想从顺天府开始的好,就有一大疑难之处。那就是京师附近,全部是勋贵的庄子,修建水利却是绕不开他们的。” 朱祁镇顿时明白于谦担心的是什么。 最少现在大明勋贵手中还是握着刀把子。是朱祁镇最可靠的依靠之一。但是以北京为中心,大量土地都要么被皇帝赏赐给勋贵,要么被勋贵自己占据。 大明立国才七十年。 所有土地兼并并不严重。 但是除却南北两京之外。 南北两京有大量勋贵的土地,于谦在顺天府大兴土木,想不触及这些勋贵的利益,是不可能的。 朱祁镇沉吟一会儿,说道:“这一件事情,朕会放在心上。英国公深明大义,自然不会让于先生为难的。” 也幸好是是正统年间。 大明勋贵虽然权威还在,在土地兼并之上,却并不是多厉害,他们相当一部分人都还想着在马上得功名。 而不是营田求富贵。 而大明皇室也只有仁宗皇帝当太子的时候,有一处庄子,作为黄庄,也就是仁寿皇庄。其他外戚也在太皇太后约束之下,不敢轻举妄动。 没有皇室带头,顺天府的土地兼并情况,还没有严重到,几乎没有寻常百姓寸土的地步。 而且英国公张辅也是明理之人,宣宗时清查顺天府土地,英国公就将除却朝廷赏赐的土地全部让出来,足足有数万亩之多。 宣宗皇帝自然不会要了,只是除却朝廷赏赐给英国公家三万亩土地之外,其余的土地全部要征科。 看英国公在,顺天府各家勋贵没有谁敢造次。 而且水利水利,虽然大兴水利,难免要征用土地,规划河道,其中有弊自然有利,河道上稍稍倾斜,就能将一大片旱地,改为水浇田,其中之利弊,谁都知道。于谦虽然正直。但也在地方混迹多年。不是一个愣头青,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固然不可能将其中利益全部让给豪强,但也会一手软一手硬,让他们老老实实的。 于谦说道:“如此顺天府境内各项工程就没有问题,臣当在二月中旬之内,让各地陆陆续续开工,只是钱粮问题?” 朱祁镇听了于谦的话,转过头看向曹鼐。 曹鼐立即说道:“臣立即回内阁,与首辅大人,与户部刘尚书商议,开太仓,决计不会让工程断工的。” “好。”朱祁镇说道:“你们三人精诚合作,这一场大灾,朕也就不担心了。” 于谦忽然说道:“陛下爱民之心,臣铭感五内,只是臣以为陛下以工代赈之策,只是扬汤止沸,不能釜底抽薪。” 朱祁镇有些奇怪了,说道:“先生何处此言?” 朱祁镇自以为很了解河北的情况了。 他细细揣摩,觉得河北之所以如此,原因就是数千年来,河北的过度开发,再加上北宋以来黄河水患,各种问题聚集在一起,形成的综合性生态问题。 每逢夏季多雨,洪水暴发,但是洪水时间不长,就退却了,形成大片的滩涂,而被长达数月的旱季之下,极其有利于蝗虫的繁衍。 于是乎,水,旱,蝗三者形成一个循环,三者相互作用,如此往复。变成了一个难解的套环。 朱祁镇想要费劲力气,哪怕是动用对瓦刺储备的军费,也要好好治水,就是为了解开这个套环。 只有遏制住洪水漫流的情况下,才可以减少大片滩涂。让大多少地方被植被覆盖,保持水土。减少蝗灾,才能让北方粮食生产进入正轨之中。 但是于谦忽然说朱祁镇之策,不过扬汤止沸之策,只能缓解民间疾苦,却不能让这一些事情真正解除。 却让朱祁镇心中微微不舒服。 只是于谦并没有因为朱祁镇脸色上的细小变动而生气,如果说,之前朱祁镇了解的是天灾,那么而今于谦所言就是人祸了。 于谦说道:“淮河之南运输四百万石粮食于京师,而淮河以北五省,却要供应八百万石粮食于九边。” “陛下深究根本,目而今之治河,为秦之郑国渠,然我大明乏粮食吗?虽然而今水旱相接,但臣依然要说,并不缺少。” “太祖爱民之心,恩泽天下,各地税负皆有定额,不多劳百姓,然北方百姓之赋税,接要运输,到九边道路遥远,动则经年,路上之花销,有十倍于正额者。” “臣曾经巡抚山西,河南百姓要运输粮食到偏头关,运七石止有一石到,当地税额虽然不多,但计之以七倍,也是小命之不堪重负。” 朱祁镇听了,嘴唇微微有些干燥。转看曹鼐说道:“曹卿乃是北方人,于先生所言,是真是假?” 曹鼐说道:“于大人所言,或有夸张,但多数为真,只是并非每一处百姓都要走那么远的。只是河南百姓运输要远一点。” 朱祁镇心中暗道:“太祖皇帝,你真给弄了一个大难题。” 如果之前,朱祁镇所触及的地方,朱祁镇还可以糊弄过去。甚至用祖制来诡辩,但是而今他触及到的就是真正的大明祖制了。 太祖皇帝生于民间,见惯了贪官污吏,他对官员有很深的不信任之感。所以他制定赋税的时候,就有意思的减少官府层面对百姓的干涉。 你可以想象吗?大明各地的赋税并非直接运到京师的,而是层层分拨之后,到北京的并不多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 清廷的体制与明朝的体制相差不大,清廷的财政收入是明朝的好几倍。并非清朝经济多发达了,而是赋税分配的问题。 明朝上交给中央的赋税并不多。 更多就是在县一级别的财政单位直接对接了。 比方说,这一个县供应某卫所军粮,就由这个县的粮长,自己将这个县的赋税送到这个卫。 在洪武的时候,太祖皇帝规划的还可以,务必让各县的负担都差不多,一般调拨,也是就近原则。 但是太宗皇帝就搞出两个大问题,打乱了太祖皇帝的规划。 这两个大问题,一个就是迁都,一个就是九边重兵。 国都乃是消耗物资最多的地方,当南京是京师的时候,根本不用担心这些耗费,毕竟距离江南太近了。 但是迁都北京之后,这个问题就突出出来了。 于是太宗年间就修缮了运河,让南北相同,江南粮食供应北京,而北方五省的粮食供应边关。 这个格局的形成看上来是不错的。 但是随着九边重兵的形成,大量粮食向北运输。在宏观来看是不错,却不想在百姓的角度,不要说多上几百里,就是多上一两里,对运输粮食的人来说,就是一件非常大工程。 只有手推马拉将数十石数百石粮食运送到边关去。这其中的消耗,甚至数倍于朝廷正赋。 甚至很多人都疑惑,明代的赋税并不高,即便是臭名昭著的三饷,分到每一亩头上,也不过多几斗粮食而已。 为什么天下人都承受不住了。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如果单单出几斗米还行,但是要将这些粮食运送过去,却是永远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了。 于谦还继续说,似乎将这最无情的一面,残酷的揭露在朱祁镇的面前。说道:“如果数倍于正赋还好,百姓尚可支撑,但是就怕意外,一出意外则身家性命就赔进去了。” 第二十二章 天灾与人祸孰重? 第二十二章 天灾与人祸孰重 “朝廷不管小民出什么意外,赋税一定要送到的,一旦送不到,就要赔偿。”于谦说道:“这也是朝廷正理,只是人有旦夕祸福,在路上遇见水火盗贼,一旦有失,这些赋税丢失,寻常百姓家如何赔偿?”于谦说道:“朝廷虽然三令五申,要求免除配纳,但是地方官如果丢失赋税,他自己也要承担责任的。自然不敢承担。” “于是明面上没有,但是暗地里,却变本加厉。” “倾家荡产,不足以纳陪,自寻短见者有之,但是更多的却是百姓流亡,不敢在家里停留。” “只是人丁逃离,地方官不敢报,人虽然走,税负不能走,都分摊到各里头上,于是乎百姓的负担,越加沉重。情况就越发危机。” “臣详细问过今村安抚的十万户百姓,或多或少,都有这样的原因,再加水旱蝗灾,不得已才背井离乡讨生活了。” 曹鼐听了,忍不住说道:“还有一件事情,臣本不该言,但不得不言之,就是徭役,按太祖所制之法,编有鱼鳞册,当十年役一年,但是太宗年间,大工频兴,岁无空役,直隶百姓频频上京劳作,哪里还有心思务农,百姓不胜重役,乃有唐赛儿之事。至于运河过境,更是有万般苦楚,百姓都要去岸上拉纤。日夜不停。” “有千万不忍言,不忍视之。” “唯陛下登基以来,罢诸般事务,废一切大工,与民休息,百姓方得喘息之机,却不想灾荒连连,臣,臣,臣” 曹鼐说了三个“臣,”却说不下去了。 朱祁镇顿时有些脸红,因为他知道,这不是的政策,这是太皇太后一力坚持的。 这个时候,朱祁镇才明白太皇太后他老人家是多么英明睿智。 天下之大,无数事情。太皇太后的政策看似很拙笨,却是抓住了主要矛盾,最少对北方来说,却是如此。 因为太宗年间很多事情,都是发生在北方,不管是五次北伐,还是营造北京城,还是疏通运河,大部分都是动用北方的人力物力。 所以南方百姓多得安枕,北方百姓却疲于奔命。 朱祁镇说道:“这些话,也唯有卿等才会告诉朕。” 于谦与曹鼐,一个是久在北方当地方官,一个就是北方的人,但是与内阁其他人不一样,三杨,胡濙都是南方人,张辅虽然是北方人,但是他家产数万亩,多为赐田,不敢说与下情不通,有些事情到底是没有切肤之痛。 曹鼐说道:“陛下远见千里之外,即便臣不敢言之,也会有人言之。” 朱祁镇说道:“那么,你们告诉朕,去岁水灾,这些百姓之中,有多少是天灾所致,多少是人祸所致?” 曹鼐一时间不敢说话了。这事情他不大清楚。于谦当仁不让的说道:“臣已经细细询问过了,其中有八分天灾,两分人祸。” 朱祁镇心中暗道:“八分天灾,两分人祸,这还算好的了。”朱祁镇听他们这说,忍不住想起后世北方大明鼎鼎的流寇,李自成,张献忠。 可见流寇起于北方,是不有深刻的政治经济原因的。 北方贫弱,灾害不断,反而将朝廷的大头开支全部压到北方之上,这种开支在国初虽有不得已之处,但是还算合理。 毕竟要让南方运输粮食到九边,所耗数倍于北方运输粮食。 但是这种沉重的负担,压制住了北方经济的发展,而南方经济崛起,又让南方人在朝廷之上占据上风,政策上向南方倾斜。 北方不堪忍受也算是必然。 如果朱祁镇之前想江南重赋的问题,还有一些同情江南百姓,但是此刻朱祁镇决定江南重赋原则必须保持。 绝对不能改变,不从江南挖肉,补北方的疮,又从什么地方挖啊? 只是北方这样的情况,也不能持续下去。 朱祁镇说道:“于先生,曹卿,当今北方之事,当初何处下手,才能釜底抽薪?” 于谦说道:“臣以为当将钱粮民间运输,改为官运。” 朱祁镇说道:“有先例吗?” 于谦说道:“有,先平江侯就令漕粮兑运。” 于谦所说的平江侯就是陈瑄。 说起来陈瑄的一生,也是相当之精彩。 他本是武官之子,跟随蓝玉征战,却没有被蓝玉案牵连,后被建帝重用,总领水师抵御北军,却不想他投降了。于是太宗皇帝才能长驱直入,直奔南京城。 他如果仅仅如此,也不过是两面三刀之辈,不值得一赞。 但是他在永乐年间,前后主持海漕与河漕,现在的运河体系就是陈瑄一手打造的。这一点让人不得不钦佩。 永乐年间第一治水之臣,就是陈瑄。 只是可惜陈瑄已经在宣德八年去世了,否则而今局面,朱祁镇决计不可能不去询问陈瑄。 朱祁镇对兑粮法,还是有些了解的。兑粮法也不是完全的官运,漕粮的运输,其实在唐代就有一个完整体系了。 之后不过是在上面增增减减而已。 其核心也就是集中运输,降低成本。 陈瑄觉得让百姓运输粮食到北京,太过不便,就令百姓运输到江阴,然后有漕运接管,然运输到京师来。 说不上是完全的官运。 但是只要有先例就行了。足够让朱祁镇拿来当借口。 朱祁镇说道:“既然有先例,先生就可以看得办,只是有些事情无须着急,因为急也是急不来的。” “一切都以渡过这个灾年为要,等这一年过去了再说其他。” 于谦说道:“臣明白。” 人是互相影响的。 于谦从正统元年到而今与朱祁镇接触最多,特别是朱祁镇很多次微服出巡,都是带着于谦。朱祁镇心中所想与这个时代碰撞,所产生的强烈改革思想,也影响了于谦。 于谦的思想与行动也变得大胆起来。 但是于谦本心却没有变。他心中一切都是为百姓。 因为如果真能做到官运,朝廷定然会增加负担,甚至也要承担这一路上来的耗损。这一增一减,国家赋税大大减少。 但是于谦与朱祁镇都没有说,于谦自然是想为百姓减少负担,至于朱祁镇心中却是令有心思。 对这一大笔财政缺口,心中已经有了预估。 当然了,于谦的改革,真正在全国推行开来,非要数年不可。 说这个也有一些太早了一些。 朱祁镇话题一转,问道:“于先生现在是直隶巡抚,却不知道直隶省的架子搭建的怎么样了?” 于谦听了,说道:“陛下,臣让陛下失望了,臣虽然设行辕于天津府之中,但是万事纷乱,一时间都没有理顺,仅仅是徒以虚名而已。” 朱祁镇说道:“这哪里怪先生,是朕太急了一些。只是有些什么朕还想与先生叮嘱一番。” 于谦说道:“臣聆听圣喻。” 朱祁镇说道:“先生不必如此,先前先生也说了不少,朕现在问一句,天下黄册准吗?” 于谦一时间沉默了,虽然他不想说,但是依旧老老实实的说道:“不准,朝廷只有在永乐四年的黄册还算是比较准的,其余的黄册,都是填上以前的数字。略作加减而已,不过定额的总数却是不变的。而直隶各地的黄册尤其是有问题,因为水患猖獗,百姓田土每每被水淹没,数年之内,变化多次,早已不是黄册上的情形了。” “不知其田,不知其人,不知其产。”朱祁镇说道:“朕何以治国?” 第二十三章 从直隶开始 第二十三章 从直隶开始 朱祁镇对黄册的怨念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很早就想将黄册从南京后湖转到北京了。 只是搬迁黄册也是一个工程,而且黄册都是很宝贵的资料,一路上出了差错,可就不好办了,所以整个黄册搬迁持续了数年,才算在搬到了北京。 只是那个时候朱祁镇对黄册已经不大感兴趣了,因为朱祁镇拿着顺天府的黄册,有时候让锦衣卫东厂去核实,有时候自己亲自走访,得出一个结论,顺天府的黄册缪误太多了。 黄册一般是一式三分,一分在后湖,一分在本衙门,一分在布政使衙门。 朱祁镇拿得就是顺天府衙门的。 东厂锦衣卫的能力,在北京附近还是值得依赖的。 不过,黄册之所以出现这样的问题,也是有原因的。 你敢相信,十年一次的统计黄册,就好像国家的人口统计一样的大事,居然是没有经费的。 洪武年间,太祖皇帝是为了编纂黄册,派了国子监的学生参与,好几千人之多。在永乐四年,乃是太宗皇帝登基之后,第一次清查黄册。有相当浓厚的政治意义,是太宗皇帝确定自己的正统的行为之一,故而下面的人不敢不打起精神来。 所以在永乐四年之后,黄册一日比一日烂了。 甚至烂到,只剩下总数是起作用的,因为这个总数是定额。朝廷向下面要赋税,是以这个定额来的。 于谦说道:“臣无能,不能为陛下分忧。” 于谦当过地方官,知道地方黄册是什么样子。而且重建黄册又需要多大的精力,所以他也没有碰过这一件事情。 但是他不会觉得自己有原因没有做好,就不关自己的事情了。 朱祁镇说道:“朕说过,之前的事情不关先生的事情,不过是陋习而已,只是而今直隶水利,各地田亩都要重新清丈,朕想请先生在这方面多上心,给朕一分可信的直隶黄册。朕也会从内部多拨三万两为经费。” 于谦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工作量太大了一些。 新出炉的直隶省,有永平,保定,真定,河间,顺德,广平,大名,还有新出来的天津,八府,人丁决计有数百万之多,特别是在这里大规模以工代赈,让山西,河南一部分灾民也跑过来。 更是增加了不少难度。 不过,于谦做惯苦差事了,当初赈灾的活,未必比现在轻松多少,不过是多费些心,既然朝廷要将河北水利全部修整一遍。自然是有时间,让于谦踏遍直隶八府,以及顺天府。 于谦说道:“臣不敢妄言,请陛下期以三年,三年之后,直隶黄册呈该陛下,到时候有一处不符合,臣请陛下斩之。” 朱祁镇说道:“好,朕等着河北大治。” 朱祁镇说完之后,看了一眼曹鼐。 曹鼐虽然似乎插嘴。但也知道,今后他就是皇帝这一艘船上的人了。今日朱祁镇与他们所说的话,或许能保密,或许不能保密。 但是这大坝上的密谈,已经能说明很多问题。 曹鼐心中暗道:“如果真能降服滹沱河水,我这一条卖给陛下又如何?”他说道:“臣代河北父老就拜托于大人了。” 于谦说道:“客气,客气。” 两人相互躬身一礼。这两位都是杨士奇的弟子,此刻却结盟了。 朱祁镇将这里的事情嘱咐过后,这才吩咐下面的人来见。、 首先来见朱祁镇的却是沈清。 沈清是一员老将,乃是太宗老人,前燕山卫的出身,五从车架北征,又在宣德中从宣宗皇帝北征。 也就是说,几次出塞之战,他几乎是无役不与。 不过,而今却老了。 在宣德年间主持过修缮北京城墙,这一次三大殿工程就是他负责组织施工的,但是同样,虽然以工代赈,于谦用得都是灾民。但是即便如此,也要有士卒维持秩序。 沈清就派了下面的人过来为阮安调用。 这一次听说皇帝过来了,自己连忙跑过来。 朱祁镇见老将军虽然满头白发,但是气势昂扬,心中感叹,太宗皇帝留下的老将,还在支撑着大明江山,只是能支撑多久,就不好说了。说道:“老将军辛苦了。” 沈清说道:“不辛苦,老臣还能为朝廷效力三十年。” 朱祁镇说道:“只要老将军能辅佐于先生修好河北水利,朕决计不吝啬封爵之赏。” 沈清一听,眼睛都亮了,说道:“此言当真。” “大胆。”王振听沈清如此一说,顿时恼火,训斥道。 朱祁镇反而觉得老将军率性,一摆手,示意王振无妨,说道:“君无戏言。” 沈清裂开大嘴,白色的胡须上下抖动,说道:“陛下放心,有臣在,下面这些人出不了乱子来。” 沈清年事已高,他与张辅年岁相仿,甚至比张辅还大上一两岁。而今已经垂垂老矣了,让他再上阵杀敌,却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而且朱祁镇也听过沈清的名字。 却是他虽然太祖北伐五次,宣宗北伐一次,他虽然无战不与,但是都在车架之前,没有独领一军,虽然立下不少战功。但是多是苦劳,却没有大功。 而今年老,沈清最想的事情,就是后世争一个爵位了。 只是沈清的功劳还差了一点。 这就是沈清不辞劳苦,不在家里享清福,出来奔波的原因,就是想办法立功,让自己能封爵,荫蔽子孙。 此刻得了朱祁镇的承诺,一时间兴致非常之高。 紧接着过来的人,乃是通州同知李经。 这个人于谦已经给朱祁镇推荐过了,于谦不日准备让李经成为第一任天津知府,主持天津与顺天府,河间府划界问题。 这个人乃是于谦在顺天知府任上的老部下,治才出众。于谦不能一直留在工地之上,很多事情都李经主持。 这卢沟河能在数月之内,修建一百八十里的河道,李经的功劳不小。 朱祁镇倒是没有与李经多说话,只是将这个人名记下来而已,这个人虽然名声不显,将来未必不能成为一方青天。 朱祁镇自然要时常注意。 本来见过这些人之后,又顺着河堤走了数里,令侍卫以长矛向河堤上刺,这河堤上的土,全部是夯土,而且这些夯土在打夯之前,也全部煮过,让草木不能在这些土中生长。即便朱祁镇身边的侍卫奋力刺击,也仅仅刺出一个小坑来,根本插不进去。 朱祁镇说道:“不错。” 王振见天色有些晚了,说道:“陛下,而今不回城吗?” 朱祁镇说道:“现在也回不去了,传令下去,朕今日就宿在大堤之上,于先生。” 于谦立即出列说道:“臣在。” 朱祁镇说道:“派人将附近各地的父老请过来,朕在这里延请他们。” 于谦听了,心中一愣。这是太祖皇帝提倡的乡礼之一,地方官员很多时候都是通过各地的父老,来治理地方的。 只是于谦却不想朱祁镇这样来,心中也不由一叹,暗道:“当今虽小,却有圣明天子的气象。” 随即心中又微微一热。 既然皇帝圣明,岂不是大有作为之时。于谦建功立业之心,越发激昂起来。 要知道,这个时代理学数日从民间到官方渐渐成为主体存在,但是这也是需要一个过程,如杨士奇等人,却是多受元末明初各大家的影响,如刘伯温,姚广孝,他们这些人很难说是正经儒家士大夫。 于谦虽然儒家士大夫气质很重,并不妨碍他有慷慨激昂之心。 第二十四章 愿吾民无饥寒,愿此河永定 第二十四章,愿吾民无饥寒,愿此河永定 朱祁镇的命令执行的很快,在夜幕降临的时候,几十位老者被请了过来。 他们都白发苍苍,由儿孙搀扶着。 朱祁镇亲自迎了出来,一个个将他们安抚在座位之上。 只是这些大部分小心谨慎,似乎被皇帝的名头吓住了,但是还有几个老人,却是镇定多了。 朱祁镇一问,这几个老人才说道:“我等乃是原来燕王护卫军中士卒,年老还乡。” 朱祁镇一听,肃然起敬,说道:“原来是靖难功臣,朕敬几位一杯。” 几个老人得了皇帝敬酒,一个个高兴的满脸通红。朱祁镇又追问,当初靖难故事。一个口舌好的老人,将当初跟随太宗皇帝,夹河大战之事,借着酒劲说得眉飞色舞在,口水直喷。、 朱祁镇也听的井井有味。 夹河大战乃是靖难之中有名的一场大战,太宗皇帝险死还生,终于击退南军,获得了战略回旋空间。 自从张辅喜欢给朱祁镇借古说今之后,朱祁镇就将开国以来的所有战事,一一过目一遍 只是记录下来的,与当事人亲口说的,又有不同。 只是朱祁镇听的明白,说到后面,这老者醉了几分,就开始吹嘘起来了。一副天老大,我老二的样子。几个陪他来的人,面子很是尴尬,连忙拉他下去醒酒。 朱祁镇自然不会与一个酒鬼计较。 有这个人开头,酒会上气氛好多了。 朱祁镇倒是没有喝多少酒,见大家都放松起来了,这才站起来说道:“诸位乡亲,顺天府乃我家发家之地,父老兄弟为我家效力良多,而今卢沟河为顺天府大害,朕想一劳永逸,根除此患,有什么想不到的,还请诸位父老教我。” 一时间,这些老人都沉默了。 人老成精,这些老人或许在其他方面有问题,但是涉及到自己利益的事情,却十分之精明。一个个都不说话。好一阵,一个老人说道:“陛下,小老儿见朝廷下这么大功夫整治卢沟河,心中很高兴,但是小老儿担心,朝廷之前也是大修过的,但是支撑不了几年。小老儿狂妄,觉得这一劳永逸恐怕不行吧。” 朱祁镇一拍手,让阮安进来,随即让阮安将这束水攻沙之策告诉他们。,阮安最后说道:“长远不敢说,十年之内,这卢沟河绝无决堤之风险。” 这些老人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就好像是乌龟一样,隔着桌子死劲向阮安靠近,似乎要将阮安说得每一句话,都死死的咬在嘴里。 朱祁镇见此情况,心中微微一叹,暗道:“今日一过,顺天府民心就在我手里了。” 朱祁镇之所以,召见这么多老人,甚至可以说是作秀。一来是为了上情下达,下面的情况,即便朱祁镇通过朝廷,通过大臣,通过锦衣卫,通过东厂来了解,但是总是隔了一层。总要是亲眼看看才是。 其次就是要收拢民心。 他在皇帝这个位置上越长,越发明白。 中国皇帝身上的道德义务,未必比治理天下的义务轻。 这就是太皇太后一定要嘱咐他修德。 但是这德怎么修? 朱祁镇却将他视为一种舆论导向,这几十个老人,都是附近村落的族长之类,今日一见,朱祁镇的好名声,定然要传遍顺天府。 这名声平日看起来没有用,但是关键时候却是有用的。 再次,就是想让他们查漏补缺。 他虽然相信阮安,但是他对水利懂得不多。而这些老人却是一辈子与卢沟河打交道,他们虽然在治水方略上或许没有积累,但是经验丰富。 在山东修建大运河的关键,不就是一个汶上村白姓老人提出的,一举奠定了大运河山东段格局,这汶上老人,之前之后,也不过一寻常百姓而已。 阮安说完之后。 一个老人颤颤巍巍的站起来,说道:“陛下,这卢沟河新河能不能浇地?” 朱祁镇看向阮安,阮安立即起来说道:“是可以沿河灌溉的。” 在阮安的计划之中,也考虑过灌溉功能。只是居于次要地位而已,必须要用大水车从河里提水才行。 不说能灌溉还好,一说能灌溉,这些老人一个个变得激动起来。 因为他们看见了利益。 北方为了抢水,打死人的事情从来不少。今日他们也就倚老卖老,在皇帝面前耍一耍脸面了。 一个老人说道:“陛下为我们等着想,我们今后也不能出力。而今卢沟河新河已经差不多了,只是这卢沟河的水,怎么管?” “是啊,这水怎么管?” 似乎这些人一提水来,这其乐融融的样子就不在了。每一个都想自动请缨,为朝廷管理卢沟河。 朱祁镇也被问住了,他之前还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轻轻一笑,将话题岔开,说道:“此事将来再提,而今朕与诸位欢聚于此,也请诸位放心,卢沟河的事情,是绕不过诸位的。” 随即朱祁镇站起来,举杯说道:“一祝天下太平,二祝吾民无饥寒,三祝此河永定。” 朱祁镇三祝之后,与这些老人又饮了几杯。这才借故离开,与于谦与曹鼐商议,朱祁镇问道:“这卢沟河河堤将来修建好了,又该怎么管理?” 其实治水并没有一劳永逸的事情。 即便河堤修建好了,每到汛期,这河堤之上,也要有值守。这都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的。 曹鼐说道:“除却运河与黄河有漕兵之外,其余各大河流都是百姓分守,一般情况下,就是沿河各村值守河堤,到了汛期,县令派人巡视而已。” 朱祁镇说道:“如果是灌溉用水又会怎么办?” 曹鼐说道:“以工部成例,应该是官府责令这河道附近村落结成会,在我家乡就是闸会,每到用水时节,父老在一起商议,根据河水深浅,商议谁家多用一点,谁家少用一点。” 朱祁镇说道:“如果商议不通?怎么办?” 曹鼐说道:“那就是民间私斗。” 朱祁镇听了之后,顿时说道:“如此一来,朝廷就不管吗?” 曹鼐说道:“不是不管,而是没办法管。天下可以灌溉的大小河渠。不知道有多少,朝廷不可能一一去管,哪里有那么多的官员。” “除非是大的灌溉工程,如都江堰,会有官提举负责,,一般小河道,根本就是百姓自己管理。” 朱祁镇听了也有一些无可奈何。问道:“今后河北诸条河流,该怎么管?”朱祁镇不等他们回答,就咬着牙说道:“朕不管其他地方是怎么样的?总之河北这些河渠,决计不能这样散漫的管理。” 朱祁镇一来不习惯这种权利下移,根本就是壮大当地士绅的权力。二来,也是不甘心,毕竟朱祁镇为了治理河北水利,是准备下血本了,难道下本之后,反而桃子让别人摘了,他自然不甘心。第三,他也觉得河北水利有统一管理的必要。 河北的情况,不仅仅是水,旱,蝗交替那么简单,而是整个生态系统的问题,想要改变,绝非一年两年可以的。 所以这些水利措施,绝对不能仅仅是修好,就放在哪里不管了。 只是该怎么管,朱祁镇一时间也想不明白。 却听曹鼐恭恭敬敬的说道:“陛下富有四海,又何必与升斗小民争利?” 朱祁镇听了,顿时皱眉,说道:“曹卿,为什么说朕是与升斗小民争利?” 曹鼐小心翼翼的说道:“陛下不是看上卖水的钱?” 第二十五章 大明工部都水司 第二十五章 大明工部都水监, 朱祁镇皱眉说道:“曹卿,你这是何意?” 曹鼐见朱祁镇如此,就知道误会了,立即解释道:“北地少水,故而每到春旱之时,水尤为金贵,各处看管河闸,甚至以水卖钱,臣担心陛下使内臣掌管此事,恐怕到时候为祸卢沟河附近百姓。” 王振听了,顿时大怒,说道:“曹大学士,你是再说咱家吗?咱家虽然爱钱,但是决计不会要这样的钱的。” 王振脱口而出之后,才觉得说错话了。看朱祁镇,却不见朱祁镇有什么反应。 却不知道朱祁镇对王振的所做所为,都是了如指掌。 不过,王振自己虽然立身不正,但是好歹被朱祁镇敲打一番,他的侄子王立在锦衣卫之中,也算是混出名堂了,再加上有王振这个叔叔,已经是锦衣卫千户了,办了不少差事,虽然没有什么大才能,但也算是老实。 所以,王振贪财之心,虽然遏制不住,但是都偷偷摸摸的,数量也不大。但是王振却有一点好处。 就是对其他太监管的特别严苛。 太皇太后在朱祁镇登基的时候,下达的一系列诏令之中,对内臣也有训斥,对于很多次要地方的镇守内臣都召回了。 对所有太监看管很严苛。 就如当初曹吉祥一般,即便是有小错,也是一顿板子。这还是曹吉祥有王振这个义父,否则的话,早就一顿板子打死了。 其实仁宗宣宗虽然爱民,但是在私人生活上,却不算太检点。 比如宣宗皇帝爱斗蟋蟀,这一件事情,弄得京城边上有一个村子,必须向宫中进攻蟋蟀,不得安枕。 比如宣宗皇帝弄宣德炉,派人采买铜料。 这一件件事情都是太监出去办的。 但是太皇太后理政之后,几乎没有太监再出宫办差了。自然也没有借着皇帝的名头捞油水的事情了。 当然了而今太皇太后两三年都不管宫里的事情了。 除却慈宁宫的事情之外,其余的宫女太监都被王振管着。王振不知道是继承了太皇太后的成法,还是看不得别人在手下揩油。或者是不想让别的太监在朱祁镇面前争宠,所以在他管理之下,宫中太监看管很严苛。 朱祁镇做事又好派锦衣卫微服查证。 历史上也是如此的,正统年间,内外宦官迹绝。 曹鼐微微一欠身,算是对王振的回应了。 可见官对宦官的鄙视,从来都没有变过。王振即便是宫中举足轻重的大佬,但是在外面士大夫看来,不过是皇帝的鹰犬而已。曹鼐根本不想与之说话。 王振脸色顿时有些难看。 朱祁镇说道:“曹卿,朝廷为地方修建水利,那是自然之举,朕自然不会贪这一点小钱,只是朝廷各地的水利,就如此管理?” “朝廷每年给工部都水司调拨多少钱?而直隶附近府县,总共有能有多少钱治河款?” 曹鼐说道:“朝廷拔给都水司一年十四万两,只是都水司想来是对各地赋税比较多的地方,多拨款,比较少的地方,少拨款。” “直隶等地,在朝廷赋税之中份额不高,故而拨款也就不多,臣似乎记得,不足万两。而运河过境,这些钱款多要用在运河上面,除却运河之外,到底有多少?臣就不清楚了。” 朱祁镇说道:“万两,能干些什么?于先生,你久在地方,朕问你,直隶地方上可有官员管理水利?” “黄河沿岸,有治水同知。”于谦说道:“除此之外,在就是县六房了。” 朱祁镇深吸一口气,语气中有几分讥笑,说道:“朕知道了。” 原来大明政府在水利管理上,几乎是完全缺位状态。 曹鼐似乎有意解释,说道:“陛下,但是每当大兴水利,朝廷也会有拨款的。” 朱祁镇明白曹鼐的意思。 工部都水监的拨款,不过是日常管理费用,而并非是工程款,如果有工程的话,拨款的时候就是工部与户部,乃至其他部门会商了。 不是都水监能管了。 朱祁镇说道:“朕知道了,天下无农不稳,而农事无水不兴,而管理天下水利的,却是工部五品主事。” 曹鼐听了心中默默补上一句,暗道:“都水司管理的不仅仅是水利。” 都水司恰如其名,天下之间所有与水有关的事情,都要他来管。但是说起来,农田水利自然是他管,但是真正管起来,他的管理办法,就是不管理。 只是这一句话,曹鼐是万万不敢说出来。 朱祁镇调节了一下心情。 他已经适应了这个时代的糟糕。心中将这一件事情挂在心上,随即问道:“以于先生之见,这一件事情该怎么处理?” 于谦说道:“臣以为可在顺天府下多设一同知,专门负责卢沟河水情。” 朱祁镇说道:“就这样办吧。”他有一些意兴阑珊。 同知是一个什么官,就是如果某府县有特殊事务需要处理,或者这些某些事务比较重大,必须派专人负责。 这个人就是同知。 在府,就是府同知,在州就是州同知。 朱祁镇整理一下心情,这才回到宴会之上,宣布顺天府新设一同知,来负责卢沟河新河一系列问题,包括卢沟河水当怎么用。 下面老人议论纷纷,一时间把皇帝都忘记了。 似乎卢沟河的河水远远比眼前的皇帝重要,因为,这关系到他们能不能吃饱饭。不过他们很快就反应过来了。毕竟都是人老成精,将心思放在皇帝身上。一个个满口漂亮话。 朱祁镇却一点心情都没有。 当夜,朱祁镇就在附近一个庄子里面住下来。 朱祁镇虽然说要住在堤坝之上,但是王振哪里真让朱祁镇住在堤坝上。 朱祁镇住在附近一个农户家中,说起来他家中也是好的,但在朱祁镇看来,实在是简陋无比家徒四壁。 只有三间夯土房,似乎是新建的,厚厚的黄土夯成,厚达半米,倒是冬暖夏凉,但是采光很不好,黑漆漆的,几乎与山洞之中一般。 即便是有窗户,也透不过多少光线来。 三间房屋,一间是卧室,一间是堂屋,另外一间似乎是仓库,里面堆积了不少粮食,应该是主人家的积蓄。 至于卧室,家具很少,桌子,杭,还有一些农具,有些朱祁镇认识,有些朱祁镇不认识,但是一件件靠墙放着,看着主人珍贵之极。 至于被褥什么的,朱祁镇看不见了,因为王振已经换过了,宫中所用的,比现在最上等丝被都好上不少。 自然不用多少了。 房间之中,固然有几个长几,椅子,但是更多却是用芦苇还是稻草一样的东西,一圈圈的缠牢,圆柱型的坐具,就好像宫中的绣墩一样。 木头家具已经是很大件的东西了,因为正堂之中,有一个独轮车,就放在中间。可见这是一个主人非常重要的东西。 估计在这个房间主人看来,就好像是后世的汽车一般。 朱祁镇知道,这还是附近的一家富户了。 朱祁镇自然知道,顺天府乃是天子脚下,不远处就有勋贵的庄子别院,真要找好地方,还是能找到的,他只想知道普通百姓是怎么过的。 这样场景,在后世看来,定然是百分百的贫困户了。但是在这个时代,却已经是很多看来,是拿的出手,可以让皇帝住的地方了。 朱祁镇很明白,他固然强烈要求住普通百姓之家。但是如果实在不堪,王振会想办法否决的。 第二十六章 跳蚤的滋味 第二十六章 跳蚤的滋味 朱祁镇不得不承认由奢入俭难。 说实话。 朱祁镇穿越过来,生活质量并没有降低很多。 乾清宫虽然有很多地方朱祁镇不习惯,但是说句实在话,后世的居民楼,真要比乾清宫住得舒服,那倒未必了。 虽然很多电器带来的享受是没有了。 但是古代人工带来的享受,未必比电器差。朱祁镇固然没有了空调,但是他有三海子,北海,南海子,中南海,虽然不能打游戏,但是却能狩。 总体上来说,虽然有增有减,但是大体持平。 但是此刻,他真正睡不着了。 他两辈子都没有住过这差距的地方。 虽然早已用了带来的铺盖,但是他看着头上房梁,黑夜之中,居然能听见簌簌的声音,不知道是什么小昆虫,开始了一天的狩。 上面的大粱暴漏在外,一根根稻草招摇着,甚至有什么动静,还向下面落土。 朱祁镇是真习惯。 勉强睡着了,却见得身上有什么东西在蠕动,伸手去抓,似乎抓到了什么,随即一捏,清脆的“啪”。 本来睡意朦胧的朱祁镇顿时清醒过来了,有跳蚤。 朱祁镇当时就忍受不了了,正要叫人,忽然想到,他不是在乾清宫之中。他如果表现出对这个的不满意,对这一户人家未必是一件好事。 这才生生忍下来。 却听见王振隔着墙壁说道:“陛下,可是有事?” 朱祁镇有时候也有些奇怪,真不知道王振到底是怎么办到了,朱祁镇独自一个房间,但只要一睁眼,王振在隔壁,就好像是长了眼睛一样感觉得到。 “没事。”朱祁镇说道。 朱祁镇虽然口中说没事。但是后半夜却没有怎么睡了。 第二天一早,朱祁镇给这一家留下几十两银子。这就回城了。 即便如此,朱祁镇回到京师之后,还是被太皇太后叫了过去。 在正统元年的时候,太皇太后就准许朱祁镇出宫了,但是那仅仅是出宫而已,每月一次,早朝之后出去,日落之前回来。 而这一次,却是朱祁镇在外待了一夜。 太皇太后听说之后,自然要让朱祁镇过去说说话。 太皇太后并没有怎么训斥朱祁镇,这毕竟是明代前期,从太祖,太宗,仁宗,宣宗,没有一个皇帝是没有出过宫,没有在外巡视过的。 所以,不管是宫中,还是大臣,对皇帝出京巡视河道一件事情,都并不是太抗拒的,大明皇帝真正到出宫不能,却是到了土木堡之后。 所以太皇太后并没有多说什么?先嘱咐朱祁镇要注意安全,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白龙鱼服,恐遭虾戏,这一类老生常谈的话语。 朱祁镇自然连连点头。 随即太皇太后话音一转,将事情放在朱祁镇大婚之上,说道:“皇帝啊,你上一次看中了钱氏,我已经派人看过了,是一个好姑娘,人已经选定,是不是就准备婚事了。” 朱祁镇听了,满头雾水,心中暗道:“我什么时候选定了。” 却见太皇太后身边挂着一副画,朱祁镇才想起当时随口一说。 顿时想起是什么事情了,却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却又无可奈何了。 不过,朱祁镇对婚姻之事,早就看透了。 他作为皇帝,一举一动不知道有多少眼睛看着,想学电视剧之中谈恋爱,简直是想都不要想。 即便朱祁镇将很多政事由司礼监与内阁分担,但是朱祁镇每天要处理的重要奏折,最少也要十几封之多。 但凡被朱祁镇当做重要奏折的,都是非常重要的事情,绝非在上面批一个准就行的,事情的前因后果,关系到那些大臣,人事上的纷争要考虑,有些客观事实要考虑。 解决问题,是拖着,还是立即处理,处理又要怎么处理。 这么多事情,连这一次巡视河道,朱祁镇就已经积压了不少折子了。 所以,朱祁镇对自己未来的皇后,就放手让太皇太后处理了,同样也是相信太皇太后。所以而今太皇太后既然觉得钱氏可以。 朱祁镇自然不会反对,只是而今就开始准备婚事,朱祁镇却不能不说话了。 “娘娘既然看中钱氏,孙儿没有话说,只是婚事却要缓一缓了。”朱祁镇说道:“而今的灾情实在太严重了。” “今春大旱,几乎已经是事实了。很可能北直隶,山东,山西,河南,同时大灾,要比去年的水灾要严重多了。” 朱祁镇说到这里,忽然想起曹鼐所言,百姓宁可被洪水淹死,却不原因旱死,顿时嘴里多了几分苦涩的味道。 说道;“朕不知道,这一次赈灾要花费多少粮食,孙儿已经将内库的钱,许出去大半了。大婚之事,孙儿想,还是缓缓再办吧。” 朱祁镇知道他大婚之事,决计要花很多钱的。 毕竟他是大明第一个结婚的皇帝。 因为之前皇帝在登基之前,都已经结过婚了,所以他的礼仪必定特别重大,少说要花上一百万两银子。 即便朱祁镇自己想节省,胡濙也不会节省的。 因为朱祁镇的婚礼,决计不是他自己的事情,而是大明王朝的事情,到时候各方使者都到了,乃是朝廷向天下宣扬威仪的时候。 所以,只能多花钱,决计不可能省的。 太皇太后听朱祁镇如此说,却没有生气,而是伸出干瘦的手,摸着朱祁镇的头,说道:“我的乖孙长大,我见了仁宗皇帝,也有话说了。内库虽然重要,但是更重要的是天下民心,我大明得天下最正,乃是太祖皇帝驱逐鞑虏,恢复中华之故,天下民心在朱,则江山永固,否则纵然内库有亿万白银,又有何用之?” 太皇太后对朱祁镇这个举动十分满意。朱祁镇有造福天下之心就行了,至于能不能办成,那并不重要,因为那是大臣的问题。 在太皇太后看来,杨士奇,于谦都是能办事的大臣。如果他们做不好,那就换一批吧,大明之大,总能找到为朱祁镇解忧之人。 就怕朱祁镇没有此心,那就不好办了。 朱祁镇听着太皇太后说话,顿时觉得身后奇痒难耐。就是夜里被跳蚤咬过的地方。心思也就不专注了。 太皇太后又问道:“你而今还想打瓦刺吗?” 朱祁镇听了这个问题,连身后的瘙痒都不在意了,沉吟一会儿说道:“孙儿倒是不想打瓦刺,但是瓦刺能放过大明吗?孙儿定然会先发制人的。” 太皇太后说道:“好,那就好好准备吧,算算大本堂,武学都快要开学了。” 朱祁镇听了,心中一愣,说道:“娘娘,你不反对孙儿打瓦刺?” 太皇太后微微一笑,说道:“我从来担心,是你少年气盛,穷兵黩武,而不是打瓦刺,河北之民大患在于水旱之灾,而九边之民大患在于兵灾,我儿既然要做圣君,岂能只解河北之民水旱之灾,而不解九边之民的兵灾。” “只是顺序万万不能错,你是为九边百姓解除兵灾,而并不是给他们带来兵灾,这一点绝对不能错。” 朱祁镇说道:“孙儿明白。孙儿保证。”一边说,一边忍不住伸手挠痒。 太皇太后见状说道:“怎么了?”一把抓住了朱祁镇手,将衣服撤开,往里面一看,却见大片大片红点,显露在太皇太后眼前。 太皇太后先是一惊,随即细细一看,顿时认错朱祁镇身上是什么,随即大笑起来。说道:“民间的滋味好受吗?” 第二十七章 水部设想 第二十七章 水部设想 虽然朱祁镇一直说这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太皇太后在笑过之后,还是为朱祁镇找来太医。 这一点小病,大明太医还是有一点用的。涂上一些东西之后,朱祁镇顿时觉得清凉许多,最少不是瘙痒难耐了。 朱祁镇回到乾清宫之后,将挤压的奏折一一看过,随后问道:“有没有云南的消息?” 王振说道:“陛下,锦衣卫飞鸽传书,说沐昂已经从景东出兵,进攻麓川,胜负如何尚没有分晓。” 朱祁镇点点头。说道:“今后云南的事情,你要多费心,一有消息立即报朕。” 王振说道:“是。” 朱祁镇虽然信任张辅,也信任孟瑛,但是兵危战急,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所以朱祁镇还是一直牵挂。 朱祁镇说道:“张安似乎是一员大将,居然这么快就将松潘平定下来,将松潘卫迁出的事情,朕准了,不过你派锦衣卫去松潘多了解一些情况,看看这一场战事,有没有猫腻。还有张安让他押运粮草入滇,在保定侯帐下听用吧。” 朱祁镇对此有所怀疑,却是因为松潘战事结束的太快了。 这才几个月,就安定下来了。 还有就是兵部想将松潘卫四个千户所全部迁出松潘地区,这分明是对松潘土司一次大退让。 所以朱祁镇才怀疑,这里面是不是有猫腻? 是真的是绝对维持松潘卫太耗粮草,还是与松潘土司达成了妥协,以松潘卫外迁为条件,结束这一场战事。 当然了,朱祁镇也知道,即便这里面有猫腻,朱祁镇而今也不准备追究了。就当做不知道。派锦衣卫去查,却是为了将来翻旧账用的。 而今北方大灾,南方用兵,天下钱粮用度崩得太紧了。朱祁镇自然不想再动兵了。所以不管用什么办法,是退让也好,是绥靖也好,总之先让松潘消停下来。 朱祁镇捏着鼻子都认了。 不过等将来大明国力恢复了,如果松潘土司老老实实待在山中,不惹麻烦也就罢了,否则朱祁镇新账老账一起算。 王振立即说道:“是,奴婢这就去安排。” 朱祁镇说道:“另外派人去请杨士奇,杨溥,曹鼐,工部尚书黎澄全部在华殿等着,朕等一会过去。” “是。”王振说道。 等一个时辰后,朱祁镇才来到了华殿之中。 杨士奇等人纷纷行礼。朱祁镇说道:“免礼。”双方坐定之后,朱祁镇说道:“朕这一次出巡,心中感慨良多,这才知道治水之难,不仅仅在于治水之前,也在治水之后,工部每年拔给直隶治水款项不过万两而已。这万两又多半用在运河之上,黎大人你说对不对?” 黎澄听了,大吃一惊,二话不说,跪倒在地面上,说道:“臣知罪。” 因为黎澄与其他人不同,他是安南人,身后没有根底,没有靠山,故而平时为人,再小心翼翼不过了。 所以听朱祁镇这样,简直吓得肝胆具裂,立即请罪。 朱祁镇手一摆说道:“起来吧,。何须如此,事情到了今天,也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 黎澄这才小心翼翼的站起来,小心翼翼的落座。 杨士奇说道:“陛下的意思,今后增加直隶各府治水款项?” 朱祁镇说道:“不仅仅是这样,朝廷花了这么大的力气在各地修建了这么多水利,难道就撒手不管吗?” 杨士奇说道:“陛下,天下河道千万之多,如果陛下每一个河道都要设人管理,则所需人员,何止千万之多,朝廷决计支撑不起这么大的开支。再者太祖皇帝以乡约教授百姓,本就是令百姓自治。所以天下各水道都是乡绅掌管,与水旱之灾,则聚众而议,从众而决,不花朝廷一钱,而天下自化。” 朱祁镇听了,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反驳了。 因为这就是太祖皇帝得意之作,影响了中国六百多年的乡村模型。就是以理学为本的乡约,被太祖皇帝以政治手段推行到了天下。 很多事情朝廷不怎么管,都是由士绅代为管理的。 而杨士奇杨家在江西也是名门大族,这是他们的利益所在。他自然要阻止朱祁镇的想法,同样杨士奇也不安全是私心。 杨士奇所言,也非常在理。 因为将每一条河流都纳入朝廷的管辖,根本是做不到的事情。 朝廷的管理能力,是有极限的。杨士奇担任大明首辅十几年,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个道理。 所以,不管后世如何决断太祖皇帝当初的模式不对,禁锢了思想,但是在没有人提供另外一套治国方略,特别是对农村治理方略之前。这一点是不可动摇的。 朝廷行政能力,不能锁定到每一个人。能到县就差不多。需要有一个阶层在朝廷与百姓之间。而士绅是无奈的选择。 朱祁镇对此是非常了解的。 因为太祖皇帝唯恐后世子孙不了解他的意思,皇明祖训之中就有其中内容。当然了,他写的未必是这个。朱祁镇是自己揣摩出来的。 而今朱祁镇也无意挑战这乡村自治模式,说道:“首辅的意思,朕是知道的,一些小河,朝廷自然不需要管,但是如果而今卢沟河,滹沱河,滏阳河,漳河,卫河,北运河。这些河流,跨府连县,而且彼此相互影响,想要治理好,却不是一府一县之力能够做到的,而民赖农以生,农赖水以活。水利不兴,百业难安。” “朝廷岂能袖手旁观,而水利如此大事,在工部只有都水司负责,实在太轻了。” 杨士奇心中一跳,暗道:“皇帝又有新想法了。”说实在的,应付新想法层出不穷的小皇帝,杨士奇有一点疲于应付的感觉。 杨士奇看似什么也没有做,但是朱祁镇搞出这么大的动作,百官都没有什么反应,就是杨士奇最大的功劳了。 能镇得住场子。 杨士奇只要在皇帝面前点头了,百官内部有异议,杨士奇能替皇帝给镇压了,决计不会让下面的事情,干扰到国家大事。 否则真以为下面的官员,特别是朝廷翰林院中的人,真是小绵羊啊。朱祁镇做什么下面人都听从。 杨士奇就好像捧哏一般,说道:“陛下的意思是?” 朱祁镇说道;“朕的意思是,既然治水如此重要,朝廷就要重视起来,朕想设水部,统管天下河道治理,灌溉用水。并在地方上设同知,或者在县里设治河大使。以求上下通达,治理水利。” 在朱祁镇的心中,这水部,就是后世的水利部。 杨士奇一听,立即说道:“陛下,万万不可。六部决计不可轻动。”随即杨士奇苦口婆心 将六部重要性一一说明。 这六部从北周开始,到而今传承千年,早已深入骨髓了。 而且六部各部都是出自周官,甚至都有很多特殊意义了,比如六这个数字。另设一部是万万不行的。 而且工部职能很完善,工部都水司在古代就有水部之称,而今都水司郎中,别称还是水部郎中。根本不用新设。 朱祁镇在开口之前,就知道这一个想法是通不过的。 改革官职在古代可是大事。 朱祁镇说道;“既然首辅觉得不行,那该当如何,总之,而今朝廷对治水根本没有没有统筹,仅仅停留在什么地方决堤了,什么地方受灾,再去修哪里,这根本不行,所以一定要让天下人知道,修缮天下水利,乃是本朝国策。” 第二十八章 工部两尚书 第二十八章 工部两尚书 杨士奇听了,说道:“陛下的意思不无道理,以臣之见,莫不将令侍郎提举都水司。” 这就是所谓的高配了。 侍郎是三品官了。 一个工部侍郎专门负责都水司,就等于将都水司的衙门提高了。 朱祁镇说道:“不行,一个侍郎是压不过地方官员的,朕以为水利大兴,恐怕将来治水,很多时候都要跨县,跨府,跨省,一个侍郎怎么能行。” 杨士奇缓缓的说道;“以陛下的意思,是要一个尚书专管都水司了?” 朱祁镇说道:“未为不可。” 杨士奇明白了,皇帝是铁了心将工部给拆分了。 工部的长官也不过一个尚书,而今工部有两个实权尚书,岂不是两个部门了。工部也就不分而分。水部也就不建而建。 杨士奇想了想,说道;“既然如此,臣提议给于谦加工部尚书加衔。专司治水之事。” 杨士奇又耍了一滑头。 倒不是杨士奇非要与朱祁镇作对,而是有些事情,他不能太过退让了。否则他即便能答应下来,满朝武也不会答应的。 所以杨士奇作为朝廷实际的掌舵者,自然要想办法拉一拉朱祁镇的缰绳,好让上下和睦,不闹出事情来。 朱祁镇自然能看出来杨士奇的滑头耍在哪里。 那就是兼职工部尚书根本不可能京中理事,也就是说这个工部尚书不过是一个名誉上的,根本做不得数。 让于谦带着工部尚书的名头,在治理水利上可以有一点点帮助,但仅限于此了。与朱祁镇所想的不一样。 朱祁镇未必一定想要将工部给拆分了,但是他希望天下水利得到系统性的管理。而不是这样,朝廷的精力都放在黄河之上,花在治水上面的钱,也都是事后弥补的。或者是防洪的,而不是主动治理的。 朱祁镇说道:“于谦不能入京,还是换别人吧。” 杨士奇听了,说道:“那就让吴中管着吧。” 朱祁镇这才想起这个人了,吴中。 说起来吴中也是一个工部尚书。 而他这个工部尚书就是属于加衔了。 他主要做的是什么?就是营造,北京城,紫禁城,太宗的长陵,仁宗的献陵,宣宗的景陵都是他负责修建的。 相传他是一位一等一的风水大师。堪穴定位,非常擅长。 只是他是武官子弟。没有功名,故而虽然非常有能力,也有工部尚书加衔,但是正常主持工部事务的却不是他。 而今他年岁已高,已经处于半退休的情况下了。 不过,而今朝廷大工兴起,阮安将精力多半放在治河之上,故而北京城中的其他工程,吴中就要多用点心了。 要不是这一件事情,朱祁镇就忘记了吴中这个人。 只是朱祁镇还是有一些不满意。 杨士奇见状,说道:“陛下,欲速则不达。” 朱祁镇听了,心中也明白。吴中或许不是合适的人选,但是此刻却没有选了。吴中本来就有工部尚书的加衔,而今不过是给他划分一下分工而已。 虽然一部两个尚书有些不好。但是在外人看来,或许是无法安置吴中,不过给是一些实权而已。 想来不会闹出太大的动荡。 朱祁镇也明白一点,那就是大明治水进度,不可能那么快,现在定然只能局限于直隶境内。这是朝廷的钱粮有限,也是工程进度,也是需要时间的。 有于谦在,朱祁镇并不觉得直隶治水会有什么扯皮的地方,真正需要中央统合的不是现在。所以朱祁镇并不需要急于一时。 朱祁镇说道:“既然先生这么说,就这么定了吧。” 黎澄的实权被削了不少,但是黎澄在这里却一点话都没有。朱祁镇心中暗暗摇头,暗道:“这黎澄能做好工部尚书吗?” 工部虽然是最没有实权的一部,但是真正要用的事情,实力也是相当大的,比如现在,屡屡大工,工部的实权要比刑部都高上不上。 朱祁镇暗暗决定,要挑选一个工部尚书。 全部敲定之后,朱祁镇这才散去会议,不过他随即立即召见吴中。 吴中六十多了,头发已经全白了,精神看得虽然不错。但是朱祁镇也不觉得他能承担多大的重担了,结果听朱祁镇说让他当主管都水司,吴中居然摇头说道:“陛下,如果臣再年轻十年,陛下但有所命,臣即便是拼了这一条老命,也为陛下办成,只是臣老了,心中只想看到北京城在臣手中建成,都水司事关重大,臣恐怕承受不起。” 朱祁镇说道:“吴卿何必言老,看杨首辅,才是老骥伏枥。”朱祁镇好说歹说,吴中这才无奈听命。 朱祁镇也看得出来,吴中是真不想干了。 朱祁镇却不知道,其实吴中这个工部尚书并不是没有做过,他其实真负责过工部一段时间。只是他专心工程,黎澄是后来才补上去的。 这也是黎澄决计不会反对吴中的原因之一。吴中不是虚衔变成了实衔,而是老干部回聘。这也是吴中不愿意的原因之一。 朱祁镇见吴中终于答应下来之后,这才说道:“都水司事关重大,朕不不知道都水司之前是怎么管的,从今天开始,就要分为卫河房,黄河房,运河房,长江房,钱塘江及福建房,珠江房,各方主事负责各地水利巡视与检查,如果各地水利不修,就要事先报上来,朝廷想办法修,这时候出了事情,不是他的事情,如果他回报下面一切都好,但是却出了事情,朕就用他的人头来祭旗。” 朱祁镇将天下所有水系全部划分责任,至于辽河,朱祁镇也想过,现在辽河水系太欠发达了,没有必要专门划出来,先归为卫河房吧。 其实所谓的卫河房就应该是海河房。 但是没有办法,现在通过天津入海的是卫河,还没有海河这个名字,朱祁镇总不能让随便改名吧。 反正是一个名字,就先用着。 至于钱塘江及福建房,自然是指钱塘江与钱塘江南部,很多直接入海的河流划分在一起了。 吴中听了大惊失色,说道:“陛下,真恐怕无人敢当各房主事了。” 吴中所说的不错。 因为这个时代的人,将决堤这样的事情,从来是当做习以为常的事情,大明之大,每年决一两次堤坝,实在是太正常了。 而如果按朱祁镇的做法,这些主事,一个也不会少,全部活不过三年。 朱祁镇说道:“所以,他们不想死,就要老老实实的修水利。” 朱祁镇自然知道,这有些严苛,但是修不好水利,死的不是一个人,所以对于这样的事情,再严苛都不冤枉。 吴中说道:“陛下此心是好的,可是钱怎么办?” 朱祁镇咬着牙,说道:“这一件事情,不用你管。” 仅仅是北直隶各水系的花费,就让朱祁镇有些喘不过来,编修天下水利,更是一个让朱祁镇不敢去算的天数字。 但是朱祁镇一想到那些淹没在洪水之中的人,一想到那些宁可被淹死,不想被旱死的人,就有一种强烈的使命感,有些事情,一定要做的。 “这几年,朝廷无力在其他省修建水利工程,但是吴卿你一定要做在前面,最少让朕知道,天下何处需要修水利,这样将来才能有的放矢。”朱祁镇说道。 他现在立即想让吴中做的,不是别的,而是一场遍布大明的水利普查。 吴中说道:“请陛下放心,老臣知道该怎么做了。” 第二十九章 武学开学 第二十九章 武学开学 朱祁镇靠在微微摇晃的玉辂之上,一身皇帝正服,日月星辰在肩,微微闭上眼睛,闭目养神。 之前朱祁镇对旱情的估计,似乎有一些乐观。 二月以来,太阳似乎在天空之中多跳了一格,每天都是晴空万里无云。 似乎将冬天的一点寒意都驱散了。 让人有一种暖洋洋的感觉,分外舒服。 但是这种舒服的感觉,却不是每一个人都能享受的。 这样的气候,让朱祁镇有一些担心,旱情会更加严重,去年冬天就没有下雪。所以朱祁镇与杨士奇商议过治水的费用。 杨士奇也保证,用尽一切办法保证京师用粮。他甚至派出工部郎中,分别巡视运河北段,与运河南段。 不管出了什么情况,漕运决计不能中断,甚至也要让漕运总兵官多尽量多运输。努力将今年漕运的运输量,增加到五百石,甚至更多。 朱祁镇也愿意先期拨内帑三百万两给朝廷。 但是这是最后的结论。 朱祁镇有心为出内库的银子,但是也决计不能太痛快了,否则这些外廷的大臣,根本不想别的办法了,有事情都想内帑了。 所以,朱祁镇与杨士奇磨了好一阵嘴皮,才算是达成协议了。 而这一件事情,最伤心的,不是朱祁镇,而王振。 王振似乎将朱祁镇的钱,都当做他自己的钱了,从内库拿出一分钱,他都觉得难受之极,更不要说,一下子搬空了好几座仓库。 更是让王振痛彻心扉。 而且以朱祁镇话音,这还是第一笔钱。似乎是因为王振的心痛,在朱祁镇面前激烈劝说,让锦衣卫参与进去。 不做别的,就是看管银两,用一丝一毫都要记录在账。 朱祁镇也就答应下来了,杨士奇也没有拒绝。 与杨士奇磨嘴皮子虽然时间不长,但是朱祁镇却觉得很累。是心累。 不过,再怎么累,有些事情,也不能假手于人的。 比如说武学开学大典。 张辅向朱祁镇请示过后,朱祁镇就表示要过来看看。 这一件事情,他是决计不假手于人的。 故而带着仪仗,派出浩浩荡荡的队列,封锁了好几条街道,朱祁镇出了紫禁城侧门,这才来到了武学。 武学所在地,在紫禁城之北。 原本是御前卫的一处校场,被张辅看中,变成武学了。 朱祁镇来到武学正门,却见以张辅为首的,几十个公侯服色的人全部排开,见朱祁镇车架来了,立即跪下行礼,说道:“臣等拜见陛下。” 朱祁镇出了玉辂,一只手达在王振手臂之上,从玉辂上下来,说道:“卿等平身。” 张辅等人纷纷起身。 朱祁镇眼过去,却是大明在京师的国公,几乎都到了。为什么说几乎啊?因为定国公已经牵扯到,韩王与他那一场官司上面了。 官司倒是鸡毛蒜皮的官司,但是双方争锋的人,不一样,王此刻正在四处找藩王岔,被他逮到的藩王,有一个算一个,都被他上告朝廷。 朱祁镇自然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私下里写信去劝谏。 虽然大家都知道,王是唱白脸,朱祁镇唱红脸。但是即便如此,他们也不得不收敛不少。 因为宗室子弟做奸犯课之事,实在按不下去,也少不得一连送了十几个宗室子弟进入凤阳高墙之中。 而谷庶人,建庶人,齐庶人,这几年刚刚搬出来,空下的房子,再次被填满了。 众藩王其实并不是没有怨念的,只是抓不住发泄的地方。 正好,定国公与韩王这一件事情,说起来也是韩王站理。母亲本来就应该跟着儿子过,与女儿何干? 所以在众多藩王的怂恿之下,韩王将这一件事情越闹越大。 对定国公来说,完全是无妄之灾。 甚至在御史对他群起而攻之,藩王各自上书,言定国公欺凌宗室。简直将定国公给吓傻了。 就稀里哗啦的进了诏狱。 不过,定国公在诏狱之中的待遇,非常之好。独门独院。要什么有什么?毕竟不管怎么说,定国公祖上,还是为太宗皇帝立了大功。 朱祁镇只是想敲打一下,绝对没有将定国公给废了一样。 不过,定国公而今还是一个孩子,被这一般折腾,心中最后一点胆气也消散了,最后就成为了一个酒色之徒。 朱祁镇对这些勋贵说道:“尔等都是我大明与国同休的重臣,就与朕一起看看,军中后起之秀。” 朱祁镇说完话,就他在最前面,王振紧跟在朱祁镇身后,随后就是英国公,成国公,魏国公几步并列走在后面。 再后面才是一些侯伯。 就这样来到校场之上,朱祁镇坐在点将台之上,看向张辅,张辅顿时会意,一挥手,两侧的大鼓顿时桥起来。 几乎等人高的大鼓,一被敲响,顿时整个校场的空气都沸腾起来。 无数士卒从四面八方冲过来,不过片刻一会功夫,就在下面站满了。朱祁镇眼睛一瞄,暗暗估计,这大概有七百多人。 而且每一个士卒都在二十岁之下,而今身上最少也有一个世袭百户的功名。除却极少个别的,大部分家庭过得都不错。 看精气神都能看出来。 再加上他们一个个身上披着盔甲,远远的看过去,似乎每一个人都胖了一大圈。但是行动的时候,一点也不觉得臃肿。 反而好像一个狗熊一般,冲满了凶性。 是敢杀人的凶性。 鼓声忽然停顿了。下面的士卒忽然单膝跪倒,另一只手拿着武器,大声说道:“拜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虽然有数百人,但是依然有一种震耳欲聋的感觉。 朱祁镇忽然有一种感觉,暗道:“而今我才知道成吉思汗的怯薛军是什么样的。” 朱祁镇其实知道,虽然今日才开学,并不是说武学今日才开始运行,而是张辅选择今天让朱祁镇来视察而已。 这七百多人,都是张辅精心挑选出来的士卒。 但凡要袭官的子弟,头上最少有一个世袭百户的头衔。更多是世袭千户,世袭指挥使,世袭指挥同知。等等。 所以大部分都是从小练武,厮杀之道,决计非常擅长。当然了,这些家中未必都是成才的,但是实在太差劲的人,根本过不了张辅这一关。 张辅老将眼光却是毒辣的很。 谁也不能瞒过他。 所以这七百人兵器盔甲,等是一等一的。甚至在家中,谁还有没有几个仆人一般。在张辅看来,这些人底子很好。只需派一两员战将,稍稍训练一下,就对瓦刺精锐本部铁骑,也敢以寡敌众,战而胜之。 毕竟从宏观来看,大明军力在一天天衰落。但是烂船还有三分钉,不要说大明了,大明的家底即便想要败光,也需要一二十年。 张辅又亲自传令,让这七百学员,演示步阵,马战,火铳,格斗,等等项目。 说实话,朱祁镇没有打过仗,前世连打群架都不知道怎么打的,下面表演,在朱祁镇看起来,仅仅是虎虎生威而已。 至于能不能打,朱祁镇看不出来,不过他却会看人脸色,他将张辅等人脸色都收在眼底,这里面有不少打过将的老将。 看他们的表情,就知道这些人的能力如何。朱祁镇的心底也都有底了,在他们表演完之后,立即令太监下令赏赐。 每人一个武学腰牌,这武学腰牌都是铜上镀金,看上去沉甸甸,金光闪闪。还有虎口浮雕,背后每一个人的姓名以及籍贯,父祖的名字。 第三十章 宿卫宫中 第三十章 宿卫宫中 朱祁镇站在高台之上,说道:“你们都是大明功臣之后,不管是祖辈跟随太祖皇帝,驱逐鞑虏,恢复中华,还是跟随太宗皇帝深入大漠,追亡逐北。” “但是各地卫所,屡失朝廷之望,先前有松潘之乱,区区野人让我大明松潘卫被迫迁徙,又有西北之乱,区区不足万骑鞑子,让西北十几个卫,首尾不顾,不得不派京营出战。” “兵部对袭爵武将,越来越不习惯了,兵部尚书王骥对朕说,卫所兵已经不足用了,甚至平麓川,应当多用土司兵,而不是卫所兵。” 王骥这番话,倒是真说过,不过他的主要目的,却不是说卫所兵不能打,而是征召土司兵,花钱少。 听了,朱祁镇的话,下面不少学员都有些惭愧之色。 朱祁镇对打仗不行。 但是对察言观色,却深有心得。 朱祁镇目光一扫,就知道这些人的惭愧之色,不是装出来的。 “知道惭愧,还有救。”朱祁镇心中暗道:“如果连一丝惭愧之意都没有了,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好。” 卫所缺额一百二十多万,这个数字报上来之后,朱祁镇就知道大明的卫所制度出了大问题了。 但是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朱祁镇设想过很多想法,但是想得越多,就越是不敢轻举妄动。 因为这是动摇他朱祁镇统治根基的大事。 他越研究越明白。 朱家对大明统治核心是什么?最少从开国到现在,从来不是地方士绅,而是大明三百多个卫所,依旧这些卫所中一个世袭罔顾的家族。并在此之上的勋贵集团。还有大明广大的自耕农。这两者就是大明皇室的根基所在。 而以勋贵为代表的这些人,比自耕农表现的更重要,因为自耕农很少有政治上的代言人。 因为他们与皇室联系太紧密了。 对这些人动刀子,官绝对愿意,因为砍掉他们,皇帝就失去了依靠,一个高高在上,没有基本盘的皇帝,决计不是太宗皇帝,这种随随便便就能将大臣塞进诏狱之中。 朱祁镇只觉得陷入两难之中,对他们动刀子,则自损根基,不对他们动刀子,他们一天天烂下去,对大明的正面效应,比不上负面效应。 只是而今的水旱蝗灾,还有麓川战事,让朱祁镇先将这一件事情放放。 不过,朱祁镇知道他不管怎么动刀子,都不可能将卫所军中所有人都一棒子打死。所以从其中挑选出来能用的人,却是他一直在做的。 朱祁镇看这些学员的态度,就知道,最少卫所而今还没有烂到骨子里,即便后世烂到骨子里的卫所之中,好能诞生出戚龙俞虎这样的名将。 所以,不管卫所上下制度性贪污,有多不堪。都不能来硬的。 朱祁镇说道:“朕从来不相信,我大明横扫天下大军,到了朕这里,就不行了。你们都是军中精锐,朕寄以厚望,近些年来,大明名将凋零,从宣德年间到而今,逝去老将军有十几位了,都是太宗百战之将,留子孙之用。” “这对本朝是大不幸,但是对尔等是大兴,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只要有能力,数年之内,封侯拜将,扬威海内,列于勋臣之列,就看你们的了。” 朱祁镇说道:“赐你的令牌,有任何冤屈,可持之见锦衣卫,锦衣卫会将下情上秉,即便是身犯军法,明正典刑之前,也必须要朕御笔消去武学学籍。夺回令牌。希望你们好生珍惜这个身份。” 张辅听了,微微一震,心中暗道:“这哪里是武学,分明是进士了。” 大明进士最为清贵,有很多特权,比如说,司法不能治罪,想要治罪,就要先消除学籍。在地方可以直接见地方官员。 等等。 只是他们很多权力,都是与约定俗成,而武学学子,却直接有皇帝赐予的。 如此一来,即便很多已经在军中当值的将领,也想争一个武学学籍。 张辅在政治上非常谨慎,但谨慎并不意味他看不明白。此刻顺着朱祁镇的思路,细细一揣摩,顿时呼吸一紧。暗道:“机会。” 如果之前张辅,或许不在乎这个机会。 但是此刻的张辅,却与之前不同了。 因为张辅纳的妾室,似乎有孕了。 让张辅高兴的不得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张辅一直以为自己要绝嗣,对很多事情都不大感西兴趣。 但是而今不一样了。 他必须为将来的儿子做准备了。 但是他知道,他决计是活不到儿子长大了。不管他而今多大的名声,人走茶亮,这样的情况,张辅看多了。 看看薛禄就知道,张辅当年见了薛六,都不敢怠慢。但是薛禄一死,再看薛家,是什么样子的。 所以,他必须给儿子留下足够的政治遗产。 但是等他儿子长大,在政治上有些作为,他当初的部下估计都不在了。这是他一直想的事情。 历史上张辅就这一条命留在土木堡之中,让英宗大为惭愧,将他儿子与宪宗一起养大。再加上大明勋贵的衰落,这才让张家世世代代成为勋贵之首。 而今张辅看见的却是,一代新人换旧人。太祖年间的勋臣还有多少,即便是中山王之后,也不是说下狱就下狱了。 张辅顿时决定今后将武学当成重点,这些学员都不过二十岁,二十年后,正是他们当打之年,倒是他将来的儿子,也算是有人提携了。 朱祁镇倒是没有想道张辅想这么多。他训了一番话,下来之后,对张辅说道:“今后,挑选前一百名学员,每日早朝在殿前持役。” 张辅听了,立即说道:“臣代这群臭小子,谢过陛下。” 不要觉得在朝会上持役,没有好处。 虽然他们工作,就是之前,在金殿上值勤的大汉将军,不过是人样子而已。但是朱祁镇就是让他们与朝廷上大臣混一个脸熟。甚至熟悉朝廷决策。 武将与臣之间,不可偏废。而今朱祁镇明显的感觉,在战略一级别的指挥能力上。官反而在武将之上。 武将之中,也只有张辅一个人,能对大明大战略布置。而官之中,杨荣在这项上,是最优的,甚至爱张辅之上。至于杨士奇也不差,当初力主宣宗亲政汉庶人的,就有杨士奇。 但是武将之中,战将是有,帅臣似乎也有一两老将可以。但是在大明战略提供建议的,也只有张辅了。 朱祁镇就想建立起一整套军事培养机构。自然要想办法尝试各种办法。 朱祁镇又与张辅,以及各级勋贵商议了一番武学科目。分别为兵法,实战,步战,马战,水战,火器,城池攻防。夜不收。还有大明祖训。 这之前,朱祁镇与张辅已经商议过多次,朱祁镇主要是提出的学科细化的主张,就是将一件事情细化到不能再细化。张辅在朱祁镇主张之下,才形成了而今的教学体系来。 不过,就在朱祁镇与张辅等人说话的时候。 王振忽然从外面进来,说道:“陛下,广西巡按朱鉴紧急军情。” 朱祁镇听了大吃一惊,他知道如果不是非常紧急的情况,王振是决计不敢再这个时候闯进来的。 一提广西,朱祁镇首先想到的乃是大藤峡附近的乱子,柳溥已经到了,虽然因为山路艰险一时间还没有捷报,但是这些乱事,已经被控制住了。 解决只是时间问题。即便有所反复,也不至于让王振如此。朱祁镇心中一动,说道:“可是安南?” 第三十一章 蠢蠢欲动的安南 第三十一章 蠢蠢欲动的安南 王振说道:“圣明无过陛下。” 朱祁镇说道:“到底怎么了?安南做了什么事情?” 王振说道:“广西巡按朱鉴上报,安南接纳钦州黄宽的投靠,钦州七峒正式向安南臣服。安南在钦州设州新安州。令黄宽为经略,世守其地。” 朱祁镇听了一时间有些迷惑。 什么钦州七峒。 但是张辅却已经怒极,说道:“鼠辈敢耳。” 朱祁镇这才想起来,他身边有一个安南问题专家。朱祁镇立即让其他人下去,单独留下张辅,说道:“国公,这钦州七峒倒是是怎么回事?” 张辅说道:“这钦州七峒,却是朝廷撤出安南时候,弄下的乱子。钦州原有七峒,宋元都是长官司,但是到了本朝,德庆侯平定广西,却因为这七峒,地偏民小,撤长官司,他们只能叫峒长。” “他们就心存不满,在本朝撤出安南之后,他们就与安南勾勾搭搭,叛伏不定,只是朝廷不愿意动用大兵,也就由他了。只是万万没有想到,他们居然敢如此。” 朱祁镇听了之后,顿时明白了。不过他并不是多生气。 因为在他明白明朝土司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从来不将土司的领地,当做大明的领土。所以黄宽的背叛,在他看来,不算什么? 他刚刚看过奏折,钦州七峒,不过二十多个村子,二百多户,纵然有大量的瞒报,想来也高不到哪里。 放在后世,连一个乡的人口都不到。 朱祁镇自然不在意。 他也不相信,什么朝廷由他。这一带不过是与安南的战略缓冲地,区区二十多个村子容易平定,但是引发与安南的大战,可就不好了。 不管是安南还是大明都不想打下去了。 与对方相比,区区钦州七峒,几千人有什么意思? 但是安南却在这个时候打破了默契,正式将钦州七峒纳入体制,并将边境线向北推进了不少。朱祁镇不知道而今大明与安南之间的正是界限在什么地方,说不定已经在后世的国境线之内了。 “安南准备做什么?”朱祁镇脸色有些沉重说道。 京畿大灾,以工代赈,麓川之战,朝廷的财力已经处于一个十分危险的地步了。实在不能在安南方向再开一处战场了。 张辅说道:“彼此,臣以为安南不过试探而已,朝廷如果退让的话,他自然得寸进尺,但是朝廷一步不让,他却不敢有一丝妄动。” 朱祁镇说道:“那么令柳溥进驻钦州?” 张辅说道:“臣以为当令别将进军,或者干脆让巡按领一支兵马去,但是万万不可用柳溥。臣担心柳溥以私心害国事。” 张辅这样一说,朱祁镇立即想起来了,柳溥的父亲柳升就是战死在安南的。 而今朝廷所想的仅仅是震慑安南,不令他们进军半步,同时也要保持克制,但是让一个儿子在杀父仇人面前,保持克制,却是太残忍一点了。 朱祁镇说道:“就依国公之意。”朱祁镇立即将这奏折给批了,盖上自己的私印。让王振派人递给内阁,一刻不能停留,立即处理了。 朱祁镇转过头来问张辅道:“国公,而今安南蠢蠢欲动,全因云南战事一直没有一个结果,如果时间拖着太长了,朕担心夜长梦多啊。” 张辅笑说道:“陛下不用太担心安南,朝廷在安南战斗二十多年,安南哪里有什么快恢复元气的,以臣之见,即便是云南大败,安南也未必会出兵北上。” “他而今不过想让朝廷添堵而已。” 朱祁镇心中一叹,道:“但愿如此吧。只是朝中已经有人上奏,弹劾保定侯拥兵不前,坐观友军成败,已经有不少了。” 张辅说道:“陛下,臣以为陛下挑孟瑛,这个选择最好不过了,放眼天下,即便臣过去,也未必能胜得过孟瑛。” “陛下所做的只是等。” 朱祁镇说道:“等保定侯的捷报。” 其实朱祁镇在云南战事上,并非没有思考。他思来想去,也明白,他能做的都已经做过了,剩下的事情,他即便再帮忙,也鞭长莫及了。 反而多做多错,少做少错。 即便是后世有无线电,委员长的指挥,也让朱祁镇有深刻的印象。但是不管怎么说,委员长是打过仗的。而朱祁镇却从来没有打过仗的。再看看孟瑛的履历。 朱祁镇有什么不放心的。 只是该担心,还是会担心的。 不过听了张辅几句话,朱祁镇反而镇定下来了。 王振见天色不早了,就请朱祁镇回宫。 朱祁镇也就不留了。 朱祁镇刚刚走出了房间,只觉得有什么东西迎面扑来,“啪”的一下打在朱祁镇脸上。朱祁镇定睛一看,却是一只黄褐色的蝗虫。 似乎这一只蝗虫也撞得头晕目眩。 “陛下,”王振以及身边的护卫,立即护卫过来。 朱祁镇一摆手,说道:“朕还不至于,弱不禁风。”随即一脚踩在蝗虫之上,将它踩死了。只是这一只蝗虫,就好像一个信号一般,嗡嗡的声音传到朱祁镇的耳朵之中,却见大片大片的蝗虫,就好像是乌云一般落在朱祁镇眼前校场之上。 能见度一下子降了下来。似乎知道朱祁镇踩死他们的同伴,不少向朱祁镇扑了过去。朱祁镇身边护卫,纷纷上前,将这些蝗虫挡开。 朱祁镇被簇拥着,带着几分身不由己的上了玉辂。 即便上了玉辂,也不得安生。 朱祁镇细细听着无数蝗虫撞在玉辂之上,发出咚咚的声音。就好像是下雨一样,为了遮挡住蝗虫,王振将玉辂所有的窗户,都堵死了。 但是依旧有不知道从那钻进来的蝗虫,就在朱祁镇的面前,一对死复眼,似乎在瞪着朱祁镇。 朱祁镇一瞬间有一种喘不过起气来的感觉。 他似乎看到,蝗虫所到之处,所有天地都为之一空,百姓颗粒无收,聚众而起,大明各地粮食耗尽,官府不能赈济。以至于人尽相食。 他想得越多,就越喘不上气来,不过片刻,就满头大汗。 很多人都预料到今岁大蝗,但是这大蝗真正出现在朱祁镇面前的时候,朱祁镇依旧不原因相信。 他眼前的不是一个巴掌大的小虫子,而是一个恶魔,一个令无数人死亡的恶魔。 朱祁镇深吸一口,猛地拔剑在手,一剑刺死这一只蝗虫。朱祁镇登基以来,一直练武,与人厮杀虽然不行,但是根基打得很牢固,这一剑就颇见功底。 朱祁镇将这一只蝗虫斩成两截之后,下令道:“打开车门。” “陛下,外面”王振还想说什么。 朱祁镇说道:“怎么朕的话不听了。” 王振不敢二话,立即将车门大开了。 朱祁镇站在车门口。 玉辂就是皇帝所用马车,应该规格不同,有三十二匹,十六匹马,等不同的规格,朱祁镇而今所用玉辂,就是小玉辂。只有八匹马。但是即便如此,这马车比后世的房车还要大一圈。 朱祁镇站在马车门口,却见天色昏暗,无数细小的黑点,就好像是轰炸机一般冲下来,落在道路边的植被之上,不过片刻,就将这些刚刚发芽的树木给啃光了。 更有不少,就好像是子弹一般,打在朱祁镇的身上。即便是朱祁镇身边的护卫,也一个个不敢抬头张嘴,唯恐一张嘴,就吞下一只蝗虫。 唯独朱祁镇死命的睁着眼。 他要看清楚,他正统五年最大的敌人长什么样子。 第三十二章 天下大蝗 第三十二章 天下大蝗 朱祁镇回到宫中,直接去了内阁。 内阁七位包括张辅在内都不已经在了。 天色虽然已经暗淡下来,但是蝗虫飞翔的声音,却一点没有减少。 王振指使太监,将所有的窗户都关上,这才遮挡住外面的声音,即便是宫中庭院之中,也密密麻麻落满了蝗虫。 曹吉祥此刻带着宫中大小太监宫女,有一个算一个,都在拼命灭蝗,但是这蝗虫几乎好像是死不光一般。 朱祁镇通过最后一扇关闭才窗户,看了一眼外面,转过头来看向杨士奇等人,说道:“诸位先生,而今该怎么办?” 杨士奇说道:“臣以为,首先免除直隶今年夏税。” 朱祁镇说道:“今年夏税,直隶有多少?” 王直说道:“五十五万七千石。” 朱祁镇说道:“免了,内阁立即拟旨。免去直隶省,以及顺天府今年夏税。” 杨士奇说道:“命各府县收购蝗虫,每一石一钱。只是户部钱粮不够。” 朱祁镇自然知道杨士奇所说半真半假。 半真就是户部的钱粮真不多了。 毕竟户部并没有金山银山。甚至户部存银存粮加起来,都没有内库的多。这也是太皇太后的手段。 否则太皇太后从哪里扣出来的三千多万两白银,一个地方多了,自然有一个地方少了。 当然了,户部也不至于就空空如也了。 只是杨士奇不希望事事依赖内库,定然要留些家底,面对特殊的情况。 朱祁镇此刻没有心思争执,说道:“好,让户部报上来吧。” 杨士奇说道:“臣准备派大臣巡视各地受灾处,并相机处置。” 朱祁镇说道:“好,先生以为当派谁出去?” 杨士奇顿时说出一系列名单,朱祁镇听了,都是翰林院之中,朱祁镇看了杨士奇一眼。这几年下来,朱祁镇偏爱有地方经历的大臣,大家都知道了。 杨士奇也算是为翰林院的庶吉士,找出路。 本来,内阁成员大多都是翰林院出身,有非翰林不得入阁的潜规则。 但是这毕竟是明初,内阁才建立几十年,很多规则还都不是铁则。自然因为皇帝的态度而改变。 朱祁镇说道:“准。” 朱祁镇只是对在地方有政绩的大臣,另眼相看,却不是歧视翰林院,毕竟不管怎么说,他们 能从层层科举之中杀出来,并有较好的名次,很能说明问题的。 杨士奇随即又说了几条,但是大体上是,赈灾,捕蝗,免税等套路。 朱祁镇沉吟一会儿,忽然对张辅说道:“英国公,京营可以出战吗?” 张辅听了立即明白朱祁镇的言外之意,朱祁镇要派京营捕蝗。 张辅说道:“只要陛下一声令下,京营虽然可以出战,只是北地不靖,如果京师出了什么事情,臣等万死莫恕,臣以为最少留下一半士卒镇守京师,其余各部卫,以公侯为将,分布直隶各地在,专司捕蝗。” 朱祁镇说道:“好,就命成国公,魏国公为左右捕蝗大使,负责直隶附近府县蝗灾。内阁立即拟旨。” 杨士奇立即说道:“臣等领命。” 朱祁镇叮嘱道:“令诸位公侯,明日上午来见朕,朕有话叮嘱。” 不过一会功夫,朱祁镇与杨士奇一起就敲定了不少政务,朱祁镇也就准备回宫,他估计他走之后,内阁与六部要忙一个通宵。 别的不说,这京师几十万大军,即便出一半,也最少有二十万,谁去哪里捕蝗,谁去何处赈灾,去何处巡视。 各种命令,传递到各府县之中。 都是麻烦事情。 却不行,朱祁镇正准备走的时候,一直没有说话的马愉,忽然出列说道:“陛下,去岁到而今,水旱蝗大作,应当是有奸臣左右朝政,臣请陛下处置奸臣,以正天象。” 杨士奇听了马愉的话,眼睛微微一动,居然眯了起来。 杨溥听了马愉的话,脸色有些错愕,随即就面色如常,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其余几个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老狐狸。顿时不说话。 一时间渊阁之中,居然安静起来。 朱祁镇看着马愉,却见马愉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 朱祁镇淡淡说道:“马卿,你觉得谁是奸臣?” 马愉说道:“臣不知,唯陛下圣裁。只是天时不常,过在三公,总要给天下一个交代。” 朱祁镇心中暗道:“幸好,你没有说是杨士奇,否则今日就是离开内阁的时候。”其实朱祁镇也知道马愉所言未必没有道理。 当然这个道理并非朝廷上有奸臣,而是要给天下一个交代。 自从天人感应以来,这种事情就常有。不是一次两次了。特别是东汉时期,每一次日食,就要免一次三公。 简直是儿戏的不像话。 但是这种看似荒谬的情况,是有自己的逻辑与语境的。 就好像而今一般,将这大灾的责任推到一个人身上,将之罢职。皇帝似乎就清白了。 只是朱祁镇此刻万万是离不开杨士奇。 这种内忧外患的局面,也唯有杨士奇能够驾驭得了。 所以在这个关键时候,朱祁镇不管杨士奇做了什么,他都要保杨士奇。 “万般有过,过在朕躬。”朱祁镇说道:“以马卿之言,朕就下罪己诏吧。” 马愉一听,扑通一声跪在地面之上,说道:“臣何敢言此?” 杨士奇也大吃一惊,他也没有想到,朱祁镇要扯到罪己诏之上。所谓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如果皇帝下罪己诏了,他们这些辅弼大臣,又是什么样的人? 杨士奇说道:“而今天灾不时,臣请陛下派公侯祭祀天下神灵。以正人心,只是陛下罪己诏之言,万万不可宣之于口,这是逼臣等去死了。” 朱祁镇说道:“那就依杨先生吧。” 朱祁镇深深的看了马愉一言,说道:“朕以为这天灾如是,难道不是刑部有奇冤难雪?马学士,还是好生做事才是。” 马愉说道:“臣遵命。”只是马愉的语气有些颤抖。 朱祁镇一甩袖子离开了。 杨士奇安排了一下,下面的人就各自忙各自的去了。正如朱祁镇所想,今天对他们来说,决计是一个不眠之夜。 所有人都走了,唯有杨士奇在内阁值守,而杨溥留在在最后。 杨溥见其他都走了,一挥手,让下面的人都离开了。杨溥对杨士奇说道:“东里公,今天的事情,不是我指使的。” 杨士奇淡淡一笑,说道:“我知道,是马愉自作主张。毕竟如果你来做,决计不会选今天这个时候。” 杨溥轻轻一笑,说道:“还是东里公知我。” “不过一个揣摩错上意的蠢货而已。”杨士奇淡淡说道,一边说一边将毛笔在砚台之中沾了两下。 杨溥听杨士奇这一句话,脸色顿时僵住了。好一阵子才说道:“东里公是不信我?” 杨士奇说道:“你觉得我信不信?” 两个年龄加起来超过一百五十岁的老人,相对良久,忽然一笑。杨士奇说道:“这个位置,你想要的话,我给你就成了。我早就不想坐了,要不先帝厚恩无以为报,我早就挂冠而去了。” 杨溥说道:“东里公。高风亮节,是我万万不如的,我这一辈子,一直在内阁,老了老了,总要让我墓碑上刻着内阁首辅这四个字吧。” “一点功名之心不灭,让东里公见笑了。” 杨士奇轻笑道:“好说,好说。” 两个老人看似玩笑之间,持续十几年政治联盟,在杨荣死后,正式决裂了。 第三十三章 生吃蝗虫 第三十三章 生吃蝗虫 武英殿之内,很少有这么多人。 五军都督府的五位都督都来,还有这一次准备派出的成国公,魏国公,西宁侯等十几个勋贵等顶盔贯甲,站在武英殿之中。 杨士奇与内阁反而站在一侧。 今日外面的蝗虫势头并不像昨日那么凶猛了。 却是北京城中百姓,家家户户出门灭蝗,虽然蝗虫数以千万计,但是北京城中毕竟是人口百万的大城市。 而且其中最多的军队,本质上就是一座兵城。 所以大家一起动手,将昨日落下的蝗虫清理的差不多了。 但这并不意味着蝗虫就没有了。 蝗虫虽然脑子不大,但毕竟不是傻子。见同伴大批大批的死亡,他们都绕过了北京城,从东向西掠过天空,想西边而去。 朱祁镇脸色严肃,说道:“今日的情况诸位也都知道了,朕就不多说了,如果不控制蝗灾,北直隶颗粒无所,甚至蝗灾要蔓延到山西,山东,河南,陕西,北方的军粮,可就无法保证了。” “锦衣卫已经查明了,这一次蝗灾起于,河间府,保定府,以及山东地。魏国公就奔赴山东灭蝗,并因粮山东。成国公就在北直隶灭蝗。” 这也是杨士奇提出来的,让他们南下,一方面固然有灭蝗之意,另外一方面。却是有就粮之意。 毕竟这样的情况,北京的粮食还能支撑多久。杨士奇心中也灭底。所以让他们十几万人南下,特别是去山东一部,可以快速得到江南的粮食。 要知道运河在山东一带,号称闸河,有十几座闸门,过船的时候很是废力,所以沿河都有粮仓,就是层层转运所暂时停靠的。 山东段,就是运河的瓶颈所在,山东以南的南运河,却比北边的宽敞多了,积极从江南调粮的话,却是能节省一半路程。 而且丰城侯李贤此刻已经在南京动起来,不惜一切待见弄到粮食,一边要供应北方赈灾,一边要支撑麓川战局。 杨士奇昨夜几乎一夜没睡,打起精神,将各处能节省粮食的地方,都节省粮食。别的不说,就连京官的俸禄,除却保障一家的口粮之外,其余大半折银了。 如果是寻常时节,京官自然是愿意的,毕竟前几年粮食价格最低的时候,才三百一石,不值钱的。 但是而今却不一样了。 蝗灾之前,因为去年收成不好,而今又是青黄不接。粮价已经攀升到将近五百了,而蝗灾一来,粮价飞一般的升到六百,甚至还要更高的。 这也是杨士奇用种种手段,软硬兼施,才将粮价压在六百之下。至少这粮价不算离谱。 此刻的杨士奇爆发出旺盛的精力,一夜没有合眼。但是站在堂上,依旧神采奕奕。 朱祁镇还想说些什么,一时间却觉得词穷了。 因为没有什么好说的。 对于蝗虫的灾害,他们要比朱祁镇了解多了。更知道,饥荒是怎么样的恐怖。而今蝗虫多吃一口,百姓就少一口。 是的蝗虫吃不了人,但是跟随蝗灾而来的大饥荒,却能吃人。 朱祁镇咬着牙说道:“朕也不说了,来人上菜,朕为各位将军践行。” 却见不少太监上来,没一个人都端着也盘子,只是盘子里面的菜,却是一只只蝗虫,还是活着,虽然将腿给拔了,翅膀给剪去,让它们不跳出盘子。但是依旧是活得。正在盘子上,轻轻的蠕动。 大殿之上,却有一股嘈杂之意。谁也没有想到,皇帝让他们吃这个。 朱祁镇说道:“苍天在上,今有蝗虫施虐,残我百姓,朕与之势不两立,百官将士,当以此心待之,务必除恶务尽。” 随即他一只手,捏着蝗虫,正在蠕动的蝗虫,一口吞了下去。 直接无法形容的汁水在口中炸开,苦涩恶行之极,他控制不住喉头蠕动。他这两辈子,都没有吃过如此恶心的东西。 更不要说这蝗虫还在朱祁镇的嘴中做最后挣扎。 更是让朱祁镇感动翻江倒海,恨不得吐出来。只是这个时候,他无论如何不能吐出来的。 并非朱祁镇一定要活吃蝗虫。 但是他能做什么?朝廷上下,在杨士奇的安排之下,井井有条,他即便有越过杨士奇干涉之心,但也不敢肯定,他做得比杨士奇更好。 他唯一表明自己的态度,唯有让下面的臣子知道皇帝的心意。这才能让他们爆发最大的能力。 之前马愉对杨士奇的含沙射影,让朱祁镇明白。 正如太皇太后对他说的,大大小小的天灾,对大明来说,几乎每年都有。无非是大还是小。 大部分人应对天灾,并非如朱祁镇那么看重。 朱祁镇已经将这一场蝗灾,当做一场战争,必须投入几乎所有的人力物力。但是如马愉等人,还有心思搞人事斗争。 所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统一思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大明皇帝,非常非常看重这件事情。 这样一来,就必须决绝的表明态度。 是,这蝗虫油炸一遍,哪怕谁烤一遍,煮一遍味道就好多了,决计不如这样恶心。 但是下面的人,不是没有眼睛,谁看不去其中猫腻。 所以,他吃的是政治态度。 即便这东西多难吃,想想灭蝗一旦做不好,成千上百死去的百姓。他无论如何都要咽下去。他满脸通红,咳嗽连连,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正色说道:“诸君,饮胜。” 见朱祁镇如此,下面大臣,即便脸色再难看,也只能硬生生的吞下去了。 不过,在朱祁镇看来,反而这些老将,反而并不是怎么乎,如张辅吞蝗虫的时候,简直是面不改色。连杨士奇与杨溥也是干脆吞下去,虽然看起来,好像是吃药一般。 反而下面年轻一辈的将领,一个个面有难色,还有几个吐了出来,弄了个君前失仪。 朱祁镇心中暗道:“大明勋贵年轻一辈不行啊。” 老一辈要么是靖难起兵,要么跟随太宗北伐,行军马上,什么样的苦头没有见识过,吞一只蝗虫,虽然恶心了一点,但是比得上战场之上的千军万马,枪林箭雨。 就连杨士奇,杨溥也是数次从征,虽然跟随太宗皇帝,但是太宗皇帝从来是身先士卒的,虽然没有阵前厮杀过,但是行军之苦,却是尝过的。 而下面的其他人,也都是进士出身,十年寒窗苦读,这一点意志力还是有的。唯独勋贵二代,这些人长于永乐之后,仁宣之间,大战基本平息,他们大多是锦衣玉食的长大,哪里受过这个样的苦头。 自然承受不住。 不过连连区区蝗虫都不敢生吞,指望他们能在战场之上,能有什么作为? 朱祁镇暗暗将这些人的名字记下来。贴上不可大用的标签。估计他们万万没有想到,仅仅今日吞出蝗虫,直接影响到了他们的前程。 所有人都生吞蝗虫,犹如誓师。 随即朱祁镇让他们都开始行动。 张辅与成国公朱勇联袂走出了皇宫,张辅忽然回头一看,说道:“今上有太宗皇帝之风。你这一次出去,一定要好好办事,否则陛下那一关不会那么好过的。” 成国公朱勇对朱祁镇的影响也大变,甚至有一些畏惧。 对别人恨仅仅是残暴,但是对自己恨才是厉害角色,朱祁镇作为一国之君,他不想,没有人逼得吃这恶心玩意。即便朱勇而今还觉得肚子里有一些不舒服。 朱勇口中说道:“是啊。”心中却暗道:“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第三十四章 沐昂折戟 第三十四章 沐昂折戟 朱祁镇手中捏着象牙筷子。 这象牙筷子上面嵌着金线。这种后世该放在博物馆之中的筷子,手感好极了,但是依旧让朱祁镇提不起食欲。 因为他眼前的都是蝗虫。 虽然这一次不是生的,是王振亲自盯着并好生料理过的蝗虫。 一个个炸的金黄,还有各种配菜酱料,有一种吃大虾的感觉。 但是朱祁镇一看见他们,就想起当时生吞蝗虫的感受,只觉得有些反胃。他本意是压制住这种感觉。 却不想,越不想去想,却感觉却清楚。 他忍不住一口吐了出来,只是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一肚子酸水而已。 王振见状,忍不住上前,轻轻敲着朱祁镇的背部,说道:“皇爷,何必如此?只需应付一下样子,就行了,奴婢为你换几道菜。” 朱祁镇一摆手,说道:“不用了。吾欺谁乎?欺天乎?” 朱祁镇之所以要吃蝗虫,不为别的,就是因为北京的粮食,虽然杨士奇还能将粮价压在六百之下,但是能维持多久,杨士奇自己都不知道。 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如果灾情再继续严重下来,杨士奇即便有天大的本事,都堵不住这粮食缺口。 所以,朱祁镇与杨士奇商议过后,明发诏书,鼓励天下百姓吃蝗虫。并在宫中,延请内阁六部,上都就是全蝗宴。 人每多吃一口蝗虫,就能少吃一口粮食,多节省一口粮食,就可能多活一条人命。 所以朱祁镇要以身作则。 甚至杨士奇等大臣,也都以身作则,下面百官最少在明面上,大家都开始吃蝗虫了。 毕竟朱祁镇都喊出,蝗虫不去,一日不能断蝗虫。 所以,朱祁镇即便对蝗虫有几分心理阴影了,但是依旧一日三餐,蝗虫小米瘦肉粥,全蝗宴,每一道菜都与蝗虫脱不了干系。 一种东西吃多了,都会厌烦的,更不要说朱祁镇都有心理阴影了,更是绝对难熬的很。 “都是大虾,都是大虾。”朱祁镇心中默念,似乎这样一念,盘子里面的东西,就从蝗虫变成大虾了。 随即朱祁镇草草吃了一下。却听外面,忽然有一个太监急报道:“云南八百里加急,沐将军战败。战死将领数名,折兵两万有余,麓川大举东进,直扑景东,震动云南。并有沐将军并督师王骥上奏弹劾保定侯孟瑛,坐观成败,见死不救。” “啪”的一声,朱祁镇手中的筷子落在红案之上,朱祁镇脸色铁青。几步过去,夺过奏折,匆匆一看。深吸几口气,努力让他自己平静下来。 因为怒火本身对事情判断,没有一点用处。 朱祁镇将几封奏疏翻来覆去的看,又命王振将锦衣卫东厂所有关于前线的战报情报,都拿了出来。 细细分析,这才让朱祁镇理出一个头绪来。 事情要在往前退上一个月。 就是朱祁镇在京师与内阁诸位一一交谈的时候,沐昂就从景东出并,大举西进了。 沐昂被孟瑛一激。带本部人马进驻景东之后,越想越怒不可遏。 正统五年二月初二,沐昂领云贵兵五万,土司兵三万,在景东誓师。发兵八万大举西进,一路上,几乎所有土司都望风而降。 沐家在云南经营几十年的威望不是白给的。 之前沐家无力大举西进,各部土司自然要做墙头草,而今大明十几万大军挺进云南,虽然还没有开打,但是这人心就已经动摇了。 所以,以刀氏为首的当地土司,纷纷投靠沐昂,并愿意为大明先锋。 沐昂自然统一,一时间沐昂大军膨胀起来,居然有十几万之众。 所谓此消彼长。 沐昂这边有不少土司投靠,麓川那边就少了不少土司,虽然麓川号称盛兵三十万,几乎可比一西夏了。 但其中麓川本部人马,大抵有十万多一点而已。其余都是各地土司。 如此一来沐昂极大的消弱麓川的力量。 沐昂之后,继续西进,攻入木邦。围绕着木邦。思家寸步不让,因为这已经威胁到他们基本盘了,而且方氏兄弟在北,沐昂在南,夹击之势已经成了。 麓川将陷入战略被动之中。 故而思任发不敢对沐昂放任不管。 沐昂在木邦苦战月余。寸步难行,才感到麓川的难缠之处。除却沐昂五万云贵兵之外,各部土司只能打顺风仗。 毕竟这些土司兵都是他们的本钱,都折在这里,让他们回去之后,如何掌握本部的权力。 所以对于他们能打得过的敌人,他们自然愿意出力,但是对于他们打不过的敌人。他们自然要保存实力。 而麓川恰恰是他们打不过的敌人。 所以,几战下来,沐昂就明白了。要打败麓川兵,还是要明军上阵。 虽然比起全盛之时的明军,而今的云贵兵大不如前,但是比起后世不能打的卫所兵,却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最少与麓川军队大战,战而胜之,却还是可以的。 所以在沐昂亲自督战,各部将领,纷纷死战之下,麓川终于退出了木邦。 沐昂大举追击,直扑汉龙关。 而汉龙关之北不过数里就是麓川城了。 汉龙关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而麓川附近的几个小平原,又是麓川的根本之地,麓川人口百万,都生活在这一带,思家更是将这一带经营的铁桶一般。沐昂攻之不下,真想分兵绕过此关,却不想思任发终于反击了,一出手就是好几百头战象。 战象夜袭各土司营寨。 各土司营寨都是相当简单,他们连战连捷,已经决定胜券在握,自然也分心了。被思任发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顿时象踏连营,殃及了整个明军的营地。 一时间乱成一团。 这个时候沐昂的本事才算显露出来。 之前都是顺风仗,一般庸将也能打出来。但真正看一个将领如何,还要看关键时候的关键决断。 各路土司纷纷向沐昂请援。 很多人都建议按兵不动。但是沐昂却否决了,觉得各部土司乃是为朝廷而战,今日不救乃是弃人心于麓川。 故而沐昂派人出战,营救各部土司。 于是这一场夜袭,就打成了夜战。 麓川是有备而来,明军是仓促迎战,而且麓川早已将各地土司之中埋下暗子,故而正打的激烈的时候,一部土司忽然叛变,将明军的粮草给焚烧了。 这个时候,终于大势已去。 沐昂不得已这才收拢人马,连夜退回景东。 只是麓川哪里这么容易放他走,思任发穷追不舍,并传令对各部土司既往不咎,否则斩尽杀绝,各部土司除却刀氏之外,纷纷投降。 让思任发的兵力更加充裕。而刀氏见状,只能跟随沐昂一口气从木邦逃回了景东。 等沐昂回到景东之后,清点人数。 却发现只剩下两万云贵兵,至于追随的土司,只剩下刀氏,以及一些在滇东的土司,加起来不过万余人而已。 战死千户,指挥使,都有好几个,可以说云南明军的精锐,都被一战断送了。 以上,朱祁镇从各方消息之中归纳出来的,虽然细节上,或许有出入,但是大体上不差。 朱祁镇对沐昂这一场大败,震动之余。却还不烦恼。 他烦恼的却是下面人互相攻讧。沐昂攻击保定侯见死不救,说他数次向保定侯请兵,保定侯一直不发兵,而且北路进攻缓慢,这才是在汉龙关下战败的主要原因。 更让朱祁镇感动有问题的是王骥居然附和沐昂。 第三十五章 真相与处置 第三十五章 真相与处置 沐昂将所有过错,都一推六二五,推到了孟瑛的身上。这一点朱祁镇也能理解的,是为了脱罪吗。 而且沐昂所言未必不是真的。 他们传来的消息,却是孟瑛数次要求沐昂慎重用兵,步步为营,不要太过激进。但是都被沐昂挡下来了。 两人积怨不浅。 保定侯孟瑛不大支持沐昂也是自然。 只是朱祁镇想不明白,王骥为什么牵扯前军。 王骥虽然是督师,但是他驻节曲靖,距离前线相当远,负责后方粮草,却不知道为什么掺和到这里面来。 朱祁镇又细细读了一遍王骥的奏折,终于找出根结所在。 那就是粮食。 就在北方大灾愈演愈烈的时候,军粮供应出了很大问题。 本来是供应粮草主要是湖广粮食,但是而今湖广的粮食全部调往了北方,所以支撑战事的粮草,大多都是来自四川,已经云南本地的粮食。 王骥对粮草担心之色,跃于纸上。 所以,朱祁镇判断,王骥或许并不是支持沐昂,他是支持速战,尽快解决麓川,他担心后方粮草供应不上。 说实话,仗打成这个样子。 朱祁镇对孟瑛也是相当不满的。 不管孟瑛到底有什么计划,两万大多大名士卒,却是真的。丧师如此,不管怎么说都是大罪。 毕竟孟瑛是大军统帅,下面的人出了事情,都要孟瑛负责。 只是朱祁镇也明白,他对孟瑛满意也好,不满意也好,而今都不能动。 自从北方旱情满意,蝗虫大作,从刚刚开始仅仅从天津向西的一拨外,各地大量蝗虫已经陆陆续续的出现。 不过,钦天监估计蝗虫还没有达到高峰期,真正的高峰期乃是五月。而今奋力多杀死一只蝗虫,就是为五月之后,减少一窝蝗虫。 所以,几乎所有的一切,都为此让路了。 除却两件事情,一件事情乃是麓川战事,还有就是赈灾,以工代赈。很多工程还在继续,甚至再加快,因为蝗灾大作,流民潮的出现已经不可避免了。 朝廷一边雇佣人扑杀蝗虫,另外好几个水利工程也都纷纷开工了。 朝廷已经没有能力,也不可能千里迢迢派出一员大将去总领云南。只能在云南境内找,云南中能总领兵马的,只有三个人,沐昂,孟瑛,王骥。 沐昂是不可能的。不管孟瑛有多大的责任。沐昂损兵折将的事情,不可能轻易过去。所以朱祁镇无论如何,也不能用这败军之将当主帅的。 对于王骥与孟瑛之间,朱祁镇是有一瞬间的犹豫。但是他很快就下定决心,王骥的能力未必在孟瑛之上。 而且临阵换将,乃兵家大忌。事到如今,只能让孟瑛继续打下去了。 等战事结束之后,再做计较不迟。 不过,朱祁镇虽然心中有了定论,但是依然要咨询一下张辅。 只是在此之前,他要稍等等。 等什么?等孟瑛的奏疏。 看孟瑛如何说,总不能只听一面之词,就下结论吧。 只是朱祁镇还没有等到孟瑛的奏疏,却等来满朝武不知道多少弹章。 一天之内,就有几十封弹奏。 而这些弹劾孟瑛的奏疏,内阁无法处理,只能让朱祁镇来处理。 朱祁镇顿时明白,这一件事情必须立即有一个定论,不能拖,拖得时间越长。朝廷之中闹出的风潮就越大。甚至影响到了扑蝗,赈灾的顺利进行。 朱祁镇立即召见张辅。就在武英殿之中。 “国公,你怎么看?”朱祁镇让王振将十几本奏疏递给张辅,其中有各方上报的,张辅一目十行,互相印证,看完之后,说道:“恭喜,陛下麓川之灭,指日可待。” 朱祁镇说道:“三万士卒战死木邦,就得了国公这样一句话吗?” 张辅说道:“臣知道,这一件是孟瑛辩无可辩,他恐怕也没有想到,会损失这么大,但是此战之后,思家不得不东进景东。” “原因很简单,大明国力强盛,麓川国力孱弱,麓川再也经不起一场兵临城下了,所以麓川一定要以攻代守。” “尽量保证麓川的安全。” 朱祁镇点点头,他明白。 如果单单比国力,单单一个省拿出来,都比麓川富裕。 长期战事,以麓川的国力是承受不起的。 “而且思家更明白,如果他们不想办法东进,麓川以东的土司恐怕都要动摇了。必须以大军镇压,才能保证这些墙头草都靠向麓川。” “这些土司提供的人力物力,在朝廷是锦上添花,在麓川是雪中送炭。” “所以,不管什么原因,麓川一定要在麓川以东,景东以西驻扎大军。” 朱祁镇说道:“如此,也不能称必胜。” 张辅说道:“麓川在群山之中,易守难攻,沐将军这一战,已经表现出来的,大明兵马想要攻克麓川,耗损一定很大。” “而此刻麓川大军东出,正是歼灭他们的机会。” “这正是孟瑛谋划所在。尤其是这个时候,陛下远远不能动摇。”朱祁镇叹息一声,说道:“可怜三万大名将士。” 张辅说道:“请陛下放心,这三万将士未必都战死了,应该有人被麓川俘虏,还有”朱祁镇说到这里,忽然不说了。 朱祁镇微微一愣,忽然想明白了什么。 张辅再暗示,这人数之中有水分,有空额。 朱祁镇忽然冷笑一声,暗道:“这就是我大明的军队。”朱祁镇忽然想明白,张辅所言,换了方法去理解,就是张辅担心朝廷大军攻坚能力不行。 到底是怎么个不行法。 朱祁镇很想知道,也不想知道。不过从空额上就能看出来一些。 朱祁镇说道:“朕明白该怎么做了。” “报,陛下。”王振忽然从外面进来说道:“云南急报,平蛮将军,保定侯上疏。” 朱祁镇听了,立即接过来,打开一看,却是孟瑛请罪书。他详细的说明了战事情况,包括他多次想要阻止沐昂继续西进,见沐昂进入木邦之后,又担心沐昂安危,准备派大军接应,却被沐昂误以为要来抢功,也否决了。 这才有今日之败。 朱祁镇细细看来,心中带着几分冷笑。 如果孟瑛真要下令支援,比如亲自带人督阵。沐昂又怎么敢硬顶啊,他脖子再硬,也硬不过孟瑛手中的御剑。 分明是孟瑛不想去,只是将事情做到滴水不漏。如果细细扣的话。分明是给沐昂下得套。 只是大战在即,有很多事情都不用细究了。 在没有人能代替孟瑛的时候,朱祁镇自然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当孟瑛说得都是真的。 上本部分是请罪,下本部分乃是军令状。 他说,兵马已经在云南适应了三个月。兵精粮足,士气高昂。而今麓川新胜之后,有骄狂之气,居然围景东城。 决胜负的时候已经到了。 他下军令状,在今年五月间大破麓川。若不能,请陛下斩臣首级。 朱祁镇心中暗道:“五月。”他明显有一种预感,这个五月不好过。 朱祁镇将这一奏疏看过,递给了张辅,说道:“英国公觉得如何?” 张辅看了之后,却不敢轻易说话了,因为他刚刚说过的话,该说都说了,不该说的,也透漏了一点。 只剩下朱祁镇的决断了,多说无益。张辅说道:“臣请陛下圣裁。” 朱祁镇说道:“拟旨。就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麓川战事,朕托付于将军,朕不遥制。”随即对王振说道:“将这些弹劾他的奏疏,一并给他送过去。给他提个醒。” 第三十六章 老将不老 第三十六章 老将不老 朱祁镇的批示连同奏折一并送到云南昆明的时候,孟瑛与王骥正爆发着激烈的冲突。 因为景东已经围城半个月了。 思任发的野心,也是一步步的培养出来的。 其实,思任发东进并没有围攻景东的意思。 毕竟思任发自己知道自己的事情,麓川军队在攻城上,也是苦手。他数次围攻明朝的城池,都攻之不下。 所以思任发只想宣布自己的军事存在,甚至送还了好些将领,再次准备向朝廷上贡,祈求和平。 在保持军事优势下,结束战争,在麓川思家看来,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只是,有一个消息刺激思任发,就是孟瑛与沐昂的不合。 这几个月来,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孟瑛为战死的方政方将军出头,处处为难沐昂的事情,甚至沐昂这一场败仗,也是孟瑛为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所以景东兵马很少在,而且沐昂还几次向昆明求援,昆明就是不动。 思任发这才准备围攻景东。他一攻之下,立即发现了景东的兵力不足,物资储备短缺。是最好攻克的时候。 于是乎,思任发在才下令调集各部土司兵,一时间有近二十万人马,围攻景东城。 要不是麓川军攻城手段太陋了,景东能不能坚持下来,都不知道了。 而在与此同时,沐昂一封接着一封求援信送到了昆明。姿态也越来越低,恨不得谦卑到泥土之中。 可见沐昂情况之危急。 但是保定侯孟瑛一直按兵不动。甚至不见沐昂的使者。 这更让思任发放心。但也让王骥不放心。 王骥担心前线战局,不得不从曲靖赶过来,向孟瑛陈词。 而孟瑛什么也不说,就是不救景东。 王骥顿时大怒,说道:“保定侯,你与沐昂私怨,老夫不管,但是你要以私心害国事,老夫拼了这一条老命,也要弹劾你。” 孟瑛淡淡的说道:“请便。” 保定侯孟瑛可是永乐年间的老将,在永乐年间,那个官敢在他面炸刺,即便是内阁一帮人,孟瑛也不过是忌惮,从来不怕的。 王骥在他面前大呼小叫的,孟瑛心中早就不耐烦了,还好,孟瑛经过多年的颠沛流离,性子好了许多。 否则还真忍不住王骥。 王骥能带兵打仗,自然是一个硬气的人。要不然,他也不能做出斩将立威的事情,一举折服西北边军。 见保定侯如此,更是怒火中烧,正要说话,却听外面大喊道:“圣旨到。” 保定侯顿时起身,站在院子里接旨。 一个太监宣读之后,保定侯顿时感慨万千,王骥却脸色难看之极。有这圣旨在,保定侯便宜行事之权,非但没有解除,反而得到了加强。 王骥说什么也没有用了,只有狼狈的离开。 保定侯送走了王骥,回到内室之中,端详着圣旨,随即又打开一个红木箱子,细细翻阅里面的内容。叹息一声,说道:“陛下对我,也算是情深义重了。” 正如张辅所言,保定侯孟瑛他觉得沐昂是决计不可能顺顺利利打下麓川的,但是也万万没有想到,沐昂会无能到这种地步,打败仗,败到这种地步,将黔宁王的脸都给丢光了。 连他也连累了。 折兵一两万,他还是能遮掩的,却万万没有想到,一口气断送三万人马,可以说是本朝,弃安南之外,最大的败仗了。 孟瑛甚至觉得沐昂还好意思活下来,怎么不学学他哥哥,服毒自尽,不要给沐家丢脸。 不过,沐昂这一败,固然给孟瑛带来不少政治上的风险,但是却也带来的军事上的机会。如果沐昂不是败得这么惨,思任发的胆子也不会这么大。 当然了 孟瑛也在里面做了好多工作,比如将他与沐昂的矛盾,原原本本的传出去,甚至让昆明城中妇孺皆知。 说实话,朱祁镇是真心心疼那三万士卒。但是不管是张辅,还是孟瑛都没有多心疼。他们在乎的是政治影响而已。 孟瑛这样大将,生生死死看多了。 只要能得到胜利,三万人算什么?如果正面强攻,旷日持久之下,士卒仰攻雄关战死,百姓转运粮草累死。人数加起来,决计不会少于三万的。 还不如这样一劳永逸。 而今景东城就是饵,思任发就是鱼,鱼刚刚咬饵,也不是提线,必须等他想走也走不了的时候。 而今任思发围城十五天,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孟瑛已经召集身边的将领布置任务。 其实也没有什么任务可布置的。 孟瑛这几个月来,一直坐镇昆明不动,但是他也没有闲着,很多事情都准备好了。 “毛将军,郭将军,你们三人带着本部人马,跟随我,出击景东城。”孟瑛说道。 毛锐,郭成两人立即起身说道:“是。” 孟瑛说道:“传令方瑾准备好船只,大军顺着潞江南下,截击麓川大军后路。” “是。”石璟立即说道。 孟瑛说道:“让锦衣卫按照计划行事,在麓川在景东城下大败之后,让各土司反戈一击,戴罪立功。” 石璟说道:“是。” 这个计划,孟瑛打磨了不知道多少遍了。谈不上完美无缺,但是也没什么好更改的地方了。 无非是三步,孟瑛带着三万人,步骑并用,数日之内,突入景东城下,大破麓川大军。然后让锦衣卫千户王裕将锦衣卫安排在各土司身边的人,全部启动,让各土司倒戈。他再追击麓川本部人马。 而最妙的一招,却是在北路的明军,通过潞江,也就是怒江,顺流之下,将麓川大军截住。 只要麓川东出大军,没有一人能活着回到麓川,那么麓川根本不用打了。 自己就坚持不住了。 即便是没有全歼,只要是大败而回,麓川人心就有浮动,几乎大兵一到,他们就会投降了。 但是这一战的关键在于两处。 第一处,就是孟瑛能不能景东城下,以三万之众大破麓川十几万人马。 对这一点,孟瑛是非常有信心的。 军队不能仅仅看数量。 云南兵比起,孟瑛从江南各地卫所,优中选优的军队,是差了一层,而江南各卫所选出来的的军队,比起边军又差了一筹,而边军比起京营又差了筹。 而孟瑛本部却是以万余京营,剩下都是边军组成的一支劲旅,这一场大战的胜负手,有这些人在,孟瑛相信,当初沐英能做到的事情,他也能做到。 但是孟瑛想要的不是一场胜利。 而是一次全歼。 这就有一点不好办了。 所以,方氏兄弟能不能及时的出现在麓川军的后方,就非常重要了。 在怒江之中行舟,说实话是有些困难的,但是孟瑛从什么地方调得兵,南方,大部分人都会水。 这一段时间,方家兄弟明里是在潞江上修桥,实际上却是在勘探潞江水,并选择地方造船。 虽然这几个月的准备,还造不出什么大船,但是紧急情况之下,运送两万士卒的能力却是有的。 只是其中一定会有非战斗伤亡的。 只是孟瑛连沐昂损失的三万人马,也没有多放在心上,自然对在顺流而下之中,非战斗伤亡放在心上。 所谓慈不掌兵,孟瑛在上战场之前,心中所想,唯有胜利而已。 “侯爷,你为什么不讲这一件事情告诉王督师?如此一来,岂不是方便多了。”石璟处理完所有的事情之后,悄声的问孟瑛道。 孟瑛轻笑一声说道:“军国大事,不可泄于人。” 第三十七章 逼战 第三十七章 逼战 石璟对孟瑛的说法,并不是完全满意的。 但是孟瑛却多做解释了。 在孟瑛看来,王骥未必是可靠的。毕竟五军都督府与兵部之间,几十年来此消彼长,其中恩怨纠结,不是一句两句话能说得清楚的。 万一王骥起了别的心思,沐家在云南本地根基之深,不是寻常人能想象的。在事前透漏给麓川。 孟瑛就危险了。 这种生死大事,决计不能寄托于别人的节操之上。 当然了,孟瑛也没有一直要瞒着王骥意思,在孟瑛带这本部三万众出城之后,王骥也得到了孟瑛的留书。 孟瑛将昆明已经后方事务,都托付给王骥了。 因为这个时候,王骥即便有小动作也来不及了。 因为孟瑛不动则矣,动如雷霆。 兵贵神速,从昆明到景东,直线距离三百里。只是山路蜿蜒曲折,要生生增加一两百里。孟瑛带队走在最前面。 这位五十多岁的老将军,身先士卒,用了三日,就走完了这四百多里的路。 翻越了数不尽是山峦,渡过两条河流,终于在无量山脚下,停下了脚步。 从无量山往南,不过一二十里就是景东城了。 无量山就是后世蒙乐山,山势陡峭,山高林密。孟瑛在山中早有布置。 所有休息三万士卒,却还是可以的。 只是距离麓川军大营太近了一点。相距不过十里左右。 也就是云南骑兵少,斥候在没有马的情况之下,探查的距离是相当有限的。于是对外探查的范围,也因为山势的而缩减了不少。 但是孟瑛也知道。 思任发也不是废物,大军在山中的迹象,一日一夜或许发现不了。但是时间长了,决计是瞒不住人的。 所以,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孟瑛召集所有将领说道:“今夜在山中休息一夜,明天四月初一日出身份,我带着骑兵冲击麓川本阵,尔等跟随我厮杀,见我大旗在何处,就向何处厮杀,敢后顾者战。” “是。”众将齐声说道。 孟瑛说道:“那就好好休息吧。” 孟瑛是饱经大战的老将,说休息就休息,但是孟瑛身边的人却不行了,特别是孟瑛的几个儿子。 长子孟俊与石璟在孟瑛身边当亲卫,心中更是忐忑。 毕竟三万之众,对阵麓川十几万之众,不是谁都能如孟瑛一般安之若素。 好容易才睡着,但是没有睡几个时辰,就隐隐约约听见动静,却是天蒙蒙亮,孟瑛已经起身了。 石璟与孟俊立即起身,孟俊为孟瑛打来洗脸水,并取来早餐。 所谓早餐却是一个个饭团。还有不少长条状的干肉。 这些饭团与干肉都是事先准备好的东西,可以说没有一口是热的。不过孟瑛早就习惯了,三下五除二吃完了。 然后带着孟俊石璟等十几个亲卫,一队队的走过去。孟瑛就好像是一个老卒一般,没有一点大将之风,不管与那一个士卒都能扯上一两句,什么浑段子,下三流的话,脱口而出,所过之处,这些本来有些紧张的士卒,顿时放松起来。 大战之前的凝重的气氛,似乎消散了不少。 孟俊这才问道:“父亲” 孟瑛顿时训斥他,道:“军中无父子,叫将军。” 孟俊立即说道:“是,将军,而今我大军初到,敌军无备,为何不夜袭?” 孟瑛说道:“大军不能久在云南,示之以威,没有什么比光明正大以三万之众,击溃麓川十几万人马更容易示威了。” “况且夜战,不确定因素太多了,败敌容易,破贼胆难,我要的就是令思贼破胆。” 孟瑛见时间差不多了,一声令下,顿时号角齐鸣,鼓声震天,明军分为三部,孟瑛带着本部骑兵,踏着晨光出现在无量山南面的山坡之上在,而后面明军都是步卒,也迈着整齐的步伐,山中还有无数旗帜虚插,一时间让人分辨不出来,明军到底来了多少。 孟瑛所部的突然出现,顿时震动了整个景东战场。 孟俊一时间觉得热血沸腾,与军中胞泽在一起,有一种说出来的自信,似乎天地之间,没有人能够阻挡他们。 景东城下麓川军营,此刻已经乱成一团了。 所谓一鼓做气,二而衰,三而竭。 思任发带着本部人马,围城半个多月,大规模进攻几乎每天都有,但是在守城方面麓川比明军差太多了。 虽然沐昂手中只有两万多残军,但是他鼓动景东百姓,凡是男丁,无论老少统统上城。 而景东又不是别的地方。 乃是滇南根基所在,大明在滇南经营最久的地方,可以说这个地方,凡是一个汉人,大多数都是军籍的。 很多人对打仗并不陌生。 说起来,从开国到现在,云南都没有平静过几年。 洪武十七年大明才确定了景东的统治,还没有二十年就是安南之战,云南是其中一个出兵方向。 从云南撤军之后,麓川又起。 百姓久经战阵,也都习惯了。 以沐家的威望,沐昂只要不是一个傻子,就能守上一段时间。事实证明沐昂虽然不是大将之才,但是基本的军事素质还是有的。 所以这十几天之来,虽然伤亡惨重,景东城数次岌岌可危。但是总就是挫败了麓川的进攻。 与此同时麓川也打不动了。 打不动的原因有三个。 一是,死得人太多了。 麓川本部也就是十万左右,思任发自然不肯让本部攻城,特别是在他知道,明军守城厉害的时候。 于是乎大部分刚刚投降麓川的土司,都变成了前锋。麓川本部压阵而已。 但是这十几天的进攻,这些土司本部人马,损失数万。每一家土司都伤筋动骨了。这些土司都开始彼此串联,不肯出力了。 思任发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说起来大明与麓川之间的战事,打到现在损失最大的,既不是大明,也不是麓川,而是大明与麓川之间的这些土司。 二是物资不够了。 麓川毕竟不是大明,大明即便是在灾年,支撑大军虽然有些困难的,但是咬咬牙还能撑下去。 但是麓川就不行了。 虽然何渊说麓川不过一县之地,有些太过了。但是麓川本部也不过一百多万人,组织出十万大军,从去年到现在打打停停,对麓川的财政消耗,是非常巨大的。 麓川思家四十多年的积累,正在飞速消耗之中。 而且麓川思家还看不到这一场战事结束的时候,故而他就加重了对其他土司的剥削,来分担开支。 但是这些土司也没有多少钱粮,又能支撑麓川大军在景东城下多长时间。 第三个原因,思任发担心明军的援军将至。 虽然之前,思任发也听说过孟瑛与沐昂之间的矛盾,但是思任发不是傻子,也不是对大明一点都不了解的人。 他小时候可是在沐家长大的。 他对大明内部的情况,也是非常了解的,更了解沐家是什么样的存在。 所以,他并不觉得孟瑛会真的见死不救。 在他想来明军一定会来救的,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几乎是一觉醒来,他并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明军援军,就已经来到了营地外面。 一时间他心中无数问题,领兵主将是谁,有多少人,城中会有什么反应?但是当他知道各部土司的反应之后,立即将所有的想法都按下了,因为他别无选择,必须要与明军打上一仗。而且这一仗必须打赢。 第三十八章 景东之战 第三十八章 景东之战 因为思任发发现,明军还没有怎么做,他麾下的土司就已经乱了。 无他,大明兵威之盛,绝非麓川可比的。 即便他大败沐昂,追杀三百里。诛杀明军好几个将领,但是在这些土司心中依旧是明强麓川弱。 但是这些土司的支持,对麓川来,却是非常重要的。 毕竟对大明来说,这些土司有没有都没有区别,但是对麓川来说,想要战胜大明,就必须拉拢所有可以拉拢的力量。 只有一次又一次的胜利,才能改变这些土司的认识。当他们觉得大明虽然强,但是麓川也不弱于大明。 这才能得到他们真心相助。 所以,这一战,他不能躲不能退。 因为一躲一退,他身边这些土司都会立即倒戈。 所以,这一战是信心之战。 思任发立即下令留下一部人马看管景东城中的明军。其余麓川人马全部出营列阵,就要在无量山南边与明军决战。 就这样在,明军清一色的红旗,每一个士卒身上都穿着鸳鸯战袄,万余骑兵都落马以待。每一个人士卒都坐马下的草地之上,将竹筒拿出来,轻轻喝上一口,含在嘴里,不喝下去,仅仅是润喉。 然后将手中的肉条,塞进嘴里。 死劲的咀嚼着。 这些肉干死硬死硬的,简直是磕牙,根本没有一丝味道,但是大家都知道,这一战定然是一场苦战。 下一场吃饭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甚至不知道有没有吃下顿饭的机会了。 所以要尽力多吃一点,但是又不能吃撑,因为吃得太饱,等一会打起来,会影响发挥。 所以他们只能好像是吃零食一般,在大战之前,等一会儿吃一点,等一会儿吃一点。 从这一点就能看出来,孟瑛挑选出来的三万精锐人马,都是精锐老卒,在九边与蒙古人厮杀过。 有一股好整以暇的味道。 如果让新兵来,他们决计不知道其中分寸。 孟瑛手搭凉棚,看着麓川军出营列阵。顿时轻轻一笑,说道:“看来,麓川人还真是下看我孟某人。” “在我面前敢出营列阵。” 孟瑛翻身上马,猛地拔刀在手,高高的举在头顶。 几乎是刷的一声,所有骑兵都上了马,石璟高举孟瑛的将旗,就在孟瑛身后,石璟带过来的乾清宫侍卫,还有孟俊身后的孟家子弟都簇拥在孟瑛身边。 孟瑛长刀缓缓的劈下。 石璟顿时高高举起旗帜,在空中转了一个圈,向正南方向一指。无数骑兵大喝道:“虎,虎,虎。” 随即孟瑛一马当先,冲了下来。 当然了孟瑛的亲兵都冲到了孟瑛的身前。 万余骑兵分成数路,冲了下来。 正在出营的麓川军,顿时有些混乱。 但是思任发也算是老将了,他下令之前,自然是有过考量的,故而大队象兵冲了出来。 就好像一座座碉堡一般,列在大军之前,每一座战象上面都有四五个人,或用长矛,或有弓箭,依托这一条大象城墙抵挡明军的进攻。 在沐英用火铳大破象兵之后。 麓川人都知道象兵用来进攻是不大可靠的。但是思任发此刻不过是想用象兵抵挡一会儿而已。 想来这些骑兵是没有火炮的。 而且这些大象也是经过特殊训练的。一般火铳是不可能惊动他们的。 在思任发,这决计无懈可击。 但是这也太小看孟瑛了。 孟瑛也是在安南镇守过的,自然知道什么是象兵。 故而孟瑛一声令下,大队骑兵突前,弓箭如雨一般射了过去。 要知道,明军骑兵之中有大量蒙古人存在。比如这一次被孟瑛当做左右手的毛锐,他就是蒙古人。 所以明军在骑射上的功夫,并不比蒙古人差。 孟家子弟更是如此。虽然不是人人都能如孟元一般,能够一箭双柳。但是骑射功夫决计不俗。 故而与这些象兵对射,不过一轮箭的功夫,就将大部分象兵给射翻在地了。 没有了这些象兵的保护之后,明军骑兵再次逼近象兵,有一个好像榔头的东西,对准了大象,顿时一片轰鸣之声传来。 这并不是别的,就是边军常用的三眼火铳。 三眼火铳一连三发,都打在大象身上。 但是这些大象果然是经过特殊训练的,听见这爆炸之声,虽然有些暴躁。但是并没有混乱,也没有倒冲回去。 随即明军一批批的三眼火铳轰了上去。 没有象兵驾驭的大象开始混乱起来了,有的大象被惹怒了,反而冲了过来,有的大象害怕了,开始后退。 孟瑛猛地暗道:“时机到了。” 虽然按着这个频率来,三眼火铳再打上几轮,这些大象肯定支撑不住。 但是时间并不在孟瑛这边。 而今麓川大军的阵势,将成未成。如此攻过去,事半功倍,但是再等一会,如果等麓川军队列阵列好了,再攻过去,果然胜利是一定的,但是伤亡就大了。 孟瑛不再迟疑,下令冲了过去了。 军令一下,各部骑兵不敢迟疑。顿时冲了下来,只是大象就是大象,只一头冲过来的大象,长鼻子一甩,顿时掀翻好几名骑兵。 顿时有一名将领冲了过去。他将弓拉满,对这大象飞奔而去,贴着大象的身躯插肩而过,手中弓弦一松,这一根长箭几乎是贴着大象眼睛射了进去。 长箭没入大象的眼睛之中。 这大象长嘶一声,前足跪倒在地面之上,哀鸣一声,就已经断气了。 明军顿时士气的大阵,军中勇士纷纷上前,用各种办法杀死大象。不管大象怎么庞大,畜生就是畜生,没有象兵的保护,想要杀大象,决计不是不可能的。 当然了,其中也有不少明军牺牲。 大象是极其聪明的动物,见身边的伙伴纷纷战死,顿时调转方向,向后方跑了过去。 孟瑛大喜,说道:“好一个郭登,真不负武定侯的名声。” 郭登乃是武定侯郭英之后,也是孟瑛从京营带出来的人。 不过,这个时候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孟瑛带着骑兵驱赶着战象冲击麓川战阵。 任思发顿时大急,立即下令前线的火器开火,一时间不知道多少火器都开火了,一时间将这些大象驱赶开来。 孟瑛一听这火器之声,就知道是明军的制式火器,心中暗骂:“沐昂该死。” 如果不是沐昂大败,麓川军中哪里有这么多的火器。毕竟这个时代火器都是高科技武器,麓川是万万不会造的。 但是孟瑛更是快马加鞭。没有一丝迟钝的意思。 原因很简单,孟瑛赌麓川军对火器操练不熟,在对付骑兵的时候,要连续不断的火力输出。但是这样的能力也只有京营之中神机营有这个本事。 绝非这些麓川野人,刚刚接触火器就能做到的。 他们最有可能的是,一口气将所有的火器打空,与下一波发射之前,有一个好大的空档。 甚至明军很多军队,都有这个毛病。 孟瑛太清楚不过了。 而孟瑛果然赌对了。 当明军大队骑兵冲破硝烟杀进麓川军中的时候,麓川军根本没有反应过来。明军骑兵分为数队,想要一口气将麓川军给分成数截。 在数量之上,分明是麓川军占据了绝对的优势,但是麓川军反而有一种被包围的感觉。 麓川被动摇了阵脚。 孟瑛更是大举压上,一时间两军相接一片厮杀之声。 思任发此刻也顾不得其他了,亲自督战,将思家子弟全部派了出去,一定要稳住阵脚。 第三十九章 大破麓川 第三十九章 大破麓川 在景东城墙之上,沐昂与几乎所有将领都站在城墙之上,遥望下面的战事。 在沐昂的眼中,孟瑛的攻势如水银泻地一般,根本没有遇到一丝丝的阻挡。几乎在半个时辰之内,连破两阵,使得双方陷入混战之中。 沐昂眼睛之中复杂之极,说道:“保定侯已经胜了。” “麓川军是什么样子,我是知道的,决计不耐这样的阵战,而且你们看那边。”沐昂手一指,却见各地土司营地似乎一片安静。 众将顿时明白,是这些土司恐怕又要倒戈了。 想想就知道,思任发怎么可能不给各路土司下令。但是这个时候他们都没有动,就说明了问题。 “将军,我们怎么办?”一时间众将纷纷说道。 沐昂心中有些复杂。 他与孟瑛的关系一点也不好,如今他兵败被困,而孟瑛却有战胜之功,这一上一下沐昂心中怎么能平衡。 但是再怎么不能平衡。 沐昂也知道,此刻当以大局为重,只要能击败麓川,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 沐昂说道:“立即开城门,准备出击。” 沐昂手中还有万余战兵可以用,只是城门早就被条石给堵死了,想要再次打开,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这需要时间。 只是战场上的变化也太快了。快到沐昂还没有将城门打开,外面就已经胜负已定。 却见明军骑兵以数百骑为一队,将麓川军的阵势搅乱,然后两万步卒感到之后,就好像是一柄铁锤一般,硬生生的砸进麓川军中。 麓川军顿时崩溃了。 这样的情况,各部土司顿时反戈一击。 思任发见状,也知道事不可为,立即带着军队向西撤退。只是这里距离麓川还有数百里,当初他追杀沐昂从麓川一直追杀到景东,而今风水沦落转。 他也要体会一下,当初沐昂的滋味了。 孟瑛见麓川大军撤退,阵势不乱。就下令收兵。 倒不是不追击了,而是这数百里路还长得的。现在的不追,是为了更好的追击。 孟瑛下令召见各路土司。 孟瑛就麓川任思发刚刚的大帐之中召见了各路土司。 各路土司莫不膝行,不敢仰视孟瑛。 刚刚孟瑛打得那一仗,痛快淋漓,在他们心中宛如天神一般。 麓川十几万大军,不足两个时辰,就脆败了。 只是他们不知道,孟瑛为了这一天的两个时辰战机,从到达云南那一刻就开始准备。虽然其中有很多事情脱出他的掌控,就好像沐昂的大败一般。 但是总就回到正轨之上了。 孟瑛说道:“尔等附逆麓川,本是死罪。” 这些土司立即说道:“我等怎么敢对抗天朝,只是思贼强悍,我等不是对手,不得不从他。请侯爷明鉴。” 还有人说道:“小小意思,请侯爷明鉴。” 一时间不知道多少金银珠宝,玉器宝器都送到帐前。 孟瑛看了一眼,就知道这些东西,最少值十万两,如果能贩卖到北京,估计价值能翻一倍。 不过,这东西孟瑛并不看在眼里。 当初他跟随太宗皇帝,太宗皇帝视为子侄,什么样的宝贝,他没有见过。只是他依旧收下了。 因为此刻这些土司都是戴罪之身,他不收不能安他们的心,二来,他自己可以清高自傲,但是他不能不为手下兄弟着想。 对于下层士卒来说,提着脑袋上战场,不过是搏一个功名富贵而已。作为主帅总要给下面人一点甜头。 这甜头从哪里来,自然是从这些东西里面来了。 “既然是你们一片诚心。”孟瑛说道:“我就收下了,但是你们协同麓川围攻景东的错,却不是那么容易一笔勾销的。” 众土司一听,立即明白,孟瑛既然将罪变成错了,这说明不是那么容易一笔勾销,实际上是有办法一笔勾销的。 “我等愚昧,请侯爷为我们指一条明路。” 孟瑛说道:“首先,你们各回本部,必须诛杀麓川思家的人。与思家划清界限,而且在云南有一位是能替你们求情的。只有他才不怕沐氏。” 这些土司想了好久也没有想明白是谁。不知道谁提醒了一句道:“襄王。” 这一场大战之中,虽然襄王根本没有插上手,但是襄王本身的身份在哪里放着,自然有办法为他们开脱。 孟瑛这才打发了这些土司都离开景东。 “侯爷。”石璟进来说道:“沐将军求见。” 孟瑛冷笑一声,说道:“不见,让他好生在景东修整吧。传令下去,步兵留下修整,本部骑兵与我一起,追击麓川。让步军在后面跟过来。” 孟瑛很清楚,从昆明到景东这几百里山路,对骑兵与步兵来说,是不一样的体力消耗,骑兵毕竟是有坐骑的。 而步卒就要靠自己的两个铁脚板了。 所以大胜之余,孟瑛能带着骑兵立即追击。但是步卒就要修整一两天了。 孟瑛心中暗道:“而今能不能拿下思任发,就要看方家兄弟两人了。” 云南欠开发的地方很多,很多地方都是深山老林,思任发带着人,往林子里面一钻,想要抓住他,就难上加难了,除非在之前设好埋伏。 就孟瑛大破麓川大军的时候,方家兄弟也开始行动了。 横断山脉之中的河流,都是波涛汹涌,势如惊雷一般。寻常船只在里面根本不能航行。还好横断山脉到了腾冲一代,已经是余脉了。 故而方家兄弟向南寻了几十里,终于找到一个造船的好地方,这一时间造了几十条大船。只是尽管如此,潞江的汹涌也不是寻常人能够承受的。 方瑾第一波乘船。 一上船,他就将自己绑在船上。 然后在汹涌的波涛之中,就好像是坐过山车一般。颠簸了一日左右,就已经冲下数百里,到了他们事先预计的位置。 也正是云南充满了未开发的地带。故而在这一片寻找一片能隐藏万余兵马的地带。只是方瑾一到这边,就发现一个问题。 “什么?船根本不可能回去?”方瑾说道。 “将军,小的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急的江水,除非拉纤,否则根本不可能逆流而上,而且这些船都是紧急造出来的,船桨,船帆都不行。”这个船工说道。 方瑾大怒说道:“你怎么不早说?” “小老儿,也算是见过不少大江大河了,唯独这潞江实在是没有见过,这么急的水流,将军你就是杀了小老儿,小老儿也做不到啊。” 方瑾冷哼一声,不再说话,他有种杀了这个船夫的冲动,但是却也知道,这不是杀人的时候。 而今本已经能来一两万军队,却只来了五六千人马。 这样一来,能拦得住思任发的败军吗? 甚至如果保定侯没有在景东大败麓川军,他几乎是自陷死地了。 一时间,方瑾心中不住的打鼓。 忽然有人报,有一个人自称锦衣卫千户王裕的人求见。 方瑾听了是锦衣卫的人来了,顿时大喜,因为这个隐藏地带,就是锦衣卫为他能找的地方。至于锦衣卫千户王裕,虽然没有见过,但也听过了,乃是锦衣卫在云南境内的负责人。锦衣卫既然来了,自然会有情报。 方瑾立即说道:“快请。” 只是当王裕站在方瑾的面前的时候,方瑾几乎不敢相信,却见王裕一副当地土人的打扮,身上叮叮当当的,头上带着头巾。脸色也黝黑无比,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汉人。就好像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当地人。 第四十章 思任发之死 第四十章 思任发之死 王裕见状,开口说道:“方将军,这一次令姑父在景东之战中大展神威。” 方瑾一听,说道:“你说的是武英侯府郭登吗?” 王裕说道:“正是。” 方瑾这才相信王裕乃是锦衣卫。 知道方家兄弟与武英侯府有亲的人不多,他们更不知道,方政的妹妹,也就是方家兄弟的姑姑嫁给了武英侯府的郭登。 毕竟郭登本就是武英侯府的旁支,不是嫡系,而且武英侯府因为爵位的事情,几乎打成一团浆糊了,郭登也得不到多少家族助力。 想来除却锦衣卫,谁也不会注意到。 方瑾说道:“姑父他怎么样了?” 王裕说道:“景东之战,郭将军手持铁弓,连射三象,破开象阵,以及记了破阵之功,在麓川之战后,保定侯追击思任发,一连大战数次,每一次都以郭将军为先锋,毛锐将军为后备。堪称保定侯的左右手。” “此战之后,郭将军声名远扬,定能简在帝心。” 随即王裕将这一战情况,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 在景东之战后,麓川本部人马只剩下三四万人了,但是面对万余骑兵的追击,麓川军根本没有还手的力量。 一路上丢盔弃甲,而且各路土司也纷纷出兵截击。 此刻麓川军只有不足万人了。 保定侯用兵拿捏非常老辣,一直给思任发留一线生机,让他断尾求生,只是断则断则,就发现自己身边没有多少人了。 方瑾听了思任发身边只有不到万人了。顿时安心了。 虽然他们过来不过数千人,但是好歹是生力军,而麓川军一路败退下来,如果还打不过,他就自个抹脖子了。 一想起父亲的仇,方瑾咬牙切齿的说道:“思任发现在在什么地方?” 就在方瑾藏身之地不远的地方,有一个老头也在问道:“明军追上来了吗?他们到那里了?” 此刻的思任发一点英雄气概都没有了,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头了。 一连串的惨败,将他的志气消磨殆尽了。 “此刻还没有见到明军,想来明军这一段时间也消耗挺大的。”一个将领说道:“正在修整吧。孟瑛再强,他手下的兵马也不是铁打的,他们从昆明出发,已经飞驰千里了,连续七战,我们固然势穷,但是他们也力尽了。” 思任发双手捧着一个头盔,喝了一口水。 一路上败退,大多数容器都丢掉了,思任发想要喝水,也只能用头盔了。如果不是思家从元代开始经营麓川,而今已经有六七代人了。 思任发身边的军队,都是思家的死忠之辈,才能打败这么多次,还能待在思任发的身边,并不溃散。 但是思任发却有几分崩溃了,思任发说道:“我小时候在昆明当质子,沐家几个兄弟,都不正眼看我,好像我思任发就是他们的奴仆一般,沐英固然是英雄的,但是思家也是名门,怎么能被如此侮辱,我那时候就想,我一定要将麓川发扬广大。祖先的屈辱,一定要洗刷干净。” “只是没有想到,到头来,我走上与爷爷一样的道路。” “这一条路,当初爷爷也走过吧。” 他的爷爷就当初被沐英击败的麓川统领。也是当初带了麓川大军,号称三十万,用象兵做先导,但是被沐英以三万之众,正面击溃。 随即兵败如山倒,不可收拾。 “家主何必如此,而今只需渡过潞江,麓川还有百万之众,可以为家主效死,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思任发叹息一声,说道:“事已如此,已经打不下去了。而今大明皇帝已经派了襄王,就要封在麓川,我们连请降也不行了。” “家主怎么能说这样的丧气话。这样的话,将这些大战之中,为家主而死的将士至于何地?” 思任发忽然一笑,说道:“好,刚刚是我的错,既然明廷一心要将我思家至于死地,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思任发决定,等一回到麓川就派人去向缅甸求援,甚至事不可为,带着本部人马去投靠缅甸。 缅甸而今的国势不张,但是也是南疆有数的大国,国力未必在麓川之下。 思任发带着残兵败将去投靠,自然能在缅甸有一席之地。 思任发打过这一场败仗之后,越发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他不应该离开麓川,应该等明军来攻。 如同死守麓川,明军决计不会打得如此之顺利。 在南疆能打败明军的,决计不是那一国的军队,而是地利,是山势,是气候。 从云南想攻缅甸,一路上艰险重重。未必没有大胜明军的希望。 就在思任发决心抗明到底,那么是丢弃麓川家业,也要打到底的时候,却听见外面喊杀之声大做。 思任发立即带着将士出去一看,顿时看见无数明军杀了过来。 思任发所在地方,不过是一个小村落。 这个村落之中,大多数房子都是那一种吊脚楼。此刻在无数翠绿之中,一道道血光喷出来。 而且是四面合围。 麓川军与明军在一片片吊脚楼下面短兵相接。 “思贼,可认识我方瑾,今日我要为父报仇。”方瑾带着百余亲兵一直在寻找思任发的下落,这思任发一出现,立即被方瑾发现了。 方瑾二话不说,就扑了过去。 方瑾的亲兵大多都是方家子弟要么就是家丁,对方家的感情深厚,甚至有父辈跟随方政一起战死了。 此刻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几乎没有一个不拼命的。而思任发身边也是思家几代培养出来的死忠,为了保护思任发也没有一丝后退。 于是两边一撞在一起,就是针尖对麦芒。惨烈无比,一个个以命搏命,好几个对手,都是同归于尽的。 思任发身边的人劝思任发走,思任发眼睛扫过战场,就知道已经走不了了,他长叹一声,说道:“我英雄一世,唯有这一战,弃军而逃,是想留有用之身,再做他用,而不是贪生怕死,事已如此,死之必也,我岂能再逃,你们立即回麓川,转告我儿,速速带兵投奔缅甸,不要想对抗大明,只要将我思家血脉传下去,就算是对的起我了。” 随即思任发拔刀在手,也冲了上去。 思任发的出战,更是激起了麓川军的士气,一时间麓川军负隅顽抗,方瑾居然战之不下,双方打成一团,分也分不开。 却听见无数马蹄声传来,一个将军绕过高坡,居高临下藐视下面,随即弯弓搭箭,远远的一箭射出,就好像是流星一般,顿时射进任思发的后心之中。 任思发回头一看,口中咯咯做响,说道:“郭登。” 不错,来的就是郭登。 郭登这一箭不过是信号而已,大约千骑骑兵冲了过来,顿时将麓川军的抵抗给冲散了。 方瑾立即上前,行礼说道:“见过姑父,多谢姑父为我报此大仇。”随即将任思发的人头送上来。 郭登说道:“我做长辈的还会抢你战功吗?我战功已经够了,这一分战功就让给你了。只是为什么只有你在这里?瑛儿在什么地方?” 方瑾说道:“潞江水道难以通行,只有我带着本部人马在此。” 郭登点点头,说道:“走吧,我带你去见侯爷。”郭登看了一眼任思发的人头说道:“这思贼一死,麓川之乱也算是平息了。” 只是郭登高兴太早了,思任发虽然死了,但是麓川之战的余波,没有那么容易平息。 第四十一章 麓川大捷 第四十一章 麓川大捷 思任发之死。 固然是麓川战事的一个节点。 但并不意味着麓川战事的终结。 麓川战事还有很多事情要善后的。比如襄王镇守麓川之事,安抚滇南土司。同时还有如此处置缅甸。 之前缅甸与大明之间。有麓川作为缓冲。当然了也不能说是缓冲, 麓川可是南打缅甸,北打大明。 只是而今麓川不在了。 对于麓川剩下的地盘,吞下去最多的,并不是大明,而是缅甸。 缅甸去了眼前大敌。 而大明对麓川以南的广大的区域,却保持一种鞭长莫及的势态。 所以云南后麓川时代,到底有什么样的变化,而今说什么还为时尚早。 不过,这并不妨碍一封报捷书,以八百里加急通过驿道,在五月初飞奔到了北京城中。这名驿卒一进京师,就高举手中的捷报,大声喊道:“麓川大捷,思贼授首。麓川大捷,思贼授首。” 一路奔驰而来,来到宫城之外,早就有人守候了。几个侍卫将驿卒扶下马来,给他喝一点水,然后接过捷报,一路小跑的跑了进去。 王振在宫殿外面等候,接过捷报,他打开扫了几眼,自然是快步跑进了乾清宫,一边跑一边喊道:“皇爷,麓川大捷,保定侯诛杀思贼,麓川平定了。” 朱祁镇脸色有一些难看。 一方面是最近一直吃蝗虫,胃口有一些不好。另外一方面却是眼前的灾情步步紧逼,粮食危机已经到了相当的严重的地步了。 虽然有杨士奇一力压制,但是粮食价格依然超过了一石六百。向一两银子一石的价格,疯狂的冲击着。 虽然现在还没有到。 但是如果不做改变的话。 突破一两银子一石的价格,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到时候,北京城中就会出现各式各样的问题。 但是朱祁镇又能有什么办法,他甚至已经下令辽东亦失哈从辽东调进来一批粮草了。虽然朱祁镇在正统元年就让亦失哈在辽东想办法多屯田。 但是大明在辽东的人力物力,还是相当之有限的。还要供应辽东大军,故而只能调动二十万石粮食。 再多恐怕辽东军心就不稳定了。 甚至杨士奇通过外交手段,从朝鲜弄来一些粮食,但对庞大的灾情,却依旧是杯水车薪。 杨士奇已经含蓄的向朱祁镇请求,结束以工代赈。 原因很简单,让一个人活下来,让一个人做一天重体力活,两者的消耗是完全不一样的。 在粮食不够的情况之下。 维持大规模河工,却是非常吃力的。 只是朱祁镇却不想答应。 一来是朱祁镇不想影响自己的权威。二来却也是怕影响所有人信心。 而今粮食价格还压得住,不就是因为大家都相信,朝廷还是有粮食的,但是因为粮食短缺,而停止了河工。 那么朱祁镇可以想象,被压下来的粮价,估计就会像是坐火箭一般,飞了起来。 在这各种因素之下,朱祁镇状态能好才怪。 他一直在期盼一件事情,那就是下雨。 一场大雨,旱情,蝗灾都会得到遏制。只是老天爷每天都是兴高采烈,天空万里无云。 朱祁镇听了王振报捷,微微苦笑一下,他本来应该觉得高兴。麓川大捷对朱祁镇影响非常之大。 因为孟瑛出战,是朱祁镇力主的。 而今孟瑛大胜,朱祁镇的权威自然也会得到巩固。甚至朱祁镇与勋贵之间的关心,就可以更强势一点。 这一战甚至可以说是朱祁镇立威之战。 只是一切喜讯,在而今的旱情面前,都是要靠后。 朱祁镇沉吟一会儿,说道:“这是今年以来,唯一一个好消息。公布出去,让大家都高兴一下。还有请英国公过来,商议一下封赏之事。” “是。”王振说道。 一会儿功夫,这个消息就传遍了北京城,。似乎让在旱情之下煎熬的人们,都多了一丝喜色,只是对他们来说,头上的太阳才是最大的敌人,而不是远在天南的麓川。 但是不管怎么说,这是一件好事。 武英殿之中。 张辅说道:“恭喜陛下。麓川大定,朝廷就可以松一口气了。” 在麓川没有大胜之前,自然要料敌从宽,粮草什么的,决计不能断绝。毕竟不能让将士们因为一口吃的而大败。 而今大胜,却不一样了。 最少湖广的粮食,可以不再转运往云南,而是从襄阳直接北上,赈济河南,黄河以南的灾情,也能得到极大的缓解。 毕竟云南毕竟不是不毛之地。 沐英经营过的云南,谈不上是鱼米之乡,但是到底不是一点粮食都不产。打仗的时候,自然不能短缺。 而今不打仗了,再加上之前,运进云南的粮食,足够他们用上几个月了。 让他们在云南自力更生一段时间,只要饿不死人就行。 朱祁镇说道:“此事,朕等一会儿就与杨首辅说,看看能从南方多抽调多少粮食。只是而今朕想与国公商议一下,云南将士当如何赏赐?” “臣以为按照惯例,先赏赐士卒,等大军班师回朝之后,再赏赐不迟。不过,臣以为最重要的乃是,保定侯孟瑛,沐昂,方家兄弟,郭登等人的封赏。是否要封爵?”张辅说道。 张辅所言也是为了朝廷着想。原因很简单,朝廷的财政紧张。一场动员十几万人的大战,虽然仅仅持续了几个月而已,但是消耗一点也不少。更不要说从去年冬季绵延到而今的天灾,更是一个吞钱的地方。 朱祁镇内库之中,倒是有钱。但是有钱也飞不到云南去。 想要赏赐,只能动用云南,四川,湖广的府库。只是他们有多少钱,也是有数的,因为支持这地方大战的,就是这三地的府库,谈不上一空,但也差不多了。 即便最富裕的湖广,也要支援河南粮食。 掏不出钱粮来。 所以这样先赏赐将士稳定住军心,至于上面的将领回来再赏赐不迟,而且张辅也是打过仗的人,自然知道出兵打仗,特别是打胜仗,对于将领来说,有一百个可以弄钱的办法。 所以,对上级将领来说,钱不重要,爵位才是重要的。 毕竟大明的爵位可是能世袭罔顾的。 朱祁镇想了想说道:“国公以为当如何封赏?” 张辅说道:“臣不敢妄言,这还需要陛下圣裁。” 朱祁镇沉吟了一会儿说道:“以朕之意,沐昂大败之余,攻过相抵,朕不做处罚了,而方瑾手刃思贼,又是忠良之后,就让他袭承方政威远伯吧,让他好生做事,这威远伯将来说不定,能换成世爵。至于郭登让兵部议功即可。” 封方瑾为威远伯,其实大半看在方政的面子上,毕竟方政乃一员老将,为大明立下汗马功劳,战死麓川,而今子报父仇,也算是一段佳话。 但是其余人就不要那么容易封爵了。 大明的爵位可不好得。 张辅听了,说道:“那保定侯孟瑛,陛下的意思是?” 朱祁镇说道:“朕想封保定侯孟瑛为滕国公。” 孟瑛的父亲就是追封滕国公。如果孟瑛进位国公的话,自然也是滕国公了。 但是张辅听了,心中瞬间想明白朱祁镇想做什么?朱祁镇想在勋贵之中立下孟家这个山头。张辅一时间虽然感觉到一点威胁。但是他也知道,他老了,他比孟瑛大上好几岁,功名已足,也不怕人抢位置,但是他依然说道:“陛下爱护保定侯之心,臣是明白的,但是此事万万不可。” 第四十二章 举步维艰 第四十二章 举步维艰 张辅猜得不错。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 这句话虽然土,但却非常正确。 不管张辅对朱祁镇多忠心,张辅依旧不是朱祁镇培养出来的,两人之间是有隔阂的。但是孟瑛却不一样了。 如果朱祁镇提拔孟瑛,孟瑛这一辈子,大抵是闲居家中了。 所以孟瑛虽然也是靖难名将。但是此刻他身上贴着的政治标签,却是皇帝的人。 在同样的位置上,张辅或许有勇气反驳皇帝的话,但是孟瑛万万是没有这个底气的。 但是张辅阻挡朱祁镇提拔孟瑛也不是没有理由的,他说道:“本朝赏罚有度,爵不轻封,而今朝中也不过五公爵而已。保定侯虽然有功,但是决计不至于封公,陛下赐田,赐金,赐婚,赏宅,隐蔽子孙,皆可。然封保定侯为公,臣恐怕是害了保定侯,别的不说,一旦保定侯封公,陛下可用之在外吗?” 朱祁镇听了,心中顿时一动。 暗道:“张辅说的有道理。” 大明而今剩下的五个公爵,魏国公,定国公,出于中山王一脉,徐达的赫赫功绩,就不用说了,徐增寿对不起建帝,但是绝对对得起太宗皇帝,这才有这一脉两公,而张辅的英国公,前有河间王救驾而死,后有张辅灭安南之功,才有国公。 成国公朱能乃是太宗靖难时的左右手,屡立战功,方有国公之位,而沐家一脉,沐英的功劳从来不小。 世人只知道沐英镇守云南,却不知道,在镇守云南之前,沐英已经转战天下,打过好些仗了,更不要说沐家乃太祖养子。甚至给个赐姓都不多。 所以保定侯孟瑛虽然有功,但与这些人相比,根本不能比。 麓川乱子虽然大了一点,但到底比不上灭安南之功。 而且张辅最后说的一句话,才真正打动了朱祁镇的心。 张辅虽然年纪大了,但是身体一向很好,如果让张辅与孟瑛比骑射,张辅未必比不过孟瑛,但是为什么张辅却一直要待在京中。 自然是张辅已经贵为英国公,封无可封,富贵已足,真立下大功。朝廷该如何封赏? 朱祁镇对孟瑛的定位,从来不是在京中镇守的大帅,而是领兵大战的大将。因为京中有一个张辅就足够了。 朱祁镇这才说道:“国公所言极是,是朕想差了。” 张辅说道:“陛下如果真想封赏孟家,臣以为最好是为孟家平反。当年的案子牵连不少,而今时过境迁,陛下也当示以宽大,优容之。” 朱祁镇觉得张辅这个注意不错。 保定侯一门之所以在洪宣两朝,如此颠沛流离,就是因为他们与汉庶人牵扯太深了一点。 如果真说他们是冤枉的,那也未必。 但是正如张辅所言,而今时过境迁,再追究谁与汉庶人走的太近,也很没有必要了。 虽然而今已经将汉王钉在耻辱柱上,甚至只能称之为汉庶人。但是有一件事情不得不承认,当初汉王辅佐太宗打天下的时候,的确非常勇猛,也在军中广有人脉。 孟瑛不过是其一。 真正与汉庶人牵连太深,不可切割的人,早就死了,而今活下来的人,大多只是被牵连的倒霉蛋而已。 所以这一番大赦,即可酬孟瑛之功,从此孟家的黑历史就盖棺论定,谁也不能翻旧账了。同时说不定能收拢一批人才。 朱祁镇说道:“就依国公的意思。” 朱祁镇随即让身边的翰林学士拟诏,送往内阁,然后走一遍流程,发向云南。其中也对襄王之事叮嘱了两句,让襄王就藩麓川之事,让襄王与王骥,孟瑛商议,商议之后,拟出一个章程,上奏北京即可。 这个时候,朱祁镇没有心思多为襄王操心。 即便是云南战事,在朱祁镇心中也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依旧是眼前的旱灾。 朱祁镇来到华殿之中。 杨士奇,杨溥,王直,户部尚书刘中敷。四个人都智啊。 朱祁镇进来第一句话就问道:“钦天监说什么时候下雨吗?” 杨士奇说道:“臣已经问过钦天监了,最近十日,水汽稀少,应该是不会有雨的。” 朱祁镇对此并不意外,随着旱情的加剧,朱祁镇对钦天监几乎一日三问,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情,问钦天监天气,见大臣也要问这一句话了。 只是钦天监能力也是相当之有限的。 他们只不过凭借一些经验来判断。错误率极高,甚至比自己看天色稍稍准上一点而已。 朱祁镇说道:“粮食还有多少?” 刘中敷说道:“京中十二仓,已经空了近一半了,库存粮食不过六百万石,臣以为太仓的粮食不能再动了。” 明代一石近似于九十二公斤。六百万石不过五十五万多吨而已。对个人来说,是一个天数字,但是对北京这个人口百万大城市来说就不一样了。 更不要说北方普遍大灾,四处赈灾的粮食,以工代赈的粮食,都要从太仓而出,甚至平抑粮价的粮食,都是太仓之中粮食。所以这才消耗这么快。 不过二三个月,就支出数百万粮食。 总体来说,整个北方除却陕西旱情不严重,其余的地方旱情都特别严重,朱祁镇在之前公告批了一个奏折,免除山西某县赋税一万多石。 而朱祁镇有一种感觉,他担心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所以山西的粮食也不可能调过来的。 但是粮食不从太仓出,又从什么地方出? 河北好些地方五月,本是丰收的季节,但是大部分都是颗粒无收,也就是靠近河流的地方,才有一些收成,但是又被蝗虫祸害了一番。保存下来的并不多。 从三月蝗灾起,到了五月,蝗虫在几个月之内爆炸式的增长。朱祁镇生吞蝗虫作为表态,河北数十万军队,数百万百姓,都投入灭蝗之中。 只是比起后世的人来说,河北的人还是太少了。 特别是靖难时期,河北是主战场,不知道多少人战死在沙场。所以河北的元气要比其他地方恢复的慢。 所以比起后世的河北省,而今直隶省即便加上顺天府,也没有多少人。面对这样铺天盖地的蝗虫,不过是白日用扑杀,还是夜晚以光诱之。 农业社会的绝对真理,就是人多力量大。没有足够的人口,这些蝗虫根本不能消灭干净。 当时,这并非没有用。 这些蝗虫发源地就是河间府,保定府,等一些去年被洪水淹过的土地,这样的土地适合蝗虫产卵。 这样大规模扑杀,河北的农业是完蛋了,却没有让大量蝗虫飞向山西,陕西,与河南。所以这些地方仅仅是旱灾而已。 否则朱祁镇面对的,是更加残酷的局面。 但是对直隶人来说,这却毫无意义。 因为这样大量的行动,背后自然要会海量的粮食支撑,不管是以蝗虫换粮食,还是直接付给百姓工钱以工代赈在,都需要海量的粮食支持。 而今根本支持不下去了。 杨士奇也说道:“麓川之战结束,臣已经调配湖广粮食进入河南。而今山东,凤阳,河南,灾情已经得到遏制了。” “只是直隶与京畿恐怕饥荒要蔓延到入秋,所以京师的六百万石粮食,是远远不够的。” 朱祁镇说道:“王先生,你的义民之策,怎么样了?” 朱祁镇即便再不愿意,但是也在残酷的局面之先妥协了。同意了王直提出的变相卖官的举动。 也就是直隶百姓出五百石,可以的义民牌匾,还有免除劳役等种种特权。 第四十三章 万方有过,罪在朕躬 第四十三章 万方有过,罪在朕躬 王直说道:“已经凑集了五十万石粮食,只是就近拔给府县,发了下去。” 朱祁镇心中默念:“杯水车薪。” 因为杨士奇采取的就近原则,南方各省就近支援河南,凤阳,至于山东是得了运河之便。如此一来,朝廷在这一段时间内,得到的粮食,只有辽东,朝鲜,还有王直刚刚筹借的粮食。 足够才一百多万石。 但是面对这样的局面,数百万人嗷嗷待哺,根本不够用。 特别是去年有严重的水灾,百姓积蓄早就付之洪涛之中,大多数百姓一点积蓄都没有了。 朱祁镇对杨士奇说道:“首辅,差多少?” 杨士奇说道:“如果不放弃以工代赈之策,臣估计缺口在三百万四百万左右,但是放弃的话,大该在一百多万石左右。” “臣会想尽一切办法,在两月之内,为直隶运如一百五十万石粮食。”杨士奇说道:“决计不会让京畿闹出事来。” 朱祁镇相信杨士奇的能力。 杨士奇给太宗皇帝组织过粮草,太宗北伐能打到长城之外,数千里处,粮道之重要谁都知道,但是以夏元吉为首的班子,也就将这一件事情给撑下来了。 而今运输粮食进北京,两个月之内一百五十万石,未必不能。 但是三四百万石,却是决计不行了。 甚至朱祁镇就怀疑,而今南京各仓的粮食,有三四百万石之多吗? 只是朱祁镇心中依然不忍心,因为他听懂杨士奇所言,是不让灾民闹事。而并不是不让灾民饿死。 这里面有很大的区别。 杨士奇已经判断出让所有人不饿死的政策,是决计完成不了的,所以杨士奇已经将目标放在让更多的人活下来。 朱祁镇一直担心的粮价,在这个时候根本不重要了。 恐怕等将来粮食的价格不是一两一石,二两一石,而是不管多少钱都买不到粮食。因为朱祁镇通过锦衣卫已经知道,杨士奇这一段时间,直接接管顺天府的衙役,让刘定之给他跑腿,只做一件事情。 那就是将京城之中,所有的粮食都找出来。不管是谁的粮食。 杨士奇已经做好接管北京城所有粮食的准备。 到时候除非身上有官职,有朝廷供应,否则其他人除却口粮之外的粮食,恐怕要被朝廷强制征收。 说起来,如果不是去年大水,北方粮食并不太缺的,毕竟仁宣以来,休养生息十几年,并非一点成果都没有的。 即便现在,杨士奇也相信民间很多人是有粮食的。 只是这是最坏的办法。 也是朱祁镇最不想用的办法。 倒不是这个办法不行,而是朱祁镇通过几年的时间观察这个时代,他相信大明的行政系统,做不到如此精细的管控。 如果这样来做,即便粮食充裕,足够每一个人活下去,依旧会有很多人饿死的。 只是在这样的高压之下,有京营十几万人在,想来饿死的人只是少数的,或者说这些人即便饿死,也将骚乱压制在小范围之内。 也就是杨士奇所言的,不会在京师闹出事来。 杨士奇心狠? 不,而是朱祁镇心太软了。 后世的人习惯了每一个人生存权,似乎每一个人活下来,都是天经地义的,事实上,并非如此。 为了更多人活下来,让一少部分人去死,到底是不是正义?杨士奇自然知道,这样做有很大的问题,但是在这个时候,最坏的秩序,也好过无秩序。 朱祁镇说道:“朕早先已经派了李时勉去广东采买粮食。” 杨士奇说道:“此事臣也有耳闻,只是李时勉而今人在何处?粮食在何处?” 朱祁镇说道:“先生是知道李时勉的,李先生既然答应了,决计不会负朕。” 杨士奇说道:“臣信得过李时勉,但是数百万百姓之重,不能寄托在一个人的信任之上,臣相信,李时勉既然答应了,他除非死,他除非死,一定会做到的。” “但李时勉一旦不幸,京畿百姓难道与之共死。” 杨士奇猛地起身,几乎走到窗户前,一巴掌将窗户打开了,一股热气冲了进来。杨士奇说道:“臣知道,李时勉答应陛下,南风来的时候,他就来的,但是南风已经来了,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朱祁镇一时间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 自从他被太皇太后多次敲打之后,他早就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尽量不露出喜怒。只是此刻他觉得整个身子都被抽空。一伸手说道:“就听杨先生的吧。” 杨士奇看着朱祁镇的样子,却没有一点压过皇帝感觉,反而感觉身子沉重之极,说道:“请陛下放心,所有事情老臣一肩担之,不会让陛下为难的。这是老臣为陛下做得最后一件事情了。” 杨士奇之意,就是将这一次就灾失利的事情一肩担之。 朱祁镇心中感动,说道:“先生何须如此说,万方有过,罪在朕躬。”说到这里,朱祁镇再也忍不住了,眼睛一动,流下泪了。不是他不坚强,实在是他知道,他这个命令下达之后,有什么结果。 说实话,而今他如果要杀一个人,根本连眼皮都不眨一下。但是这不是一个人,这一次要饿死的人,最少有几万之多。 甚至到底饿死多少,是朱祁镇一辈子也未必能够统计清楚的人数。 但是他却知道,一定很多很多。 万方有过,罪在朕躬。这一句话,朱祁镇说得绝对是真诚。他在宫中享受到这个世界最好的待遇,一言可令人生,一言可令人死。大臣如张辅这般灭国名将,如杨士奇这般元老重臣,对他十几岁的小孩子,都要毕恭毕敬。 就是因为他是皇帝。 作为皇帝掌管天下权柄,拥有无限制的权力。但是权力的反面就是责任,有无限制的权力同时,自然有了无限制的责任。 可不就是万方有过,罪在朕躬。 这大明天下什么事情,功也是他,过也是他。 这就是所谓朕即国家。 如果有一个两个人饿死人,朱祁镇还可以自我安慰,是时代局限。但是就在京城脚下,有几万人可能要饿死。 朱祁镇可说不出,何不安安做饿殍的话。 只觉得严重的自我怀疑。自我否定,以及完完全全不能接受。特别一想到数万人要生生的饿死,而自己却又无能为力。 这种自责之情,让朱祁镇情绪都有几分崩溃。这才失态落泪。 “臣等万死。”杨士奇立即跪在地面上,其他大臣都跪在地面上,不敢起身。 朱祁镇也才察觉自己的失态,深吸两口气,说道:“朕失态了。诸位先生辅佐朕何罪之有,快快起身。” 杨士奇说道:“陛下冲龄登基,南平麓川,兴修水利,安抚百姓,不弱于古之明君,乃是我等辅弼不利,乃有如此。还请陛下收回此言,否则我等万事难以恕罪了。” 皇帝永远没有错的。 这是最大的政治正确。 所以杨士奇一定要让朱祁镇收回这一句话,否则这一句话传出去,立即就能引起言官御史飞蝗一般的弹劾。 杨士奇倒不是怕弹劾,而是这个时候,实在不是添乱的时候。 朱祁镇也想到了,说道:“先生,朕明白,是朕失言,先生快快请起,朕片刻也不能少了先生。” 杨士奇这才起身,朱祁镇也没有说什么话。只是目送杨士奇等人离开了华殿。王振小声问道:“皇爷该用午膳了。” “免了,朕要去奉先殿向祖宗告罪。”朱祁镇目光微微垂下来。 第四十四章 李时勉到 第四十四章 李时勉到 杨士奇在内阁之中闭目养神,有一个小太监走过来,在杨士奇耳边说道:“陛下没有用午膳,去了奉先殿。” 杨士奇点点头,一挥手让他下去了。他眼帘下面精光涌动,暗道:“皇帝如此,老臣可与安心的去见太宗,仁宗,宣宗皇帝了。” 杨士奇最担心皇帝从小在深宫之中长大,就好像是鲁哀公一样。“寡人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寡人未尝知哀也,未尝知忧也,未尝知劳也,未尝知惧也,未尝知危也。” 这样的皇帝,对下面没有同理心,不知道下层百姓过着怎么样的日子。 而今皇帝真情流露,反而打动了杨士奇。让杨士奇彻底放心,让皇帝掌权了。 因为一个对下层百姓保持同情的皇帝,即便是再差,也差不到什么地步去。而且皇帝的手段,虽然稚嫩,但也不是无能之辈。 杨士奇暗道:“老臣就为陛下做最后一件事情吧。”其实就杨士奇来说,他并不想用太激烈的手段。 原因很简单,这么激烈的手段,自然会引起激烈的反弹。 在灾年之中,还能持有粮食的人家,都是什么人家。 除却少数单单有钱的幸运儿之外,其余背后都有,不管古今,钱与权都是联系在一起的。他如此狠手,就没有想过在内阁继续待下去。 杨士奇如此,一来是杨士奇对这个位置并没有多少眷恋之情了,毕竟当了十几年。不敢说都当吐了。但也知道,随着皇帝长大,这个位置迟早换人。杨士奇其实已经考虑,如何退下来了。 急流勇退。在古人来看,从来是智慧。 在这一件事情退下来,虽然得罪大片权贵,但是能得到皇帝的认可,也能得到天下士林的敬仰。 其次,就是朱祁镇的影响了。 朱祁镇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他还没有掌权的时候吗,就秉承一种积极做事的态度。 遇见任何一件事情,除非万不得已,条件不成熟,否则没有一件事情会拖下来的。这种积极的态度,也影响了很多人。 毕竟楚王好细腰,宫中尚多饿死。更不要在政治上。 朱祁镇的态度更能影响很多人。 历史上的正统一直在宫中与王振在一起,很多军国大事都是与王振商议,杨士奇对当时的皇帝,未必有多少效忠之情。 与而今是不一样的,最少此刻的杨士奇看来,当今将来的成就,恐怕在宣宗之上。 杨士奇召见六部官员,他们黑压压的站在渊阁前面一大片。杨士奇站的笔直,根本没有一丝,老态龙钟的样子。 说道:“老夫受命于陛下,主持这一次赈灾事务。决计不能出半点差错,否则就不要怪老夫辣手了。” 杨士奇的声音夹着冷风,让很多人不寒而栗。 所有人都大声说道:“明白。” 杨士奇真要说什么,却忽然听见一个人一边跑一边大声喊道:“粮食,粮食,粮食。” 杨士奇顿时一愣,心中暗道:“莫不是粮食又出了什么问题?” 却见这个六品小官跑过来,双手扶膝,大喘气说道:“粮食,天津。” 杨士奇大声问道:“天津的粮食怎么了?” “不是天津的粮食,而是海路的粮食到了天津,足足有一百五十万石,这还是第一拨,局势运粮食的船有上百艘,将卫河都堵塞了。”这小官终于将这一口气给顺下去了。 杨士奇一听顿时大喜。 杨士奇虽然心狠,但是也并非没有心肝之人,他的政令下达有什么后果,他比朱祁镇更清楚,只是事非得已。 有些事情,总是要有人做的。 此刻他也松了一口气,说道:“我也不用妄做小人了。”他随即又怒喝这个小官,说道:“到底多少万石粮食,还有总共有几批粮食,都查清楚了,押运的是谁,速速报来,还不快去做事。” 就在这个时候,这消息也传到了奉先殿之中。 有些时候,原谅别人容易,原谅自己是比较难的。 就好像是现在。 朱祁镇是真信什么祖先吗? 不,是他心中有惭愧,想找一个地方静一静而已。 只是皇帝不吃饭,在宫中也是一件大事,所以不过一会功夫,皇太后孙氏就到了,只是奉先殿乃是供奉列祖列宗牌位的地方。 皇太后虽然贵为太后,也不能随便进去。还是朱祁镇听见了孙太后的声音,从奉先殿之中走了出来。 孙太后一见朱祁镇,就一阵阵唠叨,说道:“我听说,你最近一直不好好吃饭,吃什么虫子,恶心死了,是,我知道你要给天下臣民做一个表率,但是也不能苦了自己吗?” “总要吃饱了,才有力气处理天下大事。” “娘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灌汤包,来吃几个。” 孙太后一边说,一边让宫女将东西摆了上来。朱祁镇也只能下筷了,只是他食不知味,一想到,他吃饭的时候,有不知道多少人饿着肚子,甚至将来会被饿死。 平日最爱吃的东西,此刻却一点味道都没有了。 孙太后见朱祁镇如此,也轻轻一叹,说道:“我儿别太难过了,这都是命,不关你的事情。” 朱祁镇说道:“孩儿乃天子,天下之事,无不与我有关。怎么能说无关。” 孙太后说道:“我不管你怎么说,给我好好吃饭。否则,我饶不了你的。” 朱祁镇也知道其实有些话,能与太皇太后说一说,但是与孙太后,却不能说的。 因为孙太后或许是一个和善的母亲,但是很多政治上的东西,她拎不清的,这也是太皇太后厌恶她的原因。 因为不管是皇后,还是太后,天然就有政治属性。这不是她不懂就可以推卸的。 朱祁镇也只能吃了。 忽然王振飞奔而来,说道:“陛下,陛下,广东的粮食来了?已经到了天津。” 这是王振第一次没有压着李时勉的消息,而是飞奔而来。 朱祁镇一听,顿时精神一震,“啪”的一声,将筷子拍在桌子上,起身就要走。 孙太后立即说道:“你还没有吃几个?” 朱祁镇头也不回,只是一招手说道:“饱了。”声音精气神十足,一点都没有刚刚的颓废的样子。 只是李时勉远在天津,此刻朱祁镇急急忙忙出去,也见不到李时勉。 不过,李时勉押运一百五十万石粮食的事情,已经哄传北京,北京粮价应声而落,一度跌到了四百多,不过,过了两天,再次恢复到了五百多将近六百的价位上。 这一个消息,将粮价近两个月的涨幅,全部砸了下去。 而在这个时候,李时勉也进京了。 朱祁镇本想出城迎接,但是杨士奇力劝,这礼仪太重了。朱祁镇无可奈何,这才答应下来。 他在乾清宫召见了李时勉。 但是一见李时勉,顿时觉得李时勉老了不少,整个人瘦了一圈,也黑了不少。朱祁镇立即说道:“先生辛苦了。” 李时勉说道:“陛下不怪臣来迟之事,臣已经心满意足了,有何辛苦可言。” 朱祁镇起身向李时勉行了一礼,说道:“朕代京畿百姓谢过先生。” 李时勉连忙起身跪下还礼。感动的热泪盈眶,这对臣子来说,简直就是殊遇。这样忙了一阵子,两人才再次坐定。 朱祁镇说道:“却不知道先生这一次过来,到底运来多少粮食?” 李时勉说道:“第一批五十石而已。一百五十石,是臣虚张声势,不过后续还有。” 第四十五章 安南之粮 第四十五章 安南之粮 五十万石,这个数字不小,但是对庞大的粮食缺口,却是远远不够的。 朱祁镇本来欢喜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按事先所言,应该有一百万两银子,最少要买,两百万石粮食。 朱祁镇说道:“后面有多少粮食?” 李时勉说道:“臣在广东一共筹集了四百万石粮食。” 朱祁镇大吃一惊,说道:“四百万石?怎么会这么多?” 李时勉说道:“臣回新安调动一百五十万两白银,在广东购置二百万石,只是随着安南蠢蠢欲动,这一批粮食不能轻易动用。” “甚至因为黄宽之事,安南使臣与广西巡按朱鉴交涉,一时间风声鹤唳,两广总督王翱,也不允许臣将粮食全部带走。” “所以这一件事情,就耽搁下来了。” 朱祁镇问言大怒,道:“何不上奏?”在他眼中什么事情都比不上京城脚下的饥荒的 李时勉说道:“臣以为两广总督王翱所为没有错,因为他身负两广封疆之任,决计不可能在广西战事在即的情况下,抽空广东的粮食。” “王翱最后从官仓之中挤出七十万石粮食。但是臣以为这些粮食,对大明杯水车薪,于是派遣使臣,从南洋征调粮食,其中旧港施家报效五十万石粮食。有旧港施家报效,才有南洋遗民报效共一百一十万石粮食,其中,占城,苏禄,暹罗,都有报效。这是名单。” 随即李时勉从袖子里面,讨出一叠名单。 王振接过来,随即递给了朱祁镇。 朱祁镇一看,绝大多数南洋国家都在列,乃至于满者伯夷也有。只是除却旧港最多之外,还有一些海外华商的报效。 朱祁镇立即知道,这施长安在其中起了很大的作用。 虽然几年来南洋都不是朱祁镇的关注重点,但是锦衣卫与东厂在南洋的线并没有断。 施长安在南洋而今可是兴旺之极,有一个外号叫做南天王。因为大明在新安开海,对旧港网开一面,而李时勉看管的又严,所以凡是想在新安找海上生意的,都要去旧港落户。或者却万生石塘屿曾氏哪里落户。 于是乎,有这样的贸易权,施长安为首的汉商集团,势力急剧扩张。这才有财力物力,支援大明这么多粮食。 当然了,这也与南海一带,很多地方都是粮食产区,粮食并不是太值钱的原因。别的不少,单单是万生石塘屿守岛曾氏,就报效了三万石粮食。 要知道宣德年间留在哪里的人,不过是一些船工而已,没有多少钱的,而今却能拿出来三万石,这已经是一个小县一年的赋税了。 朱祁镇心中感叹:“礼下于人必有所求。看来我这个南天王日子也不好过啊。” 汉商的急剧膨胀,极大的挤压了本地商人与阿拉伯商人之间的利润。 很多人都有一个错觉。 似乎西方人没有道南海的时候,东西方的贸易是存在的,不,这种贸易一直存在,不过是在阿拉伯商人手中。 如此一来,他们所承受的压力也就非常大。 施家与南洋霸主满者伯夷之间的大大小小摩擦与战斗已经好多次了。 而今大明内部很多地方开海的风声传出来了。 但是怎么开海,对施家影响很大,其实施家最希望保持现状的。因为如此一来,与大明直接贸易的权力,足够让支撑施家的战争经费。不要看新安海关几年来,关税挣了好几百万两之多,但是朱祁镇感肯定施家获利决计在这个数目之上。 只是施家在南洋各方面都要用钱,恐怕结余不了多少。 朱祁镇心中暗道:“朕记着这个人情了。将来必有回报。”他粗粗看过名单,说道:“如此说来,也不足两百万石,剩下的粮食却是从什么地方而来的。” 李时勉说道:“此事却要谢谢保定侯了,保定侯一战定麓川,震动天南,安南的态度大为改变。似乎是担心朝廷问罪,愿意以三百一石,卖给朝廷一百万石粮食。王翱见此也就放心了,又从各地征收粮食一百多万石。再加上臣从民间购买,总共有四百万石粮食。” 安南一年三熟,也是一个粮食产区。 安南向大明出售粮食,其中的政治态度,朱祁镇自然很明白。 安南是以这个姿态,缓解与大明因为边境问题的紧张形态。 当然了,安南在黄宽这一件事情上,是决计不会松口的,这代表着安南朝廷的政治正确,如果远人来投奔,安南不敢接纳的话。 安南朝廷的权威就会受到质疑。 所以,他宁可在其他方面放低姿态。在黄宽一事上,也不做妥协。 当然了,这也是他看准了大明其实也不想与安南大战,最少也不愿意为了区区二十几个村子,与安南再打一场几十万人的大战。 “此事暂且记下来。”朱祁镇心中暗道:“钦州的事情,还没完。”朱祁镇暂且不理会一点边境纠纷,说道:“海关的银两够吗?” 李时勉说道:“这一点,臣要请罪。臣在与安南结算的时候,其实用货物付账,而并非银两,所以购买粮食的成本,在三百以下,又从广东拆借了一些银两。这才筹够的。” 朱祁镇顿时明白了。 其实这一次是粮食换中国货物的范例。 安南达官贵人难道就没有对中原器物的渴望?有的中国各种精致货物,一直是古代的硬通货。所以安南粮食款项定然是直接与新安的货物抵消。 当然了,朱祁镇也能想明白,李时勉一定在两头压价。 对中国的商人,那么背后有后台。面对有便宜行事之权的李时勉,他们也顶不住的。对于安南人来说,他们心中的价位,自然要比产地高上一截。 所以,李时勉采购成本,才在三百以下。 朱祁镇估计,安南的粮食的价格也未必在三百以下。 这里面到底谁吃亏了。 一时间朱祁镇估计不清楚。但是他却明白一件事情。那就不是以为古代人就不通权变之道,真要是有必要的话。 他们玩得也是贼溜的。 朱祁镇说道:“你带来多少船只,运力有多少?四百万石分能分几趟运完?” 李时勉说道:“臣只是第一趟,大约半个月一趟,共三趟,如果没有意外的四百万石都能运到京师。” 朱祁镇默默一算,大约在六月中,这四百万石粮食就足够到北京。 有这四百万石粮食,朱祁镇松了一口气,说道:“今日有先生,才让京城百姓免于做饿殍。” 李时勉说道:“臣万万不敢当,这是陛下先见之名,如果没有陛下当初开海的决定,臣也不可能筹集这么多船只。只是有一件事情,臣请陛下宽恕。” 朱祁镇说道:“讲。” 李时勉说道:“臣许诺各船主,到了北京之后,能够觐见天颜。陛下也有赏赐。” 朱祁镇一听,就知道李时勉定然是给这些船主开了空头支票了。 想想也是,李时勉手中的经费有限,收购粮食就花光了,从广东运粮食到天津,恐怕单单是运费就不是一个小数字。 如果这些海商都是大明良民,倒也好办。 毕竟大明官府征召民间船只的事情,做过不是一次两次的。 但是这些人可不是什么老实人。可以说这个时代,在海上厮混的,都没有什么老实人。 如果没有利益,想让他们效力,可是一件难事。朱祁镇大手一挥,说道:“多少钱?” “一百万两。”李时勉说道。 第四十六章 海关银 第四十六章 海关银 这一百万两的数目,却吓着朱祁镇了。 一百万两,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很多穷省一年赋税,也不到这个数字。 朱祁镇却不知道,李时勉手笔之大,可以说,凡是能出海的船只,都已经被征召了。新安与南洋各国的海上贸易一时间都中断了。 所有的船都被征召过来的。 李时勉宣布,凡是不参与运粮的船只,今后没有在新安做生意的资格。同理,一些在船只归属上有问题的船只,只要愿意为大明效力,今后在新安就畅通无阻。然后开出赏额,这才调动了这么庞大的船队。 朱祁镇未必知道李时勉所做的这些,但是他并不觉得一百万两多。因为而今他内库之中躺着二千多万两银子,如果可以换成粮食的,哪怕一两一石,二千多万石,就可以解决所有问题了。 但是哪里有那么大的粮食供给量。 而今算上各种消耗,四百万石粮食,均价也在一两一石之下。 至于李时勉到底有没有贪污,朱祁镇就不计较了。 因为只要能办到事情,其中纵然有些情弊,朱祁镇也当做看不见了。当然了,李时勉人品过硬,是决计不会贪这个钱的。 只是人似乎是可以共患难,不可以共富贵。 真逼到极点了,朱祁镇与杨士奇之前的态度,也是算共度时艰,精诚合作了。但是随着这四百万石粮食到达。 北京的危机解决了,朱祁镇纵然手中有钱,第一个感觉,还是:这个钱不能让内库都出了。即便内库出钱,也一定要内阁有让步才行。 所以朱祁镇微微一段,说道:“这一件等一会内阁诸位学士来了之后,再谈不迟。” 其实不用等内阁的人了。 因为内阁的人早就在华殿等候了。 只是朱祁镇为了表示对李时勉的亲近,还有掌握主动权,所以才再会议之前,先行召见李时勉。 随即朱祁镇与李时勉联袂到了华殿。 此刻内阁七位,六部尚书。五军都督府的人都在。 朱祁镇就让李时勉将情况再说了一遍。再提到一百万两的时候在,朱祁镇就顺口说道:“此事合情合理,让户部拨出一百万两。” 还不等别人说话,刘中敷就忍受不住了。他出列说道:“陛下,户部要钱没有,要命有老臣一条。” “自从去岁以来,户部花钱如流水,而今户部存银不过三百多万两,当时这些银子是要为百官发俸禄的。决计不可能动用。” “臣认为这笔款项,当开内库。” 别人不知道,刘中敷能不知道吗? 别人只有一个内库有钱的概念,但是刘中敷可是知道内库多有钱,原因很简单,刘中敷乃是太皇太后的人。 从户部将钱以各种理由拨入内库。 没有他这个户部尚书支持是万万做不到的。所以他对内库之中有多少银子,决计是有数的。 所以他喊出这一声可以说是理直气壮。 之前户部有结余,大半入宫。 否则朝廷也不至于这么捉襟见肘。 朱祁镇说道:“内库已经支出一百万五十万两了,总不能都要内部来吧。” 刘中敷说道:“陛下,这一件事情,臣本来就有异议,天子富有四海,何必与朝廷争利,朝廷赋税,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而新安海关,每年将近百万两,已经是朝廷田税,盐税,茶税之外,最大一笔收入了,臣以为无论如何也不等入内承运库。” “请陛下明鉴。” 王直也出列说道:“请陛下明鉴。” 朱祁镇看向两人,目光一转落到了杨士奇身上。 杨士奇见状,说道:“陛下,此事也应当议一议了。” 朱祁镇心中冷笑一声,暗道:“老狐狸,感情危机刚刚过去,你就给朕来一个突然袭击啊?”朱祁镇浑然忘却了,、其实他刚刚也是想从内阁掏出一些利益的。 可见英雄所见略同。 杨士奇却是发现一个问题,朝廷财力太薄弱了一点。 首先这是因为太祖皇帝设计的财政问题,并非所有钱粮都要掌握在户部手中在,中央财政在制度设计上,就是相当有限的。 其次,就是太皇太后数年如一日的攒钱行为。 太皇太后其实也很有分寸的。如果朝廷缺钱,她也不会从户部调银两入内库。但是宣德十年以来,罢一切不急之务,休养生息,真正大开支,也就是宣宗的丧事,还有西北战事,再有就是而今的麓川之战。还有眼前从正统四年绵延到正统五年的大灾。 在正统四年之前,朝廷的财政流向一直是正向的。 凡是朝廷有结余,太皇太后就会划出一部分。这是一个老妇人对孙子最朴素的爱意。也是她对朝廷的限制。 结果内库倒是满了,户部在应对这一次大灾,处于相当被动的局面之上。 杨士奇并不认为这样是正常的。 所以,他想从皇帝那里夺回一部分财权,但是怎么才能夺回财权?进了内库的银子,还想掏出来,杨士奇知道,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所以他想到了将内库的财源拔出来一部分。 内库财源,除却各地太监供奉之外,就有金花银了。 为了免除运输之苦,在正统元年将本该供应皇宫的粮食折银,就是金花银。每一季二十五万两,一年一百万两。 这是宫中收入的大项。 而今却不是了,因为海关收入眼看就有超过金花银趋势。 杨士奇并非不想让内阁皇帝没有银子,但是却不想让户部处于如此被动的局面之中。这才要在这个时候,重新商议海关银一事。 朱祁镇说道:“先生的意思是?” 杨士奇说道:“臣以为陛下天纵之才,登基之初就决策开海,实在是英明之举,明见于万里之外,而今新安海关既不扰民,又能年收银百万之多,杨荣在时,常叹息为何不是福建开海,沿海各省士绅,都频频询问,各地何时开海,臣以为这正是陛下远见卓识之处。” 朱祁镇听杨士奇这一顿彩虹屁,顿时有些兴奋。但是他也在朝廷上混了几年,立即冷静下来,他才不相信,杨士奇说这些,仅仅是为了夸他。 朱祁镇说道:“先生过誉,朕愧不敢当。” 杨士奇说道:“臣以为此刻李时勉从广州运粮食到天津,正是说明了海运之必要。所以臣以为,开海之事正当其时了。” 朱祁镇听了杨士奇赞成开海,心中欢喜之余,又越发觉得可疑。 以杨士奇在朝中的威望,这一件事情他点头了,推行开海政策,就没有阻碍了。但是杨士奇会这么好心吗? 果然,杨士奇图穷而匕现。杨士奇说道:“只是如此一来,各地海关扔归于宫中,就有一点不太合适了。” 朱祁镇立即明白了。 杨士奇开出了一个条件。 就是支持开海换朱祁镇将海关的管理权从内廷归于户部之下,同时还有今后的海关进项,很可能是一笔一年数百万两的赋税。 朱祁镇该怎么选? 其实在杨士奇一开始说,朱祁镇就有了决断。 正如杨士奇所言,天子富有四海,朱祁镇要那么多钱做什么?其实只是为了掌控朝廷,推行各种政策的筹码。 皇帝本身不需要钱,不管朝廷多穷,也是饿不死皇帝的。 但是皇帝想将自己的意见,变为朝廷的国策,并推行天下,财政就是其中的重要的筹码了。 而开海,就是朱祁镇一直想推行的国策。如何选?还有必要说的吗? 第四十七章 开海方案 第四十七章 开海方案 只是越是这个时候,朱祁镇越是不能轻易松口。 既然双方都有意,剩下的事情就进入讨价还价的环节了。 朱祁镇说道:“先生所言不错,只是海关之事,不仅仅是钱财,还涉及海外,朕要派内臣监管。还有也需要给太皇太后一个交代。” 杨士奇说道:“今后各海关都派户部主管,内臣监管,并每年出一百万两供奉太皇太后。陛下以为可否?” 朱祁镇说道:“既然如此,这就定下来吧,不过开海各处,都定下来吗?” 杨士奇说道:“还没有定下来,这须陛下圣裁,只是而今赈灾事务繁忙,除却天津之外,其余各处,要明年再说不迟?陛下以为如何。” 朱祁镇说道:“甚好。” 杨士奇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就将其他方面的主动权让给了朱祁镇。 因为以海关的钱景,即便每年供奉宫中一百万两白银,也仅仅是五分之一,六分之一,甚至更少。 朱祁镇说道:“以朕的意思,就福建泉州,浙江宁波,南直隶松江,山东登州,直隶天津,辽东金州。这六处开海。将来看情况,再做增减。” 其实朱祁镇并不想多增加港口了。 原因很简单。 管理问题。 这些地方几乎遍布整个海岸线,一省有一个。再加上将来的香港,也就是七处海关了。 杨士奇统统答应下来了。 主要是杨士奇已经看出来,自从朱祁镇在新安捅破窗户纸之后,已经成为大势了。 毕竟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上有皇帝支持,沿海各省也有相当多的支持者。已经是拦不住了。 杨士奇正式答应下来,从此大明进入了朝贡贸易与商业贸易并行的阶段。 只是,辽东金州,山东登州,南直隶松江,浙江宁波,福建泉州这些地方到了明年可能才开始做准备。 但是天津却要现在就开海了。 因为有迫切的现实需要。 “陛下,臣以为海上运输风浪极多,如果官运则情弊丛生,民运则监管不利,臣以为天津关税不当收银,当收粮食。”杨士奇说道。 朱祁镇没有想到这一点,说道:“收粮食?” 杨士奇说道:“每一艘到天津港的船只,必须交纳与关税同价的粮食。如此四方粮食必将云集天津。朝廷缺粮之患,自然解除了。” 朱祁镇忍不住说道:“先生好主意。” 其实明朝前期一直没有断过对海运的尝试。甚至就在今年有人提出胶东运河,就是在登州与青岛之间,挖一条运河,能让船只避开山东半岛,躲过远洋的风暴。 这个运河在元代就有过挖掘,只是挖掘的人发现,最中间的质地乃是岩石,所以很难挖开。 只好做罢。 朱祁镇不是没有打过海运的注意。却也觉得海运情弊太大,监管困难。这是朝廷不想海运的主要原因。 但是杨士奇的主要相当妙。 不管谁来做什么买卖,都必须运一批粮食到天津。 不过,并非没有缺点的。 朱祁镇说道:“如果有不法之徒,在天津本地买粮交税,这如何是好?” 这个政策的本意,就是增加北方的粮食储备,如果从北方买粮食再交税,那么他们这种情况,简直是毫无意义。 杨士奇说道:“必须多虑了,海上行船,必定要压仓。所以多待一些粮食,对他们来说并非是多难的事情,而北方粮少,南方粮多,北方粮价比南方粮价低,商人怎么会做赔本买卖。陛下担心也对。” “臣以为当派重臣主持海关事务。” “臣举荐李时勉加户部尚书衔总理海关。待各处海关都进入正轨之后,在户部增设一侍郎专司海关之任。” 朱祁镇终于明白了。 杨士奇为什么要推行天津开海,就是做这一件事情,其实今天李时勉出现,杨士奇的这个政策,也会来的。 这或许就是杨士奇不惜一切代价的运输一百五十万石粮食到京的政策之一。 朱祁镇自然是准的。 随即杨士奇又请朱祁镇下令,令丰城侯李贤从南京通过海运运输一百万石粮食入京。负责押运的就是王景弘的义子,锦衣卫千户王英。 这一切都敲定之后,再说回这一百万两银子。 杨士奇说道:“请内库先行垫付,等来年户部与海关银一并还给内库即可。” 朱祁镇其实也知道,这银子一出去,大概率是回不来的。只是而今双方达成协议,也就没有必要在这一百万两银子上,斤斤计较了。 朱祁镇说道:“可以。”他微微一顿,说道:“既然而今有了钱粮,北直隶的水利工程,不能停,反而要更多才行。” “这两年水旱蝗灾相接,以朕之见,却是水利不修之故,故而晓谕直隶官民百姓,以修水利为第一要事。” “唯一水利大型,不仅仅可以防旱,也可以防蝗。水旱相连,正是蝗虫易生之时,只要能将水利治好,将来蝗虫也会少。” 杨士奇说道:“臣等领命。”随即杨士奇说道:“直隶事务繁多,今又要开海关,臣请直隶巡抚于谦入京。” 朱祁镇犹豫了一下,虽然他知道于谦此刻非常非常忙。 正如朱祁镇当初派锦衣卫监视于谦河南赈灾一般,于谦的所做所为连监视他的锦衣卫都被折服了。 从一开始的于大人,到后来都称呼为于公。 就是因为于谦在赈灾之上,不遗余力,何处有一人受灾,于谦必亲往而视之。而于谦担任直隶巡抚以来,就骑着一头小毛驴,带着十几个随从,其中还有朱祁镇专门派去保护于谦的锦衣卫。 走遍了直隶所有的受灾地方。 开春以来,一百多天,于谦每日的住处都不一样,甚至有时候因为错过了行程,风餐露宿。 简直不像是一个朝廷大员。 正因为如此,直隶百姓视之为父母。号称于清天。 朱祁镇觉得让于谦再跑一趟京师,有些太劳苦了。 但是有些事情实在是绕不过于谦。 因为于谦才是北直隶大旱赈灾总指挥。 内阁见到再凄惨,不过是奏折上的字,唯有于谦才是亲眼目睹。而粮食紧缺以来,虽然各处水利工程,并没有停下来。 但是也有意收缩了。 一些准备开工的工程都有放弃的迹象。 所以,真要再上马新工程,还必须与于谦商议不可。所以朱祁镇犹豫了一下,就决定召于谦入京,全面报告这一次旱灾。对于朝廷一些措施,还必须要征取于谦的意见。 虽然决定了于谦入京,但是此刻于谦却在顺德府。 原因很简单,就是顺德府邢台县北方大旱之中,唯一还有收成的地方,蝗虫肆虐也不猖狂,所以邢台一地,虽然没有丰收,但是还是有收成的。 在这北方全部绝收的情况之下,尤其明显。 于谦自然要去看看,一来是想从邢台调一批粮食,支援其他府县。毕竟这个时候粮食就是命,任何地方官都不会轻易放粮食出境的,于谦要亲自去。 另外就是考察一下邢台的水利。 也为将来大规模修建水利工程做好准备。 所以于谦即便接到圣旨,快马敢回来,也是需要几天的。 所以,朱祁镇先接见了跟随李时勉而来的船主。 当然了这些船主也不是每一个人都有资格的,有些势力小的,仅仅在宫门外领了赏赐就退下去了。 连宫门都没有进去。 剩下的也不过二十几个人,都是汉人,而且是南海的汉人豪强。 第四十八章 南洋卫 第四十八章 南洋卫 为首的就是施姓与曾姓。 自然是旧港施家的代表与万生石海塘曾家的代表。 这两方可以说是大明在南洋的官方代表。只有两地的户籍才能与新安贸易。 只是两方的实力对比悬殊,别的不说,施长安的官衔就知道了,施长安乃是旧港宣慰使,而曾家的家主曾沅芳,才不过是一个把总。 这个把总还是一个临时官衔,不过是让他管理船工而已。 这一次,曾沅芳也来了。 所以就以曾沅芳为首,觐见皇帝。 朱祁镇在华殿偏殿召见了他们。 朱祁镇很轻松,但是这二十几个人,却是很紧张,朱祁镇瞄了一眼,就看得出来,他们一个个都冒大汗,这些海上豪杰见风暴都面不改色,但是此刻见了皇帝,却一个个两股战战,汗不敢出。 朱祁镇也都习惯了。 似乎在很多人眼中,他就是洪水猛兽一般。 所以他就随便说了几句话,说道:“尔等为朝廷效力,善莫大焉,朝廷自然不负功臣。”然后让王振宣读圣旨。各有封赏。 却不去提了。 就好像各级地方官上任之前述职一般,朱祁镇说几句话,他们行礼说几绝废话,就可以走了。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一番仪式完了,为首的曾沅芳却再次跪倒在地,说道:“陛下,臣等久戍海外,而今年老,臣等想回乡,请陛下恩准。” 朱祁镇倒是对看了曾沅芳一眼,的确曾沅芳已经是一个小老头,皮肤黝黑,头发花白,虽然一身锦衣,但却有一种不合身的感觉。其实这是一种错觉。他们入宫之前,都经过了礼部的培训,决计不会有衣服不合身,这种低级错误的。只能说,曾沅芳与身上的衣服,气质不搭。看上去是一个苦出身。 朱祁镇说道:“王大伴,看坐。” 曾沅芳颤颤巍巍坐下来,朱祁镇问他万生石海塘的情况。曾沅芳一五一十的说了。朱祁镇对万生石海塘的情况,是有所了解的。 万生石海塘是郑和下西洋一处修船的地方。当时留下了一万多船工,宣德皇帝让他们为天子守岛,永免赋税。 如果说,旧港施长安是主动接受海关政策,并以此为自己谋利的话,曾沅芳就是被动的,他是相当后知后觉的。所以曾家在海关上获利远远小于施家。 但是他知道自然没有曾沅芳的多,不过朱祁镇的注意重点,不在万生石海塘情况如何,而是曾沅芳说话的条理如何。似乎皇帝自带高压光环,很多人初次在朱祁镇面前说话都是结结巴巴的。朱祁镇都觉得这些人难堪大任。 此刻,他对曾沅芳其实也算是面试。 曾沅芳算是通过了。但是曾沅芳想要回乡的想法却是不行了。 朱祁镇对施家一口气拿出了五十万石粮食的财力,有一丝警惕性了。 作为皇帝他从来不相信任何一个人,连杨士奇这样的老臣,都多一个心眼,至于远在天边的施长安,又有几分信任。 朱祁镇从施家的财力,就能推断施家的实力。 要知道以麓川的实力,未必有一口气拿出五十万石粮食的力量。 当然了,双方势力性质不一样,不能类比。但是朱祁镇不得不要对未来做一个最坏的设想。 那就是旧港施家在施长安的领导之下,独霸南洋。 难道未来大明征服南洋一战,却是与自己扶持出来的施家打吗? 这并非不可能的。 所以,施家势力大增的同时,朱祁镇就在寻找制约施家的棋子。 当然了,朱祁镇吸取教训了。 不再好高骛远,秉承先本土再外国的顺序,在大明内部没有理顺之前,不管是瓦刺还是海外,都是排在后面。 以施家现在与满者伯夷的摩擦。施家虽然超出了钉子的范围,但是还做不到独霸南洋。所以这事情并不是太急的。 曾沅芳是自己撞上来的。 首先苗根正红。曾沅芳与施家不一样。施家向上数好几代都是在海上讨生活的,又是陈祖义的部将。所以施家虽然号称中国人,但是几辈子没有回过国了。 早就将旧港当家了。 但是曾沅芳不一样,他是跟随郑和下西洋的船工。就是福建人。 曾沅芳当初跟随郑和下西洋的时候,可没有想到留到南洋就不回来了。所以曾沅芳甚至以曾沅芳为首的一批人,很多人都想回家。 虽然好多年过去了,很多人从壮年变成了老头,但是越是如此,心中思乡之情,就越是浓烈。 以至于曾沅芳这个老实本分的人,在皇帝面前有这样的举动。 他知道这样做不妥,只是他知道这一件事情,如果没有皇帝点头,他们都不可能回家。 毕竟这是宣德皇帝下的旨意,先帝的旨意也唯有当今皇帝能够推翻了。 其次,熟悉南洋情况。 曾沅芳怎么说也是在南洋待了好多年了,对南洋的熟悉,不下于旧港施家。 再有就是曾沅芳看上去其貌不扬,总体来说,也算是一个人才,比一般县令在朱祁镇面前表现的就好。 这样忠诚,又熟悉情况,又有能力的臣子太适合在南洋当牵制施家的钉子了。 朱祁镇说道:“朕记得,你们有一些人因为落籍问题,不能进入新安港贸易?” 朱祁镇这一句话,让很多人都忍不住说道:“可不是啊。” 一时间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咳咳。”王振猛地咳嗽两声,这些人才意识到,他们在皇帝面前,连忙收敛起来。 朱祁镇微微一笑,说道:“李先生既然答应你们,让你们这一趟之后,在新安贸易,朕自然不会食言。只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不能没有规矩。” “这样吧,曾沅芳你就是我大明南洋卫指挥使了。” “先帝的旨意,朕不能更改,只是你为大明守岛有功,朕自然要赏赐。南洋卫的驻地就是万生石海塘。” 曾沅芳一听,一时间有些头晕目眩。指挥使。这个是高官啊。他一辈子都没有想过,他老了老了,反而当了大官了。 他连忙说道:“臣不敢当。小臣一辈子没有领过兵,恐怕要误了国家大事,不敢当此大任。” 朱祁镇说道:“这样吧,你就是南洋卫佥事。至于南洋卫指挥使,朕另派其他人,你当然军官之后,就可以请假还乡了。” “只是今后你的本籍就在南洋卫了。各地不会阻拦的。” 曾沅芳如果做梦一般,说道:“臣遵旨。” 朱祁镇已经有南洋卫指挥使人选,就是王景弘的养子王英,他跟随王景弘在南洋打过仗。虽然很长一段时间,南洋不是战略热点。 但是大明的土地,一寸也不嫌多。 朱祁镇转过头对这些人说道:“你们此次运粮有功,每人赏南洋卫百户。从此你们就是官身了。” 这些海商大喜过望,连忙说道:“我等谢过陛下。” 朱祁镇敏锐的感受到这些人对施家并不亲近,原因很简单,如果关系亲近的话,不会这么长时间都搞不定旧港户籍。 这些人的势力一捏合,南洋卫就代替曾家成为南洋一方势力。 朱祁镇眼睛瞄了一眼施家的代表,觉得他的脸色有些难看。知道也需要安抚一下,不过这一件事情,不需要朱祁镇亲自去做。 将这些人打发走了之后,朱祁镇私下叮嘱一下王振,让王振去做这件事情。王振立即会意,私下见了施家的代表,不过一会儿功夫,就将施家的情况给套了出来。 第四十九章 三湖五河总方针 第四十九章 三湖五河总方针 王振过来之后,立即向朱祁镇报告。 果然,施家在南洋有很大的压力,不仅仅是满者伯夷一国的问题。似乎很多回回国家联合起来了。因为施家独断与大明之间的贸易,已经因为商业问题转化为军事与政治问题了。 也幸好,大明在麓川大胜,打了一个漂亮的胜仗。 将南洋各国蠢蠢欲动之态压制下去不少。 所以施家很想得到大明的支持。 王振说道:“臣已经代皇爷许诺给他一些火炮火铳火药,就在天津交易。只是臣以为施家未必不欢迎南洋卫的建立。” 朱祁镇说道:“此事先放下吧。不管南洋了,于先生到哪里了?” 王振说道:“下面人来报,于先生已经从顺德府赶来了,一两日之内,就会到京师。” 朱祁镇说道:“就等于先生了。” 事实证明,于谦来得挺快的。 第二日就到了。 朱祁镇早朝之后,就见到了于谦。 乾清宫之中,朱祁镇见了于谦立即说道:“先生清瘦了。” 于谦的辛苦直接反应在他身上,此刻的于谦有几分瘦骨嶙峋,偏有铁骨铮铮之态。似乎有几分相有心生。 只是比之前,憔悴了不知道多少。 于谦说道:“陛下过誉。臣以为河北治水,刻不容缓。” 朱祁镇说道:“先生可有方略?” 于谦沉思说道:“有,臣带了一张舆图,就在殿外。” 觐见皇帝是一定之规的。最少于谦不可能将大件物件带进殿来。 朱祁镇立即对王振说道:“王大伴快传。” 王振答应一声,立即将一卷等人高的白布给捧了上来。 随即两个太监左右拉开。 直隶的山河社稷跃然纸上。却是于谦一笔笔画出来的。无数完完全全的河道描绘的清清楚楚的。 朱祁镇走进几步,顿时闻到一股汗味,也发现这绢布有些发黄,似乎被汗水打透了,再细细看上面纹理,却见这一张大地图,却是有一块块一尺见方的布缝合在一起的。 只是针脚细密,远远的看出清楚,唯有走近了才能看见。 朱祁镇脑海之中,仿佛看见于谦在无数个夜里,在昏暗的烛光之中,于谦聚精会神的将白日所见一一绘制在地图上,再将他贴身带在身上,以至于汗水完全将这绢布打湿了,所以才整体泛黄。 随即朱祁镇才细细看地图上的河道。 于谦见朱祁镇细细看地图,立即上前几步说道:“臣踏遍河北,勘察河流,河北治水之要,在五河三湖。” “这五河就是潮白河,卢沟河,大清河,子牙河,南运河。” “三湖,就是三角淀,白洋淀,大陆泽。” 随即于谦将五河三湖的位置一一指给朱祁镇看。 说实在,于谦虽然有了十分心力,但是这地图与后世的地方,还是没有办法比。但是也清晰的将最后在天津处汇集几条大河全部标注出来。 从北到南,却是潮白河与北运河水系,卢沟河水系,大清河水系,子牙河水系,南运河水系,也就是漳河卫河水系。 这五大水系之外,还有地图上标注特别鲜明的三个湖,三角淀,白洋淀,大陆泽。 于谦一一给朱祁镇做了解释。 其实也不用多做解释,潮白河在京师东边与北运河相连,可以理解为北运河的水源,而卢沟河更不要说了。 至于大清河。就是从白洋淀到三角淀这一段才叫大清河,但是单单大清河本身就分为两大支流水系。 子牙河在大清河以南。 而滹沱河就在大清河水系,与子牙河水系来回摇摆。从大陆泽到流出,流入南运河之中。河北整体地势,北方有燕山山脉,西边有太行山,高度落差很大,大量降雨都汇集下来,汇集在天津。 至于三湖三角淀最大,就在天津以西宽阔数百里。白洋淀又在三角淀之西,通过大清河相连,有时候大雨连绵之时,从京畿以南,绵延数百里,浩浩荡荡,横无际涯,房舍冲垮,良田被淹没。 三角淀与白洋淀,也就连为一体了。 至于大陆泽,曹鼐之前介绍过了,而今也不一一说明了。 朱祁镇细细听了,心中一叹,暗道:“真是一个大难题。” 其实从太行山上,燕山山上冲下河流,何止五大支流,有一句老话,说是九河下天津,九河并非说是有九条河,而是九为极数。 这一段时间,朱祁镇对河北水系也经过详细考察。 其实这几条河,并非固定的。 如果这些河道都是固定的,反而简单多了。因为这些河道迁徙不定。根本没有一定之规。 朱祁镇看完之后,对于谦说道:“先生定然有教于朕。” 于谦说道:“臣以为直隶治河的总方针,应当是上拦,中蓄,下分。” 于谦大手一挥,在直隶西部划过,说道:“在山游,最大的问题,是夏秋山洪爆发,势如奔雷。河道不堪承受。” “因此屡屡决口,乃至于改道。” “所以,在上游最大要务,乃是清浊分离,使得河道各安其位。保护百姓身家性命。” “所以关键在一个拦字。” “请用永定河成例,束水攻沙之策,激扬水力,使之利下。” 朱祁镇点点头,说道:“如此一来,大水倒是可以防了,但旱灾怎么办?” 河北的气候,从来是旱胜于涝的。 这一点上来说,如何利用河北水利资源,比防洪是更为重要的事情。 于谦说道:“以臣之见,当以白洋淀,三角淀,大陆泽为中心,积蓄洪水,开挖河渠,为水利之用。” “只是河北地势平坦,三湖的水位并不是太深的。” “洪水一入湖,则湖面激涨侵吞平地,所以,以臣之见应当对三个湖泊进行大规模修整,即外围建筑湖堤,防止湖水外溢,也要在旱季,深挖清淤,让湖泊能装下更多的水。” 朱祁镇听了心中一动,暗道:“这不是拿这三个大湖当作三个大水库吗?” 他再次看向三个大湖,似乎肉眼可见河渠,从是三个大湖之中蔓延开来, 如果于谦的计划能够成功的话,那么以三个大湖为中心,直隶府大部分地方都能够得到灌溉。 水是粮食最好的肥料。 只要有充足的水源,即便肥料跟不上,粮食也产出,但是如果没有水源,即便再肥沃的土地,都不能产出粮食。 单单这个计划,就让朱祁镇心中十分满意,治河用淀。简直是避实就虚之举。 “只是。”于谦犹豫了一下,说道:“如此一来,就有一个非常大的隐患。” 朱祁镇说道:“先生请讲。” 于谦说道:“束水攻沙之策,会将大量的泥沙冲进三个湖之中,湖水平缓,这些泥沙都会沉淀在湖中,河北的湖本身就不深。日夜泥沙堆积,这湖泊恐怕不用数年,就用被填满了。” 朱祁镇听了,心中一动。暗道:“后世我没有听过河北有什么大湖,难道是这个原因吗?” 黄河的泥沙在江苏的时候,将江苏的海岸线推出了不知道多远,后来用从山东入海,又将山东海岸先推出了多远。 虽然海河上游的泥沙堆积并不如黄河厉害。但这几个湖虽然大,但决计不是大海,这泥沙堆积之下,会有什么下场。 朱祁镇可以想象得到。 只是权衡利弊,轻轻一叹,却没有办法了。 如果让河道畅通无阻直接入海,倒是一个好办法,但是大旱的时候,要怎么样?世上安用两全法。 第五十章 金山银山 第五十章 金山银山 朱祁镇说道:“先生可有补救之法。” 于谦说道:“臣没有治本之策,唯有治标之法,臣应该在三个湖设军卫,专司清淤,在旱季将湖底泥沙挖掘出来,人空运输出来。” “如此耗费巨大,年年不可缺。” “只是臣实在是想不到什么办法了。” 朱祁镇想了想说道:“不用了,就这个办法了。一代人解决一代人的问题,朕这辈子先治水,等将来湖泊被淤平,却是后世子孙的事情了。” 中国河道泥沙具下的问题,在后世也是一等一的难题。比起将来留下的历史遗留问题。朱祁镇更要解决的,是大部分人活下去的问题。 如果河北水患不解决,河北一系列生态问题都不能解决。河北不能成为大明的粮仓。不管是为了北京的战略安全,还是为了将来北伐的粮草支持,都必须解决。 其实用军队清淤这样的事情,在北宋时期就有了。专门治理黄河的厢军,就是专门做这一件事情。 就是清淤。 于谦说道:“多谢陛下支持。” 朱祁镇说道:“先生以为下游当如何治理。” 于谦说道:“天津一带,遍布沼泽,河道狭长多弯。” “以臣之见,当多开支流,将天津土地淤积成良田,加宽河道。开支渠以分水势,宽河道以泄洪。” 后世的天津与这个时代的天津,完全是两个概念。 大片沼泽湿地,不加限制的蔓延开来。 想要开发天津,首要之事,就是如何将这些沼泽湿地改为良田。于谦所想的就是淤田的办法。 河泥之中富含大量营养成分,故而用河流淤泥淤出来的田地,是特别特别的肥沃。都能有很高的收获。 甚至能高达七八石。 所以在农业生产之中,淤田是提高产量的不二法门。 如果能将天津下游的湿地都淤积为良田。对北方粮食生产将有极大的补充。 朱祁镇其实也知道,每一个选择都是有利有弊的,于谦既然决定多开支渠,分流河水,就必须承担主河道淤积的情况。 但是这都是潜移默化的过程。 朱祁镇虽然知道,但是最少现在,于谦的办法是利大于弊的。 朱祁镇起身来回踱步,对王振,说道:“请工部吴尚书,黎尚书,阮安,沐敬都过来。” 朱祁镇纵然相信于谦,但是这样国家大事,没有不决于众的。朱祁镇也不可能一个人承担,自然将他们都叫过来了。 四个人在工程建设上都是一等一的好手。 他们几个看过于谦的方案,商议了好一阵子。最后还是吴中对朱祁镇说道:“陛下,于大人的方案,自然是可行的。只是” 朱祁镇说道:“只是什么?” 吴中说道:“耗资巨大。” 朱祁镇说道:“有多巨大?” 吴中说道:“臣一时间也计算不清楚。臣仅仅计算,滹沱河,滏阳河,拒马河,易水河,漳河,卫河,清水河,子牙河等大河的堤坝,就远远超出千里,甚至在两千里三千里之多。” “而且各地地质不一样,所耗损也不一样,有些地方必须加固。有些地方夯土就行。这还不算三个湖的清淤围堤工程。天津下游的支渠与疏浚工程,这都是要耗资巨大的。” 朱祁镇说道:“多少钱粮?总要有一个估计吧。” 吴中说道:“臣以为,不在修建长城与营造北京之下。” 吴中此言一出,大殿之中很多太监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太宗皇帝将国库耗光,才加固九边,修建北京城。但是这九边修建工程与北京城大工,从永乐年间,延续到了正统年间,即便到了而今,还没有完全结束。 如果细细看长城的建设时间,就会发现,最少辽东长城乃是在正统年间修建的。 所以不用他们对整个五河三湖治理方案估计,只需两者对比就行了。 如果真要衡量的话,那就是大明十年到二十年的国力。 当然了这如果成功了,北京的粮食困境一下子就解除了。但是任何事情都失败的可能,如果花了这么多钱,砸到了水利上,却失败了。 朱祁镇的权威也会有很大的动摇。 一时间连朱祁镇也被吓住了。 首先他意思到一件事情,那就是太皇太后虽然为他攒了不知道多少钱,但是二千多万两银子,对这一项大工程来说,依旧是杯水车薪。 做与不做。 朱祁镇立即做出了决断。 那就是做,一定要做。 趁着这一次大灾,将流民全部安置在工地之上,修建好水利之后,就地安置,该多设一个县就多设一个县。 而今的河北还不是后世那么人口密集,反而是地广人稀。甚至有很多养马的草场,足够耕种。 正好迁移人口,充实京畿。 夯实北京的根基,这自然是要做的。 但是该怎么做,却是要想办法。 总不能眉毛胡子一把抓,将一起开工,自然要有轻重缓急,有时间表。更更重要的是,这数以千万计的修河款,总不能让宫中出吧。 朱祁镇转过头来,说道:“于先生,你准备从何处下手。” 于谦说道:“而今已经五月。在九月之前,决计会降雨的,臣担心的是久旱大雨必涝。所以这一段时间,就抢修,各种关键的河堤。” “最主要是四条河。滹沱河,大清河,子牙河,还有漳水。” “潮白河与卢沟河已经修过了。” “这一次修,在于预防今年秋天可能有的水情,故而要求要快。只求支撑这一秋就行了,明年再想办法不迟。” “所以臣估计大概在白银三百万两,主要是消耗在粮食之上。” 朱祁镇说道:“正式的修河,也要在明年才开始。” 于谦说道:“臣此刻的计划,错漏百出,请陛下给臣一年,臣定然踏遍河北河道,出一个详细的治水方案。” “而今只能因陋就简了。” 朱祁镇说道:“好,这银子内库出。不过,这么大规模修河方案,却要首辅点头才是。朕明日在召集内阁六部商议此事,先生要做好准备。” 朱祁镇这一句话,一语而双关。 既是要于谦准备好治水方案,也是要于谦想办法说服杨士奇。 于谦自然会意。 于谦说道:“臣这就下去准备。” 散会之后,于谦微微闭目休息一会儿,缓解一下这近半年来的疲惫,随即又起身去拜见杨士奇。 而杨士奇也等着于谦。 杨府的门房,见于谦来了。 直接将于谦叫了进去。 还是在杨士奇的书房之中,于谦将这一次治水的计划,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杨士奇静静的听得,不置可否,说道:“你对这件事情怎么看?” 于谦说道:“这就治水方案,就是弟子的意见。” “不。”杨士奇说道:“这是皇帝的意思,我要问的是你的意思?你觉得这河是修好不是不修好?” 于谦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学生知道,陛下冲龄登基,正是意气风发,好大喜功的时候,治河之策,委实大了一些,但是学生走遍了河北每一处地方,与无数父老交谈,河北之民,苦水利久矣。元廷不修善政,北方上次修建的堤坝,还是在金朝的时候,时过境迁。早已不能用了。” “学生久为地方官,自然知道,这水利是必须要修的,钱少就少修,钱多就大修。陛下既然有心大修,学生自然不敢辜负。” “这哪里是大修,是用金山银山往水里砸啊。”杨士奇猛地说道。 第五十三章 粉身碎骨浑不怕 第五十三章 粉身碎骨浑不怕 于谦并没有退让,说道:“陛下的性子,一定要有大动作的,今日将钱用在修河上,也算是深固根本之策。总好过,陛下对外征战。” 于谦说道:“学生估计,大规模修河,最少要修上数年,才能将所有地方整顿一遍,也就是这数年之内,陛下不可能对外有什么大动作了。” “等陛下年纪大了,就安稳多了。” 杨士奇说道:“我说的陛下,我说的是你。” “我能在内阁之中待上几日?待不了几日了。到时候我将你从外面调进来,你就可以直接入阁了,以陛下与之间的君臣知遇,将来未必不能坐在我这一把交椅之上。” “但是这一修河,你在外主持,曹鼐在内呼应,将来你即便有治河之功,入阁之后,也会在曹鼐之下。” “你难道不知道,曹鼐比你小两岁啊。” “你难道想学杨荣吗,一辈子被曹鼐压在身下。” 于谦说道:“学生不在乎这个。” 杨士奇说道:“我知道你不在乎?但是你以为修河就这么简单,我可以告诉你, 陛下起意治水的时候,我也细细研究了。我与吴中谈过,不管你怎么修,这河北的河,还是会决口。” “此乃天性,太行山与河北平地落差太大,水汽积郁,多有大雨,而河北降雨的季节,就那一两月,这个时候不发洪水都难,泥沙具下,而有土质的原因,大坝根基不稳,往往大坝还没有问题,但是下面就给掏空了。” “你以为大明历代工部尚书都是傻子,都看不见吗?” “这一件事情,如何好办的话,早就有人做了,哪里等到今日。” 于谦说道:“正因为,这一件事情别人不肯为,而学生必为之,总要有人为朝廷做事。” “做事,你做不成的。”杨士奇说道:“如果寻常修堤坝,基本有了问题,也不至于出什么事情。但是而今,陛下对你多信任,每年最少一千万两的修河款项,几乎将朝廷结余清扫一空,全部给你了。修成了你封爵都有望的。” “但是一旦有了问题,你会怎么样?你想过没有。即便陛下护着你,但是天下士林,朝中百官,会怎么看你?” “千夫所指,不病自死。” “即便你修河修好,你于某人头上,就是大明第一治水能臣,而今之天下,那年没有水患。恐怕你一辈子,都要在外任奔波治河了。中枢的位置,你想都不想了。即便陛下想让你回来。你以为你就能回来吗?” 于谦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之极。 于谦虽然也是一方重臣,他毕竟没有在中枢待过多长时间,即便是顺天知府的时候,也更多是履行的地方官的责任。 对中枢的尔虞我诈了解不深。 他万万没有想到,这治河大工之下,隐藏着这样的危险。 可以说他只要接了这一件事情,这治河的成败,就与他的政治生命挂钩了。甚至他在政治生命就定型了。 很多人并非没有能力,但是就是进不去中枢那几把交椅。有时候就是身上的标签所致。 一旦所有人都以为于谦乃是治水能臣,那么天下有很多位置,都要说成非于谦不可,别的不说漕运总督。 说一句实话,虽然河北水患很严重,但是淮河水患并不比海河这边差多少,更不要说淮河水患与黄河水患,运河纠缠在一起。 更是一个棘手的难题,比北直隶水患难多了,也危害很大。 如果杨士奇是于谦的政治对手,有一万个办法,让于谦在漕运总督位置上坐到死。 对别人来说,主持治水,或许是一个光辉的履历,但是对于谦来说却不是。 于谦与皇帝之间的特殊关系,很多人都看在眼中了。 而且遍数于谦的履历,地方履历过重,中枢履历缺乏 ,虽然朱祁镇有意增加中枢大员在地面上历练。 但是总体来说,大部分中枢人员,还是喜欢有中枢履历的。 于谦在这上面本来就缺乏,他即便回六部当一任尚书,然后再入阁,都比他当这一任直隶巡抚强多了。 好一阵子,于谦脸色也平复了。于谦重重的向杨士奇行了一礼,说道:“多谢老师提点。” 杨士奇的语气有一些缓和了,说道:“你想明白了,而今还有办法挽回的,一旦定下来,可就没有办法挽回了。” 于谦说道:“学生想明白了。这治水之事,学生既然答应了陛下,就要做到底。” 杨士奇愤然说道:“你,你,怎么这么冥顽不灵。” 于谦说道:“老师,于谦自幼读书,自然知道民贵君轻的道理,与百姓相比,君尚且轻,况于谦一匹夫矣。” “大明有太多能当内阁首辅的人了,但是能得陛下信任,委托治水大权的人。却只有于谦一人了。” 杨士奇听了,心中也轻轻一叹。 知道于谦所说的不差。 做任何事情,第一件事情,都是要得人。 如果不是朱祁镇从后世了解过于谦的名声,这数年又与于谦亲密接触,了解于谦的为人,朱祁镇怎么肯,怎么敢,将几乎天数字的治河款交给于谦。 甚至说没有于谦,朱祁镇或许还会治河,但是决计不会这样大刀阔斧。朱祁镇敢如此,是因为他知道于谦是能驾驭这一盘棋的人。 大明官员之中未必没有如于谦一般能抗得起这摊子事,但是既能抗的这摊子事,又能深得陛下信任的,却只有一个,非于谦莫恕。 于谦再次对杨士奇深行一礼,几乎九十度鞠躬,说道:“于谦一人荣辱不过于家一门之事,人治水之事,却是关系天下大局。无数百姓生死之事,于谦请老师成全。” 杨士奇看着于谦,忽然想到了当初他太宗皇帝之前舍命也要保太子也就是后来的仁宗皇帝并没有异心。 当时说杨士奇没有政治投机的想法,却也不是绝对。 但是他当时第一个念头,却是大明皇家父子相残的话。于天下百姓是大大不利。所以他拼死进谏的时候,其实也没有想着活着从诏狱之中出来,。 死在诏狱里面的人还少吗?其中未必没有才能在杨士奇之上的。 此刻的他,却在于谦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他忍不住口中骂道:“痴儿,即便你今天说破天了,我也不会点头的。” 杨士奇说道:“既然你今日是为陛下探口风,就立即告诉陛下,臣杨士奇求见。” 于谦大吃一惊,说道:“老师,这天色已晚。” 内阁首辅星夜入宫,这传出去却不是一个好消息。 杨士奇冷笑一声,说道:“跟你说不清楚。你速去办便是了。” 于谦不得已立即离开杨府,向朱祁镇禀报,几乎是前后脚的功夫,杨士奇已经到了,王振派人通报了。 朱祁镇心中一时间无数念头飞起。对杨士奇此来的目的,做出种种猜测,但是一时间也想不明白。 但是有一句话,却在朱祁镇心中冒出来,那就是来者不善。 朱祁镇说道:“速请。” 杨士奇一会儿就到了,见于谦在侧,也没有多说,只是向朱祁镇行礼过后,朱祁镇问道:“先生今日这个时候来,却不知道有何教朕。” 杨士奇说道:“臣来此,别无他意,就是为陛下讲古,为陛下讲讲南北榜案。” 朱祁镇是决计不信这个,但也由杨士奇说。只听外面传来敲棒子的声音,宫门已经落锁了。 向来这一夜,看似平静如昔,但实际上在乾清宫之中,却未必没有波涛。 第五十二章 南北之争 第五十二章 南北之争 南北榜案,是一件陈年旧案了。 作为历史上有很大影响力的大案子,直接导致有了科举分榜录取,甚至乃是现在各地不同分数线,也是这个政策的遗留。 朱祁镇想不知道都不行。 这掌故,当年讲国史掌故的讲官都重点说过了。 洪武三十年,刘三吾主考因为是糊名考试,故而刘三吾全部选了南方进士。太祖以刘三吾舞弊定了性,重新考试定了南北榜制。 杨士奇带着一些回忆的目光,将这一件事情缓缓的说完了,对别人来说,这都是一些掌故,但是杨士奇却是亲历者。 他收回回忆的目光,问朱祁镇道:“陛下以为刘老学士,可曾舞弊?” 朱祁镇说道:“自然是没有的。” 朱祁镇对一些士大夫秉性,也有所了解。 那真是将名声看做比性命还重要,还不是晚明那些士林败类可比的。让刘三吾作弊,那是比杀了他还难的事情。 杨士奇说道:“陛下以为太祖皇帝为什么要重新考试,分南北榜?” 朱祁镇说道:“那自然是为了平衡南北?”本来一句陈述句,却被朱祁镇说成了疑问句,却是他说在南北两个字的时候,突然有所领悟。 杨士奇看出朱祁镇的眼神变化,说道:“陛下以为分了南北榜之后,北方举子,就能胜过南方举子吗?” 朱祁镇说道:“恐怕不能。” 杨士奇向朱祁镇行礼,说道:“陛下圣明。远的不说,陛下可知道,宣德年间三科,而今正统年间也有两科了,一共五科,前三甲之中,北方人有几个吗?” 朱祁镇倒是没有注意,问道:“却有几人?” 杨士奇说道:“三人。” 朱祁镇立即说道:“马愉,曹鼐之外还有谁?” 杨士奇说道:“杨鼎,正统四年榜眼,陕西咸宁人。” 朱祁镇听了心中震撼非常。 之前也说过,科举在明代制度之中,几乎有一考定终身的权威性。 在官场凡是有什么事情,都要问科名。 虽然并不是每一个人都会被科名所限制住,但是大多数人都冲不破这个枷锁的。所以科举时候考的如何,很大程度上能决定你的后半生。 从这个角度来看这榜单,五科前三甲共十五人,北方人只有三人。再加上古代官场之上同乡相互提携。 从这个角度来看大明北方人在朝廷之中占据什么位置,就可想而知了。 朱祁镇说道:“如此说来,先生提拔马愉与曹鼐入内阁,却是为了平衡南北。” 杨士奇说道:“陛下聪慧,老臣作为内阁首辅,自然要为国家着想,内阁之中唯有英国公是北方人,恐怕对朝政不利。” 朱祁镇自然知道,英国公张辅其实只管军中事务,向来不插手官政务,对北方官来说,有他,和没有他。都没有什么区别。 朱祁镇心中忽然有多想了一层,他想的不是别的,而是大明将领的籍贯。 除却少数是南方人之外,大部分都是北方人,特别是跟随太宗起家的靖难勋贵。 “原来勋贵与官的争斗,不仅仅武之争,其中恐怕也有南北之争了。北人以武力为进取之道,南方人以章为进取之道。”朱祁镇默默想道:“后来大明南北经济失衡,与朝中南北两方失衡有关系吗?” 这个问题,朱祁镇一时间没有答案,或许将来也没有答案。但是朱祁镇心中有多了一些想法,这想法暂且不提,朱祁镇将话题转到了正题上,说道:“先生的意思是,朝廷大规模投入河北,会引起南方人的不满。” 杨士奇说道:“臣乃是江西人,于谦乃是浙江人,但老臣也是大明臣子,是陛下的臣子,有些话还是要说的。” “太祖皇帝靠东南起家,但是厌恶江苏士风,多依赖江西士子,以至于朝中有人说,满朝半江西。这种情况对江西士子有利,对朝廷不利。只是有些什么也是积重难返了。老臣只能如此调剂一二。” “北方学风不起,这种情况还是会继续的。” “只是陛下以为南人对此,不满却是真的,但是北人也未必会满意陛下之举。” 朱祁镇大吃一惊说道:“南人不满朕,朕可以理解,但是北人为什么不满意治水?” 朱祁镇对此是完全想不明白了。 朝廷财政向北方倾斜,表现出北重于南的姿态,在朱祁镇的正旦诏之中,就有所体现了。 但是大部分人都以为朱祁镇是说说而已。 在杨士奇安抚之下,才没有弄出什么动静。现在要动真格了,将这么多钱全部砸到北方,可以说将南方的赋税全部砸到北方。 他们不愿意。 这朱祁镇可以理解。 但是北方人却什么想法? 怎么朝廷花钱兴修水利,为百姓造福,他们还不高兴不乐意吗? 杨士奇说道:“而今北方粮食不够,多赖漕运,转运南方粮食,但是如果陛下计划实现了,那么陛下还想维护运河吗?” 朱祁镇说道:“自然不想了,毕竟运河也费工夫年年修缮。” 杨士奇说道:“那么北京的粮食从什么地方来?” 朱祁镇说道:“自然是河北?”朱祁镇此言一出,顿时找到问题的关键点了,说道:“他们是担心,如果北方粮食够了,那么朝廷供应边军的八百万石粮食,供应京师的四百万石粮食,一共一千二百万石粮食,都要从北方出,而南方反而轻松了。” 杨士奇说道:“并非所有大臣都秉承这个想法,但是有这个想法的北方大臣并不在少数。” 朱祁镇一时间有一种难以形容的荒谬感。 他拼尽全力想做这一件事情,原来是里外不是人的事情。 这就是大明的官员,口中仁义,抵不过心中主意。说起来大明天下,做起来乡里家梓。朝廷的利益是比不过自己的利益的。 明明是一件大好事,但是在各个人的角度都是不满意之极。 杨士奇说道:“陛下,有时候做事,不能大张旗鼓,最少现在不能。虽然而今麓川大捷,云南抵定,但是北方旱情还没有过去,如果今年六月分不下雨,今天秋天的收成也不会有多少的。” “陛下必须多作做一手准备。” “有些事情可以做不可说,有些事情可以说不可做。” “陛下想修水利,户部没有钱,陛下要要动用内库,内阁自然不会反对,也会传令各级府县,皆知上意,但是陛下五河三湖的大计划,却要等一等了。” “最少等今年过去,北方粮荒缓解了,再说不迟。” 朱祁镇向杨士奇行礼说道:“朕知道了,多谢先生提点,朕差点犯下大错。” 于谦在一侧也听得冷汗连连,如果这个赈灾的关键时刻,在京师之中闹出一场风波来,对赈灾的影响却是可想而知的。 朱祁镇见天色已晚,将让王振安顿杨士奇于谦在内阁住下来。师徒两人如果谈,就不说了。 于谦需要向杨士奇学的还有很多。 但朱祁镇却夜不能寐。 他此刻才明白一件事情,杨士奇的存在,对他来说其实是一件好事,凡是他只需说服杨士奇就行了。 杨士奇自然能够摆平百官。 杨士奇看似是首辅重臣,也是皇帝与群臣之间的润滑剂。 但杨士奇老,支撑不了几年了。 杨士奇之后的大臣们,能很好的做到这个润滑剂的作用吗? 朱祁镇并不知道,此刻有一种深深的感觉,他最大的敌人,也是最大的朋友都是一个人,不,一群人。 百官群僚。 第五十三章 五月政务 第五十三章 五月政务 朱祁镇虽然对眼前的局面,感到棘手。 也对朝野上下巨大政治不平衡感到烦恼。 但他毕竟是当了大半年实权皇帝了,对而今的局面也慢慢的习惯了。 习惯了汹涌而来的政务,也习惯了这些政务背后的盛世危言。每一天都提心吊胆的话,朱祁镇就不会活了。 朱祁镇虽然有些忧虑,但是在子夜之后,却也睡下了。 第二日,天还没有大亮,朱祁镇就被太监叫起,洗漱更衣之后,用了一碗粥,就到了奉天门外上早朝。 然后大抵半个小时的时间,通报了几件大事,比如朝鲜使臣请求更改贡道,保定侯孟瑛奏请班师回朝,襄王谢恩表,等等。 不过这些事情,朱祁镇都已经在昨天处理过来。 对朝鲜使臣奏请,朱祁镇表示不准。 朝鲜使臣看似一个改道的申请,里面却有很复杂的政治动机,朱祁镇也是从亦失哈奏疏之中看出来的。 简单一句话,而今朝鲜的版图并不是后世以鸭绿江为界,大明有不少土地都在鸭绿江之南。 只是大明不直接统治这些土地。反而是女真人在此居住。 朝鲜使臣改贡道,背后的企图决计不单纯。 朱祁镇虽然不大清楚,但是却一定与大明,女真部落,朝鲜人之间的三方博弈有关。 朱祁镇虽然通过辽东镇守太监已经落了子。但是效果如何,却不大清楚效果如何,而此刻的朝鲜大王,却是朝鲜心目之中的雄主朝鲜世宗。 朱祁镇未必知道这一件。但是却也感受到了朝鲜内心之中勃勃的野心。 只是大明这一条船虽然大,但要处理的事情也多。朝鲜虽然有野心,但是对大明还算恭敬,说是大明第一外藩,也不算错。 大明与朝鲜之间摩擦,只能处于暗处。 甚至礼部很多人都不大清楚。 所以礼部认为这一点小事,无足轻重。而且朱祁镇越过内阁批的不准。 反正对手想要做的,我方一定不许便是了。 至于云南方面大捷之后班师。也是自然而然的。 只是张辅不同意,觉得麓川虽然败了,但是败的太快,云南各地土司还有很多隐患,而且襄王要封到麓川,还要有很多事情要做的。 别的不说,单单修建麓川城,就一定要做的。 否则保定侯大军,前脚就走,麓川后脚就被缅甸攻陷,襄王被抓,那可就是大事了,成为本朝第一例,失陷亲王之举。云南上下连沐家在内,都担待不起。 朱祁镇自然从善如流,以而今夏季将至,南方苦暑,不利行军为由。令保定侯暂且屯驻云南,营建麓川城。并令襄王主持麓川军务政务,保定侯挑选军中精锐,为襄王三卫。并令麓川麾下各土司皆隶属于襄王。 至于襄王的谢恩表,其实没有什么内容,表现出天家和睦就行了。 朱祁镇处理完这些事务之后。 又回到乾清宫。 此刻他处理的都是关于各地灾情的消息。 也算是好消息。 进入五月之后,北方各地区,陆陆续续有降雨,不过都在偏南方一点的。凤阳,河南一带旱情得到了一些遏制,但是大规模降雨还是没有发生的,特别是直隶,却是旱情最严重的地方了。 至于蝗灾,却也得到了极大的缓解。 似乎是朱祁镇坚决的灭蝗态度,让上上下下的官员,都不敢有一丝懈怠。 杨士奇刚刚举荐的吏部尚书郭进。以新官上任的姿态,清理北直隶抗蝗不利的地方官员,几乎是于谦一奏,吏部就批,而且全部是重惩。 这样政治高压,让每一个地方官,都不敢不接近权力。 再加上蝗虫的寿命也到了。 蝗虫只能在湿润的地方产卵,否则幼虫是长不出来的,但是北直隶大旱,很多河流都干枯,百姓为了水源,万般辛苦,连蝗虫滋生也受到了影响。 再加上几十万京营,与地方卫所兵,大规矩灭蝗。 总算是有效果。 虽然不敢说下面报上的都事实,但是大规模蝗灾确实消失了,朱祁镇甚至还去北京郊外看过,虽然地理的蝗虫多与往年,但是也绝不是当初铺天盖地的样子了。 朱祁镇也就下令,魏国公与成国公带领京营准备回京。 京中虽然还有十几万京营,但是北京距离瓦刺还是太近了。 朱祁镇有些不放心。 至于剩下的事情,没有一个好消息。 山西旱灾严重,下面奏请免粮,一看数目,六十三万石。河南那边也要免粮,一看数目河南与凤阳加起来,三十九万石。 朱祁镇顿时觉得自己刚刚储备的粮食不够用了。心中暗道:“不行,还要让李时勉再跑一趟,从南洋运一批粮食来才行。” 但是这样的情况之下,朱祁镇又不能不免,一口气一百多万石粮食都免了。 这就说明,北京与九边一年一千二百万石粮食,又有缺口了。 朱祁镇一边批红,一边对身边的太监说道:“李时勉还在京师吗?在的话,让他进宫一趟。” “是。”这个太监犹豫了一下,说道:“陛下,于谦于大人在外求见。” 朱祁镇听了,手中事情微微一顿,说道:“让他进来吧。还有传令今天下午,关于治河的华殿议事,取消了吧。” “是。”这太监立即答应下来。 于谦一会儿就进来了。 朱祁镇见于谦眼睛深深陷进去了,顿时知道,估计于谦昨天晚上都没有怎么合眼。于谦行礼落座之后,朱祁镇说道:“先生是国之重臣,朕以直隶百万之众,托付给先生,先生也要好好保重身体才是。” 于谦说道:“贱躯何住挂齿,臣此次来却是向陛下请罪的,臣百密一疏,却是误了朝廷大事。” 朱祁镇说道:“这不是先生的错,先生在外忙碌,不熟悉京中情况,却也是自然。朕相信,大部分朝臣都是明事理的,不会私心用事。” 朱祁镇口上这样说,但是却依旧按照杨士奇的意见来办,就看得出来。朱祁镇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 于谦说道:“臣惭愧,臣今日来却是有下情上秉,这些事情,本来臣想在今日会议上说的,而今这一件虽然要拖一拖,但是有些事情,却是半点不能拖,还必须做在前面。” 朱祁镇说道:“先生之意是?” 于谦说道:“治水人才不足。” “臣勘察各地治水,河北水利从西门豹治漳河起,此后一两千年,屡有修缮,到唐开元年间,至于极盛,此后每况愈下。” “前宋以水为兵之策,破坏河北水利,之后金元无有善政,郭守敬虽然有治理河北水利之心,他所能做的不过运河而已。” “臣所过之处,有很多唐时水利,皆不可用。但是有些加以修缮,还能灌溉。但是臣细数各项工程,五河三湖为大项,其中数千里河堤,水闸更是不计其数。” “需要治水之臣,不可胜数。” “而今朝廷可用治水臣,宫中府中,治水之臣加起来不过十几个人而已。如何应对了这样的局面。” “其中又有沐敬,乃是太宗老臣,风中残烛。不忍驱使。” “欲成其事,必得其人。”于谦说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钱粮之事,可以拖一拖,但是培养治水之臣,却不能再拖了。” “此臣必须向陛下进言之事。” 朱祁镇一听,眉头紧皱。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一件事情。三年一科,进士数百,但是治水之臣,朱祁镇一时间却找不到几个来。 第五十四章 水利学堂 第五十四章 水利学堂 朱祁镇沉吟片刻,说道:“传阮安,沐敬两人。” 这两人为了这一次会议,早就回到宫中了,自然是一传就到。 朱祁镇见了这两个人,朱祁镇立即问道:“而今你们麾下可以独挡一面的治水人才,有多少?” 沐敬先说道:“奴婢有几个义子,可以为皇爷所用。” 阮安却面有苦色,说道:“陛下,臣有几个同僚可以为陛下所用,不过有一些人都在工部的。” 朱祁镇说道:“工部的也算。” 这两个人说出了十几个人名,都是可以独立主持一条河修缮疏浚的人才。 但是朱祁镇却也觉得有十几个人就能独立治理十几条河了,如卢沟河这样大河,这些人几乎全在工地之上。 朱祁镇又问道:“本朝还有水有治水之能?” 阮安说道:“臣知道有两处一定是有的。” 朱祁镇说道:“说。” 阮安说道:“就是平江伯府上。” 朱祁镇自然知道平江伯了,也知道而今的平江伯乃是陈豫。是永乐年间名臣陈瑄的孙子,自然也知道,为什么平江伯府上有治水人才。 因为平江伯总督漕运十几年,而今的漕运体系就是他一手开创的,宣德八年去世,而今才几年。 朱祁镇对身边的太监说道:“宣平江伯。” 只是平江伯要来就不容易了。 宣德八年平江伯陈瑄去世,正统元年第二任平江伯,也是现任平江伯陈豫的父亲去世,所以现在平江伯年纪还不大,才二十出头。在朝中自然也没有什么差遣,不过是去检点过几次战马。 也都是临时的差遣。 速去速回的。 最近平江伯在动用关系,谋求在神机营之中任职。 毕竟他也不想一直清闲下去。 所以,想请他过来,却不容易了。 闹不好,此刻他正在谁府上拜访的。 所以,朱祁镇也没有指望平江伯能立即过来,继续问道:“还有什么地方有?” 阮安说道:“还有江南,江南水利兴旺,善其术者众多。只是一时间恐怕难以召集。” 朱祁镇说道:“于先生,你有何良策。” 于谦说道:“阮先生所言极是,臣家住钱塘,当地有很多百姓都擅长治水,甚至有专门的水利著作,臣以为当派遣使臣,于天下张榜求贤,天下逸才无数,足够陛下之用。” 朱祁镇听了,一时间不置可否。 听起来于谦所言不错。 但是朱祁镇想起昨日杨士奇为朱祁镇讲解南北士林差距的时候,心中冒出的念头。 那就是在科举上,北方人比不过南方人,那么北方人想不想在别的领域压上南方人一头,或者说,我给他换一个赛道。北方人愿不愿在上面跑。 为什么这么想。 因为朱祁镇想做的事情越多,越发现所有问题根结都在于思想观念的不同。 科举制度好不好,但是科举制度培养出来的人才,也越发出现很多问题了。比如现在的问题。 大明找不到多少能治水的大臣。 其实这个时代的水利还是比较简单的。 很多通过科举上来的大臣,也有变成治水能臣的。他们是怎么做的,自学而已。 但是儒家的很多弊端,让朱祁镇很难受。 所以,如何想办法在思想方向上做手脚。 可以说,从朱祁镇一上台,朱祁镇就在想。 但是想是想,却是找不到出手的地方。 比较朱祁镇不可掀桌子蛮干。 但是而今南北方在科举上的不平衡,让朱祁镇感受到一点机会,但是不是真的能行得通,却要朱祁镇出手试一试。 怎么试? 朱祁镇沉吟片刻,心中就有了主意。说道?:“先生之计,治标不治本。” “朝廷每天水旱蝗不绝,朕深为忧虑,切以为乃是水利不治之故。水利不治,则旱涝不均,旱涝不均,则蝗虫大起。欲除百姓疾苦,水利为先。” “治水之策,决不可存一劳永逸之想,盖因天时有变,地利有变,今日治水之策,可能就是明日祸害之源。” “这一点,先生也是深知的。” 于谦听了也不能不赞同。 因为于谦治河方案之中,对泥沙对三个大湖的淤塞,也没有什么办法处置。 朱祁镇说道:“先生也说,百年树人,朕不敢存一治河则千百年无忧之想,自然也要为后世留下一些人才。” “如果以先生之策,河北水利大功告成后,这些人该如何安置?” “大抵一部分授官,一部分赐金还乡,但是几十年后,如果再想治水,难不成再征召民间人士吗?” 于谦只好说道:“臣愚昧,却不知道陛下之意是?” 朱祁镇说道:“这天下治水之士,还是要下榜征召的,但只是应急之策。朕准备,在卢沟河边设一学堂,以阮安为祭酒,沐敬为教授,专门教授治水之学。今后工部治水之事,必须有水利学堂出身的官吏主持。” “要当心,朝廷爱民之本意,却变成了害民之策。” “如此治水之道,薪火相传,朝廷也决计人不乏用。” 于谦听了说道:“陛下,如果学堂出身,全部要授官,岂不有冗官之患。” 朱祁镇说道:“先生说笑了,先生在京师也清理过胥吏的。自然知道这些人是什么样子,而今工部之中,有进士举人功名的人有多少,剩下都是积年老吏,用他们还不如用水利学堂出来的学生。” “今后,吏员不世袭了。朕总要找些人做事才对。” 于谦想了想,一时间也没有想出什么问题来,说道:“只是臣担心有一些缓不应急。” 朱祁镇说道:“那就立即招生,马上要开始的修河,就派他们跟着老师上堤坝再说,总能锻炼出几个,至于从各地征召出来的治水人才,如果真有本事,朕也将他纳入水利学堂之中。” 于谦说道:“臣明白了。” 朱祁镇见于谦如此,心中猛地松了一口气,暗道:“于谦大概没有见识过后世无数大学,我就不信了,我建立上数百大学,将北京外重建一所大学城,这么多大学生,将来不会对每三年有三百多进士压在他们头上的感到满意。” 朱祁镇深究商鞅变法,悟出一个道理,永远不要试图打到一个集团,能打倒一个集团的,只能是另外一个集团。 朱祁镇对官坐大,感受到危险,但对勋贵的衰落,有一点扶不上墙的感觉。 而今南北之争给了他灵感,如果他将这些大学都建立在北京附近,那么自然而然北方人就会在这方面占据优势。 将来天下吏员都出自北方。那么北方人的倾向,也就可想而知了。 对于将来的事情,朱祁镇只能猜想。却也不肯定,反正种子已经落下了,等真的长成,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不过,朱祁镇而今最多的就是时间,他还有几十年,等这些人慢慢成长起来。他心中另外一个倾向,也越发强烈起来,那就是建立学校。 这个水利学堂仅仅是开始,将来户部要有会计学堂,刑部也要有刑法学堂,然后再为宗室子弟建立宗室学堂。为海关建立航海学堂。 等等。 朱祁镇心中百万大学生计划,缓缓的成型了。 这个时候陈豫也满头大汗的进了宫。朱祁镇见了陈豫也没有多说几句话,就任命陈豫管理直隶兵马,协助于谦治水。 陈豫听了这个任命自然是大喜过望。他不用在京师坐冷板凳了。至于让平江府中治水人才参与治水之中,朱祁镇不用,也自然会有人告诉陈豫的。 第五十五章 水利学堂的功课 第五十五章 水利学堂的功课 朱祁镇又叮嘱了于谦一些关于治水的事情,叫来王振,吩咐从内库运送三百万两白银给于谦,让他好好休息一日,明日就回去准备修整当地比较危险地段的堤坝。 然后朱祁镇却将阮安与沐敬留下来了。 朱祁镇说道:“你们对如果教授水利,心中有没有底?” 阮安与沐敬都是宫中老人,自然能听出朱祁镇的弦外之音。沐敬立即说道:“奴婢愚昧,请陛下指点。” 朱祁镇满意点点头,说道:“朕以为水利之事,是最要紧不过的了。想要做好一件事情,一定要往细里做,只要功夫做得细,才能将事情做好。” “以朕之间,而今治水之策,充满了想当然,根本没有想详细的计算。” 阮安一时间有些结巴,说道:“计算?” 古代很多时候都是经验科学。对该如何治水也是直观感受的。这也是为什么朱祁镇上了一个模型,就将满朝大臣给说服了。 是因为这些都符合满朝大臣思维习惯。 治水之中的计算,大概最多的是工程量的计算,土方石方的计算,还有分段镇守的计算。 更多的就没有多少了。 朱祁镇说道:“对,先定度量衡,以营造尺,一尺定平方,然后定立方升,以一升多少水,计算水量。朕想要一切水流运动都能用数字来表达。” 阮安与沐敬两个人,更是如同读天书一般。 朱祁镇说道:“朕记得黄河之上有羊马报,就是乘着羊皮筏顺流而下,对下游报洪峰,这就是要洪峰的速度。还有水量。” 朱祁镇见他们还听不懂。 不耐烦的给他们上了一节数学课,计算含沙量,径流量等事情一五一十说明了。 其实朱祁镇也不懂治水,不过他知道数学是科学之母。如果水利学堂之中真有一个天才,能用建立起一个数学模型来解释河北平原上一切水流变化。 河北水利还怕治不好吗? 有这样的成功经验,朱祁镇自然也会想其他方面推广的。 只是朱祁镇看下面两人双目之间,隐隐约约有无数为什么飞过,就知道这些事情,说不大清楚了。 朱祁镇叹息一声,暗道:“罢罢罢,这一件事情我多盯着一些吧。”随即又说道:“水利学堂必须开设算学,而今是主课,除此之外,还有开始绘图,不知地利,如何治理,还要有实验,就是束水攻沙之策,没有实验之前,谁知道对错。” “这就是朕要将水利学堂设在卢沟河岸边的原因,必须引水才行。” “除此之外,还要设立机械,就是水利机械。如水车,毕竟北方旱情严重,有时候水位很低,根本放不出来的,只能想办法提水,用水车,自然是最方便的事情。” 朱祁镇一时间想不起来说什么了,一挥手说道:“算学,绘图,实验,机械,这四门课都很重要,甚至缺一不可,你们看着再添加一下,总之,阮安,沐敬,你们两个只要做好了,你们的身后名也就有了。” “想想,今后大明治水方面大臣都是你的徒子徒孙,还怕没有名声吗?” 阮安与沐敬又激动又无措,激动的是,朱祁镇给他画出的画饼,他们都是太监,自然不会有什么好名声的。 但是而今这一件事情,却能保证他们的身后名。他们自然很是激动且兴奋,但是面对朱祁镇所言,他们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什么含沙量,径流量,都是什么概念? 他们都不懂,但是又不敢回去问朱祁镇。只能自己暗地琢磨了。 两人出了乾清宫之周,阮安说道:“沐老前辈,咱们两个找地方琢磨一下。” 沐敬说道:“好,我也将我那些义子也叫上来,年轻人脑子灵光,或许能想到什么。” 两人为朱祁镇布置下来的任务绞尽脑汁的时候。 朱祁镇刚刚用过午膳,又接见了李时勉。 李时勉在京中几日了,但是看上却依然没有缓过劲来。 朱祁镇见这个老臣如此,心中有些不忍,但是想起了北方灾情,刚刚减免的一百多万石粮食。 朱祁镇也只能硬着心来,对李时勉说道:“而今粮食紧张,虽然四百万石粮食陆陆续续远过来。但是朕恐怕不够。朕想让卿带上银子,再跑一趟广东,或者是江南,总之想办法再给京师运上来一批粮食。” 李时勉面有难色。 朱祁镇也不好强硬命令,说道:“如果先生不愿意去,先生就推荐一人,代先生跑一趟南方。” 李时勉听了,有些愤怒。说道:“陛下是疑臣贪生怕死吗?臣束发读书以来,就知道孔曰成仁孟曰取义。臣岂惧一死,况且,老臣虽老,但尚能日食升米,正是老当益壮之时,臣之所以犹豫,并非是臣不肯为陛下所用。而是这一件事情,十分难办。” 朱祁镇说道:“却不知道何处难办?” 李时勉说道:“首先是广州已经没有船了。” 朱祁镇大吃一惊,说道:“怎么可能?” 李时勉说道:“臣已经将广州能带过来的船只都带过来了。” 朱祁镇说道:“那么,你带着天津的船回去就行了?”朱祁镇说出这一句话之后,立即知道不妥。 因为他想起来的,不是别的就是季风。 李时勉长叹一声,说道:“陛下有所不知。我朝的硬帆虽然善使八面之风,但是逆风还是南行的,而今正是南风大做的时候,甚至停留在天津的很多船主,等等秋天北方再起的时候南下。” “逆风即便是能够航向,也是相当慢的,臣担心,此番运来粮食,恐怕在秋天了。” “但是夏秋之季,海上大风不断,再大的船只遇见了,也只有死路一条,东南沿海一片,时时出现。” “臣担心在,这些银子在海上出了差错。” 有一些话,李时勉也没有说。 比如这些船主看似为朝廷效力,但是如果真以为他们是什么善男信女的话,那就是大错特错了。 不用朱祁镇说,李时勉就估计到朱祁镇最少要动摇两三百万两银子,因为没有这个数目银子,根本买不到足够的粮食。 毕竟在李时勉在南洋大采购之后,各地粮价不攀升才怪。 这么多银子放在船上,跟着这么多船主出海,简直是考验他们自我控制能力。即便是一百万两银子,也是他们一辈子都没有见过的钱。 而且李时勉还有一些担心,说道:“臣担心,南洋也没有粮食了。” 朱祁镇听了,有些疑惑的说道:“怎么会,南洋不是终年无夏,一年三熟,从先生南下到而今,估计南洋新一季的稻米就又成熟了。怎么会缺粮?” 李时勉听了朱祁镇的话,有些哭笑不得说道:“陛下以为南洋如此?不错,南洋虽然气候得天独厚,稻米一年三熟,但是百姓都没有自主之权,唯头人之命是听,而且懒惰之极,气候虽好,但人却想不劳而获,却是不可能的。” “臣之前,已经将南洋稻米收刮差不多了,陛下可以看出来,唯有安南乃是我朝之余脉,粮食积蓄最多。至于其他各国。”李时勉没有多说话,只是冷笑了两声。 朱祁镇心中这才懊恼。自己是想差了。想想也就是了,在古代农业社会,粮食产量就是国力。 而安南这么多年的南洋小霸主的名声在,这岂不是说明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安南的粮食产量最高了? 第五十六章 襄国 第五十六章 襄国 甚至而今的安南,也不是后世的越南,只有越南北部地区,至于南部地区,却是清代才开发出来,成为著名的粮食产区。 所以而今南洋大部分地区,虽然不是一片荒芜,但也绝非朱祁镇心中所想,后世重要的粮食产区。 所以能弄到四百万石粮食,说不定已经是竭泽而渔了。将大明的影响力挥霍的不轻。 想要更多,却未必能够了。 朱祁镇长叹一口气,说道:“如此说来,从南洋运粮已经不行了?” 李时勉说道:“陛下,何必担心粮食,今年漕粮虽然晚于往年,但是二三百万石还是有的,不是还有南京海运而来的粮食。” “南方粮食已经丰收了。毕竟何必担心粮食不足,如果陛下实在担心,臣却愿意带着这些船主,跑一趟南京。” 朱祁镇说道:“先生不是说海上风暴无常。” 李时勉说道:“的确如此,只是从天津到南京,多在北方,不经历南海,而且可以靠着海岸航行,有风暴还可以在沿岸停靠。” 朱祁镇说道:“如此就辛苦先生了。” 朱祁镇再为北京的粮食操心的时候。 襄王也在麓川城中大兴土木。 襄王在麓川城中虽然过很辛苦,很不习惯的,但是每每想到这麓川,还有以麓川城为中心的一小块平地,乃至于以麓川盘地为中心,几十个土司。这可以让麓川立国的根基,而今就是他的了。 他心中就有无穷的兴奋之感。 麓川所在地方,却是一块狭长的冲击平原,被喝水冲积出来的,这一条给予这细长盆地生命的河流,就是麓川。也就是后世的瑞丽河。 襄王此刻站在麓川城头之上,对于麓川简陋的城池,很不满意,心中盘算的重建的时候,如何多从云南省哪里多搞出一点钱来。 至于自己手中的几十万两银子,却不能动。在这里远在天南,一切都要靠自己了。 而襄王大总管这一段时间,更是神出鬼没,不知道再做些什么的。而今不知道怎么的来到这里找襄王了。 襄王见状立即知道,这位大总管有话要说。他让左右退下来,两人在城头凭栏而望,襄王说道:“说吧,有什么消息。” 大总管说道:“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这两个消息,王爷想先听那一个?” 襄王说道:“坏消息。” 大总管说道:“阿瓦投了缅甸。麓川西南方向的土司大多数都投了缅甸。除却木邦,孟养等距离麓川比较近的土司,其余的都在观望。恭喜陛下,除却沐家分给王爷,在云南境内一两个土司外,王爷已经成为光杆了。” 襄王苦笑说道:“意料之中。” 襄王的麓川与思家的麓川,可是大大不一样了,思家除却本部人马之外,还能召集不知道多少外系土司,但是襄王而今,除却麓川本地之外,恐怕一个土司也指挥不了了。 纵然能指挥的,也是看在大明的面子上。 “这坏消息还没有说完。”大总管说道:“有人说,在缅甸看见了王爷的大舅子。” 襄王虽然占据了麓川,但是思家的影响力,却没有那么容易驱散的,其实当初保定侯就想将思家连根拔起来。 但是襄王拦住了。 废话,可以说麓川本地的人才,都与思家沾亲带故的,真要大开杀戒,整个麓川都没有人可用的。 襄王而今为了人才绞尽脑汁,他虽然从襄阳带了一些人过来,但远远不够用,毕竟襄王在襄阳也是很明白的。 不敢大举交接人才,是为自己惹祸。 但是定下封国之后,但凡有眼力的人一看,都觉得这哪里是封国,根本就是发配,自然没有人愿意跟着襄王吃这一分苦了。 襄王手中的人才相当缺乏,麓川本地的人才虽然不多,但是也能派上一些用场。 故而襄王从保定侯那边求了,对麓川的处置权,自然是动手杀一批用一批拉拢一批,其中一些在思任发时期,反对思任发与大明大战的人,都得到了安抚。 甚至襄王还娶了一个思家的女儿作为偏妃。 所以大总管才说,思任发逃走的儿子,乃是襄王的大舅子。 襄王脸色微冷,说道:“他算什么大舅子,思氏又不是本王的正妃。”虽然如此说,襄王却非常重视这个消息。 因为襄王对麓川统治的政治结构之中,思家是很重要的一环,但是而今出来一个人能与襄王争夺思家,由不得不襄王不忧心。 大总管说道:“王爷还有一个好消息。” 襄王说道:“什么好消息?” 大总管说道:“方瑛动心了,愿意担任襄国都指挥使。” 襄王听了大喜过望,说道:“好,有方瑛在,我就放心了。” 这一次平麓川之战,襄王从头到尾都是一个摆设,没有发言一次,但是襄王并非没有收获的,他最大的收获就是知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襄王虽然自诩很高,觉得行军打仗,他一定能学会的。毕竟他爷爷乃是太宗皇帝。 只是他很清楚,他之前没有接触过军的,一定找一个有能力的将领来帮助自己。这一次作战之中,展露头角的将领不少,如方瑾,郭登,毛锐,等人。但是襄王偏偏就看中了方瑛。 或者说,他并不是看中的方瑛,而是他没得选。 如方瑾,郭登,毛锐等人,皇帝都有封赏,方瑾都有爵位在身了。岂是他能拉拢得动的。 襄王看来看去,唯有方瑛能力不差。不然也不会被保定侯委以重任了。只不过是运气不好而已。 所以才没有功劳,只有他才能是襄王能够拉拢的。 襄王问道:“却不知道总管,你是如此劝说方瑛的。” 大总管叹息一声,说道:“方瑛是一个孝子。” 襄王顿时轻轻一叹,说道:“方政可惜了。” 方政的墓前。 方瑾与方瑛两兄弟跪在前面,上了贡品,并将一个头盔放在墓前,方瑾说道:“爹,你也知道,思贼人头,要送往京师的,孩儿不能拦着,只有将这个留下来了,这是思贼的头盔,孩儿给您报仇了。” 方瑛也磕头说道:“爹,大哥袭爵了,我们方家也是勋贵了。” 虽然这是一件好事,但是一想到这爵位,恐怕有一大半是父亲用命换来的,兄弟两人都痛苦失声。 好一阵痛哭。 兄弟两人才离开墓地。 方瑾忽然问道:“我听说,你要担任襄国都指挥使,负责组建襄国三卫。” 方瑛咬着牙说道:“是,大哥,爹在这里,总要有人照顾的。我们不能都走。” 方瑾也知道,如果为方政迁坟,数千里之遥,到时候尸骨都成什么样子,怎么想都是大不孝。方瑾说道:“为何不是我留下来。而今朝廷也想留下几位将领,镇守云南。” 方瑛说道:“你想过沐家吗?” 方瑾顿时不说话了。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说的就是沐家,这一次麓川之战,沐家受到了重创,但是即便如此,沐家在云南的潜势力,也是不容小窥的。 如果朝廷要安抚云南,沐家决计不能动的,而以方家与沐家之间的关系,方瑾吃不了好果子。 方瑛说道:“你放心,我即便到了藩国也不是没仗的打的,缅甸不安分,你在北边,我在南边,说不定我封侯之日,还在兄长之前。” 方瑾叹息一声,说道:“明年我就要与姑父一起去宣府了,你要多保重了,我等着这一天。” 第五十七章 河北旱情 第五十七章 河北旱情 虽然朱祁镇对水利学堂抱有极大的希望。 但是时间不等人。 虽然将近六月,还是一片大旱。土地都崩开巴掌大的口子,大多数河流都断流了。 但是每一个人都知道一个基本的事实,那就是随着夏季的来临,大雨也即将到来。即便再怎么严重的旱情,也不会是终年不雨的。 随着时间推移,防旱固然重要,但是防涝这一件事情,也是组建提上议程。 于谦没有时间在北京闲着。而阮安,沐敬,陈豫,这跟随于谦离开北京,去直隶省的省会也就是刚刚建立的天津府了。 至于水利学院的第一批学院,却是来不及做什么招生了,朱祁镇大笔一挥,将内书房正在上学的大小太监全部给了水利学院。 毕竟,不管怎么说,这些内书房的老师都是翰林院出身,即便的文化素质还是有的,最少不用从识字教起来。 于谦一回到天津,立即分派人手,巡视各地河道,强调三件事情,第一以工代赈之事一定要将粮食发到百姓手中。其次就是想尽一起办法,尽量保证一些靠河的田地不至于绝收,其三,就是派人巡视各地河岸,发现有河堤不修,有洪水隐患的。就立即去处置。 不能等大雨来临之后。再出身。 于谦自己决定负责,洪水最多的地方也就是大清河一带的巡视,他不仅仅巡视大清河,也要将白洋淀,三角淀这一些区域都看上一遍。 其余的人,都分别去各地,巡视各地河防。 于谦将张经带在身边,张经也是算是于谦在顺天知府任上一手提拔出来的下属,很是得力。 只是这一次于谦让张经去巡视滹沱河。 因为张经去滹沱河的路线,与于谦是有很多一部分重合的。 于谦轻车简从带着几十个人,骑马横穿三角淀。 你没有看错,就是横穿三角淀,因为往日里的波光粼粼的大湖,而今已经被分割成很多小湖泊了。河北所有湖泊的深度都不算深。 于谦骑马走在芦苇丛之中,就好像是走在一望无际的高粱地之中,大片片的枯黄的芦苇,还在告诉他们,这里曾经是湖泊。 本来是淤泥的土地,在近百日的暴晒之下,就好像是破裂的封印,黑土地狰狞的展开了嘴。 所有人都是沉默。 一方面是这样的场景看多了,已经麻木了。 另外就是日头好像是烈火一般,早已将人身体里面的水分全 部烤干出来了。 谁都不想说话。 “父亲,我去打点水喝。”于冕将手中的竹筒晃了晃,听听里面的水声,说道。 于谦算算了路程。说道:“我们一起去吧。” 正统元年于谦调入京师,朱祁镇对于谦的恩宠不断,所以特别在京城有赐第,专门派锦衣卫将于谦的夫人请到了京师。 这才结束了他们夫妻之间远隔千里的悲剧。 于谦一辈子只有一个于冕一个儿子,其实与这也大有关系。夫人孩子都在身边,于谦也就将自己长子于冕带在身边教导。 一行人穿过枯黄的土地。于谦定睛一看,心中猛地一沉。 这么多天,于谦到处巡视,这一片区域他也穿过好几次了,第一次穿越三角淀的时候,下面的人还劝,说这一条路非常泥泞,不好走。 只是如果不从三角淀之中穿过,从天津出发向西,就要向北或者向南绕道了。 于谦这一意孤行,那时候方才是二月初,果然如人所言,虽然已经冒出一条路,但是这一条路,却好像是一道陆梁一般,很多地方还有谁,不过纵马而过,却是无妨的。 只是他之后,几次路过,却没一次都让人心惊。 这条路之前是水与芦苇相互交织,后来水退却了,地上来泥泞,再后来,地面都干涸了,连芦苇被蝗虫糟蹋之后,也少了不少。 而今,于谦更是发现,他之前数次取水的水塘,此刻也变成一片烂泥地了,甚至还能烂泥地之中,看见一些黑漆漆的 ,被淤泥裹着的尸体。 于谦知道,这就是一些死去的小动物的尸体。 于冕也有一些失望,说道:“爹我们去别的地方吧,这里的水不能喝了。” 于谦点点头,说道:“好。” 于冕不能理解父亲的心情,扑空两回,终于找到一处,这里的水似乎与往常一样。依旧带着清凉之意,扑了过来,于谦就着水洗把脸,又灌满了竹筒,这才带着人再次上路。 在傍晚时分,闯过了三角淀。 在三角淀之中,还没有感觉,只觉得日头有些毒,仅仅是的单纯的热,但是三角淀之前毕竟是湖泊,空气之中还有一些水分的痕迹的。 但是一离开了三角淀,眼前的一切立即变得尘土飞扬起来。 连空气之中都带炙热的气息。 于谦在保定县的驿站安置下来,没有怎么见保定知县,而是带着张经与儿子于冕上了大清河的河堤。 这大清河河堤, 还是新修的。 于谦看着大清河,叹息一声,说道:“张经,你看,我宣德年间从京师去河南的时候,就路过此地,当时大清河数里之宽,而今只剩下一束流水,这一束流水,还是我与上游力争下来的,百姓目光短浅,不知道多少人想截断大清河。但是上游是大明百姓,下游就不是大明百姓了,上游百姓要活,下游百姓就不要活了。” “如果上游百姓遇见洪水则泄于下,遇见旱情这拦水,一丝不留,则一河之百姓,恐为敌国。” “大清河在白洋淀与三角淀之间,多方受水、我多次来此,多方调解,今后恐怕也就这里还有一点收成,只是如果今秋七八月间。雨水大作的话,这里也是要害之处,我就在这里镇守了,再往西,就不去了。” 于谦轻轻一叹,往昔大水最严重的情况,就是白洋淀与三角淀连成一气,从北京往南,数百里之间,都成为泽国。 只是靠近太行山一线,可以通行。 这就是北宋时期以水为兵战略的体现,索然几百年之后,但是一旦大雨连连,也会成为这个样子。 于谦说这里水情最危险,却是一点也不假。 张经说道:“请大人放心,下官此去定然好好巡视滹沱河决计不让滹沱河出问题的。” 于谦说道:“你有此心就好了,当今圣上最喜欢实务之辈,我于某科名在一百名开外,三甲出身,籍籍无名,赖陛下信任,执掌直隶治水大权,朝野上下不敢无视我于某,张兄,年纪虽轻,科名不显,但是只要实心做事,必能被陛下看在眼中,将来我的位置,张兄未必不可以坐一坐。” 于谦虽然看上去是老实人,但是画饼的技术一点也不差。 固然称兄,有很多时候是客气的意思,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客气。并不是张经就比于谦的年纪大。 张经听了,也非常激动。的确提科名不显。在历史上也就坐过一任顺天府。随即淹没在历史之中,与嘉靖年间东南抗倭的不是一个人。 张经心中涌出一股,士为知己者死的感动,说道:“请大人放心,下官此去,滹沱河上下必然安定无事。” “如有事,大人将我人头拿去即可。” 于谦说道:“何处此言,我观何必诸河,滹沱河最为难治。你此去只要用心就好,河北水利陈陈相因,非是今日才有此祸,不要急,慢慢来。” 张经感动非常,心中暗下决心,决心不治好滹沱河。决计不罢休。 只是他不知道,他一语成箴。 第五十八章 长腿的滹沱河 第五十八章 长腿的滹沱河 张经在保定匆匆休息一夜,第二日就向西南而去。 他横穿无数河流。根本不需要船。 因为河北大地,几乎所有的河流都处于断流或者是半断流的处境之中。即便有些流水,但也可以纵马而过。 根本不需要桥梁。 过了杨村河之后,张经并没有去与地方官打招呼,而是按图索骥,去看滹沱河。 但是朱祁镇发现滹沱河失踪了。 对,他找不到滹沱河了。 反而找到一片涨势诡异的土地。 大旱年头,大家的禾苗要么都枯死了,要么也是病恹恹的,看上去有气无力的,但是这些禾苗长大想当的旺盛。 更诡异的是,这长得旺盛禾苗,却是与地图上滹沱河的河道相吻合的。 张经心中立即有一个猜想,心中暗道:“这就是滹沱河河道?” 有些时候,事实超出人们想象,现实比还不讲逻辑。很多时候事实就以极其荒谬的状态,呈现在人们的前面。 “你干嘛啊?”却是一个老头带着几个汉子远远的看见了张经一行人。大声叫道。 张经身边只有三五个随从,又没有穿官袍。 百姓自然认不出来,不过看他们有马,多少客气几分,毕竟这个时代谁家有马,就好像是后世有一辆好车一般。 就知道不是寻常人。 当然了,在北方也不算什么。 毕竟太宗皇帝将官马寄养在民间,有好几十万匹之多,直隶,山东,河南,都是养马地。甚至有河北苦于马的话。 所以这个时候我大明的马并不少见。但是一下子有好几匹,却也不多。 老头过来,带着疏离说道:“这位相公,你来做什么的?” 张经连忙翻身下马,说道:“这为老丈,我乃江西举人,正统四年科举不利,本想在京师待上三年,再考下科,却不想京城米贵,待不下去了,索性与家人南下还乡,一路上也访问古迹。路过此处,想讨完水喝。” 老头听了,连忙说道:“原来是举人老爷啊。快请快请。” 老头好像放下什么一样,变得客气起来,张经带着随从下马,跟在老丈后来,来到一个小村庄,却见这小村庄的地基垫高了一丈,想进去非要拾级而上不可。 村子前后都种着大树,大则合抱不止,小的刚刚出头,来到树荫下面,张经顿时觉得清爽了许多。 老丈也让人拎了一坛子水来。 张经与随从分了。 张经说讨碗水喝的话,也不能说是假的。毕竟长途跋涉,这样天气下,浑身都被汗水打透了。 喝过水之后,张经也不直接插入话题,而是问道:“老丈贵姓?” 老丈轻轻一笑,裂开一嘴的黄牙,似乎这些牙齿没有一点团结的精神,彼此相互排斥,露出一道道牙缝来,脸上的皱纹更是凑到了一起。层层叠叠的好像千层饼一样,说道:“小老儿姓杨。” “刚刚见那几位是老丈的?”张经说道。 老丈说道:“都是老丈的子侄辈。” 张轩一拍大腿说道:“看来老丈家,好生人丁兴旺啊。” 杨老丈有些高兴说道:“从仁宗皇帝之后,都不打仗了,日子还算太平,孩儿们都长成了,却不是我小时候,那时候兵荒马乱的,我那一辈,活下来的,也就我了。” 张经一听,就知道杨老丈大概是建文年间出生的,虽然太宗皇帝明确否定了,有建文四年,而是说是洪武三十一年到洪武三十五年。 但是老百姓可不管这个。 这一带,就是当初的战场,可不是兵荒马乱。 张经不好谈论这个,话题一转说道:“我看令子侄,似乎都带这家伙,难不成是做没本钱的买卖。” 杨老丈怫然大怒,说道:“秀才好没有道理,我好心留你歇脚,你去污蔑我家,我老杨家乃是本分人家。如何做出这等事情。” 张经哈哈大笑,说道:“说笑,说笑。只是你们都带着家伙,是防谁啊。” 张经对自己一双眼睛却是信得过的,虽然而今天下太平了十几年,但是开国之风尚有余烈,大明的士大夫,也不是什么也不懂的,专司八股。 最少张经对兵器还是很了解的,对杨老丈子侄包裹着的长条状东西,相信绝对不是木棍。 杨老丈叹息一声,说道:“那也没有办法,防着人争地。” 张经听了大吃一惊说道:“争地,朝廷没有王法了吗?难道老丈没有地契吗?” 杨老丈说道:“朝廷自然是有王法的,但是这事情,就上报到县令那边,县令也没有办法解决,官家既然没有办法,就只能我们私下解决了。” 张经说道:“却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可否与我说说。” 杨老丈说道:“有什么不好说的。这事情也不是什么秘密,这就要从滹沱河说起了。” 张经一听杨老丈说起滹沱河,心中顿时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杨老丈也喝了一碗水说道: “我们滹沱河里面的老龙王是一个不安分的,几乎过几年,就要换一个地方走水。” “他之前走过水的地方,就非常肥沃,种上一季能抵上三年。所以这河道就稀罕了。” 张经忠于肯定了,指着外面说道:“这外面就是滹沱河河道?” “正是。”杨老丈说道:“也是我杨家人丁兴旺,这才抢下来这一段了。否则就是别人家的了。” 张经听了,只觉得头皮发麻。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看这样子滹沱河下游的河道都是这个样子了,有与没有,根本没有什么太多的区别,等秋季大水来了。 这滹沱河河水从什么地方流啊? 但是杨老却不在乎,要在喋喋不休的说道:“这事情即便闹到县令那里,县令也没有办法,什么田契,什么地契,都不好用,也只有收税的时候,用那玩意,毕竟田契地契,总要有标示吧, 那说那里有你的碑,那边有你的树。啪,没了,怎么算,怎么算?” “这一笔糊涂账,谁也算不清楚。” “你说是你的,我还说是我的了,只能按民间的办法来了,说不通就打我,不要看我来,我年轻的时候,也是一把好手,四里八乡是没有对手的。” 张经的心思却早就听留在滹沱河上了,他并不是来这里接任地方官,对这种糊涂无解的案件,也没有兴趣,说道:“杨老丈,这样的话,等秋季大水来了,该怎么办?难不倒让水将庄稼淹了。” 杨老丈呵呵一笑,说道:“你就不懂了,这滹沱河的老龙王,我是熟悉的很。这么大的旱情,我跟肯定,以老龙王的性子,他是决计不会从这里走了。” “定然会另开一路。” “却不知道又富了哪里啊?” 杨老丈似乎一点也不担心天灾,却担心滹沱河这一道肥水离开他杨家庄。 但是张经听了却如同晴天霹雳一般。 他刚刚在于谦哪里下了军令状,而今却要面对这样的情况,只要滹沱河不按旧道走,就是决堤。 但是如果想让滹沱河按照旧道走,恐怕不知道多少如杨老丈这样的人,都会拼命的。 要知道在灾年,粮食代表着什么? 就是性命。 张经只要敢说,要将它们的禾苗都铲除,扩建河道,估计杨老丈现在就敢让他死在这杨家庄之中。 张经不知道自己怎么从杨家庄告辞的,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好一阵子,他才稳定心神,暗道:“不行,怎么的我也要看一遍才行。” 第五十九章 滹沱河道知多少 第五十九章 滹沱河道知多少 张经很快就绝望了。 黄河故道就有很多很多,但是张经觉得黄河故道再多,也不是上滹沱河故道。 滹沱河上游在群山之中,河道还算是基本稳定,但是过了河北蒿县之后,就开始自由奔放起来了。 以蒿县为定点,北到白洋淀,南到大陆泽,东到滏阳河,这广大的区域,没有地方不会滹沱河到此一游。 甚至滹沱河还不是一游,甚至两游三游。 滹沱河河水可以分成数股,并驾齐驱,浩浩荡荡的。 理解了滹沱河的善变无常,也就立即了杨老丈口中的地契没有鸟用的意思。 一场洪水过后,地面上所有的东西都被清零了。什么地界啊,都变成一踏糊涂,谁能分的清楚。 所以,说不清楚的时候,就要用拳头来说话了。 甚至明代南方人对北方人有一些感觉,觉得北方人很奇怪,不务生产,不治产业,不思积蓄。在这样的环境之下,怎么生产,怎么只产业,怎么积蓄? 张经在全面勘察了滹沱河的情况之后,当时就懵了。 在外面坐了一夜,根本不知道从何处下手。看在天上漫天银河,来回踱步。终于决定,不管滹沱河新道旧道,挑选一条工期最短,蓄洪量最大的河道。 乘着这个时候,先修建出来。等滹沱河大水来了之后,不至于旁溢。 张经想来想去,终于决定,修建由蒿县向南到宁晋县入大陆泽这一条河道。 原因有两个,第一是工期短,因为这一条原来就有旧道,当然了旧道是很久以前了,没有人平做农田,只有一道沟壑。可以以这个旧道为根基,扩建就好了。 而且河道段,大抵一百二十里。 征召民夫,两县民夫一起动手,几个月就能挖出来了。 第二就是大陆泽了。 大陆泽蓄水量大,不至于让滹沱河水流入就出什么大问题。 其实又一条更加短,那就是直接让滹沱河向北,接入磁河之中,一起汇入白洋淀。 只是白洋淀,大清河,三角淀这一片,乃是四方水流汇集之地,什么易水,拒马河,沙河,等等,在没有改道之前,卢沟河也是其中一条。 张经担心倒是给于谦增加负担。 张经一旦下定决心,立即召集蒿县,与宁晋县两县知县。并知会了真定知府。并报告于谦。 终于让真定府先行垫付钱粮,后又省里核算,蒿县与宁晋县两县民夫全部征调,以一日一升粮食的价格,征用。 大旱 年头百姓也没有余粮,特别是蝗虫刚刚过去。 每一个壮丁一天一升粮食足够一家三口吃饱了。 于是两地百姓迅速猬集,甚至很多外县的人也都到了。 在张经的指挥之下,这一条河道迅速开工,其中宁晋县曹家出力非常大。也就是大学士曹鼐家中。 曹鼐出身贫寒,但是不管当初多贫寒,而今身为大学士自然就有地位了。不过曹鼐刚刚进入内阁。正是谨慎的时候。 自然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曹家人在宁晋一般还是很低调的。但是在这一件事情曹家的高调,却是曹鼐专门给家里写信的。 因为曹鼐也是向河北士绅表态。 毕竟河北也就曹鼐这一个在官场上混的不错的人,曹鼐还是很有威望的,他这种表态。也让于谦做事的时候,多了不少支持。 从五月到六月一个多月间,张经几乎都住在工地上,这一百二十里的工地,分数拨人开工,直接从这一道旧河道两侧取土,在外面夯实成为堤坝就行了。 而这一个工程,仅仅是于谦整治河北水利的一个缩影而已。 北至潮白河,南至漳河卫河。大大小小的工程几乎同时开工,但是整体来说,都是再做修修补补的工作。 加补旧河道,并没有做太大的改善。 毕竟时间不多了。 北京 乾清宫之中。 此刻已经有冰块方置,清冷的感觉,并不必空调差上多少。王振已经请朱祁镇去西苑避暑了,毕竟西苑有三海子,烟波浩渺,对水当风,岂不比紫禁城之中痛快多了。 只是朱祁镇哪里有心情。 这一段时间,朱祁镇一直问一个问题:“何日有雨?” 只是问的人不同。 问钦天监,钦天监只能含糊的说道:“按时节该有了。” 问长春观的道人,这些全真教的徒子徒孙,也说不出来一个准信来。朱祁镇已经派人去请江西龙虎山张天师,还有武当山的道长了。 其实朱祁镇也知道,问他们并没有什么用处。、 但是朱祁镇不得不问。 因为,下面言官们以马愉为首,已经纷纷上奏,请陛下祈雨。 祈雨说简单也很简单,礼部就有这样的礼仪,朱祁镇今天也不是没有祈过雨,不过并不是自己亲自去的,而是让英国公张辅,还有其他勋贵代替自己去。 这虽然也是常有之事。但是马愉为首的人,还觉得皇帝的诚意不足。请皇帝亲自祈雨的奏疏不断。 但是朱祁镇可以糊弄别人,却不能糊弄自己。 因为他知道,祈雨不至,与皇帝的诚意,没有半毛钱的关系。朱祁镇盼着下雨盼了好几个月了。他不相信,自己一去祈雨就下了。 他必须做出最坏的打算。 如果祈雨了,大雨还不到怎么办? 说实话,直接攻击皇帝,朱祁镇相信大明的文官们还没有这个胆量,但是为皇帝找一个替罪羊,却是可以的。 毕竟因灾异罢免大臣,也是常有之事。 但是朱祁镇却不想动而今任何一个大臣。那么是马愉。 因为大灾当头,一切以稳定为主。不管什么事情都要靠后。 所以朱祁镇想来想去,想到的办法,就是拖时间。 他并不以为武当山,龙虎山就比京城白云观高明多少,但是他算算如果江西张天师,即便快马赶过来,也要好一阵子。 能拖一时,就是一时。 正如钦天监所言,按时节快到了。 朱祁镇不相信,地球运转还能出问题,总不会因为他穿越的原因,该来的气流就不来了吧。 拖上几日,怎么也会下雨了。 只是距离六月下旬越来越近。 朱祁镇悬着的心,又多了几分夜不能寐。 原因很简单,因为如果六月不下雨,五月种下的种子,全部会被旱死,甚至连补种都来不及了。 秋天的收成就几乎等于零了。 北方需要的粮食缺口,只会更多了。 这样的情况下,纵然有一些好消息,也挽救不了朱祁镇的心情。 比如,南京锦衣卫千户押运的粮船已经到了天津,为天津带来一百多万石粮食。于谦下令,在天津设立粮仓。 预计规划未来的天津粮仓,将不逊色于北京粮仓。 将来北方长期储备两千万石粮食,想来再有什么灾情就不用怕了 李时勉与王英沟通过,已经准备南下。再次从南京运输一批粮食来,至于这粮食怎么来,朱祁镇下圣旨给周忱。 让周忱凑集。 至于这位周青天该怎么为难,朱祁镇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他知道这其实又是多江南加赋行为。 江南重赋或许有这样那样的不合理,但却有现实需要。 朱祁镇心思沉,这一段时间一直睡得很浅,批着奏折昏昏沉沉之间,居然睡着了。 王振真好来禀报事情,身后小太监带着一叠叠奏疏。王振见状一挥手,所有人都悄无声息,好像是脚下长了肉垫一般。将奏折分门列类,放在旁边的书架,长案之上。 王振轻轻一叹,心中也好生难过。 第六十章 久旱甘霖 第六十章 久旱甘霖 这些奏折,王振都已经过了一遍了。 王振看得最多的就是免粮这两个字,于谦修河进度,已经各地地方官的报急,山西的旱情一点也不必直隶差多少。 只是山西的水利要比直隶强上不少。 朱祁镇对山西赈灾的力度,就比直隶差多了。 这也是有现实原因的。 首先粮食调度很难,其次朱祁镇对直隶看成了大汉的关中,真是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将河北水利整顿好,至于山西,只能派遣重臣赈灾,开仓放粮。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是明前期不仅仅朝廷有粮食,连各地官仓,绝大多数是满的。 山西这才没有出什么大乱子。 王振见朱祁镇如此辛苦,心中也是难受的很。 不管怎么说王振,王振对朱祁镇的感情却是真的,真是名为主仆,亲如父子。 虽然朱祁镇而今换了芯,但是对王振心中有几分芥蒂,但是依然不得不承认,很多时候,朱祁镇是离不开王振的。 王振是一个他绝对可以放心的。 王振见朱祁镇睡觉不舒服,正想让朱祁镇换一下睡觉姿势。忽然听到一阵风起,狂风任性吹进了乾清宫之中,“啪”的一声,将一个题本给吹开了 随即拉来长长的白条,古代的题本,就是这样的长长一张纸,合页折叠起来的。故而一瞬间乾清宫之中一片狼藉。 朱祁镇猛然惊醒,睡眼朦胧的问道:“王大伴,怎么回事?” 王振立即说道:“是奴婢不好,惊扰了皇爷。” 朱祁镇听见风声,不去看满地乱走的题本奏疏,而是猛地起身,几步走到殿外,似乎又显着乾清宫的院墙遮挡了视线,继续走出了乾清宫的宫门。 就站乾清宫门前,将三大殿广场尽收眼底。 而今三大殿工程都停工了。 将这些钱全部投入治水之中,连各种工匠都投入其中了。 所以眼前三大殿半截工程,并不足阻挡朱祁镇的视线,他一眼看向南方,却见天边一道黑线,驾驭着狂风而来。 几乎在一瞬间,这一条黑线,就跳了出来,遮挡了半个天空。整个北京城有一般都笼罩在黑暗之中。 朱祁镇张开双臂,直接大风迎面而来,吹得他睁不开眼睛,双袖就好像是翅膀一般,高高的飞起,整个人就好像是乘风而去的感觉。 “一点浩然意,千里快哉风。”朱祁镇高兴的不知道说什么了,只是在狂风之中手舞足蹈,不 知道从哪里冒出苏东坡的词,反复念起来了。 简直如同疯子。 王振见状,立即拿了一个披风上前,大声喊道:“皇爷,起风了,加件衣服,还是龙体重要。” 因为风声很大,王振必须大声说话,才能让朱祁镇听见。 朱祁镇却浑然不在意。 下雨了,今秋不管怎么说,不至于绝收。直隶百姓能松了一口气,朝廷也能松一口气了。正统五年上半年所有的事务都被旱情耽搁了。 这大雨一来,朱祁镇终于能忙一点别的了。 只是朱祁镇有几分乐极生悲。大雨可不给朱皇帝一点面子,不过片刻,就劈头带脸的砸了下来,最开始那两下,居然还冰雹。 朱祁镇当头挨了好几下,只好在侍卫的保护之下,狼狈回到了乾清宫之中。 即便如此,朱祁镇依然很高兴,不许人关乾清宫的殿门,就在正座之上,看着无数雨水从门外打了进来。 朱祁镇心中就有一种莫大的欢喜之感。 这一场大雨不仅仅是覆盖了北京,似乎是因为无数人日思夜想一般,这雨不来则已,一来就相当大。 将大半个直隶都覆盖进去了。 直隶南方降雨甚至要比北京早上几个时辰,只是地上的人,却是跑不过天上的云。 所以,朱祁镇想要收到各地下雨的奏报,却还要等上好几日。 大雨来到,虽然给万物带来了生机。但是未必没有别的隐患。 就在燕山,太行山之上。 这里的山峰大多都是光秃秃的,因为历朝历代伐木活动,将这山上的树木全部给砍伐干净了。距离最近的大规模砍伐,就是营造北京城。 虽然北京城之中有很多珍贵的木料都要从南方运过来,但是更多寻常木料都是从燕山,太行山之中砍伐的。 至于百姓家中,烧火做饭,更是少不了木材。 这样看似不起眼,但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砍伐,河北生态已经到了极其危险的地步了。所以这大雨还没有下几天,在太行山深处,已经有无数水流汇集在一起,冲击着山中的泥土石头,夹着着无边大力,将无数水流染成滚滚泥浆,冲了下来。 本来干涸的河道,在雨水的汇集之下,几乎一天一个样子。 从刚刚开始的涓涓细流,到后面一丈一丈的扩大,充满了河堤之间的所有空隙,然后还不满足,就好像是咆哮的巨龙一般,一次又一次的拍打着堤坝。 至于白洋淀,三角淀,大陆泽,以及那些知名不知名的 淀泽,乃至于湿地,一下子都变得充盈起来了。 如果有卫星的话,就可以看见三角淀,就好像是吹气球一样的长大了起来。 本来三角淀之中,因为干旱,已经分割成好几个小湖泊,中间有各种各样人活动,或者动物活动的路线分割开来。 于谦走的那一条路,就是其中之一。 但是此刻水又淹没了一起,将三角淀变成了本来面目。 甚至仅仅这样还不够,三角淀排水不畅,无数河流都汇入此间,三角淀急速扩张将自己与得胜淀联系在一起,甚至还想要向西蔓延,与白洋淀千里相会。 而联系两处的大清河,不过百余里的河道,就更是危险重重了。 刚刚因为大雨缓解旱情而高兴的于谦。此刻又出现在堤坝之上。 之前远远看过去,不过一线的河道,可以纵马而过的水流,此刻逼向两边的堤坝,甚至直接扑到了于谦的脚上。 于谦站在最前面,看着百姓一点点的加固堤坝。 抗旱的时候,于谦用尽了不少办法,才让这一带的百姓多种了一点粮食在,此刻如果决堤的话,一切辛苦都要白费了。 甚至明年到底是一个什么样子,还是两说的。 于谦只能硬撑,不带斗笠,不撑雨伞,让所有参与守堤的人都看到,他于谦在这里。这才能安众人之心。 如此一来,不过短短十几天之间,无数奏疏又飞到了乾清宫之中。 朱祁镇看了,忍不住狠狠的打了一个喷嚏,却是他当初的任性,此刻付出了代价。他感冒了。 只是这个时代医疗条件与后世还是不同的。 在他看来是很普通 感冒,却让宫中上上下下的紧张的不得了。 特别是王振暗地里都哭了好几次了。 朱祁镇先是觉得好笑,随即又感到害怕。宫中之人为什么会这样,很简单,宣宗皇帝在腊月之间,还一切没有没有变化,健康的很,但是就腊月二十几发病,正月没有出初五就去了。 这个时代,看似一点小命,却真的能要人命了。 朱祁镇这才安分下来,积极配合太医,该休息休息,该吃药吃药,甚至来早朝都听了好几日,反正正好像下雨。 奏折仅仅看节略,不再多看。 但是即便如此,朱祁镇都有一点受不了,看着各处水情告急,特别是于谦奏报大清河水情的奏折。 朱祁镇心中有一句曹尼玛,早就想说出来。 这贼老天,这是在玩我吗?我哪里得罪你了。 第六十一章 滹沱河决 第六十一章 滹沱河决 朱祁镇并不知道,这并不是老天爷看不过他的穿越。而是历史上本就是这样。 很多人都知道,明亡于小冰河期的极端天气。但并不知道。其实并非只有明清易代。才是小冰河期。 其实整个明清时代都是处于小冰河期。就是处于明清易代那几十年最为寒冷而已。 具体的来说,明初有一个短暂的温暖期,但是这个温暖期,在洪宣时代,已经是尾声了。 宣德年间,就已经灾害频生了。 进入正统年间更频繁。 整个十五世纪有记录最冷的几个冬天,分别是1441年,1449年,1454年。而正统五年。正是1440年。 况且,历史数据本身的问题。这个统计未必完全精确。 但是哪怕退一步而言之。15世纪灾害气温最冷都几个年头。一定在40年代或者50年代间。 大气运动是互相影响的,温度最低一度。各种极端的自然灾害,爆发的几率就多几个百分点。 朱祁镇并不知道,他要面对的是好几年冬无雪,春无雨。 所以,朱祁镇将来的苦日子。 不知道有多少? 不过还好。于谦作为千古名臣,还是有水准的。 最少。在面对预料之中的洪涛之中。整个直隶的表现超出预料的好。 潮白河与卢沟河是去年冬天就开始的重点工程。所以,在洪涛之中表现良好。 漳河与卫河总体来说也是不错。 虽然有小差错。但没有大乱子。 毕竟朱祁镇砸进去三百万两银子。三百万两银子。在于谦的手里,推出远超三百万两的能力。也正因为如此,久旱之下,直隶才在洪涛之中,有惊无险。 最危险的大清河段。 更是连遇险情。也唯有于谦十几个日夜。坐镇堤坝。几乎冒雨将大清河的堤坝加高了丈余。这才有惊无险的度过了险情。 但是并不是说,整个河北都一点问题都没有。滹沱河就决堤了。 蒿县东。 滹沱河最重要的一处堤坝。也是张经用尽心力的一处堤坝。已经不能坚持下去。 张经跌坐在大堤上。 这大堤,他也用尽了心思。 夯土的时候。他亲自监督。绝对没有意思弄虚作假之处。也是用的三合土,不敢说坚如磐石。但也决计不至于一冲就垮。 即便是这样。他依旧放不下心。因为这一处堤坝正当要冲。 盖因滹沱河在此处之前。是东西流行。 这一处堤坝。要硬生生的将水流,扭转为南北流向。 当中流为击水,使沧海亦横流。 所以张经最担心的就是此处。甚至不惜一切的。收集真定府的所有石材。 因为山中取石,大为不便。绝对不可能在短短工期之内完成。 只要是真定府内石材。不管是修房子的。还是修墓地的。不管是做石碑的。还是做石磨的。 有些道路上用来铺地的石砖,也被取了出来。 内有三合夯土,外以石砖包裹。也就是矮了一点。连北京城城墙也就这一个规格。 但是,即便如此。也得挡不住滹沱河水。 因为真正击溃堤坝的,不在堤坝之上,而在堤坝之下。 不是别的。不是当地的土质。 当地的土质很是疏松,滹沱河水在坚固的堤坝前,也是无能为力。只能乖乖的南流去。 这早已修好的河道,汇入大陆泽之中。 但是时间一长。水流下切之力,就显示出来了。河道越切越深。堤坝的根基就被掏空了。 张经也想了很多办法。 比如将装满石头的木框,沉入水之中。 但是这样的办法。只能缓解而己。根本挡不住水流持续不断的下切之力。 眼前堤坝一点点的分崩开裂,一片接着一片的坠入混浊的河水之中。 转瞬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坚固的堤坝并非被冲毁的。而是被掏空根基,在重力的作用下,一点点的崩坏了。 张经还想做一些其他的努力。比如说,在堤坝后面。再加固一层。但是这一切作为都是徒劳无功。 滹沱河水就好像狂放不羁的勇士,终于冲破了所有阻碍。浩浩荡荡的流淌在华北平原。 就好像之前一样。 张经眼睁看着,却无能为力。一时间心丧欲死。 但是当地人却没有太大的反应。并非不知道治水的好处。还是都习惯了。 在整个直隶都没有出现什么大问题。唯独此处决河,冲决数县。 作为直隶总督的于谦。很快就过来视察了。 张经跪在于谦面前,说道:"下官办事不利,甘受刑法。但有一言不吐不快。" 于谦淡淡的说道:"说。" 张经说道:″决堤之后,下官百般思量。下官所测之山川地理,皆无差错。今日之事。臣百死莫恕。皆是下官疏忽所致,大人要惩罚下官,下官绝无一句话,只是要想让滹沱河,长治久安,非从宁晋入大陆泽不可。" “请大人,不要因为下官一人之错,而废此策。” 随即张经重重扣头,说道:“如真能如此,下官即便是九泉之下,也含笑九泉。” 于谦听了,轻轻一叹,说道:“张大人请起,这一件事情,你固然有不当之处,但如果将错处却归于你,却是太过了。” 于谦来到这里视察,其实并没有第一时间看软禁在驿站之中的张经,而是细细看过张经的治水方案,安抚百姓,并沿着新开滹沱河新道,还有张经修建的滹沱河道视察了一遍。 终于确定一件事情。 那就是张经是下了功夫,张经方案在于谦那里也是可行的。 为什么这么说,就是因为这张经的方案,蒿县到宁晋到大陆泽,这一条路线首先路线短,只有一百多里。 而且选址还是很有讲究的。 虽然当时没有海拔这个概念,并不知道,这一条路线几乎与海拔两百多米过度到海拔五百米过度线上。 华北平原平均海拔在二百米以下。 也就是如果滹沱河向东流的,一旦决堤,在平原之上到底横流,根本是无遮无掩的。只有平地三尺水,冲垮的地方会有很多。 但是这一条路线,却是西高,东低。 也就是一点要决堤,只要将西边的堤坝掘开,洪水即便冲出河道,也不会散溢的。 也就有了足够的泄洪区。 很多地方都有这样的原则,因为地利的不同,在河堤不能坚守的时候,只能掘开某一次的河堤。 固然会淹没一些人家,但比起滹沱河在平原之上,横冲直撞,一泄千里。损失就小太多了。 所以不管从什么方面来看,这一个路线都不能说错。 “只是经此一事,不能不对你有所惩罚,这样吧,你从今日就是真定府同知了,这滹沱河,我还是交给你了。”于谦说道:“希望,你不要辜负了两岸百姓,也不要辜负了朝廷。” 其实于谦之前,就有将天津知府的位置,给张经的意思。张经也算是贬职了。于谦对张经也不算是徇私。 因为,治水乏人。已经成为很现实的情况了。 张经虽然半路出身,但是看他的规划,也得其中三味。人才难得,尤其而今大规模治水在即的。 于谦是为朝廷惜才。 张经说道:“下官谢过于大人。请于大人放心,张经这条命押在滹沱河河堤之上了。” 于谦说道:“好了,我记得了。” 只是于谦说得这么容易,其实也不是太容易的,他必须向朝廷上奏疏,解释为什么保张经,并且以自己的官声为张经做保。 也就是说张经如何治水不成,连于谦都要受牵连的。 也是一件麻烦事。 第六十二章 大明朝鲜女真 第六十二章 大明朝鲜女真 当朱祁镇看到于谦请罪,并保举张经为真定府同知专司治水之事的时候,六月已经过去了。 虽然北方的雨季还没有完全结束。 但是最少久旱必涝的局面,并没有形成。 朱祁镇倒是松了一口气,这半年来,他一心放在两件事情上。一是麓川之战,二是就是北方大旱。 而今两件事情都算是有一个结果了。 虽然保定侯孟瑛还是要在云南为襄王撑腰一段时间,等襄王在麓川建立威信之后,大军就可以陆陆续续的撤军了。 朱祁镇决定让保定侯挑选南征军中精锐,列入京营之中。也算是对京营的加强。 当然了,这是明年的事情。 至于旱情问题也告以段落,在些许事情上,朱祁镇就可以放松一些了。 朱祁镇看着于谦的奏疏,对于滹沱河决这一件的处理上,朱批一个准。 朱祁镇自然不知道张经是一个什么人,甚至不需要知道。 但是朱祁镇只需要于谦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就行了。 他要将精力放在其他的事情上。 将大量奏折过了一下眼,这些都是内阁批过的,内阁处理意见,也就是贴黄。朱祁镇很多时候是挑不出错的。 过了一遍 ,并没有什么差错。将最后一封奏疏砸在桌面之上,对王振说道:“拿去用印吧。” 一旦用印,就会根据这些处理意见形成圣旨。发给下面。 王振连忙说道:“是。” 朱祁镇问道:“亦失哈来了没有?” 王振说道:“已经到了。” 朱祁镇说道:“让他来见。” 不过片刻,亦失哈就来了。 亦失哈见了朱祁镇说道:“奴婢拜见陛下。” 朱祁镇见状,心中不由唏嘘,暗道:“这位太宗皇帝的老臣,也老了。” 这个女真出身的太监,本来高大的身形也佝偻起来了。九次巡视女真部落的他,似乎也有一些不堪年岁的摧残了。 朱祁镇说道:“坐。” 亦失哈半个屁股坐在绣墩之上,一副凛然听命的样子。 朱祁镇说道:“此处河北大旱,辽东能出数十万石粮食,你是用功的。” 亦失哈听了,立即起身说道:“全凭陛下圣明,臣还记得陛下当年的叮嘱,回到辽东之后,一心一意屯田。赖陛下之洪福,奴婢从朝鲜百姓那边求得稻种,经数年之努力,终于在辽东种了百亩稻田。” “噢。”朱祁镇说道:“可有收成?” 亦失哈说道:“今秋就有收成。” “好。”朱祁镇说道:“就送进宫一些,让朕也尝尝东北的大米。” 亦失哈说道:“奴婢回去之后,立即着手去办。” 朱祁镇说道:“记下,亦失哈辽东屯田有功,赏银千两,食双俸。并在北京赐宅。” 亦失哈听了,立即跪倒谢恩说道:“奴婢谢过陛下。” 朱祁镇说道:“称臣,朕对卿从不当内官,而是国家方面之臣。” 亦失哈听了,双眼含泪,说道:“有陛下这一句话,奴婢就是立刻死了,也不枉了。” 朱祁镇笑道:“你是太宗老臣,朕还指望你镇守辽东,岂能说这样的话。朕也不说其他废话了,辽东屯田可有什么难处?” 亦失哈说道:“圣明无过陛下,辽东屯田最大的问题,还是水利。臣勘察辽东,最适合屯田的地方,还是辽河下游,从牛庄到入海这一段,只是这里夏秋之间,洪水大做,淹没两岸,臣听闻陛下欲大治北方水利,我辽东也为陛下之民,还请陛下怜之。” 大明辽东说大也大,如果将奴儿干都司也算进去,整个东北三省大半,乃至俄罗斯远东地区,也在管辖范围之内。说小也小。其实而今明代统治辽东的核心,也不过是辽东半岛,千山山脉以西,再加上辽西走廊,还有辽河以东,千山以西的狭长地带。其余的地方,都是间接管理的。 所以亦失哈选中屯田的地方,也只有辽河最下游一段了。 朱祁镇说道:“朕知道了,你报一个方案上来吧,朕与内阁会看的。” 朱祁镇将这一件事情,放在心上。不过朱祁镇这一次专门将亦失哈从辽东叫到京师述职,可不是仅仅为了这一点点事情的。 朱祁镇问道:“屯田的事情需要从长计议,着急不得。但是而今有一件事情,朕一直想不明白,朝鲜为什么一直想要更改驿道?” 亦失哈说道:“此事说来话长了。朝鲜想要更改驿道,有三个原因。第一个原因,乃是这一条驿道是有一些难走,从朝鲜义州到辽东之间,有八个驿站,九连城,汤站,凤凰城,镇东堡,镇夷堡,连山关,甜水站,算是上辽阳,总共八站,一般称为东八站。老臣走过数次,的确多山多河,荒无人言。间有猛兽出没,艰难跋涉,很是困难。” “第二个原因,却是朝鲜与女真之间的矛盾了。” “在洪武年间,猛哥帖木儿于朝鲜与朝廷之间两属之,朝鲜先行招抚,而朝廷捕鱼儿之战后,才将招抚猛哥帖木儿。” “朝鲜方面想力劝猛哥帖木儿留在朝鲜,但是猛哥帖木儿阴从朝廷,后太祖皇帝力斥朝鲜,朝鲜才安分多了。又授猛哥帖木儿为建州卫指挥使。但是朝鲜与建州卫之间的梁子算是结下来了。” “建州卫与朝鲜之间多有征伐,但还是有所克制的,但是宣德八年猛哥帖木儿为杨木达所杀死,部属星散。而后朝鲜步步紧逼,在豆满江以东,设立了会宁六镇,迁徙百姓两千多户。” “所以女真人恨之入骨,只是却拿朝鲜人没有办法,但是朝鲜使臣想要过东八站,这一片区域却是难了。” “臣已经数次听闻,有女真人围攻朝鲜使团之事。” 朱祁镇冷哼一声,心中颇为不满。说道:“猛哥帖木儿之死,朝鲜就没有给朝廷一个说法吗?再怎么说,也是朝廷命官。” 亦失哈说道:“陛下,这一件事情,臣知道定然有朝鲜从做作为,但是从明面之上,看不出任何端倪,不过是部落仇杀,这样的事情,在奴儿干都司之中,不知道有多少。臣也抓不住的朝鲜的把柄。” 朱祁镇自然知道,亦失哈的言外之意,即便是抓到把柄又如何啊。 宣德八年,乃是瓦刺与阿鲁台之间决战在即的时候,即便亦失哈抓住了把柄了,也不会冒然捅出来。否则也只会让朝廷难堪,起不了任何作用。 因为朝廷是不可能面对朝鲜大变而不去管,反而去征伐朝鲜。 朝鲜毕竟是海东大国,真打起来,立国久远。而当今朝鲜王,也就是被朝鲜后世称为世宗大王的李祹。就是他西征女真,东击倭寇,确定了现在朝鲜的版图。 所以,朝鲜虽小,不可轻图。 而且朝鲜向来对朝鲜恭顺,虽然阴怀异志。但是却不好因小失大。所以猛哥帖木儿之死,就此不了了之。 其实即便放在现在,朱祁镇何尝是腾不出手来教训朝鲜。 麓川大军没有撤出来,安南刚刚被震慑了,河北天灾人祸,一大摊子事情,为了女真人。与朝鲜打一仗,得不偿失。 更何况是建州女真。 朱祁镇一想到建州女真就不舒服。 毕竟后世清灭明在朱祁镇心中也是一个疙瘩。 也是朱祁镇并不知道,猛哥帖木儿姓爱新觉罗。并且被清廷追封肇祖原皇帝。如果知道了,朱祁镇会怎么办,还真不好说。他继续问道:“第三个原因是?” 第六十三章 辽南府 第六十三章 辽南府 亦失哈说道:“却是朝鲜逃民的问题。” 朱祁镇说道:“朝鲜逃民?” 亦失哈说道:“朝鲜王为了开拓豆满江东南区域,不停的从朝鲜南方迁移百姓到西北地方,只是百姓不乐从之,于是有不少,朝鲜百姓都逃到了我国,臣检验辽东百姓,有不少都是从朝鲜逃过来的。” “乃至于臣这一次在辽东种稻成功,也是多亏了朝鲜百姓都善于种稻的。” 朱祁镇一听,先是一乐,说道:“这与朝鲜要求改道有什么关系?” 亦失哈笑道:“陛下请想,如果朝鲜如实报告东八站情况,朝廷该如何处置?” 朱祁镇下意思说道:“自然是派遣官员整顿,最好的办法是”朱祁镇的语气一顿,说道:“迁移几个卫所过去屯田。” 亦失哈说道:“还有修建长城。很显然朝鲜并不想如此。” 朱祁镇立即想明白,朝鲜为什么不想如此了。不就是朝鲜吞并了豆满江下游,也是而今的图们江,还是不满足,想要染指鸭绿江以西。 所以,面对这一条贡道不好走的情况下,朝鲜不想让明朝加固这一带的通知,所想的就是避开这里,另走其他道路。 朱祁镇冷笑一声,说道:“好大的胃口。他所想的,朕偏不如愿,亦失哈,朕问你,辽东都司,有没有能力经营东八站?” 说实话,朱祁镇从后世而来,对朝鲜吞并图们江下游,有些不舒服。但是却无可奈何,但是就当是明朝人来说,根本不觉得这算什么事情了。 在朱祁镇看来,女真人再怎么说,也是朝廷的建州卫指挥使是自己人,但是朝鲜再怎么说,是外国,是外人。 朝鲜吞并女真,是对大明的挑衅。 但是当时大明很多人却不这样想。 他们都觉得,不管是建州卫也好,还是朝鲜也好,其实都是外藩,毕竟女真这个建州卫,朝廷仅仅是得一个名头而已。 既然都是外藩,就要看谁更亲近,谁更有化认同了。 这一点上,自然是朝鲜要比女真要更有化认同,朝鲜号称小中华,至于女真人也从来不是太老实的。 虽然总体来说,现在还是比较老实的。但并不是说女真就真与朝廷一条心的,所以朝鲜与女真之间的矛盾。 很多人在内心之中偏向朝鲜。 根本没有想过图们江下游,如朝鲜会宁等地的归属问题。一来认为这些地方无足轻重,二来也不觉得这些地方是自己的。 朱祁镇真想因为这些地方与朝鲜争执,杨士奇定然拼死力谏。所以对于既成事实,朱祁镇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至于东八站这些地方则不然,虽然这里还很荒芜,但是已经是在朝廷管辖之下了。朝鲜如果窥视这里,不仅仅是朱祁镇不同意,朝廷之中的大臣也不会同意的。 这也就是为什么,朝鲜对鸭绿江西岸的窥视,仅仅停留在窥视上的原因。 亦失哈说道:“辽东总兵官曹义乃是老将,有他在辽东稳如泰山,经营东八站,自然是可以的,只是今年将结余的粮食都已经运入京师了,故而辽东粮食不足,恐怕不能大为举动。” 朱祁镇说道:“朕会从山东调二十万石粮食去辽东,粮食本有的粮食,应该够了吧。” 亦失哈说道:“够了,只是如此一来,却还乏人。” “鸭绿江西岸空旷,以臣之见,如果按口授田,数县之地可得也。而辽东之民大多在千山以西,即便迁徙一个卫所,也不过一两万人,又要护持驿道。恐怕人手不足。” 朱祁镇说道:“这一件事情急不得,先迁移一个卫所过去再说,这几年天灾不断,朕令于谦收编流民,以工代赈,今年还是有治河的,将来治河完毕之后,自然将这些流民安置在天津府左右,到时候朕分派一些去辽东即可。不过这事先要先准备好。” “李纪在辽东怎么样?朕听说他这个辽东巡抚,做得很不如意?”朱祁镇忽然岔开话题看着亦失哈。 亦失哈立即说道:“臣有罪。” 朱祁镇一挥手说道:“有什么有罪没有罪的,这一件事情,却是朕有些欠考虑。” 同样的设省,但是直隶省的于谦就搞得风风火火的,虽然直隶省三司还没有健全,就是布政司,按擦司,都指挥司,这省一级别的结构,不过是刚刚建立起来,三司长官刚刚到任而已。 平江伯陈豫就是都指挥使。 但是于谦一个人做了好几个人活,即便人员不齐,各种司职刚刚到位,于谦就已经让他们运作起来了。 但是同样是要建立的辽东省,却一直进展缓慢,甚至说毫无进展。 辽东巡抚李纪本来是监察御史升上来的巡抚。但是巡抚与巡抚不一样。 怎么说,最少这个时候的巡抚并非是省一级的最高长官,而是带有钦差的意味,代皇帝巡视抚民之意。 所以一个巡抚有什么权力,却要看他承担的使命了。 辽东巡抚这个职务,乃是正统元年杨士奇敲定下来的,待兵部巡视辽东,襄赞军务。 这本来就有些尴尬了。 之前说过了。 而今的辽东并没有府县,只有卫所。 但是卫所却是在五军都督府这个体系之中的,辽东总兵官就是负责整个辽东军务的。不管从现实,历史传承上,辽东总兵官都是辽东地方主官。 而辽东巡抚名义之中就有一个襄赞军务。也就是说这个辽东巡抚与其他地方的巡抚不一样,有类似监军的职能。 再加上辽东镇守太监亦失哈。 已经是三足鼎立了。 而今朱祁镇的战略将辽东巡抚升格,在辽东设省,更是加剧了他们之内的权力冲突。这也是朱祁镇要将亦失哈召回京师的另外一个原因。 亦失哈与曹义都时候老成人,而李纪又是杨士奇的人,也是知道分寸的。他们之间的矛盾才限制在一定范围之内。 并没有闹大,影响国家大事,但是时间长了,就不好说了。 朱祁镇对亦失哈解释道:“卿久在辽东,有些事情,朕也不对卿隐瞒,朕欲大破瓦刺,必需用兵于辽东,辽东虽然苦寒,但并非不毛之地。卿当初深入黑龙江,自然知道,这些地方是可以耕种的,虽然每年只有一季收入,但足以支撑大军,一旦奴儿干都司,化为辽东省,朕就可以派遣一员上将,假辽东士卒西出,不必翻越瀚海,就能直击漠北,如此经营,辽东非设省不可。” “所以,卿为朕致意曹将军,既然要迁一卫所去千山以东,那么就迁金州卫吧。” “该金州卫为辽南府,为辽东首府。由巡抚治之。” “卫所士卒不乐从军,卫所余丁可以落户辽南府。至于辽东军务,还是由曹将军亲领,李纪那里,自然有杨首辅去说的。” 亦失哈一听,立即知道,这一件事情并没有回旋的余地了。而且他想的更深了一层,那就是辽南府一设,辽东命脉就掌握在朝廷手中了。 明代去辽东有水陆两条路,陆路自然是山海关一路。至于水路就是从登莱到辽南。虽然辽东屯田现在很发达,但是辽东毕竟是军镇,一旦打起仗来,辽东本地的粮食是决计不够的。自然要从后方运输。 而山海关就在京城边上,而今辽南府又归官管辖了。其中意味,亦失哈不敢多想,就当自己想多了。亦失哈说道:“请陛下放心,臣一定会晓谕曹将军,令其知陛下之意。” 第六十四章 凤凰卫 第六十四章 凤凰卫 说起来可怜的辽东省而今能与贵州省有得一拼。 堂堂一省巡抚,却做着知县的事情。 所谓辽南府乃是金州卫城改建的,但一位人马五千六百人,即便加上家眷,也不过几万人。也就是所谓的辽南府仅仅有一个金州县。在金州城之中,很可能是是巡抚知府知县在一个城池之中,他们三人能管的也只有一个县而已。 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当然与贵州省相比,要好多了。 毕竟辽东其他地方,都是卫所,而今官一步步侵夺五军都督府的权力,所以对巡抚的命令,大部分武将是不敢硬抗的。 也就是他们还都算是服管,即便是辽东总兵官曹义,也不会不给巡抚面子。 但是贵州那边,全部是土司,这些土司可不是多老实的,至于朝廷很多时候也想让贵州土司安分就行了。 甚至连省城,贵州城都不是贵州巡抚可以全部管辖的 说起来贵州巡抚,才是大明最倒霉的巡抚。 朱祁镇说道:“将来迁民之事,卿也要与李巡抚好生商量才是。总不能让当当巡抚仅仅管一个县。” 亦失哈说道:“臣明白,臣定然与李巡抚和睦相处。” 此刻朱祁镇的意图也就暴露无疑。 一点大明在千山以南,鸭绿江以西军事存在,能保证安全之后,恐怕大明会在辽东半岛东侧,以及鸭绿江西岸,真正的建设一个辽南府。也就是后世的大连市加丹东市版图。 朱祁镇说道:“以卿之见,金州卫当迁到什么地方?” “凤凰城。”亦失哈说道:“非凤凰城不可。” 朱祁镇一招手,立即有太监会意,一连串小跑,将舆图给拿了出来。朱祁镇在辽东地图上看,终于找到的凤凰城。 其实明代的地图让朱祁镇看不出来,凤凰城具体的地势,但是却能看得出来,凤凰城西边是千山山脉,东边是鸭绿江。 只要锁住此地,从凤凰城以南这些区域,就能确保安全。 什么?你说这些地方,与朝鲜比邻。 朱祁镇从来不将朝鲜放在眼里,朝鲜是典型是有贼心没贼胆,借他一个胆子,他也敢过境击大明。 凤凰城主要防范的就是女真各部,毕竟,女真各部虽然都从属大明,朱祁镇上位之初的赈灾,也赢得了不少女真部落之心。 当时,女真毕竟不是一个统一的政权。 想什么都有,还有野人女真之类的部落,很多说不清楚到底是谁做的。 朱祁镇说道:“好,那就凤凰城,只是此事非得力的人不可,却不知道卿以为何人可担重任。” 亦失哈说道:“臣以为应该从曹将军麾下挑选。” 朱祁镇也明白,即便是为了平衡,也要选曹义的人。 这位曹义也是一个相当得力的将领,自从正统三年巫凯去世,就由曹义镇守辽东。也非得力,最少西北面对蒙古威胁,就闹出好大的乱子,而辽东同样面对兀良哈三卫的威胁,很多次都被曹义击溃。 最重要的是曹义而今五十多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 朱祁镇对于能打仗的将军,从来是优容的。对于能打很长时间的将军,更是优容之。而将义就是这样的人。 朱祁镇自然要优容之。 虽然朱祁镇有意调解曹义与李纪,但是实际上,却是偏向李纪了,在这一件事情上,不能最好用曹义的人。 朱祁镇问道:“曹将军麾下,有什么得力的人选吗?” 亦失哈说道:“曹将军麾下有两人最为得力,一人名为施聚。一名为焦礼都是能冲锋陷阵的大将之才。” 朱祁镇顿时有兴趣了,一一询问两人的年纪。听说都是五十多岁的老将,心中难免有些感叹。 古代行军打仗,是十分消耗体力,或许六十岁的老将,尚可一用,但是难道让人七十再上阵吗? 正统十年之后,很多大将都不能再打了,比如说孟瑛。 这是让朱祁镇实在发愁的事情。 朱祁镇最后还想选择了焦礼,却是因为焦礼,却是因为焦礼乃是汉人,而施聚是蒙古人。倒是不是朱祁镇对蒙古人有什么歧视。 而此去凤凰城,要建城开荒屯田,这些事情,在朱祁镇心中还是汉人比蒙古人擅长一些。 朱祁镇将这一件事情敲定了。事先他与杨士奇已经沟通过辽东的事情,想来内阁也不会阻拦的。 亦失哈见事情都会说完了,有一件事情却不能不说了,说道:“陛下,有一件事情,臣不知道该怎么办?请陛下示下。” 朱祁镇说道:“说吧。” 亦失哈说道:“臣刚刚说猛哥帖木儿之事,尚有后续。” 朱祁镇说道:“嗯。说来听听。” 亦失哈说道:“宣德十年,臣受陛下耳提面授之后,见猛哥帖木儿故去之后,建州卫孤儿寡母可怜,就派人多给了一些物资。” “猛哥帖木儿故去后,猛哥帖木儿幼弟,凡察掌权,与臣想善,在图们江故地休养生息,与朝鲜僵持不下。”“只是到两年前,朝鲜设会宁镇,沿着图们江东岸,连列六镇,凡察部回旋余地已经不多了,他向臣表面,想要撤回图们江以西。” “臣不知道该如何决断,请陛下示下。” 朱祁镇当时就想说,不惜一切代价,让凡察部待在朝鲜。给朝鲜一点颜色看看。甚至打一场代理人战争。 支持凡察部那一点物资,朱祁镇从手指缝之中漏出一点,就够他们用了。 随即朱祁镇回过神来,再看向亦失哈,心中忽然想道:“真是人老成精,朕被他猜透了。” 朱祁镇对外态度,他的每一次表态,不知道被多少官员太监拿这日夜揣摩,亦失哈历经四朝,更是经验丰富。 所以,他才做出支持凡察部的事情。根本就是揣摩他的心思。投其所好,一时间,让朱祁镇有些恼怒。 但是恼怒之余,却也想明白了,这样的事情此早都会有的。 天下之间最聪明的人都在官场。 朱祁镇不可能因为下面的揣摩自己的心意就不做事了。只是他却不想直接说出自己的意见了,反问道:“卿觉得该怎么办?” 亦失哈心中咯噔一声,觉得似乎不大妙。 但是这话不说也不行啊。他偷偷做了这么多事情,不就是为了表功吗? 不过做事的难度不一,猛哥帖木儿死在朝鲜阴谋之中,凡察上位之后,岂能与之善罢甘休,而朝鲜未必不想力尽全功。 所以,即便亦失哈不资助凡察所部。 凡察所部也要与朝鲜打的。 所以当时支持,乃是顺水推舟。 但是而今凡察部已经坚持不下去了。如果要凡察部钉在朝鲜西北,就要大规模支援了。与之前顺水推舟不一样。 更何况大规模支援,很难隐瞒。 到时候牵扯就大了,亦失哈本人不想继续下去。但是这一件事情,如此无声无息之间消失无踪。亦失哈岂不是白费力气不得好。 至于亦失哈为什么不上报,却是因为亦失哈乃是金英的人。 王振权威大增,亦失哈想要向朱祁镇禀报什么,都要先过王振这一关。亦失哈所做这事情,其实也算是打了一个擦边球。王振只需做些手脚,甚至“不甚”泄露出去。亦失哈就吃不了兜着走。 所以这才找了这个时候才汇报。 “最少这一件事情陛下知道了,陛下并没有怪我自作主张。就不怕被人翻旧账了。”亦失哈抱着这样的心态。平息了一下心绪,说道:“臣以为凡登部不能再坚持下去了。” 第六十五章 也先的东北战略 第六十五章 也先的东北战略 朱祁镇心中也是这样想的。 毕竟事情有轻重缓急,等搞定瓦刺之后,即便是反手灭了朝鲜,也不是一件难事。毕竟不管是,朝鲜,安南,麓川,松潘,哪怕是日本,这些外患与瓦刺相比都是弟弟。 所以,这个时候不宜分心。 而且对朝鲜也要多加拉拢。 虽然朝鲜好像是大明最忠心的藩属。但是实际上看元代时期,高丽与元廷的关系。高丽与元廷的联姻很是紧密。 所以,大敌在前,不指望朝鲜能帮上什么忙,但是却也不能将朝鲜推到了对方那边。 朱祁镇带着几分明知故问说道:“为什么?” 亦失哈说道:“臣最近得到两个消息,一个消息是瓦刺也先,派使臣去过朝鲜,被朝鲜王所拒。只是并没有从官方渠道传来消息,第二个消息是,也先与泰宁卫指挥使拙赤把约为婚姻。拙赤把将女儿嫁给也先。辽东局面当有大变,臣以为应该加强建州女真,为朝廷所用。” 朱祁镇听到瓦刺有使臣去朝鲜,却没有多大的吃惊,应该是预料之中的事情,上兵伐交,外交战线总是要走道战争之前。所以也先有这样的举动太正常了。 不正常的反而是朝鲜并没有那么老实,看似拒绝了瓦刺使臣,谁知道是不是明面拒绝,私下有什么密约。 不过,朱祁镇还不在意。 朱祁镇仅仅防着朝鲜,并不是害怕朝鲜。 只要大明不弄一个土木堡之变大败仗,朝鲜是不会轻举妄动的。 但是另外一个消息,就让朱祁镇惊到了,说道:“你说什么,瓦刺与兀良哈三卫联姻?” 亦失哈说道:“微臣不敢欺瞒陛下。” 朱祁镇心中暗道:“马顺该死。这么重要的消息,我居然需要一个外臣来告诉我。” 先前已经分析过蒙古各部的组成了,东蒙古阿鲁台部已经被瓦刺脱欢消灭掉了。而兀良哈在脱欢时期,也是臣服与脱欢的。 但是脱欢死去之后,瓦刺在脱欢时期建立的威信消散了不少。 但是也先在这一年多的时间之内,也没有闲着。 他通过联姻的方式与脱脱不花重新建立起政治联盟,当然与他父亲不大一样,在脱欢时期,脱脱不花就是一个傀儡而已,但是而今脱脱不花已经有了本部人马。 维持瓦刺蒙古政权内部团结之时,而今也开始重振旗鼓了。瓦刺与兀良哈联姻,如果真得达成的话。 瓦刺的实力大增,在辽东征战,南下入关等战事上就有更多的主动权。 这决计不是一件好事。 朱祁镇问道:“你觉得瓦刺与兀良哈联姻,目的是什么?” 亦失哈说道:“臣不知道,臣久在辽东,对辽东之事,了如指掌,但是对于辽东之外,就知之很少了。” “只是以臣之见,瓦刺与兀良哈联姻。目的不过两个。” “其一,就是稳固也先的地位,其次稳定东方,用兵于其他方向。” 朱祁镇说道:“为什么不是瓦刺染指奴儿干都司。” 亦失哈说道:“因为兀良哈不允许,兀良哈早就将辽东当做自留地了。也先想要占据辽东首先要应对的,不是别人,就是兀良哈三卫。” 朱祁镇立即明白,他忽略了兀良哈三卫的野心。 一直以来,朱祁镇觉得草原上的敌人,只有一个,那就是瓦刺也先,甚至天下之间,不过两个棋手。 他与也先。 只是他忘记了。 其实每一个势力其实都是有自己的利益诉求。 兀良哈也是一样,兀良哈与瓦刺的联合,是各自有各自的心思。想了明白这些,他反而松了一口气。 朱祁镇心中默默的揣摩:“也先要向什么地方下手。”他立即觉得头疼。他大概率觉得应该是西边,但是西北也有很多地方,比如西域诸番卫,是关西七卫,还有哈密卫,乃至河套,甘陕? 不过,这个问题朱祁镇还有时间去想,毕竟而今还是一个消息。真要落地,还需要时间,再到也先的战略调整。最少在一两年之内。 面对这个苗头,朱祁镇再也没有心思,管朝鲜那边一点小事。 朱祁镇说道:“既然如此,就让凡察回来吧。只是你要好好控制好,将来用着他们。” 朱祁镇一直想将奴儿干都司郡县化,但是奴儿干都司也不是无人之地,对奴儿干都司当地的大部分女真人。又要打又要拉。 其实奴儿干都司的人并不都是女真人,只是被明朝称呼为女真而已,分别为建州女真,海西女真,还有野人女真。三部。凡察部就是建州女真的一支,而海西女真在松花江流域,而建州女真先在北边,后来在中朝边界一带。 这些还有一些渊源可说。 最不可思议的是野人女真,什么是野人女真? 对奴儿干都司各女真卫所,必须与朝廷朝贡,按亲近来说,有一年两朝的,有一年一朝的,还有间隔更多一点的。 野人女真就是那些地处偏远,不来朝贡的女真。大明对奴儿干都司的控制,仅仅靠朝贡来,在朱祁镇看来,太弱了。 自然要布子,既然凡察部与亦失哈亲善,自然要好好安置了。作为一个颗重要的棋子。为将来大明在奴儿干的经营打下根基。 亦失哈自然答应下来。 有一番话,亦失哈在心中打了一个转,最终没有说出来。那就是朝鲜方面对凡察部态度很是微妙。 既是致力于消弱凡察部,又不想让凡察部离开朝鲜。是想吞并他们。不过亦失哈见朱祁镇心情不好,又觉得这一件事情,他自己能料理了。 就按下不说了。 朱祁镇让亦失哈下去之后,脸色一下子变黑了,说道:“叫马顺过来。” 锦衣卫指挥使马顺很快就来了。进门跪倒在地,说道:“臣锦衣卫指挥使马顺,拜见陛下。” 朱祁镇在御案上翻阅奏折,却是一封陕西一个参议不满驿卒招待,将起杖死,无故杀人,被下面人告上来了。 “驿站。”朱祁镇心中暗道。他有一点出神,对于大明驿站的争论不是一次两次,朱祁镇依稀记得杨士奇与杨荣关于驿站也有一番争斗。似乎也是一件关于驿站的命案,朱祁镇心中暗道:“驿站频频出事,到底为什么?” 他心中虽然这想,但是依旧批上,“着大学士马愉同锦衣卫三法司会审,报于朕知。” 单个案子,除非闹大。朱祁镇一般不处理的。他更关注驿站的弊政。但是他也明白,内有天灾,外有瓦刺。 实在不是大做改革的时候。 只能先记在心上,有时间再慢慢处理。 就如此朱祁镇一连批阅了好几个奏折,就好像马顺是空气一般。 马顺跪倒都有一些大汗淋漓了。 虽然天气很热了,但是在乾清宫之中,遍布冰盆,比外面清爽多了。马顺满头大汗,更多是被吓着了。 他心中一个劲的打钻,暗道:“又有什么地方,让这位小爷不高兴了。” 说起来锦衣卫的事务,马顺也是一肚子苦水。 朱祁镇似乎后世看多古代剧情之中情报组织,如琅琊阁之类。自然觉得锦衣卫也能做到。 天见可怜,锦衣卫监察大臣的本事还是有的,监察军中谋反之事,也是有过硬的手段,至于对外国派遣暗桩,收集情报,这事情锦衣卫已经好久不做了。 是马顺上任之后,才咬着牙重新启动的。 但是从新启动之后,一直不顺利,不管是客观与主观上的问题。反正被朱祁镇不满意不是一次两次了。 第六十六章 建文帝下落 第六十六章 建帝下落 “你知道朕为什么叫你来吗?”朱祁镇淡淡的说。 马顺听了,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不怕朱祁镇说话,就怕朱祁镇一直不说话晾着他,他不敢抬头回禀道:“定然是锦衣卫情报出错了,臣甘当责罚。” 朱祁镇也拿马顺有些没有办法,他也知道,那种连也先吃几顿饭,每天都吃了什么的情报。是决计不可能达到的。 但是锦衣卫也不能太差啊,瓦刺与兀良哈就谈婚论嫁,你一点消息也没有。朱祁镇心中又一次想换掉马顺。 他之所以没有换掉马顺。 一来是看在王振的面子上,二来,朱祁镇细细看过锦衣卫各镇抚,千户的档案。很抱歉,那种多智如妖,在千里之外能断瓦刺汗庭动静的人才,朱祁镇一个也没有发现。 并不是谁都可以当姚广孝的。 换了也未必有更好的,马顺到底是一手一脚将这个情报体系建立起来的。 总算是有些经验。 朱祁镇这才捏着鼻子认了。口中没好气的说道:“瓦刺也先要娶泰宁卫指挥使的女儿,这一件事情,却不是锦衣卫与东厂告诉朕,你说朕要你有什么用?” 马顺说道:“陛下,瓦刺对各地商旅检查严苛,锦衣卫派去瓦刺的人手,大多都不能及时传递出消息来。而且瓦刺探马非常严,臣为了保护暗桩,只能降低联系频率,臣” “臣什么?”朱祁镇说道:“你是想说北京城中有瓦刺的暗探?这是你的问题,你是锦衣卫指挥使,在外边不行,在北京城之中还不行吗?” 马顺硬着头皮不敢说话。 这一件事情,马顺一直觉得京城之中有瓦刺的暗探。 但是有时候有利条件与有害条件可以相互转化的。在草原之上,看似无边无际,但是实际上,一个人是不能在草原上单独行动,不用瓦刺追捕,朝鲜上各种野兽,乃至极端气候,就能要了人的命。 所以,人都是以部落活动的,瓦刺各个部落只要限制好人,不许人单独出没,将刚刚到达部落的人与常年在部落的编成一队。 就能很有效的限制情报的流动。 锦衣卫也没有办法。 总不能传递一次情报,就暴漏一个暗桩吧。 至于北京城却事情恰恰相反。 北京城是一个人口百万的大城市,光坊市都有好几十个。而且在北京城外,也不是没有街道的。总体来说,北京城乃是拆了元大都在元大都以北修建的,也就是北京南城墙外面,也就是后来的北京外城,现在还是有街道的,只是没有被城墙圈进去而已。 这样的庞大的人口数量,锦衣卫想做到滴水不漏,对马顺来说,难度太大了, 不过,马顺也不是什么也没有做的,这一两年来,马顺几乎一个个排查,终于确定一件事情,那就是如果没有人泄密,就是他误判了。 如果有人泄密,那么这个人一定就是在宫中,东厂,锦衣卫三者之一。 但是越是如此,马顺越是不敢乱说。没有证据之前,马顺连王振都不敢透漏一点口风,因为干系太大了。 所以他话风一转,说道:“臣被一件事情拌住了精力,却疏忽了此事。” “哦。”朱祁镇放下手中的毛笔,说道:“说来听听。” 马顺说道:“广西锦衣卫报,广西有一僧人自称是建庶人。” 朱祁镇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说道:“建庶人朕不是已经开释了吗?” 马顺只能硬着头皮提醒,说道:“自称建皇帝。” 朱祁镇大吃一惊,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本来放好的毛笔忽然跳了出来,将刚刚批阅好的奏折,污了好大一片。 “什么?”朱祁镇说道:“何不早言?” 建帝这三个字,自从太宗皇帝以来,历代大明皇帝都寻找过。只是早就放弃了,朱祁镇也当建帝已经死了。 此刻忽然冒出一个,如何不让朱祁镇吃惊。 马顺说道:“陛下,自从永乐以来,锦衣卫接到建帝下落的情报,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臣自然不敢枉奏。” 朱祁镇忽然想道了什么说道:“那你为什么今天这样说?” 马顺说道:“此老僧是真是假,臣不能辨别。” 朱祁镇心中冷笑一声,自然知道马顺所言之事,什么不能辨别,是不敢辨别吧。别的不说,杨士奇尚在,杨士奇当初也是当过建帝的官,甚至太皇太后尚在,要知道当初仁宗皇帝与建帝同学关系不错。 在家宴上,太皇太后也是见过建帝的。 可以说见过建帝的人,大有人在。锦衣卫不可能没有这样的人,为什么之前假建,能分辨出来。 而今这个却分辨不出来。 自然是这一个人十有八九就是真的。 朱祁镇立即说道:“封锁消息,秘密压解入京,还有不得怠慢。” 马顺说道:“陛下,已经晚了,锦衣卫插手之前,消息已经泄露了,广西传的满城风雨,臣估计半个月之后,这消息就能传到京师来。” 朱祁镇反而平静下来了,说道:“也好,总要做一个了断的,将情况原原本本的奏给朕。” “是。”马顺深吸一口气,暗道:“总算是脱身了。” 马顺对朱祁镇所言大半是真的,但是其中难免有些水分了。但却也不敢欺君,说道:“一僧人从云南而来,藏身于思恩府岑家之中,自称乃是建帝,为张三丰先师提携云游四十年。岑家送到了总兵柳溥处,当地锦衣卫想要保密,只是当时已经传开。” 朱祁镇说道:“有什么证明他是?” 马顺说道:“有程济相伴。”马顺似乎也知道朱祁镇不知道程济是谁,立即说道:“程济洪武三十一年进士,翰林院士,为建之心腹,建帝逃亡计划,乃是程济一手策划的。与锦衣卫斗智斗勇十数年,就是因为有程济在。” “姚少师在时,曾自叹不如,言建在南京时能用此人,奈何有今日。” 朱祁镇掐指一算,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程济此人,与杨士奇,杨荣,夏元吉,蹇义等人,都是一代人。 果然是天下人杰,从来一批一批的出现。 朱祁镇心中暗道:“果然是成王败寇,姚广孝的名字,即便后世也有流传,而与姚广孝做对的程济,却没有人知道了。” 朱祁镇此刻也恢复了心情,此刻他从震惊之中镇定下来了。 建帝在永乐初年,的确是一个大麻烦,而且是一个天大的麻烦。因为当时太宗破南京,只有几十个官员投降,有些被杀,逃亡三百多人。 整个南方,几乎都是建旧部。 建只有有能力,随时能掀起一场大战来。 但是而今时过境迁在,朝廷之中的洪武末建初入仕的那一批人,还有几个,即便是有,也是垂垂老矣,永乐末,宣德年间的进士才是主流。 他们时刻受得太宗一系的恩德,与建可是没有丝毫关系。 天下大势,如此滔滔。 建帝已经是昨日黄花了,即便昭告天下,他真的乃建帝又能如何,撼动不了朝廷大局。 朱祁镇又有什么好慌的,好怕的。 不过,朱祁镇依旧说道:“你亲自出京,押送他,记住不可怠慢,但是也决计不能让他再逃了,如果有必要的话,可以便宜行事。死活不论,务必要在朝廷手中。” 马顺说道:“臣明白。” 朱祁镇说道:“去吧。” 朱祁镇打发了马顺离开,再也没有心思批阅奏折了,传令道:“传内阁胡先生。” 第六十七章 当年千里追异人 第六十七章 当年千里追异人 在内阁之中,其实有两个人不大管事,只管自己一亩三分地,除此之外,一概不问。 一个是张辅,一个胡濙。 张辅是为了避嫌,胡濙却是真的不擅长政务。 胡濙真正擅长的,反而是阴私之事。 朱祁镇有时候就想让胡濙负责锦衣卫的。 但是想想就知道不可能的,内阁大学士是何等尊荣,而锦衣卫这个官名声也是相当不好的,更不要说胡濙年纪也大了。 朱祁镇也不好苛待老臣。 反正让胡濙成为内阁大学士,固然有平衡的意思,但是酬功的意思更浓。 酬何功?第一十几年以寻找张三丰的名义,找建帝,从永乐初年,一直找到了永乐二十一年。其次就是太宗面前为仁宗皇帝开解,让太宗皇帝下定了最后的决心。仁宗皇帝才得已继承大统。 当然了胡濙与杨士奇,杨溥比,自然是不擅长政务,但是该他负责的那一块,人家也没有掉过链子。 此刻遇见与建帝有关的事情,朱祁镇第一个想要问道就是胡濙。 对于建帝,应该没有人比胡濙更清楚了。 朱祁镇见到胡濙一时间有些嫉妒,当年朱祁镇第一次见胡濙的时候,胡濙鹤发童颜,而今好几年过去了,胡濙依旧是如此。 似乎时间根本没有在他身上流逝一般。 朱祁镇在这个时代,也没有见识过所谓之武功,但是朱祁镇觉得,如果大明天下真的有武功的话,那么朝中第一个高手,定然是眼前这位胡阁老,武当出身,以善于养生闻名天下。 朱祁镇将这一件事情,给胡濙说了。 胡濙听了瞳孔微微一缩,似乎想起了什么,随即叹息了一声,说道:“程济是在讽刺老臣,老臣当年就是寻找张祖师之命,走遍天下。但臣也知道,张祖师早就已经仙逝了。养生之道,也有时穷,人之寿命,一百二十岁为最,张祖师岂能例外。” 朱祁镇说道:“先生确定,这位是真的。” 胡濙说道:“臣没有亲眼见过,如何知道真假,只是这话,却是像程济的话。” 朱祁镇说道:“哦,程济这个人如何?” 胡濙说道:“负才而少量,忠直而傲上。”他忍不住感叹,道:“臣见过的人也多了,但是聪明过程济的人,却很少有。以程济之能,在危城之中,带建帝出逃,臣当年多少次复盘,都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 “姚少师先追,结果被他以死士引到了福建。从此线索断绝。太宗皇帝乃命臣追索,上下二十一年,臣风餐露宿,巡遍云贵川滇湖广江西浙江福建,长江以南无所部至,深山大泽,从不落空。” “臣抓住建帝的尾巴三次,次次被甩掉,而且程济还组织刺杀臣,臣也是差一点,就死在九嶷山中了。” “程济用故布疑阵的办法,骗了臣不知道几次了,每一次都如真似假,似假如真。” 最了解自己的人是自己的对手,胡濙对程济不吝啬称赞。毕竟胡濙带着皇命寻找建,几乎是一寸寸的找遍了各地。 以大明的户籍制度,胡濙所携带的政治资源。如果什么也没有找到也就罢了,偏偏是找到踪迹,都被脱逃了。 胡濙是一等一的聪明人。这么多年,一直再想,也想越明白,他其实不如程济。 朱祁镇不由问道:“如此人才,建当政的时候,为什么不用?” 胡濙说道:“天下之争毕竟是人主之争,建在位四年,程济没有一日当政,早在洪武三十一年,太祖驾崩,建欲行削藩之策,程济就预言北方将有战事。但是建将程济入狱,而后太宗起兵,建在才放程济出狱,询问对策。结果程济与方孝孺之辈起了冲突,程济拒绝了建任命,在翰林看书而已。” “程济自负才若诸葛孔明,等建三顾茅庐,但却不知道他这一去,被人诋毁之深,建四年都不用之,直到城破之时,程济才主动出谋,带建离开。” “建比太宗皇帝相差,不可道计,人主如此,就算程济是诸葛孔明,又能如何?” 朱祁镇这才明白胡濙的话,真是负才而少量,忠直而傲上。 甚至朱祁镇恶意的揣摩,如程济这些年掩护建逃窜,不过是对自己的一个交代而已。未必有多忠于建,程济所忠于的不过是自己的精神世界而已。 朱祁镇说道:“永乐二十一年,那一夜,你与太宗说了什么?” 太宗皇帝对建下落的追查,止于永乐二十一年,那一天在实录之中记载的清清楚楚。当时太宗皇帝在塞外,胡濙从南方赶来。与太宗皇帝谈了一夜,一直谈到了四更天。从此胡濙就去南京负责监视当时是太子的仁宗皇帝。也在礼部任职,一直到了现在。 很多人都想知道,这一夜胡濙与太宗皇帝谈了什么。 包括朱祁镇,朱祁镇看实录的时候,也注意到这一段,有好奇心。但是却没有多问,因为这已经是十几年前的旧事了,朱祁镇无须了解。 但是而今不一样了。 建帝的突然出现。 朱祁镇必须搞清楚,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太宗皇帝放弃了追查建帝。 胡濙说道:“其实臣没有说什么,只是将南方百姓安居乐业,官百官奉公值守之事告诉太宗皇帝,臣二十一年虽然没有抓到建帝,但是也并非什么也没有做的。在永乐十年之前,建余党还有所动作,但是在永乐十年之后,他们就只顾得逃命了。” “当时臣很确定,建帝逃到了西南土司之中,只要各地有朝廷黄册,臣都核查了一遍,建长于深宫之中,从没有到过民间,故而他不可能单独出行,最少是三人同行。除此之外,还有大队人手隐藏。臣早已剪除建羽翼,跟随建逃入西南土司的,不超过十人。” “建余党是翻不出浪来了。” “太宗皇帝认为,他总就是姓朱,既然如此,就放他一马。” 朱祁镇叹息一声,说道:“说起来,他是朕皇叔祖。胡先生,你以为朕当如何对他。” 胡濙说道:“陛下,太宗皇帝早有定论,陛下何故迟疑。” 朱祁镇听了,自然知道胡濙的意思。 虽然谁都知道建当年没有死在大火之中,但是太宗皇帝一口说那一具尸体是,那就是。 建这个人,在身份上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最好的办法,不管是真也好,假也好,是也好,不是也好。 统统不承认。 已经盖棺论定的事情,不能再翻起来。翻案对朱祁镇来说没有任何好处,只有坏处。 朱祁镇说道:“朕明白了。” 朱祁镇心中虽然同意了胡濙的做法,但是这一件事情,不必其他事情。太皇太后虽然不管事情了,这件大事,朱祁镇还是要汇报给太皇太后的。 所以,在送走胡濙之后。朱祁镇立即去了慈宁宫。 朱祁镇到了慈宁宫,却见太皇太后正在驻着拐杖散步,只是行走之间,明显缓慢了许多。 之前,太皇太后用拐杖更多是仪式上的,但是而今她却真需要拐杖来借力了。 朱祁镇上前立即搀扶住太皇太后说道:“娘娘,孙儿来看你了。” 太皇太后见了朱祁镇心中也很是欢喜,随即说道:“你不在前面忙活,来看我做什么,是不是又出了什么大事,来向我老婆子问计?说吧。” 第六十八章 定婚事 第六十八章 定婚事 朱祁镇有些惭愧。 却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今年上半年,救灾与麓川之战的事情,几乎将朱祁镇所有时间都站满了。 可以说大明这么大的国家,每天哪里有不出事的,朱祁镇只要心中有事,那就有忙不完的事情,他除却每天早晚问安之外,其实也很少进慈宁宫了。 朱祁镇说道:“娘娘英明。还真有一件事情要向娘娘禀报。”朱祁镇说道这里微微一顿。 太皇太后立即明白,一挥手,让身边的侍女都退下去了。 朱祁镇这才负责太皇太后在一大颗参天的松树下面坐下来,吹着傍晚的凉风,听着鸟鸣,松树晃动的声音,有一种恍如天籁之感。 这就紫禁城之中两处花园之一,慈宁宫花园。比御花园不差分毫。 太皇太后说道:“说吧,什么事情?” 朱祁镇随即将建帝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太皇太后一时间有些恍惚,说道:“这还真是朱允炆的风格。做事情摇摆不定,该心狠不心狠,该宽仁不宽仁,反复摇摆,心中还存了一颗读书人的心。” 太皇太后的感叹,朱祁镇一时间插不了嘴,但是心中感叹,的确如此。 如果建刚刚削藩的时候,怀柔以对,不将事情做的那么绝,太宗皇帝未必会起兵,即便起兵未必能引得这么多藩王坐观成败。 以朱允炆对湘王之举,那根本不是在削藩,而是在要人命。 但是太宗皇帝起兵了,他方才想起名声了,那一句勿要害朕杀叔之名,虽然可以正反理解,但是双方已经兵戎相见,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就不能说一句明正典刑吗? 从来是在不合适的时候,做不合适的事情。 太皇太后说道:“你准备怎么办?” 朱祁镇说道:“胡先生的意思是,建皇帝已经死了。太宗皇帝已经盖棺论定了。” 太皇太后说道:“也好,就这么办。不过,我要见见这位当年故人。” 朱祁镇说道:“朕听娘娘的。” 太皇太后说了这一件事情,随即话题一转,说道:“正事说完了,说说你的婚事吧,准备什么时候办?” 朱祁镇面露苦色说道:“娘娘,能不能拖一拖,孙儿不孝,内库的银子不多了。” 太皇太后说道:“我算过大婚要二百多万两就够了,内库里面没有吗?” 朱祁镇说道:“有,只是朝廷正在用钱的时候,孙儿不想这个时候动用内库的财力。” 太皇太后说道:“国有根本,才是大事之中的大事。二百万两已经是精打细算了,不能再推迟了,我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在了,你总要让我见重孙子吧。也让我能安心去见仁宗皇帝,否则,我实在是放心不下啊。” 朱祁镇毕竟是后世的思想,一时间不能理解太皇太后的担忧。 朱祁镇这半年处理政事,并不是毫无错处的。但是总算是有板有眼,规规矩矩的,再算算朱祁镇的年纪,才十四五岁,已经很不错了。 想来朱祁镇将来年纪大了,处理政务的手段就会更加娴熟了。 在这一点上,太皇太后担心不多。 但是他的担心,却就放在朱祁镇的子嗣上面了。 太皇太后担心的不仅仅是朱祁镇的子嗣,还有宣宗皇帝一系的子嗣。 宣宗皇帝死的太早,子嗣太少,其实是朝廷一大隐患。 太皇太后洪武年间嫁给了当时还是燕世子的仁宗皇帝,几乎见识了大明到现在所有的皇帝,更明白什么叫做人世无常。 就好比宣宗皇帝,腊月二十三还是好端端的,但是一进正月就不行了。 事先谁能想到了。 宣宗皇帝只有两个儿子,朱祁镇与朱祁钰。现在看来都是好好的,但是谁能说得清楚?一旦有一个万一,他们两个人都不在了。 别的不说,单单是皇位归属问题,各方就没有一个权威的人选。 太皇太后如果当时还在,自然什么都不用说了,但是太皇太后对自己的身子骨,最清楚不过了,没有多长时间了。 一旦他不在了,在宫中做主的就是皇太后孙氏。 太皇太后对孙氏的政治智慧深感担心。倒时候会成什么样子,太皇太后都不想了。前代故事早已说明了问题。 而后来发生的正德无嗣,嘉靖继统闹出大礼仪,不知道闹出了大多的乱子。 所以最好的办法,是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太皇太后要在自己生前见到重孙子,这固然是一点私心,也是对帝系传承的一种保障。作为皇帝多子多孙,是必然的责任。 说起来弘治皇帝一生只有一个皇后,但是真爱了,却给天下留下了多大的隐患。 朱祁镇一时间没有想那么多,只当是太皇太后的心愿,他固然不想早婚,这才十几岁就要成亲,但是却硬顶太皇太后老人家,说道:“娘娘想办,就办吧。” 太皇太后说道:“也好,正好张天师也到了京师,正好让张天师为你们合一八字,算一下吉时。” 朱祁镇心中暗道:“我当初拖延之策,将张天师召进京师,却没有想到在这一件事情派上用场了。” 太皇太后召见了张天师,第二日,皇帝即将大婚的消息,就在京师之中流传开来了。一时间京城之中也变得热闹多了。 毕竟虽然北京城中百姓,见多识广,见过不少世面,但是皇帝成婚,却还真没有见过,概因朱祁镇是大明第一个成婚的皇帝。 倒不是其他皇帝都没有成婚,而是他们都是成婚之后才当了皇帝。 一般来说,结婚都用隆重,即便是平民百姓结婚,新郎官还能穿官服了。而皇帝结婚,更是要比太子隆重多了,礼仪之重,几乎不可加复。 所以,事情也繁杂多了,虽然都知道这结婚的日子,大概就在明年春天了。但是而今就已经忙碌起来。 马顺一路上风尘仆仆的来到了北京城的时候。 见到了就是这样的情况,建帝重现的消息,固然传开了,但是大家都不是太信,因为一来锦衣卫抓了不知道多少愚夫愚妇假装建帝,民间其实也是有所耳闻的。 而且很多吃瓜群众,一致认为,这个大抵也是假的,否则皇家怎么一点也紧张,反而在忙忙碌碌的筹办婚礼。 皇帝嫁娶之事,将建帝重现之事压了下去。 马顺是最清楚其中前因后果的,他毕竟是锦衣卫指挥使,消息灵通之极,忍不住暗道:“姜还是老的辣,太皇太后到底是有办法的。” 就在马顺身后,十几名锦衣卫扮成了寻常衙役。却不知道他们都是一等一的搏杀好手,身上火器长刀短弩,一应俱全。一直小心提防着马车里面的人。 而马车之中却有两人。 一个老僧,一身袈裟跌坐在马车之中,手中念珠不住的转动,颇有一番宝相庄严之态,不是别人,正是自称建帝的云南老僧。 而老僧旁边却还有一个,却是一身道袍。他自然不是真道士,只是他觉得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轻损。他宁可扮做道士也不愿意当和尚。 当然了很多时候,他还有一直变幻身份。书生,农夫,士卒,各种身份都变幻过。他就是被姚广孝与胡濙推崇的程济。 老僧固然睁开眼睛,说道:“可是到了北京了。” 程济说道:“已经到了,看来燕逆这么多年做的不错了。北京也很是繁华。”他忽然起身,跪在老僧面前,说道:“陛下,臣就送陛下到这里了。” 第六十九章 建文已死 第六十九章 建已死 老僧顿时有些失措,说道:“程卿,你” 这么多年,颠沛流离赖有程济在,建虽然屡有惊险,但总算是平安无事。此刻程济这样说,如何不让建吃惊非常。 程济说道:“陛下,年事已高,有叶落归根之意,然臣好强一辈子,断然不会向燕逆低头,而今一路到了北京,想来燕逆不会伤害陛下了,这是老臣为陛下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四十年来天下孤苦,而今臣职已尽。” 程济忽然大礼参拜老僧,忽然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翻出一柄匕首,反手插进了自己的胸口。程济整个人爬在地面之上,鲜血从身下流了出来。 “程卿,程卿。”建想要搀扶程济,去世一摸一手血。 程济本身伸手也不错,否则也不能保护建行走在西南的深山老林之中,就不说当地的人情险恶,单单说深山之中豺狼虎豹之属。就不在少数。 程济心意已定,反手这一刀,又准又狠。程济此刻已经断气了。 车中的动静。引起了外面人的注意。 马顺几乎是闯了进来,一眼就看见伏地而死的程济,他一挥手立即有两个人上来,将程济的尸体清理出去,然后将车上的血迹都清理干净,然后重新出去,将车门锁死。 他们不敢与建说上一句话。 因为正因为他们是锦衣卫才知道,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是要人命的。 马顺将老僧安置在京城一处寺院之中。 这个寺院就是庆寿寺。乃是姚广孝在永乐年间居住的地方。只是姚广孝死后,这里就是东厂在外的秘密行动机构。 而金英早就等在这里了。 就建受压在庆寿寺之中不过两日。 王振,金英,马顺等人都庆寿寺内外,几层布防。几乎密不透风。 这一日,朱祁镇一身青衣扶着太皇太后从马车上下来。如果不是这里重重布防,一般人见了。 只当是一个普通祖孙而已。 太皇太后问道:“程济,也在吗?” 朱祁镇说道:“程济在北京城外自伐了。” 太皇太后听了,虽然觉得有一些出乎意料,但是却并没有吃惊。太皇太后说道:“程济是一个烈性人。走吧,去看看。” 庆寿寺之中早已被清场了。 虽然在北京城之中,却有一种深山古寺的意外。 李大川在前护卫,引领朱祁镇与太皇太后一起进一大殿。 却见一个老僧跪在佛像之前,手中喃喃有词。朱祁镇听了两句,就知道是地藏王本愿经。 朱祁镇冷笑一声,说道:“皇叔祖,可是再想程先生吗?” 老僧的动作微微一顿,说道:“老衲罪孽深重,不过是为自己赎罪而已。” 朱祁镇还想说什么,太皇太后轻轻摇头。 朱祁镇也知道,朱允炆好也好,坏也好。总就是他的长辈,有些话,不是他该说的。 太皇太后说道:“陛下,多年不见,别后可好?” 老僧转过头来,盯着太皇太后看了一阵子,才叹息一声,说道:“原来是世子妃。多年不见了。托福还活着。” 朱祁镇看向建,建须发皆白,眉目之间,有一种慈眉善目,决计看不出,他就是当年的皇帝。 时间无情之极。 不管是建与太皇太后都老了。 其实太皇太后当日与建也没有多少交情,毕竟太皇太后是女眷,在很多时候都是见不到建,只有在少数场合之中,才有一面之缘。 甚至太皇太后对建帝了解,不少都是仁宗皇帝告诉他的。 他们两人此刻见了一面,不管是太皇太后还是建,一时间觉得无话可说。 只感觉岁月无情。 太皇太后看了一阵子,才将记忆深处朱允炆的形象翻了出来。确认了眼前这个老僧就是当初的建帝。 太皇太后说道:“既然活着,为什么不好好躲着,反而还要出来,太宗皇帝当年放过你了。还想找死不成?” 建叹息一声,说道:“阿弥陀佛,老衲已经风烛残年。不知道还有几年,生生死死都看透了。唯一放不下的是,百年之后,此身何处?只要能将老衲葬在孝陵之中,纵然此身首异处,又有何妨?” 太皇太后听了,似乎也有几分伤感。 纵然她身为天下最尊贵的女子,面对时间的伟力,也有几分无可奈何的感觉。 建宁肯一死,也想归葬孝陵。死后陪太祖皇帝于陛下,而太皇太后也是在为自己身后之事,多做筹谋。 两者之间,又有多少差别。 太皇太后说道:“你记着今日这一句话,我代陛下允你终老。”说完之后,朱祁镇搀扶着太皇太后离开了这里,李大川在后面将房门重新锁上了。 太皇太后一时间不想回去,反而在朱祁镇的搀扶之下,登上了庆寿寺的高塔。 庆寿寺的双塔是相当有名气的,一直流传了数百年,直到改造北京城的时候,才拆除了。甚至梁思成还为这件事情力争而不得。而今正是庆寿寺最辉煌的时代,不提东厂在寺院里面暗地阴私勾搭,单单说姚广孝的遗泽在,这里就是最受皇室重视的皇家寺院之一。 太皇太后等上高塔,一时间累的气喘吁吁的,说道:“老了,身子骨不成了。” 朱祁镇说道:“娘娘哪里的话,您分明是老当益壮。” 太皇太后说道:“他就安置在西山之上吧,对外就说是假的,但是毕竟是老僧,不过处于极刑,就在西山上找一个寺院,让他终老就行了。” 朱祁镇说道:“是。” 太皇太后看着朱祁镇说道:“其实,放在十几年前,建出现,还算是一件大事,但是而今四十年了,四十年改变太多的事情,建如何已经不值一提了,我来见他,却是了结我心中的念想,等将来见了仁宗皇帝,却也有话说了。” “爷爷当年与那位关系不错?”朱祁镇小心翼翼的问道。 “同窗而已。”太皇太后不愿意多说,说道:“另外,我其实想让你多看看他,看看如果做一个皇帝,掌控不了朝局,最后是一个什么下场?” “程济这个人,你没有见过,但也听过吧?铁铉,盛庸,平安,驸马梅殷,方孝孺,还有程济,等建旧臣,也不都是一无是处的。” “他们是什么下场?你也是知道的。” “我老了,不知道能活多久,你翅膀也硬了,我看不住你。说不过你,你总是有道理的。” 朱祁镇听了,立即下跪请罪,说道:“孙儿不敢。” 太皇太后笑道:“起来吧,你有什么敢不敢的,这天下就是朱家的,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我算是看明白了,你骨子里就不是一安分的人。” “但,我想你做事之前,想想建,想想程济。程济之才,何下于姚广孝,胡濙,杨士奇之辈,但是千百年之后,程济今日之死,又会有谁知道?而姚广孝此人奸邪小人,却可以得帝师之名。” “太宗一脉享有天下,但是懿太子一脉,却都变成了庶人。你如果将来事败,你,跟随你的人,你这一脉,乃至朱家,会有什么下场。” “你要想清楚再做。” 朱祁镇听了,不由凛然。 只觉得一时间后背发凉。森森的冷意扑面而来。朱祁镇就好像站在千丈冰峰之上,沿着裂开的冰缝前进,随时都可以掉进冰窟之中,死无葬身之地。 朱祁镇说道:“孙儿知道了。只是娘娘对姚少保?” “这一句话,并不是我说的。”太皇太后笑道:“却是仁孝皇后说的。” 第七十章 杨士奇治水意见 第七十章 杨士奇的治水意见 仁孝皇后,就是太宗皇帝的皇后,中山王之女徐氏。 可见对于靖难之事,在起兵之前,太宗皇帝身边,也不是完全意见一致的。 朱祁镇心中感叹,自然并没有说话。 他送太皇太后回宫之后,再次单独召见杨士奇。 而今天气渐渐冷了下来。 有几分秋高气爽之意,但是正统五年的雨季也过去了。 这一次夏汛,也不是多平静的,虽然北方只有滹沱河依旧决口,其他地方,大多都是有惊无限,但是并不是说整个大明都平安无事。 在江南钱塘江就发了洪水,好在不管是杭州知府况钟,还是周忱,都是一等一的能臣干吏。这一件事情,处理的都很好。 波及范围不大。 朱祁镇仅仅是免了当地钱粮,也不用从别的地方调粮救急。 随着李时勉带着锦衣卫千户王英来往于南京与天津之间,大明北京的粮食困境,也逐渐解除了,而且北方也要丰收了。 当然了,今年的收成不会太好。 但是秋收之后,大量的农民都有时间了。 朱祁镇准备大规模修建水利的想法,就冒了出来。只是,这一次朱祁镇学乖了,在做决定之前,准备与杨士奇提前通通气。 杨士奇对此心中也有数。 朱祁镇与杨士奇扯了几句江南的水灾,就直入正题了。 朱祁镇说道:“洪宣之后,天下水旱不均,旱蝗并作,直隶尤其为重。朕之前所说的事情,先生以为如何?” 杨士奇沉吟了一会儿,似乎在酝酿词句,慢慢的说道:“陛下爱民之心,臣代天下百姓谢过,只是,朝廷大灾刚刚过去,府库空虚,纵然海运了不少粮食,但粮食储备,依然没有达到去年的标准。而今并非大兴土木之时,此其一也。” “陛下乃天下之主,当视天下如一。直隶虽然是大明京畿之地,但是江南也是朝廷根本之地,陛下如果大张旗鼓,定然引来百官侧目,却不如暗地修整,化整为零。此其二也。” “以此二端,臣以为当从长计议,方有万全。直隶报上来的水利工程,令工部核实,每年冬春之际,修缮一二,陛下富有春秋。何须急于一时。” 朱祁镇听了,心中很是不满。 但是想起太皇太后的叮嘱,将心头的怒火一点点的压了下来。细细思量,也不得不承认一件事情,那就是杨士奇的办法,或许有这样那样的不好。但是总体来说,是非常稳妥的。 对掌控天下来,稳定其实比其他方面更重要。 但是朱祁镇也明显的感受到了其中的缺陷。那就是慢,而且不能从整体上来规划。 如果将整个海河流域看做一个整体,这一次整体上的治理,于谦可以从更多的方面上去考虑。但是如果做出限制之后,那么这一些治水,也仅仅存在修缮方面了。 不是修缮不好。 而是朱祁镇翻阅不少件,早就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河北水系的问题,早就到不大动干戈不行的地步了。 朱祁镇一时间想过很多想法,最后决定拖一拖。 反正而今距离秋收还有一段日子,等过了秋收之后,这一件事情再说不迟。 朱祁镇说道:“先生所言极是,这一件事情,等朕召见于谦等人入京,再议论不迟,不过有一件事情,朕想问问首辅的意见。” 杨士奇听了,心中轻轻松了一口气。随着麓川大胜,班师回朝在即,还有这一次朱祁镇放手让于谦赈灾,让李时勉运粮。 杨士奇很清楚的感受到了朱祁镇在朝中的威信大涨,朱祁镇的自信也在与日俱增。 这样的情况之下,朱祁镇真想做什么事情。杨士奇也未必能拦得住。 这是大明的政治制度决定的。 最少现在,任何人都无法阻止大明皇帝行驶自己的职权。包括杨士奇。杨士奇见朱祁镇愿意退让,自然不想硬顶,说道:“陛下只管问,,老臣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朱祁镇说道:“朕查过各地书,发现似乎太行,燕山之中的树木都伐尽了,却不知道是否如此?” 杨士奇听了,一时间没有说话。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陛下所言,应该没有错的,太行山深处或许有树木,但是临近各县的大山,全部已经秃了,至于燕山更是如此,太宗皇帝见群山无树,曾经专门下过禁令,燕山临近长城一线,全部种树以为屏障,百姓禁伐,但也仅仅是长城内外而已。不过数里之地。其余的地方,其余的树木大则为栋梁,小则为柴薪。” 朱祁镇说道:“先生也看过当年的演示,直隶之所以山洪很急,就是因为群山无树,根本没有储备水源的能力,暴雨一下,各地积水立即百川汇于河中,至于一日暴涨数丈,至于不可控制。” “所以朕想号召百姓种树。先生以为如何?” 杨士奇说道:“陛下的心是好的,但是此事恐怕不成的。” “朝廷并非没有号召过百姓种树,但是百姓日常用木材数量巨大,即便是种的再多,也会一一砍伐掉的,一颗树长成柴,最少需要数年,但是伐掉,却需要一日。” “而且,山中种树更是困难。” “树木都是赖水源而生,山中但凡有水源的地方,都被山民所占据。山中田地开垦不易,让他们舍此种树,是万万不能的。” 其实杨士奇并不知道朱祁镇所言对与不对。 对朱祁镇来说,种植树木保持水土,本来是常识,但杨士奇不知道朱祁镇所言对与不对。他只是避重就轻,将其中困难说清楚。 不过,总体上来说杨士奇并不反对这个政策,毕竟是斧斤以时入山林,这还是孟子的意思。 朱祁镇也知道这不可能。 因为古代木材用量太大了,即便不谈柴薪,单单说家具建筑所用的木材。就是一个天数字。 怎么可能,说一句话,植树造林保持水土就行了。 其实自然有自己的恢复能力,但是很显然北方森林的恢复能力,一直在被人类所压制着。 水旱蝗灾不断,其实是大自然给人类的回报。 自然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朱祁镇毕竟当了几年皇帝了,他没有那么天真,甚至他刚刚所言,带着几分明知故问的意思。继续说道:“朕知道此事难为,但是此事即便难为,朕也要做,因为唯有如此,才能一劳永逸的解决北方水旱问题。” “陛下英明。”杨士奇口中颂圣,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反正朱祁镇是看不穿的。 朱祁镇按照自己的节奏来,说道:“首辅,可知道朕已经在京师之中禁用柴薪了?” 杨士奇一听了,立即想起来了,不就是门头沟这一件事情吗?杨士奇心中红灯猛地闪起来了。暗道:“陛下是想以煤代柴吗?这万万不可。” 柴是没有成本的,煤是需要花钱的,对老百姓来说,该怎么选择,根本就是一目了然的事情。 所以以煤代柴之事,如果在京师用用还行,毕竟京师人口聚集,柴薪不够用,甚至用人从通州向京师贩卖柴火。 所以以煤代柴,成本上行得通,但是北方除却北京之外,哪里有一个能比肩北京的大城市? 即便开封也未必能与北京比。 所以在北京能行得通的政策,在别的地方却未必能行得通了。 朱祁镇固如杨士奇所言,说道:“朕想要以煤代柴,让天下百姓少伐一寸木,就少一点水灾。” 第七十一章 驰道 第七十一章 驰道 朱祁镇对这一件事情考虑很长时间了。 越考虑越觉得,国家建设三北防护林,封山育林是多么正确的事情。 很多人都觉得古代都是山清水秀,大片大片的原始森林,其实不是的,最少这个时代不是的。 这个时代北方的森林湿地覆盖面积自然是要比后世强的,最少明朝人口大爆炸,其实在往后一点,也就是在成化弘治年间。 如果朱祁镇能一直活着,大概在三十多年后吧。 但是古代与现代还是不同的。 古代对气候条件的依靠太严重了,根本就是靠天吃饭,对异常气候的承受能力,也是差多了。如果后世气候放在这个时代,不客气的说,北方已经赤地千里人尽相食多少次了。 黄河都断流过。更不要说其他河流了。 朱祁镇对此做过多次推演了,他越发觉得想要治理好北方,让河北重现汉唐之盛,那就必须对北方整个生态环境下手治理。 否则即便下大力气治理海河水系,也是治标不治本。 如何改良整个生态,朱祁镇也不知道,但是他唯一知道的办法,就是种树,大规模植树造林。 但是大规模植树造林的前提就是让百姓有代替木料,柴薪的东西。 这也是朱祁镇一定想将以煤代柴的政策推行到整个北方的原因所在。 杨士奇说道:“陛下,煤价昂贵,京师以外,百姓恐怕不乐用之。” 朱祁镇说道:“朕明白,但是朕却知道,煤并不贵,在门头沟百姓采煤根本不用钱的。所以煤价,就贵在运费之上了。” 杨士奇听了,说道:“圣明不过陛下。史记有云:百里不贩樵,千里不贩籴。概百里之外,贩柴,千里之外运米,运费都会超过成本的。” “陛下而今煤即便一钱不止,运到百里之外,百姓们都用不起了。” 朱祁镇说道:“先生所言极是。朕有一样东西,让先生看。先生请随我来。” 杨士奇不知道朱祁镇想让他看什么,但也就跟着出来了。 一出来就有两顶软轿。朱祁镇上了其中一顶,杨士奇上了另外一顶。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紫禁城。 却往西苑而行,没有多长时间,却来到了朱祁镇的菜园子了。 这是朱祁镇当初种植各地农作物,还有各种蔬菜的地方,也是朱祁镇常来的地方。 杨士奇还没有落轿就看见奇怪的东西,就是两条长长的木轨,并列而行,似乎上面包裹着铁皮。 有一群工匠在此,毕恭毕敬的向朱祁镇与杨士奇行礼,领头的却是曹吉祥与刘定之。 曹吉祥之所以在这里,却是王振的小动作。 不管怎么样曹吉祥也是王振的义子,王振不能看护,所以就让曹吉祥负责这里。因为王振知道,虽然朱祁镇亲政之后,对这一片都疏远了很多。但是这一带在朱祁镇心中还是很有地位的。 所以曹吉祥只要能在这里做出成绩来,将来一定能被朱祁镇看在眼里。 而刘定之在这里,却是因为他虽然是大兴县令,但是实际上北京城内,治安问题大多都是刘定之在负责。 在于谦离开之后,刘定之并没有做什么大的更易,不过是将于谦的办法固定下来。 朱祁镇很是满意。 这一次,却是朱祁镇筹谋已久的。 朱祁镇下了软轿,说道:“平身吧。” “谢陛下。”中人都起来了,朱祁镇直接问其中一个老者,说道:“席大将,可是开始了吗?” 这位席大匠,就是当初为朱祁镇打造煤球炉的工匠。 事实证明,能做到大匠的,都是有两把刷子的。 最少,朱祁镇下令复制秦驰道的命令,这位大匠钻研了数年之后,在今年春天就有了成果。 只是之前,朱祁镇一直在忙。仅仅是来看看而已。 而今朱祁镇心中的计划,也是可以向外面试探一二了。 特别是这一次大灾,更让朱祁镇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大明朝廷最大的问题,或许并不是别的,而是内部物资调动问题。 很多时候大明并非没有粮食,而是运不上来。 如果大明遍布,不,仅仅是大明北方遍布这种驰道网络,这一次的天灾就不是多难渡过的。 当然了,大明的国力并非无限的。这边大规模治水,那边又大规模修建驰道,朱祁镇可不想赴隋炀帝后尘,弄得功在千秋,自己却身首异处。落个建帝的下场。 但是该吹风,也要吹风,总要让人知道,这是一个什么东西。否则将来真要大兴驰道的时候,就不知道会遇到多大的阻力了。 朱祁镇看了一眼杨士奇,说道:“那就开始吧。” 席大匠立即说道:“是。”随即一声令下,一辆马车出现了,马车前面有两匹马。驾车的人一声令下,飞驰而去。绕着这个农场跑了一圈,总长度大概有四五里左右,总之并没有脱离他们的视线。杨士奇看了,说道:“可是秦驰道?” 朱祁镇说道:“先生好眼力,正是。先生意下如何?” 杨士奇说道:“陛下想用此运煤?岂不是得不偿失?”杨士奇眼睛很是老辣,一眼就看出着木轨包裹铁皮也好,修建的马车也好,都是要花银子,即便这短短数里,估计一千多两银子拿不下来。 更不要说,这木轨恐怕时间长了,还是需要换的。 不管是从经济成本上,还是在植树造林之上,用以拉煤减少各地百姓用柴薪的数量,怎么看,怎么得不偿失。 朱祁镇一挥手,让身边的人都退下。说道:“先生英明,秦灭六国,虽然残暴不仁,但是在很多事情上,不得不佩服,朕登基以来,边防之事,每每问起,都是乏粮,大宁之弃,不就是粮草不继吗?河套不驻兵,不也是如此吗?” “大明在草原上的步步后退,都是因粮草不济,从来不是打不过。” “而是粮草不足。” “朕欲继承太宗先帝之遗志,扫清大漠,太宗五次北伐,得不偿失,重创阿鲁台。以至于而今瓦刺坐大,而今朕不欲重蹈太宗复辙 ,用太祖皇帝之遗策,且耕且战,步步为营,在关内建立驰道,供应大军粮草。在长城之外,建立甬道,连接各卫,连成一气,分割草原,使得各部为朝廷牧马。” 杨士奇听了头皮发麻,说道:“请陛下三思,此事万万不可。” 不同的人听了,理解都不一样。在朱祁镇想来是自己的雄心壮志,但是在杨士奇听来,却是令人绝望的军费开支。以及连绵不断数十年的征战。 杨士奇即便是拼了老命,也不许朱祁镇这样做。 朱祁镇说道:“先生莫急,朕自然会三思,不仅仅是三思,而是三十思,三百思,三千思,朕身为大明皇帝,这一件事无时无刻不在想。” “岂止是三思。” 朱祁镇这一番话,既是在表决心,也是讲价钱。 杨士奇刚刚有些失措,而今也回过味道了,他与小皇帝交手多次,从来觉得小皇帝缺乏少年意气。成熟稳重的好像是一个中年人一样。 此刻想想,刚刚太刻意了。杨士奇长叹一声,半是表演半是真心的说道:“既然陛下心意已决,又何必来问老夫,老夫年事已高,今日向陛下请辞,请陛下放老臣还乡,安度晚年吧。” 朱祁镇一时间有些傻眼。 他固然说得那么大,其实想与杨士奇讨价还价。此刻杨士奇要撂摊子,他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第七十二章 门头沟至京城线 第七十二章 门头沟至京城线 杨士奇所言倒不是全是假的,杨士奇对朝政并没有多少眷恋了,特别是皇帝渐渐长大,越来越有主见了。 杨士奇是何等聪明人,哪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该功成身退。他与皇帝之间的情分,会随着两人之间的政治摩擦一点一点消磨掉。 杨士奇活不了多久的人了,想得更多是给子孙留下一些政治资源。 而在大明最大政治资源是什么?是简在帝心。 杨士奇敏感感受到,随着朱祁镇手中权力的增长,他留得时间越长,就越讨不了好,甚至还会遗祸子孙。 自然有求去之意。 但是想求去,却不是轻易能走的。最少太皇太后不会轻易放行,朝中的事情也是一件接着一件来。 哪里是说走就能走的。 正因为如此,杨士奇这一招以退为进,让朱祁镇抓瞎了。 朱祁镇越发明白,其实对付一个人比对付满朝武轻松,对付一个没有野心的老人,比对付一个揣摩不清楚的新首辅轻松。 更不要说杨士奇虽然老,但是在主持政务上,满朝武估计没有几个人能胜得了。 所以朱祁镇对杨士奇的态度,从刚刚登基的敌视,甚至想要掀翻,发展到现在,想将杨士奇用到老。 杨士奇还是能够压服百官的。 朱祁镇立即说道:“先生,错会朕意。朕的意思是,朕虽然有这个计划,但是先生乃老臣,数次跟随太宗北伐,熟悉塞外山川走势,却不知道朕这个计划行不行?” 杨士奇说道:“陛下,臣只看了一眼,哪里能看出来多少端倪,不过陛下如果愿意试一试,就试一试吧,不过,这路线却不许太长,最多不过百里。只是户部钱粮不足,听说门头沟煤监每岁钱粮近十万两,莫不如” 杨士奇其实并非看不来这驰道的好处。 古代运粮都是怎么运的,虽然有马车,但是那马车一般都是跑不起来的,因为道路并不允许,古代大部分道路的通行能力,都不是太行的。 这种运输能力的提高,不管是对军事上,还是对内政上都有极大的好处,别的不说,单单是每年节省的运费,就是一个天数字了。 所以,杨士奇纵然并不是多信任,眼前这个驰道体系的,但是也愿意尝试一二。 朱祁镇听杨士奇如此说,就知道站不到什么便宜了。说道:“好,既然如此,朕就令曹吉祥负责此事了。” 杨士奇说道:“陛下何须如此?老臣已经见到了刘定之在此处,陛下之意莫不是用刘定之,臣也觉得极好,刘定之是陛下亲点的状元,将来定然有入阁的那一天 ,正是要多加锻炼,以备来日,此事还是让刘定之负责吧。” 朱祁镇心中有些气闷。心中一个劲觉得自己沉不住气。又着了老狐狸的道。 是的,朱祁镇将杨士奇叫过来的本意,就是想让这已经成型的驰道,有一个试验的机会,毕竟,这驰道乃是一个体系。不仅仅是几辆车,两根木轨的事情,很多事情都只能在使用之中发现问题。 朱祁镇将刘定之叫过来,自然也有让刘定之负责的意思。 正如杨士奇所言,刘定之乃是朱祁镇亲手点的第一个状元,是天子门生,如果非要再加一个形容词的话,那就是天子门生之中的大师兄,苗根正红,对朱祁镇忠心耿耿,朱祁镇一开始就对刘定之很看重,看刘定之的履历就可以看出来。 是从一个养马小官,一步步走了上来。 可以说对地方情弊,了如指掌。 也许别人不懂朱祁镇的心思,觉得朱祁镇薄待刘定之,但是杨士奇哪里看不明白,这哪里是薄待,根本就是培养宰辅。 状元授官一般就是六品,但是刘定之却是军中,马场来回打转,哪里有苦,却哪里,混了两三年,才混到了六品大兴知县。但是履历扎实之极,将来内阁有望,绝不是说说。 朱祁镇让刘定之来,其实有三个意思,一是想让顺天府出钱,因为顺天府在于谦进行过改革之后,也算是一个有钱的衙门了。二来,就是想让刘定之负责这一件事情,因为驰道算不了与马打交道。 朝廷其实并不缺马,但缺的是战马。 北直隶,山东,河南,等地朝廷寄养在百姓家中的马匹有数十万匹之多。大多不堪征战之用,但是如果用来拉车,想来是不错的。 而刘定之之前在太仆寺待过,熟悉养马,用来负责这一件事情,再好不过了。 其三,就是想让刘定之在杨士奇面前露一下脸。 毕竟朱祁镇的计划之中,杨士奇最少还要在内阁首辅位置上待上几年,刘定之遇见一些事,也不能直接来找朱祁镇。 这不合适。 所以朱祁镇引荐给杨士奇,想来杨士奇人老成精,定然会照顾一二。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却在杨士奇这边吃了这么大一个大亏。 白白出了银子不说,朱祁镇计划之中,是想修门头沟到北京,还要修北京到通州的路线,因为运往京师的粮食,要在通州下船,下船只后,就要转为陆运。 正需要驰道的地方。 但是而今朱祁镇全部失算了。 “罢罢罢,有杨士奇点头,想来朝中也不太反对了。”朱祁镇心中暗道:“慢一点就慢一点吧。” 朱祁镇说道:“好,就按先生之意。”随即朱祁镇一招手,将刘定之叫过来,说道:“从门头沟到京城的驰道可以开工,有事情,你可以向杨首辅禀报。” 杨士奇对刘定之说道:“主静,你我也算是同乡,本来以我之见,如此重要之事,自然要找一个老成人来主持,只是陛下看重了你,我也无法,你须好好做事,不可辜负了陛下隆恩。” 刘定之字主静,也是江西人。 他此刻感动非常,说道:“请大学士放心,这一件事情,下官一定做好。”随即向朱祁镇行礼道:“臣决计不会辜负陛下厚爱。” 朱祁镇说道:“你好生做事便是了,等你这一件事情做好了,朕调你进兵部,负责驿站之事。”朱祁镇话虽然对刘定之说的,但是朱祁镇眼睛却是看向杨士奇。 杨士奇听了,知道听出了朱祁镇的弦外之音。 驿站与驰道相结合,又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场景?杨士奇以丰富的政治经验,心中忽然想到:“恐怕各省三司,又要变成四司了,就是转运司了。却是我大概看不见了。” 驿站与驰道联系成为一个整体,各地的钱粮就不用粮长运输了,只需这个体系转运了。这个体系的重要性一下子上升起来,由布政使,还是按察使负责都不合适,另设一官管理也就是理所应当了。 想来用宋代转运使的旧名最好不过了。 杨士奇算算时间,即便这工程不大,门头沟到京师,不过百余里。但是想要将他推行天下,、非数年不可。 这不仅仅要对驰道反复测试,还有等朝廷的财力恢复。 毕竟朱祁镇一心想要治理河北水利,非数年,甚至十年也未必能全部完工。真正到推行驰道的时候,并覆盖一省的时候,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第一次,杨士奇嘴里不说,但是心中对朱祁镇描述的未来有了一丝期待之感。感叹自己老之将至,大概不看见那一天了。 不过,杨士奇对朱祁镇的担心,也完全消散了。 很多儒臣都希望皇帝垂拱而治天下,按着礼仪来就行了,但是杨士奇等人还有着明初之风,什么理学,都是口中说说,他们真正看重却是功名王霸之道。 第七十三章 矿业 第七十三章 矿业 杨士奇心态也有一线改变。他微微一顿,主动挑起了话题。 杨士奇年龄大,精力衰退,当年的雄心壮志也慢慢消磨,更多的时候,是在想维持朝廷平衡与稳定。 此刻见朱祁镇还是很有分寸的,有意多说一点,说道:“陛下想要河北以煤代柴薪,就不应该仅仅看在京城附近,也应该看到各地也是有煤矿的。” 朱祁镇一听,如梦初醒。一瞬间觉得自己傻了。 他下意思习惯了,后世大规模煤业生产,自然想发展一个大矿,门头沟在他掌控范围之内,朱祁镇自然优先选择了。 但是实际上,这种办法未必能行得通。 他所设想的用驰道运输即便能大规模减轻成本,但是还是要成本的。 只要是要成本,一个煤矿能覆盖的面积就不会太大。不可能达到他想要的让大半个北方,都以煤换柴薪。 说起来,还是杨士奇眼光毒辣。 朱祁镇说道:“多谢先生指教。朕知道该怎么做了。” 杨士奇说道:“陛下如果准备多派内官,各地开采煤矿,老臣是断断不会允许的。” 朱祁镇有些奇怪说道:“先生的意思是?” 杨士奇说道:“北方山林在北宋时期大半皆裸。臣也是知道,陛下用意也是好的,但是大规模采矿,却是不行的。内臣是什么样子,陛下也是知道的,即便门头沟距离京师不过数十里之外,曹吉祥当初还是挨了一顿板子。太皇太后在陛下登基之后,尽撤各地矿监,就是与天下百姓休息。今日陛下欲复为之,老臣定然不肯受命。” 朱祁镇听出了杨士奇话中有话,说道:“先生之意,而今却是根结难解?” 在中国古代权力划分之中,山泽矿产之利是归少府,而少府就是皇帝的小金库。 这一点明朝也不例外。 所以天下矿产名义都是属于皇帝的。 所以要开矿,皇帝派人去开矿。就是应有之意了。而且开采出来的东西,也都是归为皇帝私人财产。 皇帝开矿并非全部都用太监,在明初,太祖皇帝准备兵器,派工部,五军都督府也开过铁矿,但是后来时间越长,似乎派出各地的矿监大多都是太监了。 这也是后世万历皇帝矿税能闹出好大风波的原因。 杨士奇说道:“倒也不是,只是看陛下舍得不舍得了。” 朱祁镇立即明白,说道:“先生的意思是,将这一件事情交给工部去办?” 杨士奇说道:“陛下所言差矣,工部而今两尚书,已经人手不够了,即便陛下交给他们工部也未必有人手,到各地开矿,以臣之见莫过开矿禁。” 朱祁镇沉吟片刻,说道:“此事恐怕有违祖制。” 太祖皇帝对开矿这一件事情,很是消极。总觉得农业才是根本,至于开采各种金银矿藏,大伤民力,弊政重重。 其实太祖皇帝看法也不能说错。 毕竟放在后世还有小煤矿,拿人当奴隶用,死了埋到下面,放在这个时代,这种做法根本就是普遍现象。 太祖皇帝正是明白这一点,才对矿业打压。 杨士奇说道:“此一时彼一时也,太祖扫平天下时,天下凋零,百业不兴,自当休养生息。但是而今子孙繁衍,多有无业之民滋生,流民不少。” “陛下虽然以工代赈之法,安抚流民百余万。但是救急不救穷,当使之有安身立命之法。开荒屯田,固然是一策,而开矿禁,驰山川之禁。也是其一。” “况且,陛下也应该知道,朝廷封禁矿场,难道民间就真没有盗采之人吗?正统三年以来,多有犯禁之徒,治民如治水,堵不如疏。” “况且,去岁大灾,而今陛下又欲穷治河北诸水,国库空虚。臣身为内阁首辅,总要为朝廷解难。” 朱祁镇而今对钱敏感之极,而且,如果说天下之间,有谁最不把祖制放在眼里,那就是他朱祁镇了。 他口中说祖制的时候,其他他已经心动了,只是想看看杨士奇是一个什么样的说辞。而今有联系到钱,更是干脆利落说道:“以先生之意,当如何?” 杨士奇说道:“臣以为有些矿当禁,有些矿当弛禁。” “金银铜乃是国之重宝,不当弛禁,而太祖在洪武年间,就已经放任民间冶铁。故铁矿自然是不可禁,但是采矿动则千人,聚啸山林之中,朝廷不知其端倪,一旦有变,则乱事并作,故而臣以为当设法严治之。” “凡是开矿必须在各地方登记造册,发给牌照。每岁所产,来龙去脉,必须奏明,以防有谋逆之徒,并按照产量征收铁课,以太祖旧制,十五取一。由各县代征之。” “如有奏事不明,虚言诓骗,自然要严加处置,勒令停业。” “至于其他各矿如铁矿一并处置之。只是各征税多少,还需要斟酌。只是臣想各地铁料运输不便,请折银。” 朱祁镇听了。他听出不少意思。 恐怕这一件事情,即便朱祁镇今天不谈到这个话题,杨士奇恐怕也会找一个时间来说了。 古代解决财政问题两大杀手锏,就是盐与铁。 盐不用说了,每年数百万两,还以开中法支撑九边粮食。其中不是没有弊端,但是里面涉及的各种势力,连杨士奇都有一点头疼。 而且不管怎么说还能维持,不是大加整顿的时候。 但是铁却不一样了。 大明皇权不下乡,可以说对各地矿业,是完全失去监管能力的。 太祖皇帝似乎很喜欢用定额,将所有赋税都定额下来,大明一年铁课定额是一千八百四十七万斤铁。这些铁其中有各地铁课,也有官府铁作所产的。 铁价一直略有浮动,但是而今也不过是两分银子上下。算起来也铁料也值三百多万两银子。 征收铁多,朝廷未必能将这些铁全部换成银子。 也是即便朝廷用铁比较多,但是也老有结余。洪武年间就有了。 这也是太祖皇帝听命自便的原因,朝廷仓库之中铁料都没有地方放了。这也是为什么户部钱不多,但是朱祁镇也想要工部配合的原因。 工部没有钱,但是有材料啊。 杨士奇虽然话里面没有说,但是言下之意,却是要加税了。 不过朱祁镇对杨士奇还是不太了解。 杨士奇虽然又为朝廷解决财政上问题的想法,但是这种想法并不大,只是顺手而为。毕竟皇帝这么爱折腾,他作为老臣,总要给朝廷积攒一下家底。 他真正要做的其实,还是防范于未然。 从宣德十年,太皇太后罢天下矿场,在采矿行业之中,就开始了大规模的国退民进,官府封掉矿场。被百姓开采了。 这种爆发增长,让明代正统年间,民间采矿彻底超过的了官府采矿。形成了很大的安全隐患,数以千百计的壮丁在山中,被矿主管辖,一个弄不好,就是一个大乱子。 虽然而今天下还算太平,但是并非说民间就没有百姓起义了。 宣德十年武兴就派往江西镇压民乱,这还是闹大的报上来的,没有报上来的有多少。 而今朱祁镇又有大办煤业的意思,矿业兴旺的同时,就更需要监管了。 杨士奇才想出了牌照制度。想对大明各地的大矿主进行管控。当然也仅仅是大矿主,毕竟很多人在自己家地头挖掉东西,朝廷那有那个精力管啊。 至于各地大矿主会不会反对?杨士奇根本没有想过,因为这个没有他们说法的份。 第七十四章 缓与急 第七十四章 缓与急 最少在现在,地方上的社会贤良在国家大事之上,还没有说话的分。 朱祁镇沉吟片刻,觉得这与他其实关系并不是多大的,但是对朝廷有利。朱祁镇说道:“此事内阁商议之后,给朕上一个题本就行了,只是金银铜三矿,先生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杨士奇说道:“陛下,此三者关乎国家根本,不可妄动。以臣之见,以工部宝源局主领之,最好不过,只是陛下或许不愿意。” 朱祁镇当然不愿意了。 之前采矿所得之金银,是送到宫里了,划到工部之后,是归朝廷了。 朱祁镇怎么能愿意。 朱祁镇意思到问题所在,顿时有一种烦恼的感觉。 这采矿之权,留在大内。派太监到处采矿,说实话,朱祁镇不放心。太监忠心倒是忠心,但是贪起来也狠。 真是黑眼睛见不得白银子。 至于将这职权划到户部,一年好几十万两的进项,虽然太皇太后罢了大部分金银矿,但是还有不少保留着。 否则太皇太后手中那么大一笔钱,从那积攒出来的。 大内收入砍断一大截。财力有时候也是政治资源,没有钱的皇帝总是被动的。 而且虽然臣的节操比太监高一点,但是官之中就没有贪鄙之人了。这也说不准,不过总体上来说,官读得圣贤书还是有一点用处的。 朱祁镇想了想,决定让一步,说道:“如果朕令部领之,工部每年为大内进献多少金花银?” 杨士奇一板一眼说道:“陛下富有四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钱在工部就不是陛下之银了吗?陛下何以言进献?” 朱祁镇一听,顿时知道,这铁公鸡一分钱也不想给宫中。 杨士奇最近很苦恼一点,就是朱祁镇手中似乎太有钱了。少年心性,手中又有资本,自然想大刀阔斧做事。 杨士奇觉得限制朱祁镇财源,也是让朱祁镇多安分一点的好办法。 自然不肯退步了。 朱祁镇也不想谈了。随口问道:“先生何以言此三者乃是国之根本?” 杨士奇说道:“陛下当真不知道吗?有些话,也只有这里老臣才会对陛下说,到了别的地方,老臣定然不会说了,宝钞不行,民间皆用金银与铜钱。” “这三者自然是国之重宝。” 朱祁镇顿时觉得头大。 只觉得各种问题,一古脑的砸了过来。宝钞在宣德年间,朝廷还一直想办法维持币值。而今杨士奇私下给他说实话,朱祁镇也是相信的。 宝钞已经无可救药了。 但是宝钞的缺位,极大的影响了朝廷运转,而用银两,也有很多弊端。朱祁镇忍不住说道:“先生,宝钞既然不行,可不可以铸造金银钱。” 其实金银币,在明代并不是没有,都是皇帝赏赐用的,大规模流通却是没有的。 杨士奇说道:“陛下富有春秋,事情总是要一件一件的做。河北水利方兴未艾,陛下如何能分心他处。” “诸般事务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陛下当戒急用忍。循序渐进方才是为政之道。” 朱祁镇说道:“先生所言极是。” 之后朱祁镇的话题就转到了南海子的风景之上,似乎刚刚的话并没有放在心上。 只是朱祁镇送走杨士奇之后,深夜披衣而起,抱膝坐在床上,暗暗思量,此刻的朱祁镇,不用飞纸满墙来理清思绪了。 但是眼前的飞纸没有了,但是朱祁镇心中的飞纸,却早已被贴满了。 之前麓川之战与河北大旱都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朱祁镇根本没有时间想别的。只能一个问题,解决一个问题,而今河北灾情缓解了。云南只能下撤军了。 朱祁镇的心思也就活泛起来了,暗道:“河北水利建设,决计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难不成在河北水利没有修建成功之前,我就什么也不做吗?” “河北水利修建十年,我就坐等十年吗?” “我一辈子有多少个十年?而瓦刺又能给我几年时间,大明开国七十年,各种弊政已经突显出来了,那一方面都要调整,不是要大改就是要小改的。” “怎么可能循序渐进?” 一个念头从朱祁镇的心中冒了出来,暗道:“换了杨士奇?”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朱祁镇就缓缓摇头,暗道:“不成,杨士奇寄宇内之望,他在内阁一日,天下就稳如泰山,朝廷上下,没有人能代替杨士奇的地位,即便是杨溥也是如此。” “而且太皇太后也是认杨士奇的。” “换掉杨士奇弊大于利。” “只是我就什么也不做,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 即便朱祁镇心中也知道杨士奇的做法,有不少也是为朱祁镇着想。但是朱祁镇心中依旧觉得他必须做些什么。 他不想与杨士奇撕破脸。但是他却可以通过与内阁其他大学士来行驶权力。 不管怎么说。大明的内阁首辅好像是宰相,但也仅仅是好像而已。总就不是宰相。 于是在数日之后,于谦来到京师之后,被朱祁镇召到了华殿议事。所议之事自然是河北水利问题。 但是于谦进入华殿之后,就发现了不对劲。 因为这一次会议少了一个人,那就是杨士奇。 于谦低声问身边的曹鼐说道:“曹学士,老师怎么没有来?” 曹鼐目不斜视,嘴唇微微一动,说道:“陛下说,老师病了。” 于谦听了心中不由疑窦从生,是老师真病了,还是陛下觉得老师病了。这个问题,一直在于谦心中环绕。 不过,这并不妨碍于谦陈述自己的治水方案。 三湖五河总计划,这一次于谦所言就不单单是大方针了。而是多了很多细节,甚至在某些地方,推翻了朱祁镇所提倡的束水攻沙之策。 于谦说道:“臣多次去看漳河十二渠遗址,并在今夏重修过,可灌溉漳河附近数万亩土地。这半年来,臣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何北水利的目的是什么?是抗旱,还是防涝。” “在陛下面前,臣不敢妄言,这两者必有侧重,不可能做到兼备之。” 朱祁镇说道:“以卿的意思是?” 于谦说道:“自然是防旱为主,防涝为辅。” “臣查访过当地百姓,河北百姓怕旱胜过怕涝,而且河北汛期很短,不过一两个月之间,但是旱情却很严重,每每遇春必旱,臣问过这十几年气候,春必旱,夏必涝,夏涝尚可避之,但是春旱则无处可避之。” “故而以臣之见,河北水利,防旱在先,防涝在后,故此臣以为束水攻沙之策,在很多地方是不可行的。” “这是漳河十二渠图,请陛下御览之。” 王振立即从于谦手中拿出来这一副图,递给了朱祁镇。 朱祁镇打开一看,虽然觉得画的很抽象,但是也能看出来,在河道之上利于水位差,修建了十二道大坝,每一个大坝都是漫水坝,在十二个水坝之处都分出一条渠,用以灌溉。 于谦说道:“西门豹治漳河之后,开十二渠,邺城即为沃土,而河北诸水皆发源于太行山中,如此为之,则可以让太行山下,皆得灌溉。” 朱祁镇说道:“好,只是如此情况如果遇见大水,该当如何?” 朱祁镇也明白,抗旱与防涝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治水方略,抗旱自然是要留下水,而防涝自然是要加大排水量。两者固然不可兼得,但是朝廷也不能因为抗旱,让洪水肆虐吧。 第七十五章 于谦奏对 第七十五章 于谦奏对 于谦说道:“臣也是有准备的。” 随即于谦上前几步,指着图纸上的各种标点,各种水闸,泄洪区。一一表明。 朱祁镇看得云里雾里的。 一来这地图本身就不是太标准,虽然于谦已经竭尽全力让这地图更详细一点,但是朱祁镇依然觉得不标准。 而对于水利朱祁镇专业程度,也就是略懂而已。 这里面的水闸的设立,泄洪区的安排,淤田的地方。等等,朱祁镇都不懂,只是他觉得,这分明就是一道分成十二个截的水库而已。 朱祁镇听于谦的详细讲解,也只是点头而已。 于谦最后说道:“以臣之见上游各河都是因地制宜,储水以备春旱,至于诸水汇集之后主河,如大清河,自然要高堤坝以放溃堤。” 朱祁镇也就不问了,自然问他未必能听懂,总体来说,还三湖五河加天津入河河道扩宽的大工程,不过在上游附加了不少小工程而已。 朱祁镇说道:“你准备从何做起?” 于谦说道:“去岁加固几条主河道,今年主要是从上到下,现在整理上游诸水,同时也可以进行天津卫河扩宽,开支渠的工程,臣欲用五年之功,先上游,后五河,再三湖。使得河北大地,皆得灌溉。” 朱祁镇听了,心中也很是激动,说道:“如果真如此,卿之功,能与李冰相提并论。” 庄稼最好的肥料是什么? 是水。 特别是收获之前,能多浇一次水,与少浇一次水,就能差出来不少粮食。 如果河北的土地都能灌溉,即便小麦不如稻米高产,河北也会成为大明粮食主产区之一。对大明的改变有多大,朱祁镇自己都说不清楚。 朱祁镇转过头对杨溥说道:“杨先生以为如何?” 杨溥说道:“臣以为极好,臣来之前,已经与曹大学士,黎尚书,吴尚书谈过来,只要于大人报上来,内阁工部一律都准。” “好。”朱祁镇说道:“那么这一件事情,就拜托先生了。” 没有杨士奇,这一场大会顺利的让朱祁镇有些意外。等众人散去了,有一个小太监来到于谦面前说道:“陛下说,好久不见于先生,甚是想念,留于先生说话。” 一时间,其他大臣看向于谦,眼睛之中都流漏出羡慕的神色。 于谦的圣眷,天下少有。 于谦只能向其他人行礼道:“如此,于某失陪了。”于谦来到了乾清宫,朱祁镇已经在了,朱祁镇一指说道:“于先生坐吧。” 于谦行礼过后,也就落座了。 似乎大臣也都习惯了在朱祁镇面前落座。刚刚开始很多人都还有战战兢兢之感,但是时间长了,也都敢坐实了。 朱祁镇说道:“这一年辛苦于卿了。” 于谦说道:“为朝廷办事,臣哪里有辛苦可言。” 朱祁镇说道:“其实,今日治水之事,朕没有听懂,但是朕信得过先生,先生只管放手去做,万事有朕承担,有谁不配合治水,先生只需片纸入大内,朕就为先生解决了。” 于谦听了感动之余,又劝谏道:“陛下,朝廷行事自有章法,岂能因臣片言定人罪过?如此,便是臣导君向恶,臣不敢自居小人,也不敢误陛下,请陛下莫出此言。” 朱祁镇说道:“好。算是朕失言了。今年冬到明年春,先生准备多少开支?朕心里也好有一个数?” 于谦说道:“臣预估在四百万两再加上今年秋粮。” 朱祁镇听了,有些皱眉,说道:“为什么这么少?” 今年春天的旱情,朱祁镇自然砸进去一千万两,虽然很多都没有花出去,不过是转换成了粮食而已。 但是总体来说,于谦今年筹备的物资远远少于去年同期。 于谦说道:“陛下,今年灾民,臣都已经落户各县。所以用不着以工代赈了,自然可以征召各地民役,百姓苦于水旱,只要朝廷是真心治水,百姓自然愿意出工出力的。” “如此消耗也就不用太大了。” 朱祁镇这才知道以工代赈与朝廷正常工程之中消耗差了多少。 虽然明朝徭役制度,很难说是合理,更多是朝廷对老百姓体力剥削。百姓对徭役也是怨声载道。 朱祁镇都是有所耳闻的。 但是有时候用起来,真觉得好。 也就是这种能够无偿的让百姓劳动的权力,才能修建出这么多的大工程。 但是这些徭役都是建立在完善的黄册之上的,随着黄册失效,徭役之中的猫腻也就越来越多,士大夫不服徭役,有办法的逃避徭役,但是徭役数量不少,自然让百姓逃避。 这种国家动员机制,自然崩溃了。 朱祁镇说道:“那么河北的黄册就让先生多费心了。” 于谦说道:“臣自然会一一核实各地黄册,决计不会让百姓受怨蒙屈的。” 朱祁镇说道:“有一件事情,也是先提前给先生打一个招呼,太祖定下各地税额,但是而今时过境迁。有些事情也是要改变了,比如这一次,朝廷投入河北银钱粮食,何止千万,如果河北定额还是如同当初。朕这些努力又有什么用?” “如果与朝廷没有利益,即便朕再推动,今后恐怕也不会有人愿意这样做了。” “所以,朕想要动一动河北各地的税额。” 于谦好像要说什么,朱祁镇一伸手,说道:“先生先听朕说完,朕虽然年幼,但是也是读圣贤书,自然知道爱民的道理。所以,朕也不要横征暴敛,只不过想让先生按照太祖皇帝定下的赋税,一一核实,否则有些人可以交税,有些人却不用交税,岂不是不平等。” 于谦说道:“陛下,自从永乐以来,列代先帝为了增加河北人口,都有诏书,言在河北开荒,永不征科。” “有这事情?”朱祁镇一时间愣住了。 于谦说道:“臣在河北河南任职多次,断然不可能欺君,如果陛下不信,臣立即去找来永乐十一年,十三,十九的诏书,必在其中。” 朱祁镇一时间头大。 只觉得别人老子爷爷都是给后世留下好东西,但是他的太祖太宗皇帝。都是给他留下坑。 朱祁镇想了想说道:“永不起课,乃是开荒本人永不起课,并不是子孙后世都不起课,如果开荒的土地,还是本人在,那么朕就遵太宗皇帝之意,不起课,如果本人不在了,子孙在,却是要起课的。” 于谦说道:“陛下,如此也”于谦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说了。 朱祁镇叹息一声,说道:“先生,并非朕贪图升斗小民之财,只是民不患寡而患不均,虽然之前是开荒,但是一代人下来,这荒地与良田何异?为什么别人要交税,他不交税,人心苦不平。” “而且交税之后,就在朝廷登记造册了,乃是民产,如果不交税,黄册上有他们吗?” “这对他们未必是好事。” 于谦顿时明白了,他久列地方官,特别是在顺天府做过,自然知道权贵的嘴脸。 特别是孙家,黄册上有的需要交税的土地,想要的话,自然是花钱卖。但是那些不在黄册上的,在朝廷的登记之中还算荒地的,却有很多章要做。 朱祁镇就差点中计,会昌伯就做过这样的事情,他来向朱祁镇说,某某有一处荒地,他想开荒,让朱祁镇划给他。 朱祁镇当时觉得开荒是好事,差点答应了,如果不是多个心眼,私下问了锦衣卫。这一个村子就成了会昌伯家的产业了。 第七十六章 田园将芜胡不归 第七十六章 田园将芜胡不归 朱祁镇从此多了一个心眼,凡是以开荒为名来朱祁镇这里请地,他是一概不准。 但是朱祁镇这里不行,这些人就没有办法了吗? 这些勋贵有的是办法,也就是于谦整顿顺天府之后,小吏被换了一个遍,这才稍稍止住了这种事情。 对于在朝廷黄册之中土地,稍有骨气的地方官自然给顶回去,即便是他们想吞并,也要增加不少成本。 毕竟是天子脚下,谁被逼急了去敲登闻鼓,就不好办了。 但是那些不在朝廷黄册之中的,即便是闹到衙门,也不好办。 因为这些有权有势的人说之前是荒地,朝廷黄册上也是荒地。又是登记在这些有权有势的人名下。 在法律上也是找不到错处的。 至于很可能一年数口,忙了好几年,才堪堪将生地养成了熟地,就这样变成别人家的了。 不能说登记在黄册上就很安全了,大明朝还有过改黄册的案例。 只是最少成本上提高了不知道多少倍,黄册一式三分,县,府,后湖,甚至朱祁镇也准备在北京再建一个黄册库,想要将这些都改了,非大能耐不可。 一般地方,根本没有这样通天手笔的人。 于谦说道:“臣准陛下之意,在治水之余重修黄册,并亲按百姓,不偏一人,不少一个,但是定额增减,非臣所知了。” 朱祁镇听了,轻轻一笑,知道于谦同意了。只是嘴硬而已。 毕竟而今距离洪武二十四年,已经有五十多年了,两代人有余了,地方上田亩不可能会与洪武二十四年相同。 即便是按大明税制,不加一分税,每一县的定额也应该大有增长才对。 朱祁镇说道:“还有一件事情,先生代朕走一趟。” 于谦说道:“陛下请讲。” 朱祁镇说道:“杨首辅今日请病,朕不好去探望,你就代朕去一趟吧。记得告诉他,朕一日也离不开他,让他好生养病。朕在宫中等着他的。” 朱祁镇又命王振去太医院准备了一分赏赐,什么辽东人参,何首乌,等等珍贵药材,都加了进去,让于谦带给杨士奇。 朱祁镇知道,他这一次摆了杨士奇一道。在杨士奇不在的时候,将河北水利这一件事情敲定了。 虽然朱祁镇也按杨士奇的意思,并没有弄什么昭告天下,明发上喻,但是朝中上下谁不知道,大内与户部共同要出四百万两,足够刘中敷咬牙切齿了。 所以朱祁镇也要给杨士奇一些面子。一些台阶下。 毕竟朱祁镇仅仅想做成事情,并不是故意想打击杨士奇的。 只是有些时候,是不是故意的并不重要的,重要的有些事情,已经发生了。朱祁镇还并没有察觉。 于谦出了皇宫,领了药材去了杨府。 杨府管家并没有将于谦引进书房,而是引进了卧室。 杨士奇的病是真的。 毕竟人老了,抵抗力弱,一点风吹雨打,就要修养好几天。 于谦向杨士奇行礼之后,将皇帝送的礼物给送上来了。 杨士奇见于谦来了,本来很高兴,让侍女垫了垫被子,靠着坐着,但是见于谦代皇帝送来这么多珍贵药材,脸色却有一些微变。将左右赶出去,低声问道:“你进过宫了?” 于谦说道:“是。” 杨士奇说道:“河北的水利,已经敲定了?” 于谦说道:“是。” 杨士奇缓缓的靠在被子上,嘴角勾出一丝笑容,却不知道是自嘲还是嘲笑别人,随即问道:“说说吧,陛下准备怎么做?” 于谦随即将他的治水方案和盘托出,请杨士奇指点。 杨士奇叹息一声,说道:“廷益啊,你答应我一件事情。” 于谦说道:“老师请讲。” 杨士奇说道:“你一辈子不要当内阁首辅。” 于谦一时间愣住了,说道:“老师何出此言?” 杨士奇说道:“以陛下对你的圣眷,你不在内阁胜在内阁,以你的能力这一辈子自然也能功成名就,但是你如果担任内阁首辅,我恐怕你纵然有圣眷,也难逃流放三千里。” 于谦说道:“学生” 杨士奇说道:“你不是不明白,而是不想信,陛下厌恶我了。我当了十几年内阁首辅,而今也该退下来了。” 于谦说道:“学生以为陛下不会如此,他还是很看重老师的。” 杨士奇说道:“陛下的心思,我还是了解几分的,只是他太年轻了,对我很是尊重,每日奏对,就好像是君王与丞相,我如果年轻二十岁,不,十岁,我都会好好辅佐陛下,成就君臣知遇之名。但是我老了。” “很多时候,陛下怎么想,没有关系。百官以为陛下怎么想,才是问题。” “我大明没有丞相,只有内阁首辅,内阁首辅终究不是宰相。” “内阁首辅的权威,在于圣眷。圣眷在,则不是丞相胜过丞相,但是圣眷不在,就是风中之烛,所去之日,不多了。” “陛下今日没有这个意思,但是百官却以为陛下一定是有了换马之想。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陛下亲政也有一年了。” “有东西也该换一换了。更何况有人等不及了?” 于谦说道:“那么学生这就去告诉陛下。” 杨士奇说道“不用,陛下所需要的不是杨士奇,而是一个能坐镇中枢,能实现陛下心中韬略之人。而且我也老了,是时候归乡了。你回去之后,陛下问你 ,就是我一切都好,明日就去内阁。” “不过,你这一次出京之后,明年夏天之前,就不要来京了,想来陛下大婚在即,他们不会在大婚之前给陛下与太皇太后添堵的,也就是大婚之后了。” “安安心心在外做事吧,内阁不适合你。” 于谦听了杨士奇这样说,心中无数感觉涌上心头。 虽然在杨士奇看来于谦在政治上还是太嫩了,但是于谦并非一点嗅觉都没有的,在当时开会的时候,于谦看杨士奇不在。 就感觉情况不妙,但是到底是哪里不妙,当时不清楚。此刻终于清楚了。 于谦说道:“老师,您就放心得下陛下吗?” 杨士奇说道:“其实一朝天子一朝臣也不错,陛下正是意气风发,我这老朽已经跟不上陛下,只是给陛下上最后一堂课了。” “身为君王,为什么要喜怒不形于色了。” 于谦说道:“老师” 杨士奇一摆手说道:“我意已决,无需再用,你记得我刚刚的提醒,最后不要在中枢,在中枢也不要担任内阁首辅。” “你的才华不在内,而在外。” 杨士奇对于谦也是彻底失望了。他之前还想让于谦接他衣钵,但是而今看来,真正能接他衣钵的,不是于谦,而是曹鼐。 特别是曹鼐在于谦来之前,已经探望过他了,但是曹鼐什么也没有说。 但是杨士奇却不以为曹鼐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想不到。 只是曹鼐做出了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那就是装作不知道。 杨士奇对曹鼐又是伤心,又是欣慰,欣慰是曹鼐固然无情,却是一个做的了内阁首辅的人。同样的原因,杨士奇对曹鼐的培养,并不比于谦少。 甚至对曹鼐接班人的地位,早有确定。 但是曹鼐总就是等不及了。曹鼐这种看似中立的态度,让杨士奇政治版图缺少很大一块,杨士奇如果定然要反击的话,未必不能压下来这场风波。 只是杨士奇威信动摇却是免不了的,今后的事情就不好办了。 如此,还不如归去。 第七十七章 日食将至 第七十七章 日食将至 入冬之后,朱祁镇召见钦天监的次数多了。 因为入冬之后,就再也没有下过一场雨,也没有下过一场雪。干燥的北京城几乎要被风沙给淹没。 没有雨水的冲刷,干燥的天气,让人容易嘴角开裂。风沙之大,连紫禁城都无法避免笼罩在一片昏黄之中。 甚至有一日风沙之大,可以被称为沙暴了。 虽然是晴空万里,但是昏暗不见天日,全部比风沙遮掩了,人根本睁不开眼睛。 这样的环境,让朱祁镇深刻的感受到北方之残破,已经不能仅仅是水利问题了。只是水利问题也迫在眉睫之间了。 朱祁镇心中急迫之感,与日俱增,纵然知道治理环境是一件非常慢的事情,非三五十年,一两代人,不能建功。 但是朱祁镇心中还是又一种时不可待之感。 只是朱祁镇却从钦天监这里又听到了一个坏消息。那就是日食。而日食时间不是别的时候,而是正月初一。正统六年正月初一。已亥。正是一元初始的日子,再以这个时代的思想观念,这个兆头太不好了。 朱祁镇立即皱眉。说道:“你确定。” 钦天监监正不敢抬头,说道:“陛下,臣不敢枉报欺君,臣已经与钦天监上下,核算了过很多次了,正统六年正月初一当食九十一秒。决计不会出差错的。” 朱祁镇负手踱步,说道:“下去吧,管好你的嘴。” 钦天监监正长出一口气,这才缓缓的退了下去。 朱祁镇也知道,这样大事影响太大了,绝对不是简单的政治事件。借这个钦天监正一个脑袋,他也不敢信口开河,定然是验算了又验算了。 这一件事情上,出了差错,定然是他人头难保。 至于九十一秒,决计不能理解为现在的九十一秒,这是古代天计算之中的单位。 古人将周天分为三百六十五又四分之一度,因为这是太阳年的时间,其中一度分为一百分,一分分为一百秒。 后世的分秒概念,就是从这个天学概念之中延伸出来的。 九十一秒,大概在二十四分钟左右。 如果是普通日食的话,朱祁镇还不在意,毕竟日食虽然不能说多,但是每隔几十年总是要有的。 该怎么处理,都有一定之规。 朱祁镇只需按部就班就行了。 只是而今却大为不同。 于谦当日从杨士奇府出来后,回宫复命,虽然什么也没有说,但是朱祁镇也不是傻子,他当时没有感觉,之后发现有些不对了。 因为下面居然有一批大臣上奏,就说起北方大旱之事,频频高举修水利以救天灾口号。 朱祁镇刚刚开始以为,他的政策赢得了下面百官的支持。但是他高兴之余做了一个统计,就觉得不对了。 上奏的人有北方人,有南方人,但是与直隶切实相关的河北人却不多。 因为以曹鼐为首的河北官员,本来就不是太多的。而且在治水之上,曹鼐与于谦联手。皇帝做事之前,想到的是用人,而于谦与曹鼐不知道吗? 所以,真正铁杆支持治水的臣子,大部分都在河北工地上了。 毕竟治水事关重大,如果有谁暗中弄出什么事情来,不管曹鼐与于谦都得不了什么好处。 而且总体来说,不管是于谦还是曹鼐,他们的资历都很浅,这样的声势,他们两个人纵然联手,也未必能搞得出来。 朱祁镇虽然没有让锦衣卫监控武大臣,连他们吃什么喝什么都记录下来,但是大部分大臣之见的正常交往会面,朱祁镇这边还是有记录的。 当然了,之前说过,锦衣卫不是万能的,北京城也太大了。如果这些大臣想弄一些小手段,朱祁镇也未必能监控的了。 但是有一件事情,朱祁镇却非常肯定,那就是于谦是没有功夫参与其中的。 于谦一离京,就带着人穿梭在各个工地之上,几乎是事必躬亲,体察民情。与京城之间的联系很少。 排除这些人之后,朱祁镇的目标就很少了。 杨溥这两个字,自然又闯入朱祁镇的心中。 但是杨溥想做什么。朱祁镇一时间也想不明白。 杨溥无非是窥视首辅之位,但是杨士奇在内阁的地位稳固,朱祁镇怎么也不觉得杨溥撼动不了。 只是,这一阵虚虚实实的妖风。却让朱祁镇明显感受到了,朝廷效率下降了。 很多事情之前,并没有什么幺蛾子。但是同样的情况,就有不少下面的意见递上来,甚至六科言官也封驳了好几道圣旨。 朱祁镇刚刚感觉新奇。 因为明朝皇帝的圣旨并不是至高无上的,官有正当理由封驳圣旨。就是有内阁草拟,用过印的正规圣旨,也是要冒政治风险的。 唯一不冒政治风险的,就是六科给事中,他们就是做这个事情的。 但是在朱祁镇的印象之中,六科给事中是很老实的。他登基以来,凡是内阁草拟的圣旨,从来没有封驳过。 这风声不对。 朱祁镇刚刚还以为圣旨正有什么问题,但是后来才发现,根本就是鸡毛里面挑骨头。 杨士奇做了将近二十年内阁首辅了,他如果那么容易就被人抓住痛脚,他就不是杨士奇了。 朱祁镇将刑部给事中,远窜云南。 也算是给杨士奇一个交代。才止住这一阵子暗潮汹涌,将政治秩序拉回来了。只是朱祁镇感受到了,这未必是一个结束,甚至仅仅是一个中场休息而已。 而今又爆出这样的事情来。 更是在有些混沌的朝政之中,加入一个变量。 朱祁镇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就想找人咨询一下,但是他想却发现,他能问谁? 杨士奇与杨溥之间的争斗,朱祁镇都感觉到了。他们两个老狐狸,岂能不知道对方做了什么? 朱祁镇不管是问杨士奇,还是杨溥都不合适。 两者争斗之间,内阁之中谁也不能置身事外。 所以,他们之间的立场,朱祁镇都不能相信。 谁让日食在中国古代政治之中,从来不是天事件,而是政治事件。不管问谁,都可以示为朱祁镇本身的表态。 朱祁镇想来想去,心中微微一叹,暗道:“只能问太皇太后了。” 所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太皇太后渐渐将手中所有的权力都放下来了,朱祁镇对太皇太后的亲近,也就与日俱增。心中的一些隔阂也慢慢融化了。 毕竟,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而且即便不说感情,国朝以孝治天下,作为皇帝更应该以身作则了。更不要朱祁镇已经坐稳了皇帝位置。 纵然太皇太后想废掉朱祁镇,也是不可能了。 朱祁镇想起来就去做。 自己步行来到慈宁宫。 太皇太后靠在躺椅之上,手中正做着针线活。 朱祁镇见状,找了一个绣墩,在太皇太后脚边坐下来,将太皇太后的脚放在自己膝盖之上,双手握拳轻轻敲击,说道:“娘娘,你这是做什么啊?不是有绣娘了。” 太皇太后说道:“闲着也是闲着,给你大婚准备的。” 朱祁镇捏着太皇太后的腿,说道:“娘娘,可是舒服一点了。” 太皇太后的腿疾也是处于慢慢恶化之中,太皇太后时常酸痛难耐,朱祁镇来得时候,常常给她按摩一阵子,太皇太后也都习惯了,说道:“老样子,你有什么事情?说吧。” 朱祁镇笑道:“圣明不过娘娘,今天有一件事情,孙儿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处置?这不来请教娘娘了。” 第七十四章 三喜冲厄 第七十四章 三喜冲厄 其实太皇太后很喜欢朱祁镇来问她问题。 人老了,很多事情都力不从心。太皇太后而今走路不驻着拐杖都不行了。心中就越发期望被需要。 但是她依旧有老不耐烦的语气的说道:“快说。” 朱祁镇小声说道:“是钦天监来报,正月初一有日食。” 太皇太后心中微微一沉,其实朱祁镇却忘记了一件事情。 作为唯物主义教育出来的朱祁镇,对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从来不在乎。他根本没有想过,正月初一日食,这样的征兆对大明来说,到底是凶是吉。 朱祁镇只是想这一件事情在政治上的影响力。以及该怎么平安度过。 但是太皇太后却不一样了。 太皇太后,不,当代的即便最睿智的人,对这种天象也是犯嘀咕的,如果让杨士奇知道了,杨士奇心中也必然会有担心。 政治是一回事,但是更多担心这是不是不祥之兆。 太皇太后此刻第一时间想到,这一件事情主什么。心中难免有几分忧心忡忡的。不过他看着朱祁镇渴望的眼神,心中暗道:“孩子还指望我的,我如果表现出不安,孩子恐怕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所以太皇太后心中虽然有些不安,但是脸上一丝不露,淡淡的说道:“些许小事,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日食无非是救日而已。” 救日,其实也算是封建迷信的一种,以为是天狗食日,百姓鼓噪而救之,放在国家层面之上,也是有一套礼仪的。 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便是了。 朱祁镇说道:“孙儿,也是知道的,只是这时间太不凑巧了。正旦大朝会,该怎么办?” 太皇太后说道:“无非是停一年而已,又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太皇太后口中这样说,但是心中并不是这样想的。 正旦大朝,是国家大典。 一年一度,说取消就取消,可不是一件好事。 太皇太后想了想说道:“如此莫过冲喜,大办几件事情,将这一件事情给压下来便是了。皇帝最近朝廷有什么大喜事要办吗?” 朱祁镇说道:“说起来是朝廷的喜事,大概只有三大殿差不多快要完工了,保定侯已经准备从云南回京了。” 太皇太后摇摇头说道:“你忘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你的大婚,要不,将你大婚提前,将这一件事情冲一冲。” 朱祁镇听了,立即摇头说道:“娘娘,日子早就定好了,不好改动。孙儿明白娘娘的意思,无非将前两件事情大办,将日食这一件事情压下去。即便真有日食,也不至于传得太厉害了,如此一来,孙儿的婚事,更是不能提前。需要这一件事情押尾。” 太皇太后说道:“你既然拿定主意了,那就去办便是了。” 朱祁镇有些犹豫,但是还是说道:“娘娘,杨士奇与杨溥之间有些问题,孙儿担心,两者不能并存。” 太皇太后微微吃惊,说道:“真有此事?两人不是不识大体的人?” 太皇太后放弃权力之后,耳目也有一些蔽塞了,很多事情不问就不清楚。 却不知道现在朝中局势有了很大的变化。 在太皇太后眼中,此刻当时杨士奇与杨溥齐心合力,辅佐幼主的时候。但是经过这一年的理政,或许距离京师比较远的大臣,还因为朱祁镇的年龄对朱祁镇有一定的误解,将他当做幼主。 但是内阁,六部,五军都督府,那一个人都不敢将朱祁镇当成一个幼主。 对朝中政治局势判读不同,得到了结论就不一样了。 太皇太后觉得,幼主临朝稳定第一,杨士奇与杨溥是老臣,这个时候斗什么斗? 而杨溥看来,皇帝想要大有作为,有厌倦了杨士奇,他取而代之,岂不能做一番事业,在青史之上,不让杨士奇专美于前。 而今不争一争,岁月不饶人,可就没有时间争了。 太皇太后说道:“这一件事情我知道了,我来安排,保证在你大婚之前,朝廷安安稳稳的的,绝对不会出事。” 朱祁镇心中一愣,他对太皇太后这个反应感到有些不舒服。只是太皇太后说出口了,他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微微一笑道:“谢谢娘娘。” 朱祁镇每次来见太皇太后都不会待很长时间,祖孙两人说了几句家常,朱祁镇也就告退了。 太皇太后见朱祁镇走了,立即招呼一个女官说道:“叫金英过来。” “是。”这个女官低声行礼说道。 太皇太后心中暗道:“杨士奇与杨溥到底搞了些什么?” 朱祁镇回到乾清宫之后,想了想,虽然对太皇太后插手朝政有些不大舒服,但是细细想来,太皇太后是为了他好。依旧不能释怀。 权力这东西,就好像是老婆一样,是万万不能与他人共享的。 只是朱祁镇心中不愿意,但也知道他想什么其实并没有用,要看现实是什么样子的。朱祁镇深吸几口气,才将这异常的心绪压制下来。 随即想道:“不管怎么说,太皇太后所想的办法不错,三大殿工成,还有保定侯凯旋,都是值得大办的事情。” “先在年前大办,正旦当日,我就斋戒救日吧。” 随即朱祁镇写了两个帖子,让人送到内阁,内阁按照朱祁镇的中心思想草拟诏书。 一封是督促三大殿工程。 说实话,三大殿工程,很是曲折。 刚刚开始是以工代赈的方式开工的,但是后来因为旱情原因,将以工代赈的重点都放在河道之上了。 三大殿就停工了。 如果不是太皇太后觉得,皇帝娶亲总不能在偏殿来吧。寻常百姓家娶新媳妇,也是要修缮一下房子的。 我堂堂的大明皇家,总不能弄一个建到一半的房子结婚吧,于是在太皇太后的催促之下,重新开工,虽然比太皇太后的要求赶了一点,但是总体来说,还是没有问题的,毕竟三大殿的地基都是现成的。 但是让保定侯回京,就有一点问题了。 云南距离北京实在是有些距离。 所以保定侯也是有的赶路了,而且朱祁镇本来对这一次孟瑛回来,就准备大办一次了。 盖因这一场麓川之战,是朱祁镇一手决断,并且力排众议选中保定侯孟瑛作为主将。在其中出了问题的时候,始终坚持不换将。 虽然朱祁镇本身也是有过动摇的。但是总就没有付之行动。而孟瑛在朝中又是孤立无援,朱祁镇作为孟瑛的政治总后台。 孟瑛回来,让朱祁镇对军事上的话语权大大增加了。 朱祁镇在军事上对张辅言听计从,朱祁镇虽然不怀疑张辅,但是张辅的地位本身就不对皇权是一个威胁。 要不然张辅也不会被宣宗皇帝从五军都督府之中拎出来,放在内阁,以备咨询了。 这到底是明升暗降,还是礼遇非常,就要看个人的角度了。 但是总体来说,朱祁镇不希望,也不愿意在军事上只依赖于一个人。孟瑛的归来,就给朱祁镇补齐了这一条腿。 不管从什么方向来看,朱祁镇都决定要大办,既是耀武扬威宣扬孟瑛之功,为孟瑛造势。 同样也是朱祁镇自己造势。 虽然三大殿大工完成,与孟瑛凯旋,这两件事情,都要大办,但是在朱祁镇的眼中主次非常明显。 但是该怎么造势? 朱祁镇想了想去,忽然想起国庆阅兵,心中就有了计划,暗道:“耀武扬威,无过于此,只是其中却是有些问题。” 第七十九章 回师 第七十九章 回师 朱祁镇既然下定了决心,就召见胡濙与张辅询问此事。 张辅与胡濙都有难色,胡濙说道:“陛下,军中大阅之事,朝廷早就有定制,如果陛下想要大阅保定侯所部,臣自然会安排,只是一般都是在城外,城中是没有场地的。” 朱祁镇说道:“郊外大阅?”朱祁镇心中暗暗摇头,这有什么用处,他大阅保定侯征南军,绝不是仅仅想看看保定侯所部。 主要是造势。 在郊外阅兵,有多少人看见?又如何耀武扬威。 不过,胡濙所说的也对,首先场地受限,当时北京城的主干道与后世的街道宽度,还是有些距离的。其次,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北京的主干道,后世阅兵用的长安街,这个时候,其实是封闭的。 没错,紫禁城前面这一段路是封闭的。两边都是死胡同。外人根本不可能通过。 想复制后世阅兵,朱祁镇首先先要大兴土木,将长安街打通才行。 朱祁镇想了想,觉得未必一定要照搬,说道:“既然如此,朕就在宣武门城楼之上,校阅保定侯所部。” 张辅说道:“陛下准备怎么校阅?” 朱祁镇说道:“按军中惯例就行了。” 张辅说道:“太祖,太宗,与先帝都是校阅军中,只是这大多是巡视诸军,准备出征而已,陛下校阅凯旋而归的大军,却没有先例。” 朱祁镇说道:“胡先生自备礼仪便是了,”朱祁镇的话微微一顿,说道:“朕出行,自然要宫中随行,朕派王振过去,胡先生好好指点一下。” 胡濙说道:“老臣明白。” 朱祁镇心中却是暗暗欢喜。 总体来说明初很多制度,其实还不是非常完善的,太祖一套成法,太宗一套打法,仁宗宣宗一套自己的做法。 下面大臣并没有几个高举祖制如何的,似乎也是一个谬论,凡是越靠前的,大家都不觉得改改有什么问题,但是越往后,这些人距离当初年代越远,越觉得某些东西,神圣而不可易的。 朱祁镇决定在胡濙制定的大阅礼仪之中,加一点私货。 至于怎么加,却是看王振怎么发挥了。 朱祁镇怎么制定大阅礼,不去说他。 到了正统五年冬季,保定侯孟瑛正式开始撤军。 保定侯孟瑛带来的十几万大军,并没有全部带走,至少有五六万士卒,分给云南各卫了,毕竟麓川之战,云南本地人马伤亡惨重,想要恢复元气,也是需要一点时间的。 而且朱祁镇觉得云南汉人数量,是确保云南是不是大明一部分的关键所在,故而沐昂一说兵力匮乏,朱祁镇就决定留下来一部分士卒。 除却这些军队之外,还有军中最精锐的一万五千人,总共三个卫的人马,由方瑛带领归属襄王管辖。 当然了大军也不是一下子撤离的,本来是准备让孟瑛坐镇云南,等大军都撤离了,才最后一拨离开。 但是朱祁镇的突然命令,保定侯孟瑛只能带着本部三万左右,这是确定要归属于京营的军队,先行离开。 王骥以督师的名义坐镇云贵,缓慢撤军,大概在正统六年中旬,才能陆陆续续撤完军队。 只是朱祁镇催保定侯催的急。 要求保定侯一定要在正统六年腊月二十之前到达北京。 保定侯孟瑛不知道朱祁镇想做什么。但是君命难为,自然是快马加鞭的往回赶。 因为时间紧,他们就没有带多少辎重,而今通过川南的五尺道直接今日长江,换乘大船,顺流而下。又换成运河槽船,花了一个多月到了山东。 运河到了山东就慢多了。 毕竟运河在山东这一段,是可以被称为闸河的。一艘船挨着一艘船,要排着队过闸门,一次通行能力也非常有限的。 明代很多人都是等着过闸,等着等着,闸还没有过,但是年已经过去了。 保定侯孟瑛自然不会等,而是弃船上岸,长途跋涉,就当是行军,一路在各府县就食。 这可不是晚明,各府县不敢不供应朝大军粮食的。 直接保定侯出了山东地界,来到了直隶地界,立即感受到大有不同,甚至空气之中都有一种火热的感觉。 进入河间府之后。 此刻已经过了山东了,本来是可以在继续乘船北上,但是一时间没有合适的船,再加上孟瑛掐指一算,就要进入腊月了。 他不敢停留了。 沿着运河北上,三万士卒逶迤数里,却让他见识了不一样的情况。 保定侯孟瑛看到了不知道多少百姓全家出动,都在修河。 女人准备食水,男人们很多都光着膀子,抡起来就是干。有的是在清淤,有的是在加固河道,有的是在修建闸门。 小孩子都河堤上玩耍。 似乎河间大大小小村落,而今人都空了,所有的人都在河堤之上。 保定侯孟瑛虽然一直在云南征战,在朝廷上的耳目还是有的,别的不说,他侄子就在御前当值,权力大小不说,各种消息却是一等一的灵通。 他自然知道,当今大力整顿河北水利。 其实他在云南第一个感觉说道:“陛下,年纪还是小了一点。如此大动干戈未必是一件好事。” 但是保定侯此刻见此情形,心中怀疑自己想错了。 忽然有人来报,前方大队人员集结,好事要闹事。挡住了去路。 保定侯孟瑛听了,皱眉说道:“派一个人去问问,怎么回事,大军在此,什么事情,自己下去说,不要误了大军行程。” 保定侯不想干涉地方事务。但是地方事务反而找上门来了。 保定侯不派人训斥还好,这一派人训斥,反而让这些人找上门来。 一个官打扮的人向保定侯行礼,说道:“下官乃工部主事,负责这一段运河,有奸民盗运河水,导致运河水位下滑,影响朝廷大事,下官来的时候没有带人,求保定侯借一支人马。” 保定侯孟瑛骑在马上,身后是大队士卒,而眼前却大片大片的百姓,男女老少都有,黑压压围了一圈,想来这就是这个工部主事所言之奸民了。 “冤枉啊侯爷。”一老头出来跪倒在地面上,说道:“这都是县里说话的。要我们整顿沿河水利,这工程是也上面分下来的,与我们无关啊。” “侯爷,今年冬天又没有下雨了,我们都指望卫河里面的水,浇一水地,明年还能有个收成,求侯爷开恩。” “求侯爷开恩。”一时间无数百姓说道。 这个工部主事说道:“侯爷,南北漕运多重要,侯爷也是知道,不是下官铁石心肠,而是运河的水,委实是动不得的。” 保定侯孟瑛看着心烦,一挥手说道:“本侯不管你们是什么想法,立即散开,不要挡了大军去路,否则,本侯就用军法治尔等,速去。” 其中是非曲折,孟瑛未必看不清楚,但是他不想管。 因为不管管好管坏都是他的问题,他又何必沾手。 “侯爷说的对,你们统统下去。”忽然一个锦袍年轻人出来,身边跟着几个护卫,一看都是行伍出身,这个年轻人见了孟瑛,立即行礼说道:“小子陈豫见过孟叔。” 孟瑛定睛一看,心中顿时想起来了,说道:“原来是平江伯啊,来的正好,这些事情,我不耐烦,你代为处置了。” 陈豫说道:“请孟叔放心,小侄这就去处置,等一会儿,再来与孟叔叙旧。”陈豫话一说完,就下去处置了。 第八十章 沿途所见 第八十章 沿途所见 陈豫的速度非常快,不过一会儿,就回来了。 孟瑛下马,在路边一颗大树下面与陈豫寒暄几句。 其实说起来,孟瑛与陈豫之间并没有多深的关系,陈豫的祖父陈瑄,虽然也是靖难功臣,但是却是最后投降的,也不是与孟家一起封爵的。而是因为治河有功,才有平江伯的爵位。 两边关系并不算多近。 不管怎么说, 两家都是勋贵,毕竟之间倒是有香火情分。 孟瑛问道:“刚刚的事情怎么处置?” 陈豫说道:“能怎么处置,不过是双方都按下去,让他们上书朝廷打官司,我是参与不进去。运河也要水,灌溉也要水,特别今年的天气,估计又是一个大旱年,整个冬天到而今一场雨雪都没有下。” “哎” 陈豫作为直隶都指挥使,总管直隶境内所有的卫所,但是于谦却不拿他当武人用,似乎觉得他陈家家学渊源,应该在治水之上有所长处,就让他巡查河间,广平,大名三府,此刻陈豫想想,应该是于谦觉得陈家在运河上有人脉,毕竟大明的漕运体系,乃是平江伯一脉建立起来的。 而这河间,广平,大名三府,却是卫河上游,卫河一段河道就是运河。 所以,农业用水与运河用水争夺就很严重了。 这样的事情,陈豫能怎么做?他只能两边安抚,矛盾上交,陈豫估计不管是漕运总督,还是负责运河北段的工部北河郎中,都要上书了,至于河间,大名,广平三府的知府,乃至于于谦,也必须上书了。 说起来,运河虽然在直隶通过,但是直隶地方没有管理运河的权限。这一场官司必须打到御前,才能有结果。 孟瑛对这个不感兴趣,向卫河堤坝上一指,说道:“贤侄,是只有河间府有这样的动静,还是整个直隶都有这么大的动静?” 陈豫说道:“孟叔却是错了,我负责的三府,其实工程并不多,特别是河间府,工程最少,因为这里有这一条卫河,两边抢水,很多事情都是不能做的。真正大兴土木,是真定,保定,天津三地,才是真正大工程,特别是真定,几乎没有一条从太行山中出来的水,没有被治理。” “至于天津,却是扩宽淤田。反正工程也是相当大的。” 孟瑛笑道:“如此,我倒是想看看了。” 孟瑛并没有与陈豫谈多少,毕竟双方关系并不是多亲近的,陈豫是知道孟瑛是大明新出炉的名将,自然要巴结一二。而孟瑛却从侄子哪里却是知道,于谦乃是陛下身边的大红人,陈豫是在于谦手下做事。 自然不能得罪了。 两人分别之后第三天,孟瑛到了天津。 在算算时间,从天津到北京时间足够,而且大军数千里跋涉,也是很累了,就在天津修整一两天,以更好的精神状态入京。 孟瑛也想看看,所谓天津大工程是什么样子的。 孟瑛带着数名亲卫,骑马出了天津城。 这天津城,其实还是天津卫城。 因为治水消耗了太多的人力物力,营造天津府城的工程就搁浅了。所以堂堂天津府驻地,还在一个卫城之中。 不过,这都是小节。 孟瑛骑马占在一处高地之上,远远的看着数十里的长的河道,一时间心中震撼之极,暗道:“怪不得陛下看重于谦,于谦此人,即便让他去打仗,他也是一把好手。” 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了长达数十里长的工地。 似乎先用木桩在河道边上打造一道木制堤坝,然后在木制堤坝后面挖掘河道,似乎十几段一起开工,绵延数十里之远,彼此之间有号角旗帜指挥。 而在河道外面,还要堤坝。 但是相距几里的地方就有一个缺口,很显然,是新开的河道。 整个卫河就好像变成了蜈蚣一般,疯狂的向两边伸出一只只长腿。而今是枯水期,卫河河水仅仅占据河道一半不到,大片大片的滩涂暴漏出来。 这个工程看起来很好办,但是其实并不好办,因为很多地方都是沼泽湿地,施工的时候难度很大的。 甚至也就是卫河河道附近凡是是实土,这些泥土都是拜卫河所赐,上游携带的泥沙冲积在这里,这才将这一带殿成了平地。 这也是于谦要左右开出一道道河道的原因,这些都是有闸门控制的,等大水来的时候,可以视情况开闸,让浑浊的泥水冲进沼泽湿地之中,如果能将这里垫平,就能开垦出良田了。 当了,天津附近还有不少盐碱地。 对付盐碱地,百姓早就在秦汉时代,就知道该怎么处理,用大量的水去冲。 这也是于谦明知道,这个河道这样修,用不了几年,河床就会垫高,就要重新大修,但是于谦宁可用麻烦办法的原因。 因为其中利益太大了。 只要能多开一良田,麻烦点又怎么了? 不过,孟瑛未必清楚于谦的深意,但是孟瑛看重的是于谦另外一种能力,那就是组织能力。 其实古代兵法也没有那么神奇。于谦这种主持十几万大工程,用令旗锣鼓,指挥一队队百姓,齐心协力合作。 这种能力,让他去带兵,只要能适应了,不敢说是一员大将,但是做为一方守臣却是非常合适的。 “走吧。”孟瑛看了一会儿,叹息一声说道。 石璟作为孟瑛的亲卫,也是跟着孟瑛出来了,说道:“侯爷,不去见一下于大人吗?我看于大人就在哪里?” 石璟一指,孟瑛早就看见了,哪里有很多物资堆积,也有几个帐篷,似乎是一个临时物资堆放地。 但是石璟看的出来,所有命令都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孟瑛说道:“已经见识过于大人之能,就不用见人了。”孟瑛一拉缰绳,骑马回去天津城,边走边说,说道:“快赶几天,我们说不定还能在京城过腊八节。” 孟瑛所部在天津停留了一日,随即从天津往通州。但是到了通州之后,兵部尚书柴车与大学士胡濙一起来了。 孟瑛连忙出来迎接。 胡濙说道:“侯爷来的好快啊。” 孟瑛毕恭毕敬的说道:“阁老说笑了,皇命在身,自然是赶前不赶后,只是朝廷的意思是?” 一支军队自然不可能随随便便来到京畿之地,所以孟瑛在天津修整的时候,就派人去五军都督府报备了。 他想过五军都督府来人,却没有想到,来得人却是兵部尚书与胡濙。 对胡濙,孟瑛不敢怠慢。毕竟当初即便汉王还没有倒,孟家还兴旺的时候,胡濙就是太宗心腹,孟家不敢得罪。 而今更是如此了。 但是对兵部尚书孟瑛的态度就有些不冷不热了。 毕竟孟瑛与王骥在云南相处都不是太友好的,而王骥与柴车之间的关系,也是瞒不过有心的人的。 当然了如果仅仅是如此,孟瑛还不至于小肚鸡肠。 但是五军都督府与兵部之间矛盾,却是延绵已久了。 杨荣之死,兵部对五军都督府的压制一下子松了不知道多少。只是勋贵也被张辅压制,不敢对兵部怎么样。孟瑛自己能摆放好自己的位置,他是勋贵,与兵部走那么近做什么? 胡濙对此,也看在眼里,说道:“陛下有意在宣武门外校阅征南将士,届时,京城武百官,各国使臣都要在列。这是陛下对保定侯的信重,这也是我来的原因,如此大事,保定侯到时候万万不能出茬子。” 第八十一章 正阳门下 第八十一章 正阳门下 正统五年腊月二十三日。 小年。 朱祁镇这一次起的很早,却没有却上早朝。 因为阅兵一事,朱祁镇免去的早朝。 此刻他身穿的却不是皇帝正装,而是一身戎装。 一身金光闪闪的盔甲。上面有很多浮雕,手腕上有虎头吞口,双肩有游龙浮雕,至于其他地方,小细节的处理。更是好像是艺术品。 不要看这金光闪闪就不能作战了。 这个盔甲,是大内工匠照着太宗,宣宗的盔甲,为朱祁镇量身定制的。外面的金色也不过是鎏金而已,内里却是百炼精钢,分量不轻。 朱祁镇到底还是没有长成,虽然看上去有大人的体格,但是身形还是单薄了一些,如果不是朱祁镇从小练习骑射不断。恐怕穿上去,走路就有些不方便了。 即便如此,朱祁镇也觉得身形就好像是被禁锢了一般,走起路来,很是不方便。 王振也是劝说过,要不要将盔甲之中的甲片抽出来一些,从外面看,决计是看不出一点端倪的。 但是朱祁镇却不愿意。 这一身二三十斤的盔甲虽然重,但是比得上大明江山之重吗? 朱祁镇这数年来,他已经习惯了。 他甚至觉得,作为皇帝最重要的是什么?是英明神武?是权谋超群?不,是承受压力。 他已经习惯了。 朱祁镇大开皇宫正门,却见无数道门阙在号角声之中层层叠叠的大开,阳光照射在红门铜钉之上,分外威严。 三百乾清宫侍卫,一个不少都护卫在侧,他们都身披盔甲,头插天鹅羽,左右护持,甚至马匹与马匹的间距都一丝不差。 这三百人,大多是将门勋贵子弟,要么就是从百万军中挑出来的高手。即便是勋贵子弟,没有两把刷子,也在这里留不住。 他们的每一匹马都是精心挑选的御马,每一副盔甲每一副兵器上面都刻着“御用”。全部是大内能工巧匠打造出来的。 皇宫午门之前,却有黑压压一大片人等候着。其中武鲜明,武将以张辅为首,都是一身甲胄,身边还有数名家丁。按公侯伯的等级不同,能带的家丁也不同。 而官这边,大部分官也都是骑马的。除却一些年老的大臣,如杨士奇杨溥这样七老八十的,其余的大臣都轻一色的骑马。 不过也有一些不同。 那就是这些官骑的马,大多是官府的马匹,因为下层官其实很穷的,是买不骑马的,至于勋贵这边,俸禄高不说,还有赐田,甚至卫所屯田的一些灰色收入,总之,那一家都不穷。 怎么可能骑不上马? 这些大臣也带了随从,按照品级不同,带不同的人。至于四品以下,那就没有了,能让你过去就不错了,还想带随从,想得太多了。 王振带着太监,与礼部都察院人的人,来回巡视,看谁在这样的大场面上弄出什么来。 随着一声令下,皇宫的正门大开,无数嘈杂之声传了出来,即便朱祁镇骑在马上,也能听见外面说道:“来了来了。” 无数嘈杂之声,大人哭,小孩闹,各种声音猛地传了出来。 胡濙见状,不由皱眉,对身边一个人吩咐一声,立即有数名士卒冲了出去,随即传来大声呵斥之声,这才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才恢复到庄严肃穆的气氛之中。 胡濙心中腹诽道:“陛下,真不知道怎想的,非要让百姓旁观,哎”胡濙本能感觉头大。 大明之前并非没有阅兵。 但是那更多是皇帝到军中,校阅三军,让三军挑出来人马,在皇帝面前演练操法。更多是内部检阅。 场地一般都在郊外,或者干脆就在营地之中。 百姓是决计不可能看见的。 朱祁镇下令允许百姓旁观,却不知道给胡濙带来多少麻烦。 其实这一件事情,胡濙这里还是麻烦,但是在张辅那边就不仅仅是麻烦了。想想就知道这有多少安全隐患。 这一次朱祁镇要校阅的人数,大概只有两万多人。 孟瑛虽然带了三万人回来,但是胡濙过去之后,立即将很多人给划下去了。身体上有残缺的,脸上有伤疤的。个头太矮的,长相不好的。 等等,全部被拉下来了。 如果不是皇帝指点一定是孟瑛所部,如果人数太少了,撑不起场面,否则孟瑛这三万人,能留下一万多人都不多了。 但是为了这两万人阅兵。 张辅几乎将京营全部动用了。城墙之上站满了京营士卒维持秩序,从皇宫正门到正阳门短短几步路,更是长枪如林,甲士林立,硬生生排出一道人墙,将左右百姓隔离开来了。 而道路两边的宅子,全部被征用了。为了防止有人潜伏在高处,以弓弩之类行刺。更是每一个楼顶都有几个士卒监视。 这就动用了好几个卫,至于正阳门外面,更是有好几个卫,维护场地,之前也说过,北京城南并非没有人居住的。 只是没有围在城墙里面而已,而且说起来允许百姓围观,能让人看的地方,也只有正阳门对面了,城墙之上都是各级官员,乃至勋贵的地方。是朝廷分下来的在,寻常百姓根本不能上城墙。 于是乎北京城墙南边,早就有不知道多少百姓围在这里的,兴高采烈,比赶什么庙会都高兴。 毕竟庙会年年都有,但是这样的大礼。却不是每年都有的。 以朱祁镇为首,武大臣跟在朱祁镇身后,出了皇宫,没有用多长时间,就到了正阳门。 毕竟正阳门距离皇宫距离并不远,甚至后队人马才刚刚出了皇宫。 朱祁镇登上了正阳门城楼。 正阳门城楼威武雄壮,却是刚刚修建出来的。 这也算是正阳门第一次启用。 正阳门突出于北京城墙之外,有一座瓮城。城楼非常高大,有四层箭楼,还有不少炮位,不过为了今日大多都撤开来。 在正阳门城楼正前,已经摆放好御座,黄盖伞遮挡住朱祁镇头顶,身后与两柄孔雀扇左右交叉。 似乎特地设计好的。 朱祁镇坐在御座之上,整个人高出了女墙不少,让下面大多数百姓都能看到,同样朱祁镇的视线极好,似乎隐隐能看见几十里外的卢沟河。 北京护城河外,有一道清楚的界限。却是京营的士卒,京营士卒好像一道堤坝将所有人流都隔开了。 在护城河到这一道人墙之间,已经连夜修建出一条道路,黄土垫地,清水洒街,这已经是这个时代大多数道路最好的状态。 再往南一点,却是密密麻麻看不清楚有多少人头,人挨人人挤人,只有在人群拥挤之中,冒出一些房子。 没错人群已经成为朱祁镇视线的底色, 城南大大小小一片一片的建筑,反而成为了点缀,被人群给冲开了。 说实话,朱祁镇在后世也不是没有见过人多的,但是能看见这么多人,还是很稀奇的,他心中估算,百万或许没有,但是几十万人,却是一定有的。 “陛下驾到。”几十个太监在甚至身后一字排开,扯着嗓门大喊。这些太监都是经过特殊训练的,声音又大又尖,让朱祁镇听得耳朵生疼。 但是不得不承认,在这个时候,他们还是很有用的,他们的声音压过了所有声音,一时间下面官兵将领在维持秩序了。 锣鼓号角一时间齐鸣,整个现场不知道布置了多少大鼓,一时间任何方位任何人都只能听见鼓声了。 第八十二章 凯旋阅兵 第八十二章 凯旋阅兵 只听声音一顿,朱祁镇身后的太监立即说道:“陛下驾到,百官行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官官员都是训练有素的,他们齐声行礼口中大喊道。连带下面的士卒也都半跪在地面之上。 后面的百姓这才如梦初醒,下跪的下跪的,还有些一些不知道该怎么办的人,愣在当场,有人已经高呼万岁,有人立即接上,一时间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之声,此起彼伏,没有终了。 胡濙气得胡子都吹起来了。 这个场面他早就有预料了。 但是朱祁镇却不在意,微微一示意,又是一阵鼓声,将这些声音给压了下来。 一番行礼之后,身后的太监齐声大喊,宣:“平蛮将军,云南总兵官,保定侯孟瑛。” 一声声高喊之下,在东边等候多时的保定侯孟瑛,骑着白马,飞驰而来,在正阳门前,翻身下马,跪下行礼说道:“臣平蛮将军,云南总兵官,保定侯瑛。拜见陛下。” 朱祁镇说道:“麓川可平?” 朱祁镇每说一句话,都有身边太监大声复述,所以他不用大声说话,但是孟瑛却必须用足了力气,近乎大声嘶吼的说话。 才能将声音传来。 保定侯孟瑛说道:“臣不负使命,麓川以平,思贼授首。” 这些台词也是早就敲定的。 朱祁镇说道:“赏。” 王振立即出列,站在城头,高举圣旨,缓缓打开,气沉丹田,大声宣读圣旨,这圣旨也没有别的内容,不过是对保定侯南征的肯定,已经对他的封赏,很多荣誉性质的,比如赐蟒袍。 立即太监从正阳门下走了出来,为保定侯卸下盔甲,服侍他穿上蟒袍,并引保定侯孟瑛上了城楼。 到了这个时候,大阅才正式开始。 几十名骑兵出来,他们将一个个旗帜,全部扔在正阳门之前,这些都是麓川的旗帜,最大一面却是思任发的。 至于思任发的人头,早就挂在城楼之上了,风干的不成样子了。 随即一声令下,两万士卒分为十个方阵,每一个方阵有一名将领带领之下,通过正阳门之下。 而在城头之上,朱祁镇令保定侯自己右侧落座。这个位置,甚至在张辅之上,对孟瑛来说,可算是殊荣。 孟瑛连忙推辞。 朱祁镇说道:“今日乃将军凯旋之日,自然列位于公侯之上,就如同新科状元,也是独占鳌头。将军就不必推辞了。” 孟瑛这才说道:“臣谢陛下隆恩。” 这个时候,骑兵方阵而走过来了。 为首一人,不是别人,正是郭登。 郭登一身盔甲,雄姿英发,一时间夺了所有人的风头。 说实话,郭登所部自然是比不上后世骑兵如同鲜花舞步一般的姿态,但是却有一种凛然杀气。 这正是敢催敌锋于正锐的精锐敢战之士。 朱祁镇见状,不由说道:“武定侯何在?” 武定侯郭玹立即从一边大步上前,来到朱祁镇御座之前,行礼道:“臣在。” 朱祁镇见郭玹也是满头白发了,质彬彬,看起来,比武将更像是一个士。说道:“赐座。” 立即有人搬过来一个绣墩,郭玹落座之后,朱祁镇问道:“郭登是你什么人?” 郭玹说道:“乃是臣之从弟。” 朱祁镇说道:“果然是将门虎子,武定侯家为天家肱骨,世代有亲,今有此虎贲之将,来人赏赐,武定侯黄金百两,玉如意一柄,老侯爷回去之后,要好好教训子弟,再接再厉。” 郭玹大喜道:“谢陛下。” 朱祁镇这才挥手让郭玹下去。 其实孟瑛报上来的将领,锦衣卫早就将家底给查了一个底朝天了。 郭登的父亲是武定侯郭英的庶子,在家中从来没有地位,又是早亡的,郭登在郭家就好像是一个小透明一般。根本没有一点地位。 更不要说郭家因为爵位之争,早已彼此之间疏远多了。 郭登有今日,固然有郭家影响力,否则他也不可能一开始以勋卫的身份出仕宫中。但是更多的是,郭登一刀一枪打出来的。 但是朱祁镇明知道如此,却也要给郭家封赏。 却是有原因的,第一个原因,是这个时代的家族观念。 不管郭登多厉害,在人们心中,他也是郭家的一部分,其中的内情,外人是不会细细去探讨的。 其次,这也是朱祁镇对勋贵的厚望。 勋贵不管是地位上权力上,都是国家支柱。就朱祁镇本身来说,如果勋贵能撑得住,他也不想改变。但是问题是大明军事上江河日下的局面,大明这多勋贵都是有责任的。 朱祁镇碍于局面不能大动,但也想以郭登为例,激励各家,如果每一个勋贵都与郭登这样能打,不说总领方面之战,即便能破军斩将,对朱祁镇来说,都是大大的利好。 所以,其中即便是有内情,朱祁镇也当做不知道,并要以此为理由,重赏郭家。 郭家的爵位之争,此刻不提。 单单说,郭登带着第一个方阵踏旗而过,这些骑兵在正阳门之前,齐刷刷的抽刀在手,高高举起来,一时间有刀光曜日之感。 朱祁镇一挥手,说道:“赏。” 王振再次站在城头之上,宣读圣旨。 赏赐之后,这一队人马才山呼万岁,从西边退下去。 至于下面毛锐,方瑾,等大小将领,从正阳门城楼之下,一一过去,各自赏赐就不必细说了。 两万多士卒一一过去之后,已经是中午时分了。 朱祁镇启驾回宫,并在宫中赐宴大小臣僚,统统有赏赐。 就这一个上午,朱祁镇大概花出去五十万两。 给孟瑛所部的赏赐自然不用说了,虽然有一些士卒长相不行,被刷了下来,但是该有的赏赐还是要有的。 再加上这一次维持秩序的京营士卒也要有一笔辛苦钱。 不过,不管怎么说。麓川之战,走到了今天,算是彻底结束了。 中午赐宴过后,朱祁镇单独留孟瑛召对。 这样一来,谁都知道了。 大明军方一个巨头,正在冉冉升起。至于正阳门外阅兵,耀武扬威的作用也是做到了。首先这一次朱祁镇在数十万百姓面前亮相,也让朱祁镇的形象深入到百姓之中,最少民间舆论之中,虽然依然觉得当今是少年天子,但是已经没有一个人将朱祁镇当做幼主了。 至于朝鲜,越南,瓦刺,女真等地的反应,就要慢一点了。 这些暂且不说。 武英殿之中,朱祁镇与孟瑛寒暄过后,朱祁镇说道:“保定侯一战定南疆,总算让朕松了一口气。” 孟瑛说道:“臣不敢贪天之功,此战全赖陛下圣明,没有陛下在内,臣又如何能立功在外。” 朱祁镇听了,虽然觉得孟瑛是在拍马屁,但是心中却还是有几分受用的,毕竟在沐昂兵败麓川的时候,朱祁镇心中也是有所动摇的。朝中更是不知道有多少人弹劾孟瑛。 最好还是下定决心,不临阵易将。方才有这局面。 他自己觉得麓川之战,他其实有功劳的。 朱祁镇说道:“只是朕有一句话,在奏折里却不好问,朕想知道这一战之后,西南是不是无忧了?” 孟瑛听了朱祁镇的问话,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心中闪过朱祁镇登基之后所做所为,心中暗道:“当今年岁虽小,但却也不是好糊弄的。”于是他决定实话实说,说道:“臣以为西南之隐患重重,决计不可以以无忧论之。非但不能说无忧,甚至臣以为三五年之内,必有战事,只是战事却没有麓川战事如此之大。” 第八十三章 西南隐忧 第八十三章 西南隐忧 朱祁镇听了心中一动,万万没有想到,从孟瑛口中说出来这样危机。 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朱祁镇已经养成了喜欢听坏消息的习惯,为什么,好消息未必都是一假。但是其中真的不多,但是坏消息,却没有多少假的,甚至即便有隐瞒的地方,也是隐瞒现实的严重程度。 朱祁镇即便下了大功夫在锦衣卫东厂身上,但是他不得不承认,他想用锦衣卫杀一个,或者杀一批人,乃至了解某些定点的信息,还是可以的。但是想通过锦衣卫将大明这个庞大的帝国调查的清清楚楚的。 那是决计不可能的。 所以,他最大最主要的消息渠道,还是拿些真假参半,夹杂各个官员私货的奏折。 这也是他总结出一条定律,那就是坏消息一定比好消息重要,好事放一放依旧是好事,但是坏事放一放,却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了。 甚至一般来说,大臣说出来的事情,都比事实情况要轻上不少,当然也有危言耸听,语不惊人死不休之辈。 这就需要朱祁镇细细分辨了,不过,在朱祁镇心中孟瑛应该不是这样的人。好大言的,都是御史言官,而孟瑛没有必要如此说。 那么孟瑛所说的话,可信度就在朱祁镇心中直线上升。 朱祁镇说道:“细细奏来。” 孟瑛说道:“以在云南的看法,西南有三大患,第一患乃是土司。” “云南沐家对土司驱若犬马,土司各部对朝廷有离心之态,而这一战之中,贵州土司转运粮草,劳苦之极。” “臣就看见不少,贵州土司百姓,累死在路上。” “只是过未必在朝廷,但是各地土司却要归为朝廷。如果大战持续三四年,臣以为贵州土司必反。” “而今看来,云南,贵州,广西土司,也都有不稳之相。” 朱祁镇听了,自动将孟瑛关于沐氏的话,给屏蔽了。说起来,似乎这位保定侯对土司就很好了。朱祁镇手上有孟瑛对土司苛责的弹章,就有好几个,说明这位保定侯,打起仗来,连沐家都不在乎,又如何在乎当地土司。 而且沐家与孟瑛之间的过节,不能说不死不休吧,反正这一辈子朱祁镇都不会让沐昂与孟瑛合作了。 不过,孟瑛所言大方向还是对的。 广西的乱事终于平定下来了,柳溥再次攻克大藤峡,柳溥虽然报捷,但是锦衣卫的情报,其实柳溥并没有斩草除根。 只是朱祁镇也不愿意进山围剿,耗资不少不说,也不会有什么好处。也就当做不知道了。 至于贵州土司,朱祁镇也接过几封贵州土司的奏折,却是说不堪重负的。 朱祁镇也知道土司的德行,如果说大明是封建王朝,大部分土司都是奴隶制,同样是押运粮草,大明就没有什么事情,但是贵州却闹出乱子,不就是很多土司不把下面的人当人。 但是问题是,朱祁镇觉得问题在他们这里,他们自己决计不会认为的,只会将事情推给朝廷,然后下面受不了了,借此闹上一闹也说不定。 “土司早晚是一个祸害。”朱祁镇心中想着,口中说道:“接着说。” 孟瑛说道:“第二大患,就是缅甸。” “麓川在的时候,缅甸受麓川所至,不能北上,但是而今麓川为我所灭,麓川之土虽然封给了襄王,但是襄王所占的,不过麓川本土数县之地而已,至于麓川南部,大部分随着思家其他势力投奔了缅甸。” “臣在云南的时候,缅甸就来过使臣,想请臣将麓川之南,划为缅甸所有,为臣所拒,缅甸使臣也会在今岁上京。” “如果陛下允他所请,大概三五十年之间,缅甸与朝廷之间,不会有战事,但是问题在于襄王殿下。” 朱祁镇说道:“襄王怎么了?” 孟瑛说道:“襄王礼贤下士,很得麓川百姓之心,只是思任礼有子在缅甸,图谋恢复,襄王为安麓川,向缅甸要求交出思任礼之子。为缅甸所拒。” “而且缅甸所吞之土,大多都是陛下封给襄王的,而且襄王有几分心高气傲,等襄王修养生息数年,恐怕缅甸不北上,襄王也是会南下的。” 朱祁镇心中对襄王的观感大好,心中暗道:“真不愧为宗室贤王。”朱祁镇而今地位稳固了,对襄王的忌惮,也就不那么深了,笑道:“朕这位叔叔,还是很有雄心壮志的。只是以保定侯之见,我这叔王与缅甸一战,胜负如何?” 保定侯说道:“虽然方瑛为襄王麾下大将,但是臣以为不看好襄王。而且襄王一旦胜利了,对朝廷并没有什么好处,但是襄王一旦兵败,有一个万一,朝廷却因此被动了,难不成陛下因为襄王,远征一次缅甸吗?” “臣打麓川,是取了巧,没有强攻,但是一旦打麓川,却不一样了,必须跋山涉水,非三十万大军不可,数万与缅甸大战,剩下的人维持粮道,甚至三十万人未必够。” “故而臣请陛下三思。” 朱祁镇倒是没有想过这一件事情。 但是不得不承认,保定侯所言不差,他固然不想管襄王之死,说一句不客气话,朱祁镇才与襄王见过几面,说有感情就太可笑了,甚至很多时候,朱祁镇就当襄王作为政治对手。 他死活,朱祁镇毫不在意。 但是在大明占据主动的思想,还是儒家,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在君臣而论,襄王作为亲藩,出了这样大事,朝廷不有所作为,那是会让天下非议,在父子论,襄王乃先帝之亲弟,是朱祁镇的亲叔叔。不管怎么说,他都不能不问。 而且寻常时候也就罢了。 大明与瓦刺之间的矛盾,在朱祁镇看来,是在一点点的积累,双方都在准备,朱祁镇在准备,培养亲近自己的将领,整顿河北水利。 也先也在准备,与兀良哈联姻,将姐姐嫁给脱脱不花,甚至有用兵西方迹象。 朱祁镇心中估计,也先恐怕比他先准备好。而且张辅定下的决战于长城一线的战略决策。也注定了大明在战略上,是被动的。 所以朱祁镇不想在南方用兵,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的。 朱祁镇心中默默思量这一件事情,继续说道:“继续。” 保定侯说道:“臣以为,西南最大的问题,不是土司,也不是缅甸,而是卫所。” 朱祁镇有些不明白,说道:“卫所怎么了?” 保定侯孟瑛说道:“卫所士卒逃亡,将领庸碌,不堪为用,有些事情出乎臣的预料之外,臣说一句实话,沐昂兵败麓川,臣是有预料的,但是以臣对大明士卒的估计,即便兵败,也不过是折兵数千,也可以缓缓而退。臣固然预计景东为决战之地,但是仅仅是其一,臣当时想,只要麓川不肯放弃沐昂,臣就可以与之决战,只是万万没有想到,惨到如此程度,臣事后细细查访,才知道,云南很多卫所,百不存一,当地卫所大多是从外面迁过来的,士卒思念家乡。逃亡殆尽。卫所役使士卒,有如犬马,很多士卒过的比土司百姓还有所不如。” “西南之地,不比内陆,太祖广设卫所,以为屏障,再加上土司众多,朝廷的存继全在卫所,卫所在,则土司不敢妄动,但是卫所已经成了这个样子,臣觉得,如果不加以整顿,扬威西南,臣恐怕今后数十年,西南就要乱上一阵子。” 第八十四章 云贵总督 第八十四章 云贵总督 朱祁镇听了,一时间不能言语。好一阵子,说道:“西南的局势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吗?” 如果说这局面,朱祁镇一点也不知道,那是假的。 天下卫所是一个什么样子,朱祁镇其实心里有数。但是却没有想到,各地对卫所的依赖不同。 就好像是内地,很多地方,根本不需要卫所。 而边疆地区,却对卫所倚重多了。 而且在大明军事衰落的时候,中枢对不同地方的重视却也不同,九边防线,乃是大明命运所系,也是朝廷最看重的地方。 所以,对这方面的倾斜也是最重的。 从正统年间,朝廷已经开始为九边协饷。但是这方面在大明前期是没有的,因为按太祖皇帝政策,卫所应该自给自足的。 这是在朝廷原本预算之外的款项,甚至到了后来成为大明朝廷最大开支。 这就是大明朝廷对九边的支持程度。 但是西南却不一样了。 在战略之上,从来不重视的。而西南几个省,特别是云,桂,贵三省,有一半还多的土地,都是在土司手中。 大明卫所力量足够镇压住土司,这些土司自然是老老实实的。即便有了乱子,大明不用动兵,当地卫所就足以平乱。 但是而今的局面,朱祁镇总算明白了,为什么他遇见了这么多边乱 从松潘,麓川,甚至越南,朝鲜的小动作,瓦刺还没有加入,瓦刺更多是为统一草原而努力。 “肉必自腐,而后虫生。”朱祁镇说道:“朕总算是明白了。” 有些东西,你自己或许没有感觉,但是别人看你却很有感觉,自己胖上几斤,没有察觉,别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大明军事力量的下降,朝廷或许还可以自欺欺人,但是外人却是一眼看穿了。 虽然朱祁镇也在孟瑛口中之言,听出了不少孟瑛对沐家上的眼药。 沐家久镇云南,这样事情,说沐家没有责任。沐家自己都不相信的。只是与西南大局势相比,朱祁镇也顾不得沐家了。 沐家这一次战争之中表现,也的确拙劣之极。 既然如此,黔宁王的余荫在,该给的待遇,自然会给。不过,他们掌控不了的东西,就不要拿着了。 朱祁镇说道:“以保定侯之见,西南之事当如何处置?” 保定侯说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以臣之见,也不可操之过急,反而乱了局面,当派一员重臣,徐徐调理,整顿西南军务。” 朱祁镇心中暗道:“果然。” 派一员重臣过去,自然是要将沐家调回来了。沐家在云南有特殊地位,但是在京师又算得了什么? 且不说大明勋贵势力总体来说是随着卫所战斗力的衰落,而衰落的。 单单说即便是勋贵内部,也是有自己的基本盘的,而沐家的基本在哪里,自然是西南。派重臣去整顿西南军务,沐家的基本盘还能剩下多少? 朱祁镇说道:“你以为谁坐镇西南比较好?” 保定侯说道:“以臣愚昧之见,督师王骥却是比较合适的。” 朱祁镇想了想,不得不承认,王骥是合适,同时这个职位对王骥来说,还是对沐家来说,都算不得有好,真正的一箭双雕,还符合大局。 王骥这个人,是杨荣的人,做过兵部尚书。平定过西北之乱,要资历有资历,要能力有能力。 坐镇云贵再合适不过了。 但是王骥本人却是不愿意的。 王骥一直想回京。甚至入阁。 只可惜杨荣死的不是时候,否则话,今年内阁变动,王骥未必不能拿上一张门票。现在朱祁镇觉得,王骥定然是为了回京想尽了办法。 朝廷一个萝卜一个坑,王骥出去之前,是兵部尚书。想要回来,定然要六部尚书,都察院,内阁的缺才行。 但是这样的缺,一时间却是不好找的。 孟瑛未必是刻意针对王骥,但是这个提议,在朝廷之上最好通过了,即便是兵部尚书柴车,也不想王骥这快回来。 这其中未必仅仅是孟瑛的算计,但是朱祁镇也不去多想了。 谁算计多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对大明是否有利。重要是孟瑛所言是不是真的。朱祁镇未来很长时间,都不可能将精力投放在西南地区。但是看西南的确的复杂情况,再加上襄王这个不安分因素,的确需要一个重臣。 “如此一来,就对不起王爱卿了。”朱祁镇暗道,但是口中却说道:“此事当从长计议。” 朱祁镇让孟瑛离开之后,随即却了华殿,在华殿之中召见杨士奇,将孟瑛所言说了出来吗,面带忧色说道:“朕本以为麓川一战抵定,云南就安慰了,而今看来却不是,所以王骥坐镇西南,却是眼前最好的办法了。” 正如朱祁镇所预料的,杨士奇根本没有一点反对的意思,说道:“圣明无过陛下。” 朱祁镇说道:“只是先生以为,当给王骥一个什么职位?” 这也是朱祁镇心中觉得不好办的地方,这一次征麓川之战,王骥不管怎么说,也是有功的,有功之臣,总不能不封赏吧。 王骥在出征之前,乃是兵部尚书。坐镇云贵品阶,应该不能低于兵部尚书,但是大明朝廷有几个高于兵部尚书的官? 杨士奇想了想,说道:“以臣之见,不如封王骥为伯爵。以酬其功。” 朱祁镇一瞬间觉得,王骥是不是得罪杨士奇。 臣封爵是好事吗? 这也是一件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情。但是朱祁镇却敢肯定,王骥一旦被封爵,就好像是蝙蝠一样,在官眼中是武将,在武将眼中是臣,两边都沾,就是两边不沾。在一些特殊的位置上,或许能发挥出作用,但是更多专属于官的位置上,却没有王骥的分了。 内阁之中已经有一个张辅了,臣决计不想再有一个封爵的王骥,所以一个爵位,王骥就与内阁无缘了。 但是总得来说,大明勋贵待遇还是高过官,一个伯爵,足够子孙后代吃不完了。 当然了,朱祁镇不去想王骥是怎么想的,但是朱祁镇却不允许。 倒不是朱祁镇对王骥多爱护,而是朱祁镇不希望臣扩大影响力,王骥一旦封爵,谁知道这会不会开一个口子,下面就挡不住了。 朱祁镇说道:“这对王卿未必是好事,这样吧,朕以为云贵一体,而今事务繁杂,以王骥为兵部尚书衔,总领云贵军政事务。赐王命旗牌,可先斩后奏。将云贵两省委托给王卿了。” 朱祁镇说了一长串话,但是这个官职在后世可以浓缩为四个字。那就是云贵总督。 杨士奇听了,微微皱眉,说道:“陛下如此一来,云贵总督的权力太大了一点。应该不常设,王骥事毕还京,这官职就罢了。” 朱祁镇说道:“先生之意,正合朕心。” 朱祁镇也慢慢感觉到了,在官制上,并非清代就一定比明代好,是的,就好像是清代将天下分给几个总督,甘陕,直隶,两江,两湖,闽浙,东北,河南,四川,两广。之前他没有细想,但是而今看来,这完全是不可理喻。 因为这总督权力太大了。可以对抗中央了。 朱祁镇自然决计不会学习的,即便这云贵总督,也是临时官职。如果不是王骥官职太高,不好安置,也不会如此的。 于是,正在云南想办法回京,并劝说柴车致仕,他回去当兵部尚书的王骥。却不知道他的未来早就被预定了。 第八十五章 日食不至 第八十五章 日食不至 朱祁镇与杨士奇敲定这一件事情后,就一道圣旨分发向西南。不过,朱祁镇心中还有一些不放心,因为朱祁镇想让王骥坐镇西南,就不是一年两年。具体多少年却要是看天下形势来定,而明代前期,也有地方官九任的习惯,有时候一个地方在某地连续四任十几年,也不再少数的。 所以,朱祁镇决定还是先将王骥召回京师述职。交代利害。好让他安心,镇守天南。 只是过年之前,王骥即便是长了翅膀,也回不来了。 故而朱祁镇让他年后大婚之前到京即可。 在阅兵之后,三大殿落成,朱祁镇启用三大殿,大宴武百官内外使臣,自然不用多说了,自然好一番热闹。 但是到了,正统六年正月初一,也就是正旦当日。朱祁镇避居偏殿,沐浴斋戒。并大作祭祀。以求救日。 当然了,朱祁镇表面一点也不信,但是却做的一丝不苟。 只是,大出朱祁镇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 日食不至。 正统六年大年初一,晴空万里,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朱祁镇一直等到下午时分,依旧没有等到,再也不耐烦,立即召见钦天监。却已经传来消息,钦天监正,畏罪自杀了。 已经死了的人,自然来不了了。过来的是杨士奇。 杨士奇一进来,就说道:“恭喜陛下,陛下诚心感动上天,是以日食不至。” 朱祁镇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但是瞬间明白了,以天人感应而论,这的确是行得通的,总比昭告上天,大明最高天机构,钦天监搞出一个大乌龙好吧。 不过,朱祁镇心中怎么想,只能咬着牙认了,说道:“百姓如何?” 杨士奇说道:“百姓都称赞陛下圣德。” 朱祁镇一时间心中感叹,暗道:“还是老臣靠谱。” 这种突发事件,朱祁镇一时间还没有理清楚该怎么办的时候,杨士奇已经上上下下都安排妥当了。 纵然朱祁镇知道这话,就好像是皇帝的新衣一般,瞒不过有心人,但是朝廷上下,但凡聪明之人,都不会捅破这个谎话的。 朱祁镇说道:“钦天监怎么办?” 朱祁镇明明问的是钦天监正畏罪自杀,但是杨士奇却有几分答非所问,说道:“钦天监正不幸病逝,朝廷当好生安抚家属,至于钦天监正之位,不可久悬,当选精通天历法之人出任。” 朱祁镇心中暗道:“便宜他了。” 朱祁镇此事第一次想杀一个大臣,区区一个钦天监搞出这么大的动静,险些让朱祁镇的政治威信受损。 朱祁镇甚至怀疑,这是他不小心算错了。还是蓄谋已久? 只是这个时候,却不是调查的好时候,这边还说是皇帝之德上感天日,是以日食不至,下面就说,就将钦天监查了一个底朝天,、岂不是自打自脸。 但是不查,不代表一直不查。锦衣卫任务又多了一项,而且钦天监上上下下,朱祁镇一个也不想留了。 毕竟,钦天监看上去是一个清水衙门,但其实也是事关重大。一旦钦天监解释什么天现象,用来对政治发声。 就像今日一般,朱祁镇被动之极。 而杨士奇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杨士奇的提议,并非从钦天监内部挑选官员,而是从外面选精通天历法之士。 朱祁镇说道:“臣记得南京似乎也有天台,南京也是我大明京师,天象之时,干系太重,不可轻忽,就从钦天监之中挑选得力人手,支援南京吧。” 杨士奇说道:“臣明白。” 朱祁镇言下之意,就与这一件事情有关的钦天监所有人,都赶到南京去,等风声过去之后,再一个一个查。 朱祁镇又问道:“先生可知道,本朝何处有历法大家?” 今天之事,让朱祁镇恼怒之余,他心中却有更多的担心。 因为天历法在古代实在太重要了。 其重要程度,是后世人无法想象的。 甚至是朝廷正统与否关键之一,政治上的意义就不用说了,其中的现实意义就是指导农业生产。 而今我们大多用阳历,不用农历,而农历其实就是在明末崇祯历的基础上修订而来的。 农历上有二十四节气,直接指导农业生产,一旦历法不准,该种的时候不种,不该种的时候种了,倒是粮食产量就可想而知了。 之前朱祁镇并没有多在意,大明的历法。 因为朱祁镇知道大明历法底本乃是大名鼎鼎的授时历,也就是郭守敬所创的历法。郭守敬是何等样的人,就不用介绍了。 朱祁镇对这个在天,机械,水利等学科的大学问家,还是很信任的,毕竟或许当时会看错,但是郭守敬被后世推崇,想来还是有水平的。 之前,朱祁镇并没有担心过,但是遇见今天这个事情,他忽然有一种感觉,那就是大明北方的天灾,仅仅是气候问题?是不是也与历法不准有关系? 这样的问题,朱祁镇不会轻易问大臣,也不相信大臣所说的话。他必须亲自证实,所以他才请教杨士奇有无天历法名家。 杨士奇沉吟说道:“国朝历法名家,首推大测马家。” 朱祁镇说道:“大测马家?” 杨士奇说道:“大测马家乃是回回人,先前在前元任职钦天监,投奔朝廷以来,献回回历,为太祖皇帝赏识,太祖时有两个钦天监,一个是回回钦天监,一个朝廷钦天监。回回钦天监就为马家主持。马沙亦黑,与马哈麻父子相承主持钦天监。” “太祖驾崩后,两钦天监合二为一,而回回钦天监也变成了,钦天监回回科。现在还在南京。只是臣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马哈麻永乐年间,已经去了,马家这一代,却有青黄不接之态,一时间却找不到什么可用的人手。” “倒是有一个人,年纪尚轻,但是臣偶尔听黄福说过,此人算法之精,独步天下。算得上年少有为。就在南京钦天监,可以调入北京。” 朱祁镇说道:“何人?” 杨士奇说道:“贝琳,据说已经尽得马家真传,甚至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态。” 朱祁镇自然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是杨士奇对朝廷内外熟悉的程度,是朱祁镇远远不及的,既然杨士奇说了这个人,朱祁镇自然要见见。 朱祁镇说道:“就让贝琳来北京吧。” 朱祁镇却不知道,他不知道贝琳,其实对贝琳的研究成果,却是很熟悉的。后世流传的十二星座,很多译名就是贝琳搞定的。后世多有删减而已。 而贝家更是从贝琳之后,掌南京钦天监,与大明相始终的天世家。 只是朱祁镇还是感到悲哀。 都是古代中国科技落后于西方的节点,就是在明代。 在历法之上,就可以看出端倪来。 大明最顶尖的天学家,居然是精研回回历的。 倒不是朱祁镇心胸狭隘,觉得阿拉伯历法一定不好,但是这种折射出来的苗头,却让朱祁镇不安。 一时间朱祁镇想将关于禁止民间研习天的政令放开,但是看了杨士奇一眼,就知道,这一件事情,杨士奇是决计不会同意的。 从宋代以来,民间禁习天,已经成为惯例了,从杨士奇的推荐就可以看出来,关于天历法方面,高手都在钦天监,没有在民间。 但是其中政治意味太明显了,朱祁镇敢放开,估计下面不知道有多少人有了天现象的解释权。 这也是很多政治事件的解释权。 第八十六章 大婚 第八十六章 大婚 正月里面,朱祁镇就开始忙得头昏脑涨。 结婚这一件事情,不管是对普通百姓,还是皇帝都是一件苦差事。 甚至皇帝比寻常百姓家还要辛苦。 正月下旬,朱祁镇就开始在宫中太监与宫女簇拥之下,演示礼仪。不过,总体来说,朱祁镇还好,作为皇帝很多事情,都不用他自己做的。 正统六年二月初一,朱祁镇升殿奉天殿。 刚刚修建好的三大殿,启用的次数并不多。武百官皆在观礼,这样的礼仪更是由大学士胡濙主持。 当然了,胡濙毕竟年纪大了,虽然又他主持,但是更多是分给礼部来做。 朱祁镇就好像是木偶一样,坐在正位之上。不用多做表示。 百官上前行礼恭贺,礼仪大做。 随即将早就写好的制书呈上来,朱祁镇亲手按上宝印盖在制书之上,随即又王振双手奉出来,站在奉天殿门口,大声宣读。 就是一封册封钱氏为皇后的制书。 随即礼部官员才正式代皇帝迎请。 朱祁镇只需在大殿之上安坐,等钱氏过来便是了。 真正麻烦的是钱氏。 钱氏与朱祁镇同龄,方才周岁十四岁。正是豆蔻年华,活泼可爱的时候,却被太皇太后定下婚事之后,就有宫中的嬷嬷教养礼仪。 从正统五年下半年开始,举止行动都要百般磨砺。毕竟皇后不是别人,乃是天下之母,天然具有副君的影响力。 而且皇后也要主持中馈,又要召见外臣命妇,里里外外要做多少事情,这不是一个寻常十四岁的女孩子不经过培训,能够做好的。 所以,这些苦钱氏一一受下来了。 此刻早就在皇宫一处等候了。 等礼部官员到了。太监宫女齐齐上手,为钱氏换上凤冠霞帔一身皇后的装扮。钱氏长相虽然有些稚嫩,但已经显示出一等一美人胚子。 当然这个稚嫩,还是以后世的观点来说,却不知道古代很多士大夫,人家不喜欢大长腿,反而喜欢娇小玲珑的,似乎能做掌上之舞的美女。 钱氏头轻轻一动,却见头上金光乱闪,却是凤凰展翅,不知道多少羽毛展开,栩栩如生,几乎要一跃而飞。 只是好看是好看,漂亮是漂亮,但却让人很不舒服,沉重且不说了。而必须训练好步伐,否则步伐一乱,头上难免花枝乱颤。 私下倒是无所谓,但是而今这样的大礼仪之前,如果出了一丝差错,却是贻笑大方了。 钱氏深吸几口气,立即稳定下来。 只见她行动自如,似乎装了稳定器一般,头上金光闪闪的凤凰,纹丝不动。随即王振过来,宣读圣旨,钱氏跪听。 王振宣读完圣旨之后,双手捧着皇后之宝,跪行几步,双手呈上。 钱氏接过来,放在一边的托盘之上,立即有侍女接过,跟在钱氏身后。 这一次准备妥当了。 钱氏才正式出阁,前面有命妇引路,这命妇不是别人,正式常德公主。 而今常德公主已经嫁给了薛家,只是孙太后,发现似乎薛家老二,却比不上顺德嫁的石璟了。 毕竟而今石璟南征一趟,虽然没有立下什么功劳,但是在孟瑛面前,被保定侯耳提面授,却是大有长进。 朱祁镇虽然还将他放在乾清宫侍卫之中,其实早有风声传处于来,跟随保定侯南征的这些乾清宫侍卫,都要安排前程了。安置在京营之中。 还有一些安置在武学之中。 不过在皇帝结婚的大事之前,什么事情都放到之后了,大抵是皇帝大婚之后,就可以安置了。 任谁都看得出来,前途无量。 但是薛家却一直被冷落。 常德公主自然常到宫中行走,想为夫婿谋一个好差事。 朱祁镇想将薛家老二拉到乾清宫当侍卫,但是常德公主却不想,但是让朱祁镇直接将薛家老二提拔到指挥使一级别,朱祁镇却不愿意了。 所以这事情就僵住了。 常德公主这一段时间殷勤的很。 引领皇后的命妇,就落到了常德公主身上。 常德公主在前,皇后亦步亦趋的跟着。 在奉天殿之上,朱祁镇第一次见到了要与自己相伴一生的女人。 在若隐若现的珍珠帘之下,一双眼睛似乎带着好奇与担心,向往与犹疑的复杂的眼神。就好是一个惊恐的小鹿。 朱祁镇心中忽然有一种想笑的感觉,但是在大殿之上,无数人的眼光之下,朱祁镇却不敢有一丝失礼。 剩下的一切,行礼如仪。 钱氏在礼官的主持之下,在朱祁镇面前行礼。 朱祁镇甚至不用说一句话。 等钱氏行礼过后,百官再大礼参拜,就确定了钱氏皇后之位,然后由命妇引钱氏回宫,不是别的地方,却是交泰殿。 交泰殿就在乾清宫与坤宁宫之间,就是皇帝与皇后的新房,也仅仅是新房而已。 等明日,钱氏就要去坤宁宫居住。 在太皇太后的支持之下,皇太后已经移宫于西六宫。将坤宁宫让了出来。朱祁镇也不是立即回来了。 整个大婚礼仪,朱祁镇就忙活了大半天,朱祁镇还要大宴群臣,当然了,朱祁镇并不用却陪酒。 只是朱祁镇也要抽空看一些奏折。 皇帝这个职位,如果说没有事,你可以什么事情都不做,但是想当一个好皇帝,那真是一年三百六十五日,都是工作日。 即便是结婚也是如此。 朱祁镇瞄了一眼,奏折目录,大多数奏折他都可以不看。但是他看见一封奏折之后,立即愣住了,却是于谦的。 朱祁镇看了于谦的奏折,脸色欢喜的神色顿时变了。朱祁镇将奏折放在背后,来回踱步。 说道:“贼老天,还让不让人活了。” 从年前到年后,一系列大事,为朱祁镇造足了势,在朱祁镇成婚的现在,已经没有人将朱祁镇当成少年天子了。 这也是太皇太后要让朱祁镇尽早成婚的原因。 只是京城一片片热闹,倒是看得繁花似锦,但是依然掩盖不了,从去年冬天,到现在还没有下过一场雨雪。 于谦这一封奏折,没有所别的事情,只说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大量蝗虫卵被发现,今天要爆发蝗灾的可能行大大增加。 一想到去年的蝗灾,朱祁镇还有一些反胃。 只是这铁一样的事实,让朱祁镇不得不面对,朱祁镇立即在奏折上批阅道:“着内阁商议,并于华殿面奏。” 朱祁镇也习惯了这个时代的行政效率,他即便赶快也快不去起来。 越是急反而越是不好,他现在最重要的事情,乃是与钱氏这个小女孩成亲。 朱祁镇又匆匆忙忙看了锦衣卫的折子。他们报告,钦天监一行人等,并没有异常,也没有与可疑人士交接的嫌疑。 这让朱祁镇心情更不好,这排除了日食事件人为的可能。 也就是说,要么是钦天监的能力有限,要么就是大统历有问题。不管那一个都不是好事情,更可怕的,恐怕是钦天监的能力有限,而大统历也是有问题的。 恐怕朝廷要准备着手重新修订历法了。 这也是一件麻烦事。 朱祁镇心中暗道:“王骥,贝琳两个人已经到了,等大婚之后,就要好好问问。” 朱祁镇随即将所有奏折砸在桌子上,说道:“各自分好存档,朕明日再看。”随即起身去了交泰殿。 因为时辰差不多了,朱祁镇不敢在新婚的洞房花烛就迟到,而且太皇太后也不会让他迟到的。 朱祁镇从乾清宫往北走,没有多长的路,就到了交泰殿。 第八十七章 钱氏 第八十七章 钱氏 朱祁镇来到交泰殿之中的时候,却好像是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大殿之中各种样式的红烛高燃。 再加上宫殿之中,布置的红色布幔,却有一种诱惑的感觉。朱祁镇来到里面却觉得心跳就漏跳了好几拍。 朱祁镇走进来之后,却见不少太监宫女在一边伺候着。一点都没有退出去的意思。 朱祁镇立即说道:“出去吧。” 有些太监出去了,却有两个侍女留了下来。 朱祁镇皱眉说道:“朕说的,你们没有听见吗?” 一个宫女小心翼翼的说道:“按规矩,奴婢们要留下来伺候。” 朱祁镇对这规矩也是知道的,但是他却没有被人围观的喜好。淡淡说道:“朕让你出去,就出去。” 朱祁镇大权在握,自然养出了一些气势,不是这两个小宫女能抗衡的。这两个小宫女对视一眼,自然退了下去。 并迈过交泰殿高高的门槛,并将大门给关上了。 朱祁镇走过层层布幔来到了钱氏身前,什么也没有说,但是他能感受到了,眼前的这一只小鹿,好像紧张起来,呼吸都没有节奏了。凌乱的很。 朱祁镇伸手掀开盖头。 立即知道为什么说灯下看美人,越看越好看了。 却是因为古代晚上光线不足,红烛的光芒与这个房间种种大红摆设,交相辉映。倒是反射到了钱氏的脸上,就好像是打了一层胭脂一般。 而且这种颜色因为光线变幻,更是打出立体的轮廓,本来是七八分的美色,一下子就了十分的效果。 果然人美不美,全看怎么打光了。 不过,钱氏能从无数女子之中脱颖而出,被太皇太后看重,本身相貌自然也是一等一的。 在朱祁镇看来钱氏的相貌,却有一股柔意其中,她抬头看向朱祁镇,更是带着一股怯怯之意。 一时间让朱祁镇心中生出怜惜之意。 朱祁镇在灯下细细看着钱氏的脸,似乎一瞬间觉得灯光更柔和了,不,不是灯光更柔和了,却是钱氏脸红了。 羞意上涌,连脖子都红了。 “咕咕”之声传到了朱祁镇的耳朵之中。 朱祁镇不由轻笑起来,似乎朱祁镇这一笑,反而刺激了钱氏,也不知道是不是钱氏恼羞成怒了,反而激发了勇气,说道:“陛下,是来看臣妾的笑话吗?” 钱氏的话语之中,带着一股柔柔弱弱的感觉。虽然说的官话,但是却自带一股软意。朱祁镇听到这话,心中第一个感觉就是,决计不能让钱氏与人吵架,否则一定是争不过的。 朱祁镇笑道:“是不是没吃东西,快吃些吧。” 钱氏扑扇着大眼睛,说道:“陛下,还没有喝交杯酒。” 朱祁镇轻轻一笑,自己拿着酒壶,倒了两杯酒,与钱氏喝了。朱祁镇随即说道:“现在可以吃东西了吧?” 钱氏说道:“还请陛下先用。” 朱祁镇可不比钱氏,朱祁镇从来不委屈自己,在乾清宫之中就有小厨房,想吃什么,一声吩咐立即就用。 特别是煤球炉的普及,这种宫中小厨房,有遍布全宫的感觉。 他在乾清宫之中处理公事的时候,已经用过一些了,自然不饿。但是钱氏却不敢越雷池一步,必定等朱祁镇先动筷之后,她才敢下筷。 朱祁镇只是叨了两口,就不吃了。却也不放下筷子。 因为朱祁镇知道,他一旦放下筷子,不管钱氏到底饿还是不饿,就会立即停筷。这种规矩,在后世大家族之中也是常有的。 而皇宫又是天下规矩最严的地方。 这种大大小小的规矩,朱祁镇也都习惯了。朱祁镇自己可以无视很多规矩,却知道,不能袋别人无视这种规矩。 这不是爱她,而是害她。 钱氏到底还小,看不出朱祁镇心思,只是看朱祁镇不落筷。她就好像是小鸡叨米一般,筷子频频落下,看来是真的饿了。 钱氏几乎忙了一天。 朱祁镇对礼仪上要求并不多,而且朱祁镇从小大到,经历过多少次大典,朱祁镇自己都数不上来了。 太皇太后虽然秉政,但是却没有临朝,也就是说,凡是重大礼仪场合,一律是朱祁镇出席。 他照旧习惯了。 但是钱氏却不一样,今日真正的是,唯恐踏错一步,说错一句,寸步存小心,一丝不敢乱。 此刻在朱祁镇面前单独相处,反而放松了几分。 朱祁镇见钱氏吃的差不多了,这才放下筷子。 钱氏一见朱祁镇落筷,立即也放下了筷子。 朱祁镇问道:“辛童你闺名叫什么?” 钱氏说道:“臣妾闺名,婉儿。” 朱祁镇说道:“钱婉儿,好名字。” 钱氏说道:“臣妾不敢当。” 朱祁镇看着钱氏稚嫩的身材,心中微微一叹,却是有一种犯罪的感觉。但是有些事情不得不做。 很多人似乎觉得可以用别处的血,来伪装落红,却不知道大明皇宫之中,有不知道多少老太监女官,一双眼睛,就好像是火眼金睛一般。 有没有破身,那是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朱祁镇什么也不做,他倒是没有事情。但是钱婉儿却要出事了,即便太皇太后也要问一个清楚明白。 甚至关系到钱婉儿能不能在皇宫之中立足。 这不是朱祁镇想做不想做的事情了。 朱祁镇说道:“你知道,朕为什么推了太皇太后意思,一并纳两个妃子?” 钱婉儿说道:“臣妾不知道。” 朱祁镇说道:“却是一件旧事了,先帝废后之事,你知道吗?” 这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而且孙氏还是皇太后,这样的事情,虽然有人私下传说,但是很少有提起了。 而钱家距离朝廷决策圈子又比较远,自然不清楚了。 朱祁镇却缓缓将当年的事情说了出来,朱祁镇说道:“先帝后来也说了,这是少年事也。太皇太后也认为这是先帝所做之恨事。” “太后与太皇太后在这一件事情上,依旧是心结难解。” “朕不想做同样的事情,长子最好还是皇帝嫡子,这就少了很多乱子。所以在皇后生出嫡子之前,朕是不会纳妃的。” 朱祁镇在这一件上的思考,更多是处于政治上的。 他不得不承认一件事情,他其实很难撼动大明一些制度,特别是嫡长子继承制,因为朱祁镇本身就是这个制度的受益者。 很多时候,也不得不承认嫡长制,也算是一个稳定的朝廷的政治制度,否则如李唐一般,每一次皇位交接都搞出一场内乱,对朝廷元气伤害非常大。 有些事情,还是早早定下来的好。以政治家的行为逻辑,无法撼动,或者说撼动之后,没有太多利益,还不如遵守。 在这一件事情上,朱祁镇也觉得皇位交接顺顺利利就行了,别闹出什么幺蛾子。 但是钱氏听来,却是另外的感觉。她行礼说道:“臣妾多谢陛下爱护,只是臣妾身为皇后,让帝室子孙繁盛,也是臣妾之责” “好了。”朱祁镇不用听完,就知道钱氏想说什么。 女人从来是口是心非,钱氏口中说着,要为朱祁镇选妃,为帝室繁衍子孙,但是脸上的欢喜几乎要跃出来了。 固然是与杨士奇这些老狐狸交手多了,再看钱氏实在是太嫩了,连说谎都摆在脸上了。 “既然皇后知道这个责任,那就与朕行周公之礼吧。”朱祁镇嘴角一勾说道。起身逼近几步。钱婉儿几乎是要跳了起来,连退好几步,一时间紧张的好像连路都不会走了。 第八十八章 钱婉儿的一天 第八十八章 钱婉儿的一天 朱祁镇与钱婉儿并肩坐在床前,钱婉儿低声说道:“枕头下面。” 朱祁镇伸手一看,却是春宫图。朱祁镇从小在宣宗皇帝身前长大,宣宗皇帝却是大明皇帝之中,最有艺术细胞的皇帝。所以朱祁镇在鉴赏书画之上,还是有一些水平的,虽然一笔字,依然被人评价为有形无骨。 朱祁镇笑道:“却是名家手笔,却不知道是宫中那为待诏的手笔。只是朕还用这个吧。” 钱婉儿紧张的不会说话了,说道:“我不会。” 朱祁镇说道:“有朕。” 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朱祁镇其实是浅尝辄止。根本没有尽兴,仅仅将钱婉儿破身而已。 朱祁镇口中说要皇嗣,但是他内心之中却未必不希望这个孩子来得迟一点。原因很简单,朱祁镇而今才十几岁。如果早早有皇子,等他三十多岁的时候,皇子就已经成年了。 如果朱祁镇活到七八十,皇子岂不是要等几十年的太子。 所以,朱祁镇觉得这个太子在二十岁之后再要也不迟。 但是这话,他要是敢与太皇太后说,太皇太后不打死他才怪。 不过,太皇太后也是念在朱祁镇年少,破他征伐过度,早早伤身。所以也有意限制了宫中嫔妃数量。 在皇后元子诞生之前,宫中是不会进人了。 即便如此,钱婉儿也觉得很是辛苦。浑身就好像散架一般。 第二天光大亮之后,钱婉儿睁开眼睛,长长的睫毛好像是凝在一起。她抬起玉指轻轻一揉,才清醒过来。 却见朱祁镇已经不在了。 她几乎是跳下床来,却见朱祁镇持弓,开弓射箭,眼前的靶子,已经射了不知道多少箭。 对于朱祁镇来说,大婚已经结束了,但是对钱婉儿来说,却是刚刚开始。 她还有一系列事情要做,比如去给皇太后,太皇太后请安。比如召见外面大臣命妇,比如处置宫中事务等等,反正有的事情让这个新媳妇去做的。 朱祁镇说道:“皇后醒了,我命人煮了白粥,你喝一点,就去西宫吧,去见皇太后,然后去见太皇太后,在太皇太后那边多听听他老人家教诲。” “母后,与娘娘都不会为难你的,但是你要小心常德公主。” 钱婉儿说道:“常德公主怎么了?” 朱祁镇无奈说道:“姐姐什么都好,就是胃口太大了一点,薛老二到底怎么样?朕又不知道。朕怎么能委以重任,她只是眼红顺德姐姐,却不知道石璟也是一步步走出来的。在麓川战场之上,也是手刃数人的。方才有今日。” “总之,她给你说什么,你万万不可答应,只要拖着就行了。” 钱婉儿说道:“臣妾明白。” 朱祁镇其实在这里射箭,就是等着钱婉儿醒过来。 虽然大婚数日,朱祁镇是可以不上朝的。 但其实朱祁镇也不在朝会上处理什么大事。不上朝并不是妨碍他处理公事。特别是前一段时间已经耽搁了几日。 要知道,凡是能交到朱祁镇手中的奏折,即便在朱祁镇看来是小事,但是对各地百姓来说,都是大事。 朱祁镇自然不能误事。至于让王振与内阁处理。这样大权,朱祁镇怎么肯,怎么敢假手于人。 所以等钱婉儿一醒来。 朱祁镇就走了。 朱祁镇如何处理政务暂且不说。 钱婉儿就先来道了西宫之中。西六宫之首永寿宫中。 永寿宫在建制上比坤宁宫要差上不少,但也是没有办法的,皇太后本来该住慈宁宫的。但是太皇太后在,皇太后自然只能在太皇太后后面找一处地方了。 钱婉儿见了孙太后,行礼敬茶,说了一会话。 钱婉儿柔柔软软的,孙太后也很喜欢,至于到底是因为爱屋及乌,还是钱婉儿先来拜见她,让她感到高兴。 毕竟按辈分来说,钱婉儿应该先去拜访太皇太后才对。 钱婉儿看时间差不多。就告辞了。 孙太后还没有说话,常德公主就先说了,说道:“母后,皇后新来皇宫,恐怕认不得路,我送她一程吧。” 孙太后看了一眼常德公主,说道:“也好。” 常德公主的心思根本瞒不过人。 皇宫虽然很大,钱婉儿虽然第一次来,但是钱婉儿身边的太监宫女就是空气? 常德公主自然是有话想与钱婉儿说。 常德公主与钱婉儿并肩走在红墙黄瓦之间,还没有几步路,两人似乎就熟悉起来,姐姐妹妹的彼此称呼,简直好不亲热。 常德公主见话说开了,说道:“妹妹,姐姐求你一件事情,我家那位一直军中,也不见什么前程,你去给皇弟说说。让皇弟给一个好位置吧。” 钱婉儿一听,立即知道皇帝料中了。说道:“姐姐难为小妹了,小妹新来,哪里比得上你与陛下骨肉至亲,您都说服不了陛下。小妹又能有什么办法?” “不过,这一件事情,在小妹看来,并不难办。” 常德公主听了,立即说道:“哦,快说来听听。” 钱婉儿说道:“陛下日理万机,他不允许,自然有不允许的道理。姐姐说了几次,也不见陛下答应,就知道这是真的不行。” “而且,我们虽然与陛下之至亲,但是也要为家中谋长远之计。” “比如这一次,本来朝中准备封家父为伯,但是家父却是拒绝了。却是因为这一旦因姻亲封爵,今后建功立业之徒就断了。” “我爹说看顺德公主驸马,就知道,陛下其实不忌惮外戚的,有宫中的关系,只要能立功在外,说不定也能搏一个世袭罔顾,但是蒙恩宠立身朝廷,又能有几时。” “一旦有一个万一,岂不是家族难以为继?” “姐姐今日,千般万般,向陛下讨一个官职,将来与陛下的情分就淡了几分,将来驸马还有升迁之时,姐姐难道还来求陛下。” “即便求,倒时候又能成吗?” “不如,姐姐去向陛下讨一个建功立业的路子,想来驸马也是阳武侯之后,年前郭登在勋贵圈子里面可是大大出名了。难道驸马就不如郭登吗?” 常德公主听了,说道:“自然不是,我家那为还是有两膀力气的。”她随即想到:“这话莫非是阿弟想让他告诉我的。” 前说过,常德公主与朱祁镇是亲姐弟。 常德公主从小与朱祁镇关系最好,所以虽然朱祁镇而今贵为皇帝,在常德公主看来,你还是我弟弟。 如果别人求这个情。朱祁镇早就处置了。 但是面对常德公主,朱祁镇只能想办法躲着而已。 常德公主本来就不将这一件事,当成什么大事,无非觉得顺德有的,她也能有,此刻听钱婉儿的话,却心中有另外一番心思。暗道:“皇帝毕竟是皇帝啊。” 常德公主也不是傻子,只是之前没有往这边想,此刻一想到这里,内心之中无数滋味涌现,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说道:“多谢皇后指点,臣妾知道该怎么做了。前面就是慈宁宫,臣妾就不配皇后过去了。” 钱婉儿说道:“姐姐稍留,私下里何必这样客气,等我从太皇太后哪里出来,咱们姐妹两人再好好说话。” 钱婉儿柔声细语,却让人不好拒绝,常德公主推辞了两下,就答应下来了。 钱婉儿让人送常德公主去坤宁宫稍息,她整顿一下仪容,就去面见皇宫之中真正的主人,就是太皇太后。 而太皇太后早就在等她了。 第八十九章 太皇太后的考验 第八十九章 太皇太后的考验 “臣妾拜见太皇太后。”钱婉儿第一次见太皇太后谨慎之极。毕恭毕敬,举手投足,不敢有一丝越礼之处。 太皇太后高居正座之上,两边是胡仙妃与顺德公主。 太皇太后轻轻说道:“起来吧。” 钱婉儿说道:“是。”钱婉儿起身侧身站在一次,这个位置既不显得太近,又不显得太疏远。 太皇太后说道:“听说皇后是从太后那边过来的,是不是觉得我老了, 不中用了。” 钱婉儿听了心中咯噔一声,立即跪在地面之上,一时间心中百转千回,这一件事情,是皇帝让她这么做的。 她是不是可以将皇帝抬出来? 随即她就放弃了这个想法,老老实实说道:“臣妾少不知礼,弄出了差错,还请太皇太后责罚。” 太皇太后冷笑说道:“你为天家皇后,乃天下之母,做事岂能如此不讲尊卑。连长幼有序都不知道,传出去,岂不让天下人耻笑。如何做天下之母? 是不是有人给你进了谗言,说出来,本宫放你一马。” 钱婉儿贝牙咬着嘴唇内侧,几乎要咬出血来。但是依旧说道:“是臣妾失了分寸,还请太皇太后责罚。” “还嘴硬。”太皇太后冷哼一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桌子上的茶杯猛地跳起来,噼里啪啦的跳舞,差一点就砸在地面之上,她冷冷的说道:“真以为你是新皇后,就觉得本宫废不了你。” 钱婉儿这时候已经被吓住了。 她再怎么聪明,也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女而已,哪里经历过这样的阵仗,要知道太皇太后虽然现在在后宫修养,不过问前朝的事情,但并不是说,太皇太后威望不在了,太皇太后真发火了,杨士奇都抗不住,更不要说钱婉儿这个区区少女了。 钱婉儿一时间发懵,大脑几乎不能转动了。但是她见太皇太后如此发怒,反而越发不敢说出是皇帝让她做的了。 只是磕头说道:“都是臣妾的错,请太皇太后息怒。” 她不敢抬头,却没有发现太皇太后的眼睛之中闪过一丝满意的神色。 太皇太后一辈子觉得最大的失败之处,不是别的事情,就是让宣宗皇帝摆了一道,废了胡氏,立孙氏为后。 孙氏但凡能撑事,至于她年纪这么大了还操心宫里的事情吗? 看孙氏做的事情。明朝前期外戚是没有封爵的特权的。 至于太皇太后家里,那是人家跟随太宗皇帝靖难功成,而不是因为太皇太后成为皇后才封爵。 而孙氏父亲的会昌伯,却是大明无功而封爵的第一例。 而钱婉儿与朱祁镇成亲之前,礼部想按照旧例,封钱婉儿的父亲为伯,却被钱婉儿婉拒了。 太皇太后对外戚的限制也很深,太皇太后秉政,彭城伯一系的所有人都没有在朝廷上露面。全部闲置。 毕竟大明限制外戚,却是有祖宗家法在。 孙太后在小事上精明,但是在大事上拎不清。 这也是太皇太后亲近胡仙妃,而不喜欢孙太后的原因。即便孙太后从小在太皇太后膝下长大。 所以太皇太后在为朱祁镇选妃的时候,下定决心一定不能重蹈覆辙。 对皇帝,太皇太后已经放心了。外朝的事情,她已经怎么管了。她只想为大明选一个好皇后。 不为别的,从历史上就能看出来,一般来说,皇帝都比后妃命短。一个好皇帝,能保证天家一代,但是一个好皇后,却能保天家三代。 正因为她存了这个想法,所以却要试一试钱婉儿。 钱婉儿入宫以来所有作为,都在太皇太后眼中,至于谁让钱婉儿先去见皇太后,再来见她,她也清楚的很。 除却皇帝没有别人了。 因为这是皇帝的习惯。 皇帝当年就是先去坤宁宫用饭,然后再来慈宁宫与她说话。这个习惯皇帝这么多年都没有怎么变,每天早上上朝之前,也是先在宫中跑上一圈,顺便问安。然后用早膳,等日出的时候,上朝。 但是太皇太后要的就是钱婉儿本能的反应。 所以钱婉儿刚刚进来,太皇太后就一阵电闪雷鸣。就要看逼得极处的钱婉儿的反应。 而钱婉儿一口咬定是自己的错,却让太皇太后满意了。 不管是钱婉儿是智慧足以看穿了太皇太后计谋,还是宁可承担太皇太后雷霆之怒,也不愿意牵扯到皇帝身上。 都能让太皇太后满意。 但是太皇太后还没有放过钱婉儿的心思,说道:“起来吧,你毕竟是皇后,总不能真废了你,让天下百姓看天家笑话,只是这一件事情,总是要有人担着,你好好想想,你担待的起吗?” 钱婉儿还想说什么,说道:“娘娘,”话还没有说出口,就被太皇太后打断了,说道:“下去好好反应吧。” 立即有女官出来,说道:“皇后娘娘请。” 钱婉儿只能行礼告退。 钱婉儿离开慈宁宫之后,心中是如何忐忑不安,她还要与常德公主叙话。就不必提了。 太皇太后见钱婉儿走了,松了一口气,忍不住咳嗽两声。 岁月不饶人,不到真的老之将至,人们不知道衰老是何等可怕的力量。 太皇太后连发作一番,都觉得很累。 胡仙妃连忙为太皇太后奉上茶水,轻轻拍着太皇太后的后背,说道:“娘娘,我看这孩子不错,您是不是吓着她了。” 太皇太后轻轻抿了一口茶,说道:“正因为这孩子不错,我才要对她严厉一点,我老了,不知道能活几年,如果皇太后是你,我自然可以安心。但是孙氏在,一旦我去了,不知道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我儿留下的烂摊子,我要给他收拾的了,看着孙氏的事情,将来就要看她了。” 太皇太后轻轻一叹,说道:“说来,也是我当初太娇惯孙氏了,才将她养歪了,这一次万万不可重蹈覆辙。” “宁可严厉一些,决计不可放松。” “我也想看看,她这个时候怎么与常德谈,谈些什么?” 后宫之中,太皇太后对新皇后的考验,正在进行之中。 但是朱祁镇丝毫不觉得。 虽然太皇太后已经放弃了很多权力,甚至在宫中很多太监也都靠向了王振。但是总体来说,后宫的事情,朱祁镇不怎么管,也不怎么问。 一边是太皇太后,一边是皇太后。一边是奶奶,一边是亲娘,不管朱祁镇站那边都不大好。 所以朱祁镇干脆不去知道。 此刻,朱祁镇已经在乾清宫之中,召见大臣。 这一次第一个召见的,却是贝琳。 召见贝琳,却是因为总体来说,朱祁镇还是在婚假之中。第二就召见大臣,固然是勤政,却有一点太刻薄皇后了。 但是召见钦天监正,却是可以用赏功的名义。 反正选黄道吉日,也是钦天监的事情。 而且很多事情,都是大事,都需要时间去处理,比如昨天于谦关于直隶蝗灾的苗头,这事情即便内阁想形成整体方案,也是需要时间的。 朱祁镇就先问问钦天监的事情,总体来说,也要心中有底。 贝琳却不知道朱祁镇的心思,在皇帝大婚第二日,就召见他,贝琳心中惶恐之极,唯恐在黄道吉日上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特别前任钦天监的下场不远,贝琳更是担心之开。 心中越想,忧虑也就越多。见了朱祁镇的时候,整个人都满头大汗,慌张之色,根本遮掩不住。 让朱祁镇一看之下,心中难免失望之极。 第九十章 贝琳 第九十章 贝琳 朱祁镇之前听过杨士奇说贝琳年轻有为,但是在他想来,不管再怎么年轻用为,精通天历法的人,也不会太年轻吧。 但是贝琳就太年轻了,看上去不过是二十多岁,面白无须。 这也罢了。 朱祁镇还是信得过杨士奇的。 但是贝琳的表现,也让朱祁镇失望,他还没有说一句话,这大天家,就已经满头大汗瑟瑟发抖了。 但是朱祁镇心中有疑惑,总要问清楚,吩咐左右给贝琳看坐,随口夸奖道:“今日钦天监选的吉日不错,卿是有功的。” “臣不敢居功,大婚吉日乃是黄监正定下来的。臣不敢居功。”贝琳小心翼翼的说道。 朱祁镇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位黄监正就是自杀的倒霉蛋。 朱祁镇也不绕弯子了,直接问道:“我朝之大统历与前朝之授时历有何不同?” 一问到专业领域,贝琳明显的精神一震,说道:“洪武十七年,钦天监刻漏博士元统上书朝廷修历,太祖允许。只是授时历精妙无双,乃古今之大成。”贝琳嘴角露出一丝讥笑之色,说道:“元统之与郭守敬,更是天壤之别。元统修订授时历,不过颠倒次序,精简一下算法,其余百事无为。” “还做了一件错事,消除了岁实消长。” 朱祁镇问道:“岁时消长?” 贝琳一听朱祁镇问,更加兴奋起来,浑然忘却了眼前是皇帝。一开口就滔滔不绝,就岁实消长这四个字,讲了一节大课。 朱祁镇很快就后悔了。 因为太专业了。 朱祁镇虽然读了不少四书五经,但是总体来说,对天历法还是门外汉,而且后世中国古代天历法是败给了西历,很多古代历法的专用名词,都变成了死词。 朱祁镇根本不懂。 好在,朱祁镇对地理还不错,对太阳系里面各行星的关系,还是了解的,终于明白了所谓的岁时余度是什么东西。 所谓的历法,就是对过去天数据的总结,对未来天现象推算的,数学模型。 郭守敬认为,每一个太阳年的时间是不一样的,其中是有误差。未来消除这个误差,所以在计算之中,就要增加一数值作为平衡。 这个说法,似乎也不是郭守敬提出来的,只是一种继承。 但是元统看着郭守敬的数学题,看来看去,绝对改不了,就在这个不起眼的数字上下手了。朱祁镇很理解为什么要改历法,因为洪武十七年,连云南都平定了,大明的版图基本奠定,太祖皇帝的心思也从征战转到了治国之上。 这个时候,堂堂大明还用着元代的历法,这是万万不能的。 毕竟历法这东西,在政治上很重要,一定要改,也是必须要改,这与授时历准不准没有关系。 但是让差生去改优等生的作业,难免搞出问题来。 朱祁镇搞清楚这一点,也想再问什么专业问题了,隔行如隔山,朱祁镇才不想去研究大统历到底有什么问题。他只想知道结果。不想知道细节。 不过,此刻他也相信了杨士奇的眼光。 眼前的贝琳,或许有这样那样的缺点,让他组织一件事情,他定然做不到,但是在天历法领域,却有一种狂热。 担任钦天监是再合适不过了。 因为单纯,所以与政治距离就远了。不会随随便便用天象来警示君王,因为狂热,想来在天上也是有造诣的。 钦天监也是一个很单纯的衙门,有他撑腰,贝琳自然能坐的稳。 朱祁镇出言打断了贝琳的滔滔不绝,说道:“那么为什么验日食不准?” 一时间,贝琳稍稍一愣,沉吟了一会儿,又开始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 朱祁镇心中暗暗后悔,我问错了。不应该这样问。 贝琳非常详细的解释了黄监正的失误,并说明了大统历与回回历两种历法上验证日食的方法与他们之间的差异性,并认为黄监正在验算几个数字的时候,引用的数据出了差错。 因为大统历之中所有参数,都是郭守敬四海测量的成果,所以现在不好更改。 听到最后,朱祁镇终于明白一件事情,他不该问日食。 为什么? 因为在古代历法之中,验证日食就是天历法之中最高问题之一。就好像是哥德巴赫猜想于数学一般。 而贝琳偏偏又是一个对天历法有狂热爱好的学者。 这一问简直是挠到了痒处,对于一个在外人看似普通的问题,贝琳可以就这个问题阐述三天三夜,不带重样的。 朱祁镇立即打断了贝琳的滔滔不绝。说道:“而今天下水旱不常,是不是历法有误?” 朱祁镇也有经验,问贝琳要问判断题。 “陛下。”贝琳义愤填膺说道:“我朝之大统历并非没有问题,毕竟已经用了一百多年了,时间长了,有很多误差累积,难免有些问题,但是还不至于连四季定分,也搞错的。” 朱祁镇心中暗道:“这样就好。” 历史上这大统历用了二百多年,到了崇祯年间才修历,随后大统历一直有测日食不准的毛病,在后期还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是总体来说,还是能用的。 否则也不会用了二百多年。 历法是用得时间越长,误差就越大的。所以在朱祁镇这个时候大统历仅仅是小问题。 朱祁镇说道:“你认为大统历需不需要修?” 贝琳说道:“朝廷如果愿意修是自然最好不过,只是臣就担心,朝廷不敢善财难舍。” 朱祁镇一时间有些奇怪,问道:“怎么修历还花很多钱吗?” 在朱祁镇看来,天历法问题。不过是数学问题而已。 数学是各种学科之中最不花钱了,无非是召集一些学者,让他们在钦天监开会便是了,能花多少钱。 贝琳说道:“如果是修修补补的,其实朝廷每年都在做。钦天监每年颁布历法都会对之前历法进行修订。只是大统历所有的很多星位,都是郭守敬四海测量的数据。而今唯有南北两京有天台,如果以两京的数据为根本,只能小修小补而已。” “根本没有什么用处。” 朱祁镇心中不由的感叹,很多时候任何先进的技术成果,背后都是有一个强大的国家。 而今朱祁镇不得不承认一点,元朝能搞得定的四海测量,而今大明却未必能搞得定。 郭守敬修授时历的时候,西到中亚,北到北海,南到南海,大范围的天观察,几乎是史无前例的。 也只有这样大量的积累数据,才有授时历。 就好像之前元统修改授时历,没有这样大规模的测量,没有这个基础,就好像是无根之木一般,只能在细节上修修剪剪,在算法之上,做一点章。 根本不可能制定一本超越授时历的历法。 即便现在的大明,朱祁镇可以在东北,在旧港建立天台,但是对西域,对中亚,却是鞭长莫及了。 但是朱祁镇却不甘心如此。 一来不甘心,大明不如元朝。二来也是不想在天历法这个制高点上,被西方人超过。 要知道崇祯历,也就是我们现在的农历的范本,之所以这么准,却是有大量西方天学的成果。 朱祁镇的心不仅仅放在天历法之上,还在其他方面之上。很多事情都是相关的,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朱祁镇看重的就是全身。 第九十一章 历法的背后 第九十一章 历法的背后 历法是什么? 是天学与数学的孩子。 凡是精通历法的,都是数学家。 古代数学发达,是他们要解决一个一直没有解决的数学问题,那就是天历法。 两者的发展,是密不可分的。 而数学又是科学的基础与根本。 朱祁镇不知道,该怎么改变大明的思想。加入科学的因素。而今想来,天学岂不是古代最讲科学的学问了。 因为你要证实。 不管你算的多好,天上的星星不按你预测的运动,都是错的。而且西方科学的发展,其实也是从天学开始的。 所以对朱祁镇来说,大规模修历,其意根本不在修历这一件事情本身。 是的,朱祁镇是需要更好的历法来指导农业生产。但是农业社会与工业社会不一样。 从农业社会到工业社会,很多一个区别就是时间颗粒越来越小。现代很多时候,是差一分钟都不行。 但是古代农业生产,差上一点,其实没有问题的。 而正如贝琳所言,授时历再面对古代天学之花,日食问题上,或许力不从心。但是最基本四时划分,二十四节气七十二侯却是没有问题的。 这也是大臣们对授时历优容的原因。 真正影响到农业生产了,不用朱祁镇说,下面的大臣们都提出修历了。毕竟民以食为天,农业为国家根本,可不是说玩笑的。 既然有这么大的好处,朱祁镇又怎么不敢下定决心了。 虽然在各处建天台,并持续观察数据,都是消耗人力物力的事情,但是这种消耗,比起打仗,比修水利等等,就差多了。 朱祁镇在正事上,从来是舍得砸钱的。 朱祁镇掷地有声说道:“如果要如前朝一般,四海测量,重修一部历法,你觉得要多少钱?” 贝琳万万没有想到朱祁镇会这样问,但是张张口,却还是回答不上来,说道:“臣不知道,臣没有算过。只是臣知道,钦天监人手决计不够。” 朱祁镇听了,心中轻轻一笑,特也知道贝琳一时间也给不出一个数目,但是他心中却有估计,觉得每年十万两,大概都用不了。 其实所谓的四海测量,也就是在外国的几座天台大概费钱,其余在国内的天台,根本就可以甩给地方。 而今大明也就南北两京有天台,如果朱祁镇一纸诏书让各省省会都建一座天台,然后从京中派人去主持,想来地方上也有财力支持的。 其余各地的天台,朱祁镇决定旧港一个,琉球一个,奴儿干都司一个,或许在西藏也有一个,麓川也有一个。 这些才花钱。 毕竟这些地方,都是大明属国,但是大明没有真正控制住。 甚至朱祁镇心中也觉得,由修建天台的方法,慢慢的在属国之中竖立大明的政治存在,也是一个好办法。 只是他听了贝琳的话,才知道自己想的太美了一些。 朱祁镇皱眉说道:“缺口很大吗?” 贝琳说道:“当时前朝设立了二十七处天台,臣以为本朝缺少西域,想要超过前朝,应该多派一些人手,才能确保历法精准在授时历之上。所以臣以为以两京钦天监之人,决计做不到这一点。” 朱祁镇心中越来越喜欢贝琳了,因为贝琳是一个讲真话的人,朱祁镇登基之后,已经很少有人给他说真话了。除却贝琳,大概没有谁敢在朱祁镇面前说,本朝缺少西域这样的话了。朱祁镇并不生气,反而认真的问道:“两京钦天监人数不少,怎么不行吗?” 朱祁镇说两京钦天监人数不少,这不是假话。 钦天监是五品官,下面有监正,监丞,五官正,五官司历,五官监侯,刻漏博士,等等加起来也有三四十个人,再加上一些小吏,人数并不少。 而且,大明对钦天监的官职,其实有一个特别的规矩,那就是钦天监的官员从不外任,也没有致仕之说。 考满九年之后,就加俸禄而已。一直为皇家做到死。 甚至有时候人员也要比人员编制要多一点。 贝琳叹息一声,说道:“两京钦天监人数,多不堪用,因为世家子弟太多了。很多活都是少数几个人做的。” “大部分都尸聚其位而已,而且即便这几个做事的人,大多仅仅是精通大统历与回回历而已。” “让他们修修补补还行,真要大规模测量,看他们未必能够胜任。” 朱祁镇对此其实也有所预测的。 大明对钦天监的管控非常严苛,这也是朱祁镇看了锦衣卫对钦天监涉及到日食案调查报告才发现的。 因为天之事有很多政治上的意义,为了不少百姓以天之事惑乱人心。对外禁习天,但对内,也要掌控天历法的人,管控严苛。 这也是钦天监官员的特殊性的来源。 如此严苛的管控之下,自然就形成了父子相承的世业。甚至钦天监子弟是不许科考的。 这样的情况之下,能弄出什么样的大天家才是见鬼了。 只是朱祁镇没有想到,事情严重到了这个地步。 贝琳的话中,朱祁镇很明显的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黄监正业务水平不行,大概是钦天监的常规操作。 朱祁镇问道:“以你之见,该当如何?” 贝琳想了想说道:“而今天下禁习天,精通天的名家已经没有了,唯有征召各地的阴阳人了。” 朱祁镇听了阴阳人,一时间反应不过来,暗道:“是双性人吗?”还好朱祁镇没有说话,贝琳也为朱祁镇解惑了。 贝琳说道:“虽然民间禁习天,但是婚丧嫁娶之事,还是需要择日而行,故而天下各府多有阴阳人,世专其业。” “只是,其中固然有高人,但是大多数也是滥竽充数之辈,恐怕没有多少能用的。” 朱祁镇说道:“难道,就钦天监就没有其他途径招人吗?” 贝琳想了想,说道:“好像还有一条,就是太学生之中,有私习天,杖责一百,发钦天监听用。” 朱祁镇听了,心中暗道:“如此一来,钦天监能有什么好人才,才是咄咄怪事了。” 天世家不得参加科举,而太学生分配到钦天监,被视为一种惩罚。朱祁镇用脚趾头想,这钦天监在大明朝廷之中地位有多低了。 朱祁镇立即想到了他之前的计划,说道:“在京师之南新设水利学院,你去兼一个教授吧。可以从水利学院之中挑选专门的学生,进入钦天监之中。” 贝琳说道:“陛下之心,固然是好的,只是臣当心到时候没有人学啊。” 朱祁镇沉吟一会儿,说道:“朕明白,废除天世家不得参加科举,与钦天监官员不得外迁这两条,朕会慢慢的做的。” “大明立国七十余年,而今天下太平,总不能一直用前朝的历法,虽然名为大统其中根底,有识之人,谁人不知?” “故而,修历是朝廷大事。朕决议定然要修出一部远朝授时历的历法,而这一件事情,朕就交给你了。” 贝琳大喜过望,立即拜倒在地,语气之中带着哭声,说道:“臣即便是粉身碎骨,也要为陛下修成此历。” 对于一个研习天的人来说,最高成就是什么,是亲手创制历法。对贝琳来说也是如此。 但是修历之事,没有官方支持,大多都不成的,非但不成,反而有祸事。 此刻朱祁镇的承诺,却是给了贝琳这一把钥匙。 第九十二章 坚持不懈埋子 第九十二章 坚持不懈埋子 不提贝琳几乎痛哭流涕的感动。 朱祁镇让人打发贝琳走之后,看着眼前的奏折,久久没有下笔。 他在想一件事情,天世家不准科举这一条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实话,朱祁镇之前从来没有注意过这一条。 因为总体来说大明对科举范围是扩大的,连军户弟子都能参加,为什么为朝廷服务的天世家就不行了。 而且古代任何一个大天家,一般情况下,也是一个大学问家。比如刘基刘伯温就是如此。 如果仅仅是为了保护天知识不外泄的话,这限制也太狠了一点。不许外迁,不许科举。 朱祁镇不由的想得深一点。 或许是科生对理科生的排挤,行政官僚对技术官僚的挤压。 说实话,朱祁镇不认为一个在天学数学上有造诣的人,在朝廷政务上会玩不转,最少以他们的数学能力,去户部整理账目,决计是没有问题的。 与天学的问题相比,户部的账目实在不是一个难度等级的。 朱祁镇心中暗道:“或许我想多了。不过总要试一试。” 朱祁镇让人传胡濙过来。 因为负责科举的就是礼部。而且礼部掌管的也不仅仅是礼法,用后世的话来说,其实意识形态的。 而天上很多事情,在儒家的解释之中与意识形态紧密相关。 朱祁镇总与胡濙想吹吹风。 朱祁镇先与胡濙说了他想修历的事情。皇帝既然已经表态了,胡濙自然也不会拦着,说道:“而今天下太平,正是修整历法之时,陛下之意,善之善矣,老臣回去之后,就广招天下天历法杰出之士。” 朱祁镇说道:“先生有所部知道,朕已经问过杨首辅了,朝廷禁习历法,天下历法的人才都在朝廷,但是却是难以大用的。” “前番闹出的笑话,先生你也是知道的。” “朕不想有第二次。” 胡濙说道:“如此,臣以为增加国子监天生。” 朱祁镇听了,说道:“国子监有教这个的?” 胡濙说道:“陛下说有就有,这一件事情是有先例的,开国之初,太祖皇帝觉得钦天监人手不够,就令国子监一些学子专研历法,到钦天监听用。这就是天生,只是后多不用,除非私习天的学子,都不划为天生。” 胡濙显然是春秋笔法,省掉了那杖责一百的话。朱祁镇心中一动,暗道:“或许,能以此为名目,将天学教育列入国子监之中。”国子监与水利学堂还是不一样的。 毕竟水利学堂虽然他所建的,培养治水人才的。但是不管在外人看,还是朱祁镇自己觉得,都差了国子监一头。 毕竟国子监乃是大明最高学府,甚至在大明前期,也就是现在,即便科举越来越兴旺发达的现在,还是有不少国子监监生出身的官员。 当然了,国子监的情况每况愈下便是了。 但是国子监监生的做官资格,却是谁也不可否认的,不过是规定有现实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而已。 朱祁镇说道:“即便如此,朕恐怕也招揽不到有志之士。先生恐怕也知道,钦天监之中不过一些尸餐素位之辈。谁肯愿意自己到钦天监不说,还将子孙后代都列入钦天监之中。” 胡濙说道:“陛下的意思是?” 朱祁镇说道:“朕想废除钦天监子弟不得科举,与钦天监官员不得外任两条规矩。” 胡濙说道:“陛下,此乃祖制。” 朱祁镇说道:“朝廷祖制还没有内阁的。因时而变吗!” 胡濙仅仅是提了一下,见朱祁镇这样说,也就不再说了,毕竟胡濙当初追杀建帝的时候,也没有多少废话。 什么祖制,最少在胡濙,杨士奇这帮人眼中,也不是什么金科玉律。他刚刚这么说,不过表明态度而已,就是我劝过了,但是皇帝他不听啊。 胡濙想了想说道:“如此一来,天之学流传在外,臣恐对朝廷不利。”胡濙这句话,就比刚刚说祖制,就诚恳多了。“各地白莲教死灰复燃,不知道何时复起?在禁习天上,朝廷还是要慎重。” 胡濙很清楚,这两条一废,想来朝廷禁习天的禁令,就彻彻底底的的成为一纸空了。 朱祁镇说道:“天命在本朝,区区小寇,又能如何,而今就白莲教之事,即便朕不禁习天,他们就不造反了吗?” “愚夫愚妇以神佛为名,何以天象为名,有何差别?” “而且朝廷的禁令,到底是什么样子,先生您不知道吗?那么为什么朕一说,缺少人手,先生就要从民间征召?” “既然禁习天,这些人从哪里来的。” 朱祁镇这样一说,胡濙一时间有些尴尬。 大明在洪武之后,总体来说是向越来越宽松发展,在仁宗之后,更是如此。 禁习天之事,在太祖朝或许是真的禁令,但是到了而今,已经是民不举,官不究了。当然了,你要是自己大鸣大放的发表自己对天的看法,非要往枪口上撞,那也是没有办法了。 胡濙与杨士奇都很明白这种情况,这也是为什么他们要向民间征召在天历法上有特长的人。 因为,他们知道是有这些人。 朱祁镇甚至觉得,民间这种不应召,未必不是这种半黑不白的尴尬情况造成的。 朱祁镇笑道:“天下之事,堵不如疏,与其变成一纸空,不如将这禁令改掉。但是有一点却是非常重要的,那就是天下精于天历法之士,应该在朝廷,不在民间,这一点万万不能混淆。” “这是朕,为什么一定要放宽钦天监禁令的原因。就是为广纳天历法上有特长的人才。” 朱祁镇心中暗道:“然后试着让他冲击一下,儒家独尊的状态。” 朱祁镇已经规划出一条,入仕路线,那就是在国子监为天生,再进入钦天监,在钦天监发展顺利的话,可以从钦天监正这个位置上,调出钦天监。成为地方或者中枢官员。 这固然不是什么大路,充其量仅仅是一条羊肠小路而已。但是朱祁镇从来是相信中国人的,如果说有一条路能够当官,那么不管是什么路,走得人一定非常非常多。 而天学与数学作为敲门砖之一,自然会得到发扬。 反正朱祁镇秉承着对科举制度坚持不懈挖墙角的精神,水利学堂是一下,天生也是一下。朱祁镇相信自己春秋尚早,总有一天,会改变大明朝廷之上的官员结构。 倒是才是真正下手,对科举制度进行改革的时候。 而今不过是伏笔而已。 胡濙说道:“圣明不过陛下,只是这一件事情,臣以为当内阁会商,毕竟这一件事情,涉及吏部,钦天监,国子监,不能操之过急。” 朱祁镇也不知道是胡濙看出端倪,还是有意推托,他思来想去,觉得自己的态度应该没有表现出来,胡濙虽然老奸巨猾,应该不可能猜到才是。 如此就不能表现出太热心,朱祁镇微微一笑,说道:“先生所言极是,就下内阁商议,到时候抵一个题本上来 ,让朕看看便是了。对了,还有各地修建天台测量一事,先生也一并带到内阁去,对内阁诸位先生好好说明朕意。” “今年初一的事情,朕不想要第二次了。”朱祁镇声音严肃之极,似乎真得好像是被日食之事伤了面子的少年君王,至于其他想法,是统统没有的。 第九十三章 小夫妻 第九十三章 小夫妻 朱祁镇在乾清宫忙到了天色黝黑,灯火通明。 他忽然看见一封奏疏,却是山东胶州王邑上奏,却是请开胶东运河,以济海运。 朱祁镇心中暗道:“难道我的心思,谁都知道了。” 因为胶州王邑不过是一个知县而已,在朱祁镇将奏折分类之前,这样的奏折,是能到朱祁镇手中的。 但也仅仅是理论而已。 毕竟,朱祁镇有时候处理不来,自然要内阁与司礼监协助。 而朱祁镇明确规定之后,只有重,急之事,才能直接送乾清宫,但是这开运河之事,怎么看不能说是急,如果说是重。 朱祁镇一时间也没有想起,这山东半岛之上,哪里有什么运河。 他觉得更多是,王振揣摩他的心思,因为这一件事情,关系到水利,又关系到了海运,都是朱祁镇心心念念的事情。想来是调整了优先级。 朱祁镇顺手批阅道:“着将胶东运河因果上奏,再议。” 朱祁镇批阅了这最后的奏折。 正准备洗漱睡觉,却听见身边的小太监提醒道:“陛下,皇后那边?” 朱祁镇心中顿时一愣,他一忙起来,几乎忘记了自己的妻子。如果别的时候,或许无所谓,毕竟帝后之间,本来就不是寻常夫妻。 既是夫妻,也是君臣。 他对皇后也没有什么恶感,只是在他这个位置上,薄情寡义才是多江山社稷负责,真出一个情种,反而对大明天下是大大的坏事。 他虽然身体方才十几岁,但心理年纪早就三十有余,对那些情情爱爱早就看淡了。 所思所想不过是,不可冷落中宫,否则流言四起,让有些人生了不该有的心思,反而让后宫上下失序,一团糟糕。 他当年看宫斗的时候,也是津津有味,但是如果将自己代入皇帝的角色,就一百万个受不了了。 所以,不管是为了什么,按礼法来,表现出皇后的亲密,巩固皇后的位置,对他是最省心的办法。 当然了,朱祁镇也不讨厌钱婉儿。自然要给他脸面。 朱祁镇说道:“走吧。” 有人提着灯笼引路。朱祁镇不多时,就到了坤宁宫之中。却见钱婉儿早就盛装打扮,在坤宁宫之前等候了。 春天里的天气,还有一些冷。 朱祁镇看着她,不知道是脸上是灯光渲染,还是冻红了,都让朱祁镇心中生出一丝怜惜之心。朱祁镇说道:“进去吧,天不早了。在这里吹什么风啊。” 钱婉儿一手将一件披风给朱祁镇加上,说道:“这不是等到了吗?” 朱祁镇说道:“今后就不必等了,想见我,就来乾清宫便是了,我让下面人在乾清宫之中留一个暖阁。” 其实明代皇帝不是一直自称朕的。太祖太宗的圣旨之中,有不知道多少都自称俺。却是朱祁镇虽然从小登基,心中一直有一种危机感,所以他在任何场合都强调自己的皇帝身份。 这一点小小的心机,他自己恐怕都没有察觉。 而今太皇太后真还政了,他也大婚了,伐麓川建功,让他威望大涨,海内不再以幼主视之。 如此一来,朱祁镇心中一直绷紧的神经,这才算是松弛下来了。 所以他在后宫的时候,自觉不自觉的多用我,少用朕了。 钱婉儿迎着朱祁镇进了内室,就屏退左右,亲自为朱祁镇更衣。却是她早就打听清楚朱祁镇的习惯了,知道朱祁镇睡觉的时候,不喜欢身边有人。自然将身边的侍女,全部敢出去了。让他们在外面伺候。 钱婉儿说道:“陛下,乾清宫乃朝廷重地,臣妾乃是后妃,是不能去的。” 朱祁镇张开双臂,让钱婉儿为他解开臂下结,说道:“你是后,不是妃。是国家副君,有些事情你还是要懂的。” 钱婉儿大吃一惊,跪倒在地,说道:“祖宗成法,后宫不得干政,臣妾万万不敢。” 朱祁镇见状,伸手将她拉起来,说道:“起来,我又没有让你干政,只是你可以什么都不做,但却不能什么都不懂。万一,一旦有一个万一。这天下恐怕还要你撑着。” 钱婉儿更是惊恐说道:“陛下,何出此言?” 朱祁镇叹息一声,他虽然有后世的记忆,但是对宣宗皇帝的记忆也是深刻之极。自然对宣宗皇帝从生病到过世不超过十天时间,感到记忆尤深,可谓刻骨铭心。 更加知道,古代人生命的脆弱。 这也是他一直以来坚持练习弓马骑射的原因所在,并非要在战场上杀敌,而是要保持好健康的身体。不希冀长命百岁,只求能天年而终。 只是太皇太后的心思,朱祁镇也能猜出一二。他自己也有这个想法,对皇太后,朱祁镇也放弃了。 至于为什么朱祁镇这么相信钱婉儿,这才见了两面,就说这么深的话。 并不是朱祁镇相信钱婉儿对他用情多深,而是朱祁镇相信,没有人能比朱祁镇给钱婉儿更大的利益。 钱婉儿身为一国之母,今后子孙世世代代为大明天子。天底下还有比这个更大的好处吗?就是钱婉儿强如武则天,也必须对世界妥协。 谁都可能出卖朱祁镇,钱婉儿却是不会的。 朱祁镇见吓到了钱婉儿,心中暗道:“这话今后再说不迟。”他又拉了一把,说道:“总之,你是皇后,去乾清宫也没什么,记住今后就留宿乾清宫。” 钱婉儿这才起身,虽然她心中微微吃惊,但是一想到陛下愿意为她如此,她心中就是一阵甜蜜。 钱婉儿说道:“臣妾谢过陛下了。” 钱婉儿这才起身为朱祁镇换了衣服,夫妻两人在床上躺下来。朱祁镇闻着一股幽香,一时间又找不到这香味从什么地方来的。朱祁镇一边找,一边问道:“你在宫中如何?” 朱祁镇是随口一问,钱婉儿却是心中一跳,今天上午太皇太后对她的严厉,还心有余悸。有心说出来,却想道:“这事情如何能让陛下烦心,却是我做差了,明日去问安的时候,尽力让太皇太后欢喜就行了。” 随即她微微一笑,说道:“皇太后与太皇太后对臣妾很好。”钱婉儿从被子下面,找到一个东西,说道:“陛下是在找这个吗?” 朱祁镇一看,却是一个金球上面层层缕空雕刻出龙凤图案,似乎一层套着一层,轻轻一动,里面就有什么东西转动,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这里面居然有香气冒出来。 是烧着什么香料。 朱祁镇伸手接过,不由啧啧称奇,说道:“这居然是一个香炉,朕还没有见过。长见识了。” 朱祁镇一时间不知道这是什么原理,似乎是利用重心,让里面的香炉永远摆正,不管怎么晃,怎么转,这香炉都不倒,连香灰都倒不出来。甚至能放在被子里面。也不会有失火之豫。 按理说皇帝所用,当精致之极。只是朱祁镇不管是为了真修德,还是作秀。反正他在乾清宫都是简朴为要。 当然了,要说多简朴也不见得,最少简朴到普通百姓的待遇,他就承受不了。但是总得来说,这种太过精巧的东西,在乾清宫之中却是没有的。 钱婉儿说道:“陛下可是觉得这香气太过浓郁了,臣妾放在外面便是了。” 朱祁镇一摆手,说道:“等等,让我再看看。”一时间朱祁镇就好像看见了,好玩的玩具,摆弄几下,想看透其中机关,最好拆开。 只是大内工匠的手艺,如果能让朱祁镇徒手拆开,他们都不用活了。 第九十四章 征麓川余波 第九十四章 征麓川余波 钱婉儿见状,心中想起自己看得一些书,比如列女传,历代贤后的传记,她自然是一心想做一个贤明的皇后,忽然跪伏在床上,说道:“陛下,太祖时有人献元主之水晶刻漏,精巧胜此物百倍,但是太祖却道:” 还不等钱婉儿说出来,朱祁镇却已经接着说道:“废万几之心,而用心于此,做无益而害有益也。使移此心治天下,岂至亡灭?”朱祁镇轻轻一笑,说道:“本朝故事,朕比你熟悉。” 朱祁镇这数年苦功可不是白给的,太祖,太宗,仁宗,宣宗实录,朱祁镇一一看过了,洋洋洒洒数千万字。朱祁镇看了不只一遍。 而看得最多的就是太祖实录。 无他,太祖他老人家乃是祖制根本所在。 太祖皇帝人虽然去了,但是他老人的意志已经在大明朝廷的各处。朱祁镇面对任何现实问题的时候,第一个想法就是回本溯源。看太祖皇帝面对这样的事情是怎么做的,而这几十年来又有什么变化。 这才能对症下药。 故而太祖的某些语录,朱祁镇都记下来了。 朱祁镇手一扬,将手中的金球香炉,扔了出去,叮叮当当的砸在地面之上,滚了好几个圈,依旧没有洒出香灰来。 朱祁镇问道:“朕考考你,太祖皇帝这一句话的要点在什么地方。” 钱婉儿说道:“臣妾不知。” 朱祁镇说道:“此言之重,在做无益而害有益。倘若,此事有益于天下,又怎么是坏事,水晶宫刻漏,朕也知道,乃是前宋之莲花落相差仿佛,都是用水力推动的,前番于先生上奏,言河北旱情,他命人做大水车,一日可灌溉数百亩地,同样是用水力,此事却大有益于民,岂能以机心论之?” 朱祁镇给钱婉儿说这个,钱婉儿自然不了解了。 朱祁镇所言之机心论,却是朝中一些御史上奏,诋毁驰道之事,虽然从门头沟到北京的驰道还没有完全修建出来。 但是天子脚下,出了什么事情,都能很快传开了。 所以有一个御史上书,就以机心之论,说驰道之事。 朱祁镇也知道机心之论,出自庄子之中一句:有机械者必有机事,有机事者必有机心。在朱祁镇看来,明明是讽刺儒家的,却不想而今当真了。 但是朱祁镇却不知道如何在儒家话语权之下,反驳这一个论断。 虽然,杨士奇已经答应了,他有一万个办法。让下面人安分下来。但是朱祁镇想要推进更多科举发展,必然遇见价值观的冲突。 想来就是烦心事。 却不是钱婉儿能懂的。朱祁镇轻轻一叹,说道:“睡吧。” 朱祁镇与钱婉儿并肩睡下,然而什么也没有做。 毕竟女人生孩子本来就是一道鬼门关,更不要说钱婉儿还这么小。朱祁镇自然不忍心,朱祁镇也不要想什么避孕的办法。 且不说,古代避孕的办法,管用不管用,单单是他想要避孕这个想法,被太皇太后知道了,就非得好好训斥不行。 皇帝身上肩负着开枝散叶的使命,什么避孕,绝对是歪理邪说。 至于生育风险,太皇太后决计不会在乎的。只能让朱祁镇自己克制了。只能说他忍着很难过,却也未必是单单是为了钱婉儿,也为了自己。 但凡皇帝早死,大半与一个色字有关。 朱祁镇自然要处处留心了。 毕竟与区区女色相比,万里江山才是最美的画卷。 第二日一早。 朱祁镇依旧早起,要去上朝。 虽然上朝早已仪式化,但是很多时候人们会以上朝与否来看一个皇帝勤政与否。朱祁镇当然要刷一个好名声。 反正就是早上却坐一会儿,台词大多是昨天拟定好的,甚至朱祁镇想偷懒的话,也可以让王振代为说话。 毕竟,距离有一点远,朱祁镇即便说了话,也需要太监转述,才能让所有人都听见。 只是钱婉儿也适应了皇宫的生活,早早起身,为朱祁镇穿衣,用小厨房做了一点清淡的小菜,陪着白粥。吃了一点东西,才去上朝。而钱婉儿今天还有延请命妇。 刚刚下了早朝,朱祁镇就在华殿召见了王骥。 王骥也是京师休息了几日。他回到北京的时候,正逢朱祁镇大婚。只能等着了。 朱祁镇对王骥礼遇甚隆,朱祁镇自然知道,这所谓的云贵总督的任命,并不合王骥的心思,自然要在其他方面弥补了。 朱祁镇一开口,就给王骥食三俸的待遇,兵部尚书,都察御史,云贵总督三个官衔。本来按大明的规矩,加衔仅仅是荣誉而已。 这也算是对王骥的安危。 虽然大明的俸禄比较低,但是三个高官的俸禄,也足够王骥花了。 不过,朱祁镇也知道,其实做官做到王骥这个地位的大官,人家都不在乎钱了,在中国古代,不,即便是现代有权,还弄不到钱吗? 不过,王骥对朱祁镇这种态度还是挺受用的。 因为食三俸的待遇,也只有杨士奇以及几个老臣有,他在乎的是这个政治待遇。 如此让王骥先平平了心气。 朱祁镇安抚好王骥之后,才问道:“而今云南情况如何?” 王骥说道:“不容乐观。” 朱祁镇说道:“保定侯也给朕说过,说是缅甸有异动之心。” 王骥说道:“而今不是缅甸了,而是麓川思家东山再起,思任发之子,思机发离开缅甸,在孟养汇集思家余部,东山再起。” 朱祁镇说道:“什么?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么不报来。” 王骥说道:“就是臣在从云南赶过来的时候,已经有了风声,但还有没有实报,臣以为在今年三月之前,可以得到确切情报。” “但是以臣之见,这已经成为定局了。” 朱祁镇问道:“王卿细细说来。” 王骥说道:“这一件事情,却要从缅甸说起来了,缅甸莽氏乃是云南各宣慰府之中仅此于麓川的土司。” “缅甸与麓川之间,有很多间隙,彼此交战不是一次两次了。” “沐晟将军汇集土司攻麓川,其中缅甸就是一路,只是缅甸与朝廷隔着麓川,所以缅甸所侵攻的就是麓川南部。” “保定侯平麓川之战,打得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电光火石之间,抵定胜局,大出缅甸意料之外。也震慑了缅甸。” “缅甸虽然收拢不少麓川余部,但是却很难吞并,一来是襄王为了安抚麓川思家,娶了思家女子为妃,思家已经分为两部,一部乃是麓川思家,另外一部就是孟养思家。” “孟养思家,就是以思任发之子,思机发为主,思机发愿意为缅甸臣属,然不愿意为缅甸吞并,而且缅甸国小,也吞不下思家余部。” “襄王忌惮思家再起,屡屡以朝廷之名,督促缅甸交出思机发,因为思机发一死,思家余孽能尽归麓川,则襄王可以借思家之力,打开局面。” “只是如此,一来缅甸莽家畏惧朝廷大军,反而不敢收留思机发,于是思机发离开缅甸,夺孟养立足。并招纳麓川余部,一时间汇集数万之众。” “现在还没有确切消息,在思机发就在孟养,但是以臣之见,能弄出这么大的声势,除去思机发,没有别人了。” 朱祁镇听了,暗暗皱眉,却不想大军刚刚撤离,云南局面又出了而今的变局,朱祁镇暗暗思量,忽然想起什么,觉得有一点不对。问道:“思家在麓川就有这么大威望?” 第九十五章 大云南 第九十五章 大云南 王骥说道:“麓川思家立足麓川百余年,传承数代,根深蒂固也是有的。” 朱祁镇说道:“以你之见,招抚思机发行不行。” 王骥说道:“臣以为不可行。”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即便思机发因时势臣服本朝,也不会长久,等他羽翼丰满之后,也会反叛朝廷。此其一也。” “思机发之所以能再起,却是他广传流言,惹得各地土司惊怖,这才有今日之声势,他断然不会想朝廷低头。此其二也。” 朱祁镇问道:“什么流言?” 王骥微微低头,说道:“思机发传言说,陛下欲以亲藩镇守外服之地,尽易土司为亲藩,襄王仅仅是第一个而已。各土司都心怀忐忑。不敢依附朝廷,怀两利之心,这才是朝廷在云南最大的难题。” 朱祁镇听了王骥的话,哪里不知道,云南思家再起,根本就是朱祁镇分封之策惹出来的。 朱祁镇心中暗道:“这思机发还有几分门道。猜中了我的心思。” 不错,朱祁镇就是想这样做,在云南用兵,很多时候都得不偿失。而且屡平屡兴,何不将这些事情转嫁给亲藩,亲藩至少会汉化。 当发展差不多了,朝廷再转为府县,也是就简单多了。 要知道,不要用后世的云南省,来类比明朝的大云南。 在大明朝廷眼中,云南有多大。 就是而今的云南省,加缅甸,加老挝。这些地盘加在一起,才是明代人眼中的云南。 反正这些地方,都要向大明纳贡,也要受朝廷册封。 就好像是唐代的安西都护府一样,在安西都护府范围之内,其实还有一些大大小小独立部落,还有小国。但是不能说安西都护府不是唐代的领土。 而云南也是如此。 最少在明初的时候大明对各地的管辖权还是得到确认了。当然在万历之后与缅甸打了一仗后,缅甸坐大,朝廷在设腾越八关。算是彻底失去了对南方的影响力。 但是这腾越八关有一部分在现在的国境线上,有一些还在国境线外。 而今归襄王直辖的麓川一地,也是一半在后世国家线内,一半在后世的缅甸境内。 朱祁镇对云南这些名头上的臣服并不感兴趣,自然想趁着如今用兵的时候,将这一大片土地,慢慢的归属朝廷所用。 但是有时候不得不承认,大明对这些地方的统治,是间接统治,并非直接统治。大明在这些地方的影响力,更多是震慑。 当地这些土司,地头蛇才是最大的力量。在这些地方土司臣服的时候,这些地方才是大明的。当这些地方土司,反对大明的时候,朝廷也是寸步难行。 而朱祁镇册封襄王来麓川,看似对大明有利,却是触动了各地土司的根本利益。毕竟各地土司那一个不是传承了好几百年。 都在担心思家而今的待遇,是不是他们前车之鉴。 这些土司的游移,直接导致了,思机发有了可乘之机。这才在缅甸的支持之下,重新在孟养站稳了脚跟。 王骥见朱祁镇在思考,于是说道:“陛下,可否撤回襄王?陛下只要撤回襄王,臣敢保证不用一兵一卒,就能得到思机发的首级。” 朱祁镇自然明白,只要他将襄王撤回来,各土司心中的忧虑一去,再加上麓川之战威名不远,他们自然不敢与朝廷作对。要给朝廷一个交代。 什么交代?自然是孟养思机发了。 只是朱祁镇看了一眼王骥,第一时间想到是:“王骥是准备动摇我的威信吗?” 册封襄王于麓川,不知道朱祁镇费了多大工夫,乃是朱祁镇亲自敲定的未来几十年的国策,凝聚了不知道多少心血。 所以,朱祁镇万万不可放弃的。 即便时势不顺,暂且搁置,但是决计不能回退。 一旦撤回襄王,今后想再封出一个王爷,就难了。 而且让朱祁镇自打嘴巴,之后满朝上下,如何看他。 所以,不管如何,为了国策也好,为了威信也好,朱祁镇是万万不能后退的。 “决计不可。”朱祁镇说道:“朝廷大事岂能因一点谣言而动摇?” 王骥其实也明白朱祁镇的顾虑,但是他忍不住劝道:“陛下,而今天下大敌是瓦刺,不在南疆,臣恐这样下去,不出一年南疆必乱。倒是大军在南,对朝廷不利。” 而今这些事情,还是谣言,但是朱祁镇迟迟不肯动作的话,那就不是谣言了。那就是被证实了。 到时候引起了波澜,会有多大,王骥想来也有一些哭笑。 朱祁镇说道:“不是卿吗?而且朕也有自知之明,十年之内,不会再册封一王,卿大可放心。不过朝廷也不会再往云贵派兵了,卿这云贵总督,却要保证今后十年之内,南疆不用朝廷担心。” 王骥听了,心中咯噔一声。只觉得打翻了苦胆,一时间从胃里到嘴里都是苦涩的味道。 王骥而今六十了。 他的政治生命还有几个十年,一个十年也未必有了。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如杨士奇一般,七十多岁还能活跃在政坛之上。 王骥都担心他镇守云贵十年,能不能从云贵活着回来。也就是,他以兵部尚书,都察御史加衔出任云贵总督,成为了他仕途的终点。 一时间,他连如何应对南疆的局面,也忘记了想。 朱祁镇也觉得十分对不起王骥。 但是他也是觉得这是最好的决策了。 他虽然一开始就有让王骥久镇云贵的想法。但是并没有想过十年这么长。但是他了解了南疆的局势之后,忽然发现,因为他册封襄王,今后云南恐怕不能太平。 襄王没有朝廷支持,恐怕也难以站稳脚跟。 别的人怎么样,朱祁镇不清楚,但是王骥却是能能武,搞得了阴谋诡计,最少用来耍这些土司是没有问题的。又杀伐过断,打得了仗。 或许想打得如孟瑛如此漂亮却是不行的。 但是镇守云贵却是没有问题的,而朱祁镇对云贵的定义,就是稳定,稳定。只能稳定就行了。 他本以为麓川大战余波需要处理,未必没有王骥将这些搞定之后,南疆太平了。再让王骥回来。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觉得一招妙招,却给云南带来这大的连锁反应。看来一时半会弄不清楚,只要强硬的让王骥久镇了。 朱祁镇之所以这样说,却也是担心,一旦王骥会错意了,为了尽快离开云贵,发动大战,就不好办了。 朱祁镇说道:“王卿,王卿的辛苦,朕也是知道,这样吧,朝廷本来对王卿有封爵之意,之前朕担心王卿不喜,这样吧,只有王骥能让朕后顾无忧,十年之后,朕封王骥一个侯爵,世袭罔顾。” 王骥说道:“臣谢陛下。” 事已如此,王骥也知道无可挽回了。他抖擞精神,毕竟年纪也不小了,既然在前途上没有什么指望了。 反正都进不了内阁了。 就为子孙谋一个富贵吧。 要知道保定侯孟瑛,也不过是一个世袭罔顾的侯爵而已。这个补偿不可谓不厚道。如果王骥再拎不清楚,恐怕就只能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所以王骥不管心中愿意不愿意,都做出非常满意的样子。 朱祁镇说道:“朕想听听王卿久镇云贵之策。” 王骥一扫清楚情绪,反应还是非常快的,毕竟是杨荣选中的人,在军事上才华不错,他稍稍一顿,就说道:“云贵一体,但臣之重任在云,不在贵。” 第九十六章 镇守云贵方略 第九十六章 镇守云贵方略 “贵州土司因为去岁征战,已经有了怨言,臣以为当一手软一手硬,安抚各地土司,发放钱粮,以酬功,也要跳出来一些不轨之徒,一一正法,以整朝廷之威。”王骥说道:“在此之外,就整顿卫所,特别是驿站就可以了。” 朱祁镇点点头,大明在贵州有什么? 不就是一条路而已,为何这一条路的驿站,保证朝廷与云南之间的消息物资的畅通,乃是贵州最大的作用。 在古代开发贵州,实在不是什么有利可图的事情。 王骥说道:“云南却要分内地,卫所,外藩。”他微微一顿,说道:“请以地图言之。” 朱祁镇一挥手,立即有人将云南地图铺在桌子上了。 说实话,看明朝内地地图,还有一点后世中国的样子。但是云南地图,简直惨不忍睹。看麓川就到了海湾之处,如果不知道,还以为麓川就已经到了孟加拉湾了,却不知道他们他们距离孟加拉湾,还有不短的距离。 朱祁镇甚至不能将上面的地图,与他后世的印象对上号,如果不知道大明还是一样的大明,他一度以为东南亚已经是另外一个世界了。 这也是朱祁镇推动天测量的另外一个原因,用天定位的技术来绘制地图。毕竟经纬度这种概念,在很早就有了。 王骥却不觉得自己的地图不对,依旧说道:“云南内地,就是昆明,楚雄,大理的府县,乃是云南根基之地也,在此之外,有金齿到麓川,此地临西方之敌,由元江到临安,此地临安南。” 王骥随即用手一话,就是地图中间一片,说道:“这一带,就是云南之根基,而麓川,临安,曲靖,乃是云南三个门户。这三个门户,都是卫所聚集的重地。” 朱祁镇细细看过去,忽然觉得,这云南从某种程度上,是足以立国的,山川形式的确不错。 王骥说道:“在此之外,就是外藩。” “三者用不同的办法,于内休养生息,迁移民户,修整水利,大举屯田,囤积粮食,一旦调兵入滇,也让云南本地足以支撑,省运粮之苦。” “而治门户,当治卫所,云南卫所疲敝,臣自然一一处置,但是有一件事情,却是一个难事,不是别处,就是麓川襄王。” “襄王贵为亲王,礼绝百僚,在云南,即便是臣也在襄王之下,万一襄王一意孤行,何人能治?” “而麓川之地,又是云南西方门户之地,一旦有失,影响太大了。这一件事情不得不处置。” 朱祁镇也明白。 正因为麓川非常重要,这才让大明决计不能忍受麓川的挑衅,一定要打服才行。 而今襄王虽然分封了,但是他麓川的战略地位,并没有什么变化。足以让王骥头大。 这一件事情,朱祁镇也早就有解决方案了,说道:“朕就给王卿再加一样俸禄,以王卿为襄王傅,襄王须以师待之。” “襄王但又不从,可以上奏朝廷处置。” 其实这给了王骥对襄王的管辖权。 这个想法朱祁镇早就有了。今后云南巡抚都要兼这个官职,当然了一般情况下,他们也不会去管襄王的事情,但是一旦需要管的时候,云南巡抚是有这一个权限的。 其实也是因为太皇太后在,所以才要用这样迂回的形式。 毕竟不看襄王的面子,也要看太皇太后的面子,如果襄王是远支亲王,早就可以直接明下令,让襄王听云南巡抚的,或者让襄王相为云南巡抚的下属。 王骥说道:“臣谢过陛下,如此则云南内地无恙,最难治者,莫过三宣六慰了。” “臣有三策。” “第一请陛下册封刀氏为宣慰使,以酬刀氏之功。以想各长官司表明,朝廷所为不过是为了惩处冒犯天威的思家而已。” “绝非绝土司而封亲藩之心。” 朱祁镇心中也明白,有些事情,是解释不清楚的,越描越黑。就如同这一件事情。单单凭借这样的解释,不足以让各土司信服。 但问题,各土司即便显怀忐忑,也不敢对朝廷怎么样。 盖因强弱之势太明显了。保定侯才离开云南几个月,这些土司还不能也不敢忘记保定侯之威。 所以,朝廷给了台阶,他们自然要下。 不过下台阶是下台阶,想让他们解开心结却是难了。 “第二策,就是修建云南到麓川的驿道,交通襄王,以备非常。”王骥所言的非常,是什么样的非常,并没有说明白。 但是朱祁镇还是听出了弦外之音。 非常之一,就是思家进攻襄王。云南派人救援,非常之二,就是襄王起了别的心思,云南也可以做出快速反应。 至于,朱祁镇自己想得对不对,王骥自然不会说清楚。否则一个离间天家骨肉,就够王骥喝一壶了。 一时间,朱祁镇心中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如此封一个王爷对国防真有好处吗? 他还没有见到好处,却已经见到了种种麻烦。想来将来襄王与云南之间的扯皮决计是少不了的,这个不容于正常朝廷体制的藩王。在官眼中定然是一个大麻烦。 “第三,就是汇合各路土司,共同讨伐孟养。”王骥详细解释道:“保定侯一战令麓川破胆,而思机发东山再起,原因不在思家,关键在于缅甸,于各路土司的支持,而孟养在金沙江以西,汉人军队从来没有遇过金沙江的,更是道路艰难,如果大军伐之,臣担心十停之中,未战就要折损三停。” “所以不可以力克,必须以智取,臣原因拉拢各土司,以思家之地许之,以云南一部为中军,汇合各部土司为附从,进攻孟养。” “必然大胜。只是如此一来,各土司彼此之间制衡的局面,恐怕要打破了。臣只能保证十年之内没有事,但是二三十年之后,南疆必有大变。” 朱祁镇听了,也明白王骥的担心。 首先,因为思家的实力有限,王骥只要能在外交之上孤立思机发,最后打仗就是扫尾了。但是这个最大的后遗症是,大明太祖太宗经验的南疆格局,一定会有很大的变化。 说缅甸老挝都隶属云南,就是因为大明虽然对这些地方进行间接管理,但是并非不管的。彼此土司的位置,各自之间的制衡从太祖那个时候,就开始了,沐英大败麓川,却留下思家,未必不是这个原因。但是麓川的崛起,已经将这个制衡体系打破了。 如果朱祁镇再派大军,力破孟养,并在孟养重新划分各部的位置,重建当初的制衡体系,或许与太祖年间的不一样,但是依然能建立起对南疆的间接统治。 但是朱祁镇不会为王骥派兵,王骥只能更借重于外交手段,想要大规模调整南疆土司,却是不能了。更不要说要将思家剩下的土地分给各方。 这样一来本来支离破碎的制衡体系,就更不成样子了。 没有这一套制衡体系之后,想来南疆先要乱上一阵子,最后决出一个霸主来。到时候南疆就真不复大明朝廷所有了。 所以十年之内,可保完全,但是二三十年后,就不好说了。 朱祁镇心中叹息,麓川之征,此刻看来固然痛快淋漓,却是打了半截仗。孟瑛虽为一员大将,方面之才,但是在某些地方,也是不如王骥。 朱祁镇心中未必没有再派遣大军南征,但是天下局势轻重缓急,他还是拎得清的。 第九十七章 谁是小人 第九十七章 谁为小人 朱祁镇很明白,他所做所为,其实与仁宗宣宗以来的政策,并没有什么两样,其实是放弃了之前大明在南疆地区的威信。 虽然有万千不得已,可以宽慰自己。但实际上,朱祁镇心中还是很不舒服,只能安慰自己,来日方长。在解决瓦刺之前,再任何其他地方,大规模用兵,都是不理智的。 更不要说,缅甸北部是什么鬼样子。看远征军就知道了。 这个时代只会更恶劣。 轻率动兵,恐怕还未及交战,就有折损不少人手了。 朱祁镇又与王骥谈了其他什么的。 比如让湖广为云贵协饷多少,等等大大小小的问题。 看样子,王骥接受他将来与云贵绑在一起了。自然要向朱祁镇多要一些条件。朱祁镇也是满口答应,让他与内阁六部谈。 很多细节,朱祁镇不用多说,细节都是下面人谈的。 朱祁镇最后挽留王骥说道:“今年又有大旱的征兆。等一会儿,内阁六部五军都督府都察院在华殿议事,卿在这里旁听吧。” 朱祁镇也是对王骥的补偿之一。但是在王骥听来,心中却一分苦涩。 之前他也是这种御前会议的一员,却不想,而今仅仅变成的旁听。这是给他再多俸禄,也换不回来的政治地位。 时间一到,二十几个大臣,就陆陆续续到了。 内阁七个人,六部七个尚书,其中吴中以尚书衔领都水司。所以也在。五军都督也是以成国公,魏国公,保定侯,西宁侯都公侯来了。 都察院左右都察御史也到了。 可以说是满殿朱紫之色。 其实朱祁镇到想将人数缩小一点,就好像是五军都督府,来这里也没有什么用处,朱祁镇本意是内阁七个人就行了。 但是朱祁镇放权内阁的行为,也遇见了一些反弹。 实际地位上,内阁虽然在六部之上了,甚至朱祁镇明确了内阁对六部的领导责任,也就是内阁大臣每一人负责批阅某部奏折。 但是在六部尚书这边很多人心中不舒服。 为什么?因为在大明律法之中规定,六部才是大明官最高机构。直接向皇帝负责的。 所以他们要求皇帝召开会议的时候,不能仅仅限于内阁,要决于众意,甚至有很多人要恢复早中晚朝决议。 朱祁镇当然不答应了。 不是朱祁镇觉得早朝累,而是他觉得没有效率。早朝京城四品官以上都在,每遇见一见事情,固然可以让大多数人列席发言,如果真有胆量,下层官员未必不能直接与皇帝奏对。 但是想想就知道,这么多人开会,能有什么效率。如果事情多了,一个上午处理不完,朱元璋就做过,早朝与午朝连在一起。 大部分官员不做事,陪着皇帝。这效率太低效了。 所以,朱祁镇不想在早朝上议事,当然了,这个形式还是要有的,大家每天早上,签签到,碰碰头,也让下面低级官员,有一个发声的渠道。 如果有人觉得太冤屈,未必不能在早朝上,直接越次上奏,就好像是李时勉一样。 当然了,这样不讲规矩,越过自己顶头上司的人,一般不受待见,朱祁镇除却李时勉还真没有见过。 但是这个通道却是要保留的。 不过下面大臣的说法也不能说错。 朱祁镇与内阁七个人商议之后,决定下来。其实加大了内阁的权力。一个权力太大的内阁,其实也不是朱祁镇想要的。 所以,朱祁镇干脆决定了。 定下了御前会议基调。只有内阁,六部,都察院,五军都督府诸位大臣能在,遇见什么事情,可以召集下面低级官员上来禀报情况。 这一次,商议旱情。 其实与五军都督府关系不大,但是他们还要列席,只需带一个耳朵就行了。 时间还没有到,内阁七个人就到了。 这大概是因为内阁所在的渊阁距离华殿最近,从华殿院子的后门进来,不过几百步而已。 朱祁镇让七位落座,随口问杨士奇,说道:“先生,之前朕让胡先生带给先生的话,先生以为如何?”朱祁镇怕杨士奇想不起来了,说道:“就是关于解除钦天监官员禁令之事。” 杨士奇说道:“臣以为不可。” 朱祁镇皱眉说道:“为何?” 杨士奇说道:“天历法之数,博大精深,浩如烟海,非穷尽一生之力,难抵天人之境,陛下欲求历法之精,当求人才之盛,诚为金玉良言,然求人才之盛,自然当启之唯诚唯精之道,何委之以俗务?” “祖宗之设禁,正为此也。” “陛下以为钦天监官员待遇不高,不足以揽国士之才,臣以为当加官,加俸,荫其子孙,却不能废此禁令。” “一来,禁术有外流之嫌,二来,弟子有慕功名之心,而禁术谁传之?” 朱祁镇一时间居然找不到反驳的道理。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情,杨士奇说得未必没有道理,让后世的天学家去当官,未必是一个好选择的。 但是朱祁镇所想的,却是杨士奇难道看出了自己的心思。 朱祁镇嘴角微微一抽,见人都来得差不多了,说道:“此事等一会儿再说吧。”他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先行搁置了。使一太监将华殿外面大臣引了进来。 “臣等拜见陛下,我等来迟,请陛下恕罪。”以吏部尚书郭进为首,一起向朱祁镇行礼告罪。 却是他们来得稍稍迟了一点,见朱祁镇正在与杨士奇说话,他们就立在门外不敢进来,等朱祁镇派人引他们进来。 当然了,朱祁镇与杨士奇之间的谈话,他们却是听得一清二楚。 朱祁镇说道:“诸位何罪之有,是朕来早了,坐吧。” 紫禁城之中大部分宫殿都是坐北朝南,但是华殿与武英殿却不一样,他们中间隔着三大殿遥遥相对。 华殿在东,武英殿在西,于是华殿就是坐东朝西。 朱祁镇坐在主位之上,五军都督府最最北一排,坐北朝南而坐,六部尚书在最南一排,坐南朝北而坐。中间却是内阁七人与两个都察院御史。他们九个人也是相对而坐,最上首的就是杨士奇,他对面是一个空位,表示他首辅的身份。王骥就六部尚书之中加了一个位置。 这九个人中间,却有一条容三四人并肩而行的路,铺着从西域而来的羊毛地毯。直接通向了大门之处。 朱祁镇等大家坐定,说道:“今日召集诸位臣工,就是因为直隶巡抚于谦传来消息,今年直隶有大旱的苗头,各地都有蝗蝻的踪迹,而朕听山东,河南,等地官员奏报,与直隶相差不大,去岁冬日到今,不见雨雪,当如何对之?” 朱祁镇话音刚刚落下,忽然有一人说道:“陛下,臣以为此乃天降灾异,以警朝廷,是有小人在朝,陛下当退小人,而修内德。”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都察院左都御史刘球。 上一任左都御史王还在外面巡视各地藩王不法事,将藩王折腾的不清,倒是处置不少宗室不孝子弟,声名大振,大家都以为是王青天。但是他想回来却也不能了。 陈球就是又提拔上来的。朱祁镇也看过履历,具体实务不知道行不行,却是一个道德君子。 朱祁镇听了,顿时心中暗生恼怒之意,一来,他从来不信这一套,二来,他觉得此人是不是在说他无德。一时间恼怒之极,说道:“以刘卿之见,谁为小人?” 第九十八章 来自江西的暗箭 第九十八章 来自江西的暗箭 刘球大声说道:“臣以为,首辅杨士奇,尸餐素位,上不能治国,下不能齐家,数年以来,灾异屡显,正统四年以来,京畿水旱相接,蝗虫袭京,杨士奇不能治之,令百姓流离失所。此罪一也。” “勾连朋堂,左右天子,天下人皆知,满朝半江西,各部尚书均为杨士奇之私人也。此罪二也。” “陛下力主治水,杨士奇用心不良,屡次劝阻,指使而今京畿大旱,百官束手无策,此罪三也。” “杨士奇有子杨稷,尝杀人,然部省县,皆仰仗杨士奇之威,惮不敢治,让百姓求救无门,此其罪四也。” “” 刘球还要说下去。朱祁镇依然怒喝道:“今日是要议旱情之事,而不是说杨阁老的事情。” 刘球大声说道:“天降灾异,必得其人而治,容此辈在朝,上梁不正下梁歪。谈如何安百姓之事,岂可得乎?” 朱祁镇说道:“你的意思是,朕必得谁,才能治天下。” 朱祁镇一边说,一边用眼睛的余光看向杨溥。 他绝对肯定,这一件事情是杨溥搞出来的。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但是杨溥却一动不动,好像没有听见一样,不仅仅是杨溥,连杨士奇,还有在座的所有人都一动不动,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听见一样。 毕竟能在华殿落座的大臣,都是老油条了。 哪里不知道,这是一场大风波的开始,从去年下半年开始酝酿的大风波,在朱祁镇大婚之后,终于爆发出来了。 甚至如果不说,朱祁镇大婚将很多事情都推迟了。 否则这一场大风波,说不定在此之前,就已经爆发出来了。 刘球说道:“臣不知道何人足以,治天下,但是杨士奇之辈,却不足以治天下,请陛下明鉴之。” 朱祁镇死死看着刘球,心中不住的翻着刘球履历,想了想,总就没有想到他与杨溥的关系有多亲密。 朱祁镇觉得,刘球应该是给杨溥当刀了。 当然了,这一把刀,或许心甘情愿。 别的不说,一朝将杨士奇掀翻,足够让刘球声名远扬。 “臣老矣,不堪重负,请陛下允老臣致仕。”杨士奇忽然站起来行礼说道。 朱祁镇对此并不意外,因为这本就是应有之理,凡是遭到御史弹劾的,都要表态致仕什么的。 朱祁镇说道:“而今天下万万离不开先生,先生安坐即可。” “陛下。”刘球说道:“臣有江西苦主的血书,杨稷所做所为,骇人听闻,杨士奇乃国家重臣,不能为何法度,反而纵子行凶,事后要打压苦主数年之久,大明律何在?大明之法何在?” 朱祁镇听了,也是微微一震。 这一件事情,他早就知道,太皇太后也知道。只是按下不说而已。杨士奇是何等样人?他岂能连自己儿子的手尾都清理不干净。 不是朱祁镇小看刘球,刘球能拿到这分血书,决计不是刘球本身的能力。所谓满朝半江西,杨士奇又是江西士林之首,以杨士奇的能力,在老家压下来一点事情,真是一点都不难办。 除非有人出手,否则以刘球的能力,是拿不到这一分血书的。 这个人是谁? 朱祁镇不用想就知道。 但是他也保不住杨士奇了。 因为皇帝永远是对的,皇帝本身道德属性,甚至要比他本身的能力还重要,所以,朱祁镇不可能,也决计不会在这样的场合,说违背天然正义,或者儒家价值观的事情。 朱祁镇问杨士奇,说道:“杨卿可有此事?” 杨士奇跪地说道:“老臣教子无方,请陛下责罚。” 朱祁镇长叹一声,说道:“今日之事明日再议。退下吧。”朱祁镇不等他们说什么,就甩袖而去了。 又是一个拖字。 朱祁镇在一时间拿捏不住的时候,就用这个办法,也是皇帝的特权了。 朱祁镇一走,所有人都一片寂静,好像都是雕像一般。 好一阵子,一个个才起身离开。 其中王骥最失魂落魄。 为什么? 因为以王骥的政治嗅觉,如何嗅不到,这一场政治大风波的来临,有些事情并非皇帝想拖就能拖下去的。 倒时候,六部尚书级别的官员,定然是有空缺的。 但是他已经被朱祁镇敲定在云贵总督位置上了,恐怕想动也是动不了的。这岂不是最大的悲哀。 王骥一瞬间想到了杨荣。如果杨荣在,他岂能没有一点门路。 “不,没有门路。”王骥心中暗道:“就去找门路,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 “错过了,这一次机会,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回北京,万万不能错过了。” 王骥走路如风,一时间心中不知道转了多少念头,想在这一场风波之中谋一杯羹。 王骥的心态仅仅是这一场大风波的一个缩影。 杨溥身后不仅仅是杨溥自己,而杨士奇身后也不是杨士奇自己。所以,刘球的弹劾固然是将这一场风波掀开了,但是想要终结,却是太早了一点。 等所有人都走完了,杨溥才上前,将杨士奇搀扶起来,说道:“东里公,地上凉,还是快快起身吧。” 杨士奇轻轻一叹,缓缓起身,表情上并没有什么变化,说道:“弘济啊,你我同在内阁多少年了?” 弘济是杨溥的字。 杨溥想了想,说道:“宣德年间补入内阁,却有十年上下了。” 杨士奇叹息一声说道:“十年了。这十年我与你交情也算不浅,我有一句忠告对你说,你想不想听。” 杨溥说道:“东里公请讲。” 杨士奇说道:“咱们这位陛下,不好对付,我这个位置不好坐。坐上去难,坐下去也难,最难的还是如何退下来。” “而今我解脱了,只是看你了。善始善终才是为臣之道,你这样开始,想求一善终可得乎?” 杨溥听了,一时间有些惭愧,说道:“东里公,我也不想到这一步,但是你看我须发皆白,牙齿摇摇欲坠,不知道还能有几时。姜子牙八十岁而相周,但是我辈之中,有几个是姜子牙,老之将至,徒徒奈何,大丈夫不惧死,但惧不能有所为于天下,我已经没有时间等了。” 杨溥深深作揖,说道:“对不住了。” 杨士奇说道:“不用如此,只是你觉得你的将来比我还难。” 杨溥说道:“我是以苦为甜。” 杨士奇说道:“好。你我与杨荣并称三杨,我一直以为你不过是凑数的。而今看来,不仅仅是我,连杨荣也都小看了你。” “这把交椅我让给你了,你好自为之。” 杨士奇随即大步离开了,行走之间却多了几分洒脱,不复在内阁之中拘谨。似乎有几分老夫聊发少年狂之意。 杨溥深深行礼,远远等着杨士奇的背影消失。 君子绝交不出恶声,但是在此之后,双方就是政治上的对手,赶尽杀绝,却也是常态了。 所以不等到了晚上,言官暴风雨一般的奏折都飞向了通政院,王振一时间忙得手脚不停,大部分奏疏都是弹劾杨士奇的。 杨士奇之前所有的事情,都成为了错处。有一种想要用弹章将杨士奇淹没一样。 但是杨士奇并不是不作为的。 或许杨士奇早就有退下来的意思,但是如何退下来,也是大有讲究的,故而经过一夜的发酵,百官的弹章更多了,但是火力却分散开来了,似乎内阁六部,没有几个人不收到几封弹章。 一时间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第九十九章 不可让杨士奇没有好结果 第九十九章 不可让杨士奇没有好结果 朱祁镇看着眼前几乎将他埋了的奏折。 第一时间判断出来,他批不完。 但是这些奏折,他又不能不看。因为大部分都是弹劾杨士奇的,杨士奇今天已经告病了,内阁由杨溥领导。朱祁镇总不能将这些奏折转给杨溥去批阅吧。 抱歉,杨溥也是一等一的聪明人。 且不说,他有没有权力做决断,单单是为了避嫌。他是决计不会沾手的。 朱祁镇也不看,他只是让人分类,将所有奏折列出条陈来,将每一个下面弹劾数量,再加上罪名做一个汇总。 很多人弹劾都是重复的。 于是乎在朱祁镇手中,就有这样一个表,似乎六部内阁,除却胡濙之外,都背着弹章,或许是因为胡濙资格老,再加上常年除却一些大礼仪的主持之外,就不做什么事情,也不与人争执,自然不会妨碍谁。 如果真按照上面的人看,朱祁镇重用的大臣们,都是一些十恶不赦之辈。 朱祁镇自然知道,这是杨士奇的手笔,杨士奇知道自己的罪名是洗不干净的,干脆将水搅浑了。 王振这个时候小心翼翼过来,说道:“陛下,该上早朝了。” 朱祁镇一挥手,说道:“免了。” 此刻的朱祁镇有一种失控的感觉,不是感觉,而是已经失控了。 朱祁镇为什么即便是杨士奇在很多事情上违逆他的意思,他依旧不拿下杨士奇,就是因为稳定杨士奇,就是稳定朝堂。 一直以来,是他说服了杨士奇,用杨士奇去压下面的朝臣。 但是而今杨士奇权威受损,压制不住朝堂,朱祁镇也对朝堂失去了控制,或者说,朱祁镇从来没有控制得了朝堂。 唯一让朱祁镇庆幸的是,五军都督府,勋贵们,一个个老老实实的闭门谢客,不参与进去。 朱祁镇想来什么,说道:“马顺到了没有?” 王振说道:“就在外面。” 朱祁镇说道:“召他进来。” 马顺小心翼翼的进来,说道:“拜见陛下。” 朱祁镇说道:“查清楚了没有?” 马顺说道:“臣无能,请陛下责罚。” 朱祁镇昨天就好好训斥了一顿马顺,并令马顺去调查,这杨溥到底在背后做了什么。 但是朱祁镇一行以来,不允许被大臣发现,在面对大臣的时候,一定要慎重。 这个年代,朱祁镇这个两个要求,简直是自相矛盾。 朱祁镇其实也有预料,说道:“算了,不要查了,那几位公侯那边,有人登门吗?” 朱祁镇所言的公侯自然是军方实权人物,英国公,成国公,还有新晋的军中巨头保定侯孟瑛。 马顺说道:“云贵总督王骥拜会了保定侯。不知道说了什么。” 朱祁镇闭上眼睛想了想,说道:“你亲自去传话给王骥,让他马上立即出京,不得逗留。” 马顺说道:“是。” 朱祁镇心中暗道:“杨士奇保不住了。” 杨士奇纵子行凶,知法犯法,之前朱祁镇可以假装不知道,但是而今经过刘球弹劾,几乎是天下皆知。 这本身就很败坏朝廷的威信了,如果朝廷还不做惩处。如果取信于天下。 这仅仅是一个原因。 更重要的一个原因,却是杨士奇失去了对朝堂掌控能力。 朱祁镇之所以如此依赖杨士奇,并非朱祁镇对杨士奇感情多深,而是杨士奇足够镇压朝廷上上下下,能理顺上下,不因为朝廷之中的种种作为,影响朱祁镇做正事。 而今的情况看来,已经是群情汹汹了。 即便朱祁镇花费大力气,将杨士奇保下来。 杨士奇还是大明的定海神针吗? 如果杨士奇不能稳定朝堂,反而成为朝廷的不安定因素,朱祁镇要之何用? 不过,朱祁镇心中还在犹豫。 朱祁镇很清楚眼前最大的事情是什么?不是杨士奇纵子行凶。 杨士奇的儿子,纵然再厉害不过杀几家人而已,但是今日如果大旱再起,却不知道要死多少人了。 所以,杨士奇本身并不重要。 重要是朝廷必须尽快的恢复到正常情况,以即将来临的天灾。 这才是头等大事。 朱祁镇怀疑杨溥也是想到了这一点,这这个时候发难。 “这简直就是逼宫。”朱祁镇心中暗道。 要将这一件事情快速平定下来,最好的办法,罢免杨士奇,让别人代替杨士奇的位置,但是有资历,有能力,可以代替杨士奇坐镇内阁的人是谁? 朱祁镇只有一个选择。 朱祁镇想来想去,说道:“摆驾,去慈宁宫。” 太皇太后即便不干政,但是在这样的大事之上,朱祁镇也必须问一问太皇太后的意见。 朱祁镇到了慈宁宫,却见太皇太后正在与钱婉儿说些什么。 朱祁镇看上去,她们两人相处还是很融洽的。 太皇太后见朱祁镇来了,就将钱婉儿打发走了。钱婉儿也很有分寸,向朱祁镇行了一礼,眉目之间,好像是一汪春水,轻轻一瞥,低头就走了。 朱祁镇有些惭愧。 不得不承认,十五岁的少年,有些按捺不住自己的身体冲动。他即便很节制了。也让他们两人感情走向升温。 太皇太后不知道看见他们两人小情愫,也许看见,当做没有看见,等钱婉儿走了之后,轻轻一叹,说道:“我也没有想到,他们两个人居然走到这一步,还是杨荣死的太早了。” 前朝的事情,闹得这么大。太皇太后又不是聋子瞎子,又你怎么不知道啊。 朱祁镇轻轻一叹,说道:“如果杨荣在,他们两人断不会如此。” 杨士奇,杨荣,杨溥,他们三人彼此合作之余,也是互相牵制的。谁也轻易不会动手,但是杨荣一去,必有争执。 再加上朱祁镇很多地方表现出了对杨士奇的不满意。 今日的局面,可以说是必然。 朱祁镇想明白这一点,其实有些后悔。 只是这后悔之意,一闪而过,因为后悔从来没有用。最重要的是解决问题。 太皇太后说道:“我儿准备怎么处置?” 朱祁镇说道:“孙儿茫然无措,还请娘娘指点迷津。” 太皇太后说道:“你也就是不爱说实话,如果你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你昨天就过来了,你现在来,分明心中有了主意,却担心我不答应。” 朱祁镇顿时觉得太皇太后的目光,能洞彻他的五腑六脏一般,说道:“娘娘英明。” 太皇太后说道:“少拍马屁,说吧,你准备怎么办?” 朱祁镇说道:“具体怎么办,朕还没有想好,只是而今春旱加剧,很可能爆发蝗灾,如此紧要关头,朕万万不能容忍朝局混乱下去的。” “只能快刀斩乱麻。” 太皇太后口中喃喃的道:“快刀斩乱麻?谁是快刀,谁是乱麻?”说话之间,看了朱祁镇一眼,这个答案太皇太后不用朱祁镇说,她自己也能猜出来几分,说道:“你想怎么做,有一件事情,你要答应我。” 朱祁镇说道:“娘娘请讲。” 太皇太后说道:“将相不辱,杨士奇为我加效力数十年,功劳累累,乃是功勋老臣,我不管你怎么做,万万不可让杨士奇没有好结果。” 太皇太后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也不是为了杨士奇求情,而是如果杨士奇没有好结果,天下谁愿意为我家所用?这一点,你要细细思量。” 朱祁镇心中顿时好像落下一块大石头,有太皇太后这一句话,朱祁镇就有底气了。说道:“杨先生本无大错。” 第一百章 杨溥奏对 第一百章 杨溥奏对 “不。”太皇太后说道:“杨士奇无错。只是年老体衰,不堪政务,致仕而已。” 朱祁镇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朕明白。” 太皇太后这个处理方式,朱祁镇也承认,这是最好的。 所谓之将相不辱,其实就是对朝廷顶级的人物,在政治上的保全。否则一查,大明皇帝身边的人都是这样那样的坏人。 那么皇帝是怎么样的人。 所以,这一件上在政治上的定性,只能是杨士奇为国效力,疏于理家,以至于家有逆子,却不知道。下面的借了杨士奇的名声而已。 所以杨士奇的儿子,该怎么明正典刑,就明正典刑。杨士奇是无罪的。 至于杨士奇致仕,是因为年老多病,七十多岁的人了,也该致仕了。 两者之间,决计没有关系。 至于真有关系,还是假没有关系,该知道都知道,不该知道的都不知道。 而且杨士奇而今是被杨溥抓住的把柄,但是杨士奇近二十年的首辅,是白当的吗?杨溥能干掉杨士奇,他能干掉杨士奇党羽学生吗? 曹鼐,于谦,郭进,等等,以及满朝半江西的江西乡党。 杨溥不可能做到的。 所以,给杨士奇保全体面,也是对杨士奇余党安抚,否则杨士奇重惩下面的人很难不受影响,对朱祁镇想要尽快恢复正常,却是有些困难的。 朱祁镇打通了太皇太后的关节。 他回到乾清宫之后,独自坐了好一阵子,才传令道:“召见杨溥。” 这个命令一传出来,大部分人都知道一件事情,变天了,杨士奇的时代结束了。 朝廷之上百官的心思,如何变动,先不去管。 朱祁镇屏退左右,与杨溥奏对。 朱祁镇将心中所有不良情绪,都打发一边,不管是杨溥蓄谋已久也好,是杨溥有逼宫之嫌也好。 而今局面已经成为定局了。 杨溥代替杨士奇成为内阁首辅,已经是做好的办法了。 朱祁镇与杨溥之间合作,一时间也结束不了。所以朱祁镇对杨溥就要有足够的尊重,任何不良情绪,都不利于朝廷运作。 朱祁镇吸取了之前的教训。 如果一直以来,对杨士奇毕恭毕敬,推崇备至。杨溥敢不敢对杨士奇下手,也是一个疑问。 既然朱祁镇不想再换一个首辅。 那么就不会向杨溥表现出任何负面情绪,即便朱祁镇心中满心的不舒服。朱祁镇也不打含糊,直接说道:“首辅年老多病,在家养病,而今内阁的事务,却需要你多担待一些了。” 杨溥哪里听不懂朱祁镇的言外之意,杨士奇估计会一直养病,养到致仕。杨溥说道:“臣定然不负陛下信任。” 朱祁镇说道:“眼前这一件事情,该如此处置?” 杨溥说道:“不如令首辅休假数月好生养病即可。” 朱祁镇说道:“如此满朝沸腾之意,就能平息吗?” 杨溥说道:“臣以为陛下希望而今众意平息下去吗?” 朱祁镇说道:“先生之意?” 杨溥说道:“一朝天子一朝臣,陛下登基七年,亲政两年。然满朝武,大多却是先帝所留。陛下简任之人,少之又少,这就是而今朝廷脱出陛下掌控的原因所在。” 朱祁镇心中一动,这让朱祁镇心中有一些惊醒。 朱祁镇一直按照太皇太后的教诲来,一切以稳定为要。 几乎没有怎么干涉过朝廷任免,朱祁镇施政要点,是在推行自己的政策,而不是在人事之上夺权。 当然了,这也与朱祁镇夹带里面没有人才有关系。 但凡,有资格担任大明朝廷尚书级别的官员,最少也是也宣德年间的进士吧,这些人朱祁镇并不能说不信任,但要是多信任,那就是有假了。 不过,而今与之前不同了。 他已经在内阁之中安插了王直,拉拢了曹鼐,但是六部尚书之中,却没有人,也不是一个办法。 如果他下层官员之中,有足够的亲信,决计不会让人在御前会议上给打了一个突然袭击。 朱祁镇随即又想杨溥为什么这么说。难道是为了打击杨士奇的党羽。 朱祁镇不想让这争斗加剧,他纵然有些心头。却也摇摇头,说道:“朕说了,首辅之事到此为止。” 杨溥说道:“陛下以为臣是何等人?是挟私报复之辈吗?臣之所做所为,就是为了陛下,陛下欲治理直隶水利,耗资千万之重,而今可以依靠内库,但是内库之银用多少,臣虽然不知道,但是想来也支撑不了直隶治理。” “即便陛下设海关,但是臣估计三五年之内,海关总赋税每年能抵上盐税就不错了。但是供应治水之事,也是有些难。” “有一人,陛下不得不换,就是户部尚书刘中敷。” “臣知道刘中敷乃是靖难功臣,仁宗守北平之时,他就在仁宗麾下效力,但是陛下所缺钱粮,不从户部出,从何处出?” “刘中敷不过守户之犬,使其看仓储,减消耗,逐鼠辈尚可,想让他佐陛下立不世之业,却是难了。” “兵部柴车,垂垂老矣,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能病死任上,陛下登基以来,清军御史从来没有收回来,但是结果按在。” “正统三年,天下卫所空额一百二十万,而今是增是减陛下知道吗?” “不得其人,则事必不成。” “陛下还以为臣是挟私报复吗?” 朱祁镇心中轻轻一叹,不得不承认杨溥说的有道理。 从朱祁镇登基以来,一直稳定的人才梯队,唯一一次大变动,还是杨荣身死之后,内阁扩充。 其中或有因为一两人的变动,但是大多都没有变。 朱祁镇想要做大事,这些人未必是合适的。 朱祁镇心中缓缓思索要不要在人事上进行大变动的同时,更看重的是杨溥的态度。 一直以来,杨士奇一直是给朱祁镇拉缰绳,踩刹车的人。 朱祁镇的计划,到了杨士奇那边,杨士奇总要打一个折扣。而今杨溥似乎并不反对,表现的很支持朱祁镇大有作为。 朱祁镇说道:“朕亲政以来,不过做了两件事情,一个是大治直隶水利,另外一个就是征讨麓川。” “而今直隶水利,仅仅开一个头,而麓川战事虽然平息,但是云南的烽火,估计也要维持好几年,甚至南疆恐怕非大明所有。” “先生觉得朕所做所为如何?” 杨溥心中一动,对这个问题,他早就有心理准备了,说道:“陛下虽然亲政日短,但是却深得治政之要,我大明立都北京,粮食皆从漕运而来,乃朝廷一大弊端,是祖宗留给陛下的事情。” “陛下不畏艰险,力排众意,秉爱民之心,即便耗尽内库,也要解救百姓苦难,臣感激莫名。真圣君在上。” “麓川之事,乃是永乐之后弊政累积而至,陛下选定保定侯征麓川,不出半年而定,慧眼识人,古之明君不过如此。” “封亲藩以广地,又以瓦刺在北,大军不可久悬云南,当断则断。臣佩服之极。各种决断,分寸拿捏的恰到好处。” “即便太祖在世也不过如此。” 朱祁镇听得都有一点脸红了。 其中有多少是无可奈可,只能由之任之,有多少事情,与他的本意相违背,只有朱祁镇自己知道了。 在杨溥的吹嘘之下,似乎他朱祁镇已经远迈三皇,胜过五帝了。 朱祁镇固然知道,杨溥其实在表态,表态他支持朱祁镇一切政策。但是心中依然很美。 第一百零一章 杨溥时代的开始 第一百零一章 杨溥时代的开始 朱祁镇早就听过不少马屁了,自以为可以过滤很多马屁,但是而今让一个杨溥这个国家重臣,如此拍马,也是有一点熏熏之意。 心中暗道:“我现在才知道了,为什么大凡皇帝都喜欢三旨相公。” 三旨相公,就是指北宋丞相王圭,他处理事务从来有三句口头禅:“请圣旨,领圣旨,已得圣旨。” 只是看似这三旨相公是无能之辈,但却也不是谁都能当得了的。 朱祁镇心中暗道:“杨溥会是朕的三旨相公吗?” 杨溥也算是能屈能伸。 他自然知道,他这样的算计,有触犯朱祁镇的意思,让朱祁镇有些不悦,这个时候,自然拼命要在朱祁镇面前刷好感。 不要高估政治人物的底线,很多时候政治人物是没有底线的。 而今只需说几句好话,就能夺得内阁首辅大权,杨溥决计滔滔不绝,如黄河之水。不过杨溥所言,虽然加大了粉饰,但是总体来说,杨溥对朱祁镇亲政以来,所做所为,还是比较认可的。 不能说十全十美,但是决计在及格线之上。 但是对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皇帝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甚至杨溥之所以下定决心,掀翻杨士奇,就是觉得在朱祁镇的支持之下,他可以在最后的岁月里,爆发出不一样的光芒。如果如同历史上,正统宠信王振,天下大事皆决于王振,也不增补内阁。杨溥倒是熬死了杨士奇,但是又如何? 不过,郁郁而终而已。 杨溥如此直白的表态,朱祁镇自然不能不安抚,说道:“先生过奖了,只是当今有几件小事,朕不知道如此决断在,却不知道先生如何看?” 杨溥立即说道:“陛下请讲。” 朱祁镇说道:“大旱在即,但河北水利修建的速度,不合朕意” 杨溥说道:“陛下的意思臣知道了,臣立即会上奏,请陛下正式下诏,大修直隶水利,整顿户部存银,除却正项开支之外,全部拔给直隶,海关银不必上京,留天津即可。臣以举国之力,修直隶水利,事关重大,于谦应当加大学士衔。” 朱祁镇顿时会意,这是杨溥对朱祁镇保证。 两个保证,第一个保证,就是杨溥会以大局为重,不会对杨士奇的党羽赶尽杀绝的。另外一个保证,就是不惜一切代价,完成朱祁镇意志。 也就是直隶水利中,五河三湖计划。 得到杨溥这个表态,朱祁镇其实也很满意了。但是他依旧不停的提条件,原因很简单。 朱祁镇不相信杨溥会遵守约定,或者说不相信杨溥会一直这么听话。 而今是杨溥向要掀翻杨士奇对朱祁镇妥协而已,但是杨溥不会一直这么妥协的。如果杨溥甘心当一个三旨相公,他也不会断然一击,掀翻了杨士奇。 朱祁镇说道:“门头沟到京城的驰道,先生可曾知道?” 杨溥嘴角微微一抽搐,这件岂能不知道,说道:“臣知道。” 朱祁镇说道:“朕以为此路最为便捷,修到通州转运粮食,再方便不过了,先生以为然否?” 杨溥说道:“陛下有意,臣自然会让满朝武同意,只是陛下,朝廷有多少钱,陛下也是知道的,而今直隶大兴水利,府库将竭,如果再大修驰道,臣以为万万不可。” 朱祁镇叹息一声,说道:“朕知道了,到此为止。” 有多少国力,就做多少事情。有些事情,不是杨溥同意就可以了。 朱祁镇说道:“你就代朕拟旨吧,明发上喻,解释杨士奇劳苦功高,乃天下之冠,其子不孝,与杨士奇无关,杨士奇之子,处罚国法,令刑部三法司会审,还天下清白,杨士奇给假三月,一切待遇如故,朕殷切希望杨少师能尽早回内阁视事,为朕分忧,内阁之事,由次辅暂代,曹鼐暂代次辅之位。” 杨士奇任由身边的小太监,铺纸磨墨,听朱祁镇的话,心中打草稿。 朱祁镇说的简单,杨溥决计不能写的简单。 既要声情并茂,并突出杨士奇的功劳,又要写出皇帝的殷切希望。 虽然大家都知道,杨士奇这一休假,大概是永远没有回内阁的时候,但是最后的体面还是有的。 杨士奇接到这一封圣旨之后,想来就会立即上书乞骸骨。想来朱祁镇也不会准的。 君臣之间,就要进入三次五次上书乞骸骨与挽回了。 但是国家大事都到了杨溥手中了。 至于朱祁镇存的那一点点小心思。 杨溥也是明白的很。 曹鼐乃是杨士奇的人。杨士奇一去,杨士奇的势力有相当一部分散去。毕竟人走茶凉,政治派系这东西,其实没有什么绝对的忠诚,杨溥坐上了首辅之位,自然有办法将杨士奇麾下的人拉过来不少。 但是毕竟有一些核心人士,却是走不掉的。朱祁镇抬高了曹鼐的位置,自然也让曹鼐成为了杨士奇余党的核心人物。 用曹鼐牵制杨溥的意思,根本没有遮掩。 但是杨溥却一点不在意,因为这是题中应有之意。毕竟朝廷大权不可集中在一人之手,就是杨士奇,也做不到这一点。总要有人与他制衡。是谁并不重要。 甚至杨溥还觉得曹鼐更好一点。 因为曹鼐资历太浅了,杨溥并不觉得曹鼐能有什么作为。 杨溥闭目沉思片刻,然后一挥而就,洋洋洒洒近千言,朱祁镇看过之后,只觉得三杨的笔,是他这一辈子,别想匹敌的。 朱祁镇随即让人去用印。 杨溥说道:“陛下,臣之前的建议” 朱祁镇知道,就是杨溥所言的人事大调整,最少在六部之中要调整好几个人。朱祁镇已经意动了,但是这一件事情,他却不敢轻易决定。总要好好看看自己的夹带之中,有什么人。 朱祁镇说道:“此事容朕思量一二,明日再议。先生先代朕宣旨安抚百官。” 杨溥说道:“这是臣当做之事,只是陛下有些事情没有一个了解,下面的人反而不会安心。” 朱祁镇也明白,虽然这才一天时间,但是从御前会议上弹劾,发展到现在,已经有太多的人卷进来。 虽然朱祁镇已经表态将杨士奇拿下来了,杨溥代之。 但是很多人的弹章就在乾清宫之中。 怎么说,为政之人,誉满天下,谤满天下,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凡做事的人,用放大镜去看,总是能发现端倪了。再加上大明京官的俸禄不高,很多人难免有些人情往来。补贴家用。 比如给人写墓志铭,为人提字作画。 这些画作的实际价值,很难评估,硬要说的话。这里面也未必有多干净,但是大家都习以为常了。 而今双方撕破脸,很多平日不检点的事情,都上纲上线了,全部翻出来了。大白于天日之下。 不管是因为什么,朝廷总是要做处置的。 而今今年大旱的局面几乎已经成为定局了。这个时候,尤其不你那个乱了阵脚。最好是快刀斩乱麻一般,将事情给平息下来。 只是朱祁镇之前根本没有想过这一件事情,他之前可以想用杨士奇这一套班子,一直用到杨士奇去世的。 而今仓促之间,朱祁镇哪里去找能够代替的人手,又了解他们的品行。 朱祁镇说道:“朕知道了。明日定然给先生一个交代。总要安百官之心。” 杨溥这才告退。朱祁镇等杨溥走之后,坐着椅子上揉揉眼睛,说道:“来人,将大明京官所有档案都给朕拿出来。” 第一百零二章 六部现状 第一百零二章 六部现状 内阁大臣暂且不用说。 杨溥,曹鼐,张辅,胡濙,王直,马愉。再加上一个在外加衔的于谦。 毕竟内阁都有大学士的加衔。 大明大学士加衔一般有六个。即华盖殿大学士,谨身殿大学士,华殿大学士,武英殿大学士,渊阁大学士,东阁大学士。 而今内阁之中有七个人,自然是因为内阁之中有一个人没有大学士加衔。 不是别人,正是张辅。 张辅列位内阁,但是实际上乃是以英国公的身份以备咨询。 内阁刚刚调整过了,朱祁镇不用怎么担心,唯一可以操心的是,要不要给于谦一个大学士的加衔,如果要的话,给什么加衔。 华盖殿大学士乃是杨士奇,谨身殿大学士乃是杨溥,剩下的正好一一对应。没有多出来的。 至于杨士奇虽然已经处于下台的情况下了。但是朱祁镇总不能一点体面都不给吧,所以这个华盖殿大学士,还要挂在杨士奇身上。 直到杨士奇办完离职手续,也就是三四次请辞之后,朱祁镇无奈答应。 不过,这都是小事。 真正大事却是六部。 吏部尚书郭进,是万万不能留了。 不为什么? 因为吏部太重要了。而郭进又是杨士奇的人。资格很老。 要知道而今朝廷以内阁为尊的政治生态,并非延续下来的,可以说是因为太皇太后与朱祁镇铸就的。 在宣德年间,杨士奇虽然当内阁首辅,但是身上也有尚书加衔,并以此为尊,认为一部尚书是高过内阁大学士的。 毕竟大学士才五品了。 但是因为宣宗皇帝英年早逝。太皇太后秉政倚重辅政五大臣,也就是内阁五人。 这样才建立起内阁对六部的优势。 但是仅仅是优势而已。 朱祁镇亲政之后,梳理政务处理流程从某种程度上,确立了内阁的地位。也确立内阁对六部的领导。 但是这种领导,并非稳定的,很大程度上,是建立在杨士奇是威信之上,六部尚书是对抗不了杨士奇与杨溥,并非对抗不了内阁首辅。 而六部之中,权力最大的就是吏部天官。这是一个发挥好了,足以撼动内阁的职位。再加上郭进乃是杨士奇的人,杨士奇下台,他足以在杨士奇的势力中分一辈羹。 如果让六部以吏部形成一个核心,那么朝廷运转一定是受到影响的。而且如此一来曹鼐的权威也会受到影响。毕竟曹鼐的资历比郭进太浅了一些。 朱祁镇下定决心,立即让人将弹劾郭进的奏折拿过来,也有四五封吗,朱祁镇一一看过,其他的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倒是其中有一个弹劾郭进之子,郭亮收受贿赂。 朱祁镇朱笔在上面一划,标注这一行,在一边写道:“教子不严,令内阁申斥。” 朱祁镇知道杨溥看见这一行字,会怎么做。 申斥仅仅是一个开始。 如果郭进识趣的话,就早早致仕,以养天年,毕竟他资格老,在永乐中就在六部之中辗转了。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了。 总之,乖乖下台,尚有体面。 不然的话,朱祁镇不会动手,想来杨溥也足够将他弄下台了。 随即朱祁镇看了看其他各部,户部尚书刘中敷,却是要太皇太后的表态,毕竟是太皇太后的大管家。 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 不过,朱祁镇也承认,面对他这个大手大脚的皇帝,一心只能量入为出,精打细算过日子的刘中敷,是跟不上时代了。 随即朱祁镇也看了看弹劾刘中敷的奏折,却发现刘中敷这个老臣倒是谨慎,最少没有被人抓到了把柄。 大多都是无能,救灾不力。 毕竟去年赈灾,户部的粮食调度,很难说没有问题。 但是朱祁镇也知道,换一个人来当户部尚书,也就这个样子,不可能再好了。朱祁镇暗道:“须给太皇太后一个面子。”随即将弹劾刘中敷的奏折都点了一个红点。 也就是说,知道了。 吏部,户部两个尚书一定要撤掉。除此之外,朱祁镇就没有一定要撤换的人了。 首先礼部乃是胡濙的地盘,礼部尚书王士嘉长年作为胡濙的副手,可以说唯胡濙马首是瞻。朱祁镇没有想动胡濙,就不会动王士嘉。 至于工部,朱祁镇早就下手了,两个尚书不就是朱祁镇的手臂。工部的一切都是为了直隶治水。 所以非但不能动,反而要保全。 故而,朱祁镇将任何关于工部的奏折,全部反驳回去,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至于刑部,兵部。朱祁镇就不在意了,只是下令让人调查,如果属实,就处置,如果是诬告,那就不反坐。 这两部不是朱祁镇的重心所在。毕竟五军都督府的存在,分了兵部很大的权力,特别是杨荣之死,王骥外调。 兵部事务一下子少了不知道多少,柴车仅仅是一个老吏而已,他比王骥差太多了。能维持兵部的权力,不被五军都督府侵吞就不错了。 刑部关于大明法律尊严,和平时期说起来很重要的,但是而今内忧外患,不管是再次到来的旱灾,还是以瓦刺为首的边患,都不是朱祁镇细细梳理法律的时候。 至于都察院。朱祁镇看着刘球的名字,心中暗自发怒,但是却知道,刘球此刻动不得。 在朱祁镇这个位置上,或许觉得刘球不识大局,但是都察院就是做这个的,刘球敢弹劾首辅,勇气可嘉。 而且杨士奇虽然而今是休假。 但是任谁都能看出来,这就是罢相的前奏。既然杨士奇从首辅这个位置下来,岂不是说明了刘球是对的。 不加奖反而处置,如果激励敢谏之臣。 但是朱祁镇实在对这个给他惹了大麻烦的刘球,不大感冒。所以,朱祁镇不会处置他,但是想要加奖,却也不大可能了。 朱祁镇动两个尚书。 但是不要看,仅仅是两个尚书,其实已经是一场大地震了。 毕竟凡是能站在朱祁镇面前的大臣,都不是孤家寡人。身后各种关系盘根错节,所以他们两个下台,后面连带的,恐怕不知道有多少个了。 只是这些细节上的事务。朱祁镇就不怎么插手了。一来,他其实也不是太理解臣之间各种关系冲突。 二来,他如果一个个官员考察,他都不用做别的事情了。 只是决定罢免谁,很是简单,但是该选择谁来担任吏部尚书与户部尚书的时候,朱祁镇反而决定难了。 朱祁镇首先看看两部的侍郎。 毕竟他首先想到的顺位接替。 户部左侍郎乃是王佐。 朱祁镇看王佐的履历,却也是一员干吏老臣。年五十有六,常年在户部,也担任过外官,但是大多都是关于钱粮的。 比如督甘肃粮道,主理通州仓,办过长芦盐务,并与平江伯陈瑄在漕运之上打过擂台,最后能压了平江伯一头。可见其能。 只是朱祁镇总觉得差了一点。 差那一点,朱祁镇一时间也说不清楚。朱祁镇想了好一阵子,才忽然明白,那就是刘中敷比王佐差了多少? 不差多少。 刘中敷社稷老臣,靖难之时,就为大军支应粮草。出镇过山东,江西,如果看履历,刘中敷胜过王佐不知道多少。 如果以王佐代替刘中敷,那么朱祁镇这一次调整意义何在? 有什么事情是刘中敷办不了,而王佐能办的。 朱祁镇想想,是没有。 王佐胜过刘中敷的优点,只有他比刘中敷年轻。但这不是以王佐代替刘中敷的理由。 第一百零三章 太皇太后最后退步 第一百零三章 太皇太后最后退步 朱祁镇想明白这一点,将所有官员的档案放在一边,反而默默想道:“我要的是一个什么样的户部尚书?” 朱祁镇一一列举出来。 首先是能开源的,否则而今大明治水开支,将来与瓦刺大战的开支。都支应不起来。 治水还好,毕竟只要能将直隶治理好,能让河北一带,恢复到汉唐之盛,河北之地足够支撑数十万大军粮草。 总算是有收益的。 但是瓦刺日益壮大,一旦瓦刺南侵,朱祁镇预计将是一场漫长的战争。 原因很简单,大明骨子里没有议和的基因 现在不要看瓦刺不断壮大,威胁大明战略安全,但是面子上却一直没有撕破,不管瓦刺也先,还是大汗脱脱不花,都是受大明册封的。 一旦瓦刺将这一张撕破了。 朱祁镇并不觉得他想议和就能议和了。 但是追亡逐北,封狼居胥,朱祁镇很清楚,不是现在大明军队可以办到的。 所以不管是为了现在的大治水,还是未来漫长,甚至终他一生不能终结的战争,毕竟大明与蒙古之间,打打停停一直没有消停。 朱祁镇想要的户部尚书,是桑弘羊,是第五琦,是王安石。 但是王佐是谁? 朱祁镇即便高看王佐,王佐或许能胜过刘中敷,却不是朱祁镇的人选。 朱祁镇在户部尚书位置上感到头大,再看吏部尚书的位置,朱祁镇想了想,决定不去想这一件事情了。 他看过吏部左侍郎的魏骥的履历,却是一个清正老臣。为人清廉不取一介,又有嫉恶如仇之心。 在吏部考功司任上根本不留情面。不管是谁,从不通关节。 说起来,就是那种正直的近乎迂腐的老臣。但是在吏部尚书的位置上,却是合适人选。 只是朱祁镇想将这个人选让给杨溥。 毕竟朱祁镇很多事情都需要杨溥去做,总不能想让马儿跑,又不让马儿吃草吧。想让杨溥做事,必须给杨溥竖立起权威来。 除非朱祁镇想拿下他。 而且就好像朱祁镇并不是多相信杨溥一样,他也不相信,大明朝堂之上,有什么绝对的忠诚。 特别是到了内阁六部这一级别。 可以说说位极人臣了。 谁甘心为人伏低做小啊。 既然是合作关系,就要办法拆开,就好像是杨士奇与杨溥一般,当初号称三杨,而今也不少相互倾轧。 不过,再次之前,朱祁镇要先去找太皇太后。 慈宁宫之中。 朱祁镇俯手而立,不敢言语。 太皇太后的眼神有些飘忽,朱祁镇将他想换下刘中敷的意思说了之后,太皇太后就这个样子了。 一时间让朱祁镇好生忐忑。 太皇太后自然明白,刘中敷下台意味着什么? 他当初建立起来的政治体系,最后一个环节瓦解了。 从杨荣之死开始,当年太皇太后与内阁五大臣的政治结构,就趋于瓦解。 而今杨士奇即将致仕,杨溥倒向皇帝,刘中敷再拿下来,太皇太后对外朝的影响力,已经无限趋于零了。 这一场风波,摧毁的不仅仅是,从宣德十年以来维持不变的人员结构,还有就是太皇太后的影响力。 好在太皇太后本身,并不是一个恋权的。 对于今天的局面,他在很早之前,就有预料了。 但是权力这东西,并非任何人可以无视的,即便太皇太后早就有所预料了,但是这一天真正来临的时候,太皇太后心中还是有一些空落落的,不大舒服。 太皇太后说道:“一朝天子一朝臣,但是刘尚书为了我家效力多年,你不要亏待了他,其实你不知道,刘尚书早就不想当官了,不过是感激天家之恩,看你这个幼主登基,才坚持到现在。” 朱祁镇毕竟没有与刘中敷多聊过,说道:“却有此事?” 太皇太后说道:“在永乐之中,刘中敷都负责过工部事务。几起几落,从来不以功名为念,你放心,我一纸书,他就会致仕。不劳皇帝忧心。” 朱祁镇自然能听出太皇太后心中的不满,立即说道:“娘娘请放心,朕这就赐田宅,荫其子孙,并让刘尚书仍食尚书俸。” 明代其实并没有退休工资的。 也就是说,一旦退休,官员就没有收入了。有些官员在退休之后,能食半俸。就是指在职时候一半俸禄。 朱祁镇对刘中敷的待遇也算不错了。 特别是赐田宅,也是刘中敷乃是北京大兴人,就好操作多了。 太皇太后说道:“你好自为之吧。” 朱祁镇见太皇太后气似乎还没有消,连忙问道:“以娘娘看,这户部尚书之位由谁来做比较好?” 太皇太后见朱祁镇这样赔小心,轻轻一叹,说道:“我老了,你让我推荐的,都是老臣,你用不了多长时间的。” “这样的事情,就不要问我了。” “你放心,我不生气,只是我儿长大了。知道怎么当皇帝了,皇帝就是要大权在握的。” 朱祁镇听了,心中顿时觉得一阵惭愧。说道:“孩儿不会忘记刘尚书的。只要刘尚书家里孩子,还成器,孩儿就保他一个好前程。” 太皇太后说道:“我知道了。外面还有很多事情,有你忙的,不用陪我这个老婆子了。” 朱祁镇自然能听出来太皇太后言语之中送客之意,只能退出了慈宁宫。 看着慈宁宫,朱祁镇心中也不是滋味。很长一段时间,朱祁镇将慈宁宫之中老人,当成了自己最大的敌人。 但是太皇太后却一点点的将权力交接给他了。 而今他手中的权力,比起宣宗皇帝或许还差一点,但已经坐稳了皇位,再看之前自己的举动,简直可笑之极。 但是更可笑的是,即便是他再回到当初,他也会是同样的做法。 因为不知道盖棺论定的时候,谁知道谁是真心谁是假意。而此刻的太皇太后,其实已经到了盖棺论定的时候。 最少在政治上,当初扶立幼帝的太皇太后已经不在了。 最大的敌人,就这样瓦解了。 朱祁镇反而觉得难过,因为他穿越到朱祁镇身上之后,虽然身处九重之中,但是一直在危机之中。 特别是感受到大臣们各种私心,纵然号称要留清白在人间的于谦,在皇帝的角度来看,真的是清白的吗? 习惯了不相信别人,习惯了被人背叛,习惯了被人突然袭击。 一直留这心眼。面对太皇太后这种没有条件的爱护,朱祁镇其实一直存着担心,就如同并非不知道王振很多事情,但是依旧要留着一样。 因为只有王振在,在宫廷之中,朱祁镇才确保自己是安全的。一直到现在。 此刻,却发现自己好像是在与空气搏斗一般。 这种别人对自己好的感觉,朱祁镇不习惯,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不过,世界之上没有第二个太皇太后了。”朱祁镇调整自己的心态,再次将自己的心中燃起的一点点的温度,再次降温。化作万载玄冰。因为只有如此冷酷之心,才能做出最理智的判断。 朱祁镇回到乾清宫之中,天气已经有一点晚了,落日余晖,打在朱祁镇的脚下。 朱祁镇想了想,说道:“召王直。” “陛下,这时候不早了。该用晚膳了。”一个小太监说道。 朱祁镇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说道:“你没有听见吗?” 这小太监被朱祁镇目光一激,立即跪倒在地,说道:“奴婢这就去,奴婢这就去。” 朱祁镇只是淡淡说道:“快。” 第一百零四章 周忱 第一百零四章 周忱 王直来到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朱祁镇问道:“而今局势,先生以何教我?” 王直说道:“陛下不是已经有所决断。以南杨代西杨。” 南杨就是杨溥,西杨自然是杨士奇。 朱祁镇说道:“先生以为,西杨与南杨两人谁上谁下?” 王直说道:“臣不敢妄言大臣。” 朱祁镇说道:“先生当初点评古代人物,好不留情,今日为何如此?而今不是君臣奏对,而是你我师生闲谈?” 王直说道:“西杨气势宏大,内怀权谋,然其公足以胜私,持天下之正,成天下之务,本朝之房杜也。” “南杨心怀壮志,但是行事却有些急切了,似乎永乐年间,十年诏狱,却让他心性有些变化。臣不管言其伪诈,但却视之如猛虎。” “老虎是要吃人的。饿虎尤其如此。” 朱祁镇也想起了杨溥的一些经历,杨溥因为触怒太宗皇帝,被太宗皇帝至于诏狱之中,一住就十年。 这样的经历当时很多大臣都有,比如杨士奇,夏元吉等人,都有诏狱一游的经历,但是并没有谁如杨溥一住十年。 二十年前的十年。却是杨溥生命最精华的时间,他就在牢狱之中,将经史读了一遍又一遍,出狱之后,宦海沉浮,又在杨士奇与杨荣之下,在两个大佬之间争斗中,他只能谨慎小心,以求自保。 不管多做言语。 如此想来,这位杨解元一种胸中郁闷之气,不知道憋了多少年了。 朱祁镇此刻反而理解了杨溥不少。心中暗道:“如果杨溥与朕心意相合,朕未尝不能助杨溥一臂之力,让他成为天下名相,却要看杨溥自己怎么选了。” 朱祁镇岔开话题,说道:“户部尚书刘中敷有意致仕,以先生之见,谁可代之?” 王直一时间愣住了。 他就是分管户部的,可以说户部很多事情,他比朱祁镇了解多了,他根本没有听过户部尚书有致仕之意。 不过,他脑袋转得很快,一瞬间好像联想到了什么,自然不会去问,说道:“户部侍郎王佐,精通钱粮诸事,可以代为尚书。” 朱祁镇说道:“先生,有一件事情,你知道吗?” 王直说道:“陛下请讲。” 朱祁镇说道:“兀良哈与瓦刺联姻了,估计婚礼就在这一两月了。” 如果去年这个消息,还是风声的话,现在已经成为了现实了。不过以当时的消息传递速度,还没有传到北京。 王直自然不知道。 王直一听立即皱眉,沉吟片刻,说道:“陛下,不能允许兀良哈与瓦刺为一,臣以为当派一员大将出塞,击兀良哈。” 朱祁镇说道:“朕是有此意,奈何投鼠忌器。瓦刺号称四十四万骑,纵然有些虚数,但是二十多万骑,还是有的。” “瓦刺也先,也算是一个英雄,用短短数年,就整合了蒙古,联姻兀良哈之后,想来就要大举西进。” “现在察合台尚在西域,一旦瓦刺扫平西域,倒是大举南侵,就是战祸连接的局面。” “但是我大明的财力,是一个什么样子,你也是知道的,足够一场大战吗?” 王直心中暗道:“你如果不想修河北水利的话,内库的钱足够打上一场了。”只是这话,王直自然不会说出口了。 朱祁镇说道:“虽然大战还在数年之后的,但是有些准备,不能到了事到临头才做,故而朕需要一个理财之臣。” “只是,王先生何以教朕?” 王直摸着自己大胡子,好一阵子才说道:“臣听东里公说过一个人,就是现在巡抚江南的周忱。” 朱祁镇说道:“周忱。” 王直说道:“东里公曾经说过,天下理财之臣,无人能出其右。陛下欲理财之臣,非周忱莫属。” “只是” 朱祁镇说道:“只是怎么了?” 王直说道:“周忱的名声不大好。” 朱祁镇翻动自己的大脑,他一天批阅不知道多少奏折,并非任何人名都在朱祁镇心中留下痕迹的。 否则的话,简在帝心,就不会那么重要了。 不过,他还是想起了周忱。倒不是因为周忱理财之能,而是因为他操守,说道:“就是与杭州况钟,并称周况的周忱。” “百姓称之为青天” 王直说道:“正是如此。” 朱祁镇听了,随即起身,走进一旁的书架之中。 立即有小太监持灯烛照亮。 原来,朱祁镇与王直聊着聊着,已经入夜了。 朱祁镇的身影消失在层层叠叠的书架之中,朱祁镇看着书架上的铭牌,上面写南直隶,然后又从里面翻了翻,随即拿出一封奏折,却是弹劾周忱。 朱祁镇细细看了,却是弹劾周忱枉改祖制,多征米粮云云。朱祁镇随即笑道:“果然名声不好。” 朱祁镇匆匆翻了几封弹劾。大多都是对周忱在云南改革征税制度的攻击。 此刻朱祁镇对周忱却是大为欣赏。 因为很简单,看一个人,最好的办法,未必是看他的朋友是谁,看他的敌人是谁也行。 周忱这个人,是一个清官,清官到了什么程度。号称青天。 虽然大明这个时代吏治不错,但是被民间拥为青天的,也就三五个人而已,于谦就是其中之一,而周忱,况钟也是其中之二之三。 周忱在民间名声这么好,甚至锦衣卫都报上来了。说周忱要去什么地方做官,他都先单身而去,微服私访,问百姓最苦之处。 然后一定会解决。 然而在民间名声如此之好的清官,在官场是怎么落了一个名声不好的局面。 之前朱祁镇并没有细想,但是此刻细细想来,实在是可堪玩味之极。 只有利益。 而朱祁镇又看周忱自己的奏折。周忱关于对江南重赋的解决办法。 江南重赋之事,之前也解释过了。 这是一个历史遗落问题。 从太祖太宗对江南一带的赋税,层层加码,让天下过半赋税处于江南,朱祁镇虽然觉得不公平。 但是也不好改。毕竟要付出太多利益了。只是赋税定额太多了,下面的人也就征收不上来了。 宣宗皇帝免除江南赋税,从来是几百万石几百万石的免的。 这是宣宗皇帝大方。 当初朱祁镇或许是这样认为的,但是而今处理政务多了,却已经发现了。并非宣宗皇帝大方,而是面对征收不上来的赋税,就好像是国有银行的坏帐一样。除却一笔勾销,还能怎么样? 这就存在实际上重赋,但是在执行上反而变成了轻税的情况。 而周忱这几年,在江南理清田亩,向朝廷请求减免江南米粮,朝廷也减免了一些,而周忱就将这些定额一一落实。 想来就知道,赋税定额高,固然有一些百姓是真交不少来,但是大多数士绅是不想交而已。 至于周忱用了怎么样的手段,将江南重赋一一落实,并减轻了百姓负担,让百姓称之为青天,却让不少官员弹劾他枉改祖制,多征米粮。 而且不是一个两个,单单朱祁镇这边就有不少,想来转给内阁的更不少。王直负责户部,想来是看过不少,这才说出周忱名声不好的话。 朱祁镇从书架之中,转了出来,虽然还没有确定周忱就是下一任户部尚书,但是心中已经将他放在候选之中了,说道:“先生,可以给我讲讲这一位周青天的事情吗?” 王直说道:“臣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是臣所知道多是吏部档案,与官场传闻,未必属实。” 朱祁镇说道:“先生但讲无妨。” 第一百零五章 理财圣手 第一百零五章 理财圣手 王直微微捻须,说道:“周忱是一个能臣,这一点,不仅仅朝廷之上谁都知道,否则也不会让他在江南巡抚的位置上,一坐就是这么年,细细想来,却是宣德五年,临危受命之后,就没有挪过位置了。” 朱祁镇说道:“临危受命?” “正是。”王直语气之中带着几分回忆的神态,说道:“臣记得,宣德年间免去江南钱粮大概有一千一百万石之多。” “我朝每年赋税才多少,不过二千多万石,但是各处钱粮具有去处,每年能够结余二三百万石粮食,就算是好年成了,在永乐年间,更有入不敷出之态,江南钱粮才朝廷根基所在,连续数次,征收不力,不得不面去欠粮,当时可以说是朝野震动。” “宣宗皇帝,多次召大臣密对,商议的就是如果处置江南钱粮。” “当时东里公力劝宣宗皇帝,启用周忱。” “周忱受命之后,奔驰数千里,青衣葛布一驴而已。遍访江南,结果官场算时间,都知道新任巡抚要到了,却不知道在何处。他自己换了官袍,独身登门,满座皆惊,却不知道新任巡抚已经到了大半个月了。” “周忱当时的上奏,臣还记得一二,有重负之名,无征输之实,重负则民逃,苏州民户逃亡过半,人地为空。” “面对江南的情况,他一方面请陛下免钱粮,另外一方面却是实行平米,折纳两法。” “所谓平米,却是将加耗列入正项之中,太祖皇帝与民休息,大明赋税不重,即便是江南重赋,但江南百姓最苦之处,非是纳粮,而是运粮,特别是北京迁都之后,江南之粮千里迢迢运到京师,足以让百姓破家破产。他与平江伯陈瑄商议,改民运为官运,百姓只需到江阴纳粮即可,并且将这种路上的消耗,称之为耗米,加在正项之上。” 朱祁镇一听,顿时皱眉,心中暗道:“这不是加税,百姓怎么能乐意?” 朱祁镇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人,也是了解升斗小民是一个什么心态,你做的再好,但是关于钱的问题上,只要加了一毫,他们都能怨声载道。 怎么可能,一边加税,一边让百姓称赞。 这根本是不可能的。 王直似乎看出了朱祁镇的心思,说道:“陛下有所不知,江南民间苦于运,而今加征耗米,各家就不用出丁了,百姓自然乐意,而且周忱加征耗米,也是有分寸的。官田少加,于民田多加,有意均赋。” 朱祁镇微微皱眉,说道:“怎么回事?我记得朝廷在江南有好几十万顷官田,难道官田赋税重于民田?” 朱祁镇对此还是很清楚的,太祖皇帝下江南的时候,将前朝官田,也就是宋元官田,还有张士诚家族的田地都列为官田。 但是官田征收与民田没有什么差别,不过是朝廷多收了一分地租而已,但是普通百姓佃种别人家的田,也是要收地租的。不过是将地租交给朝廷而已。 除此之外,并没有多征了。 王直说道:“陛下,江南官田早就不是开国之初了,而今不知道转手了多少次了,佃种官田的百姓,不仅仅要交官府的赋税,地租之外,还要给地主交分子。可以说是苦不堪言。” 朱祁镇一听,心中暗骂道:“二房东这种事情,在古代也有。” 本来在国初的时候,就是百姓直接从朝廷这里租官田,而今官田早就不清楚了,只是官田上的地租也名存实亡,成为土地另外一种附加税而已。 朱祁镇用脚趾头想,这里面一定有不知道有多少交易。 为什么朝廷几十万顷的官田,就变成了这个样子。朱祁镇本来想问,但是一看王直低头垂目,默默的捏着自己的胡子,不言不语。 朱祁镇心中一愣,心中暗道:“果然是颍川、弘农可问,河南、南阳不可问。而今江南官田,果不可问。” 汉光武帝派人度田,结果就出现这个结果,河南就是京畿,南阳乃是帝乡,各种权贵盘根错节,自然不是不可问的。 而今江南官田的问题也如此。 年代久远,发展到现在的情况,并非一日两日的情况,参与进去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 查未必能查清楚,但是能查清楚又如何?他们没有少纳半点钱粮,不过是苦了百姓而已。 而且有些人已经死了,怎么处置?真要血洗江南不成。 朱祁镇叹息一声,不再问了。 王直见朱祁镇平静下来,继续说道:“而且这耗米之用,不在官府,而是设济农仓,但凡乡里之用,皆从中出。则百姓虽然出了耗米,但是徭役减轻了不少,他们自然乐意了。” 朱祁镇听了之后,脑中忽然冒出一丝火花,说道:“你的意思,这耗米之处,可以代役?” 王直说道:“不能完全代替,但是耗米之用,多在军需物料,驿马传夫,荒年赈济,修建河道,等等。” 朱祁镇一时间暗叹道:“民生多艰。”朱祁镇怎么不明白,这所谓的等等,大多都是没有名目的负担。 说实话,如果真正进入国家正税的赋税,其实并不算太多,但是就怕那种没名没分的杂项,说不出一个所以然,但是就是要交的钱。 周忱名义上加了一项赋税,就是耗米。但是实际上是减了不知道多少没有名目的苛捐杂税。 周忱为什么会被江南百姓称为青天,朱祁镇也算是明白了。 王直继续说道:“平米之法,正税在官,加耗在民,可谓官民两便。” 朱祁镇微微一皱眉,说道:“等等,你说加耗在民,这济农仓是谁主持的?” 王直说道:“是地方官负责。” 朱祁镇心中不知道再想些什么,微微愣神片刻,说道:“先生继续说折纳吧。” 王直说道:“折纳之事,其实并不是周忱开创的,只是周忱手中才大规模推行,在太祖的时候,就有赋税折银,但是总体来说,数量不多。” “但是江南米粮本意是供应京师百官俸禄,但是迁都之后,将米粮从江南运到京师,粮食消耗太多了,这才推行折银之法,将官田米粮折成现银,送往京师,如此一来,百姓负担就降低多了。而京师百官俸禄,也可以直接用银了。” “而且周忱在江南所推行的,也比仅仅是折银,也有折布,可以让百姓少交钱粮,便于运输,公私两便,特别是在松江,松江布甲天下。各种折纳之中,百姓所折的米价,总是比当地米价要高一点。如此百姓就轻松多了。” 朱祁镇起身踱步,喃喃的说道:“平米,折纳。” 这四个字,让朱祁镇想了很多。 将一切赋税折银,这是什么?是一条鞭法。 免除力役,交纳钱粮,这是什么?这是摊丁入亩。 这都是后世大名鼎鼎的财政政策,甚至要写在历史教科书之中的,但是而今看来,周忱的所做所为都有了苗头。 不管是因为周忱到底是怎么想的。朱祁镇对周忱的看法,已经完全不同了。他心中暗道:“却不知道周忱是不是朕的王安石?” 王直说道:“陛下,臣刚刚说过周忱名声不好,陛下大概以为周大人得罪豪强了?但是如果单单是如此,臣也不会在陛下面前出此言。” 朱祁镇说道:“这周忱却是做了什么事情,让先生如此看不惯?” 第一百零六章 倔老头杨溥 第一百零六章 倔老头杨溥 王直说道:“周忱之才,臣不言过,但是周忱之德却有一点问题。陛下知道江南运来的金花银吧。每年入大内一百多万两。” 朱祁镇说道:“当然知道了。” 王直说道:“这金花银乃是江南田赋折现之银,按理该归户部,却入了大内,周忱在其中出了不少力气,臣知道周忱不是一个贪官,但是他的账目却不是很清晰的,如果陛下愿意彻查一下王振,定然能从王振哪里知道,周忱送了王振多少钱。” “周忱加征之耗米,多在大户之家,自然有不少人攻击。但是周忱能从宣德五年坐稳天下最肥的江南巡抚,多内廷之力也。” 朱祁镇一瞬间想到了太皇太后留给他的三千二百多万两银子,这其中有多少是周忱这位理财能手的手笔。 说实话,朱祁镇并不觉得周忱有什么过错。 朱祁镇早就没有政治洁癖了,他看得出来,周忱本身估计根本没有贪,即便有也不多,他更多是为能够继续做事,赢得朝廷之中的支持。 这才做了一些违心的事情。 退一步说,即便是周忱本身贪了一点,朱祁镇也不为己甚,只要周忱有本身改革天下赋税机制,反正朱祁镇怎么看,怎么觉得大明赋税是一团乱麻。 乱到朱祁镇不知道该怎么下手改革了。 如果周忱能做到这一点,不用周忱贪,朱祁镇赏他一百万两,都心甘情愿。 甚至朱祁镇觉得周忱圆滑一点,倒也不是不好。 为什么?因为有时候,朱祁镇觉得大臣们太坚持原则,未必是一件好事。因为有时候想要说服这些大臣,是很难的。 最后被说服的总是朱祁镇。 王直似乎看出了朱祁镇的心思,说道:“陛下,东里公推荐了周忱,并非不知道周忱之才的,但是却从来没有想过调周忱入京。” “就是因为如此。” “以周忱之能,一方大吏足以胜任,但是却要总理阴阳却差太多了。陛下或许以为臣等固执,但是陛下面前全部是阿谀奉承之辈,陛下以为有益于天下乎?” “周忱以才胜德,陛下以之为户部尚书,臣以为合适,但是最后让他止步于此。” 朱祁镇听了,一时间心中也觉得有些矛盾。他也明白,周忱这样的人,定然不会如王直这样说话。用起来自然很舒服。 但是自己即便是做出了什么错误的决策。周忱也不会反对的。 王直这一句评价,其实很刻薄了。可以说一句话,那就是周忱无大臣体。 何谓大臣体? 在儒家的定义之中,大臣就是以道佐君王,一定要将皇帝归纳到道的范畴之中,而周忱没有这样的能力。 即便其他能力再好,也不是一个大臣。只是能办事而已。 朱祁镇说道:“朕知道了。”他还没有继续说,反正他还没有见过周忱,等见过之后再说不迟。 朱祁镇说道:“吏部郭尚书也不能在位了。王先生以为吏部尚书谁能接任?” 王直说道:“陛下属意何人?” 朱祁镇说道:“无有。” 王直听了,说道:“以臣之见,吏部侍郎魏骥魏老大人,足以胜任。” 朱祁镇说道:“为何?” 王直说道:“因为魏骥老大人与杨次辅投脾气。” 朱祁镇心中有些怀疑,暗道:“难道魏骥是杨溥的人?”说道:“以先生之意?” 王直说道:“并非如此,陛下可曾注意到杨次辅的衣服?” 朱祁镇心中暗道:“我注意这个做什么?”说道:“不曾?” 王直说道:“杨次辅的官服从来只有一件。如果污了,回家之后,就要连夜洗了,烤干,明日才能继续穿。” 朱祁镇大吃一惊,说道:“杨先生难道自苦如此?难道朝廷给他俸禄不够吗?”朱祁镇知道京官俸禄少。 但是别人少,杨溥绝对不少,因为杨溥与杨士奇都是食三俸,也就是三份工资,一年下来,也有近两千石禄米。 要知道明代的石,要比汉代的石,大了不知道多少,这一封俸禄,放在汉代也是很优厚了。 杨溥一个人,即便是奢侈一点,也是花不完了。 王直说道:“非也,而是杨老大人,不近人情,对亲族太过苛刻,当初他主持乡试,家乡有子弟,多投入门下,想求一个前程,杨老大人力拒之。” “所以杨老大人多将禄米送到家族之中,买田置地,供家族子弟上学,甚至自己的儿子也赶到家中,不让他沾染京中富贵气,他在京师,只有他与夫人一人几个仆役而已。” 朱祁镇心中越发相信王直之前所言了,杨溥心中有一口气。 杨溥身居一品,可以说荣华富贵只要一伸手就会有,但是他依旧如此,不爱此,就爱彼。他所爱的是什么? 朱祁镇心中自然有所猜测。自然是天下大权了。 王直说道:“杨公之廉洁,天下知名,而魏老大人,也是同样的一个人。清廉如水。”朱祁镇心中暗道:“有些什么,有些人不用去拉拢的。因为政治理念相同,很容易走到一起。” 此刻朱祁镇或许摸到了杨溥是如何说通刘球,让刘球弹劾杨士奇了。 因为刘球本身就是这样一个人。既清且直。 对于这样的人,或许不用太多的算计,只需将事实放在刘球面前,刘球自然会做他该做的事情。 说起来,即便说杨溥伪诈,但是在私德之上,杨溥是胜过杨士奇的。 如果是杨溥的儿子犯事了,朱祁镇估计杨溥会亲手抓他儿子过衙。 不要怀疑这一点,越是清官,其实越是能狠下心来。 不知道不觉之间,朱祁镇与王直谈到了深夜。 王直见天色不早了,说道:“陛下,今日已经免朝一日,却是陛下登基以来,除风雨寒暑之外,第一次免朝,臣以为陛下明日不可再免朝了,否则失天下之心。” 朱祁镇说道:“朕明白。” 早朝虽然是一个仪式,但大部分百姓不清楚这一点。朱祁镇即便是表演给他们看,也不可能不上朝。 朱祁镇说道:“王先生,今日就在前殿住下吧。” 王直说道:“谢陛下。”王直犹豫了一会儿,说道:“陛下,东里公虽然教子不严,但是总就有大功于国,陛下当以宽慰,不能失老臣之心。” 朱祁镇说道:“朕明白。”随即打发王直下去了, 自己匆匆用了一点点心,垫了一下肚子,吃了两口,却觉得这点心味道有些熟悉,问左右,左右道:“皇后殿下来过了,见陛下再召见大臣,就留下几盘点心走了。” 朱祁镇心头一暖,暗道:“有时间朕还是去坤宁宫了,有时候这乾清宫是有些不合适。” 虽然乾清宫很大,但是如果朱祁镇留王直在这个过夜,又留皇后在这里过夜。说不定明天传出来什么。 即便是而今王直去了华殿也不行。 朱祁镇吃过点心,躺在床上,心中暗道:“从王直表现看得出来,杨溥的威望不能与杨士奇相比。只是杨溥也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 “从明天开始,朕要对面的就是这个对手了,却不知道好不好对付。” “不过,王直所言也对,即便杨士奇即便不在位了,但是杨士奇余党还是遍布天下,特别是各地不知道多少杨士奇的人,连周忱也是杨士奇举荐的。” “礼遇杨士奇,也是一件大事。不可怠慢了。”朱祁镇百般念头转动,好久才昏昏沉沉睡过去了。 第一百零七章 杨溥秉政 第一百零七章 杨溥秉政 上朝什么的就不用说了。 依旧走过场而已。 下了早朝之后,朱祁镇立即召见杨溥,同意了杨溥的计划。 决议免除两个尚书。即吏部尚书郭进,与户部尚书刘中敷。 杨溥立即说道:“臣以为,郭进纵子纳贿之事,证据确凿,当力罢之,并清查吏部之中贪鄙之臣。应该从严从重,然户部却要缓一些,彼此朝廷用度极多,一时间动荡太过,影响朝廷朝政运转。” 朱祁镇说道:“朕允了。朕有意召江南巡抚周忱入京,为户部尚书,周忱没有到任之前,户部一切如旧,至于吏部让吏部侍郎魏骥暂代之,如何?” 朱祁镇对吏部并非不看重,但是更看重是户部,因为而今各地的工程,不知道有多少事情都要靠户部支应。户部真不能乱,至于吏部。 朱祁镇无意插手,而今杨溥也是老臣,他自然知道分寸。 杨溥心中微微一动,暗道:“这定然是王直的主意。”不过,杨溥自然知道,他而今刚刚成为内阁首辅,朝廷之中反对他的人大有人在。 自然不会在这个事实,与皇帝硬顶的。说道:“圣明无过陛下。只是臣有一事上奏。” 朱祁镇说道:“讲。” 杨溥说道:“而今下面报蝗蝻之事,臣以为不可不重视,为了不重蹈去年覆辙,当派大臣出巡各地,专司灭蝗之事,直隶,河南,凤阳,山东,山西,都需要派人巡视。” “臣以为当精选各部侍郎,主事出巡。” 朱祁镇暗道:“这是大换血吗?” 看来杨溥为了清理杨士奇的影响力,不遗余力了。 因为杨士奇即便个人操守,或许有一些瑕疵,但是主政朝廷的能力,朱祁镇从来是认可的。 也就是说,或许大明朝廷六部之中,有一些人是有一点问题的,比如郭进纵子受贿,这是坐实的。 但是更多是没有问题,或者说查不出问题的。 杨溥想要贯彻自己的影响力,该怎么办?找不到错误,就处理不了你了。 比如,杨溥而今这个建议。 从提议上来说,朱祁镇找不到反对的理由。 很简单,蝗蝻就是蝗虫的幼虫,此刻消灭一只将来就少一分蝗灾的危害。派大臣去各府督促灭蝗之事。 这事情也是有过前例的。 朱祁镇即便能猜得出来,杨溥或许心中有私。但是大局上,也不容朱祁镇反对。 朱祁镇想了想,说道:“朕同意了,令内阁开具名单。朕有言在先,凡是有功之臣,回来之后,务必升迁,这一点要让所有人明白。做好了有赏。” 做的不好,会怎么样?下面的大臣自然能读懂朱祁镇未尽之言。 朱祁镇让内阁开具名单,但是内阁之中也不是杨溥一人之天下。这名单即便是有偏向,也不可能将杨士奇的人全部扫清。 如果真有能力,在这一次灭蝗之中立下功勋,让朱祁镇知道了,朱祁镇真会奖赏。至于完成的不好的。 那属于能力不行,杨溥顺势放了外官,朱祁镇也不好说什么。 这一件事情,朱祁镇先放下来,说道:“当今之事,还是河北水利之事,却不知道先生如何想,于谦加何衔?” 杨溥说道:“这一件事情,臣正想与陛下说一说,臣以为于谦之能,足以担任大学士之衔,只是陛下欲加何衔于于谦,新立一殿?” 朱祁镇沉吟片刻,的确各个大学士都有了。朱祁镇倒是想给于谦新立一个大学士衔,只是朱祁镇心中有另外的想法。 他确定了内阁七个人。英国公在内阁也有一席之地,朱祁镇想将这个习惯保持下来。也就是说,他想将内阁保持为内阁六个大学士,一个勋贵。 而今多加一个大学士是小,将来估计内阁就是七个大学士了。 很多事情,朱祁镇都习惯往长远去想,务必不会后世留下空隙,毕竟很多祖制,都是官们借题发挥,断章取义。 虽然朱祁镇也知道,人死万事休,后面的事情,他也管不了,但是依旧谨小慎微,宁可多想,也不能留下大漏洞。 朱祁镇心中犹豫,问杨溥,说道:“先生以为如何?” 杨溥说道:“臣唯陛下之命是听,要不,让于大人等一等再说。” 朱祁镇一听,立即说道:“不行,治水之事迫在眉睫,不加强于谦职权,何以让天下重视此事,这一件事情,先生可是答应朕的。” 拖什么拖什么?朱祁镇才不相信杨溥,说不定杨溥拖着拖着,就将这一件事情给拖黄了。 杨溥说道:“请陛下放心,臣答应的事情,就绝对不会反悔的。臣请陛下开大朝会,召集京城五品官以上,于奉天门商议此事,御前决断,明诏天下,以示朝廷对此事的重视。” 朱祁镇听了之后,说道:“好。” 其实朱祁镇早就想将这一件事情,给如此敲定,虽然他在正统五年正旦诏之中,表明这个态度。 但是正旦诏之中,内容太多了。更多的是划分直隶省,改行在为北京,等等。这些事情在政治上都比治水大。 所以治水之事,并没有继续明确成为朝廷的决策。 杨士奇在这一件事情,与朱祁镇意见相左。 而杨溥这个做法,治水之策,才能真正上升到国策的地步。而且即便是杨溥想反悔都不可能。 杨溥成为内阁首辅之后,就有这样的表示,几乎可以等同于杨溥用自己的个人威信为这一件事情背书了。 想要推翻这个政策,就先打倒杨溥。 就好像是太皇太后一样,太皇太后主导的国策,把一切不急之物,与民休息。正是因为太皇太后淡出朝政而结束的。 杨溥说道“如此一来,对主持治水之策的于谦,朝廷需要表示重视,臣以为大学士一时间不可得,不如加衔工部尚书。” 朱祁镇说道:“工部,工部已经有两个尚书了。于谦加衔工部尚书,恐怕不仅仅是加衔吧。” 杨溥说道:“工部尚书吴中,年老体衰,不堪为朝廷所用了。而今治水之权,皆在于谦,臣以为当以于谦为工部尚书,领都水司之权。” “如此事权归一。” 朱祁镇皱眉说道:“这合朝廷体制吗?” 都水司又叫都水清帐司,很多时候,他管着下面治水的经费,还有经费核销。而今于谦主管治水,又负责经费核销。 也就是一手花钱,一手销账。 朱祁镇即便相信于谦,也觉得这权力太大了一点吧。 杨溥说道:“陛下,不如此,不显示出陛下看重于谦,不如此,不足以让于谦事权归一,尽快处理好河北治水之事。” “臣有一言,不得不提醒陛下。陛下即便以为河北治水之事,乃是本朝之郑国渠,也要想担心,关东六国会不会先攻破潼关。” “河水治水之事,一些小水利工程,可以先放放,由后人修建,而今却是抓紧时间先完成主干。” “北方之事,变数太大了。” 朱祁镇一听,心中顿时觉得沉甸甸的。 的确如此,虽然朱祁镇觉得瓦刺不会立即南下,但是历史是历史,现实是现实,很多事情,谁说的准。 如果也先,觉得有可乘之极,硬要打一仗该怎么办? 朝廷的钱粮储备不多,虽然朱祁镇还保留一些压箱底钱粮,但是毕竟不可能在支撑河北水利的同时,与瓦刺大战一场。 也就是说杨溥所言是对的,一定要先抢修主干大工程,剩下的小工程慢慢修也不迟。 第一百零八章 倭寇疑云 第一百零八章 倭寇疑云 恐怕这也是杨溥一力符合朱祁镇的原因,杨溥是看出来了,朱祁镇是一定要修水利的,既然如此。 就要快。不能拖太长时间。哪怕是大张旗鼓,多花一些钱,也不是问题。就怕是断断续续修好几年,等瓦刺与大明大战在即的时候,还没有修建好。 这才是误了大事。而今朱祁镇再想杨士奇的举动,杨士奇一心将治水限制于一定范围之内,就可以理解了。 北京距离塞外不过几百里,任何政策都不可能不考虑北方局势的变化。 朱祁镇说道:“先生之意,朕知道了。等于谦进京,朕与他说这一件事情。” 杨溥见朱祁镇的情绪有一点消沉,岔开话题说道:“胶东运河一事,臣已经查清楚了,前元的时候,大兴海运,就有人提过这一件事情。就是起从登莱到麻湾,从中间修一条新河,两边设船闸,可以省船只远洋之风波。只是这一件事情,当初前元已经否了。” 朱祁镇听了,在心中想起这一道运河的路线,虽然具体的不大清楚,但是所谓的麻湾,就是青岛湾,也就是正将山东半岛从中间截断了。 为了海运,朱祁镇也了解过海运风险最大的航段,不是别的地方,就是绕过山东半岛这一段,远离大陆,波浪滔天。 这个运河开辟,就是为了避开,这最危险的航道。 朱祁镇听杨溥说,整顿了一下心情,不能因为刚刚的情绪,影响了下面处理事务。问道:“理由?” 杨溥说道:“原因有二,其一水量不足,虽然这一条运河之中有一个湖,叫做潴泽,但是水量还是不足以通行大船,其二就是下面的地质问题,下面是石岗,开辟困难,所以就放弃了。” “以臣之见,海运之难,一难在倭寇,二难在监守自盗,至于风波,却是难不倒朝廷的,所以耗资数万,开辟一条,运输量不大的运河,得不偿失。” 朱祁镇听了,却不在意杨溥将这一件事情否定了。他在后世也没有听说过,有什么将山东半岛给截断的运河。 所以,这一条运河定然是没有完成。 朱祁镇就知道,其中有弊端。而且就本意来说,这一条运河就不符合朱祁镇的心思。 朱祁镇是想海运,但是如果这一条运河真能开辟出来,能通过这里的船只体型必然大受限制,就好像而今,为了通过运河,运输漕粮的船只体型都是特制的。 大航海时代,所有船只都向越来越大的方向发展。但是有了这一条运河,却很有可能限制了大明海船的吨位。 不要觉得不可能,有时候很多事情就这么荒谬,火车的宽度还是由马屁股决定的。 而朱祁镇更知道,大明朝廷最有可能不思进取。面对未来大航海时代,即便这运河多宽,所深都是不够的,而且看地形限制,也不像是能开多宽多深的样子。 不过,朱祁镇更在意的是杨溥主动提起海运之事。 他意思到了,杨士奇与杨溥最大的不同。 杨士奇年老体衰,暮气深重,凡是以稳妥为上。四平八稳,很多事情,都是朱祁镇主动向杨士奇提。 而今杨溥却不一样。 似乎是杨溥一口忍了不知道多少年了。此刻喷涌而出,他有强烈的主动做事的想法。所以很多事情,朱祁镇不用说。 杨溥自己也是要提的。 朱祁镇问道:“先生以为海运之是,能不能成?” 杨溥说道:“陛下,其实朝廷海运之事,从来不没有断过,何来不行?山东转运到辽东的粮草,从来是在辽南上岸,每年有三四十万石之多。所以陛下以为海运不行,不过是漕粮入京,不由海运而已。” 很多人都以为大明不用海运,却不知道一直到了明末毛龙所部,都是山东供应粮草的,也都是水师总兵黄龙负责运输的。 杨溥说道:“如果陛下真想开海运,首要之事,不是问臣,而是问沿海卫所,能不能力克倭寇,倭寇不除,臣是决计不会容大量粮草从海上走的。” “偶尔为之,自然是行的,但是长期却是万万不行的。” 朱祁镇说道:“先生,倭寇很严重吗?” 杨溥说道:“陛下,不知道吗?陛下以为在新安开关,招来的都是什么人?是什么良善之辈吗?” “他们能为朝廷所用,臣自然不计较什么,但是这些人大多是活跃在南洋,只是倭寇却多活跃于东海。而今朝廷出海太少,故而少遇倭寇而已,臣是问过琉球使臣的,琉球使臣来往过海,从来是求我朝兵舰护送,所谓何事?” 朱祁镇一直以为倭寇的猖狂,是嘉靖年间的事情,也就是戚继光的时代,此刻听杨溥说起来。 万万没有想到,不用海运运输漕粮还有这个原因。; 的确从山东运输到辽东,只需要航海几百里,中间还有小岛。一路不敢说风平浪静,但也没有什么大风浪。 保护这一段航道,花不了太大力量。 但是要保护从长江往北到京师,这一段航道,却有一些难了。一次两次派大兵护送而可以,但是又不能次次都如此。 即便是次次如此,时间长了,也会被摸清楚规律,到时候就不好办了。 要知道从江南运输到京师的漕粮,不仅仅是粮食,还有金银。几百万石粮食,几百万两白银。 虽然这些钱对一个如大明这般大的国家来说,虽然也是一个大数字,但并不是太大,但是对海盗来说,却是让人疯狂之极的诱饵了。 看加勒比海盗,是如何面对西班牙运宝船的,就知道诱惑有多大。 怎想,也是从运河运输要保险多了。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 朱祁镇说道:“朕开海禁到而今,也没有遇见什么海盗?先生是不是过滤了。” 杨溥说道:“以臣之见,不是今年,就是明年,一定会有倭寇的消息,而且是大消息。” 朱祁镇说道:“好,先生的话,朕记下来了。到时候就看应验不应验了。” 杨溥说道:“请陛下放心,臣不会妄言的。” 杨溥对自己的推断,有十足的把握。 倭寇真正活跃的乃是洪武年间,洪武年间的禁海令,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倭寇,但并不是说,倭寇在永乐年间就消失了。 只需看兵部的档就明白,辽东很多人将官,都因击倭寇立功。 也就是这一段时间倭寇消停了。 其中有一部分,就是因为大明海上活动的减少,倭寇不敢上岸,另外一个原因,却要谢谢当今的朝鲜王,后世称为世宗大王的李祹。他东征倭寇,攻入对马岛。虽然没有杀多少人,但也将倭寇很多吸引力都牵制过去了。 毕竟倭寇虽然与日本大名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是毕竟不是大名本身。 但是而今朱祁镇如此大规矩的开放海禁,一两年之间,就要开放这么多港口,想想就知道,不出事是不可能的。 不过杨溥也不觉得会出什么大事。倭寇只要不上岸,至于那些海商的安全,他们还需要朝廷保护吗? 杨溥从来没有将他们当做朝廷的顺民,就好像是西南土司一般,时降时叛是很正常的事情现在能为朝廷所用,并非一直能为朝廷所用。 这么多银子,不吸引倭寇,简直是不可能的。至于这些海商的死活,杨溥不能说不放在心上,但是也没有太放在心上。但是海运却不一样了。 第一百零九章 倭寇出没 第一百零九章 倭寇出没 朱祁镇并不知道,就在他与杨溥打赌说倭寇的时候。 倭寇已经与大明军队有过一次接触了。 成山角之东,浊浪滔天。 数十艘明军的遮洋船在海浪之中若隐若现。就好像是玩具一般。 成山角就是山东半岛尽头,深入东海之中,对明军运输粮草主力船型,遮洋船来说,却是到了海况最糟糕的一段路程了。 所谓遮洋船就是海河两运船,一般生产于清江浦船厂。因为兼顾河海,所以船型并不大,一般来说,都是船头宽一丈一,船长四五丈。每一艘遮洋船可以撞粮食,四五百石之多。 这是山东与辽东之间运粮主力船型。 同样因为船只装载量不大的原因,所以建造数量巨大。 仅仅是正统五年之后,朝廷向清江浦船场追加的订单,就有一千多艘。 对有心人来说,朱祁镇醉心于海运,简直就是明摆着的事情。 这几十艘船只之中,有一艘船大一些,似乎上面还安装的火炮,但是炮都不大,更多是碗口盏,火力并不是太行的。 这一艘船就是王英的座舰。 此王英非彼王英也,朝中的王英乃是翰林官,甚至还给朱祁镇上过客,但是这位王英不过是王景弘的养子,锦衣卫千户而已。 他现在就是这一支船队的领队。 朱祁镇将海运之事交给了李时勉。 但是李时勉还在天津坐镇,负责海关之事。具体操办海运之事,却就落到了王英身上,他也一跃成为指挥使了。 如果他真能将这差事办好,再加上义父王景弘的余荫,估计挂一个总兵官负责海运还是可以的。 所以他尤其认真。 即便海况恶劣,他也双脚如同钉子一般,站在甲板之上,死死的看着远方波浪尽头。 忽然他瞳孔微微一缩,说道:“传令下去,让下面人准备好,倭寇来了。” 旁人还没有看出什么,却见数十船只乘风破浪而来。 因为遮洋船都是满载跑都跑不了,而这些船只都是空船,速度极快。不过片刻,就冲进了遮洋船的船队之中。 却见王英座舰的令旗一挥,船舷之后,无数斗笠冒了出来,却是不知道多少大明士卒都隐藏在船中,排成两排,手持火铳。 等倭寇船只靠近,二话不说,迎头打了过去。 倭寇迎头吃了一亏,但是他们很快就利用他们船只轻便的特点,左右包抄,避开大部分船只,主攻王英的座舰。似乎想要擒贼先擒王。 但是王英早有准备,他的船上根本没有多少粮食,全部是士卒,一时间双方打的热火朝天,倭寇举起比人还高上不少的弓箭,向船上射去。 王英根本不在意,伸手抓住了箭矢 ,冷笑一声,说道:“连把好弓都没有,这么长的弓箭,这么软的弓力,吓唬人啊。” 就在双方交战正酣的时候,忽然海面之上有船只出现,不是别人,正是登莱水师。 原来王英去年还是海上运粮,就数次经过此地,每每经过都有倭寇的踪迹,但是倭寇也是欺软怕硬的。 见大队船队,一出动就是数以百计的船只。毕竟一艘遮洋船五百石粮食算,二十艘才一万石,而要转运到天津的粮食,最少是百万石起。 这样一来,遮洋船的数量极多,一百艘之下,根本不值得单独跑一趟。 这一次几十艘船单独行动,却是王英诱敌之计。 只是登莱水师来的虽然快,但是倭寇见势不妙逃跑的速度,更快。 只俘获了几艘船只,大部分倭寇的尸首也跌落大海之中了,斩首居然不到百人。不过王英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斩首之功。 而是为了护卫粮道。 见此情况,心中虽然有些失望,但是心中暗道:“想来,这一年之间,倭寇是不敢轻易来此了。” 这才与船队汇合,三百多艘遮洋船,还有一些大船,一次运输了三十万石粮食到了天津。 随即上报了斩首之功。 结果粮食还没有运进天津仓库之中,李时勉就已经找来他了,说道:“成山角之战,你做的极好。” 王英毕恭毕敬的说道:“是大人指挥有方,末将不敢居功。” 李时勉说道:“上面很关注倭寇之事,内阁发来堂旨,要你进京言明倭寇动向。或许去了京师陛下会见你,这是一个好机会,你好好把握的吧。” 王英一听,顿时激动起来。立即行礼说道:“多谢大人。” 王景弘在地时候,王景弘见皇帝都不是太容易的,而王景弘一死,王家的门第更是一落千丈。 想来就是,大部分官都不待见太监。 王景弘活的时候大权在握,他们自然要给面子。 但是王景弘不在了,他们将王家就视为一般军户人家了。 也还好,朱祁镇记得王景弘,将海运这个差事给了王英,才让王家有东山再起之势。王英跟着王景弘下过南洋,也打过仗,在海上不敢说多有天赋,但毕竟是熟手。 海上情弊,了然于心。正因为如此,也被李时勉看重。 原因很简单。 虽然李时勉从南洋征召过来不少船只,但是他从来不信任这些人,而王英却不同了,来历清白,可以说是屡受国恩,王家一大家子都在南京城中。 可以说是苗根正红。 可以被朝廷信任。 李时勉也有意栽培。说道:“你到京师之后,有事情可以去拜访一下于大人,于大人已经上京了,记住我知道,你义父在京中也有一些门路,但是这是非常时期,千万千万不要去乱跑,小心牵连进去,即便是我也救不了你。” 王英一听,虽然不知道是什么非常时期。但也立即答应下来。 王英不知道为什么是非常时期。 但是于谦却是知道。 此刻的于谦,就在京师。 自然知道为什么是多事之秋。 京城之中进行了大规模人事变动,最少以郭进为首,十几名官员下马,更有十几名官员,分赴各地督促灭蝗事宜。 在这个时候,京城官场之上有一股人心惶惶之意。 于谦更是听到一个消息,杨士奇之子杨稷。已经被锦衣卫于江西捉拿。此刻已经在带往京师的路上。 想来,等待他的只有一个结果。 于谦对杨稷之死,并没有太多的想法,只能说是罪有应得。只是对杨士奇却有一点可怜,毕竟是七旬老人,而今面对丧子之痛,该是怎么样的心情。 只是于谦被召入京师,绝对没有先见其他大臣,而后见皇帝的道理。 只是先去皇宫递牌子请见,然后也不回家,在京中驿站落脚,刚刚洗漱过后,就听见驿站之中一阵喧哗,却是宫中来宣旨,陛下召见。 于谦只能换了官府,跟着太监立即入宫。 朱祁镇召见于谦的地方,自然是华殿。 而朱祁镇召见于谦的时候,却有一人在侧,不是别人,就是杨溥。 朱祁镇与杨士奇还是有默契的,但是对杨溥却没有多少默契。故而,朱祁镇这几日,连连召见大臣,都是让杨溥坐陪。 一方面朱祁镇固然有给杨溥竖立威信的意思,让大臣们都知道,杨溥而今有皇帝背书。同样也有观察杨溥处事之心。 从来决定,杨溥到底是杨士奇下台之后过渡期间的代替品,还是一个能帮他很好的管理国家大政的助手。 而这两者之间的差距,却决定了杨溥到底能当多长时间的首辅。杨溥似乎明白这一点,所以在朱祁镇面前表现出非常积极的态度。 第一百一十章 约期 第一百一十章 约期 华殿之中,书香扑鼻。 于谦对杨溥的感情有一点复杂,但是于谦被杨士奇决定政治敏感度不行。但是他毕竟当了这么多年地方大员,该有的城府还是有的。脸上不动神色行礼说道:“拜见陛下,拜见杨大人。” 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朱祁镇说道:“于先生免礼,给先生看坐。朕半年不见先生,先生可好?” 于谦说道:“臣谢陛下关心,臣食饱睡足,没有不好的。” 朱祁镇却长叹一声,说道:“先生见老了。” 于谦或许自己不知道,但是朱祁镇一眼就看得出来于谦脸色有遮掩不住的疲惫。 毕竟这么大的工程,所用之钱粮,简直如山如海,上关系着国家大战略,下面联系河北百姓生死存亡。 于谦不敢不谨慎,不能不谨慎。 大有工程他没有不细细盯着,不管是挑选人手,还是账目核实,于谦都要亲手过一道。简直是事必躬亲。 不是,于谦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而是杨士奇当初对于谦所说的话,似乎起了反效果了。 于谦自然是知道,他这个位置的凶险,才不容一丝错误。更是将治水之事,当做自己一辈子最大的,也许也是最后的一件事情来做。 如果能将这一条命填进河里,就能让河北水利治好了。于谦大抵就愿意将自己的性命填进去。 如此性命都放在心上,他又怎么会在乎区区身体上的疲惫。 于谦说道:“治水以来,死在河工上的百姓,已经有数百人了。比起他们,臣区区老像又能算得了什么?” 即便后世做工程,也从来没有说不工伤的。 更不要说这个时代,动则数十万人的大工程,没有人员伤亡,反而是咄咄怪事。 杨溥向朱祁镇行了一礼,随即对于谦说道:“于大人的辛苦,满朝上下,谁不知道,今年有事大旱,河北上下,全靠水利救命,却不知道于大人,去年一年所修的河,可以灌溉几何?” 于谦看了一眼朱祁镇,沉声回答道:“自唐以来,南方水利大兴,而河北水利发展几乎停滞,而今朝廷虽然大力修建,然却承宋元之弊,此不是一时间可以扭转的。” 杨溥说道:“前朝之事,朝廷自然是知道的,但是这些旧事无须再提,本堂只想知道,今年如果如去年一般,一春无雨,则今年五月,河北收成如何?朝廷如果要赈济的话,又需要多少?” 于谦说道:“下官可以作保,今年或许大旱,但是直隶一省,足以自足,只需朝廷免直隶钱粮,下官保证直隶一省,决计不会有一个流民。” 杨溥说道:“于大人,这可是御前问话,说话可是要谨慎啊。” 于谦说道:“回大人,下官到任以来大兴水利,虽多抗洪之举,但多为救旱之策,特别是开春以来,已经下令做打井机数以千计,河北水位很浅,决地一丈足以出水,很多地方临近湖泽,更是数尺足以出水。” “今春,下官已经准备打了足够的水井。足以渡过今春,或许不能丰收,但是却可保住百姓之口粮。” 朱祁镇听了,说道:“先生果然是救时之臣。” 河北只能能产出一石,就为朝廷节省了数石粮食。即便仅仅能保证百姓口粮,但是就给朝廷减轻了不少财政负担。 从去年以来,为了弥补朝廷仓库之空缺。南方源源不断向北方运输粮食。不管是漕运还是海运。 但是如果还如去年一般,朝廷定然会元气大伤。 而今听于谦这样一说,朱祁镇顿时觉得身上的千斤重任去了一半,想来今年耗费之大,决计比不上去年。 杨溥饶有兴趣的看了于谦一眼,也不知道他看出了什么。他转过头来向朱祁镇行礼说道:“恭喜陛下得此能臣,我朝后继有人。于谦将来必能坐在臣的位置上。” 还不等于谦说话,朱祁镇就说道:“于先生自然是要做朕的丞相。” 这一句话,朱祁镇大多出于真心。不提于谦在历史上的名声,单单是于谦在治水工程之上的能力与操守,足以让朱祁镇认清一件事情,那就是于谦可托大事。 天下之大,有什么大事,比得上内阁首辅。 所以,让于谦成为内阁首辅,朱祁镇心中一直有这个想法,而今不过是说出口而已。 杨溥说道:“那么臣的建议,陛下以为如何?” 朱祁镇说道:“先生说说吧,让于先生也有一个准备。” 杨溥说道:“是。”随即杨溥将边关形势,瓦刺也先的动向,一一说明了,最后总结道:“所以,不管是英国公还是内阁都觉得,瓦刺定然是要南下,朝廷与瓦刺之间,一定会有一场大战。” “所以朝廷的国力不能一直消耗在治水之上,所以于大人一定要加快速度。” 于谦听了,立即皱眉,说道:“大人有所不知,而今河北民力,已经用尽,即便朝廷供应粮草,但是河北人丁不过一千万有余,动用数处大工,人力已经是相当紧张了,想快就快不起来。” 杨溥转过身来,向朱祁镇说道:“陛下,于大人所言也极是,臣以为当派京营出京助于大人一臂之力。” 朱祁镇说道:“动用京营参与水利工程?这好不好?” 杨溥说道:“此事本就有先例,营建北京城的时候,本来就动用了京营士卒。京营士卒也分为京卫与班军,京卫自然不能动,而班军每年都有替换,只需将这数年的班军不用来京师服役,直接隶属直隶省名下即可。” 朱祁镇说道:“北方班军有多少兵额?” 杨溥说道:“一十四万。” 朱祁镇沉吟了一会儿,他对京营的组织也是很清楚的。大明的京营号称五十多万,分为两大部分,一部分是京卫,也就是北京附近而七十二京卫。总人数在四十多万。还有班军,也就是北方卫所之中挑选出战兵,到京城服役。春秋轮换。 所以说大明京营有五十多万,镇压天下,也是真的。 但是而今京营到底有多少人,却是一个朱祁镇不想知道,不敢知道,不知道该不该知道的数字了。 想想吧,全国卫所缺额在一百二十万,难道地方卫所都是坏的,京卫都是好的,这一百二十万缺额都在地方,就不在京营之中。 只是凡是涉及到了军队,都不能轻举妄动。 但是朱祁镇想来,军队再怎么差劲,也要比寻常百姓强吧,这可是十四万壮汉。即便一千万人丁之中,成年壮丁也没有多少人。 朱祁镇说道:“于先生以为如何?” 于谦说道:“除却人丁之外,还有钱粮” 杨溥说道:“此事你不用担心,只要你答应了,后日早朝,就当着满朝武宣布这一件事情,户部即便是有一钱,我也将拔给你,而且周忱即将到任。有周财神在,决计不会断了你的钱粮。吴中已经决议致仕了,本堂之意,你可以加工部尚书之衔,主管都水清丈司,上上下下绝无掣肘。” “只是你要给朝廷一个明确的时间。” “朝廷不可能一直支持河北大工。总要给一个期限。” 杨溥眼睛死死的盯着于谦。于谦一时间有一阵口干舌燥,额头微微见汗,一根青筋在太阳穴处崩崩直跳,几乎要崩开一样。 杨溥一口要期限,于谦一时间哪里有精确的预估。只是心中反复的想,细细的核算,也给不出一个期限来。 第一百一十一章 四年 第一百一十一章 四年 于谦说道:“此事关系重大,下官一时难以核算清楚。” 杨溥说道:“于大人过谦了,之前看于大人奏疏,河北虽大,也不过是于大人指掌之间。然朝廷决策,刻不容缓,你也看见了,最近朝廷人心不稳,正需早定大计以安人心。所以一刻也拖不得。” “而今只有于大人定下计划。朝廷才好着手,是万万不拖了。” “而且本堂的意思,也并非说这几年之后,朝廷就不管直隶水利了,只是到时候拨款少了而已,于大人也可以先修一些,等将来瓦刺平定了。再重修河北水利不迟。” 朱祁镇听了,也没有说话。 因为杨溥所言,其实正合朱祁镇的心思。 毕竟瓦刺在北,朱祁镇睡觉都睡不安稳。 大修河北水利,自然有因为河北旱情一年比一年严重,即便不修水利。赈灾也要费好大的力气。 而且这本身也是北击瓦刺计划的一部分。 没有足够的粮草,如何与瓦刺在草原之上决胜负。 只有河北成为北京的粮仓,才能够给大军足够的后勤支持。 所以,朱祁镇表面不说,但是心中其实有一点焦急的,特别是看见也先一步步壮大自己的势力。 朱祁镇就好几次梦见自己站在一个小城之上,眼前却是无数大明将士横尸遍野,瓦刺骑兵向他直冲过来。 而这个小城的名字,就是土木堡。 朱祁镇刚刚穿越过来的时候,还相当鄙视历史上的正统。但是随着时间流转,距离正统十四年越近,朱祁镇心中反而越是不安。 所以,他也想让于谦河北水利上,给出一个时间表,好让他将精力投放在军事方面。 于谦心中很明白,杨溥所言,等大败瓦刺之后,再重修河北水利,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首先这样大规模投入重金修建河北水利,本就是一件不寻常的事情,明代上一波修水利的狂潮,还是在洪武年间。 但是洪武年间修建水利,大多是以恢复为主的。恢复因为战争而损坏的水利设施。而这种集中力量,修建某一地方的水利,在大明只有修建运河可以与之相比。 但是这种投入,可不可持续? 于谦并不知道,他是当过地方官的,自然知道,如果是寻常时间从工部要来修河的银子,有多难。大多数地方官只能修建一些自己的辖区之中的水利工程,这种跨府县,大规模修建,根本不可能做到。他自然是想趁着这个时间,为河北百姓多谋一些福祉。他所想到不是能修水利需要花多长时间,而是算算瓦刺有多长时间做好南下的准备。 “瓦刺想要南下,而今已经与兀良哈联姻,朝廷预计他将要西进,大军西进,不管打谁,打成什么样子。他今明两年,就不可能安稳下来。” “瓦刺要与朝廷作战,定然要好好准备,即便他西征大胜,回师漠北,也要修整一两年才能南下。” “四年,距离朝廷与瓦刺的大战,最少有四年。” 于谦说道:“臣以为想修建五河三湖,还有入海主干道最少需要四年。” “好。”杨溥说道:“正统五年算起,正统九年,朝廷对河北水利的倾斜就结束了。你心中有一个准备。” 于谦一愣,他算得是以今年开始,到正统十年,却不想被杨溥生生的砍了一年。 杨溥也不管于谦是怎么想的,向朱祁镇行礼说道:“班军出京,也需要一员重将镇守,协助于大人治水。” 于谦说道:“臣也有此意。” 在京畿不远的地方,直接统领十万大军,于谦也不想沾染这个麻烦。 朱祁镇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人选,说道:“先生以为当选何人?” 杨溥说道:“此事本问英国公最合适,不过陛下问老臣。老臣以为镇远侯顾兴祖最合适。” 朱祁镇想起顾兴祖,立即皱眉,说道:“为何选此人?” 顾兴祖在朱祁镇眼中不过是老纨绔而已,指望他打仗,真是不知所谓,不过看在老镇远侯有功于国,他的荣华富贵,朱祁镇自然会给,但是他一辈子就当一个闲散勋贵吧。 杨溥说道:“臣选镇远侯,不过是为了事权统一而已。” 朱祁镇一听顿时明白了。也是,如果派了保定侯去,孟瑛估计不甘心被于谦指挥。但是镇远侯就不一样了。 正因为他无能,他才没有底气反抗于谦。 朱祁镇想了想说道:“就领平江伯陈豫副之吧。” 对于勋贵之中的人才,朱祁镇也是不吝提拔的,平江伯陈豫在于谦麾下治水,不敢说表现多出众,但也是可圈可点的。 有时候就是这么残酷。 有些人做到极致未必能得到一个机会,而有些人只需做到及格线,就能步步高升。 无他,朱祁镇虽然不敢轻易多军中下手,但是这个计划酝酿了不知道多长时间了。所以他特别留心勋贵之中的人才。 这也是为了降低勋贵集团的反对。所以勋贵之中,但凡有一点成才之相的人,朱祁镇都拿出来摔打一下,如果能用,自然要提拔,至于不能用的,就哪里来的往哪里去。 平江伯陈豫不敢说多好吧,但也最少在及格线之上,比一些混账东西强上太多了。 朱祁镇又与杨溥,于谦谈论了不少。最后见日色西移,这才放两人离开。 于谦出了皇宫,没有先回家。 见过皇帝之后,于谦就可以回家了,但是他直接先去了杨士奇家中。 他刚刚到了杨士奇家胡同口,就大感诧异,片刻之间也想明白,只能轻轻一叹。 杨士奇家之前,往往停了不知道多少马车,绵延出几百步去,好好的胡同,只剩下一半能过人了。 这么多人都来拜访杨士奇的。 杨士奇自然不会都接待,但是杨士奇可以不见,这些人不敢不来,往往是等上一天,也不见杨士奇露面。 这种车水马龙的场面,于谦见惯了。而今却见杨士奇门前冷落车马稀的样子,反而有一种不适应的感觉。 他上前叫门,杨家的老管家见于谦来了,大喜过望,连忙将于谦引了进去,一路上絮絮叨叨说了一些为杨士奇不平的话,比如说养了这么白眼狼,等等。 一路上引于谦去了书房。 于谦到了书房,却见杨士奇正襟危坐的读书,手中一本春秋,诵读有声。脸上气色却好了许多了。 于谦站在门外,等杨士奇将一篇读完,才入门行礼,说道:“学生拜见老师,还请老师节哀顺变。” 杨士奇缓缓起身,坐在一侧泡着茶,却见一套手法,就好像是行云流水,泰然自若,一点不见伤心之色。 根本不是一个即将死儿子的人。 杨士奇淡淡的说道:“于谦,在你眼中我杨士奇就是一个徇私舞弊之人吗?” 于谦说道:“学生不敢。” 杨士奇说道:“我那小畜生,做下此等恶事的时候,我就已经当他死了。只是有些事情,却由不得你,有时候连大义灭亲都不能,我杨士奇一辈子清名都毁在这上面,正所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于谦一听,再想起杨稷杀人的时间。一瞬间想明白了什么。因为杨稷杀人案的时间,与宣宗皇帝驾崩的时间太过接近了。 想来杨士奇所言这个君恩,并非朱祁镇,而是太皇太后。 为了大局朝廷少不了杨士奇,这事情只能按下来,杨士奇本身怎么想,并不重要,想来杨士奇未必没有保自己儿子的心思。 第一百一十二章 捧杀之计 第一百一十二章 捧杀之计 有些事情,现在已经说不清楚了。 精明如杨士奇,如何不知道,这世界上没有永恒的秘密,说不伤心是假,但是心中早有准备,却是真的。 杨士奇也想多说这个话题,说道:“治水的事情,杨溥是什么意思?” 杨士奇虽然退下来了,但是还是当朝首辅,杨溥而今依旧是次辅,不过杨士奇正此刻正在家养病而已。 朝廷上的信息,杨士奇还是很灵通的。 但是再灵通也不如当世人清楚。 说实话,杨士奇早就有退下来之心,杨溥也是看明白这一点,否则杨溥的突然袭击,虽然一招打中了杨士奇的要害。 但是以为杨士奇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却是错了。 固然杨溥人品好,为人谨慎,又是清廉之极,混身上下抓不到一根把柄,但是杨士奇是何等人,是在首辅位置上坐了近二十年的老臣,甚至可以说是权臣的。 他有不知道多少办法保住自己的位置。 只是他不想而已。 当了近二十年的首辅,面对一个每天都在成长的少年帝王,以杨士奇的政治智慧,岂能不知道早晚有一天,他会被少年皇帝厌弃,如其是那样,还不如早早退下来。 于谦对杨士奇自然没有一丝隐瞒,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杨士奇听了之后。轻轻一叹,说道:“我上次给你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于谦说道:“学生记得。” 杨士奇说道:“那就好,下半年我就回乡了,你今后也很少能来京师了,或许这就是你我师徒两人,最后几面吧。我索性给你说开了。” “实权工部尚书,麾下还有京营士卒,户部尚书都要为服务。”杨士奇语气之中带着几分讥讽说道:“于谦,你以为你是何人,这分明是将你架在火炉上烤,明明白白的捧杀之策,你都看不出来吗?” “之前我以为,估计是做不得京官,进不了京而已,我现在看,河北水利大功告成之时,就是你下狱之时。” “别的不说,单单问你一句,你说你打造掘井机数千,这钱哪里来的?” 于谦说道:“自然是” 杨士奇淡淡的说道:“修河款?” 于谦额头冒汗,说道:“是。” 直隶大灾连年,哪里有什么库存,不动用修河款,于谦又能怎么办? 杨士奇说道:“这事情,可大可小,大,就是你挪用钱粮,小,就是你权变之道,就看帝心如何了。” “而这样的事情,将来在修河之上,一抓一大把。” “如果吴中为工部尚书,负责清帐,事情固然麻烦,但或许还能说清楚,而今你自己负责清自己帐,这本来就破坏了朝廷章程,我敢说都察院那些御史都会睁大了眼睛,看着你一举一动。” “你敢说,你自己不犯错,没有一点错。即便你没有错,你麾下的官员,就没有办错事的?” “你如果将河北水利修得好,大概是毁誉参半,入内阁无望而已,如果河工之上,但凡有一点差错,举家流放就是轻的。” 于谦准备说话,道:“老师” 杨士奇以为于谦要辩解,说道:“不要指望陛下,伴君如伴虎,君臣之谊。说重也重,有山岳之重,说薄也薄,不如片纸。” “之前我在内阁,你出什么事情,我都能给你兜着,但是而今,我已经不在其位了。有些事情是帮不了你了。” 于谦说道:“老师,学生也没有指望陛下,夫子有言,当任不让于师。” “而今国家内忧外患,瓦刺坐大,陛下席不安枕,学生正统元年入京,得陛下信重,以师待之,此时不当有所报乎?” “直隶水旱不均,蝗灾屡作,百姓苦不堪言,陛下提出治水之策,正是治本之策。而放眼天下,能得陛下信任,有能力胜过我于谦的,又有何人?” “此事既然要做,又是我于谦最合适,就是于谦应该承担的。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前路如何,学生从来没有想过。” 杨士奇一对眼睛看过不知道多少人,但如于谦这样的人,他依旧是少见的。 古今朝堂之上,唱高调的多,但是言行之间的差距,杨士奇一眼就能看出来,上一次于谦所言,杨士奇也有一些怀疑。 但是此刻杨士奇却真得相信了,这是于谦的肺腑之言。 杨士奇心中一叹,暗道:“识人之明,我居然不如当今。” 说实话,杨士奇一开始并不是多重视于谦了,杨士奇门生故旧遍天下,杨士奇门下干吏多了,就连周忱也是杨士奇门下的。 于谦之能,未必能胜过周忱。 只不过于谦受到当今重视,杨士奇才重视起来。但是此刻才发现,于谦之才或许欠周忱一分,但是于谦之德远胜周忱。 周忱为了保证他在江南改革的推进,在重重弹劾之中自保,是如果结交宫中,将本来该送到户部的钱粮送进了宫中。 杨士奇一清二楚。 但是为首辅,政治洁癖却是要不得的。 周忱能解决朝廷财政的大困难,区区瑕疵算得了什么。但是同样局面,面对将来可能的政治陷阱,于谦却是另外一种破局的办法。 杨士奇对于谦看重,甚至有几分佩服的同时,也不得不承认,或许周忱有当首辅的一日,但是于谦却是不能了。 因为于谦太干净了。 杨士奇说道:“你身边的锦衣卫暗桩,你知道是谁吗?” 于谦说道:“略有差距,但不确定。” 杨士奇说道:“你将他调到身边,能接触所有书的位置上,当今陛下不是是非不分的人,只要你示之诚。即便将来有所劫难,也出不了什么大事。” 于谦说道:“学生明白。” 杨士奇说道:“不过,你将家小送回钱塘吧,你今后在京城的日子不会太多了。杨溥在一日,你不可能入京。王骥的下场,大概是你的未来了。” 于谦一时间也有一些失落。 每一个读书人都有执掌朝纲的想法,特别是于谦曾经距离这个位置这么近。还有皇帝的许诺。此刻知道自己与之无缘了。 难免情绪失调。 于谦并不怀疑杨士奇的话,毕竟大明皇帝固然可以决定很多事情,但是大明皇帝决定不了的事情更多。 杨士奇心中暗道:“没有想到我这一辈子,算计无双,却不想却有一个如此纤尘不染的弟子,却也是异数,本以为我麾下弟子,成就最大的应该是曹鼐,曹鼐深得为政之道,只是即便曹鼐今后做了首辅重臣,估计在历史上的名声,也远远不如我这个弟子。我这弟子当为名臣。” 在这一场杨士奇倒台的政治风波之中,曹鼐什么也没有做,但是他却是得利最大的,在杨士奇看来,很有自己的风范。 但是青史上的名声,未必是做官大就有了。 如同包拯一辈子,也没有当上丞相,但是包拯的名声,却胜过了同时代太多的人了,简直妇孺皆知。 因为权力有权力的逻辑,民间有民间的记忆。 杨士奇心中不由生出一股豪情,心中道:“我就做最后一件事情吧,我这个弟子,我保定了。” 杨士奇知道,皇帝其实对他有些愧疚的,这一分愧疚,就是杨士奇留给杨家最大的遗产,将来他死了,皇帝也会照顾杨家的。 本来杨士奇不准备在政事上进言了,因为感情债这东西,动用越多,就越薄。而此刻他却决定,为了于谦要与皇帝说点什么。 第一百一十三章 朝廷风云变 第一百一十三章 朝廷风云变 当王英来到京城的时候。 大朝会上面的事情,已经传得沸沸扬扬的。 陛下在早朝之上,力排众议,敲定了大修河北水利之策。并加于谦工部尚书衔,可以所天下疆臣无出其右,即便是身上挂这兵部尚书衔为云贵总督的王骥,也是比不得于谦的。 别的不说,单单麾下士卒。 如果王骥手下能有十万精锐,早就不与南疆土司虚以委蛇。大军就能攻破孟养了。 于谦权力之重,也受到了不少言官反对,左都御史刘球,刑部侍郎何渊,等等都反对于谦的任命太重,破坏朝廷章程。 但是被朱祁镇全部压了下来,甚至本来没有外放的何渊,也外放山东,督促灭蝗之事。如果他做不好,一年之后,刑部侍郎就是别人的了。 王英听了这个消息,心中却有一些欣喜。 无他。 就是于谦虽然非议很多,但是于谦圣眷之厚,而今天下人也都见识到了。 如果说之前,大家知道于谦被皇帝看重,还是官场的小道消息,而今却已经名扬天下了。如果不是皇帝太小,于谦年纪太大快四十多岁了。 说不定,分桃断袖之事,就会在民间流传了。 所谓人红是非多,皇帝在古代,可以是最大的八卦源。就好像是好像西汉好些皇帝都是双插头,到底是真是假,千载之下,也不能问了。 王英才不管,于谦在风口浪尖是怎么样的惶恐。他只觉得皇帝看重于大人,他又是李大人介绍给于大人的。 有于大人这个大后台。 他还用怕什么? 于是他安置好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找于谦。 结果于谦根本不见。 只是派一个老仆说道:“我家老爷说了,你是奉诏入京,只需在驿站等候陛下召见就行了。无须找他,他正要出京。也管不了你,不过你只需实心为朝廷办事,陛下是绝对不会亏待办事之人。” 王英碰了一个钉子,只能恹恹回到驿站。 却不知道于谦所言固然是真的,但是在辞别朱祁镇的的时候,还是顺带说了一下海运,还有王英。 本来王英这样的人,如果走正常程序,想要见到朱祁镇,非数日不可。但是有于谦这一句话。朱祁镇立即将召见王英。 即便朱祁镇提前召见王英,王英也不是立即能见到皇帝的。必须要先到礼部学习礼仪。好在王景弘在世的时候,也是常进宫的,王英对一些礼仪并不陌生。这才很快结束了学习。排在三日后觐见。 朱祁镇在华殿召见了王英。 之所以华殿,却是因为朱祁镇最近长长让杨溥在朱祁镇身边,陪同召见大臣。 君臣之间,越发默契了。 朱祁镇甚至觉得,杨溥用起来,要比杨士奇顺手。 朱祁镇其实也知道,杨溥定然是揣摩了他的心意,但是他并不是在乎的,只要能办成事情。什么都好说。 特别是,杨溥在执行朱祁镇制定下的政策上面十分得力。 就在早朝之上,确定了治水大方向之后,如果说之前,朱祁镇对河北水利的看重,还大多是皇帝私人的意志。 而今已经形成了国家意志。 杨溥召集六部,于渊阁堂会。更是将河北治水这一件事情,放在朝廷所有事情之上。 任何国家大事,都要为这一件事情让步。 朱祁镇虽然没有参加这一次会议,但是会议上反对的声音还是相当大的。 堂会的记录,有厚厚一叠,数以十万言。 朱祁镇细细读了,越发承认杨士奇的真知灼见。 总体来说,反对的人有二种。 第一种,认为治水是很重要,特别是北方大旱连连的情况下,但是却不应该将治水之事,提到这么重要。 比如礼部认为,礼部当前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准备好今年下半年各省乡试,并准备明年的会试。 这是抡才大典。万万不能耽搁的。至于想治水,没有问题,礼部不管,但是你想要将修考场的银子拨到治水之上,却是万万不能的。 朱祁镇也知道,在正统四年会试的时候,考场失火,还闹出好的风波,但是那个时候,朱祁镇真忧心李大川能不能斩了阿岱汗的首级,也没有多留心,只是万万没有想到,这考场现在还没有修。 想想也是,这考场三年用一次。官僚的脾气,不到用的事情,哪里能想起来还有这件事情。 诸如此类,不过是多是部门冲突,朝廷经费就那么多,向治水上倾斜了,其他各部都要勒紧裤腰带了。 他们当然不愿意了。 而今即便他们本意是支持的。但是在自己官位上,也必须为自己的部门说话,否则真当尚书好当。 不过,这在朱祁镇看来,也是最好处理也是最难处理的,无非是钱的问题。 钱给够了,就不是问题了。 第二种,却是反对治水本身。 有各种反对意见,比如反对北方治水方略,以滹沱河为例,觉得因以不治为治。说,河水每年四溢,不过夏秋几月,这些浊水,还可以肥田,一利一害而已,如果修好河堤,反而将河水束缚在一处,不决则已,一决则必坏城池,毁农田,则有害无利。 有人觉得,朝廷将国力虚掷于河北,一旦北方有事,将何为之? 等等。朱祁镇刚刚开始的时候,还一个个细细的看,每一个反对意见都分析一番,但是后来却觉得,这都是废话空言。 比如,那个说以不治为治,看起高明的很,任水自流,敢情淹得不是你家的地的。死的不是你家的人。 还有某年发大水与之前有关系的,某年发大水,只说明这一年气候异常。并不是说,你不修河堤,就没有大水了。 简直是逻辑混乱,不是蠢就是坏,更可能是又坏又蠢。 朱祁镇顿时明白一件事情,杨士奇之前所言的,朱祁镇以河北为根本,其实触犯了不知道多少人的利益。 但是有些事情,总就不能摆在台面之上的。 所以总要找一些别的理由来反对。 很多反对意见,根本不用看细节,只需看,谁反对就行了。 还好杨溥很是得力。 用各种手段,又拉又打,算是将六部摆平了。 不管他们心中情愿不情愿。都必须要按照朱祁镇步调了做事。 朱祁镇也更清楚了杨溥的虚弱。 杨士奇做事,从来不需要这样的。 朱祁镇只要说服了杨士奇。杨士奇都能将事情,无声无息的安排下去。根本不会有这动辄十万言的会议记录。 甚至还有何渊为首好几个侍郎临时补充到出京人选之中。 正因为如此,朱祁镇反而松了一口气,杨士奇在位的时候,朱祁镇说锋芒在背,却是有些过分了,但杨士奇的确如同一块大石头,是朱祁镇饶不开的人。 但是而今,杨溥对朝廷的掌控能力不如杨士奇,朱祁镇更感觉到自己动摇态度,给下面明确的暗示,杨溥的位置就立即有动摇的感觉。 朱祁镇感觉,自己能拿下杨溥,但是杨士奇在位的时候。朱祁镇是没有这种感觉的。 正因为如此,朱祁镇才更是频频召见杨溥,频频让杨溥陪着召见大臣,就是向外面宣告天下,当今天子与当朝大学士之间和睦的很。绝对无懈可击。 而王英走过数到宫阙之后,还到华殿之中,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朱祁镇正位而坐,而杨溥坐在一侧,看着他。 王英汗如雨下,说道:“臣大河卫指挥使王英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一百一十四章 海运三难 第一百一十四章 海运三难 朱祁镇说道:“平身,坐。” 朱祁镇没有让人跪着或者站着说话的习惯。 不管是接见大臣还是小臣,如果仅仅是点个卯而已,就不说了,一旦要正式谈话,就一定要让人坐下说。 这是朱祁镇从后世带来的习惯。在朱祁镇不知道的情况之下,为朱祁镇赢得了不少口碑。 因为坐而论道,从宋朝开始已经不存在了。 朱祁镇见王英紧张的呼吸急促,就好像一口气跑几百米一般,有意宽解他,这样的官员朱祁镇已经见多了。 后世去紫禁城,不过是旅游,根本感受到不到那种气势。 如果你闭上眼睛想象,整个紫禁城中没有一个游客,有的是从大门之处,一直排到最里面甲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一个个将士目光都死死盯着你,衣甲鲜明之极。似乎你做错一步,就能拉下去问斩 而且你在进入之前,也受过指点,知道那里不能进,哪里不能看,走路沿着地面上那一条砖缝,要走官步,不可昂首挺胸,做趾高气昂状,又不可低眉顺目做佝偻状。 目光落在什么地方,某些地方要走几步。 或许紫禁城在后世并非最壮观的建筑物,但是在当时却是一等一的。这种从眼界到身心,特别是里面人一言一行都能决定你的生死的时候。 那种紧张之感,就油然而生。 朱祁镇说了几件王景弘跟随郑和下西洋的旧事,王英这才放松下来。 朱祁镇从内书房之中,挑选了几个小太监,作为他的秘书。以张环,顾忠为首,都很年轻,不过二十多岁。 他们并非王振的义子。 朱祁镇纵然再信任王振,也不会弄得自己身边全部都是王振的人。 他们对接王振传过来的奏折。还要安排朱祁镇的时间,比如说,接见谁,什么时候见。再有就是为朱祁镇准备资料。 比如,今日朱祁镇召见王英,王英王景弘乃至于王家所有的资历都摆在朱祁镇桌面之上了。 朱祁镇自然能脱口而出了。 想来王英也不敢看朱祁镇桌上摆着这么字。 朱祁镇说道:“王卿从海上而来,是亲历海运,王太监在世的时候,也跟着三宝太监下南洋数次,是其中行家里手,实话实说便是了。” “这海运能行吗?” 王英心中早有腹稿,说道:“陛下有问,臣不敢虚言,臣愿意以性命担保,这海运决计是能行的。” “但是海运却有三难。” 朱祁镇看了杨溥一眼,说道:“哦,却是那三难?” 王英说道:“第一是船只之难。” “而今海运多用遮洋船,此船只能载五百石粮食,如果要转运粮草,动则数百艘船之多,船多且杂,就容易出事。” “而且船小且轻,就惧怕风浪,成山角之风浪比之南洋,自然不算大,但是满朝上下视之畏途,非是浪大,而是船小。” “三宝太监下西洋之时有二千五百粮船,可装数万石粮食,如果将船只全部换成这样的大船,每一次只需十几艘船,就抵得上而今数百艘船。” “陛下欲大兴海运,请先造宝船。” 朱祁镇听得眉飞色舞,他飞快算了一道数学题,如果一艘船可以承载五万石,运河上一年四百万石的运输粮,也不过是八十艘船跑一趟而已。 “第二,乃是航道之难。”王英继续说道。 “臣本乃锦衣卫千户,因为海运之事,调任大河卫指挥使。专司海运之事,从淮安经黄河出海,沿着海岸线北上,一路上各种明暗礁石不断,因为久不行此路,臣耗时良久,才到了天津。” “但是这一条海道,却不是最好的。” “最好的海道,乃是从崇明岛往东,入黑水大洋,一路北上,到成山角,然后过沙门岛,刘家岛进入天津。” “如果信风正好,从崇明到天津,不过一旬。” 朱祁镇大吃一惊,说道:“十日。此言当真?” 王英说道:“臣万万不敢欺君。南风起时,十日必至,臣敢立军令状。前元春秋两季运粮,皆是如此。” 朱祁镇心中的数学题,立即被狠狠的划下一刀。 不说一年多跑几趟,单单说就如元朝一般,一年两次,就用不到八十艘大船,只需四十艘大船即可了。 朱祁镇心中算盘噼里啪啦做响,继续问道:“还有什么难处?” 王英说道:“还有倭寇。” “倭寇根基在海外,起伏不定,不能穷尽大洋,就无法犁庭扫穴,只能反复纠缠,而从崇明到天津最快的航道,却是需要进入黑水大洋。那里远离陆地,一旦有事,恐怕来不及反应。” 朱祁镇也知道黑水大洋是什么地方。 黑水并非黑水,而是海面颜色加深,也就是说到了大陆架以外了。这里有洋流,所以王英才说顺风顺水。 或许古人不知道什么是洋流,但是并不妨碍利用。 如此一来,在大海之上,很多事情都容易发生。 几百万石粮食,对日本来说,简直是天数字一般的财富。 朱祁镇心中一时间对倭寇也厌烦起来了,随口问道:“王卿,有什么办法可以灭绝倭寇吗?” 王英说道:“陛下,可派遣水师巡视日本,令日本王管束好百姓。永乐年间,三宝太监出海第一站,就是日本。从那之后,倭寇也就老实多了。” 朱祁镇微微吃惊,之前听郑和下西洋,只是没有想到,郑和处女航,却是日本。不过朱祁镇对而今的日本的情况,也是有些了解的。 虽然距离日本战国时代黑有些远,但是并不意味着日本就很太平了。一样乱得很。日本天皇是一个摆设。 朱祁镇说道:“王卿的主意不错。” 杨溥说道:“陛下,王英乃功臣之功,此番运粮上京有功,又斩首数十级,当令兵部赏赐。” 朱祁镇一听,就知道杨溥是要将王英打发走。 朱祁镇说道:“好,令兵部与五军都督府议功,对了崇明岛属于那一个卫?” 王英说道:“崇明所隶属于镇海卫。” 朱祁镇说道:“就转到镇海卫吧。” 王英自然明白,朱祁镇将他安置在镇海卫之心,要知道郑和出海的刘家港,就是在镇海卫之中。 王英千恩万谢,自然不提。 朱祁镇让王英走后,转过头问杨溥,说道:“先生以为王英所言如何?” 杨溥说道:“恭喜陛下,得海上人才,有王英,陛下海运之策,可行矣。不过,陛下以为朝廷罢海运,难道是看不见海运之利吗?” 朱祁镇微微皱眉,如果是看历史上,似乎很多人都很愚蠢,只是什么最好,却不去做。而今朱祁镇深入历史之中,却明白每一个能在历史留名的人。 或许有自己缺点,但都不是笨蛋的,当然了晋惠帝除外。 尤其是这种老臣,简直是老奸巨猾之极。 朱祁镇依稀记得,大明前期一直是维持海运,却在永乐十三年,才罢海运,改为漕运了。 而他并不意味太宗皇帝,乃是一位不了解其中情弊的皇帝。 朱祁镇说道:“愿闻其详。” 杨溥说道:“以王英之言,的确是可行的。但是王英所言,从来是细枝末节,无足轻重。真正关系到海运还是漕运,从来不在这一点上。” “陛下为什么一定要海运?” 朱祁镇皱眉说道:“自然是大明京师粮食安全,就系在一河之上,实在是太危险了,一旦运河出事,朝廷根本没有办法,就好像是去年旱灾,毫无对策。” 第一百一十五章 漕运为正策,海运为备策 第一百一十五章 漕运为正策,海运为备策 杨溥说道:“陛下所言,正是太宗皇帝为什么一心想要修运河的原因。陛下担心运河出事,但是从永乐年间平江伯陈瑄营造运河之后,运河还没有出过一次差错,最多的时候,运送六百万石粮食入京,最少也有四百万石。” “先帝定下定额,今后只需运四百万石。” “十几年来,从来没有出过事。” “倒是海上,即便没有倭寇出没,海运就一点风险都没有了吗?” “在朝廷迁都之前,朝廷从南方往北方调粮,一来数量不多,最多几十万石,二来,即便损失了,朝廷也承受得起。” “但是朝廷迁都之后,京畿之重,是容不得半点损失的。” “而且所需要的粮食大增,不再是几十万石,而是数百万石,纵然前朝海运最高峰,也不过三百八十三万石。” “去岁大灾,漕运转运不及,固然是问题。李时勉及时转运粮食,的确是大功一件,但是陛下不觉得李时勉做的太顺利。” “却是因为,永乐年间,朝廷早有决定,漕运为正策,海运为备策,最少从山东运输到辽东的粮食,从来没有断过。” “一旦朝廷有需要,随时可以用之。” 朱祁镇微微皱眉,说道:“为什么不将海运当做正策,漕运当做备策?”朱祁镇脱口而出之后,了解就有些后悔了。 因为这个问题,问的有些蠢。 杨溥说道:“漕运之事,从汉代就有,但是兴旺于唐。唐代漕运之法,而今朝廷还为借鉴。可以说是面面俱到,但是海运之策,前朝虽然在用,但是前朝为政宽泛,网漏吞舟之鱼,为朝廷运粮的,不过是海上巨商,朝廷不能将安危托付在这等人手中。” “所以,如何管控海运,朝廷心中没底。臣也没底。” 朱祁镇心中暗道:“这就是官僚的习性,不喜欢自己不熟悉的东西。一个是现成的经验,一个是未知的领域,满朝武的倾向性也就很明白了。” 杨溥继续说道:“而且运河是需要修缮的,如果运河备而不用,到了用的时候,恐怕也不能用了。” “朝廷每年四百万石粮食,足以支撑。粮食也不是越多越好。” “既然漕运足够,那么海运备而不用,也就够了。” 朱祁镇说道:“只怕这备策,再备下去,就不能用了。杨先生实话实话,这样下去,需要多少,朕需要海运的时候,却没有能力海运了。” 杨溥叹息一声,说道:“臣也没有想到,这才几十年,朝廷居然已经沦落到遮洋船运粮食了。区区五百石 ,能够济什么事情。” 杨溥很明白,之所以用遮洋船,是因为从山东到辽东用遮洋船。毕竟这一条航线,处于渤海内,可以说风平浪静,不用多担心,大船小船,根本没有什么区别。 朱祁镇说道:“如此来说,先生是支持重启海运。” 杨溥说道:“以臣之见,陛下制定的天津海关之策,就不错,正全部以粮纳税,臣翻阅过海关档,去年一年,纳税三十多万石,不过是因为新开之际,想来将来稳定在百万石,也是可以的。” “陛下妙策,凭空为朝廷多了一百万石粮食。再加上漕运四百万石粮食,也就是陛下而今大修河北水利,粮食有些紧张。” “如果陛下大修水利成功,则直隶粮食大丰,朝廷或许连四百万石漕粮,都不用了,何必汲汲于海运?” 一时间杨溥将朱祁镇给问住了。 朱祁镇之所以一直咬着海运不放,其实是内心之中的倾向性。想将国策向海洋推进。但是有些话,不能直接说。 否则就要扯到了意识形态上了。 朱祁镇一直以来都避免在意识形态上与官,不管那一个官,正面交锋。因为他知道,他打不赢,反而会让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 即便朱祁镇而今的皇位稳定了,杨士奇下台了,太皇太后控制朝廷的最后一个老臣,刘中敷也回家休养了。 朱祁镇再也不担心自己被废了。 但是他依然找不到说服大臣们,将朝政扭转向海洋方向的办法。 所以,他一直做的就是只做不说。 用解决问题的办法,一点点将朝廷引导向自己想要的方向。因为他知道自己说不过的,在面前首先面对太祖祖训。就是所谓十五不征之国。 其实十五不征之国,并非重点,重点是太祖皇帝认为,天下只有中原是好地方,其余小国,都是穷乡敝土,得之不足以养民,还要往里面投钱,这是一个赔本买卖。所以这些小国,安安分分的,朝廷就不用妄动刀兵了。 然后有下西洋的前例在,满朝臣都是反对派,当年开海之事,朱祁镇还是心有余悸。 太皇太后所言也不能说错,不顾自己百姓死活,去夺尺寸无用之地。 几乎让朱祁镇不知道说什么好。 似乎除却与瓦刺的战争之外,任何战场都不会得到百官的支持。 但是正如太皇太后说朱祁镇一样,朱祁镇是一个不安分的。朱祁镇想大兴海运,其中有太多的事情了,比如培养海洋人才,储备海洋力量,等等。 所以,不管朝廷而今有没有海运的需要,朱祁镇都要找借口。 朱祁镇说道:“先生也是知道的,瓦刺在北,朕只感觉锋芒在背,一旦大战起,不知道需要多少粮草物资,先生还觉得海运不行吗?” 杨溥说道:“陛下所言极是,但是臣以为不该更改以漕运为正策,海运为备策的原则。海运可兴,但漕运不可轻动。” 朱祁镇终于明白了,杨溥真正要说是这个。 朱祁镇有没有废漕运的心思? 还真有的,特别是王英说郑和问罪日本之事,朱祁镇当时都兴奋了,简直是如醍醐灌顶,心中暗道:“是啊,如果海运成为朝廷的命脉,那么借保护海运之名,兴建一支水师,直接在日本设立驻地,也就是顺理成章了。” 朱祁镇相信,一旦朝廷从日本吸到了第一口殖民的血。就不会想停下来。 对于没有吃肉之前,人或许因为爱心,拒绝食用。但是吃过一口后,他们自然会给自己找出各种借口,继续吃下去。 他只需培养出一批在外能喝到血的集团,剩下的就不用管了,他们就会自发的寻求觅食的机会。 只是朱祁镇的想法,还没有成型,就被杨溥当头一棒。 朱祁镇一时间也想不到如何反驳。 不管从那一个方面来看,维持两个不同的运输渠道,是对大明朝廷最好的办法,想想华为还有备胎,我大明岂能没有。 但是想想就知道,即便杨溥会分海运一口肉,但决计不会多的。 估计百万石就打顶了。特别是开海之后,大明民间海运力量增长不少,真要是有事了,朝廷是可以直接征召民船运输的。、 可以说李时勉在广东的操作,给了官员们灵感。 这种模式自然压迫了朱祁镇想要官方水师的生存空间。 朱祁镇总觉得有一种自己砸自己脚的感觉。他微微调整了一下心态,心中暗道:“一口吃不了一个胖子,总要一步步来,不管是负责一百万石的海运,还是五十万石,总是一个开始。” “既然是开始,就有插手的空间。” 朱祁镇说道:“先生所言极是,两策并行,实乃太宗皇帝之妙策,朕叹为观止,不得不服。今后就照此办理吧。” 第一百一十六章 海运总兵官 第一百一十六章 海运总兵官 朱祁镇也学狡猾了。 杨溥所言,漕运为政策,海运为备策,其实具体执行之中的规则,有一点约定成俗的感觉,并没有那个皇帝下圣旨。 朱祁镇却一口咬定,乃是太宗皇帝的决策。 不过是想用太宗皇帝背书。让臣不能反对海运之策。 毕竟这与之前不一样。 之前朱祁镇只需说服杨士奇,什么事情都不会出错。但是杨溥却没有杨士奇的权威,这海运漕运之事,估计在海上还是有一番折腾。 杨溥自然能看出朱祁镇的小心思,却说道:“陛下所言极是。” 其实杨溥本身对海运并不是很反对,或者说并非特别反对,从某种情况来说,明初反对海运的力量并不大。 正如杨溥所言,永乐十三年,罢海运,仅仅是运河修建好了,没有需要而已。 但是随着运河发展,沿着运河一线,迅速的繁华起来,运河一线的城市,很多都与运河帮在一起了。 罢运河,就要考虑他们的意见。 杨溥纵然知道,海运成本比漕运成本低多了,都说海运成本高,但是海运损失率大概在百分之三上下。 但是漕运很多地方,都是要用纤夫。整个漕运维护费用在每年一百万两以上,这还是这个时间。 今后随着黄河的泛滥,运河的情况变得很是糟糕。维持所需的成本,更是高昂了不知道多少。 但是海运依旧没有办起来。 就是因为利益捆绑,那个时候的运河一线,已经不能没有运河了。 朱祁镇说道:“既然如此,是不是让下令造船,朕看王英所言,翻来覆去,就是一个船的问题,如果船足够大,何惧风浪,船足够大,倭寇又怎么敢靠近?” 杨溥说道:“陛下,臣以为这船不可能造太大,因为船越大越贵,如遮洋船,一百料,大概在一百两银子上下,臣好久没有过问了,大差不差,但是一千料的船只,却不是一千两了。” “如果陛下,正想重建郑和宝船,二千五百料,所花就要几万两,还要历时数年。而且大臣们都不会同意的。” 朱祁镇皱眉说道:“为何?” 这就是用钱任性。 虽然太皇太后给朱祁镇攒下来的三千二百万两,而今已经霍霍的只剩下一千多万两了,而且随着治水工程,这个数目还在缩小 但是区区几十万两,朱祁镇还是能拿得出来的。杨溥说道:“陛下当初,可是说过,不再重启下西洋之事,而今却要出尔反尔。” 朱祁镇立即说道:“朕岂会如此,说是不下西洋,就不下西洋,不过是建船而已,何须如此。” “外臣会担心陛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杨溥说道:“即便陛下想要海运,郑和宝船也太大了一点,天津外海水浅,行不得大船。臣以为一千料的船就足够了。足以一船承载万石。 而且郑和宝船虽然不在了,但是当年的船只却还有不少,搜寻一些,然后再营造一批,就足以运粮了。” 其实石这个单位并不大。 一石米也就在九十二公斤上下,一万石,九百二十吨,差不多够用了。 正如朱祁镇所料,杨溥也没有指望海运多运多少米,如果仅仅一百万石的话,几十艘万石船就足够了。 杨溥可没有朱祁镇什么都想用新的想法,作为一个清官,他下意思为朝廷省钱。 当初郑和舰队虽然分给各卫所了,而郑和宝船没有人要,一来规格太高了,这郑和宝船的规格,近乎是御船了,也是因为郑和出外的时候,是钦差,才能用。 寻常时节,谁敢用。 所以一直停了几十年船,早就不成样子了。 但是郑和船队其余的船只,有相当一部分还在服役。 不要小看帆船的使用寿命,只要好好保养,能持续服役数百年的船,并非没有。不过大明卫所逃亡的样子,能不能好好保养船只,也是一个迷。 但是再怎么说,也不可能在十几年就将所有的船都用坏了,毕竟郑和上一次下西洋,还是宣德年间,距今不过十年。 甚至杨溥觉得四处查一查,这个造船的钱就省下来了。 朱祁镇心中暗道:“这个外臣就是你吧。”不过想想,他也无话可说。 他倒不是不想出尔反尔,什么,你说金口玉言?朱祁镇从来不当自己是一个皇帝,而是一个政治家,作为一个抱负的政治家,出尔反尔,不是应该的。 当然了,要考虑到时代不同。 皇帝的个人形象,也就是德行,也是很重要的。 他心中衡量一二,觉得因为这个一件事情,败坏自己的形象太不划算了。说道:“就依先生之意,不过先生也说这王英是可用之人,是否能让他为海运总兵官,专司此事。” 杨溥说道:“陛下所言极是,只是王英提拔太快,并不利于王英将来,一两年之间,王英从锦衣卫千户到卫所指挥使,已经是越迁了。”虽然在潜规则之中,皇帝身边的御前卫比外面的卫所高一等,锦衣卫也是御前卫之一,但不是全部。 所以王英从锦衣卫之中升迁出去,才能一跃成为指挥使。 但毕竟跳了很多台阶。再升就太高了。 “不如这样吧。”杨溥说道:“派遣一重臣遥领此事。具体的事务让王英来办,三五年后,如果王英办得不错,就让他升任总兵官。” 总兵这个官职,在清代变得不值钱了。但是在明代还是很值钱的,一省军方最高官职,乃是都指挥使,而统领数省兵马,才是总兵。 几乎等于方面军司令。而且在明初一般挂总兵官的都是勋贵,虽然说不成,但是只要细细去数,凡是挂总兵官的,不是勋贵,就是封爵在即。 所以孟瑛打麓川,以保定侯的身份,挂得才是平蛮将军,云南总兵官。而之恰沐昂身上也是有爵位的。 当然了,同样的是总兵官。海运自然不能云南总兵相比。 不过,是朱祁镇想要这一直负责海运的船队,规格高一点,最总要是,而今漕运最高官员,乃是漕运总兵。 既然要将海运与漕运并列,为何不能有海运总兵。 朱祁镇也明白,王英即便是功臣之后,如此升迁,也太快,简直是坐飞机一般。说道:“既然如此,就令丰城侯负责海运事务,丰城侯坐镇南京不能分身,这事情就让王英去办吧。” 杨溥说道:“臣以为,以魏国公坐镇南京遥领之,却是最好不过了。” 朱祁镇一听,说道:“魏国公也走了先生的门路?” 杨溥说道:“老臣如何,陛下不清楚吗,老臣之言行,都是为天下着想,绝无私心,陛下疑臣,可令锦衣卫抄家,可有非分之物!” 朱祁镇见杨溥如此,立即道歉说道:“是朕失言,是朕失言。” 杨溥这才收敛怒容,说道:“陛下之心,臣也明白,魏国公谋求出镇南京,在满朝上下,早就不是秘密了,臣忽然提此事,的确有些身处嫌疑之地。” 正如杨溥所言,魏国公徐家不想在北京,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甚至魏国公与定国公两家之间,早就将家给分好了。 中山王徐达所有田产,在北归定国公,在南归魏国公。魏国公从宣德以来,就想南归。 也正因为时间长,所有秘密都不是秘密了。甚至有魏国公贿赂言官,为他说话的事情发生。 朱祁镇说道:“以先生之见,是让魏国公南下好,还是不让魏国公南下好?” 第一百一十七章 话南京 第一百一十七章 话南京 虽然朱祁镇正式将行在改为北京,确定了北京大明首都的地位。 准确的来说。 北京在永乐年间已经确立了大明实质上首都的位置。朱祁镇的确定,其实不过是为太宗与仁宗皇帝父子之间的反复划上一个句号而已。 北京的首都地位已经不可动摇了。 恰恰相反,南京的地位是相当重要的。 所以南京一直有大臣坐镇。 之前病逝的黄福,虽然说是养老,但也天下敬仰的重臣。坐镇南京的大臣,太监,勋贵都是大明鼎鼎的。 比如之前,南京兵部尚书黄福,丰城侯李贤,守备太监王景弘,那一个拿出来也都是响当当的。 而今王景弘与黄福相继离世,虽然有继任之人,但是继任之人,与之前的老臣相比,就有一点相形见拙了。 所以,杨溥有让魏国公坐镇南京的想法,并非仅仅是因为魏国公家族在京师的活动,其实也是有公心的。 南京作为大明的首都,也承担着相当重大的政治责任。 不要以为北京成为首都之后,南京就不管事了,其实恰恰相反,南京六部一直在运作,其中户部直接负责南直隶,江西,浙江,湖广等省的赋税。并负责供应漕运上京,兵部负责南京附近四十九个卫所。 这也是为什么孟瑛征麓川,要先到南京筹集兵马的原因,因为南京本身也是大明军事重心之一。 当然了,南方卫所的衰落程度,显然是非常非常之快,到了大明中后期,就成为了纸面上的兵力。 但是而今,这些兵马还不全部是纸面上的。 更不要说,南直隶几乎所有事务都由南京负责,就好像是北京六部直接管下直隶各府县一样的。 更让朱祁镇感到不舒服。 大明或许可以有两个京师,但是却只能有一个政治中心。 或许因为大明北京,距离南方,实在有一点太远了。所以南京有存在的必要。但是绝对不能是南京威胁到北京的地位。 这也是朱祁镇心中一直在想的。 北京下辖的直隶,已经分出了直隶省,那么将南京下辖的南直隶分为两个省,各立省会,想来就会分南京之势。还有南京户部之权。 为什么大明朝廷年收入二千三百多万石,但是北京仓库之中,有一千多万石。除却运输问题之外,这也是原因之一。 南京的存在,分了北京之权。 所以,朱祁镇对南京的情况一直有所想法。 但是他也知道,事情是一件一件的做,而今北方水利,已经足够朝廷忙活了。但是不做这一件事情。 并不意味着不下手谋局布子。 别的不说,就在魏国公想南下镇守南京这一件事情上。 朱祁镇就思虑良多。 他倒不是担心魏国公造反,说句实在话。魏国公富贵以极,就算是他们对太宗一脉仍旧有心结。但也不可能,造大明的反。 毕竟而今的魏国公的势力,早就不是当初中山王时候了,可以说,不管是魏国公还是定国公在军中的人脉,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 毕竟中山王已经作古几十年了,其中又发出了靖难这样大事情。当年中山王的旧部,早就不在了。 而进入永乐年间,魏国公一家身处嫌疑之地,与军中的关系,早就断层了。不要说与英国公,成国公这些靖难勋贵相比。就是与黔国公一脉相比,就差远了。 所以魏国公只要长了脑子,就不会做这种蠢事。 但是魏国公一脉与靖难勋贵之间,其实还是有心结的。 满朝武之中,对魏国公想要南下之事,不置可否,最少没有人为魏国公强出头。朱祁镇也就搁置在这里,反正太皇太后也没有决断。 朱祁镇对这一件事情也不上心。 说实话,朱祁镇对这一件事情,也没有非要魏国公留在北京不可的想法,只是对魏国公到了南京之后,对将来拆分南直隶,降低南京权力的举动,到底有什么影响,一时间拿捏不准而已。 杨溥说道:“江南乃朝廷财赋重地。无重臣坐镇,的确让人不安,丰城侯李贤,固然是国之名将,但是以臣之见,还是要派一国公坐镇为上,而各国公之中,的确是魏国公最合适不过了。” “如此可按满朝武之心。” 朱祁镇想了想,决定对杨溥透漏一点想法。说道:“先生,觉得南京之权,是不是太重了一点?” 杨溥闻弦音而知雅意。说道:“陛下,臣以为事有轻重缓急,而今北方大旱,有些事情即便陛下有心,而今也是做不得的。” 朱祁镇说道:“在先生眼中,朕就是如此不知轻重之人。朕不过是预留将来做事的余地,正如先生所言,魏国公在南京,根基深厚。朕将来有所作为的时候,这魏国公会不会成为阻碍,与其如此,还不如留魏国公在北。” 朱祁镇心中暗道:“将来人心惶惶的时候,或许可以放他南归,安南京士绅之心。”杨溥说道:“陛下,南京乃是太祖高皇帝肇基之地,孝陵在此,乃朝廷根基之所在,不可轻动,即便陛下夺南京六部之权,夺南直隶建省,但是南京依旧为南京,这是不可动摇的。” “如此南京还是需要重臣坐镇,以国公世守,却是在合适不过了。” 朱祁镇心中一叹,不得不承认杨溥所言极是。 这是从正统性上来说,朱祁镇,不,任何一个大明皇帝都不可废南京的原因。 杨溥说道:“至于陛下所担心,魏国公会从中做梗,却是别过虑了,任何人都会从中作梗,唯独魏国公不会。” “因为,他要世守南京。” 朱祁镇心中一动,顿时明白了。 正因为魏国公在南京镇守,他才万万不可能,也不敢对抗中央,甚至还要自证清白,一定会在朝廷做这一件事情上,竭力支持朝廷。 原因很简单。 那就是,魏国公世镇南京,却阻止朝廷对南京的消弱,那么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割据啊,造反了,等等事端。 朱祁镇忽然一笑,说道:“是朕想差了。” 杨溥说道:“陛下,不管怎么说,江南财赋,西北兵马乃是我大明之两翼,唯有两翼齐张,才能高飞,故而南京或许可以消弱。但是管控江南财赋之权,却要加强。派重臣镇守江南,也是必须的。” 朱祁镇说道:“朕知道了,魏国公之事,就令内阁拟诏吧。就让魏国公负责海运,令王英在魏国公帐下听用。” “朕的意思,你也要给魏国公解释清楚。不要让魏国公误会了。” 杨溥说道:“老臣明白。” 说起镇守江南的重臣,朱祁镇一瞬间响起了周忱。说道:“周忱到京了没有?” 杨溥想了想,说道:“算算时间,周忱也就在这几日了。” 朱祁镇对身边的张环说道:“交代下去,等周忱到了,立即令他越次觐见。” 张环立即说道:“奴婢明白。” “江南啊江南。”朱祁镇心中暗暗的念叨。虽然远隔千里之外,但是朱祁镇却感受到与北京息息相关。 除却九边之外,乃是与北京联系最紧密的地方之一。 “只是这江南到底是一个什么摸样?”朱祁镇心中暗暗的揣摩着,对即将来到京师的周忱,心中更加期盼了。 而这个时候,周忱在运河之上坐船北上,进入了直隶地界。一进入直隶地界就看到了大规模兴修水利的局面。 周忱见状,脸顿时绿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未入京城已忧心 第一百一十八章 未入京城已忧心 运河之上,南北消息还是很灵通的。 朱祁镇与杨溥联手,确定了河北大兴水利的基调。这些消息次第传来,让周忱本来悬着的心,更是七上八下。 就好像是一颗心脏,仅仅被一根细线绑着,深深的勒紧了血肉之中,就好像要被生生勒碎一般。 周忱是一个干瘦的老头,他今年已经六十岁了。 他前半生过得平平无奇,一直沉沦下僚。满腹才华不的升迁。 在四十九岁那一年,被杨士奇提拔,推荐给宣宗皇帝,以临危受命之态,主持江南粮税征收之事。 这一干就是十年有余了。 似乎真因为前半身沉沦下僚,走遍的门路,不得升迁。所以他坐上江南巡抚之位后,就分外圆滑,一边用近乎铁腕的手段,整治了不少人。但是对朝廷之上达官权贵,却是以非常圆滑的姿态周旋。 所以才能在江南士绅一直反对之下,他能牢牢坐稳了江南巡抚一职。 并不是说有能力,就可以坐稳这堪称天下最富的官职了。 只是这突然而来的升迁,实在令周忱摸不得头脑,特别是面对杨士奇被杨溥掀翻,大明最高层掀起了从宣德十年到而今,前所未有的政治风暴。 不,即便是宣德年间,这样大风波也不常见的。 仁宗皇帝非常倚重他的东宫官僚,宣宗皇帝也是如此,所以从洪熙,宣德,一直到正统初年,朝廷之上,虽然有这样那样的动弹。 但是全部是仁宗皇帝东宫中人。 被后世称为洪宣辅政集团。 他们内部并非没有争斗,但是大家都是有分寸的。 而杨溥掀翻杨士奇,在之后的大规模人事调整,其实打破了这种平静。如果单单从正统年间的历史维度来看。 不过,杨溥代替了杨士奇。 而从更长的历史维度来看,也就从永乐年间跟随仁宗皇帝一起走上政治舞台的洪宣辅政集团,正式走下崩溃与瓦解。 虽然杨溥用强力的手腕镇压下去,并宣布河北大修水利的举动,暗示人事斗争到此为此,但是很多官员心中,其实未必有多安心。 而周忱就是其中之一。 周忱是杨士奇这一条线上的人。这一点毋庸置疑。但是在杨士奇倒台的情况之下,周忱不降反升,却是因为什么。 周忱在江南的时候,就在想这一件事情。 但是直到今天,才明白。 敢情陛下是要他来补窟窿。他看到直隶大兴土木的样子。他心中自然有一笔账,他毕竟是久在江南,做过地方官的。 他从河间府一府估计到河北诸多府县的工程,好家伙。他仅仅是估算,就算出来一个自己不敢想象的数字。 他一时间又兴奋,又担心。 兴奋是他也是简在帝心了,皇帝遇见难题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他。他有机会在朝廷之上大展抱负。 担心的是,历史上为朝廷敛财之臣,最后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毕竟从民间弄出钱粮,小民自然是没有的。自然要从有钱的人手中收刮出来了。 但是有钱的人,岂能没有一点权力。 所以从他们身上割肉,很容易遭到反噬。 周忱自然是忧心重重,越距离北京近,这种忧心的感觉,就越重,特别是于谦的待遇,传到了周忱的耳朵之中了,周忱的担心更甚了。 如果说之前的担心,仅仅是担心将来算后帐,而今的担心,更多是担心杨溥出什么招。 周忱可不是于谦。 周忱对政治上的伎俩,简直是了如指掌。而于谦更是杨士奇的学生,于谦的遭遇,很可能是周忱的前车之鉴。 让周忱任何不忧心。 只是不管周忱如何忧心,但他坐下的船只,依然悠哉悠哉的北上。最后在通州下了船了。 周忱下了船,将整个通州码头收在眼里,说道:“通州比以前更繁华了。” “可不是吗,这位爷,去年朝廷开了天津海关,海外的好东西都来了。全部要从天津运到北京,如此一来,自然要走我们通州,所以这通州要比之前更加繁华了,甚至知州有意扩展通州城了。”一个车把式闯了过来,嘴里絮絮叨叨说了好些,最后才想起正题了,说道:“老爷要车吗?” 周忱听他说话有意思,说道:“好,正好需要用车。”一番讨价还价之下,周忱以一百钱搞定了车夫。 车夫一边让周忱与周忱的老仆上车,一边絮絮叨叨说道:“老爷,你也太厉害,平日我二百是绝不降价的。今天折本了。” 周忱说道:“一百,能买半石米了,赔什么赔?” 车夫说道:“老爷有所不知道,养这一个大牲口,却是花钱的,这官府的马,要交钱,这畜生的食量可是比人还大。” 周忱知道一百,这车夫定然还有赚头,但是却听他说了一番,给官府养马的苦楚。周忱听得很认真。 这是周忱的习惯了。凡是出行,轻车简从,问父老疾苦,凡是百姓觉得何事最苦,他都记在心上。 但是关于马政这一件事情,他即便是新任户部尚书,却也没有什么办法,这一件事情,是归太仆寺管的。 户部的手够不着。 随着叮叮当当的马铃之声。周忱坐在车辕之上,一边看着两边的风景,一边与车夫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忽然周忱看见,路边有一批人在开工,这工程却有一点奇怪,说是修渠,挖得很浅,说是修路,却又不像。 又有长长的木料,修理的笔直。上面好像还包着一层铁皮,都堆积在一边。让周忱实在是摸不着头脑。于是问车夫说道:“这是做什么的。” 车夫见了,长长一叹,说道:“是抢饭碗的,说是宫里修什么驰道,两马并行,拉着马车,可以跑得飞快,京城西北,从门头沟修到西城那边,早就有了,是拉煤的。几千斤煤用不了几个时辰就到京师了。” “这贼老天,要不要人活了。” 他却没有看见,周忱的眼睛越来越亮,几乎要迸发出光芒来,说道:“驰道,秦驰道?” 车夫可没有他的见识,连大字也不识一个,自然不知道什么叫做秦驰道了。 车夫一时间说道:“老爷说的,小老儿不明白。” 周忱说道:“绕过京城,不要入城,先去城西,我要看看这驰道。” “好咧。”车夫一下子变得兴奋起来说道:“没问题,却要加钱。三百。” 周忱坐镇江南,手指缝里都有金山银山,与百姓砍价,只是他个人一点小习惯而已。毕竟权衡各方利益,与小老百姓砍价,也没有太多的区别。 而并不是说他拿出那么多钱。 说大明俸禄少,但是坐到巡抚级别大员,正项收入是绝对够用的。周忱也不养什么仆役师爷。手中自然是有钱的。 此刻他实在没有心情与车夫砍价了,随手掏出两钱银子,说道:“不用找了。” 车夫接过银子,用牙齿一咬,试探出真假,随即扬鞭道:“好咧,老爷做好。”随即驱赶马匹向南绕行。 虽然直接穿过北京城更近一点。但是一来进城需要交钱,二来,城里面马是跑不起来的,如果赶时间,自然是绕行比较好。 到了傍晚时分,周忱终于来到了城西,也看到了,他一直心心念念的秦驰道是什么样子的。 却见两道木轨上包铁皮,光滑如镜,绵延了不知道多少里,一眼都看不到边,而在驰道附近的地面都是黑的。都是煤。 第一百一十九章 今有驰道可解忧 第一百一十九章 今有驰道可解忧 周忱远远的看着,几辆马车从驰道飞驰而过。 说起来是飞驰,也仅仅是周忱眼中的飞驰而已。 如果让现代人看了,估计觉得如果给我一辆自行车,我都能给你超个车。 也不知道是马力有限,还是古代驰道的最高时速本就不高。反正驰道的作用,却是能让两匹马儿跑起来。 大量的马车,其实都不可能让马跑起来,即便是跑也是小跑。 比较路况限制。即便假设有一匹力大无穷的马儿,所以他可以拉着任何马车在任何路况上飞奔,结果也是车毁人亡。 大明马车的结构都不支持这样路况上飞奔。 大明官道的水平,也就如同现在的乡间小路,不铺水泥,不铺沥青的,纯粹是用压路机压过一边的土路。 如果常常修缮的话,还能看。如果不修缮的话,就不好说是什么样子了。 所以,从通州到城西,一共三十多公里。马车都走了将近一天,这还是大明天子脚下的路况。 至于更远的地方,路是什么样子。就不用说了。 这就是为什么于谦说,往山西运粮食,往往七石才能到一石的原因所在。 所以,比起这个时代马车的龟速,驰道上时速在二十公里与三十公里之间的马车,已经称得上是飞驰了。 而且是非同一般的飞驰。 周忱越看越兴奋,一直看到太阳落山,驰道上没有拉煤的马车跑了之后,才回过神了。 这才发现。城门已经关了。 周忱没有地方住宿,正要看见那个车夫也没有走,却是回不了家了,明天准备从京城拉个活去通州。 周忱也就给了三十,在马车里面迷惑了一夜。 这一夜,周忱也没有睡多久。 不同的东西在不同的人眼中,有不一样的作用。 周忱大半夜都在计算,一条驰道,百里运粮消耗多少,千里运粮消耗多少,等等。满脑子都是很多想法。 却是他见过太多的百姓运粮之苦了。 如果说北方百姓苦于马,那么南方百姓就苦于粮了。不仅仅是运粮本身辛苦,而且有风险,更是容易耽搁农时。 他当时在江南,也想过不知道多少办法来解决百姓运粮之苦,最后不得不加耗,其实也就让百姓多出运费,可以免去出丁,但是百姓却乐意。 老百姓是最抠门的群体了,能让他情愿出钱,甚至多出钱,也不愿意做的事情,可见有多苦。 所以,周忱研究过各种运输办法。从来没有如何此刻一般,简直是醍醐灌顶。顿时觉得百脉具通。 只是他今天仅仅看了一个表象而已,很多内情他并不清楚。 故而一时间想这个,又一时间想那个,不知道了几更天,才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周忱进城之中,先递了牌子,本想去驿站休息一番,却不想刚刚安顿好了,就有宫中太监来传,说陛下召见。 周忱不得不打了冷水,冲了一下,换了一身衣服,打起精神,来见朱祁镇。倒不是周忱不想洗热水澡,只是在古代洗热水澡,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大量的热水要事先准备。 周忱却是来不及了。 只是人老了,疲惫是很容易看出来了。 所以朱祁镇见周忱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出来了。在周忱行礼之后,立即令周忱落坐。说道:“周卿辛苦了。” 周忱说道:“老臣劳陛下担心,感激不尽。” 朱祁镇对身边张环说道:“令太医院上门,为周卿诊治,一应汤药,均由大内出。” 周忱再次行礼,说道:“谢过陛下。” 朱祁镇说道:“周卿,你乃先帝老臣,临危受命。整理江南钱粮而今已经有十年了,朕知道你在江南做得极好。只是你觉得朝廷财政之上,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周忱说道:“陛下,乃是宝钞。民间皆不用宝钞,则万事不便,民不便,则官岂能便之,故而宝钞之事,是我大明财政上第一问题。” 朱祁镇听了一时间有些尴尬。 那个国家的法定货币,满朝上下都没有有的。就是大明了。 可以说大明宝钞的问题,这不是第一次提出来了,而是从永乐年间到宣德年间,不知道多少大小臣工,就此事出了不知道多少意见。 朱祁镇甚至还看过杨士奇提得一个意见,就是向民间征商税,让百姓交宝钞。 但是太祖太宗滥发了太多太多的宝钞了,一来朝廷也不敢用这种征税的办法收回宝钞,否则朝廷当初滥发的宝钞,足够大明朝廷收上好几年白条了。 这也是杨士奇仅仅是提议商税上收宝钞,决计不敢说田赋可以收宝钞,否则满朝武都等着喝西北风吧。 虽然大家而今都用银两交易,但是银两并非朝廷的法定货币,甚至连货币都不是。因为大明律之中,白纸黑字写着,禁用金银。 简直好像是嘲笑。 朱祁镇说道:“周卿可有办法?” 周忱说道:“陛下,宝钞已经不可救药了,只是朝廷财政不能这样混乱下来,各种折色,钱粮,根本不能汇总计算。” “所以,以臣之见,唯有征收银两,今后除却粮食之外,全部可以折算银两,从此朝廷只需持银,粮两端。即可制衡天下。” 朱祁镇深以为然。 毕竟大明朝廷的账目,让朱祁镇都有一点头疼了。 统计下来,大明有布多少匹,铁多少斤,大木多少根,香料多少斤,珍珠多少颗,等等,各式各样的仓库,但是汇总起来,大明有多少钱,抱歉,汇总不出来。 这样储备其实很有必要的,毕竟对国家来说,很多时候,并非一切都可以用钱卖到。 只是这样也太混乱了吧。 朱祁镇说道:“周卿执掌户部,却是准备从这里下手?” 周忱说道:“陛下准了此事,臣就开始准备,臣准备先设太仓银库,将天下所有银子汇总于此,并理清上下账目,将各地款项,要么折银,要么折粮,除此之外,最多折布折绢,再无其他折现。” 朱祁镇心中暗道:“这是一个理财之臣,只是如此一来太慢了,根本缓不应急。” 朱祁镇承认将各种实物税,比如工部很多河关,收税收什么?收木头。说是用来造船的。但是朱祁镇想想运木头的事情,就感到头疼。 至于其余情况不同,各种莫名其妙的征收,还有很多很多。 这是需要整理。 只是他更需要钱,不管是现在修河的款项,虽然他内库还有一些钱,但是不能真的内库给掏空吧。二来,即便掏空内库,也未必就够了。 这还是于谦大规模节省之后,否则按之前计划,是绝对不够的。 朱祁镇只能将话题转过来,说道:“周卿,你从河北而来,见过河北的情况吗?” 周忱说道:“臣已经见过了。” 朱祁镇说道:“直隶百姓多有艰难,朕准备一劳永逸,治理河北水患,只是朝廷开支有限,却不知道周卿有什么办法没有?” 周忱知道,朱祁镇问有没有,但是他的回到却是一定有。否则这户部尚书的位置,他还没有上任,就丢了。 周忱说道:“赖陛下天纵之才,臣有一策,可以每年为朝廷增收数百万两白银。” 朱祁镇一听,眼睛都快跳出来,无他,这个数字太大。 不要看朱祁镇大手笔花钱,就觉得几百万两不是钱了,恰恰相反,这很是钱,而今还不是明末清代一样,没有一两百万两,都不好说自己是富豪。 第一百二十章 盐法开中法 第一百二十章 盐法开中法 没有大量白银涌入之前,白银还是很值钱的。 最少大明朝廷每年白银进项,也不过是几百万两,绝对没有一千万两,这还是开海之后,但是而今开海之后赋税增长也不是太快的,估计也就几百万两而已。 而这猛地再来一个几百万两。大明白银收入,就可以冲破每年一千万两了。 如此一来,河北水利工程足以支撑了,就连将来与瓦刺打仗,底气也就足了。 只是朱祁镇想来想去,也没有想起了什么办法,能够一口气增加数百万两的收入。朱祁镇这几年当皇帝也不是白给的。 真要有几个能征收数百万两的机会,放在哪里,朱祁镇不觉得自己发现不了。 周忱也不卖关子,说道:“就是盐。” 朱祁镇一听,大失所望。 因为盐法朱祁镇心中想过不少次了,但是不能动的,这关系到了朝廷的国家安全。否则大明盐税岂能区区一两百万两之多。 并非不想,而是不能。 为什么?就是因为从太祖时代,就开始执行的开中法。 因为粮食运输消耗太大,为了支援九边驻军粮食,洪武三年,杨宪提出了开中法,具体执行就是,商人运输粮食到九边,九边接受了,会开出收据,这个收据可以去盐场换盐,然后在指定区域卖银。 这个办法的,本意就是用高额的收益,让商人承担运粮的消耗。 从洪武之后,一直是九边粮食一种有效的补充办法。 只是这样一来,朝廷在盐税上的收入就不多,毕竟补贴了九边。 如果将开中法废除,再想办法收刮一番,自然是可以的,但是九边将士怎么办?让他们饿肚子吗? 这一件事情,是万万做不的的。 周忱见朱祁镇的表情,就知道朱祁镇心中所想。 周忱怎么可能不预料到这一点,说道:“陛下,从宣德十年开始,臣记得朝廷已经多次补贴九边粮草,共计白银,估计也有一百多万两了吧。” 朱祁镇对这一件事情,其实也有印象的,说道:“对。” 周忱说道:“陛下,如果开中法可以顺利进行,那么九边的粮食为什么这么紧缺啊?其中定然有情弊。” 朱祁镇听了,也微微皱眉。 说实话,这一件事情朱祁镇心中也有一些怀疑的。 九边有屯田卫所,按道理是可以自给自足的,又有百姓运输的粮食,北方五省供应九边八百万石,还有开中法,朝廷盐税都补贴进去了。 但是为什么九边的粮食还不够? “朝廷到底需要多少钱才能供应得起九边将士?”朱祁镇心中不由生出这个想法。 但是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回答他。 这个问题,不仅仅是朱祁镇想问,后世历代大明天子都想问,特别是崇祯皇帝,到底多少钱才能养得起关宁铁骑? 谁也回答不了。 朱祁镇问道:“你知道其中有什么情弊?” 周忱说道:“陛下,商人好逸恶劳,怎么会辛苦运粮,盐业暴利,他们宁肯在当地卖粮食,然后卖给军中。” “自然能得到盐引。” “只是如此一来,当地的粮价自然被炒起来了。” 朱祁镇第一次听到盐商这样的操作,但是细细想来,也就明白了,这是必然,指望商人为国防效力。 真是开玩笑。 既然运粮辛苦,就直接卖粮便是了。 只是如此一来,九边的粮价高了,百姓吃不起。而九边大多数百姓,都是士卒的家属,如此一来九边财政压力就大增了,朝廷发下的饷银就不够用了。 对大明朝廷来说,根本没有一点好处。 但是对盐商来说,特别是开中法所富的晋商来说,他们管你死活。 朱祁镇从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任何一个人,朱祁镇甚至想的出来,这些盐商很可能买通当地的军官,将粮仓之中的粮食买出来,再卖出去。 等等骚操作。 朱祁镇越是怀疑,再次审视开中法,只觉得到底都是破绽,处处不堪细细琢磨。 周忱说道:“陛下,臣也承认,是有一些本分商家,辛苦运粮。但是这样的人家,大多数都破产破家了。” 朱祁镇更是吃惊,说道:“怎么会如此?” 周忱说道:“很多小商贾,本身没有那么多的财力,自然愿意辛苦一些,从外地运粮到九边,但是得了盐引之后,却要到盐场守支,并不能立即领到盐,只是这一等就要好几年,甚至父子相继守支,穷困潦倒,苦不堪言。” 想想就知道,这些小盐商是赚辛苦钱的,本钱自然不多,他的本钱都先买了粮食,全身上下最宝贵的财富,就是手中的盐引了,结果领不出来盐。一家的生计都赔进去了。 其中苦楚,真是无以加复了。 朱祁镇更是吃惊非小,说道:“怎么会如此?” 周忱说道:“陛下,从永乐年间,就有勋贵求盐引,太宗仁宗宣宗虽然屡屡拒绝,但是也准了不少。” “天下盐产量是有数了,这些亲贵加入,那些没有背景的小商人,自然往后排了。” 朱祁镇一时间默然。也有几分惭愧,因为他也批出过盐引。是他姐姐常德公主所求,朱祁镇抹不开面子,就批了。 但是而今想下内阁,这简直是自己挖自己的根基。 他一笔下去,却不知道多少小盐商就要往后排多少时间。而如果天下盐引都被大盐商所垄断了,对朝廷是好事吗? 周忱似乎还不想放过朱祁镇,继续说道:“此乃盐商之苦,却不知道盐商之苦,却万般比不上灶户之苦。” “本朝沿用前元之制,将沿海煮盐的灶户,特别编户,免去其他杂役,唯有煮盐而已,洪武之时,与宝钞做工本。永乐之时,定每户定额。而有了定额,多出定额之外,叫做余盐,朝廷规定余盐一律高价买入。” “只是而今却是空谈。” “因为朝廷而今给予灶户的工本钱,还是宝钞,而余盐更是空有价格,从来没有给够过。” 朱祁镇似乎不会说话了,口中说道:“怎么会如此?” 如果第一句怎么会如此,还是吃惊,而这一句,却是深深的绝望了,这就是大明天下,这就是为天子牧民的百官做出来的事情。 朱祁镇更是想的出来,那些灶户如何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宝钞擦屁股都嫌硬,余盐根本不给钱,或者说给一点钱。 偏偏是有定额的,完不成定额,定然会有责罚的。 恐怕一家老小,终日煮盐,连盐都不敢吃。 遍身罗倚着不是养蚕人。 周忱的话还是没有结束,说道:“于是私盐兴起,灶户私下将余盐卖给商家,官盐的销路就受到了影响。” “国家赋税,岂能不受影响?” “而今盐税没有大降,只是朝廷还算清明,国力还足以支撑,一旦遇见什么大事,盐税就是先崩溃的一个。” “臣不仅仅是为国家开源,也是为国家巩固根基,这才多少年,陛下就忘记了,黄巢,张士诚都是一些什么人了吗?” 朱祁镇心中猛地一惊,黄巢是什么人,是盐贩子,而张士诚是什么人,是灶户。 甚至朱祁镇自己也感同身受,他如果不是穿越到皇帝身上,而是穿越在灶户身上,根本就是二话不说,反他娘的。 这根本不是欺负人这么简单, 根本就是吃人。 朱祁镇说道:“这盐法朕一定会留意的,只是开中法一动,九边粮草该怎么办?” 至于九边需要多少粮草,而今不是细想的时候,必须先维持九边稳定。 第一百二十一章 钱法 第一百二十一章 钱法 周忱说道:“臣之前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陛下天人之姿,圣聪远迈天人,方让臣有一得之愚。陛下为西山之煤所修之驰道,真乃国家之利器,朝廷之命脉也。” “臣昨日在城西,观摩一日,以臣观之,驰道上的马车,都是两马并驱,载重可达千斤以上,日行百五十里,应该是可以的。” “而从南京到北京,不过三千余里,如果一道驰道从南京修到北京,则二十石粮食从南京到北京,不过一月而已。” “而今漕运运输,动则经年。” “南北运输尚有漕运,但是从北京运输到边关,却更是步步艰难,百姓或推独轮车,或人抗马驮,倍加艰辛。” “如果从北京修驰道,直达大同,宣府,以榆林,宁夏,最远不过一千多里,固然有山川难越,但足以将粮草耗损降低很多。” “至于具体能降低多少,臣一时间没有准确数据,还不好计算的,但是决计要比而今节省不少,其中耗损节省下来,足以补上开中法的缺口。” “而且陛下欲大修河北水利,耗资千万计,想来数年之后,河北就是北方粮仓,各地九边粮草,如果能从河北启运,节省太多了。所以国初让利于盐商的,应该重新拿回来。” “而且臣也说过,朝廷首要之事,当是以银代钞。但是国家每年正税,银两不过三五百万两,乃是盐,茶,矿税而已,即便去年开海,加在一起,不过七百万两上下。朝廷银少欲以之代钞,不可得已。” “如果能从盐税之中,多征收数百万两。足以支撑河北大工,也足以完成朝廷各项赋税用白银核算。” 朱祁镇说道:“周卿之意,朕知之,只是此事关系重大,非下朝廷重臣合议不可。” 朱祁镇很清楚,即便是他是皇帝,这样的大事,也不可能一言而决,更不要说里面有太多的利益牵扯了。 真以为那些大盐商都没有门路。 没有门路的盐商根本做不成这么大的事业。朱祁镇在盐法上动刀子,不知道触动了多少人的利益,甚至其中还有相当一部分都是军方的。 毕竟开中法里面的情弊,没有军中有人配合,也做不出来的。 这样的大事,分量之重。朱祁镇不可能听周忱一面之词。不过,朱祁镇听周忱数次说起宝钞,朱祁镇心中一个想法,冒了出来,说道:“即便钞法之不行,难道朝廷只能用银两吗?” 周忱想了想,说道:“陛下,非是朝廷必须用银两,而是除却银两其余无物可用?” 朱祁镇说道:“此言怎讲?” 周忱说道:“本朝开国以来,洪武年间,先用钱法,故而洪武年间,乃是我朝铸钱最多的一朝。大概在一万万以上,但是从洪武末年,有钱荒,朝廷乃发钞,先是钱钞并用,著令百以上用钞。” “从此朝廷在铸钱之上并不热心,如洪熙一朝,在世面上几乎没有铜钱,即便是正统朝的铜钱,估计也没有多少。” “钞法不行,百姓日常也不能以货易货吧。” “所以用金银就成为百姓必选。” “用银的习惯,其实乃是前元才盛行起来的。钞法不可挽回,金又太贵,百姓皆通用银,朝廷想重整钱法,自然只能用银了。” 朱祁镇有时候就是感叹。 历史有偶然也有必然,他很难说清楚用银到底是必然还是偶然。 钱荒乃是宋代最为头疼的问题,就是世面上铜钱不够用了,不管是铸造多少出来,就好像是倒进井里面一般,根本没有一点水花。 大明宝钞在朱祁镇看来,就好像是一场大规模信用货币的实验,然后搞砸了。 之前大家都知道大明宝钞已经不行了,都还想办法挽救一二,但是到了正统年间,朝野上下一致认为,宝钞已经无药可救了。 周忱的意见,不仅仅是他自己的意见,是代表了相当一部分人的看法。 由宝钞缺位,而带来的财政混乱,已经不能再继续下去了。他们的选择,自然是最简单办法,就是将民间已经占据绝对规模的白银,代替宝钞的位置就行了。 但是在朱祁镇看来,这是极其不负责任的。根本就是一个极大的倒退。用银不是不可以,最少要铸造成银币吧。 这种因陋就简的货币政策,居然能持续了六百年。朱祁镇怎么都想不明白。 但是朱祁镇却不想再继续下去了,朱祁镇说道:“既然要废除宝钞,朝廷通用银,不是不行,只是却用银两,实在太过麻烦了。特别是火耗一事,更是麻烦之极。” “陛下的意思是?”周忱一时间摸不着头脑。 不得不说,周忱纵然是当时第一流的财政专家,对火耗的影响力,还没有太大的感触,毕竟折银之事,从他这里才盛行。至于之后火耗的各种发展,,实在是周忱不能想到的。 朱祁镇说道:“用银钱如何?”周忱心中心思一转,暗道:“陛下大概是想得钱息。”他自然没有反对的意思,立即说道:“陛下之意,臣明白了,只要陛下赐下钱样,户部宝泉局,定然将户部所收之银,全部铸造成银钱。” 朱祁镇说道:“那铜钱铸造如何?” 周忱说道:“铜材缺乏,这也是从洪武以来,朝廷铸钱不多的原因之一。故而朝廷从洪武之后,就很少铸造铜钱。只是民间乏钱,多有私铸,是时候大加整顿了。” 朱祁镇也知道这一点,真正上好的铜料,都是很缺乏的,就看宣德炉就行了。 宣德炉为什么这么闻名,就是因为宣德炉乃是用南洋上好的铜料,经过十二炼,明代之后,很少有这样的铜料,也很少有这样的败家了。 这才让宣德炉成为绝唱。 不过,与周忱说话,就是舒服,几乎朱祁镇还没有将话挑明,周忱就有所领悟了。 朱祁镇说道:“周卿下去之后,就将这两件事情,写成题本呈给朕看。” 周忱说道:“臣明白。” 随即周忱很有眼色的告辞了。 朱祁镇一时间推掉了之后所有召见。一个个默默的思考。 对于打仗,有土木堡之变在先。朱祁镇自然没有想要御驾亲征的想法。所以,他为与瓦刺做的准备,一个在粮,整个河北水利计划,几乎都是为这一件事情服务的。一个在将,孟瑛,蒋贵,任礼,曹义,杨洪,郭登,方瑾,这都是有过考验的将领,而且是朱祁镇登基之后,才冒出头来的将领。 总体来说,朱祁镇更亲近一点,至于英国公张辅,成国公朱勇,以及他们为代表老勋贵势力,也没有到了一点仗都不能打的。 实际上,朱祁镇甚至有时候都有一种错觉。 这种错觉的是,他明明知道大明军队之中,其实有很多问题。但是偏偏在对外征战之上,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弱势。 不管是西北之战,还是麓川之战。不管是阿岱汗还是思任礼,他们只要敢与大明主力阵战,那么结局已经注定。 总体来说,朱祁镇并不觉得大明军队弱于瓦刺。只是在骑兵上有些被动而已。 只要解决钱的问题,有足够的战争经费。有足够的后勤支援,他都不信还打不过。 所以,他一时间连河北水利的情况也放下来了,对开中法,盐法,钱法,等一些规章制度,以及之前朝廷关于这些制度的奏折,一一翻看。 第一百二十二章 周忱办事之道 第一百二十二章 周忱办事之道 纸上得来终觉浅,很多东西,并不是能通过一张故纸看出来的。 朱祁镇终究是要问杨溥。 而周忱的动作也很快,在户部理事不过三五日功夫。就已经将新盐法的草案,搞出来了。 周忱以为政务简的原则。省去了各种繁琐的手续,直接废除了盐引。而是在盐场直接以县为单位扑卖。 每三年一换。 而卖食盐也要扑卖。 朝廷规定最低价格。也给出最高价格。 最低价格,就是朝廷从灶火收上来的价格,翻上两倍。这个数量是周忱为朱祁镇保证的最低财政收入。 任何扑卖就不能低于这个价格。 至于最高价格,却是朝廷规定各地盐价最高价,毕竟朝廷不能不顾百姓死活。盐是生活必须品,真要弄得百姓淡食,朝廷也没有好处。 虽然各地商人都必须要当地县衙作保,比如你要扑卖北京的盐区,必须让顺天府给你开局保单,证明你这个人资产。 当然这个最高价是零售价。 还有一点,那就是周忱将原来灶户的定额给免除了,给出了灶户固定的价格,不再有定额。只有有盐朝廷就收。 并建议派重臣坐镇各地盐场,清理各地情弊,并严查私盐。 朱祁镇看了之后,觉得极好。 看起来盐商必须出两次价,一次乃是某地卖盐资格,然后就是食盐本身。 确定了食盐收购价,想来灶火并不会无偿生产。都以扑卖,想来大规模压低了食盐的利润,将这些利润都归到了朝廷手中。 而且并不复杂。因为朱祁镇也明白,太过复杂的计划,以大明官员的执行能力,恐怕也执行不下去。 甚至朱祁镇都一种将扑卖改为定价的想法。 因为他当心,这种扑卖,也就是类似现代拍卖的办法,会产生情弊。 但是朱祁镇想了想,因为他太需要钱了。心中暗道:“姑且行之,等将来出了事,再改也不迟。” 想来任何新法,在执行之前。一般来说,是不会出什么问题的。暂且就这么办吧。 朱祁镇就请杨溥过来,让他看周忱的题本。 杨溥拿过来一看,说道:“陛下欲废开中法乎?” 朱祁镇将周忱的说辞一五一十的说了,说道:“朕也想过,开中之法,虽然有利,但是而今驰道之利,胜过开中,朕意等河北大工完工之后,就修建从北京出居庸关到宣府,通大同房的驰道。” 杨溥说道:“燕山难越,可不比门头沟到京师,从京师到通州这么平缓,老臣数次随驾过居庸关,而今依然觉得山道难行,驰道可否翻越大山?臣以为此事,还是从长计议的好。” 朱祁镇沉吟片刻,说道:“不管如何,这驰道总是要修的。朝廷不管有多少粮食,在九边粮食总是不足,这事情一定要解决的。” 张家口而今还是宣府一个不知名的小村落。 朱祁镇所言这一条路线,其实就与北京到张家口的路线,有相当部分的重合。 所以杨溥的担心,并非不是没有道理的。 毕竟詹天佑修张家口铁路的人字路口的故事,就说明了,在动力不发达的情况之下,火车翻越都有技术问题,更不要说这种简单的驰道了。 说实话,朱祁镇对于驰道能不能翻越山体,心中也是没底的。 但是两相其害取其轻。 如果仅仅是一两个山口难以翻越,大不了换马车,或者换独轮车翻越就行了。 毕竟这都是通过大军的路线,决计不可能连独轮车都不能过,担心的不过是坡度问题。大明又不是没有火药,能炸开就炸开,炸不开,就换车。 反正大运河还有船闸层层抬高,才能过山东。 这一点麻烦,比之前一路人抗马驮,要简单多了。 杨溥的见识其实也不差。从杨士奇到杨溥其实都并没有竭力阻止朱祁镇的驰道计划。他们都能看出其中利弊。 只是杨士奇不喜欢有剧烈的变化,想将徐徐图之。 其实就杨溥本意来说,他也不想这样一件事情赶着一件事情,毕竟老人都希望能稳一点。但是杨溥是怎么打败了杨士奇的,就是找准了杨士奇与朱祁镇彼此的矛盾中心。 一个急一个缓。 杨溥还想坐稳这个位置,就不能重蹈杨士奇的覆辙。他心中暗道:“罢罢,陛下之意,无人能挡,此事由我做,要比别人做好。”说道:“既然如此,臣还是要缓一缓的,除非户部愿意为九边额外拨粮。” 朱祁镇想了想,说道:“此事让周忱来说吧,朕想知道是,先生对周忱的新盐法有什么看法?” 杨溥看了之后,说道:“周忱还是如之前滑不溜秋。” 朱祁镇说道:“此话怎讲?” 杨溥说道:“周忱之法,可以为朝廷带来大量盐税,自然不用多说了。只是如此一来,臣以为两三年之后,盐业再也没有一个家产在千两之下的小盐商了。” 朱祁镇听了,再看看里面的条,一时间似乎有所悟,但是一时间揣摩不清楚。 杨溥说道:“陛下,盐税之所以衰落至今,其实也是因为大量勋贵进入这个行当,导致盐引滥发。小民苦不堪言,而今以县扑买,所买者,比定能与官府有关系,周忱其实是知道,他砸了很多人的饭碗。” “那些小盐商的报复并不怕,但是京中勋贵的报复,却是周忱也不敢承担的,故而以周忱之策行之,臣以为今后北方各省行盐都是有背景的。如此扑卖,如何能卖上价啊。” “朝廷的盐税,前数年或许很高,后面就恢复正常了。” 朱祁镇听了杨溥所言,心中微微一叹,他想到了后面大量的利益群体,比如官,比如藩王。想来今后,想知道谁家是某县第一豪强,只需看一下,这县里是谁卖盐就行了。 只是这个局面该怎么解开。 朱祁镇起身踱步,但是想来想去,还是没有想到什么办法。但是看向杨溥,杨溥叹息一声,说道:“老臣倒是有办法,只是陛下真想做吗?如此一来,这盐法闹出的风波,也就不大了。” 朱祁镇心中暗道:“周忱是一个能办事的人。” 他心中虽然不大舒服,但也知道周忱其实将大盐商的肉,填给各方势力。勋贵,藩王,士绅,外戚。 而今听了新盐法,所想的定然不是反对。特别那些手中有盐引的人家。他们所想,大概是怎么搞定当地的食盐专卖权。 这样一来,反对的人就少了不少。 周忱一边自己不至于得罪人,又解决了两个问题,第一个就是朝廷增收问题,第二个就是灶户的生计问题。 朱祁镇真要将这件事情给堵死了,不知道有多少人反对。他想清楚这一点,轻轻一叹,说道:“还是先生看得明白。” 杨溥说道:“陛下当务之急,并非是这盐法如何,毕竟周忱为人如何,臣不去评价,但是他办事一等一的干才。他的办法,即便是老臣也挑不出错来。” “只是有一件事情,却要立即去做了。” 朱祁镇说道:“却不知道是什么事情?” 杨溥声音有一点发冷,说道:“打扫一下场地,还让周尚书好生做事,他为人太过圆滑,下不了死手,但是对于国之蛀虫,就由老臣代为处置,想来还能为朝廷弄一些罚脏银。” 朱祁镇一听就明白。 说实话,很多盐商富可敌国,但是他们银子是怎么来的,那是真经不起查的。 第一百二十三章 旱情 第一百二十三章 旱情 之前不查,是因为有用。 毕竟很多时候,朝廷还是需要盐商的。 但是而今却不一样了,周忱的办法,是一举打破这个盘子,重新洗牌。之前的盐商都没有用处了。 既然没有用处了,正是杀猪的好时节。特别是朝廷正在缺钱的时候。 朱祁镇顿时心动了,他看了一眼杨溥。立即知道估计杨溥想杀这些猪,并非一日两日了。而且即便不为了杀猪,朝廷在各地的盐场的官员,大都有利益牵扯,与其让周忱推行新法的时候,弄出什么事情来,还不如让而今大规模清理一番。 朱祁镇说道:“只是从何下手?” 杨溥说道:“老臣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似乎刑部正有一个案子,是盐商的析产案。其中牵扯到不少人。正好拿来下手。” 朱祁镇没有注意什么析产案不析产案的。 反正而今开中法盛行才几十年,很多盐商还不如后世乃是时代行盐,乃是实实在在的暴发户。 这种暴发户,事情就多。 朱祁镇说道:“好,只是这一件事情,由谁负责。” 杨溥说道:“臣以为由刘球负责,刘公刚正不阿,决计不会徇私的。” 朱祁镇说道:“好。就依先生了。” 朱祁镇也将周忱的题本收起来了,他知道,这还不是公布于众的时候,大抵在刘球走过一趟两淮,将当地清理一遍,就是新盐法推行的时候。 在此之前,朱祁镇必定细细推敲,找找其中还有没有问题。 杨溥一并向朱祁镇禀报了一些北方的灾情,北方的灾情并不比去年更好,从冬天到现在,没有下一滴雨。 蝗虫大量滋生。 也是朝廷派出的大臣,还是比较得力的。 毕竟杨士奇识人之明,还是有的,他跳选出来的大部分人员,或许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是能力的确不错。 中央派大量大臣到了第一线,镇压蝗虫。各地蝗虫虽然有所爆发,但是也得到抑制,最少并没有演变成,当初蝗虫扑城的局面。 特别是河北,即便旱得要命,很多田地也得到灌溉。总体来说,情况不错,反而是山东河南的情况有一点糟糕。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 朝廷给河北投入了大量的资源,不可能给河南山东同样的资源。别的不说,于谦这种能臣,朱祁镇上哪却弄一个分管山东,河南。 朱祁镇只能让两地将流民,迁移到河北境内。 毕竟河北大兴水利,有不少新淤的田地。足以安排不少流民。再者在这一次大兴水利。朱祁镇才明白。 人多力量大,在这个时代就是真理。 因为这个时代最普遍的动力,并非畜力,而是人力。 正在第一次工业革命的时候,国力就是煤铁产量,第二次工业革命之后,国力就是发电量,但是在工业革命之前。 国力就是粮食与人口。 河北水利的工程不过是修建,还是将来的维护,都需要大量的人力,别的不说,这些水渠,到了冬天要清淤吧。 在这个时代,只能靠人一点一点的挖出来。 其实从河南,山东迁移人口,填补河北这一件事情,最近一直在做。河北大兴水利,工地上有管吃的,很多流民都从山西,河南,山东跑过来。 就为这一口吃的。 虽然于谦的清丈工作,蕴含在兴修水利之中,此刻还没有终结,但是朱祁镇却相信,大明直隶八府,将来一定会给他一个极大的惊喜。 这一切杨溥都谈完了之后,杨溥忽然说道:“陛下,前日杨稷,已经处斩了。” 朱祁镇一听,心中微微一叹,说道:“朕知道了。” 其实按朝廷体制,一般都是秋后问斩,在春日是不杀人的,但是杨稷案不必其他。必须从严从重从快。 这也是对杨士奇与朝廷的洗白。 总不能说,杨士奇庇护儿子,或者朝廷纵容首辅庇护儿子。 只能是杨稷蒙蔽了父亲与朝廷。此刻东窗事发,自然要重重处置。 只是杨士奇对这种洗白接受程度到底如何?朱祁镇也不知道。 老年丧子之痛,别人怎么能够理解。 朱祁镇心中暗道:“是时候放杨士奇回乡了。” 杨士奇留在京师也没有什么用处了。 毕竟杨溥这一个多月,已经掌控住朝堂了。各项工作推行顺利,事实证明,很多时候人们以为离开谁就不能运作了,都是错觉。 不管是离了谁,地球都会正常运转。 而且留杨士奇在京中,杨士奇本身也尴尬,杨溥估计也尴尬。 朱祁镇与杨溥议过事之后,沉吟了一会儿,还是派人传杨士奇觐见。 杨士奇家中。门庭之处,却是与寻常没有什么区别。但是却在家中一个小院之中,却是漫院都是白纸。 纷纷如雪,风一吹,与一面面白皤一起招摇,好像是来到了冰雪世界。再加上一边的纸人纸马,一股阴森之气扑面而来。 杨士奇就在这个院子里面,看着杨稷的棺材。一直以来沉静如水,连罢官都没有让他脸上有太多表情的杨士奇,而今独自面对儿子的尸首,却老泪纵横。 特别是看到儿子脖子上一道红线的时候,更是伸出颤颤巍巍的手,伸了过去。随即好像是触电一般,立即收了回来。 杨稷的尸体是被缝在一起的。 按照一般家族的规矩,这种犯法被处死的人,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像样的葬礼。而且杨士奇还在,也算是横死。 是不能进祖坟的。 杨士奇连为儿子办丧礼也只能在自己家院子里面。 杨士奇一边落泪,一边咬着牙,说道:“逆子,你怎么就是不听话啊。”一句话出来,更是止不住泪了。 噼里啪啦眼泪落在棺材之上。 杨士奇口口声声说,当儿子已经死了,当儿子已经死了。但是真能如此? 好一阵子,杨士奇才止住了眼泪,颤颤巍巍的出灵堂出来,对仆人说道:“钉上吧。”杨稷其实也是有子嗣的,但是都在江西老家,杨稷是被锦衣卫一路抓到京师的。也不管什么停灵不停灵。 杨士奇心中暗道:“想来陛下该允我还乡了。” 杨士奇已经上过四五次书,就是乞骸骨。 杨士奇对朝廷的判断很准确,杨溥已经渡过了杨士奇下台之后的混乱期。重新掌控了大明这一艘船。 当然了,有一个人将他的触角更深入的插进朝廷之中。那就是当今皇帝。 杨士奇估计自己,已经是最强势的内阁首辅了,正统一朝今后的内阁首辅的权力,只会一个不如一个。 毕竟皇帝长大了。 杨士奇看得很准,几乎在他收拾好自己儿子的后事,就听管家说宫中来人了。 杨士奇心中一时间不知道什么滋味。 他之前二十多年,进入皇宫如同家常便饭,甚至有特殊事情,还有留宿宫中,比如在宣宗驾崩之后。 但是而今这很可能,是他最后一次入宫了。 杨士奇说道:“容我更衣。” 杨士奇这一次,并没有让侍女服侍,而是自己一手一脚的船上了大红官袍,带上官帽,蹬好官靴,揽镜自照,昏黄的铜镜,让老眼昏花的杨士奇看不清楚。 他恍惚看见,几十年前,刚刚穿上七品绿袍的自己,那时候正是风华正茂,意气风发。 只是岁月无情,江山催人老。 杨士奇出了房间,管家早已准备好了轿子,杨士奇说道:“不用了,我今日骑马。” 因为只有骑马,才能再看看,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紫禁城。他或许永远不会再来的紫禁城。 第一百二十四章 杨士奇最后谏言 第一百二十四章 杨士奇最后谏言 杨士奇毕竟老了。 七十多岁的老翁,纵然他自己有骑马的心劲,下面的人也不敢让杨士奇纵马了。所以他虽然骑着马,但实际上却由下面牵着,缓缓的前进。 很快东华门到了,大红宫墙,如金色的琉璃瓦,如同故旧一般,静默无言的看着这位老朋友。 杨士奇在宫门下马。 立即有小太监抬来步撵。 杨士奇被两个小太监抬着,向乾清宫而去。 朱祁镇并没有在乾清宫里面等候,而是远远的站在乾清宫门口。杨士奇见了,下了步撵。 立即行礼道:“老臣拜见陛下。” 朱祁镇上前几步,将杨士奇搀扶起来,说道:“先生无须如此,先生为朝廷操劳了一辈子,也是时候休息一下。令郎之事,朕也无能为力,还请先生不要怪我。” 杨士奇说道:“犬子自寻死路,国法难容,臣又岂敢有怨怼之心。”其实杨士奇心中未必没有一点怨言的。 如果他当时就处置,他儿子未必就一定会死。 毕竟大明朝廷是有赎刑的,也就是花钱免除刑罚。死罪或免,活罪难逃而已。只是他当时未必没有贪心,以为太皇太后给他遮掩一二,就能永远遮掩下去。只是当他儿子被当做攻击他的把柄的时候,闹得天下沸沸扬扬的时候,杨士奇就知道,他儿子非死不可了。 此事想来,未必不悔。 但是有能如何? 人已经死了,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朱祁镇上前搀扶着杨士奇,说道:“先生乃是仁宗东宫老人,不仅仅是朕的先生,也是先帝的先生。” “今日临别在即,我们不论君臣,只论师生。” 杨士奇说道:“臣谢过陛下。” 杨士奇依旧不敢让朱祁镇搀扶,微微落后朱祁镇半个身位,毕竟朱祁镇可以客气,杨士奇却不敢当真。 两人在乾清宫落座之后,朱祁镇说道:“等一会儿,先生见过朕,就去见一见娘娘吧,娘娘也很念叨先生。” 杨士奇再次行礼说道:“老臣谢过太皇太后关爱。” 朱祁镇随即将周忱的题本,递给了杨士奇,说道:“先生,这是周忱的题本,先生帮朕看看。” 杨士奇双手接过,手中感受到这种熟悉的触感,这种宫中做题本的硬纸,他大半辈子,不知道摸过多少了。但是他却没有打开,说道:“陛下,老臣已经老了,这题本,却是让内阁看吧,杨溥乃是老臣,最为小心谨慎,周忱做事也是圆滑周全,他们两个人认为没有问题,即便是老臣,也挑不出来错了。” 杨士奇很明白,他很快就要远离京师了。这个时候何苦得罪人了,看了奏折,说好说坏都不合适。 真有问题,杨士奇难道要用一辈子清名给周忱作保吗?如果硬挑出刺来,周忱还是户部尚书,他却是山野草民了,纵然杨士奇威名尚在的,但是今后时间长了。周忱有得是办法,报复到他的后人身上。 所以这些是非,他不想沾了。 朱祁镇有些失望。 毕竟越是与杨溥接触多了,他才感觉到杨士奇的好。杨士奇主政的时候,朝廷一片平静,即便是有些波澜,但也在杨士奇控制之内。但是而今杨溥很多事情,都必须要他背书,才能办得下去。 高下立辨。 朱祁镇私下以为,杨士奇的能力实在在杨溥之上。 而关于盐政又是一等一的国家大政。朱祁镇实在是想听听杨士奇的意见。只是杨士奇不想说,难道朱祁镇还能逼着杨士奇说不成。 朱祁镇说道:“先生今当远去,临别之际,有什么话,想对朕说吗?无论是什么事情,朕都答应先生。” 杨士奇说道:“陛下,既然称臣为先生,那么臣就将自己主持朝政这么多年的经验告诉陛下,那就是人力有时穷。” “陛下有汉武之志,将来定然会北击瓦刺,耀兵漠北。但是天道有常,人力有穷,很多事情即便陛下竭江河之力,穷日月之行,也是做不到的。” “知可进则进,知可退为退,世称名将,知可为则为,知不可为则不为,世为名臣,知不可为而为之,纵然是智如诸葛武侯,也不过出师未捷身先死。” “顺天而为,无为而远,逆水行舟,进退两难。” 朱祁镇听了,微微一叹,暗道:“杨士奇果然是老了。” “自古以来,从来是人定胜天。如果按他的想法,岂不是我什么都不用做,做一个太平天子,就不就行了。” “果然,古人都是少年学墨法之道,中年为儒生,老年为佛老。” “杨士奇也是如此,此言不足为听。” 只是朱祁镇心中碎碎念,却并没有影响到,朱祁镇的表面功夫,毕竟杨士奇实在是大明的柱石元老之臣。 而今就要还乡了。 可以说,这一次乃是朱祁镇这一辈子见到杨士奇最后一面了。朱祁镇不管杨士奇说什么话,都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 不愿意伤老臣之心。 只是他并不知道,杨士奇何等老辣。一眼就看出了朱祁镇的心绪,或许朱祁镇具体怎么想的,他并不知道,但是那股不以为然的态度,却是隐瞒不住的。 杨士奇心中难免失望。 可以说,朱祁镇是杨士奇看着长大的。他很早就遇见了,大明与瓦刺之间,有一场大战,这一场大战即便瓦刺不发动,当今长大了,觉得准备好了,也是要打的。 杨士奇不怕打仗。 特别是大明与北元可以说是世仇了。打瓦刺杨士奇一点没有不支持。但是他担心是,朱祁镇与太宗皇帝一般,死咬着蒙古不放了。 这样就不好办了。 汉武帝晚年有弃轮台诏,才算是挽回了国家糟糕的局面。太宗皇帝有仁宗宣宗为他收拾烂摊子,还有太皇太后这好儿媳在。 国家的元气才算是恢复过来了。 但是他年纪大了,不久于人世。 所以他不担心,这一场大战在什么时候开始,却担心这一场大战在什么时候结束,兵祸连接,实在不是天下百姓之福。 更不要说当今做事,实在太急了。 有才的不仅仅是汉武,还有隋炀。 只是杨士奇一番推心置腹之言,全都成为了耳旁风。 朱祁镇说道:“先生之言,朕铭记在心。朝中事务,先生没有交代的吗?” 杨士奇调整自己的心绪,说道:“一代人做一代人的事情,老臣风烛残年之身,又何必多问,而且杨溥为政,老臣还是放心的,只是有一个人却放不下心来。既然陛下问起来,老臣就厚着脸皮分说一二。” 朱祁镇说道:“先生但讲无妨。” 杨士奇说道:“老臣担心于谦。” 朱祁镇一时间愣住了,说道:“于先生,于先生乃是朕肱骨之臣,左膀右臂,朕他日想让于先生坐先生留下的这一把交椅。于先生又怎么会有事?” 杨士奇听了,立即严肃的说道:“陛下万万不可。陛下欲用于谦,就不要用之于中枢,为边臣可矣,镇守南京也可。但内阁首辅,却不是于谦所能的。” “陛下用之,是要致他于死地。” 朱祁镇更是摸不着头脑,说道:“怎么会如此?” 朱祁镇觉得于谦有能力,也有忠心,朱祁镇与他的关系也好,他一直有与于谦携手共造大明盛世的想法。 对杨士奇所说的话,根本无法理解。 边臣也好,镇守南京也好,又怎么能比得上内阁的位置,别人临去的时候,不都是为自己的弟子求官,他倒好却是要打压于谦的意思。 第一百二十五章 于谦的隐患 第一百二十五章 于谦的隐患 杨士奇说道:“于谦誉太过,行太高,德太深,为人白壁无暇。故此,却不是首辅的人选,甚至不能进内阁。” 朱祁镇更是摸不着头脑。 怎么回事?为什么一切都好话,却得到一个坏结果。 杨士奇说道:“陛下,以为杨溥对河北治水之策态度如何?” 朱祁镇说道:“次辅是很支持的。几乎毫无阻碍。” 杨士奇淡淡一笑,说道:“这是捧杀之策,如果于谦在治水之事上出一些差错,还好。如果他一点差错都没有,反而更危险了。” “别的不说,老臣只说一件事情,河北百姓已经有人在说:生我者,父母也,活我者,于公也。” 朱祁镇心中听了,有些不是滋味。 毕竟他为治水花费了多少精力,搞定多少事情,而今百姓却称赞于谦。 不过,要说多生气,倒也不是。 毕竟朱祁镇也是很清楚,于谦行事能力,甚至说如果没有于谦,这河北治水工程,恐怕要换一个办法来办了。 但凡办事,都是先得人,而后做事。 甚至朱祁镇心中,还有一点淡淡的自豪。毕竟于谦是他选出来的。 杨士奇说道:“臣听闻有十万班军在于谦麾下。” 朱祁镇说道:“是。应该有一十四万。” 杨士奇说道:“于谦在河南,山西,都任过职。所过之处,处处留芳,百姓不只是一次挽留,而且于谦也担任过顺天知府。顺天府内外皆感其德。而今直隶诸府百姓,望之如见父母,京营军中,又有士卒感其恩德,陛下又想让他坐镇内阁首辅。” “陛下以为于谦会有什么下场?” 朱祁镇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一下子扑面而来。 从一开始,朱祁镇都非常非常信任于谦。一方面的确是于谦在历史上留下的好名声,力挽狂澜,大明中兴之臣,而且对皇室忠心耿耿,不管是对历史上的英宗,还是景宗,于谦都可以无愧于心。 这种能力上极强,人格上堪称完美的大臣。朱祁镇岂能不留心。 更不要说,在河南赈灾的时候,朱祁镇也派了锦衣卫监视,结果连监视于谦的锦衣卫,也为于谦所折服。 更是让朱祁镇确定了一点,于谦才堪大用。 早早就有想让于谦做内阁首辅的想法。 他从来没有想过于谦会造反。 但是此刻,他猛然想起这个可能,忽然发现,这并非没有可能的。不要看京城有几十万大军,如果发动一场政变,只需要几千人就足够了。 于谦如果完成治水大业,估计在河北的威望不做第二人想,就好是李冰一般,一条都江堰,足够李冰被蜀人两千年祭祀。 于谦在军中与军中也有了联系。再加上于谦本身的威望与才能。如果他当上了内阁首辅,的确是这种能力。 固然,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于谦在历史上已经证明了自己。 但是历史已经改变了,人心唯危。谁知道一瞬间心中有多少个念头,很多事情都是一念之差而已。 用历史上于谦的作为来衡量现在的于谦,简直是刻舟求剑,缘木求鱼。 而且作为一个皇帝,他要做的并不是去分辨周公与王莽,谁忠谁奸,而是绝对不能让下面的臣子之中,出现如同周公王莽一样大臣。 “是我的错。”朱祁镇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心中暗道:“是我害了于谦。” 其实朱祁镇听到杨士奇如此说,他已经知道了,谁都可以当内阁首辅,而于谦不能,最少在河北治水大功告成之后不能。 必须等这一件事情过去数年,乃是十年之后,让时间消散了于谦的影响力,于谦才能入阁。 但是于谦而今已经四十岁了。而河北水利距离完工,还不知道有多长时间,也就是说十几年之内,于谦是不可能入内阁的。 于谦而今四十出头,十几年后,恐怕就年近六十了。很多事情都物是人非了。到时候会有什么变化,朱祁镇也说不清楚了。 而且入阁的机会,难道真有很多吗? 就朱祁镇本身来说,其实也不大想频繁的调整内阁人选。每一次调整内阁,争夺这个位置的人,都会很多很多。 更让朱祁镇感到绝望的是,是他自己一步步将于谦放到这个决计不能入阁的位置上的。 朱祁镇一时间连怪谁都不知道。 杨士奇其实还有什么很多话没有说。他不想让于谦入阁的原因有很多,大明管理,非翰林不得入阁。 他即便知道朱祁镇对这个潜规则,不大在意,但是朱祁镇不在意,有人在意。 而今进入内阁的人,都是翰林官出身。 而于谦不是。 这就很让于谦遭到非议了,这也是历史上于谦有力挽狂澜之功,最后还是一个兵部尚书。 其次,圣眷这东西,杨士奇在朝中起伏几十年,早就看透了,那是靠不住的。 解缙得圣眷吧,结果被冻死在雪中,纪纲得圣眷吧,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而且得圣眷越多,越被小人嫉妒,一旦圣眷不在了。 就是灭顶之灾。 所谓伴君如伴虎,如果于谦的性子有周忱半点圆滑世故,杨士奇也就放心了。但是于谦的性子,实在是太过君子了。 以上所有问题,如果杨士奇是于谦,都有办法解决的,无非是自污明志而已,贪一点钱,做一点坏事,总有办法,会打消皇帝猜忌之心的。 但是于谦会吗? 甚至于谦一辈子,愿意当皇帝的应声虫,当三旨相公,未必不能保全自己。 但是于谦会吗? 不会的,会就不是于谦了。 在皇帝权威越来越盛的将来,一旦于谦因为某些事情与皇帝有了冲突,于谦很可能就被皇帝亲手除去。 所以兰芝当门,不得不除也。 圣眷这东西,来得快,去的也快。 杨士奇对于谦这个学生,内心之中也是很矛盾的。喜欢于谦的办事能力,也欣赏他的人品,但又恨他不够圆滑,不够世故,不够不择手段。 但是如果于谦正如曹鼐一般,具备一个政客的素质,杨士奇欣慰之余,难道就没有一点伤心吗? 这也是杨士奇临走的时候,为于谦做最后一件事情了。让朱祁镇心中有这准备,总不会让事情发展到最坏的一步。 朱祁镇沉默了好一阵子,才说道:“娘娘在等先生,先生去一趟吧。” 杨士奇答应下来,缓缓的退出乾清宫,去了慈宁宫。 太皇太后见了杨士奇谈起了很多仁宗当初在南京的旧事,又多加赏赐,封杨士奇一家诰命云云。 杨士奇感激之余,也不好在后宫多待。 虽然两人都已经是老朽了,但是有些话传出去,总归是不好听的。 也就是稍坐片刻,就出了宫。 这一次,杨士奇并没有叫步撵,而是安步当车,一步步走出的东华门。不知道怎么的想起了多年之前一首旧诗。轻吟道:“翠微清旦逐攀缘,携手翩翩记昔年。岩际穿花经宛转,阁 中御酒坐留连。悠悠逝日随流水,杳杳高情各远天。俱在兹晨兴暮雨,东门归处不凄然。” 杨士奇心中到底凄然不凄然,却没有人知道,但是在政治上杨士奇这个人算是已经死了。 下一次关于杨士奇的消息传到朝廷之上,却是在数年之后,杨士奇病死之时。 只是那个时候,杨士奇之死已经无关朝廷大局了。 洪宣辅臣集团终于走进了历史。 第一百二十六章 内阁变化 第一百二十六章 内阁变化 杨士奇走的时候,满城武几乎没有几个人去送行。倒是临去之前,曹鼐倒是秘密拜访恩师,具体说了什么。 却没有人知道了。 杨士奇卸任华盖殿大学士。由杨溥接任。 内阁的排名变成了。 杨溥华盖殿大学士,内阁首辅,其次乃是胡濙谨身殿大学士。曹鼐华殿大学士,王直武英殿大学士。马愉渊阁大学士。 杨溥推荐的新晋大学士乃是陈循。 之前说过,乃是永乐十三年状元。而是江西人,却是杨士奇的同乡。 这也是杨溥为安抚朝堂的决策。 首先陈循与杨士奇之间并不是很亲近的,否则上一次杨士奇推出的人选,就不应该是曹鼐而是陈循了。 都是状元,谁还比谁差了?而且陈循的资历要比曹鼐还高。 不过,同样是状元因为在不同的省份,却待遇不大一样,江西与浙江,福建都是科举大省,很抱歉,多一个状元人家不稀罕。 但是北地就不一样了,一个状元足以让全省的士绅推为翘楚了。 对于江西来说,大明开国以来,洪武年间科举举办并不频繁,中间还停办了十几年,但是到而今细细数来,江西有五六个状元,最少有两次,是江西人包揽前三甲。至于榜眼探花等,更是不用说了。 满朝半江西这话,从来不是随便说说。 所以陈循虽然为状元,但是他背后的政治资源反而不如马愉与曹鼐,人家上有大学士支持,下有山东,直隶乡党。 纵然北地少,但是毕竟一个省的体量还是在哪里放着。 这也是为什么杨溥要推荐陈循入阁的原因,他总要安抚一下江西人。 再加上陈循才也堪用,毕竟能在这么多人之中一举夺魁,都是有本事的。 朱祁镇也知道而今一番大动荡之后,正是要镇之以静的时候,所以也就没有反驳。 只是朱祁镇万万没有想到,内阁的变动,并没有因此终止。 胡濙向朱祁镇乞骸骨了。 朱祁镇大吃一惊,立即召见胡濙。却见胡濙虽然安步当车,却鹤发童颜,一点没有显老,甚至让人有一种怀疑,怀疑胡濙的头发是假的。 胡濙行礼过安坐之后,朱祁镇立即问道:“先生是要弃朕而去吗?” 胡濙说道:“老臣岂敢,只是老臣实在是年事已高,臣生于太祖洪武八年,而今六十有七,年老体衰,不堪重负,尸餐素位,恐误国家大事。故而臣请陛下择贤德之辈代臣。” 朱祁镇听胡濙这一番话,再看胡濙的相貌,总觉得有一点讽刺的意味。 如果去掉胡濙一头白发,说胡濙四五十岁的人都有。 朱祁镇只知道胡濙好养生,而且很有成效,其实他并不知道,这位现在就告老的人,在历史上经历英宗年间一切风波。如果历史没有改变的话,历史的正统皇帝与眼前这个老人,也不过是前后脚离开的人世。 胡濙足足活了八十九岁。更可怕的是,他为大明朝廷效力了六十多年,不管是历史上的土木堡之变,还是夺门之变,其中收拾烂摊子的人中,都有胡濙。 胡濙决计不是不堪重负,而是看到朝廷政事的变化,不利于胡濙。所以胡濙才想退一步海阔天空。 毕竟胡濙本身好养生,好道法。对名利不敢说不贪恋,但是却足够的理智。 他见杨溥掀翻杨士奇的种种手段,心中担心,他是杨士奇下一个目标。 原因很简单,胡濙在资历,能力,潜势力上,他自己也知道,他比不上杨士奇与杨荣,而今如果是杨荣当政。 胡濙不用多担心。 但是杨溥却不一样了。 三杨之中,杨溥从来是小老弟。算是后起之秀,胡濙在永乐年间就是尚书级别的重臣,但是杨溥那时候还在翰林院读书。 在内阁之中,张辅是决计不会插手官这边的事情的。所以可以忽略不计。曹鼐,王直,马愉,新进的陈循。都威胁不了杨溥,六部之中,也少有能威胁到杨溥的。 但是胡濙却是一个。 想让胡濙向杨溥低头,胡濙自己的骄傲,他是决计不想的。他又不想与杨溥斗个你死我活的,索性致仕,寄情山水之下,也算是一大乐事。 其实胡濙很早就有这个倾向了。 在三杨当政的时候,胡濙一直把持着礼部。但也仅仅如此而已,不关礼部的事情,胡濙一概不管。 朱祁镇心中对此也有猜测,正因为如此,朱祁镇才更不能让胡濙走了。 对于内阁成为杨溥一言堂,朱祁镇也是有足够的警惕的。胡濙这个老臣,毕竟是太宗皇帝留下来的臣子,宣宗皇帝所选的托孤重臣。即便不想管事,但是对大明忠心却是可表日月的。 这样老臣在内阁之中,真有什么事情,或者杨溥有什么意外,足够作为替手。镇得住场子。 所以,朱祁镇连忙说道:“先生那里的话,先生养生之道,朕早就羡慕已久了。正想朝夕请教。先生如果觉得公务繁忙,礼部的事情可以多找几个人分忧,先生只需每日进宫传授朕养生之道即可。” 说实话,礼部就是一个清水衙门,除却今年下半年要办的各地乡试,明年上半年的会试之外,就没有什么大事了。 胡濙本身就很闲的。 胡濙又坚持了几次,但是朱祁镇说什么也不会让胡濙还乡的。胡濙这才说道:“陛下有意,老臣不敢不从,只是养生之道,却是没有什么大道理,只是少年戒之在色,陛下已得其中三味,只需持之以恒就行了。” 朱祁镇听了,只觉得胡濙这个老不修的在讽刺他。 他本心不想这么早与钱氏同床,只是他高估了自己的意志力。少年夫妻,正是食骨知髓的时候。 朱祁镇唯一能坚持的,仅仅是有钱氏一个女人而已。 却不知道胡濙所言,其实并不是讽刺。 宫中所有的宫女,可以说都任朱祁镇采摘。朱祁镇只要有意,不用动手,只要动动眼神,就有女人脱光光躺在他床上。 朱祁镇还能保持不乱性,已经是难能可贵了。甚至宣宗皇帝驾崩,很多人都暗地里说,是宣宗在女色上太过了。 比起宣宗,朱祁镇简直是苦行僧了。 朱祁镇好生安抚了胡濙,不去说了。只是他送走了胡濙之后,心中才若有所悟,暗地:“胡濙这一次乞骸骨,是给我看的,还是给杨溥看的。” 他越琢磨,越觉得自己被胡濙给套路了。 胡濙不想向杨溥低头,但是又不想与杨溥争斗,自然要向杨溥释放一些信号了。口中说什么,并不重要。 政治家的话,能信得过才怪。 这种主动请辞的话。杨溥知道了会怎么想? 甚至杨溥想不想胡濙请辞? 朱祁镇想了半天,估计杨溥是不想的。 因为朱祁镇固然不想让杨溥在内阁独大,杨溥又是一个聪明人,他也不会在内阁独大,因为他在内阁权势太盛的话,他在内阁首辅这个位置上也待不长了。 所以,他不想将胡濙逼走,毕竟逼走了胡濙,未必能弄来自己的人。 朱祁镇心中暗道:“都是老狐狸。” 如此他也放心了。 之前的内阁,乃是三杨,张辅,胡濙分为三派,而今的内阁却是,杨溥,马愉,陈循一派,胡濙一派,曹鼐一派,王直一派,张辅自然是旁观者。而曹鼐与王直两派有联合的迹象。 朱祁镇心中暗道:“如此一来,内阁里面暂时稳定下来了,稳定下来也好做事。” 第一百二十七章 扬州谢氏析产案 第一百二十七章 扬州谢氏析产案 朝廷的头等大事,自然是抗旱。 大明不知道多少臣子奔波在抗旱第一线。 朱祁镇又接连免去了河南,山东,凤阳,两淮一带,共一百多万石粮税。杨溥又与吏部尚书魏骥一起,宣布了吏部升迁的考核标准,就是以抗旱成绩为考核标准。 各方面都忙的风风火火的。 但是就朱祁镇本身来说,他却不用在这些事情上面多费心了。 因为朱祁镇很清楚自己的工作,更多是决策层面的。一旦政事进入执行层面,他越级干预,效果未必好了。 但是朱祁镇并非一点事情都没有做。 他所有的心思都放在盐法之上了。 杨士奇最后的劝谏,朱祁镇还是听进去一点的。最少朱祁镇决定将盐法,钱法,驰道这些事情,一件件分开来做。 对于盐法一事,朱祁镇不断的找人谈话,其中内阁之中的人,都或单独,或一起谈过盐法的事情。毕竟,内阁没有统一意见的话,这事情很难执行下去。 如果有谁坚决反对的话,朱祁镇虽然不想内阁动荡,但也要先调整人事了。 不过,张辅在这样的事情上自然不发表意见,朱祁镇与张辅单独谈话的时候,张辅也表示,会让勋贵之中持有盐引的人安安分分的。 杨溥已经知道这一件事情,自然没有反对的意思。 杨溥不反对,马愉,陈循自然也不会反对。 曹鼐也不会反对,毕竟曹鼐对河北水利的看重远超别人,这是关系到他的家乡,宁晋就在大陆泽附近。 如果宁晋水利修好了,不仅仅是曹家本身的经济条件变好,单单是曹鼐在其中出力,就足够曹家几辈子吃不完的恩泽了。 父老乡亲都会记着曹家的好。 故而一切只要有利于治水,曹鼐都支持,反正河北很少有盐商,真正有盐商的地方,乃是山西与南直隶徽州一带。 至于王直,他其实略有微词,不是因为改变盐法,而是开中法,他觉得如果驰道的运输效率足够的话,废除开中法不是不行,但是事情不能这样做,应该先修驰道,再考虑废除开中法。 而不是相反。 胡濙依旧是不发表意见。 总体来说,内阁统一意见还是可以达成的。 除此之外,朱祁镇还召见了不少非内阁大小臣工。 如一些管过盐政,现在在中央工作的人,比如户部侍郎王佐,他主持过长芦盐政,又在西北督过粮,对开中法与盐法,都有亲身经历。 还有锦衣卫各方都派出去,暗中彻查,各地盐场的实际情况。还有关于晒盐之法的情况。 朱祁镇在这样的大事情之上,必须反复琢磨,汇总各方消息。 总之,在朝廷还没有公布要改盐法的时候,这风已经吹起来了。 该知道的人都知道这一回事情了。 不过,在盐法之前,朝廷各地盐场的事情也要提上日程了。 朱祁镇手中也拿到了盐商析产案了。 临川盐商谢家谢能搏白手起家,一手一脚打下了谢家的产业。谢家在扬州也是首屈一指的。 号称谢百万。 这家产百万两之多。 如果仅仅看这一点,大概决定谢能搏是一个经商天才。但是锦衣卫报上来的材料,才算是精彩。 谢能搏是临川人。 而临川是哪里?就在江西,谢能搏的父亲当初太祖兴起的时候资助过当时还是义军的明军。谢能搏的父亲一生并没有积攒下来多少钱财,但是却有一分宝贵的人脉。 洪武末年,谢能搏的父亲病逝,当时还在弱冠谢能搏接管家业,就参与进了开中之中,将粮食从南直隶的太仓县,运输到山西大同。 谢能搏带着几个伴当,千里搏命,才算是攒下来第一分家当,后来又经历了靖难之乱,将运送在半路的粮食主动捐献给了靖难军。 仅仅这一点,朱祁镇就看出了这谢能搏的权变。 要知道当时北军缺粮,军纪并不是太好的,虽然各种史书之中有所隐笔,但是而今距离当初才几十年,很多当事人都还在。 北军粮草不足的时候,岂容他不给,直接抢了都有。他反而弄出一个捐献,也算是权变有方。 正是这权变给谢家打下了基础。 后来太宗坐了天下,谢家也有一个义商的名头,这才让谢家家产飞速扩大,永乐二十多年间,谢家家产一至于百万之多。 朱祁镇看到这里,掩卷沉思,心中暗道:“这谢能搏决计与军中勋贵有关,只是不知道是谁?” 谢能搏进入宣德之后,就长居扬州不在行商了。只是谢能搏什么都好,就是膝下空虚,唯有两个儿子,一个叫谢启,一个叫谢肇。 谢启为长子,谢肇为次子,但是两个儿子并非同一个母亲,谢启的母亲早死,却是正妻,是糟糠之妻,而谢肇的母亲虽然是继室,但是却是谢能搏富贵之后所娶的妻子,家中很有后台。似乎是南京刑部尚书施礼有关系。 所以这非常简单的案子,才能一路打到了北京刑部。 谢启说谢能搏有遗命,乃是长子继承全部家产。说谢肇非谢能搏之子。而谢肇却说,谢启弑父。 一旦事情说到了孝道,这就大大不妙了。毕竟朝廷以孝治天下。这事情下面都不敢轻易决断。 朱祁镇也似乎明白了一些。 他召见了大学士马愉,刑部尚书魏源,左都御史刘球。一并商议此案。 朱祁镇将案卷递给过,还没有怎么问,魏源就先开口了,说道:“陛下,此案定然是谢肇说谎了。” “哦。”朱祁镇说道:“为何如此?” 魏源当了多年刑部尚书了,一眼就能看出里面的问题,说道:“很简单,如果是谢启真的弑父了,这种伦常大案,决计不可能以析产案报上来,这就是说明下面人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却不敢下定论。” 朱祁镇说道:“魏卿以为是谁让下面的人不敢下定论的。” 魏源说道:“还能有谁,就是施礼。施礼从来办事糊涂。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只是从龙老臣,不罪而已。否则臣这个位置原本就应该是他的。” 朱祁镇说道:“南京刑部尚书施礼,却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魏源说道:“臣说一件旧事吧,已故河南知府李骥,与臣同名,当御史的时候,巡查京城粮仓,得两人盗粮,其中有一人名高祥者,李骥论死,结果高祥父说,高祥与张贵同罪,高祥死而张贵生,乃是张贵贿赂李骥之故,当时是刑部侍郎的施礼就以高祥父的证言,要致李骥于死地。” “还是仁宗皇帝明察秋毫,言御史即擒盗,安肯纳贿。命臣复核,李骥果然被枉。” “臣并不是以此说施礼定然是糊涂,但是即便李骥真的受贿,也应由朝廷复查之后,再论生死,施礼一言定之,岂不糊涂之极。” “只是施礼乃洪武三十年进士,又是顺天府人,当初太宗起兵的时候,就在军中,资历深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才分派到了南京刑部尚书任上,让他养老而已。” 朱祁镇心中暗道:“施礼,一个刑部尚书却不知道够不够分量。”他心中如此想,却问魏源说道:“魏卿以为施礼在其中参与多深?” 魏源似乎听出了什么话外之音,说道:“陛下,施礼虽然糊涂,当也是朝廷命官,而今七十有余,很多时候都不理事了,这一件事情,施礼参与并不深,否则也不会让谢肇胡乱攀扯。” 第一百二十八章 大案之始 第一百二十八章 大案之始 朱祁镇微微一想,也就明白了。 即便魏源说施礼糊涂,但是想来施礼能在朝廷混这么长时间,最基本的情况还是知道的。析产案是民事案,南京刑部虽然被北京刑部夺了很大的权力。 但对南直隶内部的情况,还是有管辖权的。 如果施礼真是一心想帮谢肇,是有办法的。 但是决计不是这个办法,一句弑父,不管是口不择言也好。还是确有其事,这一件事情就通天了。 一个地方官要是将这样的大案给判错了,那是要牺牲自己的政治生涯的。 但是有时候,真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朱祁镇想要的真相。 谢启也好,谢肇也好,朱祁镇从不关心这里面谁是苦主,而是关心到底有多少官员牵扯进来,或者说,能牵扯进来多少官员。 朱祁镇看向刘球,说道:“刘球,朕准备派卿南下两淮,主审此案。不知道刘卿意下如何?” 刘球说道:“老臣乃国家重臣,此案虽然有涉人伦天道,但不足以让老臣前往,都察院一御史足矣正视听。陛下如果另有使命,还请名言。” 朱祁镇也知道,很多事情都糊弄不了这些人精,特别是盐法的风声,还没有传到下面的人,但是这些人都是大明决策的核心圈的人。 该知道都知道了。 朱祁镇也不必隐瞒了。他说道:“刘卿所言极是,一桩案子而已,自然不比惊动朕,还有一个大学士,刑部尚书,都察御史在这里商议。” “朕要卿南下,所查的不是区区一桩案子,而是盐政,其中有多少情弊,有多少不堪,通通给朕查出来,朕要看看,朝廷给灶户拨的银子,哪里去了,太宗皇帝所定下的余盐官收,就这是这么收的?” 这是朱祁镇最最愤怒的一点。 是的,除非谋反大案,什么案子要皇帝过问细节,根本不用,当下面敢什么吃的,除非这样的案子涉及了党争。 就如同杨士奇之子的杀人案,朱祁镇也从来没有问过,其中经过,所杀何人。 因为不用问,刑部,大理寺,锦衣卫,东厂,早就将这一件事情查得清清楚楚的了。 其实盐商贪得无厌,朱祁镇虽然感到无奈,但是也并不意外,毕竟盐商豪富,后世都有传闻。 而且总体来说,盐商或许有枉法之辈,但是本质上是钻了朝廷的漏洞而已。 这是商人的本质,不好说什么。 朱祁镇即便处置他们,也不过要钱,未必要命。但是有些人却不一样了,特别是余盐高价收购所用的银子。 朱祁镇是在户部查过的,这银子拨下去了,而且一年比一年多,似乎余盐的产量一年比一年高。 但是灶户那边却是没有。 或者说不能说没有,不过折三,折二,甚至是折一。 如果说用宝钞卖定额盐,是历史遗留问题的话,那么高价收购余盐的政策,是纯粹被人层层扒皮。 反正这些灶户也是求告无门。 而且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朱祁镇用脚趾头想,刚刚开始他们不过是想克扣一点,结果越来越多,有些地方干脆不给了。 盐商赚得钱,还情有可原,但是这些银子,却是要人命的。不能让人活,就会有人造反。江山不是他们,他们不心疼,朱祁镇却是心疼的。 刘球也是一个刚正无私的大臣,听了朱祁镇的话,说道:“陛下之意,臣知道了,只是臣请陛下一事。” 朱祁镇说道:“何事?” 刘球说道:“请陛下派一员大臣,去南京坐镇。” 魏源一听,立即说道:“陛下,不至于此吧。” 扬州与南京相距太近了。 想来就知道,扬州的事情,南京那边是少不得有干系的。派重臣坐镇南京,也就是说刘球打击范围,将会空前的大。 否则不需要一个重臣坐镇南京。 一时间,朱祁镇也愣住了。 刘球这样大臣,有时候朱祁镇也压不住他们。一个秉承为民请命之心,此刻又有了朱祁镇的尚方宝剑。自然是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但是这未必是朱祁镇所想要的结果。 虽然现在看起来,里面仅仅牵连一个南京刑部尚书。但是谁知道这些盐商背后有谁?不说在大明,就是在现在,那一个富豪背后没有靠山。特别是其中很可能有勋贵参与。 朱祁镇一时间有些犹豫。 刘球自然是一把好刀,却不知道会不会割伤了自己。 不过片刻,他下定了决心,心中暗道:“朕已经提前给张辅打过招呼了,至于不听招呼的,就不要怪朕了。” 给朱祁镇决心的不仅仅是张辅的支持,还有孟瑛此刻就坐镇京中,手中有数万人马。再加上宣宗皇帝留下的御前兵马。还有朱祁镇权威日盛,对京营的掌控也不如当初那么无力了。 如果勋贵真不听话,该修剪枝叶,也是要修剪一二了。 朱祁镇说道:“正好,魏国公一直想去南京,就如他所愿吧。丰城侯李贤久镇南京,与社稷有功,就召入五军都督府吧。” “如此,卿有后顾之忧吗?” 刘球说道:“没有了,臣此去,即便是粉身碎骨,也要还天下一个郎朗乾坤。只是臣定然会秉公执法,如果下面官员安安分分,臣也决计不是酷吏。” 朱祁镇听了,居然想笑,刘球话里的意思,居然担心朱祁镇为了政治目的,大搞株连。但是朱祁镇早就看清楚了官僚的性子,很多时候,都是大查有大问题,小查有小问题,不查就没有问题。现代的官员是如此,虽然正统年间总体来说,政治还是比较清明的,杨士奇的眼光可是毒辣的很。但真以为就是太平盛世,官员个个尧舜。打死朱祁镇都不相信。故而朱祁镇说道:“就依卿之言,朝廷也绝对不会冤枉一个好人的。” 刘球答应下来,立即准备行状。居然将随从丢下,自己带了几名随从,轻车简从,先去扬州了解情况。 就在刘球之后,都察院又派出几名御史领衔,奔赴各地了,虽然两淮是主要的盐业产地,但是并不是说,除却两淮之后,就没有地方产盐了。 且不说沿海的海盐,就是山西,甘肃,四川,云南,都有池盐与井盐,都是要一一清查的。 不说都察院这边的行动。 单单说魏国公徐显宗,进宫一趟,回来之后,就有一点神色恍惚。 他一直想坐镇南京,但是万万没有想到,一回南京,就有这么大的事情,盐商背后到底有什么,魏国公或许要比朱祁镇清楚。 别的不说,魏国公在南边就有关于盐的买卖。他虽然不过问,但是也知道其中利益特别大。 这一下,他手中就接了一个烫手山芋。 让他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他思来想去,暗道:“罢罢罢,既然皇帝想,我魏国公就纳一个投名状了。” 想来想去,徐显宗心中还是不甘,毕竟同样是国公,他祖上还是开国第一功臣,中山王徐达。而今却比英国公张辅,成国公朱勇差多了,甚至还在黔国公沐家,定国公一脉后面。 徐显宗委实不甘心,而且徐家富贵已足,什么盐利不过是锦上添花,没有盐上这些钱,难道魏国公府就过不下去了? 徐显宗一点都不在意这点钱,他在意的却是要得罪不少勋贵了。 只是而今得势的都是靖难勋贵,即便不得罪,他们对徐家就多友好了吗? 故而徐显宗立即下令将家中任何关于盐利的事情,都清理干净。 至于如何清理,自然是带血的。 第一百二十九章 勋贵断尾 第一百二十九章 勋贵断尾 魏国公中府的动作,其实并没有想要瞒人的意思。 毕竟勋贵之间,也是有联姻的。彼此之间盘根错节。想瞒也瞒不过人,大部分勋贵都知道了。 只有少数不在圈子里面的勋贵不大清楚。 大部分勋贵的决策,与魏国公府一般无二。特别是英国公府,成国公府,定国公府,黔国公府,大体做出一样选择。 毕竟大明最重要的是权力,而不是钱。 大勋贵是不想因此失了圣心,他们不在乎那几万两银子。但是小勋贵即便是在乎,又能如何,胳膊拗不过大腿。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一场悄无声息,却又非常果断的大清洗,开始了。不知道多少盐商忽然发现他们怎么也联系不上自己的主家了。 不过,总体来说,这些动作还是在台面下的,锦衣卫虽然也上奏了,但是朱祁镇不为己甚,只要他们清理干净手脚,就当做不知道。 魏国公徐显宗并没有久留,就带着家丁匆匆南下,去代替李贤坐镇南京了。 而刘球走的稍稍慢一点。 因为对这一件案件的重视,刘球从都察院,刑部抽调了精明强干之辈,甚至朱祁镇也派来东厂与锦衣卫之中的好手。由锦衣卫千户王息负责。 这些人代表了大明最高刑侦水平,如果有案子是他们查不清楚的。那么大明就没有人能查清楚了。 刘球风尘仆仆到了扬州府之后。 还没有休息,就有人拜访了。 一个拿着南京刑部尚书施礼的名帖,一个拿着会昌伯孙愚的名帖,要求自然也各不相同。 一个个都是卑躬屈膝,看似阮语相求,但是言语之中,却暗藏锋锐。刘球自然是听得出来的。 刘球不置可否,打发走了两人。 他心中暗道:“会昌伯消息不灵通,善财难舍,我倒是有预料的,只是施礼以为区区南京刑部尚书,就看在我面前拿大,却真是老而昏聩了。” 之前说过,大明而今的勋贵,有一个是一个,都是百战而来,唯独会昌伯,却是因为生了一个好女儿。 特别是太皇太后渐渐老去,淡出朝政,朱祁镇掌控了权柄,作为陛下的母舅一家,自然更加猖狂了。 刘球之前打听到的,会昌伯或许不是在盐政之中,牵扯最深的,但是却是最光明正大的,似乎怕别人不知道。会昌伯府掌控的盐引,数以万计。而且近乎正大光明,刘球根本没有怎么查,就弄到了消息。 这也看出来,会昌伯在大明权力中枢是一点位置都没有。甚至同为勋贵,不管是靖难勋贵,还是开国勋贵,即便是定西伯蒋贵。威远伯方瑾,这样的新晋勋贵,也不带会昌伯玩。以至于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就会昌伯不知道。 “不过也好。”刘球想道:“之前还怕杀鸡的分量太小,不够震慑天下。会昌伯却是足够了。” 至于施礼门下之事,刘球最不能理解。 施礼不过是淡出北京的南京刑部尚书,虽然在品阶之上,不比刘球差,但是一个掌实权,一个不掌实权。 派一个管家传话,是什么意思。 刘球对施礼的处置本来还有一些犹豫。毕竟是士林前辈。本想存些体面。而今他不想要,就不必给了。 第二日,刘球开堂问案。 案情已经很清楚了。 按伦理来说,乃是两个儿子分家的,但是不管是谢启还是谢肇,都说谢能搏有遗书,让他们继承家产。 两分遗书,难辨真伪。 以当时地方官的意思,还是两子析产,不过谢启多继承,而谢肇少继承。就是因为谢启乃是嫡长。 宗法制之中,长房有很大的权力。 如果不是谢肇背后有撑着,甚至地方官都支撑谢启,仅仅给谢肇几万两浮财,谢家的家业都要谢启来继承。 这个时候,谢肇才反咬谢启弑父。 所以刘球判决很快,说道:“此案的关节,乃是谢能搏之死,来人开棺 。” 一时间哭声动天,谢府上上下下都带着孝衣。 毕竟开棺验尸,是大不孝之事,不管他们心中愿意不愿意,都要装成不愿意的样子。 不过,刘球却不管,他甚至没有去验尸现场,毕竟人都死了好长时间而已,而今虽然是春季,但是这尸体想来也不成样子了。 刘球仅仅是品茶等着而已。 片刻之后,刑部总捕头刑恕,与锦衣卫千户王息联袂而来,向刘球行礼,说道:“大人,已经查明了。” 刘球放下茶碗,说道:“你说吧。” 锦衣卫王息出言道:“谢能搏的确是为砒霜所毒杀。” 刘球看了一眼刑恕,刑恕立即行礼说道:“王千户所言极是。” 虽然刘球知道刑恕是刑部有名的办案高手,但是他在刑部的身份不过是一个办事小吏而已。连品阶都没有。 这样时候,自然不敢得罪锦衣卫千户王息。 谢肇听了,立即跪地磕头说道:“请大人为我父亲报仇。”一边说,一边猛地磕头,涕泪纵横,看上去好像真是一个孝子。 谢启却瘫坐在地面之上,口中喃喃自语,说道:“怎么会这样?” 刘球说道:“稍安勿燥。”刘球看向锦衣卫千户王息,问道:“需要多长时间?” 锦衣卫千户王息立即说道:“请大人稍等片刻即可。” 一会功夫,就有几个锦衣卫过来,将很多书拿了上来。刘球拿过来瞄了一眼,说道:“拿下谢肇。” 谢肇大声说道:“大人,是他杀了我父亲?” 刘球冷笑一声,说道:“我没有眼瞎,谢启在今日之前,一直都不相信,自己父亲是被毒死的,而且我查过,你大兄主持家业,在你父亲病前,并没有在身边伺候,更重要的是,你难道不知道卖砒霜在药店是有记录的吗?” 谢肇一下子懵了。 刘球说道:“来人,将此十恶不赦之辈,就地处决。以正国法。” 弑父这种罪行,刘球这种道德君子,怎么可能看得过眼,自然是从严从重处置。 谢肇似乎被打击过大了,自期必死,说道:“谁让那老东西,只分我十万两,却将家业给谢启那个野种。”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刘球一挥手,让来拉谢肇的衙役退下去,对身边的小吏说道:“都记下来吧。” 身边的小吏说道:“都记下来了。” 刘球说道:“看来你父亲看透了你,也好诈你一诈,早些结案也好。” 古代的天然毒物很少,所以砒霜就成为下毒的首选。官府对砒霜管控也非常的严格,甚至每一个药店,卖进多少,卖出多少,都是有记录的。 当然了,这记录未必多准。 毕竟朝廷的政策在没有监督的情况之下,能执行多少,的确是一个问题。 锦衣卫即便在半个时辰之内,将扬州城之中,大大小小砒霜交易查得差不多了。但是砒霜虽然是毒药,但是在古代并非没有用,最少拿来当老鼠药用,却是常有的。 刘球想从这些交易之中,查明那一笔交易乃是谢肇的,还是需要费些功夫的。 不过刘球并不想在这一件案子上纠缠。 这并不是刘球的目的所在,所以随意一诈,立即让谢肇招了。 谢启看了一眼谢肇,眼睛之中充满了嫉妒,怜悯,伤心,等等复杂的目光,跪行几步说道:“草民谢过大人平反昭雪。” 刘球淡淡一笑,说道:“而今这话说得还太早了。却有一件案子是关于你了,来人带卢举人。” 第一百三十章 谢家的家底 第一百三十章 谢家的家底 不过片刻,有一个读书人打扮的人走了进来,行礼说道:“学生卢穿拜见刘大人。” 刘球说道:“你且将事情说来?” 卢穿说道:“学生卢穿有妻李妙惠,学生在外游学,却为谢启抢纳为妾,夫妇两绝,请大人做主。” 刘球说道:“谢启可有此事?” 谢启看了一眼卢穿,心中暗道:“原来他是李妙惠的丈夫。”他在这一件事情上,是有下情上秉。 但是谢启却一言不发,说道:“草民认罪。” 与谢肇不同,谢启乃是支撑家业的长子,他是有相当政治敏感度的。 刚刚开始他就感到不对,因为刘球声名震于天下,特别是他弹劾杨士奇,将杨士奇弄下台,虽然真正官场之中的人,都知道乃是杨溥所为。 但是大部分外行人都不清楚,将这一件事情归为刘球身上。 谢启知道他其实屁股下面并不干净,甚至说每一个盐商屁股下面都不干净,就李妙惠之事,算起来算是最干净的事情了。 既然官府有心定罪,不管罪大罪小,且认下便是了。 我为鱼肉人为刀俎。不过如此而已。 刘球说道:“来人,将谢肇打入死牢,细细问清楚,此案还有谁人合谋。谢启暂时看押,将李妙惠发还于卢穿。” 刘球一拍惊堂木,说道:“退堂。” 刘球刚刚回到后堂,就有施家的管家求见。刘球冷哼一声,说道:“一并打入大牢之中。”随即写了一封奏疏,弹劾施礼。并写信给魏国公徐显宗,将此事告之,要他维持好南京秩序。 言下之意,就是不能施礼出了问题。 施礼毕竟是尚书级别的人物,不管他是管事不管事。刘球虽然有朱祁镇先斩后奏之权,但是刘球却也不敢用在同级别的人物之上。 自然是先弹劾,请圣裁。 这一件事情,刘球处理过后,立即召见谢启。 谢启一声囚衣,行礼说道:“草民拜见大人。” 刘球说道:“今天在大堂之上,李妙惠一案,你不说说吗?” 谢启说道:“大人要小人如何,小人就如何。” 刘球说道:“你倒是一个识时务的。只是可惜了。” 其实李妙惠之事,谢启虽然有错,但是却很难说,犯了国法。 因为卢穿游学京城,一科不中,深感羞耻,不愿意还乡,躲在北京西边的山中,发奋苦读,但是有一考生与卢穿同名,却死在京师。 阴差阳错,家人都以为卢穿死了。 谢启看中李妙惠,千金为聘,纳之为妾。 这里要说一点,不要以为谢启与李妙惠情根深种,不过盐商枯燥的富豪生活的一部分而已,很多盐商一年不纳几个妾,就好像是少点什么。 当然了,这一件事情李妙惠本人是不同意的,但是在白银面前,自然有人做了一些见不得光的动作。 但是很难算得了犯法。 之所以,以这个案子开头,并不是刘球有意放过谢启,而是真正重要的事情,在后面的。不过这一件案子最轻而已。 谢家包揽诉讼,争夺盐引之中的种种手段,已经犯私盐之中各种行径,说杀人越货,有一些重了。但是刀头舔血却是一点没有错。 只是刘球万万没有想到,谢启是如此知趣。立即认罪。 刘球随手将这些案卷给了谢启,说道:“ 你有什么意见吗?” 谢启看过之后,手上轻轻发抖。深吸一口气,说道:“虽然很多都是家父所为,但是子承父过,谢启甘服国法。” 刘球说道:“你真不明白,我在密室提审你的意思?要你与你弟弟一起,今日在大堂之上就可以做了。” 谢启说道:“国法不过诛谢某而已,但是谢某一旦开口了,却是我谢氏一脉绝矣。大人美意,小人不敢承受。” 刘球微微皱眉。 谢家案子到现在已经是清楚了,但是刘球想用谢家的案子做引子,掀起盐商大案,却就在谢启的口中了。 刘球看得分明。 今日大堂之上,谢启看似愚钝,但少说话,就等于少犯错,而谢肇看似精明,但实际上是一个草包一个。 谢能搏敢将谢家的生意传给谢启。甚至谢启已经谢能搏身前,就已经主持谢家大部分家业了。 可见对谢启对扬州盐业的内幕,却是很清楚的。 而刘球就缺少这样一个缺口。 刘球说道:“你以为他们能做的事情,我刘某就做不了了?” 谢启说道:“大人不会,大人清名传于天下,岂会为难妇孺?” 刘球听了,顿时无语。 所谓君子可欺之以方,刘球还真不会对谢家的妇孺赶尽杀绝。刘球沉吟一会儿,说道:“谢启,我看你也是一个人才,这一件事情办过之后,我推荐你进入锦衣卫之中。想来不管是谁,手也不可能伸进锦衣卫之中。” “这是我最后的让步了,我就不信了,偌大一个扬州,只有你谢启可用。” 谢启浑身冷汗湿透了,立即伏地说道:“多谢大人,大人只需问,草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刘球说道:“先说你家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启说道:“却是父亲爱幼子。惹下的祸端。” 刘球说道:“我看不是吧,你父亲临终分明将谢家的家业,交给了你。” 谢启说道:“大人,草民明言,谢家百万家私,真正属于谢家的,也不过是属于谢肇的十万两而已,其余都是其他人寄放在谢家的。” 刘球说道:“可有会昌伯。” 谢启说道:“有。只有会昌伯。” 谢启强调只有两个字,非常之明显,刘球听了,顿时明白什么。叹息一声,也不问了。说道:“施家是怎么回事?” 谢启这才松了一口气。心中暗道:“总算是过关了。” 谢家百万家产,怎么可能只有会昌伯一家的分子。其实就谢启来说,如果单单是因为家产,他并不想与谢肇对簿公堂。 毕竟家丑不可外扬。而且财不露白。真闹开了,今后不好收场,但是这家产不是他谢家的,而是很多人的,其中最大一分就是魏国公家的。 谢启即便是长了三个胆子,也不敢将魏国公的家财送给谢肇。 甚至谢能搏将十万两银子分给谢肇,谢启已经很不满了。因为这么大的现银调动,已经影响谢家产业的运作。 让很多人不满意。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那弟弟真下得了手。 一想到这里,他内心一阵绞痛。说道:“大人,施家老大人在南京刑部尚书,很多事情都绕不过施家。我父亲接触了施家,却不想施家最为贪得无厌。仅仅将一个旁支嫁给我家,就想将我谢家整个给吞了。” “小人更没有想都,他们如此蛇蝎心肠,居然真的对家父下手。”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对于出卖施家。谢启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刘球抓住了一点,问道:“是什么事情,绕不过施家。” 谢启说道:“正是私盐。” 刘球眼睛一亮,目光炯炯,暗道:“终于抓到主体了。”说道:“继续说。” 谢启说道:“朝廷严禁私盐,风险极大,说实话,我家本不愿意沾的,就是施家强为之因为有施家的帖子,南直隶所有查禁私盐的人都不敢查。” “而且盐业暴利,家父才入了施家的圈套。” 刘球听了,脸色阴沉之极,说道:“荒唐。”刘球一直以为施家不过是牵扯其中,但是而今看来却是私盐的总后台之一。这简直是惊天大案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私盐产业链 第一百三十一章 私盐产业链 明代对私盐处罚极重,有多重,犯私盐超过三斤论死。 你可以将对私盐的打击,换算成现代对毒品的打击。 至于南京刑部尚书是什么样?几乎而今公安部,纪委,检察院,法院合成一个部门,就是这个部门的二把手。 也就是坐在前三排的某个人参与毒品买卖。 刘球如何不说荒唐,他来之前,知道盐政有问题,也知道施礼大概也有问题,但是万万没有想到施礼参与如此之深,简直到了刘球不得不为他遮掩的地步。 否则怎么说?直接说出来,朝廷的威信都受到影响了。 而且总体来说,明代前期的风气还是好的。 大臣之中,大多数都是清官,如杨溥,魏骥,刘球,即便做事圆滑如周忱,他其实也不贪财,只是更想做事而已。 一个官,一个士大夫出身的官员,居然无耻到这种地步。让刘球简直无法接受。 只是刘球并不知道。 在一百年后,盐商大家就可以登堂入室了,如张四维,王崇古这样高官,都是盐商出身,而且在张四维担任内阁首辅的时候,张四维的弟弟张四教还在做生意。 你说,这张阁老家里,有没有犯私盐? 这是咱也不敢问,咱也不敢说的话题。 刘球对勋贵的无耻还能容忍,毕竟在刘球看来,勋贵从来不是什么好东西,无耻贪财,是他们的本色。 但是对施礼却是万万不能容忍了。 于是,刘球二话不说,细细录了谢启的口供,再上一次弹劾施礼的奏折。在刘球视察盐场之后,又上了一个弹劾施礼的折子。 几乎在朱祁镇还没有批阅第一个奏折的时候,刘球的奏折就前后脚到了。 朱祁镇对第一封奏折,还是有心理准备的。 施家干涉有司。朱祁镇刚刚批阅,让内阁准备南京刑部的人选,并勒令施礼致仕。 但是很快,第二封奏折就来了。 朱祁镇一看,施礼纵然整个南直隶范围之内私盐买卖。甚至是总后台,已经是愤怒之极了。 说实话,朱祁镇登基以来,因为贪污被处置最高官员,不过是一个兵部侍郎。是杨士奇处置的。 但本身贪污金额并不多。 杨士奇留下来的人,本质上还是比较清廉的。 但是为什么施礼却能在南京如此肆无忌惮。朱祁镇想来想去,最终归为一点,那就是在北京对南京的管辖有些无力。 不仅仅是路途太远,鞭长莫及,还有南京本身就有与北京分庭抗礼的地缘,所以北京与南京之中的政令,总是差了不少。 不如对其他省份那边畅通。 朱祁镇心中暗暗筹划,第一刀砍向南京六部。 大明只要有一个六部就够了。 只是刘球的第三封奏疏就来了。 这一封奏疏,给朱祁镇完完整整的揭露了一整条产业链,私盐的产业链。 朱祁镇之前以为,朝廷官员仅仅是在余盐的价格上压低,贪污朝廷拨下来的钱,却不知道并非如此。 这仅仅是私盐产业的冰山一角。 朝廷对正盐管控很严苛,有多少数量,是不能短缺的。 上面有人核查。 但是余盐就不一样了,是有相当有灵活度的,所以收盐的官员,在收余盐的时候,可以用虚报瞒报的手段。吃朝廷一笔钱粮。 但是这数量已经上帐了,如果这盐是子虚乌有的,朝廷将来查起来,还是要出问题的。 接下来第二步来了。 有人会卖下这子虚乌有的盐。 不是别人,就是盐商。 但是盐商也不是白出钱的。朝廷食盐专卖制度,从来是引不离盐,盐不离引。没有引不能从灶火买盐。 压低官收食盐价格,让灶火无路可走,甚至活不下去,然再让盐商进场交易,这些活不下去的灶户,为了活下去,只能冒着杀头的风险,将余盐卖给盐商。 于是大量的私盐从盐场产出了。 但是大明对私盐查处的很严苛,各地县衙,巡检司,都有负责征缴私盐的责任,赏格还挺高的。 这个时候,施礼就要发挥出自己的影响力。 别的不说,南京刑部尚书,在江南几个省还是说话算话的。如此就将大明还算完善的缉私体制,撕成碎片。 这个产业链,什么都好,就是不给朝廷交税。 这样的情况之下,朝廷还能收一两百万两盐税,朱祁镇只能说朝廷的家底厚实,一时半会败不完。 朱祁镇并不知道,这样交易在土木堡之变,甚至都摆上台面之上了,朝廷因为财政困难,允许了盐商收盐。 私盐合法化。虽然只能有盐引的盐商收盐,但其实也是整个盐法崩溃的象征。 朱祁镇忽然想到周忱就是从江南过来的,对这些东西,是真不知道假不知道。不过他怎么想已经不重要了。 朱祁镇二话不说,驾临渊阁。将刘球的奏疏,硬生生砸在地面之上,说道:“这是大明的盐政,这是大明的大臣。” 杨溥翻开一看,也陡然色变,跪地说道:“臣等死罪。”下面的内阁大臣传阅之后,立即跪倒在地。口中说道:“臣等死罪。” 朱祁镇说道:“死罪不死罪的,之后再说,这一件事情该如何处理?” 杨溥说道:“臣请派大学士坐镇南京。命魏国公立即捉拿施礼。” 朱祁镇深吸说道:“好,派谁去?” 杨溥说道:“马愉主管刑部,这一件事情派马愉去最合适。” 朱祁镇说道:“好。马愉即可出京,立即去南京。扬州的案子,朕交给刘球了,但是南京方面,就交给卿了。” 马愉说道:“臣明白。” 朱祁镇将事情安排下去之后,将张辅叫到偏殿之中,问道:“这一件事情,勋贵之中到底有多少人参与进去了?” 张辅说道:“臣不知道,不过臣知道,各家公侯与国同休,自然知道轻重缓急,不会害朝廷大计的。” 朱祁镇看着张辅,淡淡说道:“如此最好。” 朱祁镇即便是傻子,也明白很多事情,并不是一个南京刑部尚书能做到的。毕竟卫所也是查私盐的主力之一。 刑部尚书未必能将手伸过去,即便伸过去也未必不让下面的人知道。 朱祁镇估计,这就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了。 欺上不瞒下而已。 只是朱祁镇之前还有意扩大此案的范围,清理盐政上面的官员,而今看来,他要拼命收缩了,不能让这个案子无限制扩大下去。 真是一个令人讽刺的结果。 不管勋贵有没有参与,朱祁镇都不能,也不想问了。 朱祁镇说道:“朕准备派郭登巡视中都卫所,英国公觉得如何?” 张辅说道:“陛下所选的人,再合适不过了。” 郭登虽然是武定侯郭英之后,但与郭家并不亲近,又是在他登基之后,才脱颖而出的猛将。 在勋贵之中也是有人脉的。 朱祁镇选他,就是让他去给各家勋贵擦屁股的。 张辅也明白其中的含义,自然不会不答应。 朱祁镇随即将郭登召来,他只是简简单单的说了两句,就让张辅交代郭登任务。至于张辅与郭登说过什么。朱祁镇不想知道,但是也知道,不过是一些烂事。 朱祁镇眼中,张辅身上的光环,也在一圈圈的退散,这位英国公或许是名将,但是并不是每一个名将都如同岳飞一般。看在张辅在军事上出色表现,朱祁镇也就忍了。 只是如此一来,朱祁镇对勋贵阶层越发感到失望,这些人能帮助他打败瓦刺吗? 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回他。 第一百三十二章 施礼 第一百三十二章 施礼 不管朱祁镇想不想,这一场席卷两淮的大风波,到了马愉,郭登相继出京,才到了高潮。 在马愉还没有来到南京的时候,魏国公就先做了准备。 或者说,魏国公一到南京就开始做准备了。 说实话,魏国公徐显宗也是懵圈的。 他虽然从盐利之中占了一杯羹,但是他与施礼的玩法不一样,魏国公政治资源深厚,他可以用合法的手段搞到盐引,也可以让商人能越过排队的小商人,提前领到盐。 这里面就有足够的利益。 天见可怜,私盐这东西,魏国公府真没有碰过。 毕竟以魏国公府的权势,想合理合法的赚钱,会何必沾这些脏银子。 两淮乃是食盐最重要的产区。两淮私盐泛滥,几乎等于大明私盐泛滥。不查则已,一查起来,私盐贩子各种情形,都一一入目。 至于他们彼此之间火并,就不说了。面对朝廷官兵,还聚众拒搏。朝廷官兵在追捕私盐贩子的时候,居然出现了伤亡。而且是普遍性的。 不管是为了向北京证明自己,还是为了撇清魏国公家在私盐上的嫌疑,徐显宗简直是大开杀戒,从南京京卫之中,挑选出跟随孟瑛南征打过仗见过血的老卒,开始大规模清洗盐贩子。 虽然徐显宗常年在北京,但是南京才是魏国公徐家的大本营,只要徐显宗想知道,没有他不知道的。 南京风雨满楼的时候。 魏国公亲自带队去抓施礼。 只是魏国公见到了施礼却发现一个万万没有想到的情况。 南京施府之中,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密密麻麻的士卒,将施府给重重包围。清查出五六十万两银子,还有各种珠宝玉器,魏国公核计一下,大概称得上家资百万。 不过,魏国公对此并不在乎。 在南京谁能比魏国公富。别人家看不上私盐的利润,觉得脏手,那或许是假的。但是魏国公家却是真的。 南京莫愁湖就是魏国公家产的一次,至于各地田产,更是数不胜数。 百余万两虽然对魏国公府来说,也是一个不小的数字,但也仅此而已。 让魏国公吃惊的却是施礼。 魏国公看着坐在太师椅上的老臣,说道:“他这样多久了?” 却见一身官袍的施礼,双眼无神。手一直在轻微的抖动。口中嗯嗯的,不知道再说了些什么?他似乎一直有人伺候,浑身上下光洁如新,但是仅仅一会儿功夫,就看出他的口水流了出来。 “国公了,这已经三年了。”一个郎中说道:“最少三年。” 魏国公冷笑一声,说道:“如果施礼知道现在的情况,他估计恨不得早死。” 魏国公立即明白,施礼这个样子,施家的所做所为都是施家内部做主的,却不知道是施礼的儿子,还是施礼的夫人。 这也说明了,很多事情。 毕竟施家管家在刘球身前的失礼。 真以为一个南京刑部尚书,就可以横行天下了。 魏国公估计施家刚刚开始,不过是见施礼如此,想在临卸任的时候弄一笔钱,却不想这钱越多,就越贪婪,弄到了这样不可收拾的地步。 至于施礼为什么这个样子,还能不被发现,却是因为施礼在南京刑部,本来就是一个养老的差事。 南京很多官员都是如此,比如黄福。 其实在黄福最后几个月,未必能够理事了。黄福能分给左右。想来施礼也是可以的。再加上施家将施礼保养的很好。 如果单单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下面的人奏事,他口中嗯一下,或者让儿子代为交代,却也是可以的。 其中有太多的细节可以做章了。 如果是寻常案件,施礼这个样子,朝廷估计也会网开一面。给施礼这个老臣一个体面。但是这一件事情已经闹得太大了。 消息不径而走。 成为北京最热门的话题,甚至超过了河北水利,与山东,凤阳,河南的旱情。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总要有人来承担的。 不过施礼成了什么样子。 这一件事情,他都逃脱不了干系了。 魏国公叹息一声,说道:“封存,上报,让郎中好生照顾施大人。” “嗯嗯。”施礼口中缓慢而坚定的说道。就好像是表示同意一样。 整个春天,朱祁镇都没有将心思放在河北水利之上。全部放在盐政大案。而随着案情近一步清晰起来,有一个人也变得突兀起来。 不是别人,就是会昌伯。 抢占盐引有会昌伯,贩卖私盐有会昌伯,甚至各种事情都有打着会昌伯的旗号的。让朱祁镇恼怒非常。 连皇太后孙氏也知道这一件事情了。 孙氏自然为会昌伯说情,说会昌伯是冤枉的。但是孙氏前脚刚刚到,后脚太皇太后的懿旨就到了,让孙氏闭门思过。 朱祁镇只能交代皇后,要好好陪着太后,纾解一下太后的心情。 但是即便有太皇太后暂时压制于皇太后。会昌伯一事,已经到了不能再拖了。 朱祁镇说道:“传会昌伯入见。” 孙愚一进乾清宫,扑通一声跪在地面之上,几乎是膝行上前,跪在朱祁镇面前,说道:“陛下,臣是冤枉的。” 朱祁镇说道:“冤枉。”朱祁镇伸手将一个奏折扔给孙愚,说道:“这是冤枉。”随即又扔了一个,说道:“这也是冤枉。”随即朱祁镇将一叠奏折,轻轻一推,顿时跌落在地面之上。铺了一地。 朱祁镇说道:“这些还是冤枉?” 并不是朱祁镇想将精力都耗费在盐政大案之上,而是满朝武都将精力放在上面了。特别是御史言官,弹劾的奏折,简直如雪花一般,就要将朱祁镇埋了。 这些弹劾,分为三大部分。 一部分是弹劾杨溥的。因为杨溥是内阁首辅,出了这样的事情,他不负责谁负责。 一部分是弹劾盐政一系的官员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没有跑。这个一部分弹劾,朱祁镇是立即准了。 盐政一系列官员大换血的局面已经开始了。 还有一部分,就是弹劾会昌伯的。 本来吗?外戚的名声不好。而皇太后的名声也不好,因为废后一件事情,被很多人称为妖妇,甚至有人传宣宗皇帝之所以儿子这么少,就是皇太后的问题,还有说朱祁镇并非皇太后的儿子,而是宫人之子。 朱祁镇只觉得在开玩笑。 他倒不是相信皇太后,却是相信太皇太后。太后孙氏在太皇太后眼皮底下导演一出废后,足以让太皇太后半辈子咽不下这一口气,如果孙氏真做了这样的事情,太皇太后能饶了她才怪。 只是这孙氏的名声不好,会昌伯的名声就更不好,不仅仅在官之中不好,勋贵也看不起。 再加上这一次,勋贵的屁股有人擦,但会昌伯的屁股却是露出来了。 如此大白屁股,不弹劾他,弹劾谁? 孙愚不敢抬头,说道:“陛下,臣是小户人家出身,固然是贪财了一些,但也识得大体,私盐之事,万万是不敢做的。” “是有人怀恨陛下,报复在老臣身上,请陛下明鉴。” 朱祁镇心中微微一动,有一些意动,但是却一点也不松口,冷笑说道:“报复你就是报复朕吗?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孙愚立即磕头说道:“微臣不敢,微臣不敢。” 朱祁镇叹息一声,说道:“朕终究要给母后一个面子,你且回去等消息吧。你的项上人头是没有问题的,不过是一些身外之物而已。” 第一百三十三章 夺会昌伯爵 第一百三十三章 夺会昌伯爵 朱祁镇打发了会昌伯。 一个人坐着窗户下面,环臂而坐,手扶着下巴,他的下巴之上只有浅浅的绒毛,还没有发硬。 默默的想着。 他细细想来,会昌伯所说,或许偏激,但是未尝没有道理。 会昌伯不过再怎么不是,他也是外戚,是自己的舅家。在古代这关系,是剪不断的。而且朱祁镇也明白,这一次,刘球横扫一下,打碎了不知道多少瓶瓶罐罐的。影响了不少人的利益。 这些人将心中的怨气发泄在会昌伯身上,或许也是有的。 不过,朱祁镇即便想明白了,也是不会庇护会昌伯的。 原因很简单,与自己的名声相比,会昌伯一家的生死,在朱祁镇心中根本就无足轻重。甚至朱祁镇保住会昌伯的原因,也不是因为他对会昌伯有多少感觉,而是在古代道德观感之中,亲亲相隐也是很多人认同的。 朱祁镇真将会昌伯给明正典刑了,且不说后宫之中的麻烦,但这样做,并不符合儒家的道德观念,甚至显得比较冷酷。 仁君,仁君。 杀了自己外公,能叫仁君吗? 所以,这自然是高高的举起,一番做唱念作打之后,然后留会昌伯一命。然后会昌伯幡然悔悟,从此悔改,这才符合核心价值观。 如何处置会昌伯,这仅仅是需要这一场大案之中,需要善后的地方就太多了。 比如南京问题,比如施礼的问题,都需要大概善后。 在北方五月,冬小麦也开始陆陆续续的收了,虽然河北一带并没有什么高产,但是勉强维持住了口粮。 大量精兵强将派往各地,也将蝗灾给压制下去,不能说各地都没有蝗灾,但是都没有扩大。 而刘球也将扬州十大盐商,一个也没有露,全部给抓起来了,连同施礼一家都送往京师,但是而今还没有到。 但是大致上,已经尘埃落定了。 结果让朱祁镇有欢喜又是担心。 首先牵连的人太多了,最少有一百多个官员,两淮盐场有一个算一个,没有一个是漏网之鱼。 但是关于盐政的官员,没有一个是干净的。 其次,就是战果丰厚。 不说,那些不容易变卖的田产宅院,都留给了扬州知府处置,让扬州知府一下子成为最富的府。 单单说现银,就有一千二百多万两。 这一大笔钱现在还在扬州,估计下半年,才头押送进京。虽然还没有见到现钱,但是朱祁镇就已经松一口气,有这一千多万两银子,今年下半年,甚至明年上半年的治水经费就有了着落了。 但是大量问题,也都出来了。 最少大明的盐政体系,几乎完全崩溃。重新建立起盐政体系,已经是刻不容缓的事情了。 毕竟盐乃是百姓生活的必须品,也是离不得的。虽然因为这个时代的交通运输问题,各地的食盐都会有一定的存量。 一时半会儿,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但是时间一长,就不好说了。 朱祁镇先召见了杨溥。 如果说这一段时间之内,谁最累,那一定是杨溥。 河北治水与两淮盐案这两件事情,几乎占据了杨溥的所有时间。 其实河北治水本身就有一定之规,杨溥并不用多操心才是。 只是因为朝政看似平稳,但是实际上杨士奇的影响力并不会那么容易散去,而河北方面又是有于谦主持的。 在外人看来,于谦就是杨士奇一派一面旗帜。 杨溥在朱祁镇面前保证过,一定会全力支持于谦治水。所以他不得不存最坏的心思,关于河北治水的任何事情,他都要一一过目。 他倒不是担心于谦会做什么。而是担心,有人会在他与于谦之间做些什么? 杨溥此刻可没有与于谦硬磕的心思,自然存心谨慎之极,不要出任何事情,才是最好。至于两淮盐政,杨溥更是步步跟进。 对刘球大力支持的同时,也在朝中暗暗做了调整,将与盐商牵扯比较深的官员,大部分都调了闲职。 更不要说,除此之外,大明各方面的事务都压在杨溥身上。关于朝廷四面八方的大事,都要与杨溥商议。 比如,朱祁镇刚刚与杨溥商议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大藏经六千多卷的印刷。都是内廷出钱的。 朱祁镇觉得财政有些困难,想将这一件事情该砍掉。毕竟朱祁镇并不信佛。 所以杨溥知道之后,立即来劝说。 所说的不是别的,就是大明对西藏地区的治理。大明对各偏远地方治理,一般来说,都是因俗而治。 元代藏传佛教,就在西藏占据了统治地位。大明对这种情况,是继续承认,封西藏土官,僧官,由他们统治西藏。 所以,这大藏经的编纂,固然有太皇太后笃信佛教的原因,其实还有不少政治原因的,比如这大藏经很多都是要赐给西藏的。 甚至朝廷也在北京郊外,专门修建寺庙,供奉喇嘛。就是有这样的原因。甚至松潘之战中,就有和尚在松潘土司与朝廷之间来会奔波,才算是缓和的双方地方关系。 所以,对股政治势力,花一定的钱,也是必要的。 朱祁镇这才打消了消减大藏经经费的想法。 随着朱祁镇越来越自信,对朝廷官员掌控也比之前深了,朱祁镇更多的将自己从庶务之中抽离出来,花更多的时间来思考问题。至于其他奏折都由内阁代拟了,他每天就看个节略。让朝廷政事不出格,不出自己的掌控之外,就可以了。 这样一来,朱祁镇轻松了不少,但是内阁的事情就更加多了。 只是这样沉重的政务折磨之下,杨溥一点也没有懈怠,甚至朱祁镇觉得杨溥的精神头,越发好了。 走起路来,健步如飞,好像一下子年轻了十岁有余。 果然,对有些人来说,权力就是最好的春药。 朱祁镇召来杨溥首先问的,却不是两淮盐案,而是广西的兵事,说道:“柳溥那里还没有消息吗?广西官员怎么说?” 而今大明大体上是比较和平的,襄王与南疆各土司有大大小小的摩擦,王骥在云南休养生息之余,已经小心翼翼的向南疆试探,准备对孟养发动进攻。但是毕竟还没有打起来。 除却云南之外,还有广西的战事,并没有结束。 虽然局限于几个山头之间,但是官军依旧没有犁庭扫穴,将那些山中乱事给扫荡干净。 当然了,朱祁镇知道,这一件事情,朝廷是要承当一点责任的,因为李时勉几乎将两广粮食抽空了。直接导致了广西军事行动取消。 让这些人在山中休养生息一年,变得有活跃起来。 但是朱祁镇对柳溥还是不满意。 不管怎么说,这些乱匪虽然在山中,整个活动范围并不大,敌我对比明显。但是柳溥却总是搞不定。 固然是疥癣之疾,但是总不能一直由他们继续闹下去吧。 当时山云镇守广西的时候,可是没有这种破事的。 杨溥说道:“陛下,此事易缓不易急,王翱已经上报了,柳总兵军中纪律不行,如果陛下催得急了,恐怕还要出反效果。欲速则不达。” 总体来说,明军的军纪很一般。 在开国的时候,还能称得上仁义之师,比起其他义军,总体来说明军还比较好的,太祖皇帝总结取天下的经验,就是以不杀人而取天下。 但是太宗靖难的时候,北军军需匮乏,太宗皇帝不得不对一些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第一百三十四章 施礼生死 第一百三十四章 施礼生死 只是很多东西,一放松,就是一日千里。 根本回不到从前了。 特别是军中情弊增多,很多军令都执行不下去,这军纪也就更不好了。 所以,如果朱祁镇督促柳溥速战,柳溥为了激励将士,能取的办法,本来就不多,纵容劫掠,恐怕是最容易的。 而造反的,大多是苗人,汉人不将苗人的性命当一回事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但是这毕竟是国内征战,不管是杨溥还是朱祁镇,都想着是广西长治久安。朱祁镇是想广西当成大明的基本盘,上面的百姓,即便是少数民族,也是中国人,自然不能横加杀戮。 这与境外打仗不一样的。 但是杨溥或许没有这个想法,毕竟明朝的中国,与后世中国的概念,是完全不同的,明朝的中国就是古代汉人活动范围之内,在云贵很多地方,大明人其实并不将他们当做中国范围之内。 这也是为什么很多人反对征麓川的原因。 从本质上,他们都觉得这些不是中国之土,是无关紧要的。 杨溥与这些士大夫想法差不多,他当然不会将大明的版图分割出去,但是却不想在这上面投入过多的资源。 种下杀戮,必将收获杀戮。两边仇深似海,恐怕广西会屡平屡乱,到时候就不大好办了。 朱祁镇说道:“就以先生之意,派人宽慰柳溥,让他步步为营,不得浪战即可。” 杨溥说道:“老臣明白。” 朱祁镇话音一转,说道:“两淮盐案,而今查得差不多了,先生觉得该如何处置?” 杨溥对此,心中早有准备。说道:“陛下,臣以为何渊这一次差事做得极好,正可以调任两淮,授御史衔掌管盐政。当务之急,就是速速建立重建盐政体系,不能误了天下百姓吃盐的大事。” 朱祁镇说道:“何渊,不错,就他了。” 何渊这个人,虽然在很多事情上,与朱祁镇的意见不合,但是大体上还算是一个好官,也是从地方官之中做起来的,在温州知府任上,被温州百姓怀念不已。 而且论事从来以百姓为重,也不是为了反对而反对的那种。 虽然朱祁镇未必不知道杨溥是不想将何渊调入京师,毕竟何渊这一次在山东灭蝗,功劳最显赫,是外派所有大臣之中,办得最好的。 这种小九九,朱祁镇就当做不知道,只要这个人合适就行了,说道:“传令让何渊立即南下,不必来京了。先处理盐政事务,恢复食盐生产,暂且一切如旧。” 新盐法已经磨了好几遍了,但是依旧是草稿。朱祁镇依旧觉得想缓一缓。反正而今盐政体系之中盘根错节的关系网,被一扫而空了。 一两年之内,是恢复不过来的。 稍稍迟一点,不会错过最好的时机。 朱祁镇说道:“施礼怎么处置?” 杨溥说道:“陛下,施礼乃是靖难功臣,社稷老臣,而今经过太医会诊,已经完全失智,不过浑浑噩噩而已。” “此事,都是他儿子做下的。陛下总要给士林一个体面。” 朱祁镇对于这一件事情,朱祁镇其实很不满意。 只是大明官颇有兔死狐悲之感。 本来施礼是死定了。但是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走漏的风声,施礼的现状被传了出来。 一时间,到处都是为施礼所情的人。 说施礼已经都是这样,朝廷再杀一个浑浑噩噩的老人,未必有些太残忍了。 只是朱祁镇却一定要杀施礼。 因为朱祁镇明白,这一场争论,重点完全不在施礼身上。 毕竟谁都看出来,纵然施礼不死,又能活几年? 他在南京毕竟是养尊处优,不知道有多少仆役伺候,但是而今施礼或许免去一死,但是施礼的儿子,施家与这一件事情有关系的人,估计是一个人也活不了。 到时候,一个失智老人。又怎么能活下去。 他们在乎的是,施礼的身份。 施礼乃是正统进士出身。也是士林之中的老前辈。今日朝廷的刀斩在施礼身上,明日这刀也能斩在他们身上。 所以,能缓上一分,就缓上一分便是了。 朱祁镇说道:“施礼之事,其情可悯,这样吧,朝廷指定致仕章程,如施礼这般大臣,就不应该在朝中。也算是两全之策了。” 杨溥一听,立即说道:“陛下,此事万万不可。” “先生,为何如此?”朱祁镇说道,他声音似乎带着一丝阴阳怪气,说道:“哦,先生是担心自己的年龄,请先生放心,朕一刻也离不开先生,自然不会让先生离京。” 杨溥说道:“老臣不是贪恋权位之人,只是满朝臣之中,有不少年纪如施礼的大臣,臣恐怕,陛下之言一传出,朝野就一片大乱。而今陛下欲治河北水利,又要办两淮盐政,不是朝廷之上大起波澜的时候。” 朱祁镇自然明白,这事情不能这样做。这就是大明臣从洪熙年间一直稳定到杨士奇致仕的后遗症。那就是朝中有大量的老臣。即便内阁之中,杨士奇有意挑选了一些年轻的阁臣,但是杨溥本身就是这个政策的获益者,至于在其他位置上,六十七十大臣,大有人在。 即便朱祁镇调整六部,将周忱调入,但是周忱也将近六十了,放在满朝武之中,居然还能算得上比较年轻的。 这些重要位置上,比较需要充沛的精力。没有充沛的精力是坐不住的。但是其他地方一些清闲的位置上,就不一样了。 很多官员都七老八十了。 这一点,也是朱祁镇在施礼之事爆发出来,才做得年龄调查,他没有想到。大明官员平均年龄如此之高。 总体来说,这是因为朝廷并没有完善的退休制度原因。也没有完善的退休后待遇。 杨士奇能潇潇洒洒的走,乃是太皇太后加恩,朱祁镇准他食原俸。还有一堆赏赐,再加上杨家本来就是江西大族,家里也是有钱的。 但是对一下小官就不好说了。 他们俸禄本来就少,一退休,运气好的能得一笔钱,运气不好的,只能孤身还乡,依附子女了。 虽然大部分官员晚年并不凄凉,但并非没有过得凄凉的大臣。 所以一般来说,官员都愿意死于任上。毕竟死于任上,朝廷会给抚恤的,丧事也会派人主持。 一般来说,衙门会管的。 该给的规格都有。而回到家中,这都要靠自己家底了。 如果家底厚实,儿子有能力,回去做老封君,自然不在乎。但是而今的大明,并不是晚明,晚明的时候,你家里没有钱,就不要想考进士这一回事。只需看各级官员,几乎考上进士都是官家子弟。 或许是教育资源的问题,或许是人脉的原因,是科举舞弊,或者是老论调,寒门难出贵子。 但是这个时候大明朝廷之中,却有很多官员家中都相当清贫的。 如吏部尚书魏骥就是其一。魏骥告老还乡之后,虽然为家乡做了很多事情,也不过是粗衣布食而已。 这种情况自然是需要改善的,但正如杨溥所言,现在并不合适。 朱祁镇只是想进二退一而已。他淡淡说道:“施礼之事,是朝廷普遍现象,还是个别现象,如果是普遍现象,那么处罚施礼自然是不妥的,朕之意,就派中官伺候施礼终老,但是朝中的情况却好好处置一下了,如果是个别现象,却是施礼欺君枉上,治家不严,他难辞其咎。” 第一百三十五章 大明的银子在哪里? 第一百三十五章 大明的银子在哪里? 杨溥怎么不清楚,这是朱祁镇给他的选择题。 要么就将施礼无罪,乖乖的开始让大量年老的官员致仕。要么就是施礼个人的问题。处置施礼一个人就行了。 杨溥说道:“老臣明白,施礼的病情,第一时间就该告诉朝廷,让朝廷派人接任,他欺君罔上,治家不严,当令礼部追回出身字,明正典刑。” 朱祁镇说道:“就如此办吧。” 出身字就是施礼的士籍。他考取的所有功名都剥削掉,类似于开出党籍,剥掉政治权利终身。 这也是题中应有之意。 任何大官被处死之前,都有这一出。 朱祁镇说道:“会昌伯治家不严,交接匪类,夺爵。至于下面从党,让三法司会审,绝不姑息。” 朱祁镇这样做,也是给官一个面子。一个台阶。 对会昌伯来说,恐怕觉得夺爵这个处罚,比杀了他还严重,原因很简单,杀了他,不过杀他一个人而已,但是夺爵,却是将孙家世袭罔顾的爵位给夺了。 对孙家来说,从此门第硬生生降了一个台阶。 其实,朱祁镇对这一件事情,一直是有想法的。 钱婉儿识大体,不求封父亲爵位。但是人不患寡,而患不公。凭什么孙家出了一个皇后,就有爵位,而钱家也出了一个皇后,就没有爵位? 朱祁镇能挡了一时,能挡一辈子。 所以,他心中早就想将孙家的爵位给剥夺了。 倒不是朱祁镇嫉恨当初孙家不肯帮他。而是他想维护大明爵位制度的圣神性,非功不的封爵。而任何一个爵位,在待遇上就能与一品大员,分廷抗礼。 只有爵位的圣神与稀少,封赏的时候,才能让下面的将领感到珍贵,否则嫁一个女儿,就能与人家沙场搏命功劳相比,这岂不是说,铁血军功比不上裙带关系。 正在准备与瓦刺打仗的朱祁镇,对会昌伯这三个字不顺眼已经很久了。 看朱祁镇登基以后所封的两个爵位,一个是定西伯蒋贵,一个威宁伯方瑾。蒋贵为朝廷效力数十年,白发老将尤沙场搏命,以少胜多,这才有定西伯,而方瑾乃是父子两代人征讨麓川,方政更是力战不屈,冲象阵而死,这才有威宁伯方瑾,这威宁伯与其说是奖方瑾阵斩思任发之功,不如说是奖励方政对大明的忠心耿耿。 会昌伯工部一小吏而已。何德何能?与这两者并列。而今朱祁镇不过是顺手为之而已。 杨溥听了之后,这才松了一口气。心中暗道:“这一下子,我就好办多了。”杨溥说道:“臣遵旨。” 朱祁镇说道:“这事就说到这里了,先生回去催一下刑部,大理石,都察院,让他们快一点便是了。而今说一说,这些银子的问题吧。” 杨溥说道:“这事情,大多是周忱负责,臣以为应该宣他进来说话。” 朱祁镇点头,对身边的张环,说道:“请周尚书进来吧。” 张环点头,立即下去了。 不过片刻,周忱就到了。一番行礼过后,周忱小心翼翼的落座。首先就说起这一千二百万两银子。周忱说道:“陛下,太仓银库,仅仅有银子二十万两,朝廷乏银,这一千二百万两银子,请划入太仓银库之中。” 朱祁镇有些犹豫。 周忱这一段时间,并非什么也没有做的。 他将朝廷在北京的仓库全部整合了一遍。 首先划分出两个仓库体系,一个是内承运库,也就是内库。一个是太仓库,也就是户部。可以说是国库。 北京城中,大大小小的仓库,不可计数,即便是宫中仓库,也是以甲乙丙丁直接排十几个字后面了。天干都不够用了。 所以,周忱所做的,并不是将这些仓库里面的东西,来回捣腾。而是重新理清了关系而已。 分一个侍郎专门负责所有仓库。 从之前皇帝什么都能管,变成了皇帝可以直接管理内承运库,必须通过户部才能管理太仓库。 不过是将之前潜规则确定下来而已。 最大壮举还是敲定了太仓银库,所有仓库之中,唯有这个仓库,是新建立了。 有人要问了? 之前没有太仓银库,大明的银子往哪里放? 是在内承运库之中。 这也是为什么太皇太后能在合理的情况之下,为朱祁镇攒下三千多万两银子的原因。因为大明绝大多数银子都在这里了。 大明法定货币是宝钞,虽然大家都知道宝钞不能用了,但是在之前规定之中,金银乃是如果珍珠一般的宝货,自然是划分到了内库体系之中。 如金银珠宝,各种奇珍都是划入大内的。 户部下面没有银库的。之前户部尚书都是用别的名目存银子。毕竟上有政策下用对策,朝廷又不能真不用银子,只是刘中敷这个户部尚书,乃是太皇太后的死忠。 于是乎,情况可以想象了。 而今周忱建立太仓银库的举动,未必不是对太皇太后之前的行为,无声的抗议。 朱祁镇想了想,说道:“就依周卿之意吧。” 太皇太后毕竟是担心幼主临朝,下面人有别的心思,固然在政事,人事上放权,却私下将财政捏的紧紧的。 反正是罢一切不急之物,除却必须的政务之外,各种花银子的事情,都停下来。朝廷也不用花那么多银子。 但是而今,情况不一样了。 朱祁镇要做事情,一个健康的大明财政是非常重要的。而今大明财政内外失衡的厉害。 而且周忱这个人,不是一个强项令,朱祁镇真想要银子,周忱这个人只会乖乖的将银子准备好,并亲自押送入内库。 决计说不出,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的话。 如此放在户部,与放在内库又什么区别? 而且王振有些小动作,朱祁镇未必不知道。再让王振揩油? 周忱心中松了一口气。 周忱本质上,不想与朱祁镇硬抗的,但是他想将大明财政确立在银本位上,那么户部如果没有一个专门的银库,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他虽然滑头,但是本质上,他所有一切伎俩,都是为了办事,而并非相反。他的外柔之内,还有内刚。 周忱连忙说道:“陛下圣明。” 朱祁镇说道:“好了,银币铜钱准备的怎么样了?” 周忱立即说道:“臣以为办好了,样钱就在殿外。” 朱祁镇说道:“呈上来。” 随即有太监端着两个红木漆盘,上面铺垫一层红布,而红布上面,分别有一枚铜钱,与一枚银钱。 这铜钱与银钱样式上一模一样,都是外圆而内方。 一个上面写着,正统通宝,乃是铜钱,一个写着正统重宝,乃是银钱而已。 朱祁镇过手一看,掂量两下,就示意杨溥看看,杨溥也掂量了一下,说道:“这铜钱早就有一定之规,只是这银钱,却是如何说法?” 正统年间虽然很少铸造铜钱,但是还是有一点规模的正统通宝在世面上流通,杨溥早就见过了,也就是朱祁镇从来手不沾钱,觉得稀奇而已。 杨溥的目标一开始就是放在银钱之上。 周忱说道:“按陛下的意思,七分银,杂以它物锻炼而成。一枚值一两。” 杨溥说道:“如此说来,钱息三分?” 周忱说道:“不足三分,户部宝源局还是需要钱的。” 朱祁镇说道:“唯一一点不足,就是铜钱之中有方孔,却是为了用细绳贯穿,一贯千枚。而今天下有多少百姓,能有千两家私?无用之极。” 第一百三十六章 钱 第一百三十六章 钱 一两银子等于多少人民币? 这是一个很无解的问题。 如果按大明这个时候最低粮价,一两银子可以卖四石粮食,一石粮食九十二公斤,也就是三百六十八公斤。 淘宝上二十五千克面粉一百元上下。我抹去零头,四舍五入,也不过是一千五百元。 即便忽略了,精粮与粗粮,大明的粮价也不是长期维持在在二百五十一石的水平上。这个估计也是相当不靠谱的。 别的不说,在很多明代的记录之中,一个仆役不过几两银子而已。很多百姓娶妻有两三两银子就足够了。北京的四合院也不过几十两银子而已。已经有人抱怨,房价腾空,居大不易了。 所以白银的价值还是非常高的,特别是在海外白银还没有大量流入之前,价值更高。到了明末才一路贬值。 所谓万贯家财,算起来是铜钱,如果换算成白银,也不过是万两,甚至还不足。 大明赤贫的百姓,很多人都没有见过白银,至于将一千枚银币挂起来的做法,不管是多土豪也不会做的。 周忱做恍然大悟状,说道:“圣明不过陛下。臣这就去改。” 朱祁镇说道:“既然如此,这两淮的白银送到京师,就在由户部负责铸造成银币,今后大明皆用银币,暂且可以用银。将来再说吧。” 周忱说道:“是。” 朱祁镇说道:“从今之后,宝钞朝廷不再发行,折合给百官的宝钞,全部放银币。此为定制。” 周忱说道:“臣代京城百官叩谢陛下。” 朱祁镇说道:“这些年苦了百官了。这事情朕也知道,只是朝廷而今财政困难,今日得了这一笔横财,才敢如此,务必让百官知晓朝廷苦衷。” 杨溥心中暗道:“如此一来,满朝上下,敢说盐商一句好话,都会被群起而攻之了。陛下轻重拿捏十分合适。” 大明俸禄微薄,这一件事情,似乎被传为真理了。但是总体来说,太祖皇帝也不是那一种一定要饿死百官的皇帝。 他非常务实。 百官中最小的官吏九品,乃至于不入流,在他的安排之下,其实也足够养家的。当然了,不高也是事实。 但是大明官员的俸禄,是怎么样一步步到了绝对不够用的地步。 首先,就是宝钞。 就好像是朝廷用擦屁股都嫌硬的宝钞向灶户收购盐一样,朝廷也用这东西代替了官员一部分俸禄,据说一阵子是全部代替的,后来宝钞不值钱了,变成了一部分宝钞,其余的钱粮。 而正统年间,就是这个局面。 但是宝钞乃是大明法定货币,即便全天下都知道宝钞不能用了,但是朝廷决策上宝钞依旧是钱,哪怕民间一两百贯宝钞只能换几百铜板,但是在朝廷计算之中,一贯宝钞就是一千铜钱。 这种情况下,大明官员本来不高的俸禄硬生生被打了折扣。 至于后来官员排场越来越大,开销大增,白银大量流入,连白银都不值钱了,物价腾高,洪武年间定下的规格,能适应得了,才是怪事。 所以,朱祁镇这个命令,一方面固然是想让宝钞冷处理,朝廷不说废,但是从此朝廷不再用,不出数年,这宝钞就会推出流通领域。 其实而今也差不多全部退出了。 另外一个方面,也是为百官,特别是京官一次普遍性的加薪。 宣宗皇帝在的时候,就意思到百官尤其是京官俸禄太少,毕竟地方官还有一些外快,但是京官没有的。 宣宗皇帝当时也想过加薪。但是最后不敢轻易改变祖制,不过,宣宗皇帝的做法,是不加工资,加奖金。 于是乎,朝廷过节,朝廷发奖金,打胜仗,朝廷发奖金,乃是太子降生,朝廷发奖金。 有时候大笔一挥,就是这些京官一年的俸禄。 宣宗驾崩之后,太皇太后是比较抠门的。之前愉快发奖金的日子,就此远去了。 但是这问题依然存在。 在祖制上,朱祁镇也不敢轻易动手,也就学着宣宗皇帝,打补丁而已。宝钞换为银子。也不过是恢复到了洪武年间的水平。 总体来说,从洪武到正统年间,大明是一步步恢复过来了,各种基础物价是一路走低的。所以,朱祁镇估计如果将宝钞全部换成银子,大明官员的购买力,应该比洪武年间要宽裕一点。 这一次调整之后,今后很长一段时间,朱祁镇就不准备动了。 杨溥说道:“陛下有意铸钱,只是有一件事情,却要处理好,就是如果这铸钱之事,全部给了户部,那么工部宝泉局,该如何是好?” 朱祁镇一听这才想起来。大明有两个铸币机构,一个工部宝泉局,一个户部宝源局,其实他们两个衙门负责的事情,都一样,乃是铸钱。 朱祁镇说道:“今后工部就负责铜钱,户部负责银钱,两者各不打扰,还有首辅,民间私钱之事,却也要好好处置。” 说实话,朱祁镇面对盐商一千多万两银子,眼睛都有一些发红了。他深刻的做了检讨,那就是大明朝廷虽然没有银子。 但是并不代表民间没有银子。 只要朝廷对民间加强控制,这源源不断的钱就过来了。 本质上,这一次盐法变革,就是一场国进民退。 而朱祁镇关注铸钱,自然也让锦衣卫做了一番调查,结果锦衣卫一口气呈上来,不知道多少个版本的正统通宝。 朱祁镇立即对这种敢作铸私钱的人另眼相看了。自然想在这上面下刀。 杨溥说道:“陛下,这铸私钱一事,朝廷向来是不管的,而且铸私钱,不比私盐,私盐之事,只需拿住盐场,就能做到首尾,一举擒获即可,但是私钱却遍布天下,隐于深山之中,实在是不好捉拿。” “而且天下频兴大案,天下人如何看陛下?” 朱祁镇听了,说道:“先生之意,朕明白了,不过今日下诏,重申禁铸私钱之令,重则论死。” 杨溥说的其实是两件事情,一个是行政成本。 这一次两淮盐案,之所以这么轻松,就是因为贩卖私盐,不可能不与政府勾结,否则他们的私盐哪里来的。 但是铸钱就不一样了。 不管是私自开矿,还是用铜器铸钱,从来不是什么高科技,他们私下做来,又有谁能知道? 如果满天下的追查,且不说派出多少人手,即便派出人手之后,就能查清楚,要知道在各地敢铸私钱的,都是一等一的坐地虎。 就是二十一世纪,不是还有人敢弄央视的记者,而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即便是锦衣卫,又是老几 直接杀了埋进深山之中,又有谁知道啊? 即便朝廷追查下来,他们未必不敢占山为王当土匪。 要知道,本朝剿灭的土匪,有很多都是传承数百年,所以这土匪窝传承比皇帝时间都长的,也不是没有的。 即便正统年间的大明国力强盛,也是不可能禁绝土匪的。 第二,就是朱祁镇在民间的声誉。 毕竟百姓也好,士林也好,喜欢都是仁君,君不见宋仁宗在西夏上面打得多惨,但是即便现在大家都还是很喜欢宋仁宗的。就是现在大家也都是喜欢一个仁慈的领导,而不是铁腕的。 如果朱祁镇一个大案接着一个大案的来,怎么看都不是仁君的作派。 这种声誉上的损失,看似不重要,但是在很多时候,还是很重要的,毕竟百姓是接触不到皇帝的,他们能听到的都是名声而已。 第一百三十七章 晒盐法 第一百三十七章 晒盐法 而且洪武年间,将私铸铜钱也并没有定什么重罪,这是政府对铜钱的定位造成的。 大明对铜钱的定位,就是辅助定位,规定百以上具用钞。铜钱流通有限,自然不用多费心管理。 只是而今时过境迁。 杨溥说道:“陛下英明。” 朱祁镇说道:“先铸银钱,这银钱下去,做一版去除方孔之后,再让朕看看,重申禁私钱之禁后,朝廷也要想办法多铸钱了。” 周忱心中一动,欲言又止。杨溥却立即开口说道:“老臣下去之后,立即去安排。” 周忱立即低头,将口中想说的话,吞了下去。 朱祁镇却没有注意到周忱的表情,他也知道,事情要一步步的做。钱法的事情,暂且推进下来。将重点再次拉回到盐法之上。 周忱的盐法的中心思想还是没有变的。就是民作,官收,官总卖,民分销总原则。朝廷只需在盐场附近驻扎几个官员。就可以掌控盐利。省却了大量的行政资源。 总体来说,也方便操作。 不过,周忱这一段时间上,也有一些修补。就是在大明原有的计口配盐的原则上。允许地方官员以官府的名义买盐。 所谓计口配盐,其实大明食言买卖的总原则之一。 朝廷所定的盐引是从哪里还来,就是各地人口统计,某地人口多少,就计算当地人口所用食盐多少。定多少盐引。 百姓从官府这边买盐,也是要掏钱的。一般是以米换盐。 不过数量不多,洪武年间,太祖皇帝特别说,这种税收被称为盐米,是重征困民,所以特别交代,不准折米。 一般来说,如果你从官府这里买盐,是可以不交这个钱的。 但是你要知道政府的德行。定下一个赋税很容易,但是减轻一个赋税却很难了。 在永乐年间,又出现的变化。就是朝廷面对宝钞价格一步步下跌。想了很多办法来挽救宝钞的价格。 很多人觉得宝钞价格暴跌,是朝廷一味发行,不回收宝钞。违背了经济规律。 却不知道,大明前期,为了挽回宝钞做了不知道多少努力。 其中将这种盐米的赋税,改为了盐钞,规定全部要交宝钞。还有什么商税,几乎除却基本的田赋不变之外,其他赋税都是收宝钞。 但是效果一点都不好,依旧江河日下。 到了而今,一些地方官也不愿意收宝钞了,在这上面很多地方都将这个赋税折色了,从收宝钞变成了收实物,比如布匹什么了。 这也是周忱担心,在盐税上收税太多,影响民生,故而先减税。虽然不多,但是对民间也是一个利好。 朱祁镇自然没有不准许的。 只要盐税能补上来这个缺口,就毫无问题。 增加这个补丁之后,朱祁镇又与杨溥重新审视了一下盐法。就准备在下半年,先在长芦盐场试行,然后明年推广到沿海所有的盐场,再用三年时间,将云贵,四川的井盐,山西陕西的池盐都变成这个模式。 总体来说,大概三年之后,盐税才会达到而今的三倍或者四倍,具体情况如何。不仅仅朱祁镇不清楚,周忱也不敢打包票。 周忱说道:“臣以为户部侍郎王佐,曾经在长芦监管过盐政,此事就由王佐负责长芦之事,如果长芦之事一切顺利。再将新法在各盐运司之中推行。” 朱祁镇点头,说道:“这是老成谋国之道,而今有这一千万两银子打底,有些事情不用做得那么急,宁可缓一点,不可出错。” 周忱说道:“陛下圣训,臣牢记在心,须臾不敢或忘。” 朱祁镇说道:“正好,朕还有一件事情,想与两位商议一下,晒盐法之事,,两位知道吗?” 杨溥微微捻须,说道:“老臣知道。相传乃是宋代陈应功所创之法,只是本朝开国之初,太祖皇帝定盐法,却没有用此法。” 朱祁镇问道:“太祖皇帝为何不用此法?” 这也是朱祁镇心中的疑惑。 这一两个月时间,锦衣卫与翰林院两边都在行动,锦衣卫自然是分布各地专门调查各地晒盐法的实际问题,而翰林院进士们也将晒盐法从一堆故纸之中翻出来。 实际上来说,晒盐法的历史很悠久。 山西解盐就是用晒盐法制盐的,不过这是因为解池的天然情况。但是在明代晒盐法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但是太祖皇帝却统一天下所有盐场都用煎盐法,狠狠的打击了福建晒盐法的发展。 杨溥说道:“有两个原因,第一就是晒盐法并不完善,多依赖福建的气候,至于其他各地能不能实行,还是未知之数,天下各地盐场统一用煎盐之法,朝廷以稳妥起见,自然不会用晒盐之法。” “其次,就是煎盐法有利于朝廷管控私盐。” 随即杨溥详细给朱祁镇解释起来。 煎盐法或许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是在朝廷看来,却是有一个大好处,就是灶户并不能单独生产盐。 煎盐法,需要大量的柴火,还有大锅,劳动量非常大,所以也需要大量人协作。别的不说,单单说煎盐所用的大锅,重达千斤,决计不是一家两家灶户可以置办的。 所以,灶户所生产的盐,那么在超出朝廷定量之外的盐,也是在朝廷掌控之中的。生产环节被朝廷牢牢把握住了。 这一次查办私盐大案,也显露出来这个特点,如果没有人与盐场之中内外勾结,就没有私盐。 但是晒盐法,却不一样了。 晒盐法减少了太多的工序,虽然对海滩的要求还有一些,但是总体来说,并非那么严苛。 且不说大明海岸线上并不是所有人想象的人烟稠密,即便是朝廷能管控住海岸线,但是海外的一些小岛,能管控住吗? 这样一来,晒盐法推广开来,在管控私盐上面,却是难多了。即便产量大增,如果私盐横行的话,对朝廷是好是坏,还真不好说。 想要保密也是不可能的。 想想就知道,大明卫所缺额就有一百多万了,而灶户过得这么苦,他们没有逃亡吗?只是之前逃亡了,也不可能在其他地方制盐。毕竟生产工具什么的都在盐场,他们光有人是做不了的。 如果推广晒盐法的话,这些将技术带走了。根本就是挡不住的。晒盐法将食盐成本进一步降低。 但是不管官盐成本如何降低,都是打不过私盐的。 毕竟有高额的盐税在里面。 而且食盐的市场基本固定,就大明这一片地方,煎盐法也是可以满足的。从保障国家税收上面。 晒盐法其实并不是一个好选择。 朱祁镇听了,顿时从大脑深处翻出来不知道多少年间,感觉晦涩难懂的话语。 就是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相互匹配。 眼前这不就是一个明显的案例吗? 如果后世人看,定然觉得明代人愚蠢之极,不用效率更高的晒盐法,反而有浪费更多的煎盐法。 但是细细分析下来,每一个做决策的人,未必是傻子,而是有他们特有的历史语境。 朱祁镇细细想来,与瓦刺大战,需要大量的钱财,盐税是其中最重要的支柱,而晒盐法不利于保障盐税。这种层层推导下来,朱祁镇的决定自然也应该是压制晒盐法,甚至禁绝。 但是朱祁镇的价值观让他感觉,这简直是一个悖论。 而且朱祁镇只觉得那一点有问题,但是到底是什么问题?一时间想不出来。 第一百三十八章 盐业帝国的景愿 第一百三十八章 盐业帝国的景愿 朱祁镇思忖一阵子,忽然心中一动,暗道:“不对啊,不是应该生产规模越大,成本就应该越低,为什么在这上面,民间小作坊生产,与朝廷的大盐场,根本没有区别?” 他随即恍然大悟,暗道:“觉得生产规模越大,成本就应该越低。这是工业化之下的语境,而并这个时代的现实。” 从这个思路下来,朱祁镇的思路顿时走通了。 这个时代的盐业生产,其实都是小作坊式的。所以如果通行私盐的话。很小的私盐作坊,与朝廷大盐场在生产效率上相差不大的。 但是因为朝廷在管理盐业之上,增加了不少的成本。单单论成本,朝廷的成本应该在私盐贩子之上。更不要说,朝廷征收的重税,几乎是朝廷将食盐生产成本,翻了两翻。再卖出去。 这样的情况之下,朝廷能与私盐贩子在价格上竞争就是咄咄怪事了。 但是如果,真如朱祁镇所想,能在朝廷盐场之中,推行分工。将一个在治理范围内的盐场,转化为一个大规模生产的单位。 层层分工之下,自然极大的提高盐业的效率。只要能发挥出生产规模越大,成本越低的优势,私盐是无法与官盐竞争的。 朱祁镇随即也想到了食盐过剩的可能性。 如果食盐真能走到过剩这一步的话,未必不能考虑外贸的可能性。毕竟不说远的地方,日本从来是淡食的。 日本淡食,他们说是口味的问题,但是实际上也未必不是因为食盐价格昂贵。 如果晒盐法加分工而形成的大盐场制度,真能带来廉价的食盐,未必不能成为大明对外的拳头产品。 “或许,英国开启的是纺织帝国,我大明开启的却是食盐帝国。” 不过这个大计划的开端,却是晒盐法与大规模工业生产,能让效率大大增加,即便不能与现代的生产效率相比。 最少也能抵得过运费的增长。 而更让朱祁镇感到棘手的是人才。 朝廷之中,能全部负责朝廷运作的宰相之才,是有几个人,治一府一县的大臣,更是多如牛毛,乃至领兵决战的大将之才,虽然稀少,但是并非没有。 但是能实现,朱祁镇心中工业化分工生产的人才,却是一个也没有。朱祁镇甚至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培养出来。 但是人才这事情,先放一放,眼前却需要朱祁镇对晒盐法作出一个判断。朱祁镇缓缓的说道:“太祖自然也是有太祖的考虑的,只是而今却要权衡利弊,两淮盐场为朝廷最大,但是为了供应盐场燃料,海岸上有连绵不断的芦苇荡。耗费不少田地,而今盛世滋丁,流民无处安置,不复开国之时的情况了。” “这些地方,虽然不是什么好地,但是也足以安置百姓开垦。” “如果晒盐法能节省柴薪,也省了朝廷不少事情。所以朕之意,福建盐场无足轻重,既然晒盐之法,也是从福建先行,就默许福建晒盐,看看情况如何?” 杨溥立即说道:“陛下英明。” 其实这也是明代一直以来的政策,就盐业生产来说,福建虽然也有盐场,但是不要与两淮比了,就是与长芦比,也差了太多了。 在大明有六个盐运司,两淮,两浙,山东,长芦,河东,还有福建。 其他五个盐运司都有各自的任务,比如说输边啊,上供啊。但是福建盐运司统统没有,每年盐税不过二万二千两。而且福建盐运司销售范围,也不过福建一省。 其地位可想而知。 所以,福建盐场之中,已经有很多人用晒盐法了。反正福建盐场只要能保证福建一省的食盐供应,并如额缴纳赋税。 很多事情,上面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毕竟,如果真要整治的话,一来灶户贪其便利,即便一时禁止,过了风头也会死灰复燃。二来,这种整治行动也是需要成本,谁知道上面制定的政策,下面闹成了什么样子。甚至搞出官逼民反的闹剧来。 灶户本来就够苦,最好的办法,就是少折腾。 朱祁镇的心,被盐业帝国这个设想,不住的诱惑着,一时间也没有心思与他们谈下去来,而且此刻也谈的差不多了。就说道:“数日之后,召集御前会议,就将这一件事情给定下。首辅,这一件事情,就交给你了。” 杨溥说道:“请陛下放心,此事万无一失。” 这一件事情,朱祁镇虽然决定了,但是外部未必没有反对意见,即便是所有部堂级别的大臣,也未必都同意。 不过,与加薪的消息放在一起,想来下面的大臣们,也要考虑一下属下们的心思。 杨溥准备这一两日,就要与所有参加会议的大臣先谈一谈,在御前会议之前,达成共识。 杨溥思量这一件事情,与周忱联袂走出了皇宫。 周忱一直在后面亦步亦趋,忽然行礼道:“阁老,下官有下情上秉。”杨溥看了一眼周忱,心中有些揣测,轻轻一笑说道:“恂如,走吧。” 杨溥在大街上找了一家酒楼,让人包了一个院子,屏退左右。周忱一直小心翼翼奉承。酒过三巡,周忱才将事情转到正事上面来了。 周忱说道:“首辅,虽然首辅已经将铸铜钱一事交给工部,但是下官毕竟是户部尚书,有些话还是要让首辅知晓。” 杨溥含笑,说道:“哦,恂如说来听听。” 杨溥与周忱之间的关系,有些尴尬。不过杨溥也看得出来,周忱这个人,固然是能臣,能办事。但是却不是一个道德君子。 周忱就任户部尚书以来,对杨溥的态度就亲近了不少。这些杨溥都看在眼里。只是周忱与杨溥的关系,还不是杨溥身边的核心人士。 自然也不可能将周忱叫到家中去了。 这样的行为,杨溥还没有担任首辅的时候,偶尔还有。但是而今担任是首辅之后,反而以政绝私门的态度。 即便是关系亲近如马愉,也不会让他谈论公事。故而杨溥在这酒楼见周忱,已经是一种非常亲近的示好了。 两人几乎有一拍即合的默契。 周忱知道,他想在户部尚书任上做一番事业,即便有皇帝的赏识,也必须有首辅的支持,否则成事难,坏事却很容易。 更不要说想坏他事情的是首辅了。 而杨溥也是摸清楚朱祁镇脾气了。 在朱祁镇的眼中,有地方实际行政经验的人,才是社稷之臣。不管这个观点对与不对,反正朱祁镇挑选人选的时候,就是按这个来的。 看朱祁镇重用的人,于谦就不用说了,单单说刘定之,正统一朝第一个状元,是什么下场,先是去西北养了数年马,随即又放在问题最多的京县上面。 如果说,皇帝厌恶刘定之,也说得过去,但是偏偏皇帝对刘定之很是关爱,甚至给刘定之牌子,让他可以进攻觐见。 这不是一般待遇,由此可以推断出来,朱祁镇用人思路了。曹鼐也是因为当过地方官,才高出一筹,成为实质上的次辅。 杨溥想要扩充自己的班底,就要找一个能与于谦履历相差不大的能臣。周忱虽然是杨士奇的人,但是周忱的履历太漂亮了,为人也聪明的很。 想来也不会在杨士奇这一颗死树上面吊死。 而且说起来,杨溥毕竟与杨士奇配合多年,虽然是他将杨士奇弄下去,要说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也未必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第一百三十九章 杨溥的政治理念 第一百三十九章 杨溥的政治理念 虽然杨溥与杨士奇之间见面或许有些尴尬,杨溥对杨士奇留下的人也有打压。但这种打压只是在这些人威胁到杨溥地位的时候才会做的。 杨溥本身也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当然了,这也是大明的政治生态,也没有发展到这个恶劣的情况下。 于谦与曹鼐两人,一在中枢,一在外面,乃是杨士奇留下余党的核心成员。 杨溥固然能拿捏住曹鼐,但是对于谦却有些无可奈何了。一来于谦行事坦荡,很少有错处。二来,朱祁镇对于谦圣眷之浓,天下皆知。 一个能在能力上,功劳上压制住于谦的人,舍周忱之外,杨溥还真找不到人了。 有这个前提,两人谈的非常愉快。 周忱也不多废话,一五一十的将铜钱上的种种问题说了出来。 总体来说,是两个大方面的问题。 第一个大方面的问题,就是缺铜。 缺铜这一个问题,延伸了好些问题。 首先,铜不仅仅是用来铸钱的,在这方面,宣宗皇帝就做了一个非常不好的示范,不是别的,就是大名鼎鼎的宣德炉。 皇室都爱铜器,下面百姓自然也喜欢了。 如此一来铜价就高昂起来了。 这就导致了一问题,铜价太高,成色太足的铜价,估计会被百姓融为铜器。即便是为了铸钱这一行为有利可图,朝廷所打造的铜钱,质量上就非常不足了,特别是铜含量上了。 别的不说,如果周忱敢将铸铜钱这一件事情,做成了赔本买卖,别说别人了,就是朱祁镇也不会容忍的。 但是铜钱质量低劣,就给了私铸很大的空间。 虽然私铸的铜钱,比官家铸的还恶劣。但是在百姓看来,不过是五十步与百步的区别。 另外一个问题,也是缺铜衍生的。 那就是铜钱制度的问题。 既然缺铜了,朝廷自然要想办法了。 最普遍的一个办法,就是铸大钱,那种当十,当五的大钱。这倒是能铸造的很精美,但是这种行为,其实就是一种金融剥削。 虽然大部分古人或许不了解这方面的知识,但是他们自然也知道,他们亏了。 但是不得不承认,这种官府铸造的大钱,比一般的劣钱要好上不少。有的地方,是真当五个十个用,有的地方却打折用。 再加上与金银不同的汇率比,简直是一踏糊涂。不是其中明白人,都搞不清楚。 只有一千抵一两,其实也是一种理想状态,在实际执行之中,到底是一个什么样子,还真不好说。 还有铜钱的版本不同。 大明从官方铸钱,光年号,就有大明建国之前的,大中通宝,以及之后的洪武通宝,建通宝,永乐通宝,洪熙通宝,宣德通宝,还有正统通宝,几个版本。因为大明前期,是每一个省都宝泉局的,故而几乎每一个省的版本都不大一样。 这还是大明的铜钱,之前的宋钱一起,真不知道世面上到底流通了多少版本的铜钱。这样一来,造假的难度就降低太多了。 几乎不会被发现的。 正是因为铜钱有这么多的问题,周忱在选择代替宝钞货币的时候,一开始都没有想过用铜钱。 也是因为这铜钱之上,有这么多的问题。周忱也知道,钱法上的问题,决计不是一个铸铜钱,铸银钱能够解决的。 铸铜钱还好说。 毕竟而今通用的银两也有很多问题,历史的银两,可不是在电视剧里面演得闪闪发亮的那种,都是黑不溜秋的好像是石头一般。 还有因为各地熔铸的成分也不一样。 别的不说,给宫中的金花银,为什么说是金花银,就是因为金花银乃是对白银纯度一种称呼。 几乎是明代工艺能提纯到最纯的白银了。各地供奉上京的白银标准。 至于地方用的白银,却又是各种不一样。 用银元,在周忱来说,与金花银方案差不多而已,反正都是大额支付。还有钱息。 但是铜钱的问题,绝非多铸造一些铜钱就可以解决的。 杨溥默默听了周忱的话,默默从袖子里面掏出十几个铜钱,一一的摆在了桌面之上,这十几枚铜钱,却是没有一个是相同的。杨溥叹息一声,说道:“恂如,我虽然老朽,但还没有到不知铜钱为何物的时候了。” “钱法之乱,我岂能不知道。这不是一重申禁令,大量铸钱就能解决的了。必须抽丝剥茧,徐徐为之。我已经准备让工部以云南有铜,但是路途遥远,于京中铸钱,耗费太大为由,请云南设宝泉局,专司铸钱。由兵部尚书,云贵总督王骥掌管。也算是朝廷拨给云南的军费了。” 明初虽然各省都设了宝泉局,但是后来宝钞大兴,这些都又撤了。 “等这一件事情先拖着即可。” 周忱一时间沉默了,似乎再揣测杨溥将这一件事情在御前瞒下来的原因。 杨溥轻轻一叹,说道:“我知道,你的伯乐是东里公。真是你不知道,我与东里公一同办差多年,交情非比寻常,为什么翻脸不认了?” 周忱毕恭毕敬说道:“大人,定然是有苦衷的。” 杨溥说道:“苦衷不苦衷,倒不至于。但是有一件事情,却是我们意见相左。” “大明太祖开国七十余年,经五帝到今上。太祖皇帝定下的章程,有很多地方都不合时宜了。是需要动一动了,宝钞之事,就是其中的代表。” “但是如何动?东里公,却想循序渐进,无为而无不为,顺势而行,不想大动干戈。原本我也不想违逆东里公之意,但是今上少年登基,见事极明,颇有明君气象。而且正是满怀经略,想要大有作为。” “东里公唯恐陛下行事出错,故而事事拖延。但是我认为堵不如疏。陛下这个年龄,正是要做事的时候,时间长了,君臣之间,暗生隔阂,岂不是给了小人可乘之机。” “倒是老臣具退,新晋上台,没有我等老臣查漏补缺,说不定陛下会做出什么事情来,这不是忠心大明之道。” “但是陛下毕竟年轻,为政有些着急了。而今盐政,与河北水利就足够朝廷上下忙得不可开交了,我知道你还想修驰道,你自己说说,如果陛下让你处置钱法,户部之中,有谁可以担当重任?” 周忱不得不承认,杨溥看得明白,说道:“阁老所言极是,户部人手为了盐政,几乎抽调一空了,下官也是忙得连轴承,这钱法真的无能为力了。” 杨溥说道:“所以,这件事情,要按一按,还是不要让陛下忧心才是。恂如,你在办事上是干才,但是你而今不是地方大员,而是户部尚书,须有大臣之体,有时候,什么当在陛下面前说,什么不当在陛下面前,你要心中有数才是。” 周忱知道,杨溥如此近乎表明心迹的说话,未必不是有拉拢他的意思。但是不得不承认,杨溥所言不能说是有错。 而今朝廷忙两件大事,不管是户部还是工部,很多大臣,近乎要住在衙门之中了,实在不是处理钱法的时候。 至于所谓之大臣体,也就是在陛下面前坚持自己的政见。周忱也大受震动,心中想了很多,躬身一礼,说道:“下官受教。下官今后定当为首辅之命是从。为陛下办事,为大明办事。” 杨溥说道:“好,我老了,将来内阁也是要看你的了。” 从此周忱才彻底成为杨溥这边的人。 第一百四十章 刘定之请缨 第一百四十章 刘定之请缨 朱祁镇知道杨溥与周忱私下会面。 至于他们说了什么,就不知道了。 对周忱向杨溥靠拢这一件事情,朱祁镇是乐见其成的。 原因很简单,朱祁镇精力有限,也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盐政,周忱与杨溥之间的矛盾太深的话,朱祁镇担心新盐法能不能顺利的完成。 周忱许诺的赋税,能不能老老实实的收上来。至于周忱与杨溥之间结党谋私。朱祁镇不能说不在乎,但是朱祁镇却更自信了。 他自信,即便他们两个人真的这么做了,朱祁镇也有办法秋后算账。而今且看着即可。 这几天,他甚至对朝政都有些懈怠了。每天只是先看奏折的目录节略,然后看内阁的贴黄,除却个别不满意,被打回去,让内阁重新贴黄之外。就不怎么关注了。连大臣都少召见了。 至少不会,如同之前,从上朝到入夜,忙活不停。 倒不是朱祁镇沉迷于后宫女色了。 他甚至比之前还忙了。 因为他在写论。虽然是言版的。顺便做假。 不为别的,就是因为关于盐业帝国构想让他心潮澎湃。但是心潮澎湃之余,他就面对眼前的寸步难行。 他总不能自己去福建办这一件事情。 所以他想了很久,他觉得必须要有一批与自己志同道合的人。 但是这一批人从什么地方而来。 首先,大明科举出身的人,很难有这样的人。因为他们成也圣贤书,败也圣贤书。至于武将之中,也很难有这样的人,让武将打打杀杀可以,让他们做这样的事情,也是不行的。 至于太监,太监是皇帝的死忠。 培养一批太监倒是容易。但是如果大量使用太监,定然引起外朝的反对,引发一系列事情。 而且太监的先天缺陷,不得不承认,很多时候太监的底线也比臣低太多了。 朱祁镇大量用太监,他自己也不是太满意的。 而且即便培养太监,也是需要人的。 总不能朱祁镇自己去给太监上课吧。 朱祁镇不用想,就会大量官,跪在宫门外死谏,毕竟大家心中的天子门生,乃是进士。而今陛下去收一群太监学生,将他们置于何地? 朱祁镇首先要做的是将自己的观点写出来,也就是分工与效率之间的关系,就是国富论开篇的结论,分工越细,效率越高。 这一句话,现代人感觉几乎是真理了。但是如果将这个观点,逻辑清晰,符合当时人的思想概念。却要费一番功夫了。 朱祁镇顿时有些后悔了。 后悔当初在华殿请讲的时候,并没有好好听讲。他写这种章的时候,总觉得不够好。于是他忍不住将刘定之叫过来了。 因为刘定之,既然是状元,那么章也是极好的。 而且刘定之从入仕以来,就被朱祁镇当做重点培养。两个关系也是非常亲厚的。也是刘定之官职不高,又多外任。 这才在朝中不显山不露水而已。 但是知道的人,都不会小看刘定之这个刚刚三十的年轻人。很多老臣都觉得,十几年后,内阁几把交椅之中,定然有刘定之一席之地。 刘定之进宫之后,朱祁镇将他写好的章让刘定之看了,刘定之看了。虽然觉得很别扭,因为朱祁镇虽然是写成古了,但是还是论的写法,甚至里面还有数据对比等等。 刘定之,先对这个说法,感到怀疑。而后他自己细细推敲,甚至在大兴知县下辖的一些作坊试行之。 最后不得不承认,这个结论是正确的。 但是他觉得这个结论是对,但是依然劝谏朱祁镇不要以陛下的名义,将这篇章传出去,原因很简单。 这即便是对的,但是不是道德章。传出去,非但不会成为皇帝身上的闪光点,反而成为污点。 这就是所谓的偏离圣道。 对于这一点,朱祁镇也是很明白的。 说起来大明的政治环境,要比清代好太多了。如果是一般人写出这样的章,提出这样的观点,未必不是一本奇书。甚至杨士奇,杨溥等人或许还有赞赏一二。 但是皇帝却不一样了。 他天然站在政治的风暴眼上,一举一动都会有人做政治解读。所以有些事情,寻常百姓做的,皇帝却是做不得的。 所以,朱祁镇不得不采纳了刘定之的意见,做伪书。 其实这也是古代常态了,就是托古人之名写书。内容是真的,但是作者是假的。 本来吧,在朱祁镇心中最好,弄一个墨家名头,干脆就叫墨经。 但是朱祁镇想用这里的思想,却不得不考虑阻力,毕竟而今儒家占据了主流,准确的说,是理学占据了主流。 所以,朱祁镇决定托一个儒家名人。 至于是谁,朱祁镇翻来覆去的想,就想到了子贡。 原因很简单,子贡乃是孔子学生之中,政治能力最好的,外交能力也是爆棚的,偏偏又是一个大商人。 最重要的是,并没有什么著作。 朱祁镇一决定,第一件事情,就是询问子贡有后人在大明吗?锦衣卫立即报道:“端木家在大名府浚县。当地还有子贡墓,端木家在元代曾经入仕,入本朝几代都是白丁,至于而今端木家主是谁,还要大名府本地报上来。” 朱祁镇立即明锦衣卫将端木家主,秘密带进京师来了。 做戏就做全套,既然要做伪书,自然要让端木家来背书了。什么他们不愿意,朱祁镇有得是办法让端木家愿意,并愿意摇旗呐喊,成为这一本书的忠实粉丝了。 只是如此一来,朱祁镇这一件事情就有些变化了。 之前朱祁镇仅仅是想将分工写明白了,好让做教材。培养出一批人来,哪怕是太监,也好办事。 但是而今要伪做一本书出来,里面的篇幅光写分工这一项,未必太少了一点。 朱祁镇就准备绞尽脑汁,写一些他在后世有印象的东西。都是经济学方面,准确的来说,是古代经济方面,大部分都是从国富论经济学原理之中截取一个个观点,然后用明代人可以懂的话,一一敷衍成篇。 这种造假的事情,朱祁镇只想做一次就行了。所以这一次,就将他心中的存活。全部清理干净。 刘定之就是他的主要助手。 朱祁镇提高主要思想,而刘定之就谋篇布局,行落笔。 一连忙了月余,朱祁镇才算是想不起来写什么了,但是朱祁镇依旧不想轻易将这一本端木子推出去。 毕竟这里面很多东西,都是他未来的变法依据。非要千锤百炼不可。 朱祁镇每日推敲,但是刘定之却待不住了。 刘定之自告奋勇道:“陛下,臣愿意担任福建盐运司同知,为陛下推行晒盐法。” 朱祁镇要让刘定之办事,自然有些事情没有瞒刘定之。当然了也没有完全告诉刘定之,只是说他想推行晒盐法,节省朝廷经费之余,让食盐大降价,有利于百姓。 而刘定之本人也是看到了机会所在。 虽然新盐法并没有推行,但是官场之上从来没有秘密,刘定之自然是知道的,所以他将盐场看做建功立业之所。 毕竟他距离朱祁镇最近,对朱祁镇的心思也最明白了。 朱祁镇要他从最底层一步步走上来 马政,地方官,商税,等等,这些事情一件件历练过来,他也知道他不可能从大兴知县任上,进入六部任职,总是要外放,何不找一个能建功立业的地方。 第一百四十一章 瓦刺贡马 第一百四十一章 瓦刺贡马 朱祁镇最后确定了,让刘定之担任福建盐运司同知。五品官。 朱祁镇短暂的闭关也就结束了。 毕竟朱祁镇也不敢对朝政的太过放松。 所以,只要一认真起来,各种麻烦事情,就涌上来了。 河北水利有于谦负责,中央有曹鼐协调,虽然事情很多。但是需要朱祁镇做决定的并不算多,下面都拟好方案。 朱祁镇批阅即可。 至于盐法这一摊子,河北长芦有王佐,两淮有何渊,福建有刘定之。中央有周忱主持,又有杨溥扶持。也没有出什么意外之事。 杨溥也是老臣。 各地方的政务,根本不用朱祁镇多操心。 不过,有些事情还是让朱祁镇格外留意。 第一件事情,就王骥上报的。 今秋准备出麓川而西,汇集缅甸为首的各路土司,准备进攻孟养,襄王三卫也在从征之列。准备一举剿灭思家余孽。 之所以停这么久,就是朝廷对云南的支持有限。 云南必须等秋收之后,才有钱粮动兵。 反正朱祁镇也不指望云南几十万石粮食,与几万两的赋税。毕竟山水迢迢,如果将云南的粮税运到京师,不知道剩下几成了。 朱祁镇也就留云南自用了。 当然了,也是因为王骥在。将来王骥卸任之后,这种不正常的情况,自然要变更。 对这一场在北京千里之外的战争。朱祁镇现在得到的消息,其中有十几天的消息差,朱祁镇也不能遥制。 只是等消息了。 不过,另外一件事情,却要让朱祁镇感到不舒服了。 说是一件事情,并非是一件事情。 而是这一件事情恶化到让朱祁镇简直无法容忍的情况了。 那就是瓦刺使团的规模一次比一次扩大,而且频率越来越多。 朝贡制度,乃是大明对外非常重要的体系。如果具体到北方区域,那么朝贡制度,可以简化为贡马。 大明的马政之前也有一个简单的介绍。 可以总体小结一下,那就是大明朝廷不缺马,但是缺战马。特别说在长城外的牧马地失去了控制之后。 但是数以百万的明军,对上等战马的需求还是有的。 但是北方瓦刺,鞑靼,兀良哈这些部落,与大明之间关系复杂,一方面他们承认大明的领导地位,要大明皇帝册封。但是一方面在扰边之上,毫不留手。 这种复杂的情况,其实贡马制度就是大明对塞外各部的经济缰绳。 在军事之上,塞外各部或许还够被明朝忌惮。但是在经济上,根本就不足以与大明相比。 即便明知道,他们贡献的良马成为大明的武器的时候,他们也必须从大明这里交易大量草原所需的东西。 甚至大明朝廷,在这样情况之下。也做出限制。就是钢铁与粮食,都被限制供给。 即便是大明厚往薄来的原则,但是多以银子与布匹回赐。 至于详细清单,这里就不说了。总体来说大明给塞外马匹的价格,上等马,七两多,下等马,三两。 至于更好的马。就单独核算了。 这个政策,彼此都有好处。 甚至瓦刺将根多蒙古部落灭了,取蒙古部落的贸易勘合,与朝廷交易,从这个交易之中,得到了很大的好处,控制了中原物资进入草原的渠道。 而大明保持了对草原影响力的同时。也获得一批战马。 所以,即便朱祁镇对瓦刺忧心已久,但是这种明面上的贸易,还是没有断绝。甚至还做出了分化。 今年开始,脱脱不花已经单独朝贡了。 甚至锦衣卫代表朱祁镇,已经与脱脱不花搭上线了。 虽然脱脱不花并没有怎么回应锦衣卫。但是这种收留的情况,本身就代表了脱脱不花的一个态度。 朱祁镇心中暗自揣摩,脱脱不花对瓦刺与大明之间战争,恐怕也有患得患失之感。 脱脱不花是知道大明的国力。他在大明生活过一段时间。一方面,他知道他最大的敌人并非是大明,而是瓦刺太师也先。固然瓦刺与大明交战,大明肯定会扶持脱脱不花的。 到时候永乐年间的旧事重演。 大明或许会扶持脱脱不花的上位。 另外一方面,真因为如此,脱脱不花不敢轻易表态。 因为瓦刺势力很大,也盯着脱脱不花,虽然在脱欢死后,脱脱不花有了一些部众。但是这些部众与瓦刺本部势力相比,相差太远了。 所以脱脱不花要小心翼翼,维持自己的独立性的同时,尽量不刺激瓦刺也先,虽然黄金家族在草原上数百年的威望,让也先不敢轻易动脱脱不花。 但是问题是,这是黄金家族的威望,而不是脱脱不花的。以也先的权势,换一个大汗,只要再立一个是黄金家族的,蒙古各部不会也不敢有太多反应的。 而今朝廷面对的问题,就是瓦刺贡马数量越来越大,并且人数越来越多了。 大明朝廷对各部朝贡是有限制的,比如瓦刺,是一年一贡。但是瓦刺却不遵守,有时一年三四次朝贡。 而且随着瓦刺在草原上的强势,很想将之前各部单独与大明朝贡,全部集中在瓦刺的管理之下,而瓦刺也能分享到其中利润。 当然了厚往薄来的原则,大明在其中利润虽然有多,但是不多。贸易规模扩大,对大明来说,好处并不是太大的。 更让朱祁镇不舒服的是,瓦刺使团的人数越来越多了。 说实话,瓦刺朝贡规模扩大,朱祁镇也没有办法,固然知道这是在增加瓦刺的实力,是在资敌。 但是那有什么办法? 现在瓦刺不想轻易与大明翻脸,朱祁镇也不想与瓦刺翻脸。大战之前,该有的体面也都要给瓦刺。 但是瓦刺使团人数的扩充,却让朱祁镇感到无法忍受了。 在宣德年间,瓦刺使团最多几百人。 但是进入正统年间之后,借口道路之上多有盗贼,所以增加人手。而且一加起来,几乎无休无止了。 从五百人,一千人,一千五百人,现在就快要超过二千人大关了。 不是朱祁镇吐槽,在长城之外,瓦刺数万骑在,谁看抢瓦刺的东西,至于长城之内,驻扎大明几十万兵马,使团是会派兵护送的。 这一带乃是大明军队最密集的地方,即便有土匪,谁敢去打军队的主意。 之前不要说朝廷没有注意了,朱祁镇也没有注意。但是当瓦刺使臣团即将超过两千人的时候,朱祁镇不得不主意了。 瓦刺使团贩马而来,而且一般就有好几千匹。再加上这些人,立即就是一支骑兵了。 在大明天子脚下,京畿之地,有数千瓦刺骑兵,朝廷自然是很不愿意的。朱祁镇也不舒服。 毕竟古代战场之上,几千骑兵就可以决定一场大战的胜负了。在京城之中,即便驻军再多,有时候几千人就可以决定一场政变。 朝廷每次都会派京营派人看护瓦刺使团,随着瓦刺使团人数越来越多,所派的人也越来越多。 而且这边瓦刺使团还没有出长城,下一个瓦刺使团就已经入境了。 礼部不胜其扰。 胡濙已经好几次训斥瓦刺使臣,要瓦刺使团按照规矩,一年一朝来。但是瓦刺使臣在胡濙面前,唯唯诺诺。看似很听话。 但是却一直不改,颇有一番无赖的情形。只要有钱,还要什么脸面。这个问题就层层上交,到了朱祁镇手中。 只是朱祁镇就有什么好办法了?只能说也先选对瓦刺与大明之间判断做得太准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杨洪巡边 第一百四十二章 杨洪巡边 也先敢这么赖皮,是料准了大明不会与瓦刺翻脸。 朱祁镇不知道也先是怎么料中了。 但是朱祁镇的确不敢这个时候与瓦刺大战。盐税,河北水利,这些事情都在进行之中。绝不是轻易中断的。 瓦刺而今带甲数十万,即便内部或许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也是一个大国。朝廷在军事上颓败之像,这几年虽然也竭力弥补了。 但是朱祁镇也不相信,与瓦刺一战,能在一年之内,速战速决。 所以,战不可轻开。 即便朱祁镇想做,想来朝中大臣也不会答应的。 张辅的意见之前,已经说过了,不赞成大举出塞。至于杨溥的心思,朱祁镇也大抵能够掌握。不会允许朱祁镇再开边事。 如此一来,即便礼部将这一件事情报上来,又有什么办法? 外交手段,胡濙已经将瓦刺使者阿赤都当成狗腿子训了,但是这个回回商人出身的使臣,颇有唾面自干的风范。 朱祁镇难道将阿赤都叫过来再骂一遍。有用吗? 至于在马价上下功夫,一来朝廷丢不起这个脸面。毕竟来朝贡的不仅仅是瓦刺,奴儿干都司各部落,关西七卫。兀良哈三卫。不是瓦刺一家的事情。 而且朝贡的利益,对大明来说,简直是九牛一毛。大明朝廷不在乎那一点钱,但是瓦刺就不一样了。 瓦刺也先宁可派人卑躬屈膝称臣纳贡,有很大一部分就是因为这个利益。 朝廷动了,几乎就是动了瓦刺的命根子。瓦刺会有什么样的举动,朱祁镇很难判断。 朱祁镇思来想去,长叹一声,心中暗道:“我不如也先。” 朱祁镇不想承认,但是不得不承认,在军事上面,他并不如也先自信。 说起来也先上位还在朱祁镇之后。但是也先却不能说是少年君主了。也先出生于永乐五年,而今正是年富力强之时。跟随父亲脱欢征战各方就不说了。单单是他上位之后,合纵连横之余,也不乏领兵出战。 所以,就也先来说,他的前半生是跟随父亲征战,与阿鲁台打,与大明打,与阿察台打。一路打过来的老将,他并不担心与大明交战。 甚至战争对他来说,是最熟悉的解决方案。 但是朱祁镇却不一样了。 即便是朱祁镇两世为人,但不过前世还是今生,都是生活在一个相对和平的年代之中。其实纵然朱祁镇可以举出一个个不利于开战的原因。但是更多时候,这种决策更考验一个人的信念与意志力。 纵然大明正专注于内政,但是并不意味着大明军队真不能打。 以张辅为首靖难老将,以孟瑛为首,朱祁镇亲手提拔的正统新贵,大明三百多个卫所,即便烂也不可能一下子烂完。正要打,拉出几十万大军,未必不能。瓦刺实力雄厚,但是北京包围战之中,面对于谦重新组织的十万京军,也不过尔尔。 真要下定决心,瓦刺他会与朝廷死磕吗? 但是朱祁镇想来想去,最后在礼部的折子上用毛笔蘸了朱砂,正楷写道:“知道了。” 这三个字,刺目的红,让朱祁镇感觉整个心被刺痛了。 朱祁镇对身边的太监说道:“宣,英国公,成国公,保定侯,丰城侯,在武英殿议事。” 面对朱祁镇紧急召见。 两公两侯有些不知所措。 当然英国公与保定侯与朱祁镇接触的时间比较长,对朱祁镇还是很了解的,心中还是有底的。 成国公见英国公镇定,他也镇定下来。唯有丰城侯有些担心。 丰城侯李贤也是靖难功臣的第二代。 他的父亲乃是丰城侯李彬,永乐二十年病死交趾之后袭爵。跟随太宗,宣宗打过仗。说起来,宣宗对他还是比较信任的。 否则他也不会坐镇南京这么多年。 但是这也是他担心的问题所在,一朝天子一朝臣。 而今已经不是宣宗朝了,连太皇太后的亲信也从朝廷之中退下来了。他被魏国公从南京替代回京,他前脚回京,后脚就有两淮大案,牵连一个尚书,一个伯爵,至于大明六个盐运司几乎有一个是一个,都脱不了关系,牵连进去的官员不下百余人。再加上犯私盐论死的。 这一场大案,最少有一千多人,都排在秋后等待问斩。 李贤心中自然满怀忐忑,担心陛下是不是对他有意见,甚至怀疑他与这大案有关系。毕竟在大案之前,先换了他。这个举动太值得人玩味了。 所以李贤心中满怀忐忑。虽然竭力镇定下来。但是额头还有一丝丝汗水流下来。 不知道是天气太热,还是心中不能静下来。 “陛下驾到。”一个太监扯着喉咙喊道。 这声音还没有落,朱祁镇就大步流星一般走了进来,四人纷纷见礼,朱祁镇一挥手说道:“起来吧。” 朱祁镇眼睛一扫。心中一丝忧虑,暗道:“我凭借一群将二代,能打赢瓦刺吗?”他很快将这个想法按下来了。 原因很简单,这个体制问题,是大明根基之中,决计不可轻易动的。 即便朱祁镇心中担心,但也只能依靠他们了。 朱祁镇说道:“今天议一下瓦刺的事情。”朱祁镇一挥手,将关于瓦刺使团的奏疏副本递给了他们。 人手一份。 朱祁镇坐在御座之上,一巴掌拍在一个迎手上面,说道:“也先,是轻朕。知道朕不会瓦刺撕破脸。但是朕却不得不忍下来了。” 张辅立即起身行礼说道:“臣等该死。” 张辅带头,其余三个人立即行礼,口中说着同样的话。说道:“臣等该死。” 所谓主辱臣死,朱祁镇觉的自己被侮辱了,下面大臣不管心中怎么想的,都必须口中这样说。 朱祁镇说道:“平身,朕知道,这不管诸位之事,乃是小不忍则乱大谋。只是朕觉得也是要还瓦刺颜色。” “但是该怎么还以颜色?” 张辅沉吟一会儿,说道:“陛下,臣以为该晓谕各镇大将,督促防秋巡边。” 其实张辅说的这么多话,其实不过是边境的常规举动。 这些事情,长城一线的各镇都是要做的。 防秋,就是防止鞑子在秋天南下,很多时候沿边各镇都会派出夜不收,在长城外面烧出一宽几百里黑色地带。 让南下鞑子,没有草料供应,自然不会南下了。至于巡边。 并不是说,沿着长城一线巡视。 长城一线虽然是大明的驻军一线,但是并不是大明的边境线。最少在这个时代,还不是实质上的边境线。 毕竟大明虽然是放空了沿边草原,但并不意味着这一片都被别人占据了。 这种巡边行动,从来是在长城外一百里二百里的范围之内,就是类似于军事游行。宣宗就做过这样的事情。 但是进入正统之后,这样的事情就少做了。 毕竟太皇太后罢一切不急之务的政治思想中,这巡边一事,就属于不急之务。 朱祁镇说道:“巡边?令杨洪带大同万骑,巡视大宁一线。” 张辅听了,说道:“陛下,如此不妥吧。” 朱祁镇自然知道,跑到大宁远远超出了距离长城一二百里的安全界限。但是朱祁镇一点也不退让,声音微微低沉,说道:“杨洪此将,乃是国公推荐的,乃是一员智勇双全的老将。乃是九边诸将之中的佼佼者。” “怎么?朕并没有让他北上征讨,只是让他们出独石堡,巡视开平,大宁旧地而已,这就办不到吗?” 第一百四十三章 摸底 第一百四十三章 摸底 朱祁镇将话说到这份上了,张辅还能说些什么,说道:“臣遵旨,只是臣请给杨洪一点时间。” 朱祁镇自然知道,这样的行动,很不妥。甚至可以说有一种任性的感觉。 大明放弃开平,大宁已经十几年了。 十几年之间,可以说是沧海桑田。 虽然长城以外一二百里的范围内,大明还保持着自己的控制权,但是对开平与大宁已经鞭长莫及了。 甚至朱祁镇从锦衣卫的情报之中,已经有不少蒙古部落在两处放牧了。只是一方面各大部落不敢轻易触犯大明,而且蒙古部落都是游牧,有时间也摸不清楚在这里放牧的部落是那些。 所以杨洪带着万骑北上,很可能遭遇战事。 甚至如果瓦刺翻脸的话,杨洪全军覆没也未必不可能。 朱祁镇心中翻来覆去的想。 他为什么不敢与也先翻脸,原因是他心中没底,开战容易,但是打成什么样子,朱祁镇心中很是忐忑。 大明与瓦刺之间和平持续了快三十年了。 上一次大战,还是忽兰忽失温之战。 这么多年来,瓦刺军队有什么变化朱祁镇并不知道,大明军队有什么变化,倒是明白的很。 但是总体来说,即便是审慎如张辅,对瓦刺其实还是有一种蔑视的。 毕竟是手下败将。 但是历史上土木堡之变,却让朱祁镇将瓦刺军队的战斗力在他心中提高了两个台阶。 朱祁镇觉得自己没有底气与也先翻脸,原因就在于,也先了解他的军队,但是朱祁镇并不了解自己的军队。 仅仅是通过书奏折了解的军队,在打仗的时候,会打成什么样子?朱祁镇心中真不知道。虽然朱祁镇很信任张辅,也信任张辅的判断。 但是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朱祁镇怎么就能寄希望于张辅一个人的话。即便是张辅乃是大明第一名将,朝廷的柱石之臣。 也是一样。 所以,他想摸一下底。 不为别的,看大明骑兵到底行不行。 他甚至希望杨洪这一次出塞能遭遇一场大战,看看大明边军的成色如何。 宣府,大同,乃是京师左右大门。是边军之中最精锐的。而杨洪又是被张辅等人一力推荐的大将之才。 如果杨洪带着万余精骑,都不能从草原之上,全身而退。朱祁镇就必须重新调整自己对勋贵的政策了。 杨荣当初在朱祁镇面前说过的话,不知道多少次在朱祁镇心中反复重现。有时候朱祁镇想,杨荣所言未必没有道理。 朱祁镇说道:“为什么?” 张辅说道:“因为杨洪本部没有万余骑兵,必须从大同各卫抽调。” 朱祁镇听了,顿时有些尴尬,说道:“就让杨洪准备吧,准备好了上报朝廷便是了。” 大明并非没有纯骑兵军队,比如三千营,就是纯骑兵。但是这些军队都在京营之中,地方上的卫所大多是马三步七的规格。 一个卫所虽然有成建制的马队,但是更多是步卒。 朱祁镇想要杨洪抽调万骑,必须将附近好些卫所的骑兵都集中在一起才行。 这种从各卫抽调出来的骑兵,固然是精兵强将,但是如果不加以整合的话,就是一盘散沙,如何能打得了仗。 所以,张辅请给杨洪一点时间,却也是题中应有之意。 朱祁镇虽然有些尴尬,但是见张辅并不反对,心中反而踏实多了。朱祁镇这些年锻炼下来,对军队能不能打。其实并不大了解。但是对一个人心思的判断,却有几分渐入佳境。 张辅虽然有些反对,但是却并没有太多的担心,这就说明,张辅个人判断,这样一次军事行动,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的。 不是张辅判断一定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张辅对大明军队的了解定然在朱祁镇之上。朱祁镇心中压力也减轻了许多。 毕竟就朱祁镇本人,也不想弄出大明万余精骑,魂断大漠的大新闻来。 朱祁镇又问道:“武学情况怎么样?” 张辅说道:“已经有不少学员已经达到了袭爵的标准。” 朱祁镇说道:“而今天气不错,朕要校阅武学学员,英国公速速去准备吧。” 张辅说道:“臣遵旨。” 校阅武学也是朱祁镇摸底行动之一。 毕竟对九边的情况,朱祁镇只能让九边来一次出塞行军来考察一下,对于京军,朱祁镇更愿意亲眼看看。 特别是他用尽心力培养出来的未来的将才。会是什么样子。 朱祁镇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说道:“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今日吧。”朱祁镇忽然生出了突然袭击的心思。 张辅脸色比变,说道:“臣遵旨。” 朱祁镇立即安排石璟与李大川两人安排宿卫,也没有多带人,不过乾清宫三百侍卫护卫之下,还有英国公,成国公,保定侯,丰城侯四位的护卫,大概有五百人。立即出了宫。 当然了,这也是皇宫距离武学距离相当之近。而且武学之中数千学士在,足以护卫朱祁镇的安全。 毕竟这些人都是从大明各地的卫所之中而来,如果这些人都不忠于大明,大明也不会拖到二百多年后才亡。 一到武学,就见一个身穿蟒袍的老太监排众而出,用尖锐的声音说道:“老奴拜见陛下。” 朱祁镇翻身下马,说道:“刘公公请起。” 对于这个老太监,朱祁镇却是非常尊重。 不仅仅因为他是太皇太后推荐的人,也是这个老太监的履历。 如果真有一个人物模板来套他的经历,就是大内高手。 他叫刘永诚乃是直隶人,十二岁入宫,因为弓马好,成为太宗皇帝的随从之一。跟随太宗皇帝数次北征。 当时朱祁镇就知道刘永诚一定是高手,原因很简单,太宗皇帝弓马都很厉害的。而且太宗皇帝本身也不是那种坐镇后方的大将,喜欢亲身陷阵,不管是忽兰忽失温之战,还是在夹河大战之中,太宗皇帝都有身先士卒的表现 特别是张辅之父张玉为什么会死,不就是失去太宗皇帝踪迹,反复冲进南军之中寻找,最后力战而竭。 所以,刘永诚作为太宗皇帝的随从,又以弓马闻名,定然是太宗皇帝亲身亲卫之一。能活下来,就是不容易。 当然了,如果单单是弓马厉害,朱祁镇虽然看重他的功劳,但也不会太看重。 原因很简单,老不以筋骨为强。 不管刘永诚当初多么厉害,但是而今上了岁数了,早已过了冲阵搏杀的年纪了。刘永诚能脱颖而出,更是因为他带兵有方。 宣宗征讨汉王,还有讨伐兀良哈。刘永诚都是亲与的。 更更重要的是,刘永诚乃是宣宗亲卫,也就是御马监实质上的控制。 御马监所有部队,对皇帝来说,乃是亲军之中的亲军。最贴身的军队,一直在刘永诚手中,而刘永诚虽然很少在慈宁宫出没。 但是满朝上下都知道他乃是太皇太后的人。 有御马监在,太皇太后想做什么,从来没有阻碍。 在朱祁镇成婚之后,太皇太后也抽一个时间,将刘永诚交给了朱祁镇。准确的说,将御马监各部人马彻底交给了朱祁镇。 而是这个时候,朱祁镇才知道有刘永诚这个大太监。 太皇太后当时就说了,你要是觉得金英为难你了,你想杀就杀了,但是刘永诚却不一样,天家的亲军还是需要用人统领的。 朱祁镇这才知道,太皇太后一直按着刘永诚,就是不想让他陷入双方摩擦之中。 第一百四十四章 大阅武学 第一百四十四章 大阅武学 金英就是现成了例子。 当初金英可是狠狠的得罪了王振,而今随着朱祁镇的权力提升,王振在宫中的权力也越来越大 王振自然不敢对太皇太后怎么样。 但是对金英却有办法整治。 别的不说,金英的东厂与马顺的锦衣卫双方的摩擦之中,一直处于下风,甚至出了好几次纰漏。要不是王振估计到太皇太后在。 金英而今东厂提督的位置就坐不稳。 太皇太后在的时候,尚是如此。 太皇太后一旦不在了,金英的下场可想而知。或许这不是朱祁镇本意,但是朱祁镇却未必能控制的了。 毕竟当初王振一系太监,跟随朱祁镇这么长时间,总是要赏功的,那么赏功的话,位置从什么地方来啊? 太皇太后对刘永诚的态度与金英不一样,可见太皇太后对刘永诚看中。 但是即便太皇太后对刘永诚如此看中,刘永诚更是效忠太宗,宣宗两代君王,深受信任。朱祁镇依旧不想让刘永诚继续在御马监了。 所以,就将刘永诚安置到了武学。 虽然张辅主管武学。 但是张辅毕竟是国公,虽然没有在五军都督府管事,但是朱祁镇遇见大事了,都要咨询张辅,更不要说张辅能忙得求子。 朱祁镇也就安排刘永诚为武学祭酒,主管日常事务。 刘永诚躬身而起,就好像一个奴婢一样站在一次,说道:“陛下,万金之躯,不可轻掷,此番出行带的人太少,请允许老奴贴身护卫,老奴虽老,但是三五个人还近不得身,不比这位斩杀阿岱汗的李大川差。” 朱祁镇说道:“朕岂能不信刘公公,刘公公就在朕身前吧。” 刘永诚见锋插针,就站在朱祁镇身边半步的位置上,如影相随,就好像是一个影子一般,看来他都习惯这个站位了。当初跟随太宗皇帝,大抵也是这样站的。 甚至张辅,孟瑛,朱勇,李贤,这四个人都在刘永诚后面。 朱祁镇说道:“刘公公。” 刘永诚说道:“老奴在。” 朱祁镇说道:“击鼓吧,朕要看看,武学表现如何?” 刘永诚说道:“是。” 随即刘永诚将朱祁镇请上点将台,随即等人高的大鼓敲响了。 不过片刻之间,几千士卒从各个方向飞驰而来。将整个校场给站满了。随即在刘永诚的命令之下,开始操练。说实话,朱祁镇看不明白。 这些学员,一会儿长枪如林,一会儿铁骑呼啸,还表演了火铳三段射,各种阵法演练,似乎是因为校场面积有限,否则能真来一次对练。 朱祁镇看得觉得很整齐,但是也仅此而已了。 就好像是看阅兵一样,外行人看一个整齐,只有内行人才解读武器装备如何。 朱祁镇即便看过不少兵书,但是依旧是一个外行。 不过,作为皇帝他未必需要亲临战阵,只需知道谁能打就行了,眼前张辅,朱勇,孟瑛,李贤。虽然都是靖难功臣二代,但是全部是上过战阵的,特别是孟瑛,刚刚漂亮的平了麓川。 朱祁镇看他们的表现就行了。 朱祁镇看他们的表情,就知道,这些学员的能力不错。 朱祁镇问张辅,说道:“英国公,你觉得他们如何?” 张辅说道:“臣以为纵然京军之中,也只有三千营,神机营,五军营,能与之相比了。” 朱祁镇听了,心中暗喜。 无他,张辅所言的三个营,乃是大明京军的绝对主力,号称三大营。 当然了,朱祁镇也知道张辅的话,是要打折扣的,毕竟奉承话谁都会说,但是以朱祁镇对张辅的了解。如果不是这些学员有八分功底,张辅也不敢将马屁拍成十分的。 朱祁镇说道:“来人,赏京营学员银元十枚,英国公与刘公公练兵有功,各自赏赐银币千枚。” 在朱祁镇的挑剔之下,周忱已经将第一批银币打造出来了。 与朱祁镇心中的袁大头是有所区别的,就还是一个大号铜钱,不过上面没有了方孔,一边是大明重宝,另一面正统御作。 只是还没有放出市场。 不过宫中也常常赏赐金银币,而今赏赐学员银币,也不算什么。这也算是朱祁镇对银币流通的一点小测试。 将来会慢慢的将军饷,俸禄,大明各项开支都兑换成银币的。 朱祁镇对刘永诚说道:“正好,今日诸位都在,令他们各自比试,决出前三甲,朕重重有赏。” 张辅对政治最为敏感,前三甲这三个字,让他立即联想到了很多很多,一时间居然愣住了,倒是刘永诚这个老太监,并不没有想太多,而今是说道:“陛下,而今学员不少,如果两两比试,不知道到了什么时候了,老奴以为当初选一番才是。” 朱祁镇说道:“哦,如何选?” 刘永诚说道:“陛下,下面所有学员,都是以军法治之,有些人入学时间长,即便陛下今日不来,过一段时间老奴也要启奏陛下,令他们这些人去五军都督府袭职。” “不够格袭职的人,就不要让他们参加这一次比试了。” “即便如此,一时间半会儿,也结束不了,不如陛下亲试之兵法,令他们当场作答,选出前一百名,然后两两比试,就用不了太多时间了。” 朱祁镇听了,点点头。他也知道武学并非不讲化课的,甚至这还是重点之一,因为袭职这事情,是有兵部参与的,所以袭职的时候,也是要写章,要求精通兵法。 不过由于兵部的考官们不精通兵法,后世一度让这些人先写一篇八股出来。虽然要求不高,但是也要精通孔孟之道。 当然了,现在大明还没有到这个地步。但是该有动笔能力,还是要有的。 朱祁镇也觉得这是必考项,他并不觉得真正大明将领,目不识丁是对的,比如张辅,张辅固然是名将,但是张辅的章也是不错的,如果不是张辅的家学渊源,张忠也写不出了一篇让满朝上下无话可说的封建策。 里面政治思想如何,先不说,单单是笔不好,连上朝廷议论的可能都没有。 只是朱祁镇没有想到,他今日随口一句话,居然定下来大明军事圣地,大明武学最高荣誉的武进士的考试流程。 后世虽然多有更张,但是先试,后武试总原则没有变化。 所有人之中,或许只有张辅有感觉。 他预感,天下名将出勋贵的局面,或许要成为天下名将出武学了。而这一次出现的前三甲,更是至关重要。 张辅一时间有些恨自己膝下空虚,否则他一定想尽一切办法,将前三甲之一,揽入英国府中。 朱祁镇不知道,张辅其实将他的想法揣测的差不多。 他心中沉吟片刻,定下了考试题目,这题目极大,问:“太宗皇帝五次征北,而今瓦刺又起,如何清净沙漠、一劳永逸。” 其实这个问题,与其说朱祁镇是问下面的人,不如说表明自己的信念。 这个大问题,指望下面的人能回答下来,简直是搞笑。朱祁镇自己都想不明白。但是他要让很多人知道,他,朱祁镇是对草原动武的。 毕竟而今,他已经不是数年之前的幼主了。瓦刺的威胁越来越大的同时,朱祁镇觉得他应该让满朝武有一个心理准备了。 一时间校场之上,放满了方桌,一个学员一张桌子,一个个眉头紧皱,抓耳挠腮,显然被朱祁镇这个题目给难住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青年才俊 第一百四十五章 青年才俊 等朱祁镇将卷子收上来的时候,大略一看,心中暗道:“果不其然。” 这些将领的化水平堪忧之极。 朱祁镇刚刚还担心,这近千学员太多了一些,让朱祁镇看不过来,毕竟他身边可以参与阅卷的人,不过,他自己,英国公张辅,成国公朱勇,保定侯孟瑛,丰城侯李贤,太监刘永诚而已。 但是一看这些学员的大概水平,立即知道不用。 别的不看,先看字。 毛笔字不好写,但凡能写一手好字,大抵在读书上都是下过苦功的。当然了,朱祁镇并非是挑选书法大家。 朱祁镇自己的字就不好。自然也不求下面的人字多好。 但是最起码能入眼吧。 朱祁镇字些的不好,但是日日临沈学士帖,眼光却还是有的。看下面学员的一笔臭字,充分的诠释了什么叫做不堪入目。想看清楚都有一点困难。 朱祁镇本来想细细看一番,或许是一个被书法耽搁的大才。 但是朱祁镇仔细看了之后,不得不承认,章水平与书法水平之间的正相关。凡是一笔好如墨团的臭字。根本就写不出什么好章了。 直接用书法扫下一批之后,下面的卷子才可以一看,朱祁镇将他分给身边的人,让他们看一下内阁,朱祁镇也看了看。 怎么说啊?没有什么惊人之言。 能详细说明太祖太宗宣宗时期边防政策的就算好的,更多都是大话空话,似乎听他的话,圣天子在上,封狼居胥,就指日可待了。 最后挑挑拣拣,才凑足了一百份卷子。 朱祁镇心中暗道:“其实,直接用书法来挑,大概也是这个水平了。” 朱祁镇不得不承认,他现在大明武学,虽然是大明军事教育最高学府,但是充其量是一个低级军官学院。 或许能培养出来,临阵冲锋之将,但是想培养出来独挡一面帅才,还是看他们的成长了。 选出一百名之后,就快了。 刘永诚直接给他安排的战马,挑选好号牌。 第一号,对第一百号,长矛去矛尖,弓箭去箭头,上面染了石灰。在数千人目光之下,与校场正中厮杀,凡是身上被点中的,算是淘汰。 这个时候,朱祁镇算是能看出来一些名堂了。 毕竟朱祁镇这么多年下来,一直保持锻炼,他一身弓马的功夫,不敢说多好。但是自己觉得也是能见人的。 第一对,一上马。朱祁镇就感觉到了,都是好手,能力不比乾清宫侍卫差。 而且打得相当之快。 这种单挑,大家可能联想到三国演义,大战数百回合,但是实际上,最多三五合,就决出了胜负,距离远的弓箭对射,距离近的长矛木刀。 双方都没有什么花架子。 不过,受伤也随之而来了。 毕竟即便是拿一根木棍,在奔驰的战马之上,一交击,还是有很大的能量的。 就这样层层减员之下。打到第三轮,只剩下了二十个人。 最后决出五个人。 分别是杨洪的侄子杨信,石亨侄子石彪,恭顺伯之子吴瑾,当然也不全是勋贵二代,还有来自辽东的袭职军官范广,来自山东的韩青。 这五个人,谈不上武双全,但是却都是将才。朱祁镇估计自己根本不是他们任何一个人一合之敌。 朱祁镇目光一一掠过眼前五个年轻才俊。 杨洪侄子杨信。不过二十出头,相貌堂堂。再加上杨洪的底细,之前也说过了,就不说了。 但是石亨的侄子石彪,长大却显得粗狂之极,虽然年纪不大,但是胡子不少,一根根如铁,而且他马上对战,不用长枪,反而用一柄长柄大刀。在最后的比试之中。石彪从不留手,好些缺席的学员,都是被石彪打得骨断筋折。 对于石亨这个人,朱祁镇心中还有一些心结。 石亨也算是一个大名鼎鼎的人物,而今还在大同镇之中,比杨洪的地位要低一点。 在军事地位上,虽然宣大并称,但是现在宣府还比不上大同,原因很简单,因为大同有历史传承的。 不说别的,单单说徐达与王保保就围绕着大同有一系列交锋。而且大明对草原上保持攻势,大同比宣府更深入草原。 所以,这个时代,几乎是精兵强将出大同。 从方政,开始,大同镇都是精兵,杨洪与石亨都是边将之中比较打的将领。朱祁镇心中有数。 不过,比起英国公,成国公等人都推崇的杨洪。石亨就不被很多人欣赏了。 原因很简单。 石亨太不规矩了。除却能打之外,石亨什么事情都做过,草芥人命,欺行霸事,各种捞钱,等等。 而英国公张辅很看不管石亨这样的将领。但是问题是石亨这样的人,在大明军中不在少数,甚至成为官之中武将的标准模范,凡是能打的,必定暴虐,甚至倒推出来,凡是暴虐的必定能打。 而石亨就是这样的特性。 即便不是石亨历史上的所做所为,单单这作为,朱祁镇不大喜欢。而石彪而今的作为,朱祁镇也不见得欣赏。 至于吴瑾。却是罗圈腿,塌鼻子,圆脸。一副标准的蒙古人长相。 不错,他就是蒙古人。 吴瑾就是鞑官。 吴瑾的爷爷,恭顺伯吴允诚乃是元朝大官,官职元朝平章,洪武年间投降。在太宗登基之后,得到了重用。与他的儿子,也就是吴瑾的父亲吴克忠跟随太宗皇帝出战。 特别标注,吴允诚父子两人参加了忽兰忽失温之战。 虽然是蒙古人,但是对大明忠心耿耿的。而且鞑官在大明有不少,吴瑾其实也是其中的代表。 比起这个三个将门子弟。 韩青与范广就一点差了。韩青的世职是青州卫同知。范广世职乃是辽东卫指挥佥事。 但是总体来说,没有一个是真正从底层出身的。 这就是大明军队的现实现象。 朱祁镇对此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适应了。 朱祁镇看着这眼前五个人,都是武学的佼佼者的,心中默默盘算一番,就有了决定了。 首先,朱祁镇正要派杨洪出塞,巡视开平,大宁旧地。正要安杨洪之心的时候,所以第一名自然是落在杨信身上。 石亨这个人,不能让他得意忘形,所以石彪,自然要往后排了。 吴瑾这个人是鞑官出身的。不能太前,但也不能太后,毕竟大明军中有相当一部分鞑官,朝廷应该注意,不能伤了忠臣义士之心。 虽然大明军中都是各种二代盘踞,但是朱祁镇总要是提携一下,从下面上来的军官,韩青与范广的世职相比,韩青在范广之下。 所以,韩青第二名。 这排下来之后,也就是杨信第一,韩青第二,吴瑾第三,范广第四,石彪第五。 朱祁镇亲手赐御剑一柄,并将他们列入乾清宫侍卫的行列,一同列入的还有这一次武学之中选拔出来的佼佼者。 张辅看到杨信的感激涕零的双手捧着朱祁镇赐下的御剑。激动的不知道手脚往哪里放的样子,心中暗道:“六合杨家必将大兴。却不想杨洪运气这么好。”张辅唯一羡慕的是杨洪膝下子嗣不少,足以光耀门楣,他却膝下空虚。即便而今权势滔天,又如何? 总是风流留不住的。 朱祁镇不知道张辅心中的思量,他问刘永诚说道:“明年武学还能有这样的人才吗?” 刘永诚带着苦笑说道:“陛下,老奴觉得,数年之内,都不可能有这一批质量好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乾清宫侍卫换血 第一百四十六章 乾清宫侍卫换血 朱祁镇皱眉说道:“为何如此?” 刘永诚说道:“这一批,其实将卫所军官之中年轻一代,都一网打尽了。甚至有很多公侯子弟都参加了。这一批人可以袭职之后,即便还有人来,但是人才也会断层了。” 朱祁镇顿时明白了。其实这一批人,并没有严格的年龄限制,最小的学员大概十五六岁,最大的学员,都快三十了。 这一批人,已经将大明适龄舍人。都在这里了。毕竟大明虽然有三百多个卫所,但是数以万计的世袭武将。但是总体来说纳入武学招生范围的人数还是比较少的。 朱祁镇沉吟一会儿。说道:“今后各家袭职嫡子之外其他儿子也可以参加武学,如果毕业之后,不能袭职,也可先任侍卫。朝廷正在用人之计,只要有本领,还怕英雄没有用武之地吗?” 朱祁镇虽然是这样说的。 但是心中却是对卫所体制之中,这种子孙历代继承的制度,厌恶透顶了。但也知道,这不好办。 一时间他心中生出了,招募一批新军的想法。 这一支军队,军官全部以武学出身,而兵员严苛从卫所之中挑选。甚至还可以让非卫所体系的兵源进入。 只是眼前武学最出众的五个人,在朱祁镇看来,也都不足以独挡一面,这一件事情就暂且放下了。 不过,这种子却种下来了。 刘永诚立即答应下来不说。 朱祁镇视察了武学,心中也算是有一些底气了。 回到宫中就召集了石璟与李大川两人。朱祁镇说道:“你们在朕身边也有好几年了,再继续下去,就耽搁你们的前程了。这一次,朕命杨洪聚集万余骑兵,出塞视察开平,大宁旧地,乾清宫侍卫之中,挑选一半人,跟着杨洪去走一圈吧,你们也都到杨洪麾下任职。万万不可以为在乾清宫当过差,就傲慢视人,须知,杨洪将军,乃是我大明的塞上长城。你们需要好生恭敬。” 李大川与石璟对视一眼,心中都闪过一时喜悦。 朱祁镇这些年一直没有断过锻炼。他身边的侍卫们,自然也不敢不陪着。他们对朱祁镇对瓦刺的态度,再清楚不过了。 都明白,大明与瓦刺必有一战。 而杨洪所处,就是大明与瓦刺的第一线。 自从会昌伯被夺爵之后,孙氏在朱祁镇身前说了好几次,想要恢复会昌伯的爵位,但是朱祁镇宁可被罚跪,也不愿意收回成命。也是太皇太后压制住了孙氏。 如此一来,大明所谓外戚都知道,想凭借嫁一个女儿,或者说娶一个公主,而一跃而起,成为勋贵的一员。已经不可能了。 但是朱祁镇也通过常德公主向外面透漏风声,他并不反对外戚封爵,而是反对外戚无功而封爵,其实与天家联姻的功勋不少。 比如刚刚说过的恭顺伯吴家,吴家就有一个女儿嫁给了宣宗皇帝,只是膝下空虚无子。也是承了朱祁镇的恩德,才能在昌平景陵养老。 至于太皇太后一脉,更不用说了,彭城侯一脉,也是打出来的功劳。 故此朱祁镇身边这些勋贵子弟,很多都想在战场之上建功立业。 这是大明军界的整体风气,他们从来没有将蒙古人当过一回事,总觉得蒙古人之所以现在没有被灭掉,不过是因为四条腿跑得快而已。 可以说最正视瓦刺的,不是瓦刺太师也先,而是朱祁镇自己。 最少,石璟与李大川等人,他们都没有想过会失败。只想着立功了。 朱祁镇见状,也没有多说什么,重现任命了杨信,韩青,吴瑾三人为乾清宫侍卫统领。杨信为正,韩青与吴瑾为副,杨信无论何时都在朱祁镇身边贴身保护,而韩青与吴瑾两人统领日夜两班。轮换当值。 这也是朱祁镇自信的表现。 之前朱祁镇心中一直担心,祸患起于萧墙之中。故而这三百乾清宫侍卫,既是他生命的最后保障,也是他用以联系勋贵的一个渠道。 但是而今却不一样了。 朱祁镇大婚之后,太皇太后卧病的时间就长了。 刚刚开始的时候,太皇太后的卧病更多是政治姿态上的,表达出不想管事的态度,但是时间一长,也不知道是不是太皇太后看朱祁镇可以独挡一面了,心中那一口气一松,身体就开始变得病恹恹了。、 不管是太皇太后心理上,还是身体上都不具备掌管一个帝国的条件了。 朱祁镇对宫中情况彻底放心之后,就想发挥出乾清宫侍卫另外一个作用,就是这些乾清宫侍卫放在军中做自己的耳目,触角。 毕竟这些乾清宫侍卫,朱祁镇与之朝夕相处好几年,很多人都能叫出来名字。这些人不管在外人看来,还是在他们自己认为,都是朱祁镇的死忠了。 而今朱祁镇对大明军队的了解,是通过两个方面,一个是高层的将领,一个是通过锦衣卫的坐探。 但是这两方面都是很片面的。 朱祁镇一方面希望通过这一批人,加强对大明军队的控制,另外一方面也通过他们的视角,去看一个真实的大明军队。 朱祁镇这一次毕业的学员分配之上,也与五军都督府做了交流,第一等百余人,进入乾清宫侍卫,一部分可以回家袭职,另外一部分,全部安抚在大同,宣府的中低层军官之中。 将来的结果如何。 就要看时间给出的答复了。 就在杨信换了一身侍卫的衣服,在石璟的带领之下,第一次当值。石璟正将乾清宫的守卫要点,一一交代给杨信的时候。忽然一阵狂风吹过,满地沙场暴走,随即黑云压城,北京城似乎一下子日食了。 有一种伸手不见五指了。 见如此天象,杨信都有一点担心,觉得今日第一天当值,实在是太不顺利。却见石璟大喜过望,说道:“大喜,这是大喜,快去禀报陛下。” 根本不用人禀报了。 朱祁镇已经站在乾清宫门口了,双手张开,说道:“好风好雨。” 这是开年第一场大雨,绵延的旱季从去年冬天蔓延到了今年的夏天,终于结束了。河北百姓总算是有一丝活路了。 算起来,今年的旱情要比去年轻多了,主要是救灾得力,蝗灾被限制在小规模之中,保住了五月的收成。 今天这一场大雨,今年秋季的收成也就有了保证。 但是朱祁镇心中的忧虑,也在缓慢的滋生。因为这几年,不雨则旱,下雨则涝的局面,朱祁镇已经见识过不知道多少次了。 河北的情况到底情况如何,朱祁镇只能将希望寄托于于谦身上了。 朱祁镇立即召来马顺,厉声说道:“将所有的锦衣卫派出去,我要知道河北水情的所有情况。” “是。”马顺立即领命。 在风雨之中,大量缇骑从北京城而去,奔赴河北各地,巡视水情。 其实朱祁镇的担心,于谦早就做了准备。 毕竟朱祁镇的心思还要分心其他方面上,但是对于于谦来说,他可是一心一意放在治水之上,对于时节天气的变化,时时刻刻都放在心上。 这一场大风雨,对朱祁镇来说,是预料之外的惊喜,但是对于谦来说,却是早在谋算之中的必然。从时节,季风,气候,乃至当时的湿度,很多人都预料到这一点,风雨将至。 所以这一场大雨从南到北,从东到西,一点点的笼罩到整个河北,河北百姓欢呼雀跃的时候,于谦的心思已经放在防涝之上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又是一年风雨时 第一百四十七章 又是一年风雨时 大雨如同瓢泼,将所有人的衣服打湿了,虽然在白天,但是昏暗如夜,保定府大清河上,无数星星点点的光芒闪耀。 是一盏盏气死风灯。 在这些气死风灯下面,有这大量士卒身披斗笠蓑衣。将一行人护在中间。 最中间的人不是别人,就是于谦。 于谦身上虽然穿了最好的江南蓑衣,但是依旧挡不住几乎是天崩一般的大雨。 河北的水情就是如此,不下则已,一下就是好像是天崩地漏。要将一年的雨在一两个月之内,全部下完。 于谦脚下是青石板,大清河这数百里河堤,乃是于谦重点工程。 全部换成石堤。 因为于谦深刻觉得这一段水情,乃是最容易溃堤的。而且这一条河道联系三角淀与白洋淀,一旦大清河溃堤,很容易造成从保定府到天津城乃至沧州一带,大面积的积水,就是当初北宋以池为城战略的重现。 所以,这里须臾不敢擅自离开。 于谦站在大清河岸边,不过两三天之内,大清河河水肉眼卡见的咆哮起来。 于谦看着河边一个石雕,就好像是长矛一般,插在河道之中。河水一点一点的从这个石制长矛上面爬了上去。 这样的石雕在各种河道边都有。 只是于谦不想到花功夫雕刻而已。比如乐山大佛的初衷也是镇水,而河水漫到佛像不同的位置上。表明不同的水情。 水漫大佛膝,能不能火烧凌云窟不知道。但谁决计是一场大洪水。 而今就是如此。 在暴雨之中,于谦死死的看着这根石柱。于谦说道:“下面班军民夫都准备好了吗?” 于冕浑身也湿透了,说道:“父亲,早就吩咐下去了。”于冕看着河水咆哮,河水一浪一浪的向上涌,他心中还有忐忑。说道:“父亲,而今是不是要下面的民夫上堤吗?” 于谦说道:“功夫在诗外,而今该做的都已经都做了。现在要坐的仅仅是等而已。” 于谦虽然这样说。但是他心中其实并非没有担心。只是他也明白,他在此之前做了几乎所有准备,但是在水火之前,真能万无一失吗? 不过,有一点却也是确定的。 以这个时代的通讯与物资人员转运的速度,即便真有什么问题,于谦也是无能为力了。 如果镜头从于谦上方提升,沿着大清数百里的石堤掠过,就会发现大量民夫百姓,都大堤之下休息,随时准备上堤。 而在大堤之上,百余步有一个在巡查并监视水位,一旦水位太高,就会立即敲锣,让下面人上来要泄洪,要么加固堤坝。 这并非大清河这一次的景象,而是整个河北的缩影。 在于谦的主持之下,整个河北几乎所有壮丁此刻都动员起来。于谦将整个河北地界,分为三等,第一等就是影响重大,必须死守,否则损失太大了,而大清河一线,就是这样的。 其次就是大工粗成,可以守堤。但是如果撑不过去的话,可以放弃一段。最后就是不管的地方,干脆就是泄洪区。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将河北水利全部整修一遍,是一个极大的工程,而且河北的人丁其实也不多,远远不能与后世相比。 人丁不多,劳动力少,即便从河北山西山东招揽了不少流民,这数量依旧不多。 劳动力不多,想全部修整好,一来不大可能做到,二来有些贪大求全了。毕竟河北满打满算一千多万人,只需保证这么多人的耕地就行了,其余的地方,就可以放一放了。 必须要守住的地方,都是水利条件比较好,而且是粮食产量比较高的地方。这些地方,是于谦首先下手的地方,可以说就是太行山脚下一带。 因为这里存在高度差,自古以来留下的水利条件比较好,受旱灾多,可以不受洪水,即便是有洪水,也是一下子的。 这就形成了一个有悖常识的结果,也就河北繁华的地方,并不是临河临海的地方,反而是在太行山脚下与平原过度的地方,才是比较重要的粮食产地。 保住这里,就是保住了河北今年的秋季的口粮。 还有就如大清河附近,虽然面对的风险很大,但是国家也下大功夫整治了,这石堤的坚固程度,决计不在北京城墙之下。 这几处是要必保的。 至于那些距离湖泊太近,在数个河道汇集的地方,还没有来得及修整的地方,干脆当做泄洪区。 而次要地带,就是泄洪区与必保的地方一个缓冲。 这些地方进行了一定的水利修整,理论上是可以守住的,但是毕竟新修的堤坝,都是夯土结构,很难打包票的。 于谦的严令之下,各地地方主官全部在大坝上办公。 整个七月,河北就处于下雨与将要下雨之间。 在七月下旬,于谦不得不下令,大清河泄洪,洪水从大清河南岸汹涌而出,将白洋淀与三角淀之间的湿地地带全部淹了各地的泄洪的开始,河水大量的向这一带堆积,又三角淀,得胜淀,白洋淀,五官淀,等等几个大淀汇集在一起大湖。迅速扩张。一时间,大清河以南,南运河,也就是卫河河道以西,一个方圆数百里的大湖出现了。至于保定,安,好几个县城,即便事先有了准备,也变成一座孤岛了。 于谦已经下令在保定县,安县外面加固一层防水堤。还有事先将百姓迁入县城之中,倒是没有什么伤亡。 而这个大湖令人讽刺的是,这大湖的东边边界乃是大运河,北边边界乃是大清河,原因很简单,为了保护运河,三角淀与运河之间,有一道坚固的河堤,将两者分开。 而大清河正是于谦新修的河堤,这一道河堤已经变一片汪洋之中的白线,北面是大清河,南边是一片汪洋的大淀。 不过,于谦最少保住了,京城以南各县的安宁。 而且于谦也引三角淀水进入卫河入海河道之中。 加上他之前修整好的卫河扩宽工程。卫河排水量大增。想来在一个多月的时间之内,就能将三角淀这里的水排走相当一部分,最少让安,保定这些县城,从孤岛情况之下,恢复过来。 于谦在保定汇总了各方的消息之后,心中长出一口气。 他虽然知道,还有很多官司要打,想来漕运总兵官武兴就要找上门来打御前官司了。毕竟于谦下决心引三角淀入卫河河道,直接冲击了运河的河运,让运河中断了十几天时间。 治水与保运之间的矛盾,这不是第一次了,也不是最后一次,于谦早就习惯了。 于谦目光炯炯的看着眼前一片汪洋如同大海一般的湖泊,心中暗道:“五河河道整理的差不多了,明年就可以让百姓自行护卫河堤就行了。” “问题就是这一片大淀。” 这一片大淀当看面积的话,与鄱阳湖,洞庭湖相比,也仅仅是逊色几分而已,但是他的问题就是太浅了。 水最深不过几米,旱季分为数十个小湖泊,甚至有人说是千湖之称,但是雨季连成一片。 “一定要想办法将湖泊掘深,不能让这样的情况重演了。”于谦暗道。 只有留住水,旱季的时候才有水灌溉,但是一想到要将这一片水,汇集在一起,形成一个真正的大湖,天数字一般的土方量,还要面对上游的泥沙堆积。再加上河北地质,浅着一两米,必见地下水,多则三四米,这样的地质情况下。简直有无数困难等着他。 第一百四十八章 十二渠图 第一百四十八章 十二渠图 可以说,于谦当初提出的三湖五河总方针之中,五河倒是好办。毕竟修建堤坝,这样的事情,大明官之前也是做过不少的。 而今的三湖却是难办了。 甚至说不是三湖而是一湖。 大陆泽毕竟与这一片密集的湖泊距离比较远。可以与滹沱河等水系,一并治理。而唯独白洋淀,得胜淀,三角淀,五官淀,等等大大小小的淀,看似零落星布,但实际上就是一体的。 而今河北治水工程,遇见了最难啃的骨头。 不过,这一块骨头再怎么难啃,也是将来的事情了。 于谦马上要面对自己的难题,那就是滹沱河又决堤了。 就在整个雨季即将过去的时候,虽然河北大概有千余百姓卷入洪涛,不知所踪,大抵是死了。但是对整个防汛工程来说,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大部分良田都保住了,就是保定县,安一带良田遭到洪水,于谦已经奏免当地钱粮了,等洪水退了,抓紧时间补种一波,百姓的口粮还是能够保全的。 但是万万没有想到,就在收官的情况之下,滹沱河再次决堤了。 冲出了张经规划的河道。向东而去,浩浩荡荡在河北平原之上开出一条新河道,最后冲进卫河之中。 于谦不得已放下这里的一切事务,先行去蒿县,看看情况如何。 于谦到了蒿县之后,并没有先看张经。而是先视察百姓损失如何。 不得不承认,这一带百姓常年面对来回乱摆的滹沱河,早已有了面对水灾的丰富经验。这一点上,很多地方的百姓都比不过他们。 对他们来说,这不过是之前无数次面对滹沱河决堤之中的一次,司空见惯,根本没有等朝廷救援的意思。 他们自己就开始重建家园。 当然,他们也习惯了没有官府的救济。 百姓的生命就好像是野草一般,顽强且自由的生长。 见此情况,于谦才算是松了一口气,又奏请朝廷免除各地收灾百姓的钱粮,甚至想办法凑出了五千白银作为赈灾款。 当一切善后的差不多了,才见张经。 一般人将事情搞砸了,见上司来了,定然是第一时间去疏通,但是张经仅仅拜见了于谦一次,于谦当时急着看百姓受灾情况,也有意让张经得一个教训,自然不见。 但是之后张经居然一次也没有来拜见于谦。似乎如果于谦不召见张经就不来见了。 于谦心中本就有些不平之意,但是见了张经,顿时将心中一系不平全部放到九霄云外了,说道:“你这是?” 张经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头发居然白了大半,将一叠稿子,双手奉上。说道:“下官对不住大人,而今朝中暗潮运动,下官自期必死,不敢求大人宽恕。只求大人能坚持蒿县入宁晋的河道规划,这是下官两年心血,还有宁晋十二渠图。只要能完成这项水利,下官就是身死九泉,也感激大人。” 于谦见张经如此,不由长叹一声,说道:“何至于此。” 于谦是知道张经的,于谦也是颇有识人之名的。 在历史上土木堡之变后,京城主力一空,但是重整旗鼓需要时间,于谦就派出了韩青与御史孙祥两人,驻守紫荆关,当时紫荆关防御面太大,一万两千兵额逃散大半,韩青只能带亲兵数百人,冲入瓦刺军中,鏖战四个小时,全军覆没,自刎而死,而孙祥借此机会整顿关防,之后守了四天,也是战死。 也就是于谦派出一个又一个将领,带着稀少兵力,再加上瓦刺自己的懈怠,才给于谦五十天时间。 而于谦用这五十天的时间,以杨洪石亨两人重整了北京军事力量,将残兵败将整编成二十二万军队。 这才有北京保卫战可打。 当时于谦派出阻滞瓦刺军队的将领,很多连名字都找不到,都是于谦刚刚担任了一年不到的兵部侍郎,然后在土木堡之变后担任兵部尚书,这一段时间之中选拔出来的。 他们也都很好的完成了任务,用自己的生命为北京争取了五十天的时间。 而今同样也是如此。 现在随着河北各河道的堤坝大多慢慢完成,河北剩下的水利重点,也就是以三角淀,白洋淀为核心的湿地,还有一边一个大陆泽。 由于地理原因,大陆泽于谦是不可能兼理的。 他心目之中,治理大陆泽的官员是谁,就是张经。 张经是于谦在顺天知府任上带出来的老部下,心性,能力,品质都是一等一的,于谦并非不知道滹沱河是一大难题。就是因为知道,才让他最欣赏的人来治理。 于谦也知道张经并非没有尽力。 整个滹沱河由蒿县到宁晋的河道,每一寸,张经都细细检查过,各种加固手段,张经都尝试过了。 上一次溃堤,张经也是总结了经验,否则这一次也不会坚持了一个多月,最后才坚持不住了。 于谦翻开了张经的手稿。 却见上面洋洋洒洒数万字,对滹沱河的分析治理,各种办法,最后是基于滹沱河与大陆泽为核心,对外修建的一十二条水渠。 好几条水渠是借用了滹沱河的旧道。 如果这个工程能够成功的话。真定顺德两府,百分之六十以上的土地都能变成水浇地。保定天津一代治理如何,于谦不知道,但是只要这个计划完成,真定府就是北地粮仓。 于谦说道:“这一次滹沱河决堤,你难辞其咎,我已经上书弹劾你了,不过而今用人之际,有我担保,你可戴罪立功。” “大人。”张经本来浑浊的眼睛顿时变得清明起来。“朝中该怎么办?” 张经的担心,从来不是没有原因的。 于谦在河北的权力太大了,可以说上马管军,下马管民,无所不管,这一点其实很让人侧目的。 再加上这一年雨季,似乎平稳过去了,很多官员都觉得似乎治水大功告成了。 既然大功告成了,那就是时候摘桃子了,特别是于谦与首辅杨溥之间的关系,也是众人皆知的秘密。 所以很多人都睁大眼睛挑于谦的错处的。 滹沱河决堤这一件事情,顿时被人看在眼里。 张经两度修河两度决堤,看上去怎么看都是能力不足。如果于谦严格处置,倒也没有多少闲话了。 但是而今于谦再次将他保住,其中的各种政治上的风险。张经又不是傻子,怎么会不知道吗? 于谦看着手中宁晋十二渠图。说道:“如此江山如画,还需要你来完成。”他将这一副图纸放在张经手上,说道:“只有能让真定百姓,从此水旱无忧,些许事情,又算得了什么?” “只是,没有第三次了。” 张经退后两步,说道:“虽然下官已经说过一次了,但是今日厚颜无耻,再说一遍,修不好这滹沱河,下官就跳进滹沱河,问一问河神,为何要伤我大明百姓。” 于谦扶起来他说道:“你还有一年的时间。去看看堤坝吧,到底是什么问题。” 张经立即说道:“大人不用去看了,我早就看过了,别无他事,就是根基的问题,真定土质疏松,水流下切,深入地下掏空地基,不管多坚固的大堤,都无法坚持下去了,即便是下官打下了一丈多深的木桩,也是无济于事的。” 张经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可以说整个滹沱河都在他大脑之中,他只要一闭上眼睛,就看见在洪水冲击之下,一层层跌落的大坝。 第一百四十九章 保河济运 第一百四十九章 保河济运 于谦与张经再次用脚掌丈量大堤,分析滹沱河当地的地质。 这一代的地质类似于黄土高原上的土质,甚至比黄土高原的土质还疏松,看似完整的土地。但是在水流冲击之下,就能层层驳离。就好像是千层饼一层层的剥离开来。 张经在第一次决堤之后,已经加重夯土层,并在夯土层下面,打下了木桩。大堤内部,以木框装着石头一层层铺满,作为缓冲。大堤之上也有一层层的,类似草席的东西。不过都是长达十几丈宽。巨大的埽放了下去。 用铁锚固定。 如此一来,洪水不会直接冲在堤坝之上。 这种技术在宋代就已经发展完善了。 可以说张经能做的都做了。让于谦来看,也看不出什么缺陷了。但是面对这里的特殊地质结构,却不能承受。 张经脸色沉重,说道:“大人,下官想来,只有一个办法了,将大堤换成石堤,多用铁料打下根基。” 于谦说道:“石堤,铁料。” 张经所说的一切,在于谦的耳朵之中自动换算成了钱。 铁可不便宜,每斤两三分银子,根据各地不同的价格浮动。而真要用在工程上,就是动则万斤,十万斤,甚至还不够。 毕竟要看单位,乃是斤,不是吨。 不说别的,单单是铁价就过万两。 而朝廷虽然将金山银山砸进河北,但是各地工程量太大,百姓即便是服劳役,但是口粮,工具,材料,等等,都是需要准备的。 正统六年,近八百万两的款项,看似不少,但是分到每一次地方之后,也就不多了。 在这滹沱河上要砸上几十万两,就大大超出预算了。 钱总是不够花的。 张经小心翼翼的看着于谦的脸色,于谦沉吟片刻说道:“铁料我想办法。你安心做事便是了。”于谦似乎记得工部储存着相当庞大数量的铁料。如果能从工部搞到一些,就免了从民间购买了。 河北顺利的渡过了汛期,这个消息传到了北京。 朱祁镇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觉得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来了。对于保定,安,被大水包围,已经滹沱河决口的这种情况,朱祁镇已经觉得欣慰之极了。 虽然放在后世,这个事故依然很严重。但是在这个时代,已经相当好了,最少比去年好,在预计范围之内。 不过,对于滹沱河决堤之事。朱祁镇还是比较不舒服的。 但是既然于谦保了张经。基于对于谦的信任,朱祁镇自然还是要顶于谦的。 只是如此一来,就不大好办了。 面对不少言官的风言风语。 朱祁镇只好召见杨溥,曹鼐。王直。专门对关于于谦的种种问题,做一个解决。 首先说的就是张经滹沱河之事。 朱祁镇对两人说道:“张经这个人的履历,朕也看过,是一个能臣,既然如此,用生不如用熟,于谦看人,朕还是信的过的。” 杨溥说道:“陛下英明,臣回去之后,就晓谕群臣,让群臣知道陛下之心胸。” 朱祁镇见杨溥这么好说话。心中倒是松了一口气。 只是他却不知道如此老奸巨猾之辈,他想搞一个人,从来是很有耐心的。今日皇帝发话,将言官压下去,对于谦是好事吗? 不是。只能让很多官员对于谦的积怨越来越深。 杨溥知道,不管是朝廷,还是陛下,而今都是离不开于谦的。但是总有能离开的时候。 杨溥现在要做的就是捧着,一直捧得,捧到有一天,于谦大功在在身,但是百官却群情激奋。 让朱祁镇做一个选择。 到时候,朱祁镇也未必能保得住于谦。 杨溥慈眉善目下面的算计,或许只有杨士奇能够察觉。 朱祁镇反而觉得杨溥以大局为重,杨溥与于谦之间的关系尴尬,朱祁镇是知道的,他也没有为他们调解的意思,因为并不需要。 下面人有一点不和,对朱祁镇来说,并非太差的事情。 朱祁镇随即说道:“漕运总督武兴弹劾于谦,说于谦肆意泄洪,冲垮运河,导致而今运河不能通行。这一件事情该如何处置?” 这一种事情并非第一件了。 可以说从河北治水以来,治水工程与运河系统之间的矛盾就没有少过。 武兴也算是大明老将,太皇太后信得过的人。他也是识大体,很多下冲突,他都压下来了,最少没有闹到漕运总兵官与直隶巡抚之间的互怼。 毕竟是皇帝一手推进工程。反对于谦,就是和皇帝闹矛盾。但是武兴也是没有办法了。 如果仔细看明代的运河的话,就会发现运河都完美的绕过了湖泊,并不是直接通过湖泊北上,而是要在挨着湖泊修建一道河道。 并非单单是三角淀这里。在山东好些湖泊都是这样的。 这就是保河济运总原则的体现。 为什么不直接通过湖泊,首先都是湖泊,未必是适合的航道,别的不说,就三角淀,一到雨季一片汪洋,一道旱季,就变成了一片烂泥地了。 这样的湖泊,如何通行漕船。 其次,就是靠着湖走,就是用湖泊来调节运河水量。 要知道,大运河是一个非常复杂的体系,其中水流的流向可不是想象之中,从南一路流到北,或者说从北一路流到南。各地水流复杂的很。 而且运河要通过船只,要保证一定的水位,水太多的涝,水太少了不足以浮起漕船。想想就这必须经过人工调节。 但是再怎么人工调节,都需要用到水。不管是因湖水注入运河之中,将多余的运河水泄洪。 这就是一个无法解决的矛盾了。 对武兴来说,河北全淹了,也没有什么事情。他的任务是按时按量的将漕粮运到京师。 至于对于谦来说,漕运关他什么事情,他只需为河北百姓负责就行了。 这一次就是如此,运河停航一个月。武兴如果抢先弹劾于谦的话,这漕运不利的罪名就要砸他身上了。 所以,他明知道于谦圣眷在渥。但是还是写了这分弹劾奏折。 不过,朱祁镇看武兴的奏折,却满眼看出武兴字里行间委屈两个字,重点在于为自己脱罪,而不是说于谦如何不是。处处为于谦开脱,却处处暗示朝廷,自己是识大体的,而于谦是不识大体的。 朱祁镇当时看到时候,心中就有感觉:“这武兴找了一个好师爷,这种明褒实贬,绵里藏针的笔,未必是武兴所写。” 不过,武兴作为军中大将,有几个幕僚也是很正常的。 杨溥说道:“按照旧例,当申斥于谦,让其恢复运河河道,让漕粮按时到京。” 朱祁镇也知道,这是因为漕粮太重要了。重要到了只要断绝漕粮三个月,北京百姓的口粮都无法维持的地步。 所以,任何事情都要为漕运让步。 不过杨溥的话,很值得玩味,他强调旧例。就知道朱祁镇不可能按照这个办法来的。 朱祁镇说道:“那如今该怎么办?” 杨溥说道:“而今户部粮仓大多数满的,虽然还没有到一千万石,但是足够支持北京百姓所用,漕粮迟来一个月,应该没有大碍。只是这样的事情,却是武兴与于谦的责任。于谦身为地方官,也有护卫漕粮的责任。不过双方都是为公事,申斥之后,两解之,让他们精诚合作,护卫漕粮上京,不可拖延。” 朱祁镇心中暗道:“真是好一手活稀泥。只是这不是我想要的。” 第一百五十章 重启遵化铁厂 第一百五十章 重启遵化铁厂 如果仅仅是活稀泥的话。 朱祁镇自己不会吗? 这么多年皇帝做下来,在面对重大问题上面,该怎么决断,朱祁镇还是有些压力的,但是如何活稀泥,如何留中不发,如果打太极推手,朱祁镇虽然比不上杨溥这样老奸巨猾。 但是也是很有心得的。 只是他知道,这些东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朱祁镇今日提出这个问题,就是因为不管是人还是政策都是有惯性的。 朱祁镇从正统五年正旦诏,然后从杨士奇下台之后,重申河北水利诏书,等等各方面的诏书,都说明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河北水利修建,都是当今最重要的事情。 但是武兴这种奏折,就是说明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大明相当一部分官员,不管上面三令五申,还是过着他们之前的日子。 他们惯性的意味漕运的重要性在河北水利之上。 朱祁镇郑重说道:“朕已经说过几次了,河北治水乃是关系到大明根基,北京兴亡,最为重要不过。任何事情都必须为之让道,于谦做的没有错。于谦是加了钦差衔,又是工部尚书,于情于理,武兴都应该服从于谦,而今他以下反上,但是念他老臣,姑且不与追究,令平乡伯陈豫假漕运总兵官,武兴回京复命。” 三人听了,顿时大惊。虽然于谦工部尚书名义上在武兴之上,但是双方是两个系统,漕运总兵官,就等于后世的漕运总督。即便于谦身上挂着工部尚书,但是他毕竟是地方官,两个人虽然在品阶上有高下,但是却没有隶属关系。 哪里来的以下犯上。 连曹鼐也不得不说话了,说道:“必须,武老将军乃是大明柱石之臣,陛下刚刚登基的时候,就镇守江西平定民乱,旋为漕运总兵官,数年来,虽有水旱时节,然漕运每年四百万石粮食,从来不绝,不可谓无功,而今仅仅因为口舌官司,恐令天下人不安。” 朱祁镇说道:“卿等放心,武老将军乃是靖难功臣,朕岂能薄待,真好神机营出缺,令他入京掌神机营便是了,总就不能让名将一直做转运之事,再者平江侯陈豫,家学渊源,想来在漕运任上,不会令朕失望。” 朱祁镇本意,不是在为难武兴。 这种能打仗,打过仗并且对朝廷忠心耿耿的老将,都是宝贝,朱祁镇爱惜还来不及的,又怎么会为难。 只是朝中有一股暗潮在针对于谦。朱祁镇自然要为于谦站台,而且直隶地方因为治水的问题,与漕运系统已经不是第一次摩擦了。 之前北河郎中,也就是以工部郎中衔治理山东以北运河河道的官员,简称北河郎中,与直隶地方的河间知府,天津知府,乃是都指挥使平江侯陈豫打过好几次官司了。 只是没有闹得双方部门老大出面而已。 第一任平乡伯陈瑄,担任漕运总兵官三十年,在漕运体系之上遗泽深厚,而朱祁镇看陈豫所做所为,也不是不堪造就的。 让他担任漕运总兵官,想来靠他爷爷留下的人脉,足够坐稳,他又是于谦手下出来的。想来就会大大的减少漕运系统与直隶地方之间的摩擦。 杨溥说道:“臣遵旨,回去之后就拟诏。” 曹鼐本想说什么,见杨溥如此也只能低下头,心中暗道:“于兄,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无能为力。” 而今于谦已经是风口浪尖了,朝中对于谦这个虽然有能力,但是破坏了不少朝廷成宪的人,风评并不是太好。 但是曹鼐也知道,这是正常的。 毕竟真正做事的人,都是这样誉满天下,膀满天下而已。 只是有些话虽然听起来不舒服,忍忍就过了。但是陛下这样的行为,看似加强了于谦的权威,但是今日每加强一分,将来受到的反弹就会越大。 不过,曹鼐心中未必没有为自己着想的。 于谦被陛下如此看重,将来该如何是好。毕竟杨溥已经老了,即便他身体健康,还能有几年,但是于谦还年轻。 他曹鼐也还年轻。 将来,是朋友,是对手,还不好说的。 让曹鼐自己出手诋毁于谦,他是不做的,但是有些事情乐见其成,未必不好,有人愿意做恶人。他自然是成全的。 当然了,杨溥之所以这样容易低头,一来他想顺水推舟之外,也是知道,这话题不能谈下去了。 原因很简单,朱祁镇登基之后,很有意区分武,事在华殿处置,武事在武英殿处置。事,一内阁为尊,一旦遇见战事,就要越过内阁,咨询英国公张辅了。 而且兵部多年来一点点从五军都督府那里夺过来的权柄,也在杨荣去世,王骥去云贵之后,大大消减。 其中意味,还不明白吗? 武兴所任的漕运总兵官虽然是武职,但是转运漕粮之事,很难说是单纯的军队调动,所以杨溥有发言权。但是武兴调任神机营这一件事情,杨溥就不想越距了。 朱祁镇见他的意见顺利通过了。心中松了一口气,只是想为于谦办事扫除障碍。很多事情都没有多想。 就进入下一个议题,说道:“工部的铁料库存够吗?” 王直说道:“工部那边的铁料储备不多了,毕竟最近朝廷大兴工程,各处都需要铁料,而且从宣德十年以来,遵化铁矿就被关闭了。” 朱祁镇心中等得就是这一句话。 遵化铁场乃是北京附近最大的铁场,可以说北京大部分官府所用的铁料都是从遵化铁厂而来的。 几十万大军的兵器,宫中所需,各衙门所需的铁料,都从遵化而来。 宣德十年,太皇太后罢一切不急之务中,就有关闭矿场的命令,而遵化铁场实在太重要了。至于在正统三年,就重新开启了。 但是,这种开启,仅仅是维持而已,根本没有恢复永乐年间全盛之状,这也是大明物资比较富裕。 铁料户部,工部都有的。 朱祁镇说道:“既然如此,派人再次开启遵化铁场。诸位以为如何?” 朱祁镇虽然是用询问的语气,但是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 朱祁镇才不是仅仅为了河北大堤上所需的铁料,才开启遵化铁场,而是因为瓦刺各种试探之下,决定开启战备。 战备首先从兵器开始。 而兵器首先从铁料开始。 遵化铁场说大也大,是当时北方最大,但是说小也小,服役的工匠有数千人而已。朱祁镇既然决心备战,那么这遵化铁场的规模,只会越来越大。 所以,朱祁镇要先给内阁打一个招呼。等将来内阁发现,遵化铁场的规模,要比遵化县城还要大得多,不要惊讶才是。 “臣等无异议。”杨溥说道,毕竟这事情,皇帝如果真直接向内阁下旨,想来内阁也不会在这一件事情上反驳他。 朱祁镇又与大臣们说了一些各地的事情。不过重要性就等而下之了,比如苏州水灾,闹出了饥荒,况钟倒是能力很强,不等朝廷这里做出决策,他自己已经将饥荒安置下去了。 朱祁镇都有将况钟调入京师的想法,只是听说周忱与况钟不合,而今既然用了周忱,就只能容况钟在地方上了。 朱祁镇仅仅是下旨嘉奖,加俸,封妻荫子而已。 等说得差不多,朱祁镇将杨溥留了下来,说道:“算算时间,杨荣师傅已经去了一年有余了,朕心中十分想念,当初杨荣师傅在的时候,塞上山河表里都在杨荣师傅胸中,而今先生能不能为朕解惑?” 第一百五十一章 兵部尚书的人选 第一百五十一章 兵部尚书的人选 杨溥听了心中顿时一动。 自从杨荣去世之后,这是朱祁镇主动向臣征询军事上的问题。如何不让杨溥心中有所动。 杨溥心中暗道:“或许,这就是一个契机。” 说实话,如果说杨溥对朱祁镇在军事上重用勋臣,有什么意见,倒也没有太大的意见,一来朱祁镇在对孟瑛的任用上证明了自己。 另外就是,虽然有王骥平定西北之乱的昙花一现,但是从大明开国到现在,军事传统上就是重用勋贵。 不过,对于权力,任何人都不嫌少。杨溥是不想因为军队上的事情,引起朱祁镇的反感,与朱祁镇起冲突,但并不是说,杨溥就不想在军事上有所作为了。 要知道,从杨士奇在正统元年派出御史清查卫所之后,一直到现在,清军御史从来没有断过。 兵部那边在面对五军都督府失去了对军官袭职的独立考核权之后,而战略决策上,似乎也没有兵部什么事情了。 他们就一心将心思放在清军之上。 即便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这种连续不断清军,对清军御史报上来的事情,只要证据确凿,从来没有不批准的。每年都有好几个军官,因为贪污,侵占屯田,等等罪名,丢了官职,甚至有人还吃了午门一刀。 倒是让军中风气有所好转。 当然了,根深蒂固,从娘胎之中带出的毛病,并不是派人去视察监督,就能改过来的,但是即便是一阵风,也比不刮风好。 杨溥还是试探说道:“陛下,此事当问英国公,保定侯。” 朱祁镇说道:“难道先生在边策上,就没有可以教朕吗?” 或许别人没有感觉到,但是朱祁镇心目之中瓦刺威胁在一点一点的加大。朱祁镇心中各种想法都冒出来的。 对张辅,朱勇这一批人。朱祁镇是有信心的。但是万一,凡是就怕想万一。 朱祁镇此刻怀念起杨荣了。 宣宗皇帝在的时候,遇见这样的事情,定然是询问杨荣。而今杨荣不在了。单单依靠勋贵一方,朱祁镇不放心。 所以才有今日这一次谈话。 杨溥说道:“陛下,想要臣说些什么?” 朱祁镇说道:“算算时间,再过十几天,杨洪就要出关,巡视开平大宁诸地了。先生怎么看?” 杨溥说道:“勉仁在的时候,就很欣赏杨洪,甚至为杨洪题过字,臣信得过勉仁的眼力,所以杨洪出塞一事,想来并没有什么大事,只是陛下有意于边事,应该先求立于不败之地。何不派大臣巡视宣大城防。以备后举。” 朱祁镇听了也明白,三杨各有所能,虽然齐名,但毕竟不是可以彼此替代的,杨荣就是杨荣,这样级别的人才,哪里那么容易弥补的。 杨溥所言,不过是老成谋国之言,不能说错。但也不是什么建设性意见。 朱祁镇想着张辅提过的长城决战计划,也觉得派人是视察一番长城沿线,也是题中应有之意。京城的军队,很多都在朱祁镇的眼睛下面,锦衣卫的消息也最灵通。 朱祁镇自信还是有些底气。 但是宣大号称都是精兵强将,但是到底是怎么样?朱祁镇未必清楚。派勋贵视察,朱祁镇用脚趾头想,效果就不会多好。 朱祁镇说道:“先生以为派谁去?” 杨溥说道:“兵部尚书车柴,缠绵病榻,已经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了,兵部尚书之位,陛下也应该早做准备了。臣举荐两个人,一个是徐晞,多次从征,坐镇甘州,庄浪等地,为大军后备,数有功,而今为南京户部侍郎,另一个乃是而今兵部侍郎邝埜。” 朱祁镇一听,就明白杨溥心中想推荐的人是谁。 因为如果邝埜的话,就不用推荐,因为如果兵部尚书出缺的话,也应该是兵部侍郎接任。 朱祁镇反而问道:“朕多次见邝埜,却不知道先生为什么将他放在后面。” 杨溥说道:“邝埜乃是尚书之才,但是却不是陛下所想要的兵部尚书。” 随即杨溥历数邝埜的政绩,邝埜的政绩核心就是一个仁,是一个爱民如子的好官,永乐年间,南京宝钞贬值,百姓拒收,太宗皇帝令邝埜是处置,邝埜去了之后,只是责罚几年豪绅,就回来了。 太宗问他为什么不处置那些人?当时拒用宝钞,就好像而今的拒用人民币一般,是犯法行为。 但是邝埜却说,陛下,天威所致,臣还没有到南京,百姓就复用宝钞。 还有同样的事情,传言陕西有人造反,太宗命邝埜去绳之以法,邝埜到了,安抚百姓,只杀了几个头目,就放了所有百姓,对太宗皇帝说,没有人造反。 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说不经圣旨,就开仓放粮,等等。 说邝埜是不是一个好官,他处处为民着想,不株连,不滥杀人,虽然有一点心慈手软。但是真有一个这样的父母官,却是很多百姓所希望的。 但是兵部尚书是什么官职。纵然而今五军都督府有复兴的迹象,兵部的权力被消弱了不少。但是兵部的权力是比杨荣在的时候,轻了许多。但依然是天下六部之一,位高权重。 邝埜的能力,在任何一个部门当尚书都可以,但是放在兵部就有一点不合时宜了。 朱祁镇说道:“那就命徐晞以兵部侍郎的身份,巡查辽东,宣府,大同,陕西,等镇防御。一一视察,报于朕听。” 这也是一次摸底,不过是摸九边的低。看看九边的防御到底是一个什么样子。 同样如果徐晞能做好这一件事情的话,那么在柴车死后,兵部尚书的位置就是徐晞了。 可怜王骥当初的算计,最后便宜了一个能力资历远远不如自己的人。 有时候真是时也命也。 不过徐晞从南京赶到北京,授命巡视,然后从辽东走到河套,乃至甘肃,恐怕不是一年半载,是弄不出一分详细的调查报告了。 但是独石堡之中,宣大两地的骑兵,都源源不断的汇集在这里。 一时间人仰马翻的。 而今的杨洪已经五十有余了,他已经守边二十多年了,从一个百户一步步爬到而今的位置上,一路上不知道杀过多少人,打过多少恶战。 可以说是从最底层一战一战打上来的。 所以,他身上有非常沉重的杀气。 这股杀气让人不敢大喘气。 李大川与石璟两个人,此刻都觉得压力很大。恭恭敬敬的行军礼,就好像是雕像一般,不敢动弹一下。 但是具体来说,两个人却不一样。 李大川更畏惧杨洪的威名,他也是宣府出身,当初跟随宣宗皇帝出战,以一骑对蒙古十骑,搏杀四人,余者皆遁,这一战才让他在宣宗皇帝面前留了名,才有后来一步步到了而今。 所以,他是听过这个老将军的威名。更钦佩这位从百户自己一手一脚打出来的老将军。 但是石璟就不一样了。 石璟虽然家中世职并不高。但毕竟在京师长大,即便跟随孟瑛南征,在孟瑛身后掌过骑,在万军之中冲杀过。 但是那个时候,大明势如破竹,石璟也没有亲手手刃一人。 他毕竟是一个驸马,有底气怼一个将军,但是他却抗不住杨洪无声无息之间杀气。一时间他感觉,这个老将军身上气质,很像孟瑛。 不,不一样孟瑛身上还有一股雍容华贵的士大夫气质,但是杨洪身上的气质是比孟瑛更加残暴的杀戮气质。 第一百五十二章 出塞之前 第一百五十二章 出塞之前 他们在观察杨洪的时候,杨洪也在观察他们。 对李大川与石璟两个人,杨洪更加欣赏李大川,因为李大川很像他。 杨洪年纪大了,亲身上阵的时间上了,但是他永乐年间袭职,也不过一个百户,当初当夜不收的时候,战绩未必就比李大川差了。 对于石璟,他却感觉不过是一个花架子而已。 当然这话,他是不会说的。 他淡淡的说道:“起来吧。” “是。”两人这才起身。 杨洪说道:“你们是陛下身边的人,但是在军中,该怎么样,还是会怎么样的?我不会留情的,此去开平大宁,出塞三百里,随时都会遇见危险,你们不要给大军添麻烦。” 两人齐声答应。 杨洪一挥手,就让他们两个出去了。 李大川与石璟两个人出了杨洪的房间,这才松了一口气。 李大川深吸一口气,说道:“好熟悉啊,正统四年,我就是从这里入关的。” 石璟说道:“李兄当初的壮举,而今军中无人能及。” 李大川一摆手,说道:“不过是敢拼命而已。” 两人正说话的时候,却听见一个士卒说道:“石少将军与人比武了,快去看了。” 一瞬间大批士卒都跑了过去。 石璟与李大川对视一眼,也跟随人流过去了。到了一看,却见人山人海,围成一个圈。 石璟与李大川毕竟是军官,士卒纷纷让开一条路,却见石彪与范广两个人,光着上身,双手架实。双足站定,互相用力。 正在角抵。 石彪与范广都是二十出头,血气方刚,似乎石彪对第五名不大认,两人言语之间起了冲突,就要一决高下。 当然了,这是军中,又是大战在即,看似很放松,其实看管很严。如果动刀兵,他们就是触犯军法。 但是抵就不一样了。 这种军中常有的,禁止也禁止不了的事情。 只是两人都是高手,两个人一摆开架势,双足就好像生根了,彼此之间,变成了较力之举。 两人满脸通红,满头大汗,甚至肌肉都微微抽搐了,还是撼动不了对方,却是石彪先用一个巧劲。想将范广摔倒。 但是范广早就留心了,一下子避让开来。 双方从静到动,一系列动作快如闪电,这一开始,双方就用尽了各种办法,要将对方给摔倒地上。 只是两人力量与技巧相当,一时间谁也奈何不了谁。如此势均力敌,双方角抵更是精彩万分。一时间围观的士卒,都大声呼喊道:“摔他,摔他。” “倒了,倒了。” 甚至有一些兵痞居然开始压宝了。 声音传出来,不用值勤的士卒大部分都来看了。 即便是卫所军之中,也是有高下的,卫所分为屯军,与战兵,刚刚开始屯军占据了三成而已,但是越往后卫所之中屯军就越多。 常年种地的屯军,比寻常农夫差不了多少。 但是这些骑兵,是没有一个是屯兵出身,都是精锐。九边之上,每年没有什么大战事,但是小战事何曾少过。 杨洪因斩首二百级的胜战,让朱祁镇记住了名字。只是却不知道,更多斩首更少的战事,乃至没有斩首的战事,更是数不胜数。 这里也要吐槽一下斩首制度了。 蒙古人之中有一个古老的制度,这个制度甚至可以说继承于匈奴了,那就是将战死的人尸体带回来,就可以基层战死者的一切。 所以蒙古人即便在战败的时候,也努力将尸体带回去。 而且骑兵交战,很难完全控制战场,即便打败,也难有歼灭战,也就是说,大部分明军即便是打胜仗了,只要不是歼灭战,斩首功,也不会有很多了。 毕竟只有完全控制战场之后,才能派人割首级,否则就等着你割首级的时候,敌人猛地反击吧。 而一般来说,蒙古人损失绝对是明军斩首数量的数倍。 在这样的气氛之下成长起来的边军,就带着几分今日不求明日的情况,因为很多小仗并非不死人了。 对朝廷来说,大概有大战与小战,但是对普通士卒来说,这都一样,都要命的。 所以,这些士卒大多不攒钱,有了钱,吃酒,赌博,找女人,不过数日都花光。倒是打仗的时候,从来不惜命。 当你一眼看见未来的时候,你也不会太拿自己的命当回事。 这么多世袭的军户军官,这些底层士卒,有几个能如李大川这么幸运,他们最大的可能,是战死在某一场战事之中。 或者说在一场战事之后,受伤返回卫所变成屯军。 就没有其他的可能了。 所以,他们都知道,命不值钱。 这种状态,即便是将领也很难违背众意,即便有治军严苛之名的杨洪,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就在范广与石彪相持不下的时候,忽然有一个大汉除却外衣,跳了进去,一手一个,将两个人按在地面上,说道:“你们两个臭小子,快要打仗了,胜下力气吧。” 李大川见此人的身手,忍不住心中一叹,暗道:“好厉害。” 却听见有一个士卒说道:“石将军,我坐庄,你这样算谁胜负?” “呸。”这个石将军唾了一口说道:“老子,没有治你军中聚赌之罪,你还敢饶舌,还有你一个白痴,他们两个不胜不负,不是你通吃啊。” 这个士卒恍然大悟,说道:“对啊,老子通吃。”随即双手一揽,将身前几百个铜板,都揽在胸前。 这些士卒叫得凶,其实也没有多少钱。 但凡军中发了赏钱,那军中士卒都是大手大脚的,而今大战在即,即便他们还有些钱,也都留给家人了,身上也就三五个铜板而已。 即便如此,有人见此人拿下这么多铜钱,顿时不认了,一时间吵了起来。 却见这个石将军顿时脸色一变,说道:“吵什么吵,怎么想让杨将军来处置吗?” 这些士卒听了杨将军的名声,顿时如鸟兽散。 李大川心中这才有底,这个人就是这一次出塞的副将,杨洪将军的副手石亨。 石亨在大同镇之中也是算得上猛将,既然要挑选精兵强将,将石亨已经石亨本部的骑兵,也都调了过来。 石亨却没有在意他,将自己的侄子与范广给拉走了。 石亨亲热的揽着范广,说道:“范贤侄,你是我侄儿的同窗,就是我石亨的自己人,在军中有什么事情,就报我的名字,我这侄儿是一个撅脾气,只是不会说话而已,但是我却知道,他对你向来敬佩的很。你们将来一定要互相照应。” 范广见石亨如此,也不知道该怎么拒绝,或者说无法拒绝。而且他与石彪在武学的关系并不算太好。 盖因石彪在武学之中很是嚣张,也算是一霸,不过被刘公公修理的没有脾气。只是他依然我行我素。 但是前三名带着一些同学进入乾清宫当侍卫,而他们一批人都分各处都有,他与石彪分到了这一次出塞的军中。 比起军中很多弯弯绕绕的。武学之中的关系,却相对单纯多了。 虽然范广当初看不上石彪,但是而今也觉得石彪虽然是一个混蛋,但是也算一个武学的混蛋。 而且范广在军中,也有很多地方依仗这个石亨副将,自然说道:“叔父客气了,我们都是同窗,自然要相互照应。” 石亨说道:“对了,范兄弟可曾娶妻?” 范广说道:“已经娶妻了。” 石亨的脸色忽然变成男人都懂的色彩,说道:“扬州瘦马,大同婆娘,今日我带贤侄见识一下。” 第一百五十三章 出塞 第一百五十三章 出塞 石亨看似粗犷之极,但是却在三言两语之间笼络住了范广。 范广没有去见识一下大同婆娘。 倒不是范广是吃素的,而且范广出身将门,更知道,在打仗之前,有些事情不能太过了。 倒是范广与石彪之间的关系大有长进。 入夜之后,范广自然是回到自己营帐之中休息。 石亨才教训自己侄子,说道:“今后你收敛一下你的脾气,与你武学出身的同窗搞好关系。 ” 石彪有些摸不着头脑,问道:“为什么?” 石亨说道:“你不管了,记住你们今后相互扶持的时间长了。” 石亨心中却是有丘壑的。朱祁镇对武学的看重,很多人看得出来。石亨也不例外。虽然石彪本人,都列名第五,一直愤愤不平,一直想与杨信,韩青,吴瑾,范广,等人一较高下。 也是因为石彪屡屡挑衅,范广才与石彪当做角抵。 只是现在的他,还不明白叔叔的深意。 数日之后。杨洪汇集大同镇万余骑兵,从独石堡出塞了。 说起大明边境形式,就不得不说,宣德年间大规模后撤。将开平与大宁这个两个深入草原的坚固据点放弃了。 之前独石堡,不过是通往开平的一处要地,因为这里有一座石头山,据说是一块大石头,号称独石成山。 本来是一处后勤基地,但是因为开平的废弃,而此地也变成了最前线。 杨洪也是在这里驻守了好些年了。 对这里一草一木都很熟悉。 虽然号称万骑出塞,但实际上有一万五千多人之多,其中五千步卒就是看押粮草的。杨洪派石亨带领三千骑作为前军,杨洪带本部作为中军,后面就是五千步卒看押辎重。 如此一来,行军速度就不算快。 这也是必然。从独石堡北上到开平三百余里,然后从开平到大宁也要六七百里,从大宁回到宣府,也要有三百多里。 延绵一千多里,这还是顺顺利利走上一圈回来。 一旦发生了什么事情,比如遭遇了大队瓦刺骑兵,或者兀良哈骑兵,大军被围困。僵持不下,所需要的辎重就更多了。 故而杨洪宁可多带一些,不想少带一些。 出了独石口外,还能看见一些良田。这里算算也是边外了,却依然有军户舍不得这里的农田,这样的情况,一年比一年少了。 毕竟瓦刺,兀良哈表面上臣服,但是私下南下劫掠的频率,一次比一次多了。这里也从二线变成了最前线。 边将虽然常常报捷,说今日斩首几十级,明日斩首几十级,但是整个边疆形式的恶化,却是显而易见的。 永乐年间,根本没有一个蒙古人敢出现在这里,怕被当成首级功。 最后一片良田过去之后,大地的颜色就变得奇怪起来。 漫漫的黑土地上面透着一丝丝碧绿之色。 不过,草原上的黑土地,并非与东三省的黑土地一般,是非常肥沃的土地,不过土地被上面一层黑灰覆盖住了。 这就是大明边军烧荒的下场,从这里就是一片宽约一百多里的黑色地带,全部是夜不收放得火。 只是生命之顽强,即便是野火一遍又一遍的焚烧,在每一次野火之后,依然顽强的穿出地面。 这一天,大军以战斗队形走了一天。倒也没有遇见什么人。 在这里,还是大明边军的震慑地带。蒙古人不会轻易来到这里。他们沿着几十年前遗留下的道路,继续走。这都是永乐年间大军北伐时候,重要的后勤线,当初是遍布粮站,几乎运粮队行进一天的时间,就有一座土堡。 就是靠着层层转运,才供应了大军粮草。 只是多年之后,物是人非。 当初的粮站早就变成一片废墟,房屋倒塌,土墙成片片的到底,植物顽强的将他们覆盖住了。 甚至有一些动物,如此草原狼,将这里当成了巢穴。 杨洪看得也有一些莫名的感叹。 因为杨洪当年就是护卫这一段粮道的将领,不知道多少次来往于这里。 就在这废弃的粮站为核心,安营扎寨。休息一晚,第二天,他们继续前行。 杨洪为人庄重严肃,行军之时,上下都沉闷之极,不敢高声说话,只是按照安排好的队形,层层掩护,夜不收放出去不知道多少。一直有传令兵前后奔波。一刻不停。 只是忽然除却这马蹄声,行军之声外,有其他的声音传了过来。 是水声。 元朝所称之御河,上都河。后人称之为滦河的河流,到了。 大军也传来一阵欢呼之声。 杨洪传令全军在白海子与滦河之间休息。 杨洪站在高处俯瞰这一带,心中却有一声可惜,没有说出口。 原因很简单,这一带,乃是边外少有的可以耕种的土地。有人以降水量来确定耕种地区与游牧地区,这个大方向是不错的,但是放在具体情况,却未必准备期。 最少这一带土地依赖滦河的存在,是可以耕种的。 只是能耕种的不过滦河河谷一带,总体来说,狭长的滦河河谷,也供应不过多少军粮,但是对一个中国人来说,凡是能耕种的土地,却抛荒。几乎每一个人见了都会说一声可惜了。 只是杨洪并非说出口而已。 随即杨洪督促大军继续北上。 这路就好走多了。 毕竟沿着滦河西岸行走,一路上水源是不用担心的,这就省了杨洪一块心病了。 沿着滦河走了两天。石亨就传来捷报,遇见土寇,斩杀二十级。 杨洪听了,传令道:“石将军见了贼人,只需生擒,无须大开杀戒,此处奉上喻巡边,而不是出征。” 杨洪一听就知道,石亨分明是将一些落单的牧民开刀,赚军功而已。 这一次巡边,杨洪可是没有一点隐瞒。早就放出风声了。 原因很简单,杨洪并不希望与瓦刺在草原上打上一仗。而附近的部落,消息灵通的早就逃之夭夭了。 剩下都是一些耳目迟钝的。 当然了,杨洪并非为蒙古人抱不平,镇守独石堡这么多年。杨洪早就知道,只有死掉的蒙古人,才是最好的蒙古人。 他不过是担心,节外生枝。 毕竟,而今不是永乐年间了。 杨洪担心石亨闹出事情来,就加快了行军。花了数日时间,沿着滦河河道从向北转向向东,也从滦河以西,变成了滦河以北。 而在这个时候,大明开平故卫,前元的上都城到了。 大明开平卫,就是用了元朝的上都城,总体上来说,明朝并没有增建多少。随着宣德年间放弃这里,已经有十年有余了。 十年的时间能改变太多了。 上都城墙依旧很坚固,但是多一些风霜的痕迹,在上都城中也有不少人员活动的痕迹,看看就知道,这并不是他们留下的,是蒙古人。 甚至杨洪看痕迹,就知道,这些蒙古人走了不过一个多月而已。 蒙古人是游牧的,不会定居,但是这里也是蒙古时常停留的地方,毕竟十年之间,很多房子还没有全部坏掉,足够他们躲避风雨。 杨洪一进上都城之后,就立即将大军全部聚集在开平城之中,并且严苛的检查开平城墙。 因为他知道一件事情。 如果按照巡边的计划,这里就是他们北上最远之处,如果瓦刺有异动,想来这个时候也要开始了。 这一段时间,乃是大军最危险的时间。杨洪不得不做最完全的准备。 当然了,杨洪敢来,就用勇气从这里杀回长城以内。只是谨慎与勇气,是并不矛盾的事情。 第一百五十四章 也先 第一百五十四章 也先 从开平故城向北,就是一往无际了黄沙了。 这漫漫的黄沙将草原分为漠南漠北。 这一片沙漠,就是戈壁沙漠,亚洲第二大沙漠,世界第五大沙漠,包括后世内蒙古一部分,还有蒙古南部一大部分。 就是这方圆一百二十万平方公里的沙漠,将蒙古分为漠南漠北。 而永乐年间的防线,直接将大明的边界线逼近到了戈壁沙漠的南缘。 这个戈壁沙漠,也是北京沙尘暴的来源。但是总体来说,是戈壁裸岩居多,沙漠是比较少的。 这就是不知道多少人口中大漠。也是不知道多少中原汉族将领的噩梦。 越过数百里沙漠之后,就是漠北了。 而漠北正是瓦刺的天下。 元朝的岭北行省,乃是北元的根基所在,而今却是瓦刺的基本盘了,甚至历史上在也先死后,瓦刺霸权崩溃之后,还维持着漠北的统治几十年。知道黄金家族达延汗再次雄起,击败了瓦刺,才夺回漠北的。 这也是为什么说达延汗乃是黄金家族的中兴之主。 瓦刺漠北大帐中。 脱脱不花正坐,身边乃是脱脱不花的弟弟,多尔济。大帐之中除却这个弟弟之外,脱脱不花再也没有贴心的人了。 其余的人,都是瓦刺贵族。 四十多岁的也先,就坐在脱脱不花下手。但是在姿态上泰然自若,好像他才是这一座大帐的主人。 其余瓦刺将领,如也先的心腹将领,阿刺知院等人,都老老实实的坐着。 当然了,他们的老实与明朝是完全不一样了。 大明不管武,在皇帝面前的坐姿,是完全标准的,不敢有一点逾越之处,但是蒙古人的政治传统就差多了。 这些蒙古贵族手下各个有兵马,盘膝坐的有,一只手支撑地面的有,什么样的坐姿都用。他们每一个人前面都有一个小几子,上面都是烤肉,而是烤嫩羊肉,味道极好,一个个看似用解手刀准备吃。但是耳朵都放在也先与脱脱不花的对话之上。 脱脱不花问道:“太师,此番明人派杨洪北上。太师就这样让他们回去吗?” 也先微微摸着他的蒙古小胡子,说道:“大汗的意思是,今日就与大明开战?” 脱脱不花说道:“太师哪里的话,只是这与太师平素大志不符合?” 也先哈哈大笑,说道:“大汗,你有所不知,本王自然有南下拥大汗入大都,拿下南朝的花花江山,只是事有轻重缓急。” “南朝永乐皇帝去后,十几年间连易三帝,而今不过是一个小娃娃当政而已,只是永乐皇帝儿媳,却不是一个吃素的,南朝的名将还有张辅在。” “大汗也是从南朝出来的,南朝兵马实力如何,大汗也是心中有数的。南朝兵马实力尚在,但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只需等那些老将都死了,南朝就是一颗软柿子了。” “而且南朝带甲百万之国,我大元四十四万户,确是实力单薄了一些,必须先拿下西域,横跨辽东,到时候察合台,兀良哈为左右两翼,我大军从大同入关,直掏大都。那才是动手的时刻。” “再次之前,就要让着他。让他们越是轻视我大元越好,最后能让南朝大军出塞,决胜于漠北,才是最好的。” “所以,这杨洪此来,我们非但不能动,还要派人送些礼物,表示我等对朝廷的崇敬之情。” 脱脱不花呵呵一笑,说道:“太师英明。” 脱脱不花心中却满不是滋味。 坐在他这个位置上,每日看也先,都有一种锋芒在背的感觉。但是他即便是有了不少部众,但是与也先相比,相差太远了。他的生命从来一直是在也先的威胁之下。 他还必须要向也先,表示恭敬,心中苦闷可想而知了。 脱脱不花这样一说,大帐之中其他蒙古贵族纷纷说道:“太师英明。” 也先脸色不变,慢条斯理的吃着肉,手中的解手刀慢慢用力,微微咳嗽一下。大帐之中立即变得鸦雀无声了。 也先说道:“杨洪的事情,是一件小事的,但是眼前有一件大事,今年我与兀良哈联姻已成,东北已经没有威胁了,而哈密等部,本是我旧姻亲,而今却不愿意臣服于我。可恶之极,我意已决,明年出兵,征讨哈密。你们各自回去之后,点起兵马,从征。” “是。”大帐之中蒙古贵族齐声说道。 随即也先才好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对脱脱不花说道:“大汗以为如何?” 脱脱不花还能说什么啊?只能说道:“甚好,甚好。” 也先反手将手中的解手刀钉在羊肉上面,连同羊肉与木盘,都钉在下面几案之上。说道:“大汗既然决定好,那就跟着本王一起见识一下战阵吧。” 脱脱不花自然也不敢拒绝。 也先大笑几声,带着身边的人离开了。 脱脱不花这才脸色微变,看四下无人,将自己的弟弟多尔济叫过来说道:“告诉明人,也先的目标是关西七卫。” “是。”多尔济说道。 脱脱不花想了想又叫住多尔济说道:“算了,不用给明人说了。” 多尔济有些奇怪,说道:“阿哥,为什么?” 脱脱不花说道:“明人不吃一些苦头,是不会知道也先的厉害,不知道也先的厉害,就不会下血本支持我们兄弟。” “关西七卫之战。” “我希望明人败得够惨,越惨越好。” 草原上的一场战争正在酝酿。但是这一件却与杨洪没有关系。 杨洪在开平修整两日,然后向东南方向而去。这个方向是向去大宁卫的。越往东南方向,地势就越不平坦。 这一带乃是大漠的南缘。山势虽然不高。但也足够阻挡了风沙的,否则这里也就是沙漠的一部分了。 杨洪在半路之上,遇见了瓦刺的使者,贡献了三十头羊。 当然了三十头羊并不重要,总要的是,瓦刺的态度。 杨洪虽然并没有放松警惕,但是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但是他随即又要面临新的敌人了,因为大宁与开平不一样。 开平的放弃,乃是宣德年间,距今不过十几年,而大宁的放弃,却要追溯到靖难之役了。有人说兀良哈三卫从太宗靖难,以大宁酬功。 这是无稽之谈。 盖因朝廷虽然之后并每重建大宁卫的意思,但是从来不许蒙古人在大宁卫这一带放牧的。但是到了而今,却变成了事实。 如果说开平一带,已经成为瓦刺的放牧地。那么大宁一带就成为了兀良哈的放牧地。 而且与瓦刺不一样,瓦刺拥有莫北,回旋余地相当之大,漠南这一片暂时让开,就让开了。 但是兀良哈虽然也有其他回旋的余地,但是大宁卫这一带的马场,却不是他们可以轻易放弃的。 所以,杨洪发现,他距离大宁卫越近,遇见蒙古人也就越多。 当然了,并不是所谓蒙古牧人。 首先蒙古人乃是全民皆病的,遇见蒙古牧人,与蒙古士卒也没有什么太大区别。甚至单单凭借衣服,你是看不出蒙古牧民与蒙古士卒之间的区别。 都是一样脏兮兮的,黑乎乎的,油腻腻的,带着一股骚味。这似乎是常年不洗澡的缘故,故而汉民都称之为骚鞑子。 他们是有组织,有建制的出现在大军的周围,虽然不敢与大军接触,但是这种若即若离的态度,在军事上,其实可以视为遭遇了。 一时间大军上下都将目光聚集在杨洪身上。 第一百五十五章 天人杨洪 第一百五十五章 天人杨洪 大军靠近大宁城之后,兀良哈三卫的部众也都开始集结了,在大宁城下,兀良哈聚集了数万骑缓缓的逼近过来。 兀良哈并没有占据大宁城。 因为大宁城已经不需要占据了。 开平城乃是元上都,元朝建立元上都的时候,可是下足了功夫,这城墙大多都是石头所制,再加上废弃的时间不长了,很多功能还是完整的。 自然还可以用。 但是大宁城却不一样了。 大宁城废弃了三十多年快四十年了。当年的建筑物早就变成了残垣断壁了,根本就是一片废墟。 而此刻军中有两种意见。 一种乃是石璟所提出来的,朝廷所命,仅仅是巡视开平大宁旧地,而今已经到了,虽然还没有进入大宁城中,但是大宁城的样子,里面也没有什么东西,此刻退兵,却也算是完成任务了。 另外一种,却是石亨所言。 石亨认为,兀良哈虽然人数不少,但是却是乌合之众,聚集在一起,方才有勇气,他愿意先锋,直冲兀良哈本阵,斩将夺旗,足以击溃兀良哈所部。 杨洪却摇摇头,说道:“不战而退,大损我军军威,且兀良哈聚集大军不敢动手,是畏我也。我等如果不战而退,则兀良哈自然不会畏惧了。” “到时候非大战一场,不能退入关内。” 石亨顿时兴奋起赖,以为杨洪要动手。却不想杨洪继续说道:“石将军之勇,天下皆知,但是朝廷而今却没有于北疆大大出手之意。” “今日一战,胜负暂且不说,却是坏了朝廷大计。” 石亨冷笑一声,说道:“杨将军,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就让我们在这里干瞪着吗?” 杨洪说道:“自然不是。”杨洪的声音顿时提高,说道:“石亨听令。” 石亨立即拱手行礼,说道:“末将在。” 杨洪说道:“你暂且掌管全军,我如果一去不回,你就带着全部人马,放弃辎重,与兀良哈一战,怎么打,由你说了算。” 石亨大吃一惊,说道:“将军。你要” 杨洪没有理会他。说道:“杨俊。” 杨俊乃是杨洪的儿子,立即出列说道:“末将在。” 杨洪说道:“持我大旗,与我出去一趟。” 杨洪严令之下,大军停在原地。杨洪仅仅带着儿子杨俊一个人出了大阵。 杨洪似乎听见杨俊此刻被得浑身发抖,说道:“俊儿,放轻松,这一次没事的。” “孩儿知道。”杨俊虽然这样说,但是已经忍不住牙齿咯咯做响,他根本无法控制住。 杨洪见状。心中一叹,却也知道,他这个儿子没有做将军的天分,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杨洪这样做,看是将自己至于悬危之境。但是他是有把握的。 首先,他对自己部下有信心。 虽然只有一万骑兵,五千步卒,但已经是大同镇的主力精锐,真要是一场大战,不要看对面兀良哈数万骑,杨洪还真不放在眼里。 这也是大明而今的军队特殊了。 能打的真能打,就好像是九边各镇的精锐,还有京营精锐。而不能打的真不能打,比如被松潘土司搞得不得不内迁的松潘卫。不如比阿岱汗数千骑兵搞到不得安宁西北。 二来,杨洪也察觉到了兀良哈的犹豫。 这一战,杨洪不想打,但是兀良哈就想打了。 杨洪看得出来,兀良哈方面表现的也是相当犹豫的,说句不客气话,杨洪只能能得一场大胜,即便麾下折损过半,那也是功劳的。 但是兀良哈这边,他们的部众都是自己的本钱,一旦折损过多,地位就会直接受到影响。 再加上军事部署的犹犹豫豫的。 其实兀良哈这种排兵布阵,已经犯了兵家大忌,石亨敢带本部冲阵,大破兀良哈,并非是说大话。 石亨能看到的,杨洪也能看到。 只是杨洪却爱惜麾下士卒。不愿意为这空荡荡已经变成废墟的大宁城,来一场大战而已。 杨洪双骑而来,立即有蒙古骑兵迎了上来,杨洪二话不说,张弓一箭,就将来人射翻在地,一人一旗前后呼应,直接冲到了兀良哈大军之前,数十步的位置上,杨洪摘下头盔,大声高呼:“杨洪在此。拙赤把出来一见。” 一时间蒙古人都大为震动,看向中军之中。 兀良哈的首领,大明所封的泰宁卫指挥使拙赤把,看着眼前的局面,心中盘算了一番,说道:“老夫在此。” 随即拙赤把带着重重护卫出来了。 正如杨洪所预料,拙赤把面对明军突然来到,心中其实没有下定决心,其实就明军来说,兀良哈最为讨厌。 南下扰边最多的就是兀良哈,而兀良哈又在大明与瓦刺之间骑墙的姿态特别明显。而今虽然渐渐的靠向瓦刺,但是兀良哈也不愿意太得罪大明。 毕竟面对大同镇挑选出来一万五千人的精锐,他都没有太大的把握。杨洪上前,说道:“老夫奉天子之命,巡视大宁,却不知道指挥使想做什么?如果想背叛大明,而今我们就痛痛快快的打上一场,如果不想打,就速速退去,而今战又不战,退又不退,却是为何?” 拙赤把听了杨洪的话,心中一时间有些气愤。 虽然这地方几十年前,是大明的,但是而今你们已经不要,我部都在这里放牧好几十年了,是你突然而来,居然将自己当成这里的主人,我们反而成为客人了。 这是何道理。 但是拙赤把也是明白,很多时候道理是与实力联系在一起的。 有实力就是有道理。 而且蒙古人从不讲道理,只讲实力。他很敏锐的感到了杨洪话里似乎有话,他心中一动,说道:“下官不知道天子派人巡边,此番特地来迎接天使。” 杨洪听了,好不介意,居然猛地一催马,一把抓住了拙赤把的手,说道:“既然指挥使是来迎接我的,我就却之不恭了。” 居然两人并马向兀良哈军中而去。 拙赤把右手被杨洪死死的抓住了,一时间不能拔刀,想过挣脱,但是杨洪力气非常大,几乎就好像是铁箍一般,让他根本没有脾气。 杨洪连带拙赤把翻身下马,好像是好朋友一般,联袂进入蒙古大帐之中,在无数蒙古人的围观之下,谈笑风声。 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两人是多年没有见过的好朋友。 杨洪随即说起瓦刺派人劳军之事,拙赤把立即会意,出羊百只,各种皮毛若干,杨洪这才满意的拉着拙赤把的手,又走出了兀良哈大军之中,放开拙赤把之后,杨洪翻身上马,说道:“指挥使不劳远送了。” 这才带着儿子,飞驰而去。 “大人,”立即有蒙古将领说道:“我等去杀了此人。” “不用。”拙赤把看着自己通红的手腕,活动了一下,说道:“杨洪真乃天人,将该送上的礼物送过去,传令下去,退避三舍,等杨洪走了,再回来。” 再回去了路上,杨俊激动的满脸通红,说道:“爹,你真的好厉害。” 杨洪却冷静的说道:“此事不过是弄险而已,不是兵家正道。”他心中甚至还有一丝沮丧,他是跟随过太宗北伐的老人,当初大明军队所到之处,根本没有一个蒙古人敢抬头,而今他却要凭借自己这一点小聪明,来震慑蒙古人。其中的差别实在是太大了。 杨洪心中的唏嘘,杨俊却不知道,他只是觉得杨洪宛如天人一般,问道:“爹,为什么兀良哈不会追过来?” 第一百五十六章 大宁遗梦 第一百五十六章 大宁遗梦 杨洪说道:“蒙古人最重勇气与心胸,拙赤把今日受制于我,已经很不光彩了,他如果再派人来追杀,传出去反而让人觉得心胸狭窄,输不起。” “他定然会对我推崇备至,我的名声越大,他今日的屈辱也就越小了。” 至于兀良哈与大明之间,各种复杂的关系,却不好给杨俊说了。而且估计说了,杨俊却也听不懂。 也不知道是杨洪猜中了,还是拙赤把的宣传很给力,反正杨洪今日之后,风声鹊起,被很多蒙古人称为杨爷爷。 至于,为什么鞑子打不过人就叫人爷爷?就殊不可解。 杨洪回到军中,军中更是欢声雷动。兀良哈大军退去。 杨洪带着大军这才进驻了大宁城。 在大宁城废墟之中驻扎了一日,杨洪就带着大军缓缓而退。 只是杨洪出来的时候,已经是秋后了,到了而今匆匆一个月的时间过去了,天气已经转寒了。 从大宁到喜峰口的路上,更是一夜之间,天寒地冻,虽然大军准备了不少御寒措施,但是依旧不知道多少士卒冻掉了手指。 杨洪也迎来了出塞以来,非战斗减员最大一次。一百多士卒,因为冻伤残疾随后死去,至于其余单单是冻伤的话,根本不用数,几乎每一个士卒都用。 即便是杨洪本人,脸上也有好些红疮。 这一次出塞,并没有走多远,尚且如此。真要横跨大漠,直击漠北,所需要就更多了。 杨洪不得不在新城卫修整两三天。避过寒流。 毕竟而今还不是冬天。寒流真是一阵子而已。 新城卫与大宁卫一样,是一个被放弃的卫所,从大宁卫到喜峰口,一路要经过新城卫,富峪卫,会州卫,宽河所。 不过而今,这些地方如大宁卫一般,全部是残垣断壁了。 太祖皇帝所设大宁卫,本意是断鞑子一臂,但是而今却成为了长城以北的一片片废墟。 不管有多少唏嘘,杨洪在初冬时分,还是来到了喜峰口。一到喜峰口,全军上下都放心多了。 到这里就有朝廷兵马接应了,也不用担心,随时可以来到鞑子游骑了。 杨洪一来这里,就遇见了一个太监。 这个太监说道:“陛下有旨,宣杨洪,石亨北京觐见。” 杨洪与石亨大喜过望,各自答谢不提。两人收拾了一下,立即去了京师了。到了京师之后,也没有多耽搁,就立即被朱祁镇召见了。朱祁镇在张辅的陪同之下,召见了杨洪石亨,听他们这一路上的所有情况,各有赏赐不提。 朱祁镇知道杨洪表现之后,也是特别在意,问张辅说道:“英国公觉得,杨洪可托大事否?” 张辅自然能看出了朱祁镇重用杨家的心思,别的不说,看现在乾清宫殿外站的是谁?是杨洪的侄子杨信。说道:“杨洪自然是可托重任的。” 朱祁镇说道:“如此,杨洪为大同总兵如何?” 张辅微微一愣,大明军队之中总兵官一职,就是大明军中方面大员了,而且这总兵官多以勋臣接任。 比如朱祁镇将平江伯陈豫放在漕运总兵官上,虽然陈豫年纪很轻,也没有什么厉害的履历,但是为什么朝廷上下都没有反对啊? 原因很简单,因为陈豫乃是勋臣。 而今大同总兵,也是勋臣,武进侯朱冕。是成国公一系的将领,大同又是精兵所在之地,现在比宣府精兵更多。 但是张辅仅仅是犹豫了一会儿,就同意了,说道:“臣并无异议。” 张辅是一个非常识趣的人。 托孤重臣,说起来好听,但是做起来却未必了,特别是皇帝长大了,或者说皇帝觉得他自己长大了的时候。 杨士奇与胡濙的举动,未必有一种激流勇退的心思。 张辅也明白这一点,所以这一段时间,张辅到处找好生养的女人,一心一意只想求生一个儿子。 未必不是避嫌。 所以,对皇帝权力欲望,他并没有阻拦的意思。只要皇帝所选的人合适。至于成国公朱勇的心思,张辅只是期盼他能想开吧。 朱祁镇送走张辅之后。说道:“英国公最近操劳过度,太医院送一些补品,好好给英国公补补身子。” “是。”身后立即有下太监说道。 朱祁镇对张辅的心情也很复杂。 张辅这种退步的心思,他也看在心上,一方面,欣赏张辅的识趣。另外一方面,心中却也暗暗恼怒,暗道:“朕在他心中,就如此不堪吗?容不下几个老臣吗?” 有时候,就这么奇怪。 朱祁镇用保定侯孟瑛坐镇五军都督府,其实就是化解英国公与成国公之间的联盟,而今也算是有些成效了。 毕竟孟瑛也是靖难集团的一员,而且能打仗,威望不浅。 如果张辅不退的话,其中有不知道麻烦事。 但是张辅明显退下来,有一种什么事情都不想管的意思,朱祁镇心中又不舒服了,毕竟张辅如此名将。不仅仅是大明的主心骨,也是朱祁镇的主心骨,不管朱祁镇多重视孟瑛,一旦遇见军事上的重大决定,朱祁镇还是第一个问张辅。 孟瑛虽然厉害,但是比张辅还是差了一个档次。 这种患得患失之心,也正是因为张辅威望大能力强,对皇权其实有威胁的。 朱祁镇深吸一口,将自己的心绪一点点的放下来了,看着勾画了不知道多少次大宁地图,对大宁地区的一草一木,一沟一壑。 朱祁镇不能说了然于胸,但也是都知道的。 恢复大宁,这是朱祁镇登基以来一直想做的一件事情。而今朱祁镇觉得时机在一点一点的成熟起来。 恢复大宁,首先要解决粮食问题,而粮食问题又分两类,粮食储备,与运输。 今年河北秋季丰收了,而今秋粮还没有征收上来,而今即便是征收上来,朱祁镇能看见的也不过是一个数目而已,因为这些粮食,几乎全部都要拔给直隶,作为治河费用之一。 但是仅仅是一个数目,就足够让朱祁镇兴奋了,盖因比往年多了四十多万石。 朱祁镇一想到,如果河北水利大工正式完成,那么河北每年的钱粮就会多交出多少。 不用多多少,只有能够多出一百万石,就足以支撑大宁镇的存在了。 至于粮食运输,而今从北京到宣府的驰道,正在开工了,因为朝廷将大量钱粮都投入在河北水利之上,所以周忱手中也没有多少钱。 所以,这驰道的进展很缓慢,实验的性子很浓。但是从周忱的那边的反应,却是很好的,最少粮食消耗少太多了,不至于七石粮食,只有一石能运送到目的地,这样的局面,今后将成为历史了。 粮食问题只要能够解决了。而以杨洪对阵兀良哈的情形来看,朝廷对付瓦刺,情况如何,还真不知道的。 毕竟朝廷与瓦刺之间,多年来都没有发生过主力碰撞的事情了。 但是对兀良哈却是太熟悉了,宣宗皇帝宣德八年亲征,打的就是兀良哈,而且是大获全胜。 所以只要能拖着瓦刺主力,修建好通向喜峰口的驰道,宣大之兵,直扑大宁,重建大宁城,并以驰道与关内相连。 如此一来,大宁镇就重起来。 大宁镇只要重新建立起来,那么北京距离前线,就远了三百里,一旦有事,也不至于烽火传京都了。 “快了,快了。”朱祁镇明明知道,这一切准备最少还有三五年时间,但是心中依旧安慰自己。“不管多少时间,这一件事情一定要做成。” 第一百五十七章 岁月催人老 第一百五十七章 岁月催人老 朱祁镇心中怀着对大宁镇的无数想法。进入了冬季。 今冬了也是干冷的厉害,并不下雨,而整个朝廷的运作,都好像与这天气有关系,所有人都变得懒散起来。 唯有河北大地,纵然天寒地冻,于谦依旧奔波在各个工地之中,特别是三角淀附近,于谦准备以三角淀为根基,人攻挖掘出一个大湖来,作为水库,来调节何北雨水。 这工程之大,已经让不知道多少人咋舌。 不过,朱祁镇已经没有心思关心于谦了。 因为朝廷之中,有一件大事,是比河北水利更重要。 太皇太后病危了。 岁月催人老。 太皇太后的年纪也大了,这么多年朝政平稳,看似太皇太后什么也没有做,但是其中到底消耗了多少心力,有多少人能说得清楚。 而今,太皇太后什么都放手了。 朝政交给了朱祁镇,而宫中事务交给了钱皇后,除却慈宁宫之中的事情,一概不管不问。 本以为能颐养天年,却不想真什么也不管了,身体却每况愈下。 特别是在冬天来临之后,更是如此。 似乎老人的身体经受不住严寒的考验,每到年根都要有一批老人离去。这也是习以为常了。 这样的情况之下,慈宁宫的气氛也变得压抑起来。 胡仙妃与顺德公主都来服侍了。连孙太后来慈宁宫的次数也比往日多了。 朱祁镇更是在慈宁宫寻了一个住处,将每日起居之地,放在慈宁宫之中,将朝中之事,委托于内阁。 很多事情,除非是大事,都没有反对过内阁的意见。 似乎一心一意放在太皇太后生病这一件事情上了。 朱祁镇很清楚,今年朝中发生太多太多的事情了,不是大动干戈的时候,故而一动不如一静。 这个时候,正是杨溥巩固权威的时候。 所以,不能将下边的人逼得太紧了。 当然了,朱祁镇也知道,一个孝字,在这个时代有多大的加分。故而朱祁镇即便是为了名声,也不会在这一件事情上含糊。 更不要说,朱祁镇对太皇太后也是深怀感激。在太皇太后最后交权之后,祖孙两个人内心之中,最后一点芥蒂,也烟消云散了。 朱祁镇对太皇太后的病,十成十的真心未必有,但七成的真心却是有的,在加上政治作秀,朱祁镇自然要表现出十二的孝道。 每日亲侍汤药。看脉案,询问太医病情,比在任何国家大事上都操心,甚至将日常所读的经史子集,全部变成了医书。 每日但凡有不懂的地方,都召集翰林院学士召对。 这个时代,不为明相,便为名医,说起来翰林院之中学士,未必比太医院的太医差多少。 甚至连朱祁镇之前从来不看的佛经也开始看了。 这传到宫外面,北京百姓无不称赞朱祁镇乃是孝子。 慈宁宫偏殿之中,朱祁镇手上捏着一串佛珠,轻轻的转动,看着眼前的脉案,问太医说道:“黄太医,这里没有其他人,娘娘的病情,你说个实话,朕恕你无罪,如果今日不开口,将来,一旦有事,你就拖不了干系。” 黄太医被吓得瑟瑟发抖,跪在地面上,说道:“陛下,太皇太后乃是天年到了,非药石之力,可以奏效了。如果太皇太后能熬过这个冬天,那还有一年的寿数。如果熬不过,就有不忍言之事。” 朱祁镇对这个结果,并没有吃惊。 朱祁镇这几年的锻炼,别的本事没有多大的长进,反而是察言观色,读这些人说话的潜台词,却是有一定心得的。 可以说,这个太医还没有开口之前,仅仅看太医的表情,对于这个结果,朱祁镇已经料到七成了。 朱祁镇说道:“有什么办法,能让太皇太后熬过这个冬天?” 黄太医说道:“太皇太后年事已高,用不得虎狼之药,全凭太皇太后的心劲,如果能有一件事情,让太皇太后提起心劲,就再好不过了。” 朱祁镇听了,心中暗暗揣摩这两个字,挥挥手,让太医下去了。 王振忽然来报,说道:“太皇太后醒了。” 朱祁镇顿时起身,一掀帘子,出去。 喔喔的风声从房顶上爬过,在房间之中,遮掩的严严实实的,朱祁镇还没有感觉。但是一出门,顿时感觉,这就好像是一头猛兽在咆哮一般。 王振带着几个太监,挡在一侧,似乎是要为朱祁镇挡风,不过朱祁镇却是心急。一把推开,自己走在北风之中,不过几十步,跨过一个院子,就来到了慈宁宫正殿之中。 朱祁镇自己掀帘子进去。却没有进里间,而是在外面的煤球炉上烤着身子,等全身上下都暖和了,才掀开里间的帘子,进了里间。 并不是朱祁镇怕冷,而是朱祁镇担心自己带了凉气进去,冲撞了太皇太后。太皇太后的病体,是一点寒气都受不得的。 朱祁镇一进里屋,就觉得额头微微见汗。 不知道,这里放了几个炉子。温度堪比夏季了。 朱祁镇也扫了一眼,由他推广的煤球炉,追少在宫中已经深根发芽了。宫中大小嫔妃太监都用这个。 乃是在北京城之中,也掀起一股风气,正在想各地扩散开来。 有时候皇家是最能领导潮流的。 而用得人多了,对煤球炉的诸多禁忌也都明白了。朱祁镇也看到了,好几个烟筒都将烟气引到了室外,也就放心了。 而里间的空间不大,只有胡仙妃,钱皇后,与三五个侍女在,挤得满满当当的。 胡仙妃见朱祁镇来了,微微行礼,然后带着自己身边的侍女退了下去。 朱祁镇这才能走到近前,坐在钱皇后让开的墩子上,结果钱皇后递过来的药碗,先是用汤勺,舀了一勺,含在嘴里,直接一股苦意直冲脑门。 朱祁镇强忍着颜色不变,说道:“娘娘,温度正好。” “咳咳咳。”太皇太后想要说话,但是一开口,就是一连串的咳嗽。钱皇后连忙坐在床前,轻轻拍着太皇太后的背,好一阵子,太皇太后这才回过劲来,太皇太后说道:“皇帝,你身负江山社稷之重,不是让你来陪我这个老婆子的。” 朱祁镇说道:“娘娘放心,大小事务,孙儿心中有数,有杨溥盯着,出不了什么事情。天大的事情,也没有娘娘的身子骨重要,孙儿还小,很多事情,都拎不清楚轻重,还需要娘娘指点才是,娘娘快些好起来,否则孙儿心中没底。” 太皇太后虽然老了,只觉得连从床上坐起来,也很是困难的了,但是却没有糊涂。自然听得出来,朱祁镇话中几分真情几分假意。 不过,太皇太后也不愿意想那么清楚了。说道:“老了。凡是皇帝你自己拿主意即可,我前番还梦见太宗皇帝,太宗皇帝责我种种不孝,要拿大杖子打我,却见仁宗皇帝,上前为我挡住了。” “想来是,列祖列宗有灵,仁宗皇帝,你父皇在下面想我了。” 朱祁镇听了,心中暗道:“这个不行。” 什么在天有灵,朱祁镇只敢信一分。他更相信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太皇太后心劲散去了,这才有这种消极的意义的梦。 朱祁镇心中一转,说道:“娘娘,前番王骥来报,襄王叔带着襄王三卫,跟随大军,出征孟养,算算时候,估计已经打得差不多了,捷报不日就到。到时候朕就召襄王叔入京,娘娘也看看,我天家的大将军。” 第一百五十八章 皇后有孕 第一百五十八章 皇后有孕 太皇太后眼睛之中有一股憧憬之色。 如果说太皇太后不想小儿子,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太皇太后心中转了几个弯。叹息一声说道:“不必了,山高路远。有身负国家大事,就不必他跑上一趟。” 太皇太后从来知道,襄王金册这一件事情,乃是皇帝与她的心结。 之前的皇帝,即便竭力表现出成熟的样子,但是就好像是一汪浅水,她一眼就能看出根底来。 但是而今却不一样了。 而今她再看皇帝,看似真心真意,毫无作秀之意。一个伪字,却是做到了极点。 太皇太后明知道皇帝心中藏了事,但却看不住的皇帝心中藏了什么事情了。看似胸怀坦荡,却不知道洞开的城门之中,藏了多少甲兵。 太皇太后对皇帝能坐稳皇位,已经是相信了。但是对襄王的下场,却越发担心了。 每一个明君都是老虎,而且是吃人的老虎。 太皇太后对自己的身子骨也有自己的判断,大抵是不成了。即便是襄王从云南跑过来,不过是奔丧而已。 又何必啊? 她现在不相信皇帝关于襄王的任何承诺,只希望皇帝能够忘记襄王,让襄王一辈子在云南就好了。 只要活着就好。 朱祁镇却不能懂的这种母亲的心思。只是见太皇太后不愿意多说了,立即将汤药一勺一勺的喂给太皇太后。 随即将空碗递给钱皇后。 钱皇后就在朱祁镇身后,立即伸手接过了,她却不知道怎么的,猛地一皱眉头,顿时觉得胸腹之间,好像是翻江倒海一般。手一松,药碗就砸在地面之上,“啪”的一声,碎成了不知道多少块。 朱祁镇立即扶住皇后,问道:“怎么了?” 太皇太后却是经验丰富,说道:“快,传太医。” 因为太皇太后的病,慈宁宫之中常备太医。不过片刻,就有一个太医来给钱皇后诊脉。 这太医只是微微一忖,就是起身说道:“恭喜,陛下,皇后娘娘有喜了。” 朱祁镇听了,心中猛地一跳,不知道多少念头涌上心来。 有欢喜,他两辈子第一次有孩子。 有意外。朱祁镇其实一直在某些事情上做避孕处理,他并不希望他的儿子来的这么快。 原因很简单,这个孩子如果是公主还好,如果是皇子的话,那就是太子。 他这具身体,而今才十六岁。即便他再当三十年的皇帝,也不过是四十六岁,这个年纪并不算大。甚至可以说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但是那个时候太子就长成了。 这种种的尴尬也就油然而生了。 所以,朱祁镇本身想推迟太子出生。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他其实已经做了一些避孕,但是又不能光明正大的做。自然有漏网之鱼。 有这种情况,很是正常。 但是他本身欢喜之意,与对未来政治的担心,夹杂在一起。朱祁镇一时间理不清自己的思绪了。 “好,好,好。”太皇太后却是高兴之极。一时间,太皇太后的心劲也提上来了。 对于太皇太后的来说,没有什么比见到皇子诞生更让他高兴了。 一来 ,朱祁镇毕竟是她的长子长孙,是嫡脉。朱祁镇看到了太皇太后对襄王的爱护,但是太皇太后对宣宗皇帝这一脉,就不爱护的吗? 只是朱祁镇下意思忽略而已。 二来,也是这个皇子带来的政治意义。 任何一个皇帝,在没有儿子的情况之下,皇位都是不够稳定的,有儿子的皇帝,与没有儿子的皇帝。直接表现在很多事情上了。 朱祁镇有儿子,也就说明,即便朱祁镇英年早逝,朱祁镇所敲定下来的政策,也不会轻易被改变。 但是如果没有儿子,所有政治成果存续,就很不说了。 特别是在宣宗一脉人丁单薄的情况之下,这个孩子的意义就更重大了,很多政治隐患,都因为有这个孩子的存在,而消弭掉了。 太皇太后立即吩咐左右,让皇后回坤宁宫,安心养胎。 太皇太后的心劲虽然提起来了,但是人的衰老,却是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故此太皇太后的病情稍有起色,虽然又变得沉重起来。 太医院似乎都要搬到慈宁宫办公了。即便如此,太皇太后的病情,依然在生死之间挣扎。 朱祁镇甚至因太皇太后之病,取消了正统七年所有的庆祝活动。一心一意的照顾太皇太后的。 同时朱祁镇也没有忘记,快马加鞭,写信给襄王。让他回来。 朱祁镇之所以写信,却是因为南疆的情况,朱祁镇并不了解。担心贸然召襄王回京,出了,乱子怎么办?所以就给了襄王自己选择的权利。 只是当信传到襄王手中的时候,已经是正统七年春天了。 而从去年秋天出兵,王骥统领大军出麓川,向孟养出发。 南疆的冬天并不能让大军停止脚步,甚至有意帮助了大军。原因很简单,南疆的冬天,比北方的春天还 暖和。 这种天气很适合来北方的明军。 不过,总体来说,大军行进并不算快。 主要是两个方面。 第一个方面,是各方土司的扯皮。 这一次王骥动用了云南七个卫所,再加上襄王三个卫所,总共十个卫所,五万多人,再加上征召的民夫,号称十万大军。 但是这十万大军,主要放在从麓川到孟养的道路修建了。 襄王也有意,将大明的驿道延伸到了孟养。同时也借助朝廷的力量,将他的实力延伸到孟养去。 扩大他的基本盘。 如此一来,十万大军虽然很多,但是放在这数百里道路上,就有一点捉襟肘见了,再加上南疆乃是思家的地盘。 思机发根本不与大明正面交锋,而是步步后退袭击粮道。 让大明军队,很是抓狂,也没有什么办法。如果思机发蠢到与他老子,思任发一般,敢与大明列阵而战。王骥也可以让思机发尝尝什么是正义的铁拳。 但是思机发学乖了。 如此一来,王骥只能多倚重土司了,毕竟派大明正规进入,深山老林之中追击这里的土著。 想想就知道是伤亡很大的事情。 而因为朱祁镇册封襄王于麓川,让很多土司对大明起了担心。故而王骥与这些土司的沟通并不顺利。 第二个方面,就是地理原因的了。 麓川已经是汉人军队来到的最远之处了,孟养更是大军从来没有来到的地方。 这种连大军行进的道路,几乎是硬生生从山中劈出来的地方,王骥有多大的心,敢迅速挺进,一旦被诱敌深入。一场大败之后,就不好收拾了。 要知道,王骥带来的五万军队,看起来不多,但依旧是大明在云南地区能够聚集的最多战兵了。 一旦失败,云南只能放弃很多地方,固守核心地带了。 这个责任王骥是承担不起的。 故而他宁可慢一点。 只是即便如此,也出现了一件事情,动摇了王骥之心。 只是碍于襄王一直不同意而已。 而就在这个时候,襄王接到了朱祁镇的信之后,一时间瘫坐在地面之上了,久久回不过神来。 襄王被称为襄王,虽然也有作伪之处,但是并非全部如此,最少襄王对太皇太后这一分孝心,却是真的。 太皇太后年事已高,襄王心中不是没有准备,但是此刻真正接到这个消息,却也如惊天霹雳一般。 打乱了襄王所有的心思。一时间他有一种放下所有,立即回京之意。但是理智告诉他不能。 第一百五十九章 孟养风云 第一百五十九章 孟养风云 这一次王骥西征孟养,其实最大的策动者就是襄王。 无他,襄王纳麓川思家的女子为妃,将麓川思家留在麓川的一部分拉拢过来了。但是思机发一日不死,就一日影响襄王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将原本隶属于麓川思家的土司拉拢过来。 所以襄王想借朝廷的刀,吓一吓这些土司。 但是对于王骥来说,却并不一样。 自从北京朝廷尘埃落定之后,王骥就知道一件事情,镇守云贵大抵是人生之中,最后一任官了。 朱祁镇给他任务很简单,是镇守云贵,只要云贵不生乱就行了。 王骥用了大半年的时间,梳理了云贵地方与土司。对内虽然革除弊政之心,但是对外,其实并没有太大的攻击欲望。 如果不是襄王一直向他施加压力。这一次西征,王骥很可能放在明年,或者是后年。 所以,襄王更是知道,这个机会,有多么难得。也知道他在这里投入了多少本钱,与政治资源。 想要有下一次,基本上不可能了。 但是遇见太皇太后病重这样的事情,襄王不得不做出了选择。 襄王长叹一声,收拾心情,去见王骥。 王骥一听襄王来了,立即出门迎接。襄王与王骥相互见礼之后,这才开始说话了。 其实王骥对襄王一直觉得头疼。 这襄王名义上是他的下属,学生。但实际上王骥真能拿襄王当下属学生吗?只能哄着,供着,打不的骂不的。 还要襄王本身是一个明事理的人。知道分寸,让王骥少了很多烦恼。如果遇见那种没理绞三分,仗着自己的身份地位,乱来的的藩王。王骥不知道要愁掉了多少头发。 只是襄王太明事理也不是一件好事。 因为这样的人,不可能轻易被说动。 比如,在而今这一件事情上。 王骥说道:“王爷,这一次来,可是想明白了?” 襄王说道:“大人,本王依旧不答应,并非本王不明事理,乃是其中的问题太大,最大一个人问题,孟养那边给一颗人头,谁知道是不是思机发,如果不是,我们又以此上报才朝廷了,这可是欺君之罪?你我如何担待?” 随着大军队孟养的步步紧逼。思机发想尽了办法,沿路狙击,袭击粮道,收买各地土司,等等。 甚至双方在金沙江上,打了西征以来最大规模一战。 自然是明军大胜,思机发惨败,随即金沙江天险失守。大军与孟养之间,再也没有阻碍了。 这个时候,思机发派使者来说,愿意以献上项上人头,来保住孟养在思家手中。 这个条件传来之后,襄王第一个表示反对。 上面也说过了,襄王此来是来杀思机发这个便宜大舅子吗?不是,是想扩地盘的。接受完整的麓川,而不是麓川河谷这数县之地。 但是别人就不这样想了。 首先乃是各地土司,哪怕是缅甸蟒氏对这个意见都赞成。 这也是南疆土司的潜规则了。 一般来说,土司与土司是一个圈子里面的人,而下面的人永远不要想当土司。 并不是每一个民族,都会高喊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所以一般来说,大家不管怎么打,胜利也好,失败也好,土司还是土司,下面的奴隶还是奴隶。 赶尽杀绝这样的事情,并非没有。但是不符合大家的道德观念。 再加上襄王的意图如此明显,大家更不愿意襄王如愿了。 其次,王骥对覆灭思家也没有太大的执念。思家父子反抗朝廷,乃是朝廷钦犯,是一定要死的,这是政治正确。毋庸置疑。但是王骥很明白,自己的指责是安定南疆,并不是来这里开疆扩土。 思家被逼到这分上了,思机发即便用自己的性命保住了思家残部,但是思家残部今后也只能夹着屁股做人了。 根本不会对朝廷够成威胁。再加上孟瑛大胜的余威尚在。一二十年间,南疆是不会有什么乱子。 至于将来,王骥不会管太多。他估计一二十年后,即便南疆土司不动手,当今会不动手。 当今的心思,王骥也是揣摩过很多次了。 王骥听了襄王的话,却大喜过望,说道:“襄王所言极是。不知道襄王觉得该如何办才好?” 之前襄王根本不多话,激烈反对。而此刻襄王还是反对,但是却已经是退了一步,王骥更是读出了襄王的潜台词。也就是如果死的那个人真是思机发。他并不反对了。 襄王也没有办法,想要尽快解决这个的事情,尽快回京,只能让步了。 襄王说道:“思家可以保留,朝廷也可以封思家孟养宣慰使,只是思家思机发一脉,却对抗朝廷,罪孽深重,不可留之,只能从思家其他人之中选思家家主。” 王骥顿时想起了什么,说道:“襄王可有人选?” 襄王说道:“思开番可以担此任。” 所谓的思开番是谁?就是襄王的真正小舅子。也是襄王从思家之中挑出的人才。在南疆的情况之下,普遍百姓连识字都不可能,更不要说出什么人才了。 襄王本来想将孟养拿下,就留思开番镇守此地,毕竟他不能光用从外地带来的人才,否则容易失本地土人之心。 只是没有想到,而今还是让思开番镇守此地,但是意义却完全不一样了。 襄王虽然觉得他能捏得住思开番,但是宣慰使是世袭的。将来的事情,就是一个大隐患,将来的事情,谁能说的清楚啊。 但是而今,却是襄王所能想到的隐患最小的办法了,否则孟养在思家余孽的手中,襄王在麓川就不用想做些别的了。 王骥说道:“既然王爷有意,这一件事情,就交给王爷去做了,本宫就静候佳音了。” 襄王也明白,这一件事情最大的得利者就是襄王本身,想让王骥出力,就不大可能了。襄王说道:“本王明白。” 襄王与王骥敲定之后,他将大总管找来,将这一件事情说了。说道:“总管,这一件事情,孤只能信的过你了。” 大总管说道:“王爷可要想清楚了,当今的心思再清楚不过了,麓川乃是鞭长莫及之地,封王爷在此,不过让王爷支撑西南边境。陛下没有多少想管王爷的意思,也就是而今王爷立足不稳,王骥才会帮王爷一把。” “一旦错过这个机会,王爷想从朝廷借兵,是想都不要想了。” 襄王说道:“那又如何?天下纵有万里,我只有这一个母亲。” 大总管淡淡的说道:“妇人之仁,既然王爷想好了,这一件事情,就交给我吧。”只是这一件事情,也不是想做就能做的。 大总管当夜带着思开番就从金沙江上游,泅渡过去,绕道数百里,来到了孟养。 大总管扮成了思开番的随从。 孟养管事的也都是思家子弟,思开番很容易混进去了。大总管稍稍一打听,心中暗道 :“果然如此。” 一般来说,没有一个愿意赴死的。特别是身居高位之人,让别人为他牺牲。是他的习惯,但是让他为其他人牺牲。 却是很少人能做到。 思机发之所以如此,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孟养之中人心不稳了。 思家本身西南霸主,雄踞一方,即便沐家也要客气对待,但是而今背家弃国,如同落水狗,思家其他各支,对思任发一脉,就没有怨气吗? 只是思机发手中的实力不少,引而不发而已,而今到了绝境之中,却是顾不得那么多了。 第一百六十章 思机发之死 第一百六十章 思机发之死 特别是前几日的金沙江之战,方瑛带着襄王三卫主攻,尤其是方瑛身先士卒,大破思家军队,首当其冲的就是思机发的班底。 这种挡又挡不住,打又打不过的情况之下,特别是王骥到处宣扬,所要的只有思机发这钦犯的人头而已。 这样不会不让其他人生出了别样的心思。 城中险些火并。 思机发见此,这才有献头之计,他想以此牺牲,来换取他儿子的继承权。 大总管立即召来思开番如此如此交代一番。 在孟养城中一处竹楼之中。 说起来,孟养虽然是一个思家最后的据点,但这里有多繁华,却是未必了。 所以,思开番召集思家个头目所能选最好的地方,也不过是一座竹楼而已,这样的竹楼放在现在的,不过是纯天然,无污染,农家乐而已。 大总管眼睛扫过下面的思家将领,这些人都是除却思机发一派之外的实权人物。 大总管说道:“诸位,而今的局面 ,大家也都清楚,思家在孟养是坚持不下去了。大明天兵源源不断的来,区区孟养小城,能够坚持多久。” “前家主固然冒犯天威,但是已经死了,现家主,原因以死谢罪。难道朝廷不能给我们一条生路吗?”一个白发老人说道。 大总管看得出来,这白发老人似乎是这一群人之中,年纪最大,资历最老的,也是说服他们的关键。他淡淡一笑,说道:“朝廷向来以宽大为怀,很多事情都是既往不咎,自然不会对思家斩尽杀绝,但是朝廷不想对思家斩尽杀绝,与不想将思任发一脉斩尽杀绝。” “大家知道知道黔宁王,前黔国公之死,朝野震动,太皇太后也是非常生气,你们大概只知道黔宁王之威,却忘记了黔宁王乃是本朝太祖义子,他这一脉与宫中联系紧密,前黔国公之四,令朝野震动。这不是思家死两个家主就够的。” 白发老人听了,却是信了大半,咬着牙说道:“朝廷到底要我们思家流多少血,才肯罢休。” “不用多少,思任发一脉斩草除根。”大总管说道:“如果孟养宣慰司还是由思任发一脉掌管,朝廷是信不过孟养的。” 其实襄王信不过孟养而已。 对于朱祁镇来说,很抱歉,孟养宣慰司不过是奏折之中的一行字而已,大明太大,孟养太小,根本没有什么信得过信不过的。 根本就是无视。好一阵子,这白发老将说道:“如此,就请决战于孟养城下吧,老夫等人全部是先家主提拔出上来,思家家主只有老家主一脉可以担任。” “其余的人谁也不行。” 这白发老将所言,下面的沉默了一会儿,纷纷赞同。 其实这固然有白发老将对思任发的忠心,也是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那就是对于麓川余部来说,除却思任发的血脉之外,没有任何人可以将他们凝聚在一起了。 要知道思家各部汇集在孟养,并不是一开始就有的,而是先有一分散的过程,然后他们发现,他们不抱团的话,会被其他土司一口一口吃掉。 而抱团的话,除却思任发的血脉,根本没有什么可以压过对方的筹码,除非来一场大火并。 大总管没有想到这一点,但是他也不在意,说道:“没有想到,诸位如此忠肝义胆,在下佩服,既然如此 ,我就告辞了。” 大总管的突然离去,却让所有人大吃一惊。 其实有一些人还是有犹豫的在,等大总管看出更多的价码。万万没有想到,大总管所做所为儒臣出人意料。 思开番虽然在麓川之中,也算是青年才俊了。但是对大总管所做所为还是不明白。知道离开孟养城之后,才小心翼翼的问道:“总管,我们就这样回去?” 大总管手中捏着佛珠,笑眯眯的好像是弥勒佛一般,说道:“大事以定,不走做什么?” 思开番说:“这么怎么大事以定了?” 大总管说道:“我再让你去召集这些人的时候,顺便将这一件事情告诉了思机发。” 思开番听了,顿时觉得后背冷汗直冒,说道:“也就是当时,思机发的人随时都可以能杀过来?” 大总管笑的更加迷人了,说道:“孺子可教也。” 大总管进入孟养城之中,从来没有想过怎么策反某人,他一直所想到,不过是激化矛盾而已。 精确打击孟养城之中思机发一脉,大总管一时间想不到什么办法,但是如何将孟养局面搞乱,大总管却是太多太多的办法。 毕竟,他曾经在姚广孝门下学习过。 今日小试身手,就足以让孟养城中血流成河。 果然,他们还没有走出多远,就听见孟养城中一阵喊杀之声。、 思机发儿子虽然不小,但也才十几岁,思机发宁愿一死,为儿子保留一线生机的时候,他最担心的人,就从大明变成这些老将了。在这方面大明的信用还是可以的。只要答应了。决计会办到了。 而且只要安安分分的,大明其实并不会多管下面土司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当时孟养宣慰使,是给了之后,就能坐稳的吗? 思机发其实很担心。 而大总管这个举动,直接摧毁了思机发最后一根信任线。当然了,大总管在他写给思机发的书信之中,也没有那么单纯。 其中也有一些承诺,比如说朝廷想一要不过是一个不能威胁麓川的孟养,并不在乎谁是孟养宣慰使等。 这些骗人的小伎俩,就不用细说了。但是思开番跟着大总管,简直是惊为天人,简直是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一时间不知道有多少疑问要问。但是大总管却不想说了,说道:“此处距离方将军大营,尚有几十里,立即过去,请方将军发兵,孟养指日可下。还不快点赶路。” 大总管快马加鞭来到了方瑛大营之中。 因为漫长的粮道,方瑛所部仅仅有五千人,虽然都是精锐,在金沙江以西扎营,是守有余而攻不足,其实也是这样狭长的控制线,让王骥想要妥协。 方瑛听了大总管所言,沉吟了片刻,立即起兵,放弃所有辎重,直扑孟养城中。 等方瑛赶到孟养城下的时候,孟养城中的战斗已经分出胜负了,思机发干掉了自己所有的异己,并且受降了下面的部众。 如果给他一段时间,让他有时间整顿的话,朝廷将面对一个更加团结的孟养,所不定更不好打的。 但是方瑛来到太是时候了。 鏖战半日的思家军队,身心俱疲,身体就不用说了,毕竟古代打仗都是力气活,打了一天仗,根本是没有力气动一下了,至于心理上更是如此。 本来这些人军队,很多人都是相互认识了,今天这一场内部的厮杀,不知道多少熟人相互厮杀。 他们刚刚自相残杀的时候,稍稍慢一下,就会要人命,自然没有时间多想,而今刚刚停下来,心中对思机发的怨气,也就油然而生了。 这样的情况之下,方瑛面对的抵抗相当之薄弱,几乎如入无人之境,明明方瑛本身才五千部众,是以少敌多,但是打起来,却有一种以众临寡的感觉。 思机发见此情况,长叹一声,躲进了自己的竹楼之中,然后在竹楼下面铺满了柴火,一把火点燃,将整个竹楼都烧成一个大火炬了。 而这个大火炬也消除了思家士卒最后的抵抗之心。 第一百六十章 南疆格局 第一百六十章 南疆格局 思机发之死。 也敲定了这一次西征最后的胜利。 方瑛打出了漂亮一战,但是并没有挽回孟养的处置。 这样的情况之下,襄王自己想要确定既定事实,那就是将孟养归于我襄王直辖,如此一来,襄王北方就无忧了。 麓川之东,乃是云南。朝廷直接控制区。 而西北地区的孟养一拿下来。以北方喜马拉雅山脉与横断山脉相交的重重雪山,就是襄王做坚实的后背,东,西,北,三个方向无忧,就可以横马南下了。 但是王骥一口否决了襄王的想法。 王骥对自己的位置拿捏的很准,他并是襄王的大臣,他要的是南疆的稳定,而不是襄王的利益。 一旦襄王后顾无忧,滋生野心,将朝廷牵扯到南疆的战事之中,这不是他的使命。 襄王见此,也只能望而叹息了。 虽然思开番成为了孟养宣慰使,但是在大军撤军的时候,孟养作为这一代中心城市的地位也不复存在了。 思开番麾下能动用的不过千余人,而思家残部成为一盘散沙。 而襄王本部人马也不过三个卫,一万五千战兵。再加上麓川本地粮草支撑,襄王觉得他下次单独动兵,人数决计不看能超过一万的。 所以,他想将孟养地区一点点的吞进去,主动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甚至要花十年时间。 即便如此,孟养善后事情,也要一段时间。 王骥召集各地土司,于孟养开会。重新划分各地的地界,各土司有矛盾,王骥也主持公道,也做过几样存亡立绝之事。 王骥在大明平麓川,灭孟养的兵威之下。王骥用娴熟的政治手腕,将这些土司揉扁捏圆。而缅甸蟒氏忽然发现,他似乎变成了众的之矢。 缅甸在众土司之中造出的舆论,也被王骥轻而易举的平定下来,所有土司都相信,襄王被封到这里,其实并不是朝廷想要吞并他们,而是襄王得罪了当今陛下。 只要他们安安分分的朝廷是不会动他们的,毕竟以大明之富看不上,他们这一点产业。 但是有一个人却看得上,那就是失去麓川制衡的缅甸。 缅甸蟒氏想与王骥玩这些合纵联横之道,是以为王骥没有读过战国策,这些都是中国玩剩下的。 王骥这样的思想主动之下,在划界之上,明显是屈缅甸,而将缅北一些小土司壮大了。 面对朝廷大军,缅甸只能咽得下这一口气。但是今后会怎么样,但是数年之内,孟养之盟建立起的南疆政治关系是不会崩溃的。 而襄王在参与孟养之盟后。就立即快马加鞭,立即回京。 而比襄王先一步到京师的,乃是王骥的奏疏。 朱祁镇先看了奏疏,心中叹息一声,暗道:“王骥在云贵总督任上,的确有些屈才。” 王骥在他的奏疏之中,对缅甸日益强大的趋势做出了判断,并断言缅甸的野心虽然得到了一定的遏制。但是缅甸蟒氏的实力在,他们迟早会吞并各地土司,拥有南方。 而朝廷如果直接干涉,这劳师远征,得不偿失。 王骥用很长的笔,来描述从麓川到孟养一路艰险,重重的山峦,连绵不断不见天日的热带雨林,还有一些毒蛇蚊虫,气瘴时疫,等等。 朱祁镇很明白王骥的意思,那就是王骥委婉的劝谏,想让朱祁镇打消对南疆的野心。 这些字,虽然不一定不是实话,但是就好像是李白写蜀道难一般,极尽夸张之能事。还算不上欺君。 但是如此朝廷对此没有作为的话,南疆各土司都不会为朝廷所有,而且不为朝廷所有,还是小事,毕竟说实话。大明很多官,也看不上缅甸名义上的统治权。 王骥担心,缅甸势大会如麓川一般,北上侵犯云南。 毕竟,在大明眼中云南是边地是穷省,但是在南疆很多土司看来,云南就是一等一的好地方了。 王骥下面开始拍马屁,对朱祁镇封襄王与麓川之事,大加赞赏,甚至他说是秉承朱祁镇之意,决定让襄王成为南疆各土司的盟主。用襄王牵制缅甸。 襄王弱则朝廷加以支持,如果有襄王在一日,南疆就安定一日。 如此一来,中南半岛西部,包括老挝,泰国,缅甸,乃是孟加拉一部分地区,未来的模式就被王骥确定了。 孟养之盟,能维持多长时间,不好说,多则十几年,少则五六年。在缅甸打破孟养之盟后。 就是两强并立。无数土司各自站队局面。 缅甸乃是传统强国被元朝灭了一次,再次兴起起来,襄王虽然根基浅薄,但是背后有大明朝。自然有一些追随者。 而且襄王不管怎么说,乃是朝廷亲藩,朝廷一定会加以扶持的。 这样做最大的好处,也就是而今云南省变成的腹地,不再面对外围土司的威胁,而云南境内的土司,就可以好好整顿了。 忠心朝廷的,可以派给襄王,让他们跟着襄王打仗。毕竟很长一段时间,土司这个制度是不可能灭绝的,特别是在中南半岛之上。既然都要人当土司,何不要一些出身与云贵的土司。 在王骥的计划之中,有襄王在麓川,云南整个居民都盘活了。而且最合朱祁镇的心思,朱祁镇不是有改土归流之心吗? 王骥的政策之中,就有改土归流。 朱祁镇不是有让王骥稳定南疆之心吗? 看王骥的政策之下,即便南疆有战事,也是襄王与缅甸之间的战争,朝廷仅仅是一个旁观者而已。 即便襄王危急的时候,不过时候拨些钱粮即可。 最少一二十年之间,如麓川这样的强大的格局势力,是不会再有了。 对于将来与瓦刺之间的战争,不管打成什么样子,都不用顾忌南疆的问题了。 王骥这种手笔,绝非寻常疆臣能够做出来的。再加上兵部尚书柴车的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了,朱祁镇心中更是有了将王骥从云南调回来的心思。 但是想了想,还是放弃了。 一来,不管王骥说的天花乱坠,这还是一个蓝图,朱祁镇不知道换了人,这个蓝图还能不能执行下去。 所以,王骥表现的越好,越应该在云贵总督任上。 二来,前番与杨溥谈兵部尚书的任命,杨溥从头到尾都没有说王骥什么事情,可见杨溥其实并不希望王骥回来的。 朱祁镇而今指望杨溥主政,自然要给杨溥一个面子。 三来,朱祁镇还要考虑王骥的政治主张。 无他,王骥乃是杨荣的衣钵弟子,杨荣的主张,朱祁镇也知道了,王骥更是杨荣这个主张的执行者。 大明开国以来,王骥是第一个以臣身份掌管帅印之人。平定西北之乱,也不能说打得不漂亮。 朱祁镇其实一直在想杨荣的意见。 杨荣虽然去世了。但是他对朱祁镇的政治影响力,却越发深厚,特别是杨荣对勋贵深深的不信任,觉得他们不足以成事。 要以官掌兵,武将作为爪牙之臣就行了。 这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杨荣作为宣德一朝对兵事最了解的人,号称天下兵甲皆在其腹。宣宗皇帝遇见兵事第一个问的就是杨荣。 而杨荣有这样的主张,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朱祁镇越发了解下面卫所的猫腻,越发觉得杨荣的意见有正确的地方。只是朱祁镇却不可撇开勋贵集团了。王骥回京,恐怕让有些人胡思乱想。 所以,王骥还是在云贵总督任上,坐上几年吧。 第一百六十二章 太皇太后的坚决 第一百六十二章 太皇太后的坚决 太医的话,向来只能打折扣的听。 太皇太后的身子骨熬过了冬天,但是开春之后,并没有见好,身子有一种每况愈下的感觉。 特别是进入暮春时节,老人躺在床上,轻易不能动弹,那一股怪味弥漫开来。这并非人多就行了。 毕竟再多的侍女,也不敢多劳动太皇太后。 朱祁镇此刻就住在太皇太后的隔壁,太皇太后的睡觉的时候,批阅奏折,也免了早朝,会见大臣的次数也少了不少次。 也就是半个月之内,召见过杨溥几次,禀报各方事情。 总体来说,还是大旱。 河北春旱又一次来袭。 不过,在朱祁镇力主下,砸进河北一千多万两银子。于谦费劲数年之辛苦。修建了河北水利体系,还没有完工,但是总体来说,已经能发挥出很大的效果了。 最少即便是春旱时期,各种河流,还有水井的作用下,相当一部分田地仅仅是减产,到不了绝收的地步。 虽然照例免了赋税。但是朱祁镇心中也是很欢喜的。 而在周忱的努力之下,正统七年第一季度的盐税,就超过了去年一年,达到了近两百万两。 看盐税在今明两年时间之内,就能达到了朱祁镇的预期。再加上内承运库中,还有一千多万两的库存。 至于其他事情,都谈不上大事了。 甚至让朱祁镇有一种感觉,其实他什么也不做,大明朝廷还是会以自己的惯性运转。 问襄王也经过漫长的奔波来到的京师。 朱祁镇一见襄王,心中也有几分神伤。 襄王这位王叔,被朱祁镇一开始就视为政治对手。而襄王也很符合这个条件,从来是风度翩翩,气质出众。 但是而今却有弱不胜衣之感,整个人风尘仆仆,何止瘦了一圈。满眼血丝,满目都是担心。 朱祁镇见状,说道:“王叔,去看一下娘娘吧。” 襄王也顾不得失礼。带着几分跌跌撞撞的走进了太皇太后的房间。 却见太皇太后躺在床上,甚至只有一条锦被。整个人都好像陷入棉花之中,比襄王来说,太皇太后更是瘦脱了形了。 很多食物都吃不下去了。 只能用些肉糜等流质食物了。即便朱祁镇要求御厨变着法子给太皇太后煲汤,但是太皇太后的食欲也一日弱过一日。 胡仙妃已经偷偷哭过好几次了。 不管你是何等英雄人物,在临时之前,其实也是没有什么尊严可言的。 太皇太后就是如此。 襄王见状,强忍着不出声。但是眼泪却忍不住流了出来。朱祁镇是没有见过太皇太后年轻的时候。 但是襄王见识过了。 永乐年间,汉王权势大盛。太宗皇帝对于立储犹豫不绝。各种人事狗眼看人低,而父亲仁宗皇帝又是一个柔仁的性子,很多事情,都是太皇太后出面,甚至好几次闹到太宗皇帝面前。 这也是太宗皇帝喜欢这个儿媳胜过喜欢儿子的原因,太皇太后这个爽利的性子,要比仁宗皇帝更像太宗皇帝。 所以在襄王心目之中的母亲,从来是气场强大的,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母亲在,除却太宗皇帝没有人能压过她。 从来没有见过母亲如此虚弱的样子。更是悲从中来。忍不出哭出声来。 太皇太后似乎听见了什么,睁开了眼睛,用虚弱的声音说道:“是老三?” 襄王跪在太皇太后的床前,一把抓住太皇太后的就好像是一根枯柴一般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说道:“孩儿在此。” 太皇太后眼睛之中迸发出明亮的目光,说道:“好,好,好。” 一时间太皇太后似乎失去了语言组织能力,只能说一个好字了。 襄王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事情,比如麓川的情况,方瑛如何善战,他儿子,他是如何统兵剿匪,大破孟养的。 襄王的言语之中,充满了报喜不报忧的传统。 如果单单听襄王所言,他似乎已经在南疆横行千里,括地无数了。 寻常时间,太皇太后的对这种程度的谎言,一眼就能看透,而今她却含笑看着自己的儿子,唯一还活在这个世界的儿子。 仅仅是看着。 或者说她已经做不了其他事情了。 襄王整整在太皇太后的面前待了一天,太皇太后身边的所有的事情,都是襄王一手包办。虽然襄王从出生到现在,都是金枝玉叶,根本没有伺候过别人。对这种事情并不熟悉。但是依旧坚持做下去。 只是到了傍晚时分,太皇太后忽然说道:“你走吧,回麓川吧。” 襄王说道:“娘,我想再陪陪你,陛下也准了。” 太皇太后说道:“陛下准不准,是陛下的事情,我准不准,是我的事情,藩王入京,向来都是规矩,从来没有母亲病重,可以回京侍疾的。你是藩王,乃是王叔,自当为天下做表率,又岂能如此?” 襄王听了,说道:“娘。” 太皇太后躺在床上,眼角两行清泪留了下来。 做母亲岂有不爱儿子的,而且太皇太后也知道他身子骨,是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了,正因为如此,太皇太后才一力让襄王立即走了。 太皇太后所言也是对的。 靖难之后,大明对藩王的限制越发严厉,不要说是母亲病了,即便是父皇驾崩了,在外的藩王,也不可能来奔丧。 当然了,以太皇太后的政治威信,临终之际任性一次,也没有什么。 但是太皇太后更是知道。人死万事休,但是活着的人就要受难了。 更不要说,太皇太后心中还担心襄王金册这一件事情。当年一念之差,为小儿子埋下了深层次的危机。 虽然朱祁镇在太皇太后面前表现出毫无介怀的样子,但是太皇太后一个字都不信。 因为他太明白皇帝这个生物是什么东西了。任何一个皇帝权谋狡诈都深入骨髓了,虽然朱祁镇现在还太稚嫩了,但却已经入了门。 对这样一皇帝,太皇太后可以放心将江山托付,但是越是如此,她越担心皇帝对襄王出手,甚至不用出手,只需暗示一下就行了。 不知道有多少人,愿意为皇帝做事。 所以,襄王一定不能在京师,越远越好,将襄王安置在麓川,未必不是这个母亲对儿子保全之道。 太皇太后说道:“还有一件事情,我要你发誓。” 襄王说道:“娘你说。” “我要你发誓,回去之后,今生今世,永远不踏入大明一步,今后生在麓川,死就葬在麓川吧。” 太皇太后言下之意,就是连她的丧事,也不用他来了。 襄王一听,简直是如同晴天霹雳,语带哽咽说道:“娘,你就是这样厌恶儿子吗?” 太皇太后闭上眼睛,说道:“你发不发誓。” 襄王跪在地上,屈指向天,说道:“我朱瞻墡,回到麓川之后,今生今世不再回来国了。” 太皇太后即便是闭上眼睛,也忍不住泪水,一串串的从眼角滑向耳边。她心中暗道:“老三,别怪娘,你活着比什么都好。” 太皇太后要襄王发这个誓言,并不是厌恶襄王,而是为了保护襄王。 有这个誓言在,太皇太后去后,朱祁镇就没有理由召襄王入京了,但是如果不召襄王入京,在麓川杀死襄王的话,说不定会引起一场叛乱。 太皇太后知道,这样的事情朱祁镇权衡利弊,是决计不会做的。这是太皇太后为了让襄王能在他死后活下,做得最后的努力。 母亲即便是在临时之前,也是母亲。 第一百六十三章 好为之 第一百六十三章 好为之 襄王或许当时不明白,但是今后总是会明白的。 只是此刻的襄王却是伤心至极,跌跌撞撞的出了慈宁宫,忽然翻身跪下来,重重磕头,不知道磕了多少头,直到襄王额头见血,才被左右拉了下去。 于是乎,襄王还没有在北京安置下来,就匆匆出京。等他刚刚到了麓川的时候,就传来太皇太后的驾崩的消息。 襄王当时就吐血。 修养了两三年才算捡了一条命来。 从此襄王到死,都没有再回离开过麓川。 太皇太后身边自然也有朱祁镇的眼线,几乎在襄王离开慈宁宫的时候,朱祁镇就已经知道了这事情本末了。 朱祁镇自然懂太皇太后的意思,心中却更感到凄然,暗道:“娘娘,在你心中,孩儿就是这么信不过吗?” 朱祁镇细细想了想,却不得不承认。太皇太后也许是对的。 就如会昌伯一般,会昌伯一家虽然是废物,但是并没有亏待朱祁镇,孙氏对朱祁镇也是极好的,但是朱祁镇觉得会昌伯夺爵的好处更多,就毫不犹豫将会昌伯的爵位给拿下了。 如果有一日,朱祁镇觉得杀了襄王的好处更多的话,朱祁镇并不觉得自己会下不去手。 朱祁镇心中暗道:“孤家寡人,唯我独尊,上下百战,唯利是图,娘娘,这是你教我的啊。” 襄王走后,太皇太后的身子骨就一日不如一日了。 忽然有一日,太皇太后忽然来了精神,说道:“想来御花园的花也开了,我想去看看。” 朱祁镇见状,立即知道,太皇太后的回光反照,他立即让人准备轮椅。他亲自推着太皇太后走在御花园之中。 春夏之交,御花园之中,各种鲜花绽放,争奇斗艳,美不胜收。 这个轮椅是朱祁镇吩咐能工巧匠打造出来的,虽然是木制车轮,但是却是藤椅,推起来并不沉重。 太皇太后更是瘦了很多很多,所以朱祁镇推起来毫不费力。 太皇太后就好像一个小姑娘一般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好香,这春色满目总是看不足的。” 朱祁镇说道:“娘娘喜欢,可以常来。” 太皇太后说道:“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大抵大限到了,皇帝啊,说实话,你比你爹要强多了。” 朱祁镇立即说道:“孙儿比不得父皇。” 太皇太后冷笑一声,说道:“我自己的儿子,我不知道。你爹什么都好,就是太贪玩了。从来不肯踏踏实实的做一件事情,喜欢画画,喜欢斗蟋蟀,见了几个狐媚子就走不动路了,说起来是能能武。要不是祖宗留下基业深厚,他是不是准备做宋徽宗啊。” 朱祁镇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对子言父,不要说在古代,即便是在现代,也是一个很失礼的举动。但是说话的偏偏是太皇太后。母亲数落儿子,不管当着谁的面,也是天经地义的。不要说现在宣宗已经去了,即便宣宗还在,面对太皇太后这样说,他也待受着。 太皇太后说道:“皇帝,我最看中你的是什么?知道吗?” 朱祁镇说道:“娘娘请讲。” 太皇太后心中说道:“是你战战兢兢之心,你不知道你刚刚登基的时候,在我身边明明是怕得要死,却又刻意讨好的样子,实在是好笑之极。” “三杨乃是仁宗留下老臣,张辅也是两代侍奉我家,胡濙当初是太宗的私臣,那一个都是我大明忠良死节之臣。说不客气话,即便那一天你遭逢大难,他们都是会殉节之臣。真以为我和你父皇都是目盲之辈,会选一些心怀莫测的大臣,当托孤重臣的吗?” 太皇太后看人,并没有看错。 三杨两个病死任上,一个告老还乡不说了,张辅以七十老龄战死土木堡,胡濙在土木堡之边,还有夺门之变,这两大政治事件善后中,都发挥了重要的作用。特别是夺门之变的时候,胡濙已经八十了。 可以说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太皇太后想起朱祁镇登基以来,很多事情,总觉得可笑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朱祁镇也觉得自己当初做过很多傻子,特别是当初想引会昌伯家丁入宫,他实在太低估朱家的权威了。 他直接一纸诏令召集御马监之中军队护卫,就行了。 毕竟太皇太后虽然厉害,但是毕竟不姓朱,而太宗靖难起兵以来,几十年的威信,并不是那么容易动摇的。 朱祁镇虽然觉得京营之中最大的势力,乃是靖难勋贵集团,但是这个靖难勋贵集团,其实换一句话,就是天子羽翼。 这个性质一直到大明灭亡都没有怎么变过。 祖孙两人相对一笑,似乎正统以来,宫中所有的暗潮做了一个了结。 太皇太后最后说道:“皇帝,你功课好,说一说,贫贱骄人的典故。” 朱祁镇稍稍一回忆,说道:“这是史记之中的典故。”他微微一顿,就背出一段道:“子击逢侯之师田子方於朝歌,引车避,下谒。田子方不为礼。子击因问曰:富贵者骄人乎?且贫贱者骄人乎?子方曰:亦贫贱者骄人耳。夫诸侯而骄人则失其国,大夫而骄人则失其家。贫贱者,行不合,言不用,则去之楚、越,若脱屣然,柰何其同之哉!” 朱祁镇这几年学习,可是真下了苦功夫,对儒家学术,仅仅是通其大义而已,但是在史学上却是下了苦功夫,即便而今他也抽时间听翰林院讲课。 无他,他深刻的认识了一件事情。 或许,古代的历史书与历史的事实有所出入,但是自从夫子削笔著春秋之后,历史本身就是政治学。 特别是在资治通鉴之中表现的尤其明显。 所以,朱祁镇下功夫读史书,就是为了以资今之用。 太皇太后说道:“夫诸侯而骄人则失其国,大夫而骄人则失其家。这一句话,说的太好了,这也是我最担心的一点。你的韬武略,我不担心,但是你似乎骨子里有一股骄傲之意,是啊,纵然你改了祖宗成法,与内阁大学士坐而论道,但是这种骨子里面的骄傲,却一点也不少。” 大明的礼法严苛,在很多时候都是让下面大臣跪奏,特别是很多严肃的场合之中,但是朱祁镇一改成制,不管大小臣工,在朱祁镇面前都有一个座位,当然了,也会因为官职不同,分为椅子,长木板凳,或者是墩子。 但是这一点上,却足够朱祁镇收拢很多人心了。 “娘娘,”朱祁镇想要反驳。他是有好多遁词的,毕竟对现在的朱祁镇来说,心中想一套,口中说一套,乃是家常便饭,游刃有余。 但是面对生命到了终结的太皇太后,朱祁镇却一句谎话也说不从来。 朱祁镇知道,太皇太后所说的对,这种骄傲,就是朱祁镇对于穿越者的傲气,觉得自己的见识来自历史的下游,足以压榨当世所有人的骄傲。 太皇太后说道:“你是皇帝,天下臣民都是你的臣工,你有一点傲气,是很正常的。但是这一点,从来是我最担心的一点,有一句话,我给说了很多次,我再次对于说一遍:智足以拒谏,言足以饰非。是亡国之道。祖宗八十年之基业传到你这里不容易,我只要你在做重大决定的时候,想一想列祖列宗,想一想我。从今日之后,江山社稷之重,只有你一个人担着了。好为之,好为之。” 第一百六十四章 太皇太后崩 第一百六十四章 太皇太后崩 御花园一行后,太皇太后的身子骨一落千丈,陷入弥留之态。每日不分白天黑夜,清醒的时间少,昏迷的时间多,甚至即便是清醒的时候,也不能说完全清醒了,已经开始语无伦次了。 多次叫襄王的小名。 但是襄王已经在麓川了。 太皇太后终究没有等到皇子的诞生。在六月十五日,驾崩了。 比历史上提前了三个月。 却不知道是不是而今这个朱祁镇比历史上的正统更让他操心。 太皇太后驾崩,举国同悲,天下缟素。 在永乐年间,在与汉王争位的时候,太皇太后就参与其中,在仁宗登基之后,更是参与进入几乎所有重大的政治事件。 如果说,仁宗皇帝乃是与民休息之政的提出者,那么太皇太后就是将这想法落实的人,从仁宗登基之后,到而今近二年,边疆虽然不能说没有烽火,但是海内并没有大战,百姓从永乐年间的奔波劳苦之中恢复过来。 虽然朱祁镇有提出河北水利这样的大工程,但是于谦毕竟是能臣,在他的主持之下,不敢说百姓都没有承受营造之苦,最少很少人因为水利工程而家破人亡。 即便朱祁镇也不得不承认。百姓得以安堵,多太皇太后之力。 所以太皇太后不仅仅在官场,即便是在民间也有很高的威信。 朱祁镇不管是真伤心,还是为了继承太皇太后的政治威信,对太皇太后的丧事也只有大办。朱祁镇亲自扶灵,葬礼规格之大,直追宣宗的葬礼。 而这一件丧事,更是成为正统七年最大的事情。 办完这一件丧事之后。 朱祁镇却避居太庙之中,不见任何人。 宫中忧心忡忡,不得不请皇后去劝。 太庙之中,乃是供奉列祖列宗的地方。 朱祁镇坐在蒲团之上,面前的乃是太祖,太宗,仁宗,宣宗,四位皇帝画像一字排开。 朱祁镇坐在这里,就好像是在论答辩一般,接受这些皇帝的质询。 不,朱祁镇是在接受自己的质询。 他对太皇太后的感情从来是很复杂的。 最开始的政治假想敌,后来的心中靠山支柱。 在做很多事情上面,朱祁镇都是可以大胆的去做,原因很简单,有太皇太后在。太皇太后是可以为他兜底的。 就好像是小时候一样。 太皇太后一去,朱祁镇心中先是觉得松了一口气,因为不管山岳说不说话,山岳在哪里,本身就是一股压力。 不管太皇太后还政到什么程度,但是太皇太后只要活着,她一句话,就能引起重大的政治影响。 朱祁镇做任何事情,不将太皇太后意见纳入考量之中,是不可能的。 太皇太后走了,这股压力就不在了。 这对朱祁镇来说,是一件好事吗? 不,心中的依靠不在了。 此刻,他真真正正的成为孤家寡人,之前有些心底的疑惑,是可以选择性的与太皇太后说说,但是而今,他又能与谁说啊? 杨溥,于谦,王直,曹鼐,张辅,胡濙? 别开玩笑了。 朱祁镇怎么可能与他们说心底话。 他们都是朱祁镇的左膀右臂,肱骨之臣,但是也是朱祁镇的对手与敌人。 这个世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想将这个世界带到什么方向。他只觉自己好像是一个双目皆盲的剑客。 不知道要走到何方,不知道敌人从哪里来,不知道朋友从哪里来。 唯一能做的是,向前方走去,一步步走去,对于任何一个靠近的声音,都拔剑斩去。 至于他选择的道路,到底是真能通向光明,还是黑暗,就连朱祁镇自己都动摇了。 王安石变法的目的,未必不是好的,不管说王安石是奸臣也好,是名臣也罢,但是不得不承认,王安石变法引起的新旧党争,直接导致了北宋灭亡。 很多事情,朱祁镇之前都没有想过,但是此刻却细细的剖析。 如果让一个男人一瞬间长大,就是当他意思到,满目看过去,没有一个可以依靠的人,全部是依靠自己的人。 就好像是奉天殿的御座一般,看上去华丽非常,但是背后乃是九龙柱上面有龙形浮雕,是靠不得的,而两侧距离很远,根本不可能将双手放在扶手之上。 必须坐得笔直才行。 朱祁镇心中反思自己,一时间忘记了时间。 忽然听见太庙的门一响,钱婉儿挎着一个篮子,挺着大肚子,走进了太庙之中。 一进太庙,钱婉儿的呼吸都紧促起来。 这里就好像是寻常人家的祠堂,一般都不许外人进入的,连钱婉儿也没有资格的,这也是下面的人不得不请皇后过来的原因。 朱祁镇立即将钱婉儿搀扶过来,说道:“你怎么来了?” 钱婉儿说道:“皇上,你在里面待了好几个时辰了。下面的人担心,就让我来叫。” 朱祁镇看了看天色,说道:“让你担心了。” 在古代过得时间长了,朱祁镇也学了一手看日头读时辰的技能。 钱婉儿说道:“陛下身负天下之重,太皇太后去了,陛下即便是伤心,也不能这般,臣妾想来,太皇太后在天之灵,也不会让你这样的。” 朱祁镇说道:“我知道了。” 虽然朱祁镇心中为太皇太后去世伤心的成分,是有的。但是极少。因为朱祁镇早就蜕变成一个政治人物了,他或许身上有这样那样的伪装的,但是本质上,他解读太皇太后驾崩这一件事情,乃是从一个政治事件来解读。 钱婉儿双手抓住朱祁镇的手,说道:“皇上,即便没有了太皇太后,你还有母后,还有我,还有孩儿。” “你即便是为了我们也要振作起来了。” 朱祁镇看着钱婉儿,心中一阵触动。 他看得出来,眼前这个女孩是爱惨了他。他本意上是在履行一个皇帝的义务,因为后宫和谐,才能让他花更多时间在朝政上。 说起来,他琢磨杨溥心思的时间,也远远超过他想皇后的时间。 但是这个傻子,却这么轻易的就动了真情。 朱祁镇微微一笑,说道:“我知道,我会振作起来。”朱祁镇扶着钱婉儿说道:“走吧,朕饿了,列祖列宗灵前吃东西,总是不大好的。” 钱婉儿脸上一红,埋怨道:“这还不是你中午没有吃饭,我才带了一些点心进来。” 朱祁镇说道:“好,好,好,是我的错。” 就这样,朱祁镇扶着钱婉儿走出了太庙。 下午的阳光从他们身前打了过来,模糊了他们的身形。 墙壁上的画像,用莫名的目光看着他们的背影,似乎有如神光一般。 随着太皇太后的离开,永乐年间的风云人物,也跟着他们的故事成为历史的一部分,而朱祁镇却要踏着他们的余晖,继续的向前走下去。 太皇太后的时代结束了,同样结束了,从洪熙年间到而今这一段,不敢说绝对和平,但是相对和平的时代。 但是随着太皇太后的离开,草原上传来的战鼓之声,已经跃跃欲试了。 已经持续二十年的和平,虽然还在继续下去,但是剩下的每一天和平的时间都弥足珍贵。 一根已经绷紧的线,正在承受两边君主的合力施压,就等着崩断的一天了。 朱祁镇的时代,就在夹杂在血光之中,一步步的来临了。 只是他并不知道,到底是光明还是黑暗。但是他只能按着自己的意志走下去了。 一场从辽东,宣大,榆林,宁夏,甘肃,哈密的战争,缓缓的拉开了序幕。 第一章 瑞雪兆丰年 第一章 瑞雪兆丰年 “好大的雪。”朱祁镇站在团城之上,眺望无边的雪景。 这里就是瀛台之中一个凉亭。 当然了,说是暖亭更好一点。 这个亭子虽然是三年临湖,漫天的雪景尽收眼底。但是在里面却是温暖如春的,该因下面预埋火砖,只要踩在上面,就有一种热气腾腾的感觉。 而支撑凉亭的全部是铁柱,里面有热水传道,在头顶上铺成格子状,隐藏在雕梁画柱之中。 虽然上下热气蒸腾,还抵不过这漫天的寒气,但是只有稍稍加上几件衣服,就感觉不到冷了。 甚至还微微见汗。 这就是朱祁镇当初推进煤球炉的影响。 上有所好,下必从之。 朱祁镇仅仅是一个思路,就被大内工匠修建成这个样子,而这个观雪亭,乃是王振数年之前,就修好的。 只是一连数年五雪,即便是有雪,也是星星点点。不足以一观。 唯独正统八年冬,终于来了一场大雪。 对朱祁镇来说,这一场雪,是近三个月以来,朱祁镇得到的最好的喜讯。虽然不知道连绵的春旱是否能够结束,但是只要有这一场雪在,明年河北各地的冬小麦的收成,就是值得期待的。 “陛下,徐大人来了。”张环小心翼翼的说道。 朱祁镇说道:“请他来吧。” 张环答应一声,一个身穿红色官服的老臣,沿着长长的二十四桥走了过来,大雪降在湖中,也降在桥上,唯有桥中间一道是被清理过的,而桥梁两侧都已经堆砌起巴掌厚的积雪,即便是清扫过的地方,也落下一层层薄雪。 来的人,就是杨溥推荐的兵部尚书徐晞。 在今年年初,兵部尚书柴车的身子骨再也坚持不下去了,病死任上。朱祁镇厚葬之余,朝廷上为了兵部尚书这个位置,开始彼此争夺。 但是朱祁镇却沉默不语,不管下面报上来是谁,朱祁镇统统不答应。 以至于兵部尚书空悬了半年。邝埜以兵部侍郎的身份暂代兵部尚书。所有人都以为这个位置就是邝埜的时候,只有杨溥知道,这个位置朱祁镇为徐晞留着。 朱祁镇之前对徐晞与邝埜两人并没有特别的倾向,为什么而今如此肯定徐晞,而否定邝埜,乃是徐晞做了一件让朱祁镇想都没有想到的事情。 在正统六年的时候,朱祁镇随口说让徐晞巡视九边防务。只是朱祁镇没有想到,徐晞完成这一件事情,用了整整两年时间。 从鸭绿江畔。一路走到了嘉峪关为止,整整用了两年的时间,对各地进行一个非常详细的考察。 要知道后世统计明长城有六千三百多公里,也就是一万两千多里。徐晞白日骑马而行,晚上对灯写奏疏。一封封的发给朝廷。 朱祁镇刚刚开始还不在意,但是后来,却不得不承认,人要是认真起来,是非常可怕的。 徐晞这两年写的奏疏合起来有十几万字,编在一起,就是一本完整的大明边镇考。 朱祁镇甚至让锦衣卫考证了徐晞奏疏之中的一些细节,不得不承认,徐晞没有虚言。这让朱祁镇对徐晞更加看重。 所以,宁可等徐晞从甘肃回来当兵部尚书。 而朱祁镇对徐晞这个兵部尚书也有不一样的期待。 徐晞走进暖亭之后,看了一眼朱祁镇,立即行礼说道:“臣兵部侍郎徐晞见过陛下。”他心中暗道:“陛下长大了。” 的确,而今的朱祁镇已经是长子朱见濬的父亲了。嘴巴上的绒毛也变黑了,但还没有变硬,但是朱祁镇却也留了起来。所以,徐晞当今来京师的时候,朱祁镇见过一面,当时见面的时候,还没有这一道胡须。 而今徐晞看上去,第一眼就能看见,朱祁镇唇上浅浅的胡须。自然觉得朱祁镇长大了不少。再加上朱祁镇的气质本来就偏成熟。 而今很少有大臣再以幼君来评价朱祁镇了。 而朱祁镇的长子朱见浚这个名字,却是朱祁镇细细思量过的,他知道历史的明宪宗叫做朱见深,所以朱祁镇明显的避开了这个名字。 再加上朱元璋定下辈分,朱祁镇的考虑余地很少,他这个儿子一定要叫朱见某,而且第三个字,要有三点水。 朱祁镇想来想去,就想到了浚字。因为朱祁镇觉得他到现在拿得出手最大的功绩,就是河北治水工程。 浚字,有两音,做疏浚的浚时候,不就是指他在河北做的事情,而且长子很多时候是要做太子的,要人避讳。所以专门选了一个浚的别体字,也就是濬了。 朱祁镇说道:“徐卿见老了。坐。” 的确,徐晞也比当初老很多了。 徐晞是永乐初年入仕的,而今已经六十有余了,这万里跋涉,虽然有地方官府接待,边军护送,但是对徐晞的身体,也是有很大的折磨。 徐晞本来的头发,是黑发之中夹杂几根白发。如果细细梳理还能遮掩一下,让人看不见白发,但是此刻,却是白发完全超过黑发了。似乎最后一点白发在坚持最后的倔强而已。 朱祁镇居然与徐晞相对而坐,中间只有一个人茶案而已。朱祁镇亲自端起茶壶,为徐晞倒了一杯茶,说道:“徐卿万里奔波,辛苦了。” 徐晞与朱祁镇相对而坐的时候,已经觉的坐立不安了,此刻又见朱祁镇为自己斟茶,顿时跪倒在地面之上,说道:“臣万万不敢当。” 朱祁镇说道:“徐卿何必如此,朕这杯茶,非是为你,而是敬你为了国家万里奔波,乃是为国家功臣,朝廷不会亏待有功之臣,而今徐卿却之,何异于子贡之赎人?” 徐晞自然知道,子贡赎人的典故。 鲁国的法律,在外国的人赎买鲁国人,回到鲁国之后,鲁国赏赐。但子贡不要,孔子听了叹息道:“赐失之矣。自今以往,鲁人不赎人矣。取其金则无损于行,不取其金则不复赎人矣。” 果然从此之后,鲁国人再也不赎国人了。 话说道这份上了,徐晞自然双手颤颤巍巍的端起这一杯茶,随即一饮而尽。 虽然仅仅是一口热茶而已,但是徐晞却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热了起来,却不知道是感受到朱祁镇的礼遇,还是这个亭子里面的温度确实很高。 朱祁镇的拉拢人心的手法,的确有很大的长进。 徐晞再次坐定,这个时候,他似乎也镇定下来了。、 朱祁镇说道:“徐卿东至鸭绿江,西至嘉峪关,东西万里,虽有奏疏不断,但是总比不上面谈,今日朕谁也不见,就要与徐卿详谈,说一说我大明九边。” 徐晞说道:“陛下既然问了。臣岂敢不言。只是太宗皇帝所立之九边,陛下想从什么地方听起?” 大明九边,乃是辽东,蓟州,宣府,大同,山西,延绥,固原,宁夏,甘肃。所谓之九边是也。 但是其中也有轻有重,随着时代的不同,其中侧重也是不同的。 朱祁镇说道:“就从辽东说起来,凤凰卫如何?” 凤凰卫自然是前提过的,将金州卫迁徙到了凤凰城,并令施礼领之,名义上是维护朝鲜驿道,其实是填充鸭绿江以西地方,断绝朝鲜的野心。 徐晞说道:“凤凰卫虽然是新建,但是生机勃勃,有百姓三四万之多,唯一的问题就是其中的朝鲜百姓太多了一点,朝鲜方面很是不满。” 朱祁镇淡淡一笑,说道:“我大明行事,何须区区小国满意与否。” 第二章 大明九边考 第二章 大明九边考 朝鲜国主正是朝鲜历史上的明君,所谓的世宗大王时代,这位朝鲜王比起他们朝鲜王,虽然算得上雄才大略,但是也不过尔尔。 之所以有这么多朝鲜百姓逃过鸭绿江。却是因为这位朝鲜王野心勃勃的计划。 这位朝鲜王在朝鲜西北建立六镇,将本来是两属之地的门图江南岸给占领了,形成了而今的朝鲜版图。 但是他也面临一个问题,就是朝鲜西北人少,而东南人多。他就迁徙东南百姓屯田西北。 以应对可能西北边患,不知道他的假想敌是女真,还是大明。 不过,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比起大明对开荒的政策,朝鲜那边对百姓就严苛了不少。 于是乎,安置在西北朝鲜百姓,都用脚投票,原来来当大明百姓。 自古以来,都是这样,有时候都靠同行烘托的,朱祁镇觉得大明百姓已经苦不堪言了,但是朝鲜底层百姓的生活,却是比大明百姓还要惨。 凤凰卫的这一点事情,不过是千里边境的一点小插曲而已。 徐晞此刻已经进入正题了,他并没有就奴儿干都司的事情多言,因为他并没有去,就建州女真,与海西女真,不过是泛泛而谈而已。 徐晞要讲的最主要的乃是大明的长城。 朱祁镇让左右呈上一张地图,徐晞就开始侃侃而谈了,说道:“辽东边墙,主要是在辽河以东,多以木墙,土墙,石墙为主。” “依托辽东山林,还有辽河抵挡兀良哈与女真的入侵,从正统以来,前总兵官巫凯,已经本任总兵官曹义都下了大功夫修建边墙。” “只是总体来说,也不能封闭整个辽河,兀良哈盘踞在辽河河套中。” 朱祁镇细细看着,其实他这些已经读过一遍章,而今再听不过是温故知新而已。朱祁镇一伸手,就立即有太监递上一根蘸了朱砂的毛笔,朱祁镇就在辽东河套的确,画了一圈。 朱祁镇心中暗道:“兀良哈。” 这一片所谓的辽河套,就是辽河以北大量地界,与大宁相邻,朱祁镇朱笔微微一偏,就将大宁也划到一起。 这个圈里面,就是兀良哈三卫的势力范围,几乎辽宁北部,吉林西部,内蒙古东部,黑龙江少许地带,都在这个范围之内。 这就是辽东镇面对最主要的敌人。 随即徐晞细细讲解,从辽东边墙,从什么地方到什么地方,是谁修建的,是木制,还是石制,乃至是土墙。这其实乃是朱祁镇最大的感受。 在朱祁镇印象之中,盘旋在群山之中的明长城,此刻并不存在,而是大明各部为了抵抗北方的敌人,各自因地制宜的修建出的长围,甚至不能说是长城。 从材料上就能看得出来。 根本没有统一的制定。 而且这长城,也是断断续续的,有很多缺口。 这也就说明了一个现实。 乃就是大明前期其实在防御上并没有下太大的功夫,在兵力布置上,更倾向于攻势布置,也就是活,很多时候,就是修建几座城池,遏制要点,用来聚集兵马出击。 而什么时候,开始纷纷修建城墙, 乃至长城。 很抱歉,就是永乐末,宣德年间。甚至正统年间修建的也不是太多的,原因很简单,乃是太皇太后的命令,罢一切不急之务。 修建边墙之上,被官认为这是不急之务,但是问题是朱祁镇翻阅奏折之后却发现,从正统元年,到而今。 每一年都九边的将领向朝廷上书,想要修建长城,或者说在书上换名字,但总体来说,都是一样的。 这一点足够让朱祁镇深思了。 为什么几乎前线所有的总兵官,都在向朝廷要钱修建城池,建立烽火台,等等,一系列防御措施。 这让朱祁镇心中一直有一幽灵一般的问题在盘旋,大明的军队,到底能不能打了,或者说,能不能打过瓦刺? 朱祁镇有些出神,但徐晞还在继续说了起来。蓟州镇也一略而过了,原因很简单,而今的蓟州镇并不是防御重心,并没有什么好说的。 蓟州镇真正成为防御重心,却是辽东边患大作的时候了。 徐晞重点说的,而朱祁镇重点听的就是宣大。 宣府与大同。 徐晞说道:“宣府与大同,乃是朝廷的左右大门,密不可分,臣请一并说之。九边之重,独重大同,大同乃是王保保根本之地,当初中山王就与王保保大战于大同,大同宣府一带的军镇建设,可以分为三个阶段,第一,乃是国初初定,修建大同,宣府,等城垣,聚兵于重镇之中,迁徙山外八州百姓。燕山,太行以北,成为一片空地。” “一直到洪武末年,朝廷步步为营,占据漠南之地,建立开平,大宁,全宁卫。” 朱祁镇听了也是叹息一声。 虽然他这一系乃是因为太宗皇帝才能有而今的荣华富贵,但是有时候他不得不承认,太宗皇帝远远不如太祖皇帝。不要看太宗皇帝数次北伐,可谓撼动天下,但是却没有太祖皇帝的步步为营的。开平,大宁,还有朱祁镇几步不敢去想的全宁卫。 几乎将漠南蒙古的地盘全部拿下,与蒙古隔着瀚海对峙。 太宗皇帝虽然与几次出人大漠,但是最终并没有形成这样的战略局势。 更不要说,大宁,全宁卫乃是太宗皇帝为靖难起兵,尽收漠南蒙古之兵,否则的话,当时对峙建的时候,建的六十万大军有来头,但是北军二十万大军从什么地方来的。 如开平,大宁,全宁卫,等几座在漠南蒙古大城,全部是洪武年间修建的。 只是有些话,却不是人臣可以说的。 徐晞也是明白这一点,故而他立即跳过了。这一段尴尬事情,说起永乐年间的事情,说道:“永乐年间,与洪武年间修建方向并不同。” “永乐年间,太宗皇帝为了迁移百姓,镇守宣府,大同。多为军户,从此宣府大同百姓多有滋生。” “故而永乐年间多修小堡,数十里有一堡,可容纳大部分百姓托庇其中,只需守上一段时间,就可以等到大同,宣府兵马赶到了。” 朱祁镇品味着这种种军事建筑背后的军事思想。 在洪武年间,很长一段时间,大同,宣府都是纯粹的军事地带,乃至于漠南蒙古。所有的百姓都是军户。 这也是为什么太宗皇帝靖难的时候,一口气将漠南蒙古十几万大军给撤了回来,开平,大宁,全宁等卫,一下子变成了空地。 而在永乐年间,太宗皇帝为了北伐,这才迁徙百姓在宣大,开平屯驻。很大的原因就是为了支撑北伐。 毕竟不管多少大军,粮食总是要人抗马驮的送上前线的。 最好的办法不是让民夫远征,而是能就地征召民夫。 所以宣大人口越多,太宗皇帝就能调集更多人力。 开平在宣德年间,还射有口外总兵官,就是驻扎开平,总兵官就是阳武侯薛禄。只是在宣德年间裁撤了。 所以而今徐晞所言仅仅是宣大而已。 “宣德年间,多修长壕,长壕两侧,设有大小城堡,相距数十里一座,有烽火想连,并堵死山口,沿山设墩,军民共守之。不过,为了大队兵马出入,宣大之间很多大路,并没有封死,不过是令兵马驻守而已。” 徐晞一边说,一边为朱祁镇指点,关卡所在。 看上去是群关并列,因山为城,但是这一切都建立在大明军队能打的基础上。 第三章 此长城非彼长城 第三章 此长城非彼长城 大明九边独重大同,如果放在整个大明三百年,或许,并非正确的。但是放在明前期这个历史时代,却是正确的。 即便独重大同,而大同的防御体系,也是一个基于攻势,而不是守势的防御体系。 如果放眼整个大明九边,同样是这样的。 朱祁镇不愿意承认,也不得不承认一件事情,明朝的武力巅峰,并非永乐一朝,而是洪武一朝。 在此之后,大明军力一直走下坡路而已。 这种军力衰弱,或许在永乐年间并不是太明显,但是到了他这里,上层或许还没有明显的体会,但是前线指挥官,却已经有深刻的体会了。 这一套长城体系,其实是将从北方南下的敌人,逼到几个战略节点,打一场决战。 如果能野战战胜北方的敌人。这一套体系是没有问题的。 但是看前线指挥官的反馈来看,他们并没有对此表现出多大的信心。 朱祁镇看着北京周边的几个通道,都没有做到完全封闭。这也是为什么瓦刺能一口气打到北京城下的原因。 朱祁镇脸上丝毫不显,心中却在反复激荡。 朱祁镇忽然说道::“山西镇就不用说了,说说延安这边是怎么回事吧吗,今年秋天,有千骑进入延安境内,陕西震动。当时卿在甘肃,回程的时候,也是经过延安的,可以为朕说说吗?” 徐晞说道:“是。” 他微微一叹,说道:“说延安,不得不说河套,说起来,延安一向是朝廷内地,而今横遭兵戈之祸,却是因为东胜卫内迁。” “所谓之河套,就是黄河北上几字形的河套,这一片地方,多为沙漠,北为三面临河,南下正对延安。” “西边是宁夏,东边乃是东胜卫。” “一般来说,鞑子不会从北方南下,因为要横渡沙漠,非其所能,唯有从东西两侧进入,宁夏围他们过不去,而东胜卫这却是可以渡过的。朝廷裁撤东胜卫,河套就出现一个缺口,这也是鞑子能够进入的原因所在。” “延安也开国之战后,第一次遭遇鞑子,故而处置有些失措。” 朱祁镇想着河套,忽然点在东胜卫原来的地方,说道:“这里是那个部落?” 徐晞看了看,说道:“乃是瓦刺一部。” 朱祁镇伸手拿了一根朱砂笔,又在河套这里圈了一下。 这都是朱祁镇决定要解决的问题。说实话,朝廷的战线已经很长了,从辽东,宣大,甘肃,宁夏,好几个方向,朱祁镇不想再多一个陕西战场了。 每多一个战略方向,不仅仅是代表着更多钱粮的消耗,还有本地百姓的痛苦。所以既然之前鞑子或者说瓦刺,并没有注意到河套之内,朱祁镇并不想让他留心这里。 所以重新东胜卫,封死河套东部,也是朱祁镇必须做的事情。 朱祁镇对宣大还是比较熟悉的,他最不熟悉的就是西北方向了,朱祁镇说道:“说一下,西北几个军镇吧。” 徐晞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西北宛如异域,陛下可知道西夏?” 朱祁镇说道:“当然知道了。” 徐晞说道:“陛下可知道,西夏之亡,传言西夏太妃伤了成吉思汗,故而蒙古对西夏大开杀戒,西夏故地千里无人烟,而西北数镇,正西夏故地也。” “国朝岭北之战,分三路北伐,其中就以冯胜攻甘肃。所过之地,望风而降,结果,岭北之战失利,中山王且战且退,丧兵不少,岐阳王数失马匹,战将折损无数。唯独当时冯胜一路,全师而还,并将西北人口迁徙一空,也不过十五万口而已。” “即便洪武以来,大兴屯田,迁徙不少卫所,西北实在是人丁不丰。” 人这东西,杀起来很容易,但是繁衍起来,却不容易了。 如果说宋夏百年战争,是严重摧毁了西北的生态,那么元朝对西夏的大屠杀,更是将西北杀成一片白地。 虽然已经是二百年前的事情了。 但是元朝明显不是一个会休养生息的朝代,也就是西北的恢复,也不过是几十年而已。再加上西北生态破会,而今又是小冰河期,整体气候偏冷。 西北人口的恢复,一直是相当的难的。 这个时代,没有人口,就没有一切。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朝廷的政治生态,如果朝廷立都长安,对西北的态度,就是另外一个样子,而今却是北京。 故而西北闹出的乱子,再大也危险不到朝廷。 会何必投入那么大的人力物力在这种地方屯田,在这种干旱缺水的地方屯田。花费之大,是可以想象。 甘肃屯田都是建立在大量的水利工程之上的。 不算政治仗,单单算经济仗的时候,都不是划算的。 徐晞说道:“宁夏还是算好的,一过兰州再向西,就见到了黄沙侵袭,几乎连成一线,甘肃一镇,几乎都一条直线,就在祁连山北路,靠着祁连山上雪水融化的几条河流屯种,向北是黄沙,向南是山峦,还有一点,特别值得注意的。” “乃就是兰州以西,庄浪卫以东这一带,常常有鞑虏潜越。” 朱祁镇一时间想不明白,这一带有什么不对的,徐晞见状,伸出手指从地图上划了一道,朱祁镇一看,倒吸了一口凉气 从这一条,直接连通了西宁与草原。 也断绝了甘肃镇与陕西的联系,如此一来,甘肃镇就孤悬于外了。 朱祁镇自然知道,草原民族包括瓦刺在内,在正面作战攻防战上,未必能打得过明军,而且从兰州,也就是兰州中护卫到庄浪卫。也是一个城堡挨着一个城堡。 但是朱祁镇依旧觉得后背有一丝冷汗。 为什么如此? 因为此刻瓦刺的主力就在哈密。 可以说瓦刺西进,在正统七年就已经成为现实了,不过,瓦刺与哈密之间打了好几仗之后,哈密已经向朝廷求援了。 而今朝廷之上最大的事情就是这一件事情。 甘肃镇最西就是嘉峪关,嘉峪关外就是关西七卫,关西七卫之首,就是哈密。 关西七卫其实也不老实,有劫掠商人贡使的行为,甚至没有粮食吃了,也不是没有劫掠过甘肃,与甘肃镇打过仗。 朝廷之中主体意见,是不想救关西七卫。但是朱祁镇心中却不这么想,今日放弃关西七卫,明日是不是要放弃青海番卫,后日是不是要放弃奴儿干这些卫所了。 一步步放弃,将朝廷的屏障都拱手让人,且不说,朝廷的威信损失,单单是每让一步都会让瓦刺强大一分。 瓦刺的强大,最后还是落在朝廷身上。 但是看着徐晞简简单单划这一道线,朱祁镇就好像看见了一场规模巨大的歼灭战。 如果朝廷要救援关西七卫,只有一条路线,不是别的,就是沿着甘肃镇,也就是祁连山北麓前进。 而这一段,却是一个缺口。 距离西宁不过几百里而已。 朝廷对青海的统治,也是因俗而治,换一句话,那都是一些土司而已,这些土司很多都是从元代遗留下来的 。 且不说,朝廷大军从北京开往西北一路消耗,单单说,瓦刺真拼命卡着这一条路,几十万大军能在甘肃镇,这种狭长没有纵深,缺乏粮食的地带,能待多长时间。 虽然这仅仅是一个可能,但是却足够朱祁镇夜不能寐了。 朱祁镇心中叹息一声,支援关西七卫的想法,也慢慢淡了。只是对于西北的危机,朱祁镇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第四章 可怜的王振 第四章 可怜的王振 朱祁镇也明白,徐晞这样说未必没有危言耸听,加以劝谏的意思。毕竟朱祁镇也知道,在进宫之前,徐晞与杨溥是见过面的。 但是朱祁镇的确不敢拿大明十几万主力军团冒险,从陕西到甘肃漫长的粮道,后方可能有的不稳因素,乃至缺水缺粮的可怕处境。 朱祁镇不得不承认现实。 他即便心中承认自己有些固执了,但是也不表现出来,说道:“徐卿走了数万里,遍观大明九边,觉得九边什么问题最大?” 徐晞听了心中一时间也有一些犹豫。 九边的问题?岂止是有,还有太多,但是徐晞也知道,有些话是可以说的,有些话是不可以说的。 徐晞在这一番长谈之中,也说了好几个人名。 但是要么是没有具体评价,褒贬的意图不明显,要么就是赞扬。 倒不是而今的九边众将都是道德完人,一点错处都没有。 却是徐晞明白自己的身份,他是查看九边边防的并非是御史,抓人小辫子的,故而他的重心都放在了各镇的布防情况,对于九边布防之上的某些缺点,徐晞自然会指出来,比如他所言的东胜卫缺口,导致延安受兵灾,庄浪卫的问题,能让草原与青海连接。 甘肃镇的战略纵深太单薄,如果甘肃一旦失去,那么西北也没有什么战略纵深可言,说不得大明疆域要大退一步,弄得与宋朝差不多了。 但是这种战略基本问题,是不用哪个总兵官来负责的,他们也负担不起这个责任。 而今朱祁镇的问题,却让徐晞不好回答,虽然弄一个问题糊弄过去,显得徐晞能力不够,但是真要说出一个问题来,却是得罪一大批人。 张辅可是还在内阁之中。 徐晞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觉得再合适不过了,说道:“陛下,有一件事情,臣不吐不快。” 朱祁镇说道:“徐卿请讲?” 徐晞说道:“太祖祖训,宦官不得干政,即便内廷之中扫不了此辈,也不当让其放纵在外,而今九边重镇,没有一次没有宦官监军,此辈常言乃是陛下之耳目,横行无忌,压制九边镇将,武官员,有功,则曰我之功也,有过,则曰人之过也。至于横行不发,纵下面鞑军作奸犯科者,数不胜数。恐失九边军心。” 朱祁镇听了,心中苦笑。这个问题,他还真不知道如何解决了。 因为这些太监所言不错,他就是这些太监的总后台。当然了,朱祁镇也承认,徐晞所言有一部分是对的,有一些太监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是有一些太监的确是能臣,不过是肚脐下面三寸的地方,少了二两肉而已,比如说亦失哈,比如说刘永诚。 而今九边之重要,即便是太皇太后也没有撤掉九边太监监军的意思,要知道,太皇太后在宣德十年,朱祁镇登基的时候,可以罢一切不急之务,并将很多镇守太监,全部召回了。 唯独九边的太监,在进入正统年间之后,不减反增,即便杨士奇在的时候,对这一件事情也没有说过什么。 仁宗皇帝登基之后,在九边安插臣,令巡抚或者巡按与总兵互相制衡,而宣德年间将太监监军发扬广大。 早已在九边形成了,官,太监,武将三层之间的制衡。 各地虽然还是总兵官为尊,但不管官还是太监的意见都不可小视。凡是遇见大事,必须是他们三人联章上奏说明此事。 这种制衡模式,宣德年间形成,太皇太后默许的。只是在太皇太后去世之后,王振的权力大为膨胀,已经让很多人不满了。 其实整个正统年间,王振的势力都是在膨胀之中。 太皇太后在正统四年之前,对这一件事情都是默许,甚至鼓励的。毕竟太皇太后一直担心朱祁镇扛不住这个担子,宁肯培养出一个权阉,也不想培养出一个权臣出来。 在正统四年之后,太皇太后倒是发现朱祁镇能力足堪大任,就对王振减少了很多扶持,但是朱祁镇还在继续扶持王振。 王振掌控司礼监,除却东厂在金英手中之外,大内乃是天下的宦官都要唯他是尊。特别是太皇太后去世之后,朱祁镇的作风大变,变得沉默起来,但是王振的却变得嚣张起来。 朝中已经有一股倒王的风潮。 其中就挂户部侍郎掌管海关的李时勉最为激烈。 这几年来,李时勉坐镇天津,沿海几个港口陆陆续续的完成开发,不过经济总量在这里放着,虽然几乎每一个省都一个海关,但是海关赋税总额,也没有超过五百万。 毕竟大明外贸的经济总额还是有限的,在西方还没有来到东方之前,整个东西贸易额,或者说东南亚内部贸易额并不是没有天花板的。 再加上其中这样那样的原因,相当长一段时间之内,大明海关税大概就是五百万两上下了。 即便如此,周忱也不火坐视这一笔钱不流入户部,在户部之外,所以今年周忱多次上奏,就是海关纳入户部之中。 最后朱祁镇答应了,李时勉以户部侍郎的身份主持海关,在京城择地修建海关总署,作为户部的下级衙门。 李时勉进京之后,第一炮就打向了王振。 却是因为宁波倭案。 什么是宁波倭案,就是在正统六年,一路倭寇在宁波上岸,攻克了大嵩千户所。具体来说不过是数百人而已。 朱祁镇也是大怒,当时就令镇海卫指挥使王英总领船队,围剿倭寇,并令魏国公出面主持。 这一队倭寇倒是还打发,王英抓住尾巴之后,打了一半,逃了一半,其中有几十个人居然飘到了朝鲜。 被朝鲜国主抓住之后,送到北京。 弄得朱祁镇有些尴尬。下令让这些倭寇到菜市场走一趟,不必说了,还必须以派使臣去朝鲜宣布赏赐与感谢。 就这一件事情,就牵连的宁波海关当年的赋税。李时勉上奏,说大嵩卫千户,乃是走了王振的门路,才得已袭职。并指责王振数项大罪,很多官群起而为之。 逼得王振向朱祁镇谢罪,并辩解一番。 对于王振的辩解,朱祁镇有一些信有一些不信,王振自己贪财的一些行为,他是知道的。但是王振是一个最讨厌下面人给他耍花样的人,也就是他挖王振贪财,那是理所应当,但是下面的人敢从他手下多拿一两银子,王振就弄死他。 所以,朱祁镇对于王振纵然下面发财从来是不信的。 但是朱祁镇敲打了一下王振,毕竟主仆之间这么多年的情分,还是要保全的。 而且,官场之上,但凡明白一点的人,能不知道王振乃是朱祁镇的人。朱祁镇很担心倒王振乃是对朱祁镇的试探。似乎是朱祁镇在太皇太后死后,不再积极谋求这个改革那个改变之后。 很多事情都是你退一步,下面的人就会进一步的。 朱祁镇出面与杨溥协商,杨溥费了不少功夫,这才将下面倒王振的风暴,给压制下去了。 但是风波压制下去了,但暗潮却没有平息,似乎反阉党,反王振,已经成为很多官的政治正确了。 所以,徐晞不敢得罪张辅,朱勇这一票勋贵,却并不怕得罪王振。 毕竟,朱祁镇对王振的约束也是很严的。 以至于很多人弹劾了王振之后,也没有吊事,大家胆子就大了起来,颇有有事没事,弹劾一下王振,没事有事,再弹劾一下王振。 第五章 瓦刺与西域 第五章 瓦刺与西域 虽然对王振有些抱歉,但是朱祁镇不能不明白,虽然而今他依靠其他势力站稳脚跟了,在军方有太皇太后留下的刘永诚,有自己提拔起来的孟瑛,有在西北的蒋贵,在大同的杨洪,在辽东的曹义,等等。 在官方面,内阁之中的曹鼐,王直,六部之中的周忱,地方上的于谦。乃至正统元年进士,也有一批进入朝廷,虽然都在中下位置,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一批人上位,朱祁镇的地位就更加不可动摇了。 所以在正统四年之前,朱祁镇所依赖的唯一支柱王振,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但是王振所代表的宦官实力以及厂卫,依旧是朱祁镇根本支柱之一。 朱祁镇要借助官敲打一下王振,让他别太飘,但是从来没有想过废掉王振。 所以,面对徐晞的问题,只是打了一个哈哈,随即回避过去了。 朱祁镇接下来又详细了问了一些,关于九边特别是甘肃镇的情况。最后才起步送走了徐晞。 送走了徐晞之后,朱祁镇手中揣着一杯热茶,靠在交椅之中,看着满天雪景,愣愣的出神。 徐晞兵部尚书的任命,很快就下来,这一点朱祁镇与杨溥已经有共识了,否则兵部尚书的位置,也不可能空悬半年。 这也代表了朱祁镇在某些事情的态度微妙的转变。 王骥离开兵部尚书任之后,柴车一直没有发挥出兵部尚书的能力,是一个维持性的人物。反而让五军都督府在很多事情上主导了大明军事。但是徐晞是一个能容得了五军都督府嚣张的人吗? 朱祁镇心中其实是有数的。 这其实他心中一直担心,大明卫所到底是一个什么样子? 凡是都有一个后手,这是朱祁镇预备面对最坏结果的后手之一,他还有其他安排,只是他希望这些安排,永远是用不上的。 不过,这是长久的安排。 朱祁镇之所以如此详细的通盘了解一下,九边防务,各处隐患,却也是因为对瓦刺对哈密进攻这一件事情的考虑。 瓦刺也先在正统七年正式西进。 一方面固然是想侵吞关西七卫,也是也先重新凝聚瓦刺各部行为之一。 之前说过,草原上的传统的,脱欢打下的疆域,却不是也先能够全部继承。而今虽然也先在脱脱不花的大帐立在漠北,但是瓦刺一族的根基却在西域。 也先的西进,不仅仅是一次军事行为,也是一个政治行为,用一场胜利凝聚人心,让瓦刺各部知道,他也先,决计不必父亲脱欢差。 说起,瓦刺在西域的经营,不得不说察合台汗国。 成吉思汗有四个儿子。术赤,察合台,窝阔台,拖雷。成吉思汗分封诸子。术赤之子,就是大名鼎鼎的金帐汗国。 窝阔台一系拖雷一系的恩怨情仇就不必说了,最后是忽必烈夺得了帝位,彻底击败了窝阔台一系。 而察合台汗国的范围就是而今的新疆,中亚,乃至巴基斯坦,印度西北部。 远的就不要说,就说帖木儿,他就是出身察合台汗国。或者准备的来说,是西察合台汗国,所有人都知道,帖木儿在永乐初年东征,中道而死。最后没有成型。 却不知道,这也是帖木儿对东察合台汗国的一次征服。 只是帖木儿一死,东察合台汗国复起,也瓦刺就在这个时候,杀了东察合台汗,并占据西域一部分。 脱欢在世的时候,与东察合台汗国,赶到了乌兹别克。整个西域都在瓦刺的统治之下了。 当然了,草原的统治并不是中原,极度依赖个人的威信。脱欢虽然做到这一点,留守在西域的部众,会不会听也先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情了。 这就也先西进的原因之一。 至于关西七卫,与察合台汗国也是有关系了,这种关系甚至蔓延到元朝的时候。 元朝的时候,察合台汗国与大都的关系,并不是太好的。之间也发生过战争,元朝分化察合台后王一系,就将他们安置在西北的。 而大明代元之后,继承了大明因俗而治的原则,将嘉峪关以西的蒙古贵族,建立了七个卫所,其中就以哈密为尊。 当然了,关西七卫看上去是一个整体。但是内部也互相征伐,大明也有意维系他们彼此的对立,常常派使臣调节他们之间的矛盾。 这有利于维护大明对他们的统治。 当然了,另外一个维系他们对大明统治的办法,就是贡道。 丝绸之路虽然运输量大减,但是还存在的,也是哈密卫很大的财政来源,这也是哈密卫离不开大明的原因。 其实哈密卫一直与脱欢勾勾搭搭的,甚至彼此有联姻。 这一次瓦刺对哈密卫的进攻,也是政治仗与军事仗一起打的。 军事仗怎么打,就不用说了,分化关西七卫,达到个个击破的办法。至于政治仗,就是也先向哈密王求亲,向哈密王求娶哈密王之妹。 哈密王已经将这一件事情报上来了。 这也是朱祁镇一直犹豫的。 从哈密王的表现,哈密王其实不想投奔瓦刺,毕竟瓦刺没有大明那么富,大明在丝绸之路上,稍稍放一些水,就足够哈密吃饱了。 但是瓦刺却不一样了。 与大明相比,瓦刺就是一个穷光蛋。 瓦刺这么看重哈密,要和哈密王联姻,真的是为了爱情,根本不是,瓦刺就是想在丝路上分一杯羹。 且不说,哈密投靠瓦刺之后,还能不能享受丝路上的利益,即便是能享受,这利益也要分相当一大部分给瓦刺。 哈密怎么都是吃亏了。 朱祁镇此刻也明白了,不管是军事上,政治上,乃是民政上,大军出陕西,入甘肃与瓦刺在哈密打上一仗,都是风险很大的。 但是如果大明对哈密的坐视不理,在外交上却致命的。 因为大明继承了元朝因俗而治的原则,在青海,在奴儿干,等等地方,有太多地方,都有名为卫所,实际上是当地头目自治的小势力。 哈密还是大明哈密卫。 放弃哈密,坐观成败。朱祁镇用脚趾头想,就知道今后边墙之外,这些大大小小部落会怎么选择。 朱祁镇越发明白,也先这个一手棋的老辣。别不说,而今瓦刺使团就在京师之中,一边在外进攻大明的忠实藩属,一边大举朝贡,在京中活动,似乎要化解大明对瓦刺的敌意。 但是偏偏有人上当。 居然有人上奏说,因为让哈密与瓦刺联姻,成姻亲之好。西北就无事了。 朱祁镇当时就气炸了。 不过,还好杨溥是明白人。不用朱祁镇出手,杨溥就将这个官员给处置了,一脚踢到云贵去了。 反正王骥在云贵已经开始改土归流,并为土司设流官副手。正好让这位去。 但是朱祁镇不得不承认这背后的思潮。 朱祁镇对这个左右为难的选择,深思了不知道多久,忽然觉得手中茶冷了,而漫天大雪也淡去了,虽然还是眼前还是一片雪白之色,但是朱祁镇对今冬下雪,旱情缓解的欢喜。却也淡了不少,说道:“走吧。回宫。” 朱祁镇上了轿子,被宦官抬着,用手支头。晃晃悠悠的回宫,心中还一直推敲着,心中暗道:“该怎么办是好?” “什么才是两全之策?” 朱祁镇两全之策还没有想到,徐晞就已经来到了内阁之中,就在杨溥的阁房之中。看着刚刚停下的大雪。与杨溥谈着朱祁镇刚刚的表现。 第六章 圣心如渊 第六章 圣心如渊 杨溥屏退左右,敞开大门。直对渊阁大厅之中。 内阁的值房乃是渊阁之中隔出来的小房间。朱祁镇对内阁大臣的待遇还是很好的。 虽然每一个内阁大臣的值房,也就是办公室,其实并不大,但是也分内外的,外面是办公会客,里面更是能放下一张床,如果遇见大事了,比如皇帝驾崩,边疆战事,需要内阁大臣随时候命的时候,就可以在这里休息。 朱祁镇更是在这房间连通火道,与朱祁镇在乾清宫的暖阁一般的待遇。所供奉的吃穿用度,都是一等一的好,连内阁这里还有小厨房。 这些东西,有些是朱祁镇之前就有的,有的是朱祁镇之后添加的。 毕竟增添一点待遇,也费不了多少银子。朱祁镇甚至将收买人心都当成习惯了。 但是即便如此,在冬天的时候,杨溥开门,还是有寒风冲进来,这里毕竟比王振精心打造的观雪亭差了不少。 却是杨溥政治理念,就是光明正大。不谋于私事之中。 当然了,即便杨溥摆出这个姿态,也没有几个人敢去偷听内阁首辅与未来的兵部尚书的谈话。 杨溥说道:“孟晞,陛下之意如何?”孟晞乃是徐晞的字。 徐晞苦笑说道:“阁老,圣心如渊,岂是臣子可以揣测的。” 杨溥叹息一声,说道:“是啊。” 他心中却想道是朱祁镇在太皇太后故去之后的表现。他私下有一个想法,就是皇帝越来越像太皇太后了。 太皇太后在正统初年,是怎么控制朝廷。 那就是控制兵权,财权,压制政务规模,然后放权内阁。杨士奇看似权倾朝野,但是都在太皇太后控制内。 而在太皇太后去后,朱祁镇减少了对朝政的干预,很多决策上,并不会直接反驳内阁的意见,或者说很少对内阁意见有异议。 看上去内阁权力大涨。 但是杨溥却越发感觉揣测不出朱祁镇的意见。 之前杨士奇与杨溥都看得出来,皇帝其实很急,在做事办事上,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来的一股急迫的心理。 一心要做这个做那个,似乎当这个皇帝就是用做事的。 但是皇帝自己似乎并不明白,皇帝本身就不是做事的。这本身就是一种身份的错位。只是有些帝王心术,即便是首辅大臣也不好与陛下细细说来。 士大夫所言之,垂拱而治天下,虽然有一些想要限制君权的意思。但未必不是正理。从来是皇帝接纳某位大臣的意见,做出这样的那样的决断,很少有皇帝有这样那样的想法,却要说服下面大臣推行下去。 在政治生态上,这本身就不是太健康的。 毕竟凡是皇帝提出的事情,下面的人决计不会反对,即便有反对的,也更有小人迎合。皇帝急,下面自然有一批大臣着急,皇帝怠政,自然又一批弄臣迎合。 所以皇帝不要轻易表露意见,中道而行,维持整个大明体制的正常运行,具体的做事就是放在下一层了,这是内阁六部的事情。 这种错位。就是皇帝让人不放心的原因。 为什么道家乃是君王南面之术,这一番话,其实可以用无为而无不为而概括。但是真正能想明白,却没有多少个了。 太皇太后去后,朱祁镇深刻反省之后,似乎照准了自己的定位。 但是对杨溥来说,让他放心之余,又感到难办了。 原因很简单,之前朱祁镇的意见简直是不加掩饰,最少在杨溥看来,是不加掩饰的,但是而今杨溥固然知道,朱祁镇依旧看重,河北水利,盐法,海运,等等事务。 但是朱祁镇到底是怎么想的,却很少有纰漏了。 他仅仅是保持关注而已,甚至有时候自己不大满意,也不会轻易表露,却有一批言官上奏,说这个事情这样那样的问题。 杨溥第一次见到没有明白,但是杨溥是何等老辣之人,他虽然没有证据,但却也肯定,这些言官背后有人。 是不是皇帝,却不知道了。 杨溥也不敢知道。 看似朱祁镇对内阁的意见,从来是没有反驳过,但是内阁结论形成之前,朱祁镇的某些想法就已经渗透进去了。 甚至杨溥还不清楚,到底谁是陛下的人。 这种感觉让杨溥有一种在太宗皇帝下面的感觉。 所以,圣心如渊,这四个字,并不是杨溥的马屁,却是杨溥心中真实的感觉。朱祁镇变得不好伺候起来。 比如这一件事情。 对于瓦刺西进的消息传来,内阁朝会之上,已经有好几轮讨论了。放弃哈密乃是内阁方面的意见。 但是朱祁镇并没有不同意。只是留中。并下诏让翰林院编一部西域史出来,诏书之中特别标明,要寻“西域汉唐以来故迹。”这几乎是明示了,你这个方案,我不满意。 杨溥劝谏过好几次。 朱祁镇总是说道:“朕将以何面目见太宗皇帝于地下?” 好吧。这个理由好强大。 宣宗皇帝放弃安南,也没有说不能见太宗皇帝于地下。 杨溥已经觉悟了,不管这事情怎么办?最后放弃哈密的罪责,一定是要按在自己头上。但是杨溥毕竟是社稷臣。 知道不能打哈密之战,就是不能打。 且不说从陕西向西粮道漫长,西北本地的粮食根本不够支撑大军,单单说,瓦刺一部进入河套地区,威胁延安,陕西都司的防御压力大增,兵部与五军都督府会议,已经有为延安增兵的决策了。 兵力分散之后,单靠西北本地的军队,不足以与瓦刺决胜于哈密,看西北之乱就可以看知道,区区不过万的骑兵,就让西北乱了好一阵子。 如果从北京调兵,更是无稽之谈。 等大军到哈密,估计哈密早就被瓦刺拿下来了。 杨溥怎么想,朝廷也不能为了面子丢了里子,所以即便今后被钉上弃哈密的罪名,也只能一谏再谏,自己劝谏不成,也要让别人劝谏,哈密这一战不能打。 杨溥沉吟片刻,说道:“孟晞,你的任命就好下来了,陛下之意你也明白,从正统以来,边将都有要求修缮沿线边墙的意见,陛下用你,就是要用你对九边的了解,你到兵部之后,别的不说,先做一分修缮九边的方案。重点放在宣大上面,记住做得严密一点,朝廷折腾好几年,好容易河北水利差不多要结束了,手中有一点余钱,但也不能让九边那些人给吃了空饷。” 朱祁镇对九边如此关注,杨溥岂能不好好揣摩一下朱祁镇的意思。朱祁镇宁肯让兵部尚书空悬半年,也要用熟悉九边的徐晞,就已经是很明白的表示了。 徐晞说道:“阁老,下官明白。” “这是上任第一件大事,务必做好。”杨溥说道:“不用让陛下失望。” 徐晞想起朱祁镇对他的礼遇,说道:“不敢说九边固若金汤,但是决计每一分钱都用到实处。”他微微一顿,说道:“只是哈密之事,当如何一个了局?” 杨溥说道:“你放心,陛下不是固执之人。总有人能说服陛下的。”他其实估计朱祁镇此刻已经有定计了。只是被人劝谏好,这其实也是一个政治资本。就看皇帝要给谁了。 徐晞似乎想明白了,说道:“英国公?” 杨溥叹息一声,说道:“是。除却英国公还有谁?” 徐晞心中有些不舒服,因为他是兵部尚书,乃是兵相,而今皇帝军国大事却要英国公意见而决断。 他的兵部尚书的权力体现在什么地方? 第七章 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第七章 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武英殿之中。 朱祁镇等着英国公张辅 只是而今英国公张辅的气息却柔和了许多。 无他,虽然英国公张辅比朱祁镇大了不知道多少岁,但是他与朱祁镇有一个相同的好事,那就是张辅在坚持不懈的努力之下,在六十高龄的情况下,终于再次有了儿子。 英国公一脉后续有人了。 这对英国公来说,是天大的喜事。 而今英国公本人也有退下去的意思,特别是皇帝变得如此难伺候的时候。比如这一次关于哈密卫的事情。 如果在之前,皇帝定然第一个问英国公。 而且却是朱祁镇一直留着英国公没有召见。却派亲信将关于哈密卫的大小事务全部发给英国公。 所以在朝廷因为哈密卫之事议论纷纷的时候,英国公却一直闭门不出。 英国公从朱祁镇的态度,再加上朱祁镇之前所说过的话,自然品味出味道,那就是皇帝本人他并不是想听所谓的放弃哈密卫而来的。 但是张辅也从军事角度衡量过救援哈密的可能。他与杨溥的意见几乎是一致的。 大明没有进取西域,决计不是大明对西域没有野心。更多是基于现实的考虑。永乐年间六次出击草原,几乎都是从东部北伐,从开平卫横渡大漠,那么为什么汉击匈奴,又击西域,断匈奴一臂的战略决策。但是明朝却要经营东北。 这里面原因很复杂,但是西北残破却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张辅也知道,朱祁镇不可能不在这一件事情上,对瓦刺还以颜色。秉承这个态度,他心中已经有方案。 朱祁镇与英国公说了几句家常。几句话之内,就拐入正题,说道:“而今瓦刺攻哈密,哈密王求援,国公乃是天下名将,朝廷柱石,不知道何以教朕?” 英国公张辅说道:“陛下,瓦刺心怀叵测,臣反复思量,瓦刺未必没有引大军决战于哈密的想法,如此则派兵少,不能建功于异域,反而折损大明之威。派兵多了,且不说战事如何,一旦大军到哈密,瓦刺退却,大军不可长期驻扎哈密,一旦大军回失,则瓦刺复来,该如何处置?” 朱祁镇听了,不得不沉默。 大明一点一点的放弃了漠南,也就形成了而今步兵居多,马兵比较少的局面,即便是杨洪出塞的一万骑,已经是大同大半骑兵了。 骑兵缺少,尤其是成建制骑兵集团的缺少,让大明军队的机动能力下降了不少。 蒋贵成名之战,前后骑兵参战也不超过三万骑。就能看出西北的骑兵规模。但是比起瓦刺骑兵数目,瓦刺掌握了选择战场的能力。 这种情况之下,朱祁镇越发明白,张辅所制定的长城决战方案,固然有些泄气,但是总体上来说,已经是明军最有可能执行下去的方案了。 不过,朱祁镇依旧不甘心,带着几分苦笑说道:“难到英国公让朕回复哈密忠顺王,让他妹妹嫁到瓦刺,朕还要赐婚,送嫁妆不成。” 英国公说道:“陛下,朝廷固然对哈密鞭长莫及,但是对有些人却是可以打的?” 朱祁镇听出了英国公弦外之音,说道:“国公的意思是?” 英国公说道:“瓦刺之所以敢西进,就是因为兀良哈在东,安顿瓦刺后方,既然兀良哈敢在大明与瓦刺之间做出选择,就要承受这个选择的代价。” “瓦刺可以下哈密,朝廷也可破兀良哈。” 朱祁镇听了,心中猛地想起一句话,那就是你打你的,我打我的。此刻他立即明白,原来自己被也先一手棋限制了思路 如果自己的想法一直局限在哈密这一件事情该怎么处理的话,那么就走不出也先的套路。朱祁镇心中暗道:“张辅果然是名将,最少在这个战略分析之上,决计在我之上。” 最少朱祁镇之前没有想过这一件事情。 只是这个想法一冒出来,朱祁镇就有不少想法冒了出来。 朱祁镇其实并不想与瓦刺提前决战,毕竟河北水利还没有完工,即便是完工了,河北的民力也消耗的差不多了。 等河北粮草积蓄,非数年不可。 朝廷盐税虽然一点点增长出来,但是完成所有的改革,也是需要时间的。宁波倭寇之事,固然不大,但是朱祁镇也知道海运并不是太安稳的。 这样一来,朝廷调配南方物资的速度,就要受到运河的限制。 一年四百万的粮食,在承平时期还好,但是一旦打起仗来,完全不够看。 千言万语一句话,朱祁镇还没有做好准备。最少没有准备好,与瓦刺进行长期的鏖战。至于停战,想都不要想。 不是朱祁镇不想,朱祁镇固然不想向瓦刺低头。但是已经进化成政治生物的朱祁镇,更多思考都是基于利益,如果利益足够大,朱祁镇不介意低头。 是因为大明与蒙古的世仇关系。 一旦打起来,朱祁镇想要议和,必然要损失自己的政治威信。一旦瓦刺与大明正式开战,朱祁镇是决计不是要喊停那一个。 但是一时间大明没有能力将兵力投放到漠北去。灭不掉瓦刺,所以战事长期化,将是一个大概率事件。 所以,基于战事长期化的准备。 朱祁镇并没有做好。 财政的积累,资源的调配,乃至军事的改革,特别是军事的改革,根本就是流于表面,根本没有深入。 所以,朱祁镇问出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关于瓦刺的反应,说道:“国公,如果大军出塞击兀良哈,成算几何?还有瓦刺会不会因此与朝廷大战?” 张辅说道:“兀良哈虽然有数万骑,但是绝非朝廷之对手,只需大同,宣府,辽东三镇合兵,足以击溃兀良哈,成国公朱勇,从太宗皇帝数次北征,经验丰富,轻车熟路,足以破兀良哈。” “至于瓦刺的反应?”张辅轻轻一笑说道:“臣敢说也先,决计不会与朝廷撕破脸。原因有三,其一,瓦刺主力在西北,对东北鞭长莫及,即便与朝廷撕破脸于他又有什么好处?其次乃是兀良哈总就不是瓦刺本部,也先不会在意兀良哈的损失。其三就是瓦刺通过朝贡,获利不少,让他放弃这利益,也先即便肯。但是瓦刺很人都未必肯。” “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事情。”张辅说道:“这兀良哈的存在并不符合瓦刺的利益。陛下如果坐在也先的位置上,陛下如何考虑南下之事?” 朱祁镇沉吟了片刻说道:“朕不做好万全的准备,是不会南下的。”朱祁镇顿时想明白了。也先恐怕要清场。 老大与老二打仗,老三倒霉。 从来如是。 虽然朱祁镇忌惮瓦刺,但是有一个事情却是一个基本事实,那就是即便是大明军方的实力有所衰弱,在国力上,依旧是大明胜过瓦刺。 瓦刺攻大明,是以弱攻强,所以也先必定先整合好资源,尽量的吞并版图。再者从永乐年间草原之上,就有一个规律。 那就是大明敌人都不是大明打死的。 比如阿鲁台所部,如果不是太宗皇帝将阿鲁台给打残了,瓦刺想要拿下阿鲁台也要费好大功夫,而也先的爷爷,马哈木之事,更说明问题,他刚刚与太宗皇帝打了一场忽兰忽失温之战,随即就被阿鲁台追上,一场大战,让瓦刺伤亡惨重,如果不是脱欢是一个人杰,几乎要退出草原之争了。 这样的教训在前,也先与大明作战之前,会允许兀良哈旁观吗? 第八章 辽东之战的战略规划 第八章 辽东之战的战略规划 估计瓦刺甚至乐见其成。 朱祁镇想明白之后,对这一场战事,心中就同意了大半。 他甚至有一种跃跃欲试的感觉。 这也是朱祁镇对大明军方一种感觉。 朱祁镇不想对大明军队进行改革吗?不是不想,他一直在想,但是他怎么折腾官,即便出了事情,朱祁镇也能承受。 但是对军队的改革,一旦搞不好,估计就是政变。朱祁镇自然要谨慎。 他军方改革,从两个方向深入,一方面是提拔自己的人。孟瑛,郭登,等诸将的结果。另外一个方面,就是制度上的改革,就是武学。 但是他觉得两方面都推进不下去了。 制度方面暂且不说,这里牵扯太大。自然是不能轻举妄动。但是在提拔亲信方面为什么推进下去。 朱祁镇思考过,那就是军队太过稳定了。 朱祁镇虽然要提拔人,但是前提是要提拔能打仗的人 ,而不是随随便便提拔一个人。但是怎么知道一个人能不能打仗? 朱祁镇又没有火眼金睛,自然是打仗了。 西北之乱,朱祁镇发现了蒋贵。麓川之战,朱祁镇确定了孟瑛等人。他心中模模糊糊有一种感觉,对军事改革,很多时候是需要外力的。 他宁可打一打,只要打仗才能看出军队的战斗力,也只有打仗,才能大浪淘金,朱祁镇可以将底层能打的将领,一一的提拔出来,完成大明军方的更新换代。 所以,朱祁镇心中已经同意了,但是嘴上却不说,而是说道:“此事太过重大,不可不查,你上一个题本,先在内阁之中商议一下。” 张辅说道:“臣明白。” 朱祁镇送走了张辅,只觉的心结解开了。对于杨溥放弃哈密卫折子,也看顺眼。上面杨溥拟出来的意见,那就是如果关西七卫终于朝廷,令蒋贵在嘉峪关接应,安置在关内,如果关西七卫依附瓦刺,则朝廷宽大为政,不罪也。甚至允许朝贡如旧。 这也是杨溥为政老道的地方。 虽然关西七卫依附瓦刺是背叛了大明,但是因为经济上的关联性,关西七卫天然想依附朝廷。 而且看瓦刺的举动,瓦刺想与哈密王联姻,想来并没有将本地势力一网打尽的意思。 那么继续维系与关西七卫经济上的联系,等将来瓦刺主力不在了,甚至派一个使臣就能将关西七卫拉回来。 毕竟瓦刺会在关西七卫吸血,而大明却是在送钱。这种利益倾向,足以让瓦刺与关西七卫之间的联系不会紧密。 瓦刺维护统治,也是需要成本的。 与大明相比,瓦刺也是如此的,他维持一个战略方向,就多一分开支,与大明比家底,杨溥却是不怕的。 朱祁镇叹息一声,虽然还觉得不舒服,但是在上面圈点了一下,扔在一边,也就是表示看过了。 不过,朱祁镇随即传令道:“令辽东总兵官曹义,辽东镇守太监亦失哈来京。” 朱祁镇从来是对辽东有想法的。 之前各种政策推进不太好,虽然亦失哈也在推进辽东屯田种稻上很有力度,但是要知道大明从太祖皇帝开始,对辽东屯田之事,从来是很重视的。 朱祁镇的重视,不过是一直以来政策的延续。甚至在永乐年间,就有流放罪犯到辽东屯田的,这种长态关注之下,辽东官员在屯田上面,可以说能想到办法,都想过了。但是辽东人口有限,屯田的面积也是有限的。 甚至这一两年以来,辽东屯田最大的亮点,不是别的,就是凤凰卫屯田,因为吸引了很多朝鲜百姓,这种额外的人口流入,反而成为屯田最大的动力。 但是从总体上来看,并没有太大的进展。 甚至朱祁镇将精兵强将都调遣到辽东,比如现任辽东巡抚乃是王翱。就是一名很有能力的大臣。 朱祁镇心中酝酿很久的规划,想知道能不能在借助这一战推进朝廷在东北扩展,最少重新建立起流官在奴儿干都司存在。 朱祁镇快马急召辽东军事首脑入京的时候。成国公朱勇也来拜访张辅了。 成国公与英国公都是靖难勋贵出身,与宫中的关系硬得很。张辅在武英殿召对的事情,成国公朱勇心中就有揣测。 既然成国公朱勇上门来问,张辅也没有多隐瞒,将他的规划说了出来。 成国公朱勇眼睛发光,说道:“好,聚集宣府,大同,辽东三镇之力,给兀良哈一击狠的。早该如此了。”成国公朱勇的语气忽然一变,说道:“张兄,对于人选你有什么想法吗?” 张辅听了,立即会意,说道:“你有什么想法吗?” 成国公说道:“我明白,你既然将这个事说给我听,想来你心中统兵的大将,就是我了。” 张辅听了,也没有反驳。 张辅推荐朱勇,虽然未必没有照顾自己人的意思,但是却真没有多少私心。首先统合三镇,这一件事情,为将之人,非要资历深厚,能摆平各部不可。 这一点,朱祁镇的爱将孟瑛就不合适。 孟瑛毕竟流放十年之久,在宣府,大同,辽东,乃至京营之中,除却跟随他南征的旧部之外,根基浅薄的很。 他坐上这个位置,未必是一个好选择。 成国公朱勇继续说道:“下面各将,我想选一些自己人。” 张辅叹息一声,说道:“其实我想多用一些新人,陛下之意你不明白吗?” 成国公说道:“明白,但是我家这么多年的努力,总不能真靠边站吧,我也看出来了,陛下未必是要新人,而是要能打仗的人。” “只要能打仗,陛下未必在意是谁的人?” “如果陛下提拔出来的人对陛下忠心耿耿,难道我等与国同休的国公之家,难道对朝廷就不忠心了。” “再者了,谁能打,谁不能打,那是要打过才知道的。不让下辈打一打,如何知道能不能打?” “我这位置是要传给儿子的,我也老了,即便在家赋闲,也没有什么,但是总要给我家那些臭小子铺一些人脉吧。” 张辅听了,顿时心中软了不少。 毕竟他的儿子也出生了。一想到自己那个臭小子,他心中就一叹,他已经六十多了,而今这小子还在襁褓之中。很有可能孩子还没有长大,他就先去了。 即便河间王救驾而死,他东征西讨,立下赫赫功劳,但是如果没有足够的军中人脉,等小儿子长大之后,只能守一个空头英国公? 这是他担心的。 养儿九十九,常怀百岁忧。 而今张辅更是如此。所以张辅对成国公的意见,说不出拒绝的话了,因为成国公朱勇比他小,而且朱勇的儿子侄子一大把。 两家又是世交,一旦他有一个万一,他是需要成国公朱勇照顾自己儿子。 再者张辅觉得,成国公朱勇所言未必不对。 一朝天子一朝臣,当今少年天子,自然用他们这些老东西不大顺手,想要提拔年轻人,但是他这些人是可以退下来的,只是他们的子侄难道也要打入另册吗? 真要说起来,他们这些靖难勋贵之后,才是真正的苗根正红。与大明一损具损一荣具荣的。 英国公张辅说道:“这事情不要声张了,我知道该怎么办?不过你也要好好挑挑,毕竟是要上战场的。以我们的家境,养几个败家子也无所谓,真不行,就不要送到战场之上,弄得下面也不舒服,你们也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朱勇满口答应。也不知道有没有真听进去。 第九章 大明对奴儿干的经营 第九章 大明对奴儿干的经营 曹义与亦失哈来的很快。 几乎是接到旨意之后,就快马加鞭,顶风冒雪而来。 而且一来到了京师之后,朱祁镇也立即召见,让他们两人越次觐见。 朱祁镇在武英殿之中召见了他们。 朱祁镇也没有多话,先将锦衣卫从西北传来最新消息传给了他们两人,上面赫然写道,也先在哈密设大元甘肃行省。 朱祁镇说道:“也先肆无忌惮,置本朝于无地,内阁与五军都督府都以为西北偏远不可用兵,然朝廷不有所作为,以何面目对天下百姓,英国公提议,合大同,宣府,辽东三镇之力,北击兀良哈。” “正统以来,兀良哈屡屡犯边,两位久镇辽东,以为此策可行否?” 曹义沉吟一会儿说道:“英国公所言,自然无错,臣回去之后,一定集结辽东主力,准备与两镇合兵。” 亦失哈也是同样的意见。 朱祁镇其实对他们这样的反馈,已经有所觉悟了。 这也是朱祁镇而今选择以间接,而不是直接方式干预朝政的原因。 无他,英国公的身份地位在哪里放着。曹义与亦失哈即便是心中有些意见,也不敢轻易发表出来。 英国公尚且如此。 如果他主动推行什么政策,满朝武有几个人敢与皇帝硬顶。 即便是杨士奇也没有这样做过。 真以为圣明无过陛下,仅仅是马屁。 不,这也是一种政治正确。 没有人会直接说皇帝错了。 一般都是说下面的人蒙蔽圣聪。一旦施政有错,也是说皇帝身边有奸臣。 但是朱祁镇对这个时代越了解,越明白一件事情,或许他的主旨是对的,发展生产力,推进这个时代走向现代,走向科学。 但是具体到某一件事情上,他所想的就未必是对了。 如果他想推行的事情,一开始就是结构性的缺点,根本不能推行,很容易让下面的大臣陷入两难之地。皇帝的命令一定是正确的,不能是错的。但是这一件事情却根本不能完成。 这种情况,自然有大臣,骨头硬,看捅破这种皇帝的新衣。但是问题是这样大臣毕竟是少数的。 更多的大臣都会想办法,将这一件遮掩下去。用一种能向上面交代过去的办法。 政治谎言也就一个接着一个了。 甚至成为大明官场之上,人人都知道,却没有人说破的秘密。 黄册问题,就是明证。 最近南京后湖黄册送到了北京,朱祁镇虽然没有全部看过,但是抽了几个县的细细看了一遍,确定一件事情。 黄册的大规模造价,起于永乐初年。在洪武年间,黄册并非没有问题,但是大问题却是没有的。 但是在永乐初年,却有一次大规模造价。 就是在太宗皇帝刚刚进入南京之后,下令编造的。时间很紧,任务很重,再加上带有强烈的政治意味。 太宗皇帝是为了表明自己的正统性,所以这黄册的数据一定要漂亮。 所以,就有大规模造假。 在此之后,也就更正,但问题是,学好不容易,学坏很难,再加上造黄册这一件事情,本身是没有中央拨款的,又是国子监监生的义务劳动。 于是乎在永乐后期,黄册就不能看了。 有时候隔了一层,那么大臣们知道这是皇帝的意见通过下面某个官员的马甲发表出来,但是这些大臣反对的依旧是这个大臣,而不是皇帝。 这个时候,下面人的心理负担,也就没有那么重了。 这也是朱祁镇想明白的。 作为皇帝将自己陷入具体某项事务,是非常愚蠢的。皇帝本身需要做的是圣裁。做判断题,选择题,而不是申论。 皇帝最好不要有旗帜鲜明的意见。 朱祁镇说道:“兀良哈的情况先不说,朕想知道的是奴儿干都司的情况。而今瓦刺之心,昭然若竭。以朕之见,两强之间,容不得任何一个方独立于外。建州女真的情况如何?他们与瓦刺之间,可有联系?” 亦失哈说道:“陛下,陛下登基之初,就示恩于女真,女真上下无不感陛下之恩泽,建州卫指挥使李满住,更是愿意为陛下所用。臣敢以性命担保,建州女真乃是大明的忠实藩属。” 朱祁镇说道:“建州女真可战之兵多少?” 亦失哈说道:“建州女真比较分散,唯有李满住本人有战兵万人上下。” 朱祁镇说道:“万人?一旦瓦刺来攻,那么建州女真能不能自守?” 亦失哈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朱祁镇见亦失哈这样子,就已经很明白了。 说实话,拥兵过万放在很多地方,都是一个不小的势力了。但是与天下三百卫所,在册兵马有三百多万的大明,还是号称瓦刺四万户蒙古四十万户的瓦刺。都是一个弹卵而已。 现在李满住投向大明,乃是大明能给这些部落好处。朝贡制度能给他们带来利润。但是这种好处与瓦刺的刀兵相比。 李满住怎么做,亦失哈也不能保证,虽然亦失哈是女真人,与女真有特殊关系,却也不敢为李满住担保。 朱祁镇问曹义说道:“如果瓦刺大举东进,辽东镇能否做到,隔断朝鲜与瓦刺。并保住建州女真?” 朱祁镇所言的第一个任务,乃是辽东镇在太祖朝的任务,那个时候北元还有相当的实力,朝鲜还没有成立,还是高丽。 而高丽乃是元朝的最忠实的藩属。 辽东镇建立之初,就有隔绝北元与高丽的任务。 这一句话,表明了朱祁镇对朝鲜的不放心。与瓦刺大战之前,瓦刺在清场。朱祁镇虽然没有瓦刺的担心,但是以瓦刺的思路一看,发现朝鲜其实有可能加入战场的。 至于对建州女真的保全。却是对哈密之失的反思。 哈密局势已经不可挽回了,决计不能让建州女真重蹈哈密的覆辙。虽然李满住万余女真兵,在瓦刺与大明之间,算不了什么。 但是女真如果倒向瓦刺,就等于瓦刺多一万,朝廷少了两万兵。 朱祁镇对军事不能说太懂,真让他带兵打仗,他估计要抓瞎。但是最朴素的道理还是懂的,就是抓紧任何一个砝码。 建州女真老老实实的跟着大明混,作为老大自然会给糖吃,但是如果摇摆不定,朱祁镇宁可让他们变成死鬼。 也决计不会让他投靠瓦刺。 曹义说道:“陛下的问题,看似是两个问题,其实是一个问题。” 朱祁镇说道:“从何说起?” 曹义说道:“之前朝鲜并没有开拓西北延边六镇才,辽东镇足以将朝鲜与瓦刺隔断,但是而今有了延边六镇之后,朝鲜延边六镇对面不是朝廷,乃是建州女真。” “也就是说,如果建州女真在我方,足以隔断瓦刺与朝鲜之间的联系,如果建州女真有失,则事不可论。” 朱祁镇说道:“舆图。” 赵环连忙双手呈上一副辽东形式图。 在武英殿之中,大明各地的地图,军机书应有尽有。 朱祁镇将地图铺在几案之上,令曹义上前,为他指点这个缺口在什么地方。 曹义行礼之后,上前,站在几案对面,点在门图江出口一带。明朝的地图是有一点抽象的。故而朱祁镇看到这一带,一时间没有想到对应后世的那一片。因为我国在日本海上似乎是没有出海口的,他向上看到一个狭长的半岛,忽然心中一动,他想起来这一带是哪里了。就是符拉迪沃斯托克,也就是海参崴。 第十章 开发东北第一步 第十章 开发东北第一步 朱祁镇看见了这里,这才将这一带与后世的记忆对上号了,就是中国距离大海仅仅一步之遥的不沿海城市,珲春。 这一带还真是满清的祖宗之地。 曹义看朱祁镇看到了海参崴。立即为朱祁镇介绍道:“这里乃是开原,乃是建州卫故职,宣德年间建州卫南下与朝鲜之间起了冲突,而今建州卫所部,就在朝鲜到西北一带。与朝鲜延边六镇隔河相望。” “至于开原旧地,却多为海西与野人女真占据了。” “如果想隔断朝鲜与瓦刺,则建州卫必须保住。” 朱祁镇看着这一带。 明代的地图,是比较简陋的,也没有等高线,但是总体上来说,还是能看出来的很多东西的。 朱祁镇看见在双城以北有一个大湖,兴凯湖,往西一道山脉,就是长白山脉。只是南边与辽东都司相连的地方,也是山脉,看上去就不好走。 然后看着奴儿干都司整体,陷入沉默之中。 罗马对任何一个地方的统治,都是道路先行,这个原则在大明也是存在的。 就比如大明对贵州的统治,其实就几条驿道,只要不妨碍这些驿道畅通,对于贵州土司在山窝里面做什么,朝廷也是懒得知道的。 所以,贵州可怜到了永乐年间不过一个县归朝廷管。也就要看王骥的手腕了,不知道能不能为贵州布政使多一两个县的辖地。 这一件事情,放在奴儿干都司这里,也是同样的。 不要过,奴儿干都司地面广大,包括俄罗斯远东,东北黑龙江,吉林两省,辽宁省一部,内蒙古一部,外蒙古一部。 但是实际上,朝廷对奴儿干的统治,是呈线条状的,这个线条就是大明在奴儿干的驿道。 这些驿道有一部分是继承元朝的,有一部分是自己修建的。 可以分为水陆两道。 水路就不用说了。 明朝在吉林松花江上游建立起造船场,从这里顺流直下,直接到黑龙江。通过东北水道到达了黑龙江出海口,这是水路。 这是一条主干道。 大明在奴儿干都司所设的卫所,大多都是沿着河道,恐怕这也是原因所在。 亦失哈数次前往奴儿干走得就是这一条路。 不过,朱祁镇看重的却不是这一条。而是在长白山东麓。这一条陆路从辽宁出发,翻过长白山,然后一路道开原站,也就是刚刚所言建州卫旧址,而今海西女真所在之地。然后又沿着阿速河到黑龙江之中。与主干道汇合。 朱祁镇说道:“兀良哈为祸已久,非一战能定。瓦刺乃中国之大敌,今后交战非一两年可以决出胜负的。” “所以,我进尺寸,即敌失尺寸,我强尺寸,即敌弱尺寸。” “漠南草原,难以耕种。但是奴儿干都司等地,水草丰盛,虽然天寒地冻,但是可耕可牧,朝廷不能以之委敌。曹将军乃朝廷老将,朝廷以曹将军当辽东,不是让曹将军固守,将军也当思进取之道。” “今朝用兵,将军何以教我?” 兀良哈一战,不管胜负如何,兀良哈都是灭不了的。 这一点是朱祁镇反复思量出的结果,原因很简单,不是朝廷能不能打,而是在草原上,打出一场歼灭战,实在太难了。 兀良哈打不过,还不会跑吗? 想明白这一点之后,朱祁镇对三镇围剿兀良哈的计划,兴趣就没有那么大了。 当然了,为了政治原因,对也先的报复与警告,这一仗必须打的。 但是具体到辽东镇的任务,朱祁镇却另有想法。 只是曹义对朱祁镇这个想法,表示有些困难,他面露难色说道:“老臣惭愧,只是辽河以北,一片平原,易攻南守。朝廷不是没有想过,向北推进,但都是因为兵力不足,只能固守。” “辽东最大的问题,就是人口太少。” “陛下愿意填充辽东人口,老臣自然敢向北推进。” 朱祁镇一听,就知道曹义是在委婉的否定。 移民实边,说起来容易,但是做起来从来是难的。老百姓安土重迁,想要让他迁徙到数百里外,非用强制手段不可。 但是对国内百姓用这种手段,朱祁镇还没有下作到这种地步。 但是靠人口的自然繁衍,实在太慢了。 就好像蒙古人在西北的大屠杀,在两百年之后西北还没有缓过来劲。辽东在明初迁徙了十几万户之多,还有各地卫所兵连同家属,还有当地一些女真,朝鲜各族百姓。满打满算不过二三百万。 这些人口,维持辽东近十万大军,就已经很吃力了。还想向北开拓。再加上一望无边的东北平原,与草原之间根本没有绝对的界限。 这是一片开阔的,利于骑兵作战的地界。想在这一带经营,朱祁镇想象都觉得困难。看现在辽东的防线就知道,辽东镇乃是依靠辽河,与辽西山地,才维持一道完整的防线,甚至出现辽河河套都无法控制。 原因何在?就是因为这一带在辽河以北,北边一平川。没有遮掩。 朱祁镇说道:“曹将军所说的事情,朕也是知道的,但是有些事情总不能不做,一旦瓦刺攻建州女真,曹将军如何来救?” 曹义沉吟片刻,大脑疯狂的转动,来揣测朱祁镇的意思。朱祁镇其实也没有掩饰的意思。 曹义看见朱祁镇的手指放在地图上双城卫的地方,轻轻的敲击。这里就是后世俄罗斯共青城。 曹义说道:“只能持险而守了,待瓦刺退兵了。瓦刺大兵之下,建州女真心意不知,贸然派兵,恐怕为女真所卖,在海西建城设卫,派并固守。” 曹义虽然这样说,但是他心中却不这样想的。他不过是照着朱祁镇的暗示来说而已。 因为他很清楚,从辽东到双城卫,陆路上是非常难走的。再加上这一路都是境外行军,而且山峦重重。 瓦刺很容易派一支军队卡住要害之地。 倒是在海西的军队很容易成为一直孤军。 朱祁镇不置可否,问亦失哈道:“你对奴儿干都司最了解,这里可通海船吗?”朱祁镇所指的地方,就是海参崴。 亦失哈说道:“应该是可以的。只是这一代冬天结冰,一年要有三个多月结冰,之前也没有派海船到过这里。” 曹义一看朱祁镇所指,再一看双城卫的位置,顿时明白了朱祁镇的意思,后退一步行礼道:“老臣愚昧,这才知道陛下之深意。陛下所思与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实在令老臣佩服。” 朱祁镇不得不承认,朝中那一个大臣拎出来,马屁都是随口而来的。 朱祁镇笑道:“老将军过奖了,朕不过一愚之得,到底能不能行,还要老将军思量。” 曹义说道:“自然是可行的,只要陛下能保证每年有十万石粮食从这里登陆,老臣就能在这里建立一座雄城,足以庇护建州女真与海西女真。” “甚至数年之后,可以以长白山为城,凯兴湖为池。为东北另外一镇。” “只是有一点,不得不思。” 虽然与瓦刺野战,曹义是有些忌惮,这种忌惮更多是基于瓦刺骑兵众多,机动力极强,明军在战术选择上的被动。 但是如果是守城战,曹义一点也都不怕瓦刺。 只要有源源不断的后援,一座城池坚守十年二十年,曹义都觉得没有问题。 之前曹义担心的是,这里建城,孤悬于边墙之外,会被困死。而今有海路相通,即便是有三个月的冰期。曹义也不在乎。 第十一章 海西都司 第十一章 海西都司 朱祁镇说道:“老将军请讲?” 曹义说道:“老臣担心朝鲜的态度。从陆路到双城卫,翻山越岭,道阻且长,很容易被瓦刺切断,但是如果从海路到这里,船只从山东出发,要绕过整个朝鲜。如果朝鲜为朝廷所用,自然没有事。” “甚至在缓急之时,还可以调动朝鲜粮草,但是一旦朝鲜有了二心,朝廷的船只能否到了这里,却是难说了。” “而今这朝鲜大王,继位以来,连续拓边。步步为营。所谋的就是这一带,一旦朝廷在这里舍镇,断了朝鲜开拓之路,这位朝鲜王会怎么想?” “老臣一时间也不能揣测。” 就在这一带,有一个很有名的地面,叫做间岛。 宋教仁就是在间岛事件之中,名声大噪的,他所做的就是证明间岛地区是属于中国的,而不是朝鲜的。 但是而今很多朝鲜学者,依然认为间岛地区是属于朝鲜的。 奴儿干都司,不是一场三国演义,而是四国。 大明,即将下场的瓦刺,女真各部,还有朝鲜。 每一方的举动,都会引起各方联动。 朱祁镇连朝中的大臣,都没有一个是百分百的信任,让他将一个战略的成败寄托在朝鲜的不背叛之上。朝鲜王有那么大的脸吗? 朱祁镇说道:“朝鲜向来是朝廷的藩属,忠诚不二,这一点将军你就放心吧。” 朱祁镇口中这么说,却是他心中衡量过了。 朝鲜很大几率不敢与大明朝廷撕破脸,最多是私下有一些小动作而已。毕竟大明的震慑力还在,即便是野心昭然若揭的瓦刺,一边在西北设立甘肃行省。但是另外一边,与朝廷还是进贡不断。 朝鲜毕竟是小国,有贼心没有贼胆。 只要朝廷不在与瓦刺大战之中,遭遇根本性的大败,朝鲜是不会也不敢落井下石的。 历史上一些细节朱祁镇记不清楚,他也没有记得土木堡之变后,朝鲜有什么背叛大明的举动。 但是,并不意味着朱祁镇对朝鲜有好印象的了。 因为他确立在推进东北开发的时候,忽然发现,其实朝鲜这位大王,能力不错。处于朝鲜的位置上开发东北,特别是长白山以东,锡霍特山脉以西这一带的时候,朝鲜的地理位置,远比中国方便。 这也是为什么朝鲜人一直觉得长白山是他们的。 朱祁镇一个念头闪过,在他心中扎下根来,那就是如果以朝鲜的人力物力为他所用,开发东北的时候,是不是会快一点。 朝鲜虽小,也有数百万人口,当中国一省,朝鲜北方山峦不少,但是在南方还是有些产粮区的。 如果将这里的粮食直接支援海西一带,岂不是免了从山东,或者江南万里迢迢运粮了。 说实话,朱祁镇之前是没有灭朝鲜的心思。 毕竟作为一个成熟的政治家,从来不做没有利益的事情。 朝鲜作为太祖皇帝定下的不征之国,虽然私下有一些小动作,但是明面上还是老老实实的,而且这位朝鲜王,与他父亲宣宗皇帝,关系还不错,彼此赠送礼物。 虽然国家领导人的关系好坏,其实与私人情感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但是朝鲜表现出如此恭顺,朱祁镇想要对朝鲜动兵,最大的问题,不是朝鲜实力如何,而是大明朝廷的道义问题。 毕竟大明与蒙古世仇,与瓦刺打。满朝武几乎没有几个反对的。唯一担心是消耗,或者能不能打过。 但是一旦打朝鲜,朱祁镇可以预见到朝廷之中就会有一场风波。 他想想觉得,不划算。也就放弃了。 但是此刻,再看朝鲜与之前,就不一样了。而今朝鲜在朱祁镇的眼中,乃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当然了,朱祁镇有了想法,也要先放着。瓦刺当前,无暇他顾,也要等机会。朱祁镇有的是耐心。 就看朝鲜是真老实还是老实了。 他要是一直老老实实的话,朱祁镇也只能挠头了。 这一件事情,按下不表,朱祁镇说道:“这几日,朕已经召海运总兵官王英到了京师,这一件事情,你们私下商议一下,看看可行不可行,如果可行的话,亦失哈。” 亦失哈立即说道:“老臣在。” 朱祁镇说道:“奴儿干都司下辖一百七十多个卫,未免太多了一些,就劳烦你去一趟海西,选地建城,建立海西卫,为海西都司的治所。” “当然了,这海西都司还为曹将军下辖,曹将军可要选一员大将镇守。” 曹义与亦失哈齐声行礼说道:“臣等明白。” 朱祁镇心中暗道:“辽东已经设省了,将来太白山以北,长白山以东,黑龙江以南,可以为海西省。未来东北有几省,不确定,但是最少确定,将来东北建省的格局,与后世定然不同。” “而且海西省已经有了,海东省还会远吗?” 朱祁镇畅想自己心中的远景规划,一种成就感,油然而生,所谓权力就是最好的春药,看着自己的想法,一件件落到实处,一声令下,沧海桑田。 可比女人有意思多了。 再说,朱祁镇缺女人吗? 他要什么女人,只要一招手,就能排成排。钱氏生下长子之后,很识趣给朱祁镇身边添了人。 只是朱祁镇还没有纳为妃子而已。 都是一等一的绝色。 朱祁镇将西路收回来,翻出一封奏疏,却是英国公张辅的题本。他打开一看,本来轻松的脸色,顿时凝固了。 他手用力捏着题本,在上面留下一个深深的手指印。他深吸一口气,将所有情绪收敛起来,丝毫不外露。 但是刚刚的喜色却一点也没有了。 张辅的作战计划,朱祁镇不能说看不懂,但也仅仅停留在能看懂的地步上,至于其中有什么玄妙之处,也只有张辅解释了,他才能听清楚了。 他为什么这么生气,却是这一次出征,全部是靖难勋贵。朱祁镇提拔出来的人,是一个也没有。 成国公朱勇,武进伯朱冕,兴安伯徐亨。 成国公朱勇就不用说了。武进伯朱冕,也是将二代,靖难起兵的时候,他父亲朱荣镇守大宁,投降了太宗皇帝,从南下作战,前后二十余战,屡立战功,后从张辅讨安南。又从太宗皇帝北伐,洪熙元年病死在辽东总兵官任上。 兴安伯徐亨,他父亲死的早,他的爵位是继承爷爷徐祥的。乃是燕山卫老人,他初从陈友谅,后投降太祖,靖难起兵的时候,已经很老了,从征太宗南下,封爵的时候,论功乃是伯爵之中第一人。 永乐二年就病死了。永乐二年,徐亨在永乐十二年从太宗北伐。打过胜仗也打过败仗,在交趾之战中,有过败绩,一度夺爵。 说起来,朱祁镇不得不承认。 这些将领虽然是将二代,但是大多是比较合适的。能打仗的,但是问题是朱祁镇并不是觉得他们能不能打仗。 而是张辅在安排三路主将的时候,居然没有一个安排朱祁镇提拔的人。 孟瑛身为侯爵,又是新立大功,难道就担不得一路主将吗? 简直是笑话。 朱祁镇横着眼睛就能看出来党同伐异这四个字。比较瓦刺主力在西,这一次打兀良哈应该没有太多的问题。 无非是胜多少。 这功劳,他们自然不愿意让给别人。 但是朱祁镇在意的是,张辅将他这个皇帝放在什么位置上了。朱祁镇决计不相信,张辅不明白他这一段时间在做什么? 第十二章 军议 第十二章 军议 朱祁镇轻轻一笑,伸手将题本上手指印给揉平。 倒不是朱祁镇心中已经平静下来,而是他知道,宫中人多言杂,除非是私人空间,最好不要情绪外漏,虽然而今武英殿之中没有人,但是大门外面还有侍卫。 这些侍卫很多都是出身勋贵。 朱祁镇一边平复情绪,又叫人泡了一壶茶,轻轻的品着,心中暗道:“怎么办?” 任何情绪化的表达,对解决问题,没有任何帮助。 朱祁镇冷静下来,不得不承认一个朴素的真理。 那就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些将领再厉害,他们也是太宗皇帝的,不是他朱祁镇的。让朱祁镇绝对信任他们,却是不可能的。 但是朱祁镇也不得不承认一件事情,那就是靖难勋贵与国同休的特性,是皇权的根基,他们对大明的忠诚。是不用怀疑的。 但是面对大明军队的战斗力一直在下滑这一个现实,朱祁镇也不可能将军方留给他们做自留地。 但是该怎么做? 将这个事情打回去。 朱祁镇立即否定了。 原因很简单,而今靖难勋贵还是朝廷的支柱之一,朱祁镇满意也好,不满意也好,都要接受这样一个现实。 朱祁镇与靖难勋贵之间有了间隙,对朝廷大局是不利的。 就放在即将爆发的大战之上,即便他出手,将其中一路主将拿下来。就万事大吉了? 不,朱祁镇怀疑这仅仅是开始。 甚至因为这一年事情,在这一次征讨兀良哈之中,内耗加剧。 要知道军方的政治生态,与官的政治生态是不一样的,蓝玉当初就与冯胜拔刀。甚至想火并。 而今虽然不是当年,但是打仗在外,阴死几个人,也是小事一件。 即便没有到这一种地步,但是彼此之间内耗,让大战尚未开战,就败了一分。 但是什么也不做,朱祁镇想要提拔一批亲信掌权,继而推进军法改革的想法,就永远不能达成了。 朱祁镇轻轻的转折茶杯,默默的思量。忽然他想起了杨溥,暗道:“杨溥如果面对这个局面该怎么办?” 随即朱祁镇想起了于谦。 杨溥对于谦的手段,刚刚开始的时候,朱祁镇还是不明白的,后来杨士奇的话,让朱祁镇慢慢揣摩出来杨溥的手段了。 他做过几次复盘,但是想来想去,也觉得这是堂堂正正的阳谋,朱祁镇即便知道,也不会拒绝的。因为这对大明有好处,对朝廷有好处。 朱祁镇叹息一声,说道:“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一字一句,越来越低,几近无声。 有些事情,他并不愿意做,但是而今想来却是最好的办法了。 军权这种特殊的东西,朱祁镇注定不想也不愿意,弄得大鸣大放的夺权,也不可能弄得好像是两淮盐案一般,掀起大案。 这都对江山不利。对朱祁镇掌控天下不利。 但是而今张辅这个举动,让朱祁镇有一种感觉,那就是他想要润物细无声的拿下军权,已经是不可能了。 那么既然靖难勋贵想要把持军权,那么就要承担起这个责任。既然你们这么爱立功,那么今后与瓦刺作战的主导权,朱祁镇准备让给他们。 如果,他们真的有能力。就让他们如同张辅一般高高的挂起来。 宣宗皇帝为什么将张辅从五军都督府之中摘出来,放到内阁以备顾问。决计不是想让张辅当内阁大臣的。 他们真要能打怕瓦刺,朱祁镇自然敢封七八个国公,全部按在五军都督府,将九边军镇的总兵,换上下一辈的。 慢慢来。反正朱祁镇知道时间是站在他这一边的,靖难二代都年纪大了。三代的能力比二代差太远了。 反正朱祁镇在乎的是打败瓦刺,具体是谁做这一件事情,他其实并不在意。 朱祁镇也知道,这种理想状态,也不大可能,如果他们真有能力,也不至于让大明军力弄得每况日下。 在朱祁镇想来,更有可能是与瓦刺长期战争之中,互有胜负,自然有一批人被淘汰。有一批人在战火之中成长起来。 在这样的大战之中,靖难勋贵想把持之中,全部的位置,根本是不可能的。 但是朱祁镇心中也是一个阴影的,暗道:“如果败了怎么办?” 毕竟有土木堡后车之鉴。 朱祁镇后世以为土木堡之变,都是当时英宗胡乱指挥,但是如今越发明白,这不过是大明军力,边防,等问题的总爆发。 不可能怪在英宗一个人身上。 如果再来一次这样的败仗,怎么办? 朱祁镇反复思量。却不得不承认,他如果强行插手军方,反而胜算更低。因为靖难勋贵在军中根基太深厚了,朱祁镇不想也不可能清理干净。 说不定瓦刺打过来的时候,靖难勋贵正如他斗得难分难解。朱祁镇回想他记忆之中土木堡之变的一些细节。 越发感觉,当时的英宗与靖难勋贵未必是没有矛盾。 英宗想要一场北伐的胜利,到底是为了什么? 做事的顺序很重要。 朱祁镇此刻忽然想让明军打败了,一场不大不小的败仗,正好让他有切入点。他心中哑然失笑,暗道:“我似乎是一等一的昏君,期盼自己的军队打败仗。” 只是事情有时候就是这样的荒谬。 朱祁镇平息情绪之中,稳稳当当的在张辅的奏本上批到四个字:“召五军都督府,内阁,六部御前军议。” 在武英殿军议之中,朱祁镇全程都没有怎么说话。 张辅先提出自己的意见,随意曹义也将建立海西都司的规划抵了上去,这个计划得到了周忱的支持。 周忱的支持源于李时勉的说服,而李时勉的支持源于对海上防御的支持,宁波倭案之后,宁波海关收入大受影响,一度暴跌。 李时勉作为主管,自然认识的了大明有一支海上船队的重要性,而且这一条运输线是要通过对马海峡,这里也是倭寇的多发地。 自然少不了增加海上力量。与李时勉的利益吻合。 所有人都知道曹义乃是皇帝从辽东召回来的,其中意味自己体会,故而曹义的意见与张辅的意见相合融合,就达成最好的出兵方案。 成国公出宣府,兴安伯出大同,武进伯出辽东,三路齐出,围剿兀良哈。这一战的关键,其实不在于怎么打,而在于如何找到兀良哈主力。 所以这才是多路齐发,扩大搜索面积的原因。 至于各级将领安排,朱祁镇并没有插手,想来就知道,张辅在最上面没有安排朱祁镇提拔的人,下面各级将领能有什么安排? 至于曹义也出兵,不过他聚集建州女真,海西女真等女真各部,然后带他们西进攻兀良哈。 能不能打兀良哈不重要,重要是整合女真为大明所用。 而亦失哈带万余人去双城卫一带,找一个靠海之地,建立一处城池。而海运总兵官在明年冰期之后,务必将第一批十万石粮食运送到新建的海西卫这里。 朝廷允许亦失哈在缓急之时,向朝鲜借粮。 这个具体办法,在内阁六部五军都督府群议之下,朱祁镇也挑不出什么错的地方,于是乎朱祁镇做出本场会议最重要的发言,说道:“准。” 从头到尾,朱祁镇仅仅是一个决断者。不轻易将自己陷入臣子之间争斗之中。 于是正统九年开春之后,大明在宣德八年宣宗皇帝北伐兀良哈之后,又一次出塞做战,拉开了帷幕。 第十三章 建州女真 第十三章 建州女真 作为永乐年间遗留来的老宦官。亦失哈一生都与奴儿干牵连在一起。 甚至有时候反过来想,如果不是太宗皇帝需要一个熟悉女真,熟悉奴儿干的内官,亦失哈的一生,也不过是宫墙之中一个太监而已。 最多与一些女真妃子相互扶持而已。 也正是太宗皇帝设立了奴儿干都司,才有了他的所有。 亦失哈对奴儿干很熟悉,不过这一次,他并没有先去松花江,顺流而下,而是带着数千士卒,跋山涉水,先来到了建州卫。 建州卫指挥使李满住,也带着自己的部众迎了上来。李满住似乎为了表现自己的实力,将自己麾下的将士全部拉了出来。 万余女真将士,看上去人数不少,但是整齐的明军前面就是相形见绌了。 跟在亦失哈后面的李大川,对亦失哈的义子施带儿说道:“这些女真野人,摆什么架势,这样的阵势,纵然再多几万,给我三千骑兵,我早就将他们打的落花流水。” 朱祁镇对这一次海西都司的设立,非常之重视。 所以,特地从大同将,李大川给叫了过来。 李大川而今也算是摔打出来了,他本就是勇将,又得了杨洪的指点,行军带兵也算是入了门了。 当然了,也仅仅是入了门了。 这也是很多下层将士的先天局限。 比将门子弟从小弓马读兵书培养出来的人才,这些草莽出身的将领,猛地猛冲,冲敌破阵,倒是行家里手,再往上一层,指挥数万人马,是这一辈子大抵不可能了。 施带儿也是如此。 他亦失哈收的义子,也是勇猛无双,冲阵的时候,身披重甲,身上喜欢带几把手斧,先飞斧伤人,然后再长刀呼啸。 乃是亦失哈的亲卫将领。说道:“李爷好眼力,在辽东镇的都知道,这女真人吗?多为山中户出身,不务耕种。倒是有一把蛮力,真洒起疯来,倒是不好拦住,但是战阵之上,终究不是两人斗殴,这些女真不要看上去不错,但是打起仗来,那是蛮子,一窝蜂,根本不知道前后阵列,只要挑选辽东三千精骑,不管多少女真蛮子,都可以打发了。” 其实外派的内臣,是不能带兵的。甚至并没有说明,什么具体待遇。 比如朝廷给官,几品官,给几个百姓在你这个服役。不过大部分明朝官员,都向百姓收一笔钱,代替服役。 而武将身边也有亲信家丁。 但是太监这个东西,如果在皇帝身边统兵,如刘永诚也是有亲兵的。 但是外派宦官,是什么待遇。按宫里的规矩,太监的俸禄比官还要稀薄,毕竟太祖皇帝制定的时候,也没有想这些太监出来办事。 太监们在规定内满足不了自己,自然在规定外来做了。 在太宗朝,还不过是找一些百姓作为仆役。但是王振当政之后,虽然对下面的看的很严,但是在有些事情上,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比如各边镇的镇守太监,也在这个时期,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亲信家丁。体制内不大好做动作。 所以太监们大多是拉拢异族军队。 比如亦失哈有二百女真亲兵,而施带儿就是亲卫统领。甚至施带儿的血统之中,未必没有女真血脉。 但是这也是这个时代普遍现象,凡是在大明混好的女真人,都要努力消除自己身上的女真印记。 就好像是亦失哈。 亦失哈的作为一点也不像女真人。 甚至从某种程度上,女真这个名字,也是大明偷懒叫他们的。虽然东北本身也是有一些女真人的,但是就好像是野人女真这个名词? 这些山沟里面的野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女真,不过大明这样叫,他们也就知道认了。 后世什么达斡尔、锡伯、鄂伦春、赫哲、鄂温克、柯尔克孜这么族,在大明都叫野人女真。 即便是建州女真本身,是女真吗? 后世也有考证,这里就不用说了。 而他们两人所说的这个现象,却是实实在在的存在的。 建州女真的战斗力,是努尔哈赤在李成梁哪里学习了大明军队的作战方式,组织方法之后,才变得能打起来。 之前,不过是一盘散沙。 这边两个人私下议论女真的战斗力。那边亦失哈与李满住也相谈甚欢。 李满住而今四十多岁了,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与亦失哈的关系特别好,甚至亦失哈与李满住之间的渊源也比一般人深。 无他,李满住有一个女儿进攻服侍太宗皇帝。 当然了,李满住也不敢自称乃是太宗皇帝的岳父,但是亦失哈毕竟是宫中出来的。 虽然而今李满住的女儿早已不在了,殉死太宗了。但这分香火情尚在。 李满住将亦失哈迎入建州卫之中。 而今的建州卫并不在开原,而是在大明的边墙东北不远处,也算是鸭绿江流域之中。两人一番寒暄之后,进入正题。 亦失哈先说了一下,哈密卫的现状,然后说明朝廷准备在海西建城的意图,一副对建州卫关怀备至的样子。 但是李满住心中早已破口大骂了。 他其实很不愿意,让大明派兵在边墙外面驻守。原因很简单,如果大明不派人来,他这里并非是瓦刺关心的重点,或许不会出什么大事。 即便出了什么事情又如何? 也先是一个明白人。也先明白草原之上的特殊政治结构,也先麾下也就是近十万瓦刺铁骑,乃是也先的核心力量,对外围各部,其实只有他们向也先表示臣服,臣服纳贡交质子,联姻等等办法。将他们拉上瓦刺的战车。 毕竟草原自有国情,真想将草原所有贵族的权力给废了,也先不要想南下了,先打上十几年内战吧。 也正因为如此,也先对脱脱不花忌惮的很,原因草原上大部分领主,要么姓孛儿只斤。要么就是与黄金家族关系很深。 也就是说,瓦刺即便打过来,也是征服之战。 只要李满住向瓦刺低头,也先不会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就好像是哈密卫而今被也先控制了,哈密王下场如何? 早样是哈密王,甚至与也先联姻。看上去亲厚更胜一层。而且哈密王也在明朝这里留了活扣了。 一旦瓦刺败北,哈密王绝对举哈密投奔朝廷。 历史上他也是这样做的。也先死与草原的内讧之中,瓦刺的霸权维持了不到十年左右,马哈木,脱欢,也先三代的努力,随着也先之死,化作过眼云烟。 随即哈密又成为了大明的哈密卫。之后又有很多波折,最后在嘉靖年间朝廷才彻底失去了哈密的控制权。 如果大明不驻兵女真。 李满住自然也想左右摇摆,如果也先实在太厉害,为也先的臣属,也未必不可以。 只是大明一驻军。 他如果要投奔也先,就必须消灭这一支明军,且不说这数千军队,虽然人数不多,但是都辽东镇精锐,一旦筑城,更是不好对付。 单单说,一旦覆灭数千明军,他与朝廷之间就成为敌国了。将来再也没有和好如初的机会了。 大明或许忌惮瓦刺,但是对女真,却一点不在乎。 李满住也看不出瓦刺与大明之间,胜负如何。但是大明这一手,却将他逼到了只能追随一方的处境之下。 他当然不高兴,这高兴自然并没有带出来,而是长叹说道:“也先狼子野心,我向来是知道的,但是我建州卫苦啊,恐怕不能为朝廷效力了。” 第十四章 李满住 第十四章 李满住 亦失哈心中明镜一般,说道:“老大人有什么话,就说。我能解决的自然给你解决了,不能解决的。自然有朝廷给你解决。” “你就放心便是了。” 李满住双手握住亦失哈的手说道:“好,就等老兄这一句话了,我女真苦着,并非别的,就是朝鲜。” 随即将朝鲜与女真之间爱恨情仇,娓娓道来,其中更是添油加醋,似乎李满住与朝鲜有不共戴天之仇。 亦失哈对女真与朝鲜那一点破事,从来是知道的。 对于朝鲜多次越境攻击女真,而女真多次越境进攻朝鲜,这种事情。亦失哈也知道。 但是亦失哈对朝鲜满意也好,不满意也好,但是他知道,这都不是与朝鲜撕破脸的时候。 皇帝虽然没有说,但是态度已经表明了。 亦失哈自然不会为了女真,而得罪朝鲜。 而且据他所知,朝廷已经派了使臣去朝鲜,与朝鲜王商议航道的事情。 甚至亦失哈也能猜到,李满住知道而今亦失哈也不可能为了建州女真而惩罚朝鲜,如果能的话,朝鲜与女真之间的矛盾,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甚至不是一年两年了。 朝廷每一次不是示意双方,不许动刀兵,而那一次女真与朝鲜都是恭恭敬敬的聆听圣喻,但是该捅刀子的时候,从来没有心慈手软过。 他不过是开出一个朝廷做不到的条件,向让亦失哈知难而退。 只是他也太小看亦失哈了。 谁还不是一个老狐狸。 于是亦失哈打个哈哈,说了一番老生常谈,全部正确的废话。一时间宾主尽欢,但是任何实际的事情都没有说通。 当夜亦失哈大涨旗鼓的见了一个人,就是凡察。 凡察对亦失哈可是毕恭毕敬的,毕竟凡察坚持在朝鲜境内与朝鲜军队对抗的时候,就是亦失哈暗地不少支持,凡察才能坚持下来。 而且即便退出朝鲜的时候,本部人马损失不大,虽然比不上李满住本部就有万人之多,但是麾下也有两三千壮丁。 更重要的是,李满住对女真的统治更多是影响力,毕竟放眼整个东北女真人丁也是有几十万的,不过分割在一个个部落之中而已。 这一次曹义出征兀良哈,就征召了长白山以西,黑龙江上游的卫所从征。其实也是对这些女真部落的一次整合。 而且凡察的哥哥,猛哥帖木儿就是上一任建州卫指挥使。也就是说,猛哥帖木儿死之后,李满住才夺取了建州女真的最高领导权。 细细说来,凡察一部未必没有威望。 但是这一些威望,没有实力支撑,就是一个屁。不过如果大明愿意支持的话,这建州指挥使的位置,未必不会落到凡察手中。 亦失哈几乎是赤裸裸的在威胁,没有你李满住,就以为朝廷对建州女真没有办法? 亦失哈其实也没有与凡察说什么话,但是即便如此,这一夜对李满住来说,也是不眠之夜。 李满住思来想去,最后决定低头。 第二日,李满住恭恭敬敬的来拜访亦失哈,一开口,就颂圣,似乎将陛下在海西筑城之事。说成了大明皇帝朱祁镇陛下,对女真的爱护之心。 果然是德被天下的大圣人。 不过,之后李满住也说了他的一点小小的担心,说道:“凡察这个孩子,我是知道,猛哥大人去的时候,他才十几岁,如何能撑得起建州卫的担子,这才有了而今的局面,说实话,这孩子大概有些恨我。但是我也是不得已啊?” 李满住正以手扶胸,满脸悲怆之色,看上去不知道是为了猛哥帖木儿之死而伤感,还是对凡察这个晚辈不能理解自己的感到难过,其实他心中却暗道:“大意了,当初没有将这个小畜生给处理干净。这才遗祸而今。” 辛亏李满住心中的感想,别人不知道,否则就会当初猛哥贴木儿近乎灭门之案,有了新的理解。 之前一直以为是朝鲜勾结当地部落,杀了猛哥帖木儿一家,只有猛哥帖木儿的幼弟与一个尚在襁褓的小儿子,出门玩耍,才留下两条命。 亦失哈虽然不知道李满住心中是怎么想的,但是决计不会被李满住的表演给瞒过去。 亦失哈淡淡说道:“老大人之功,朝廷也是看在眼里的,自然不会亏待老大人,而这建州女真已经有数万之众,仅仅当一个卫有些少了,人丁滋生也是好事吗?朝廷已经准备将建州卫分为左右两卫了。到时候定然有老大人一个指挥使。” 这一句话,李满住的脸上立即有些挂不住了。 在城府上,李满住终究不是亦失哈的对手。 分为两卫的建州卫,与他自己掌控的建州卫,其中权力高下李满住岂能不知道?即便建州卫之中,是有一些杂音,但是李满住自信能按下去。 他本想要朝廷一个补偿,没有想到,朝廷居然想割他的肉。 其实这个想法是亦失哈在见到李满住之后,才产生了,无他,李满住翘尾巴了。 亦失哈因为当年太宗妃子的情面上,叫一声老大人,李满住居然生受了。居之不疑,再加上李满住本部人马居然有万人,如果会盟其他女真部落,数不定能拉出几万人马。 亦失哈一直负责奴儿干事务,虽然主管招抚女真部落,但是对这种失衡情况,自然要留心,所以割李满住一刀,亦失哈一直在想的事情,用凡察来制衡李满住。 否则李满住的实力再庞大下去,还真控制不住了。 当然了,杀鸡还需要技巧,不要说硬生生的在李满住身上割肉了。亦失哈自然有一番说辞,说道:“这建州卫的事情,老大人今后也可以交给公子来办了,这一次朝廷在海西建城,老大人会有大用?” 李满住说道:“大用,什么大用?” 亦失哈说道:“而今要建的海西城,将来就是海西都司所在。海西都司初建,自然需要老大人来帮托一二,说不得,这海西都司就是老大人了。” 李满住心中一动,说道:“老夫如何敢当?”这一句话,李满住说的半真半假,所谓半假,就是李满住其实很清楚,朝廷既然在此驻军了。 那么这个主官定然不是当地女真来当的。 但是半真,却是他觉得,即便这海西都司的主官乃是朝廷派人来,也是需要一个熟悉当地的副手的。 想想,舍他其谁? 亦失哈说道:“老大人客气了,其实还有一件好事?” 李满住说道:“什么好事?” 亦失哈说道:“朝廷给海西拨粮,每年十万石。” 李满住大喜过望,说道:“此言当真?” 十万石粮食对大明朝廷来说,其实并不是大数目。 但是对女真部落来说,却是一个天大的数目了。女真部落多以渔为生,到不能说不耕种,一来东北气候问题。这里只能种植一季,其次就是农业水平的问题。女真的农业水平不行。所以女真粮食一项是紧巴巴的。甚至可以理解为,粮食不够吃,不得不去打打渔来补贴家用。 这也是为什么朱祁镇一直要推行东北种稻的原因所在。 因为在玉米,番薯这样高产作物进入大明之前,稻米乃是最高产的,南方的亩产比北方高出一石。 就是稻米与小麦之间的区别。 而在只能种一季的东北,这一石粮食很可能就是能不能让屯田支撑下去的关键,反正东北并不缺水。 对李满住,这十万石固然不可能全部落到他手中,但是落到他手中万把石,就足够他壮大部落了。 第十五章 徐有贞 第十五章 徐有贞 皇帝本身的态度,能表现出很多东西。 朱祁镇从参与进朝政之中后,就表现出非常重视实干之才。这一点对翰林院的影响最大。 因为按之前的规矩,翰林院的大臣只需坐够十年冷板凳,就可以进入内阁六部高层。 当然了,翰林院这十年冷板凳不是白座的。 翰林院的本职工作就是为朝廷草拟书。甚至内阁也挂在翰林院之中的。这种继承关系,朱祁镇也没有动。 因为没有动也没有用。 他即便将内阁单列了,很多习惯继承,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就好像之前本朝一机部,二机部,三机部,即便是拆分来合并去,其中的人脉关系能隔断吗? 明规则好破,但是潜规则就不行了。 而且朱祁镇也承认,翰林院出身对大臣掌控全局也是有帮助的。 任何一个规则,都是有利有弊的。 翰林院管的事情也多。管理各种件,编写史料,草拟诏书,并为皇帝当老师,而且出外当考官。等等。 可以说,只要翰林官做好了。对大明中枢管理都有非常详细的了解。而且当主考官也能结下大量人脉党羽,等着上位就行了。 但是朱祁镇表现出重视实干之才。虽然还打破,非翰林不能入内阁。但是明眼人看来,这是迟早的事情。 如果没有杨溥的操作,于谦定然是第一个打破这个局面的大臣。 毕竟于谦的科名太靠后,一百多名了。 翰林院之中,都是一等一的聪明人,面对这样的局面,自然有各种各样的想法。 有的人觉得一动不如一静,毕竟翰林院靠近大内,总有脱颖而出的时候,按部就班,未必不好,毕竟之前那么多前辈都是这样上来的。 但是有一些人就积极的谋求外任官。、 徐有贞就是其中代表。 他是曹鼐的同年。 走了曹鼐的门路,作为使臣出使朝鲜。 他离京之前,朱祁镇特别召见,强调三件事情,第一件事情,就是大明的海船在朝鲜港口停靠,并通过对马海峡,要朝鲜方面提供方便,甚至如果朝廷粮食转运不及,甚至还要朝鲜提前借支十万石粮草。 第二件事情,如果一切顺利,他可以与海运总兵官王英一起,去日本一趟,质问日本倭寇一日,要日本国王管好自己国家,否则勿谓言之不预。 第三件事情,却是沿途一切山川形势,人资料,都要在不被对方发现的情况之下,暗地收集,并汇集成册,在回国之后呈到大内来。 锦衣卫已经够卖力了,但是锦衣卫的方向更多是瓦刺。对朝鲜还有关注,但是对于日本的布置,却是差多了。 特别是对日本的了解很少, 只是知道,从宣德年间到而如今,足利家换了三个将军了。 足利义教,足利义胜,足利义政。 而且因为日本的奇怪的命名原则,一时间,朱祁镇都搞不清楚,他们三个人是什么关系,是父子?是兄弟?特别是近两年,足利义教先死了,后足利义胜上位一年左右也死,而今是足利义政在位。 朱祁镇对这个日本国王情况不了解,不知道是不是某一天,他又死了。 是的,太祖皇帝封足利义满为日本国王。所以日本天皇在大明朝廷体系之中是不存在的,是黑户,朝廷不承认。 最少现在是不存在的。朝廷承认的日本国王,就是足利一系。 徐有贞一路都在揣摩朱祁镇给他的任务,他模模糊糊的猜测道:“陛下有意于东海?” 只是人与人是不一样的。 如果有些大臣,大概会完成任务。但是在完成任务之后,想办法委婉的劝谏了。 但徐有贞心中却猛然生出一个念头,那就是:“这是我建功立业之所。” 大明与朝鲜之间,使臣来往不断,所以徐有贞的到来,并没有引起什么动荡。朝鲜大臣热情款待就不用说了。 单单说徐有贞的国书交到了朝鲜王李裪。 这被后世朝鲜人称为朝鲜历史上最英明的君主,他在位期间,乃是朝鲜国力最强大的时候。只是这位朝鲜王,却很不好受。 他与宣宗皇帝算是同龄人,而今才不到四十岁,只是他的身体情况已经很糟糕了。 朱祁镇还没有觉得,其实大明的很多政策,朝鲜都在模仿。 就好像是美国搞量化宽松,各个国家都要研究一下,我们需要不需要跟进。 在太祖皇帝设计的祖制之中,太子的位置有特别强调,乃是国之根本,朝廷副君。所以连皇帝想换太子都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而朱祁镇在大明搞海关。朝鲜在正统八年也确定了与日本之间通商往来、这本来是历史上有的事情,只是朝鲜王搞得更大胆。 而且在他觉得身体支撑不下去的时候,将他的嫡长子李响带在身边,时时刻刻的言传身教,想培养出一名优秀的君王。 而李响不负他的期望,总体上来说,还是相当合格的。 此刻,见了这一件事情,朝鲜王也拿他教育世子,说道:“你看明廷是什么意思?” 李响浏览一遍,沉默片刻。然后再次翻开,将里面的字看了一遍,将很多重点字,在心中反复咀嚼。然后再看第三遍,这一遍时间最长,似乎是前两遍加起来时间都多。 李响说道:“儿臣以为,明廷是不放心我国。” 其实李响能从这一分国书之中看到更多东西,比如说大明与瓦刺争夺东北烈度加度。比如大明对奴儿干都司政策变化。 但是这一些对朝鲜来说,都不重要,唯有大明对朝鲜的观感最为重要。 “咳咳咳。”朝鲜王咳嗽几声,说道:“不错,你这几年做事有些急了。王儿,大明那一位比你好小,你觉得他怎么样?” 李响说道:“孩儿远远不如?” 朝鲜王说道:“胆略不足。儿臣而今已经战战兢兢。而那位上位以来,大小动作不断,特别是治理河北水利,动则数千万两,难道那位就没有想过,一旦有失,那么劳而无功,该如何处置?” 朝鲜王说道:“不错,诚孝皇后实在是女中尧舜。硬生生将一个小孩子,调教成一代明君,而今那位虽然小,但是已经有明君气象了。不过,你也不要自惭形愧。因为大国与小国是不一样的,大明是大国,大国之君,自然要有气吞万里的气魄,但是小国之君,却要有审时度势的度量。” 太皇太后的谥号乃是。诚孝恭肃明德弘仁顺天启圣昭皇后。一般都称为诚孝皇后。 “金烈的章,你还记得吗?” 李响说道:“孩儿不敢或忘。” 所谓的金烈,就是金富轼。乃是朝鲜半岛之上有名大臣,名儒在,门第很高,而且章很好,写出朝鲜半岛上第一部史书。历史地方极高。 朝鲜王说道:“如果金烈面对这个局面,他会怎么做?” 李响说道:“金烈一生都强调事大。向来不会违逆北京的意思。” “是啊。”朝鲜王说道:“以大明这一次表现,显然是我开拓西北六镇,已经让北京很不满意了,我估计我朝鲜今后的版图,也就是而今了。” “所以,后世守成之君,需要的不是一个野心勃勃的君王,而是一个恭敬守礼的君子。只需衷心迎奉北京即可。” 说到这里,朝鲜王也不知道是触动了什么,开始猛烈的咳嗽起来。一时间居然止都止不住。 李响连忙上去轻轻拍着后背。 第十六章 大捷消息 第十六章大捷消息 朝鲜王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说道:“你做事吧。” 朝鲜王的心酸却不是别人知道,他自己从来不觉得自己比明宣宗皇帝差。但是他的功业也只能在区区朝鲜三千里河山,什么开疆扩土,想都不用想了,再加上方才年不过三旬,身体就垮了。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是。”李响说道。他犹豫了一下,说道:“那么瓦刺的人?” 朝鲜王淡淡说道:“哪里有什么瓦刺的人,不过是几个蒙古商人。” 李响心领神会,说道:“孩儿明白。”他立即中断朝鲜与瓦刺秘密联系了。 朝鲜王这边点头。朝鲜这边效率不慢。王英亲自带队,带领二千士卒,还有数十船只,装载了十万石粮食,在朝鲜靠岸,然后再从朝鲜出发,穿过对马海峡,然后向西北而去了。 王英这一次,几乎出动了所有的大船。整个船队的运输量在十万石之上,但是王英选择了多带士卒,宁可浪费一些运力。 就是担心,一路上航道问题,倭寇问题。 不过航道问题,朝鲜人派人解决了。但是倭寇问题,依旧很成问题,王英的担心也成为现实,王英与倭寇结结实实打了一场。 他估计倭寇最少有千余人以上。 在日本动用这么多船与人,定然是有大名支持,可见足利的天下已经不成样子了。 王英转到西北,远远的看见岸边的烽火。一道接着一道,唯恐看不见而已。 所以王英派人上岸联系,最后,被引入港口之中。 这就是亦失哈的海西卫所在之地。 王英不知道后世海参崴,不过却也看出来,海西卫所在之地,是一处深入大海的半岛。这种三面环海的地方。应对陆地上的进攻,的确是易守难攻。 至于海参崴所谓的深水港,对而今的大明根本用不着。 而此刻海西卫城,仅仅挖掘出壕沟,并且修建出来栈桥。 此刻见大船来了,海西卫这里几乎所有的人都一起欢呼。 在这里聚集了数万人。 其中有大部分都是女真人。 这些女真人之所以来这里,为大明效力,一方面固然是大明震慑力,另外一方面,就是为了粮食。 这十万石粮食不知道多少女真部落惦记着。 亦失哈都亲自出来迎接了。 王英见到了亦失哈立即行礼,说道:“小侄拜见世伯。” 王英乃是王景弘的义子,王景弘与亦失哈都是宫中出身,如果王景弘还在,亦失哈估计不能与王景弘想提并论。 但是而今王景弘已经不在了,能为王英谋一个锦衣卫千户,已经是余荫所致了。 所以,他想尽办法拉关系,找人脉。到处钻营。 亦失哈也说道:“贤侄客气了,如果王公公在天有灵的话,见贤侄如此能干,定然也是欣慰的。” 徐有贞也跟着过来,他也与亦失哈之间寒暄一二。但是臣与太监之间的先天隔阂。让他们没有多聊。 徐有贞将心思放在这周围的环境之上,对女真百姓的生活,还有土地的肥沃等等。都进行了考察。 远得地方。徐有贞并没有多看。 徐有贞发现这一带果然是很潜力,别的不说,女真百姓养马居多,单单是马价要比关内低了不知道多少。 那么不开垦,单单是作为马场这一带也是相当不错的。 而向西北兴凯湖方向有大片的黑土地,虽然一年一季,恐怕产出也不会太少的。 徐有贞心中暗道:“这是一块宝地,但是亦失哈做的太粗糙了。” 徐有贞或许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是本身有足够的能力,水利,营造,屯田,等等都是一等一的行家里手。 亦失哈与之相比,就差远了。 不过一个消息传到了徐有贞耳朵里面,让徐有贞一下子没有心思想海西的规划了。 这个消息就是成国公出塞,与兀良哈两战两捷,斩首数百,兀良哈逃遁。 徐有贞立即想道:“京城有一场风波。” 虽然与兀良哈交战的战场,就在这里往西几百里,但是之间有一座长白山。这消息是从战场传到辽东,再从辽东传了过来。 所以,徐有贞判断的没有错。 当他在这里听到这个消息之后。这个消息早就传到了京师。这个消息在京师的传播,更是在徐有贞的判断之中。 当大捷刚刚传来的时候。 京师之中大为欢喜。 毕竟说起来,这一战其实是朱祁镇登基以来,仅次于麓川之战一场大战。 不过麓川之战,毕竟远在天边。 北京百姓根本没有切肤之痛,觉得事不关己。 而北击兀良哈,却是大为振奋京师人心。 当然了,这是百姓一层的看法。 但是官员层面就不一样了,已经有言官弹劾成国公空耗国资。一事无成,乃至于讳败为胜。 原因就在这斩首人数上。 三路大军,如果加上曹义一方,就是四路大军,但是四路大军斩首数加起来,不过是一千多级。 这个人数太少了。 出动数万骑兵,单单这一场战事的消耗,就少说十几万两银子。至于战损的马匹,战损的士卒,更是不能仅仅算经济账了。 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仅仅是斩首千余。 朱祁镇都觉得不舒服。 前边说过,因为斩首制度的原因。斩首数目,并不是兀良哈的战损数字,兀良哈战死的人员,应该在这个数字上翻两翻。 但即便如此,也不过是几千士卒。 虽然几千士卒的损失,足够兀良哈感到肉疼,毕竟兀良哈的战兵也不过数万而已。这足够兀良哈伤筋动骨,乃至于元气大伤。 但问题是,这种程度的损失,依旧达不到朱祁镇的预期。 朱祁镇战略目标是什么? 乃是趁着瓦刺主力在西域的时候,打残兀良哈。最少让兀良哈失去战斗力,将来与瓦刺大战的时候,就不用担心兀良哈了。 但是问题是,这一战结果是不够的。 这一场战事的结果,朱祁镇是不满意的。 但是满意不满意,并不影响朱祁镇的处置。 首先,这一战不管怎么说,都是一场胜仗,不是败仗,特别是成国公朱勇也是尽力,朱祁镇看从第一战,到最后一战的距离,就有三百多里。 也就是说成国公朱勇带着本部人马接触兀良哈本部之后,一战大胜之后,追亡逐北,一口气追了三百多里。 咬着兀良哈不放。 兀良哈不得不已在全宁卫以北,距离捕鱼儿湖不远的地方,咬牙与成国公所部打了一仗。 至于第二仗打的就没有成国公军报之中说得那么漂亮了。 双方追逐数百里,人困马乏,一番交战之后,兀良哈断尾而逃,成国公也觉得士卒疲惫,不能再追了。 于是就班师回朝了。 正月出兵,在东北很多地方冰雪还没有消融。就算是朱祁镇对战果不满意,也要对得下面打仗的将士们。 所以,即便有官弹劾,朱祁镇一一回护,并亲自将弹劾成国公的奏折,一一批阅,对有些说话过分的言官全部调出京师。 一副,他很相信成国公朱勇的样子。、 更是召集大臣商议,这一次战功的问题。从一开始就钉了基调,就是这是一场大胜,要重赏。 朱祁镇甚至为了避免官的反对,自掏腰包,拿来一百万两白银,犒赏全军,凡是从征之辈人人有分。 于是乎,所有人都知道,朱祁镇对勋贵的爱护之心。甚至朱祁镇传出风来,要为几名将领商议封爵之事。 毕竟朱祁镇想让起高楼,就先要好好的推上一把。 第一十七章 皇后监国 第一十七章 皇后监国 虽然朝中对这一场战事的战果,很有非议。 但是朱祁镇力排众议,为成国公加禄米千石。 兴安伯徐亨封为兴安侯,武进伯朱冕为武进侯。另外封陈怀,马亮为侯。陈怀为平乡伯,马亮为招远伯。 如果不是成国公已经到了天花板了,朱祁镇还要给成国公升一级。 此言一出,朝野大哗。 说实话,这一战虽然战果不多,但是毕竟是胜仗,不是败仗。兀良哈落荒而逃,大草原上追不上,也是常有的事情。 真正弹劾的人,并不是太多的。 但是朱祁镇一口气,加封两个侯,封了两个伯。却让杨溥也明确的表示了反对。 杨溥一般情况下,是不想与朱祁镇直接冲突的,但是这也太离谱了。 原因无他。 西北之战,规模在这一战之上,不过是封了一个蒋贵,还是定西伯。麓川之战,保定侯也没有变成国公,下面也不过是封了一个方瑾威远伯。 说起来,很多人都认为,保定侯孟瑛的表现是可以封国公的,原因乃是保定侯孟瑛速战速决,为朝廷节省了不知道多少粮草物资。 但是而今,兀良哈之战,出动数万骑,斩首千余。功劳不大,却封爵如此之多,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公。 在杨溥看来,功劳大的将领压一下。这是正常操作,所谓珍惜名爵。 爵位封多了就不值钱了。 这样做,是影响朝廷威信的。 朱祁镇自然知道自己理亏,面对杨溥的劝谏,向来是王顾左右而言他。结果杨溥锲而不舍,朱祁镇只能想办法,让王振代他挡一挡了。 他自己立即宣布,要巡视河北水利工程。 这一件事情,一直在朱祁镇的规划之中。 于谦辛苦数年,将河北水利各大工程都修建的差不多了。根据于谦与杨溥当初的约定,朝廷对河北水利的拨款倾斜,也要到此为止了。 朱祁镇总要验收一下。 而且这时间也要选好。 五月是麦收时间,今年虽然还是春旱,但是冬天好歹也下雨了。再加上大量的水利工程,乃至于水井都在运作之中 五月收成预估是不错的。 朱祁镇个人感觉,河北春旱。今后每年都少不了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气候问题。 五月之后,天气太热,又接着是秋天。 春秋两季是农忙时期,朱祁镇再下去,劳师动众,实在不好。 故而就提到三四月间。 征讨兀良哈之战,正月出兵,二月收兵,三月初论功行赏。时间也差不多了。 朱祁镇没有刻意用这一件事情拖杨溥,但是正好赶上了,也好躲开。 不过,朱祁镇出宫之前,也要将北京城之中的事情,给安置好。如果太皇太后在的话,朱祁镇根本不用操心。 朱祁镇回到坤宁宫之中。 一进院子,就听见里面一阵笑声,却见坤宁宫地面上铺着能陷入脚踝的地毯。柔和而温暖。 上面还有着一些阿拉伯宗教图案。因为这毛毯就是从西域传来的,号称波斯出产的。 如果不是,朱祁镇知道波斯作为一个国家早就不存在了。否则还真以为波斯地毯了。 不过,朱祁镇脚下的却不是西域产的,而是甘肃产的。 其实这种毛织物,在大明也是有的,甘肃就进贡。 但是在宣德十年,他登基的时候,太皇太后以西北残破,免了这一项贡品。朱祁镇倒是重新将这项贡品恢复了。 倒不是朱祁镇多在乎物资享受,而是朱祁镇看中羊毛纺织,甚至让王振专门派了一个太监,却采买。并在建立起兰州织造,专门供应朝廷毛织品。 朱祁镇对羊毛纺织,并不是多了解的,什么羊的毛好,从什么地方引进羊。还有羊毛该怎么处理。 但是朱祁镇知道有需求就有供给。 所以他专门从内库拨出两万两银子,采买这种毛毯,不仅仅在宫中用。还赏赐大臣。 虽然朱祁镇也知道,他即便拔下去两万两,真正到当地百姓手中,也没有多少。但是他依旧想以皇帝的身份推行这种东西。 虽然这种毛织品做衣服还有一些粗糙,仅仅能做地毯。 朱祁镇蹲下来之后,双手一拍,说道:“皇儿。” 小家伙正在钱氏身边,周围有好多花枝招展的宫女。他看见了朱祁镇过来,忽然张开双臂,口中呜呜哈哈,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向朱祁镇扑了过去。 朱祁镇掐住小家伙高高举起,抛到空中。小家伙最喜欢被扔高高了。 而除却朱祁镇之外,谁也不敢这样做,毕竟真要让这个小家伙摔在地面之上,这些太监都要身首异处。 所以小家伙对朱祁镇特别欢喜,不知道他是喜欢朱祁镇,还是喜欢这种被扔在天空之中的感觉。 朱祁镇和小家伙玩了一会儿,小家伙就累了。 朱祁镇让奶娘抱了下去,朱祁镇屏退左右,坐在钱婉儿一侧,说道:“这两天我就去河北了,宫中只要靠你了。” “遇见事情不要慌,大小事务内阁与王振都给会处理了,反正河北也不远,实在不行等我回来再说也不迟。” “陛下,我”钱婉儿说道:“要不让郕王监国吧,我一个妇道人家” 朱祁镇说道:“不行。”对于襄王之事,朱祁镇心中一直都是有阴影的。所以他不想再培养过一个监国王叔出来。 虽然朱祁镇现在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 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疾病,但是事事无常,很多时候都说不清楚,朱祁镇可不想为自己孩子培养出一个政敌。 所以,他宁肯培养钱婉儿。 在太皇太后去后,朱祁镇对太皇太后越发怀念起来了。 他担心他一旦有一个万一,也要有一个能立得住的太后,不要像他母亲孙太后一般。 至于钱婉儿外戚坐大的,朱祁镇却是不担心的,要感谢太祖的制度,皇后家中都是单薄之极。 钱婉儿夫妻,只有三个孩子,一个女儿两个儿子,钱家虽然也自称吴越钱氏之后,但是实际上分的太远了,与吴越钱家相差不可以道计。 三个孩子放在后世大抵算多一点,但是放在这个时代,根本撑不起一个大家族。 这样单薄的钱家,根本不足以让钱婉儿坐大。 退一步说,钱婉儿坐大又怎么样? 朱祁镇看得出来,钱婉儿即便是大权在握,也狠不下心来杀儿子,即便她将来掌权几十年,这皇位还是儿孙的。 朱祁镇并不觉得这个结果太坏。 毕竟,钱婉儿掌权的前提,乃是他已经不在了。 这样的安排也算不错。 毕竟,他骨子里是一个现代人,并不觉得自己的老婆掌管大权有什么错的,只要他不改嫁。而钱婉儿在这个时代能改嫁才怪。 所以,朱祁镇常常给钱婉儿讲前朝的根结所在,杨溥这个举动的用意是什么?曹鼐这一手棋是隔什么山打什么牛。 钱婉儿也是非常聪明的姑娘,在无数女子之中杀出成为皇后,绝对不是单单是相貌的问题。 有朱祁镇的指点,钱婉儿也有一些政治目光。但是此刻一下子让她监国。 钱婉儿还是有些心慌。听了皇帝的劝解,这才安心了不说,笑道:“臣妾就是一个传话的。” 朱祁镇说道:“你这样想也不错。” 钱婉儿毕竟是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朱祁镇可不敢让她决断国家大事,不过让钱婉儿积攒一些资历而已。 将来他有一个万一,钱婉儿有没有处理国事的经验就非常重要了。 而今,从北京快马到河北,最多一天半的时间。朱祁镇是可以遥控的。 第十八章 令人头疼的孙太后 第十八章令人头疼的孙太后 钱婉儿放松之余,小心翼翼的说道:“陛下放心,我会看好家的,只是有一件事情,母后那边?” 朱祁镇听见钱婉儿这样说,立即觉得有些头疼。 无他,乃是孙太后想让朱祁镇给孙家恢复爵位的事情。 毕竟朱祁镇这一次,晋了两个侯,封了两个伯。大大放宽了自己的标准。对朱祁镇背后的政治意图,老太太是不懂的。 孙太后只是觉得,朱祁镇对外人大放,对自己的亲娘舅家里就这般苛刻。想让朱祁镇封孙家爵位,朱祁镇不肯。 朱祁镇说道:“非军功不能封爵,乃是太祖之命。” 孙太后就想出一个绝妙的好主意,就是让孙愚从军,派几个能打的将领,好让孙愚立下军功,也好封爵。 面对这个的说法,朱祁镇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好了。 是,朱祁镇是对大明军方有想法,希望勋贵集团能栽一个跟头,但是他却没有想将他们给坑死。 毕竟勋贵也是大明的根基之一。 派一个前工部小吏,却掌管大军,孙太后是嫌大明军队太能打了? 而且孙太后是无知妇人,对大明军队太有信心了,毕竟从她出生到现在,大明军队都是从一个胜利走向另外一个胜利。 即便偶有小挫,但也没有什么大败。 也就是放弃交趾之事,但是交趾毕竟距离北京太远了,难以感同身受。 她似乎总觉得大明是不会败的。 其实太皇太后的心思,也代表了相当一部分大明军队,朝廷,乃至于百姓的心思。这也是为什么成国公战果一出来,很多人弹劾成国公一样。 大明虽然这些年在战略收缩,放弃了很多地方,但是从军方到百姓,都还以为自己在永乐朝。 但是朱祁镇却知道,虽然仅仅相隔二十多年,但是军方的战斗力,早已今非昔比了。 朱祁镇也不想因为国舅的缘故,打败仗,并弄得与军 国朝以孝治天下,朱祁镇也没有办法,只能软磨,不能硬顶。 朱祁镇不是没有办法,只是不忍而已,比如太后来找他,他悄悄放出消息,让下面大臣弹劾一番孙愚。 朱祁镇却在孙太后面前装无辜就行了。 只是如此一来,母子就不剩多少情分了。 而且朱祁镇实在不知道,孙太后真生气了,她的脑回路会做出什么事 情来。此刻他才深深明白,太皇太后为什么对宣宗皇帝废后,这么大的意见了。 正方离心离德。更担心,如果孙愚父子,战死军中,孙太后又不知道,会折腾个什么样子。 但是对于老妈,能有什么办法? 朱祁镇说道:“这事我知道了,母后那边就全靠你了。” 钱婉儿心中之内闪过一丝苦涩,说道:“这是妾身的本分,只是母后似乎对我的意见了。” 朱祁镇将钱婉儿拦在怀中,说道:“我知道,我知道。” 朱祁镇除却能说这个,又能说什么? 太皇太后在的时候,能压得住孙太后。而今按辈分皇太后乃是全天下最尊贵的人。朱祁镇都拿孙太后也没有办法。 孙太后倒不是不好,但是她纯粹乃是一个普通妇人的想法。皇家富有天下,帮衬一下娘家有什么错的地方。在她看来,不过是一个爵位,又没有干涉朝政。 再说宣宗在的时候,就已经同意了,也没有见有什么问题啊? 只能说宣宗皇帝在爱情方面,是一个艺小青年,他儿子在爱情?他儿子有爱情这东西吗? 朱祁镇只是一切以礼法而为。不在这些小事上惹出一些影响朝政的问题。 反正礼法很周全。连周公之礼也是有的。 朱祁镇与孙太后的想法,根本是接不上的。 朱祁镇也知道,钱婉儿在孙太后面前,屡次违逆她的意思。即便是皇后乃是天下之母,也是有孙太后的儿媳妇。 孙太后对儿子无可奈何,还整治不了皇后。 只是,朱祁镇能怎么做? 他越插手,只会让孙太后越怒火中烧。越是激化矛盾。只是安慰一下皇后而已。 朱祁镇将皇后监国的事情,安排好了。 刚刚回到乾清宫,就见王振与马顺联袂而来。 朱祁镇立即感受到不大对。 王振现在主持司礼监。已经不经常在朱祁镇身边,不过每天来送奏折与目录节略,朱祁镇会一边翻看奏折目录,看看今天都有什么事情,随口与王振说一阵子话。 而马顺虽然是王振的人,但是朱祁镇多次单独召见,马顺这个锦衣卫指挥使,也有单独上奏的权力。 朱祁镇很明白,马顺在朱祁镇的圣眷加持之下,岂能一直安安分分当王振的小弟。马顺虽然还对王振毕恭毕敬的。 但是实际上却也有过几次绕过王振上奏的情况。 而今他们两个联袂而来,而且脸色不对,看起来有一件大事发生了。 朱祁镇心中默想道:“难道是也先回军了。” 朱祁镇的疑惑并没有维持多久,马顺就为朱祁镇解开疑惑了。马顺说道:“陛下,瓦刺使臣出了问题。” “什么问题?”朱祁镇说道。 马顺说道:“朝中有内奸,甚至内奸就在宫中。” “什么?”朱祁镇心中有一种荒谬的感觉。说道:“锦衣卫是干什么吃的?” 朱祁镇首先担心的是,自己的人身安全。 倒不是朱祁镇怕死。而是朱祁镇想要建功立业,自己能活得长久,乃是最重要的选项。朱祁镇并不觉得世间有能代替自己的存在。 随即朱祁镇稍稍冷静下来,也知道。在紫禁城之中,刺杀自己,也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北京城的防御乃七十二个京卫负责,而紫禁城的防御,却是几个亲军卫负责的。锦衣卫仅仅是其中之一。而朱祁镇身边又是乾清宫侍卫,清一色的将校子弟或者说在军中表现出众的年轻军官,个个都是前途远大。 这些人都是大明王朝的死忠之臣。深受皇恩。 或者个个未必是为了朱祁镇这个皇帝效死,但是却愿意为大明朝廷效死。 亲军卫前身都是太宗皇帝的亲军,或者说宣宗皇帝的幼军。一个个都可靠的很,他们或许无能,大规模被敌人策反,是决计不可能的。 即便有防御漏洞,渗透进来三五个人,也决计是闯不进乾清宫的。 更不要说周围的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一声刀枪相击的声音,都能引过来不知道多少侍卫。 这有不是武侠世界,有杀掉这些精锐甲士,如同杀鸡屠狗的高手,而今即便是这样的高手,面对上千甲士,还有源源不断的援兵。 朱祁镇也不相信,他能冲到自己身前来。 真以为皇帝那么好杀。或者说真有如西门吹雪,叶孤城这般的人物。 皇帝如果真这么好杀,古代每一个皇帝都保住项上人头。 朱祁镇排除自己的危险之后,依旧觉得余怒未消。 很简单,因为这个时代的习性,很多人都是没有什么保密原则的,一个在宫中的人,只要有心去打听。 大部分朝廷诏令都是能打听得到。 很多所谓的朝廷机密,在宫中几乎如同不设防一般。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 一想到,这样的地方有一个瓦刺的内奸。朱祁镇简直无法接受。 王振与马顺立即跪在地面上,不敢抬头。 朱祁镇见状,就知道自己失态了,深吸几口气,心中默念:“制怒。”微微一闭眼,随即睁开,语气变得平淡起来,说道:“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怎么确定宫中有内奸的。” 第十九章 瓦刺内奸 第十九章 瓦刺内奸 这不是马顺第一次向朱祁镇禀报这一件事情了,但是马顺之前是猜测,是怀疑,而今却是斩钉截铁是的确定。 朱祁镇就知道,马顺一定掌握了证据。 朱祁镇倒是想看看,这铁证是什么? 马顺说道:“陛下,臣受命探测瓦刺内奸,一开始是查宫中人士,只是宫中人多口杂,万难进行下去。” 朱祁镇自然知道了,这一件事情,朱祁镇自己都叮嘱过马顺不许查下去。 原因很简单,宫中阴私的事情不少。 比如说,宣宗时期,某些流产的宫女是怎么回事?比如被太皇太后暗中处置的人,甚至一些太医,怎么就病重不起了。 有关于皇太后,关于太皇太后的。 有一句话说得对,天下之间最不干净的,也就是妓院与皇宫了,唯一的区别就是,一个是无数男人与无数女人之间,另外一个是无数女人与一个男人,还有无数不是男人的人之间的事情。 宫女与太监对食的事情,可不少,甚至妃子与太监对食的事情。朱祁镇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太皇太后就处置过这样的事情。 甚至朱祁镇也没有想到,皇太后孙氏看起来很温柔的性子,堕起别人的胎来,却是毫不手软。 这也是为什么宣宗皇帝只有两个儿子,三个女儿的原因了。 但是毕竟是他娘,而且朱祁镇也不得不承认,如果不是孙太后的果断处置,真有一个比他大的皇子,这皇位还是朱祁镇的吗? 真不好说。 所以宫里的一些东西,是不能查,不要查,不可以查的。 也正是如此,朱祁镇也息了某一个妃子谈一场恋爱的心思。 看她孙太后就知道。 在国家大事上孙太后或许一塌糊涂,但是在迷惑男人的时候,还有宫斗的时候,却是最终的胜利者。 不管太皇太后多厌恶她,但是总就拿他没有办法。不看宣宗的面子,也要看朱祁镇的面子。 真与孙太后这样女人动真感情,且不说国家大事,会不会耽搁,而是你确定你动的是真心,别人是不是在演戏? 谁玩谁,还真不知道。 朱祁镇何不按照万恶的封建制度来,他想玩什么样的女人,就玩便是了,但是宫中之事,走肾不走心即可。 怀孕皇后会处置的,反正皇后有了嫡长子,下面的孩子也威胁不了朱见濬的地位。封一个妃子了事。 至于没有怀孕的,过一段时间放出宫即可。 上下安分各守其位,反而没有那多龌龊事。 马顺也知道其中深浅,也不敢多说什么,一句带过,说道:“臣就想了,如果有内奸,他的情报从哪里传递出去,想来想去,只有一个,那就是瓦刺使团。” “臣就派人盯住了瓦刺使团。” “就在今春终于发现了其中有一个异常,那就是瓦刺副使巴失罕。” 朱祁镇听了,也知道锦衣卫是下了大功夫了,原因无他,就是因为瓦刺使团人多。即便是加以限制,也有一千多人。 这也显示出锦衣卫的能力,别的地方不知道,在北京这片地方上,锦衣卫真的想知道什么,还是能查到的。 马顺见朱祁镇脸色有一点点变缓,心中也大出一口气,说道:“臣就将此人秘密拿下拷问一天,发现他最少在去年腊月,就知道了今春的出兵计划。而且臣派在军前的锦衣卫,也发现,兀良哈是有准备的,不过看痕迹,他们的准备时间并不长。” 朱祁镇听了,心中默默想了片刻,有一种中计的感觉。暗道:“瓦刺其实并不想救兀良哈的,如果锦衣卫所言是真的,那么瓦刺有充足的时间,禀报也先,也先再派人通知兀良哈,但是实际情况,却是兀良哈在大军来临之前,才知道。” “瓦刺所想,无非是兀良哈在朝廷手中吃亏。但是损失不大,让兀良哈知道,只要投靠瓦刺才能保全自己。” 朱祁镇想明白之后,心中有些不爽。自己算是被瓦刺摆了一道。之前兀良哈虽然与瓦刺联姻了,但是兀良哈却还有独立的心思,并不愿意完全当瓦刺的刀。 但是这一战之后,兀良哈反而不可能不抱紧瓦刺的大腿了。 朱祁镇的沮丧仅仅是一会儿而已。 无他,他已经习惯了。 从登基到现在,朱祁镇习惯了算计别人,也被别人所算计,各种阴谋阳谋。在这种权力角斗的中心活着,谁能不中几招。 朱祁镇只需确认两点就行了。他作为皇帝先天立于不败之地。只要老老实实的呆在北京城之中,即便有任何失败,他都能保住自己的性命,还有重头再来的机会。 其次,不管对于谁。朱祁镇手中都有掀桌子的权力。除却也先。 这就是太祖,太宗,仁宗,宣宗给他留下的最大遗产。 中计了不怕,最重要的是怎么扳回来。 朱祁镇心中暗暗推敲,安时间线上来算,去年腊月,出兵之事还处于军议之中,军中得到消息也是在腊月末,过年之后,才开始秘密准备,过了十五之后,大小军官才知道,在正月二十,大军就出塞了。 所以泄密的人,要么是五军都督府之中将领,要么是内阁,六部之中的高官,要么是宫中的太监。 虽然朱祁镇对靖难勋贵并不是很满意的,但是不满意归不满意,这一场战事,是直接让成国公损失了军功,想想就知道,绝对不是他们做的。 至于内阁与六部的官大佬。更是不可能,且不说明与蒙古之间的世仇,单单从政治利益上他们就会这么做? 给瓦刺传递消息,图什么?图钱?瓦刺有什么钱?与其图这种钱,还不如下去贪污的。最重要是风险也低,给瓦刺传递消息暴露,绝对是满门抄斩,一个不留。但是贪污被发现了,最多也是杀自己而已。 甚至如果做得好,为百姓做了好事。有什么贪污了,朝廷也未必能查得到,就如周忱。不是说周忱贪污,但是周忱在江南的账目的确不干净。 虽然朱祁镇知道他是给王振送礼的,但是中间有没有稍稍一抖,抖下个千百两银子,朱祁镇就不知道了。 或者他仅仅是不问而已。 与这种贪污相比,从瓦刺牙缝之中挖钱,简直傻帽无比的行为,除非他想去瓦刺当高官,这更不可能了。 官们早就将瓦刺当做不毛苦寒之地,他们怎么可能放弃北京的好日子却瓦刺。怎么想都不通。 所以只有太监了。 首先,太监的底线远远比勋贵与官要低,也是勋贵与官都是有家族的。特别是勋贵,他们与国同休,世代富贵。怎么肯放弃? 而太监下面都没有了,还在乎什么?说实话,这些太监真不恨阉割自己的人吗? 更不要说,明初有收战俘当太监的习惯。 算算太监的籍贯就会发现,郑和是云南人,祖上是元朝大官,亦失哈是女真人,宫中还有越南太监,朝鲜太监,自然有漠北的太监。 甚至如果太监之中,有几个姓孛儿只斤的,朱祁镇也不奇怪。 想来想去,朱祁镇顿时觉得这宫中走露消息,是非常非常有可能的。 朱祁镇问道:“那个巴失罕现在怎么了?” 马顺不敢抬头,说道:“受刑不过,已经死了。” 朱祁镇听了,立即皱眉,说道:“下手注意分寸,而今如果收场?” 这还是锦衣卫的作风。马顺耐下心思守株待兔好几年,但也没有抹平锦衣卫粗暴作风。 第二十章 出京 第二十章 出京 朱祁镇登基以来,对锦衣卫进行了多少次督促。但是而今的锦衣卫最擅长的事情,依旧是杀人,或者再加上一项,就是抄家。 很多精细的事情,做得很勉强,比如说埋暗桩。反而金英的很多手段比较细腻,最少在南疆,越南,旧港,还有马六甲,等等地方都有一个虽然简陋,但是能运作的情报网。朱祁镇对海上的情报,不少都是金英的东厂报上来的。 说实话,朱祁镇早就不在乎一条两条人命了。 只是而今大明与瓦刺之间,是一步步走向决战。朱祁镇也需要准备,瓦刺也需要准备。 所以,虽然被瓦刺算计了很丢人,但是朱祁镇也没有失去理智,有一时之怒而坏了自己的准备良久的计划。 所以,巴法罕如果是一普通人,朱祁镇根本不过问一句,但是他是瓦刺副使,就要注意方式方法了。 只是朱祁镇也没有想到,马顺这一次玩得很细腻,说道:“陛下,臣拷问巴法罕的时候,很是小心,巴法罕身上决计没有一次外伤。任那家的仵作也看不出端倪。” 马顺在心中补了一句,暗道:“能看出来的人,也知道这是锦衣卫的手法,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朱祁镇说道:“不错。” 朱祁镇正想办法给马顺善后了,比如给这个副使栽个脏,管牢里几天,反正牢中的生存环境,疾病而死,太正常了。 而且朱祁镇觉得,他不想与也先撕破脸,也先估计也不想与他撕破脸,只要不是太过分,双方都会有默契的。 不过,锦衣卫这一次做得倒是很到位。朱祁镇也就放心了。 随即朱祁镇严肃起来了,说道:“紫禁城乃是朕腹心之地,居然有瓦刺的耳目,这决计不行,王大伴,这一件事情,你亲自来抓,不惜一切代价,给挖地三尺,也要将这个给挖出来。” “否则,今后宫中的事情,王大伴就不用操心了。” 王振一听了,立即扑到在地面之上,说道:“请陛下放心。” 不管怎么说,王振乃是太监第一人。宫中的事情,很多都是王振总掌的,出了事情,朱祁镇岂能不找他。 朱祁镇说道:“快去做事吧,朕从河北回来之前,要知道结果。” “是。”两人齐声答道。 这一件事情,并没有拦住朱祁镇的脚步,甚至加快了朱祁镇的脚步,毕竟紫禁城之中的调查,难免鸡飞狗跳的。 或者有某些人有别的心思,朱祁镇正要出去,回来之后,再顺便调整一下防卫。 只是朱祁镇并没有看见,王振眼中那正在燃烧的火焰。 本来是简简单单调查瓦刺奸细的事情,反而掀起了渲染大波。 三月初,朱祁镇命皇后监国,朝廷事务又内阁处置,大事飞马报行在所在。小事自行处置。 朱祁镇虽然没有说王振,但是王振这一段时间在皇后身前听用,为皇后解答奏折的问题。 而后,朱祁镇带了万余京军,都是军中精锐,威远伯方瑾与郭登,毛锐等护卫圣驾南下。 可以说,朱祁镇将征南军中的精锐将领都带上了,这也是对这些将领的安危,表示皇帝对他们的信任。 兀良哈之战,他们一根毛都没有捞上。反而看着成国公他们加官进爵,难免有下跌眼红。 略加安抚而已。 朱祁镇顺着卢沟新河东去。 这一条堤坝已经用了几年了,已经染上了一些岁月的痕迹。朱祁镇召见他当初见过的老人们,只是当年的老人却有不少已经不在了。 不过,听他们说,这几年虽然屡有蝗旱,但是靠着卢沟河反而都有收成,日子不比从前,但是还过得去。 问起今年的收成,说虽然都旱,但是比往年已经有好转了,最少去年冬天下雪了,今年还下了几场雨。 虽然这雨水很小,就好像是猫尿一般,但是也让庄稼沾沾湿气。今年的收成应该比往年好。 朱祁镇又亲自巡视了麦田。 农历三月的麦子,都开始拔节了。 看着绿油油的麦子,窜了上来,朱祁镇也开心了不少。 虽然这一片麦子如果放在后世,定然认为,这麦子长大太难看了,又疏又黄又小。毕竟没有化肥的情况之下,田间肥力不足,即便是种得密集了,也长不上来,所以这麦子间距就比现在大了不少。 这几年来,朱祁镇一直坚持春耕。 当然了,朱祁镇仅仅做做样子,真正下地的时候少,但是太监们种地的时候,朱祁镇在一边看着。 朱祁镇最少要确保自己,不是农业上的白痴。 毕竟,大明主要人群是农民,最大产业是农业,掌控这样一个农业国,对农业没有基本的概念是万万不行的。 别的不说,朱祁镇就看得出来,这些地最大的问题就是缺肥。毕竟朱祁镇在宫中种的那些地,可以说集万千宠爱在一身,太监们为了在朱祁镇面前表现,可以说,几乎将每一个麦苗当成花卉来伺候。 也要朱祁镇看到了他万万没有想到了,古代农业高产技术,那就是区田法。北方小麦亩产,在两到三石之间,但是宫中那一块田居然有五六石之多。 这就是区田法的高明之处。 朱祁镇当时也震惊,但是后来才知道,这东西汉代就有了,只是太麻烦,太麻烦,太麻烦。 也只有宫中这一块地,可以不计成做下去而已。 一个壮劳力即便二十四小时在田间,也不能能打理五亩地而已,还要有充分的水源,肥料等等。 寻常百姓根本不能达到了,这也是区田法流传千余年,人人都知道他高产,但是几乎所有朝代都没有怎么推行的原因。 这一件事情,给朱祁镇最大震撼是,农业改革从来不是农业的问题,最少在古代一些高产技术,从来不少。 比如水利工程,在麦熟之前,能多浇一次水,就能多收好些麦子。任何一个农民都知道,但是这正是北方春旱的时候,如何能保证每一亩地,到时候都能浇上一次水。 这就是朱祁镇所要解决的大问题。 从北京到天津,区区一百多里路,朱祁镇走了三天,就是视察农业生产,北京周围大多良田都是勋贵的。这些的田地不足以作为观察对象,反而是卢沟河下游,之前屡屡被水淹的地方,却能提供足够的样本。 甚至也给朱祁镇提供了别的样本。 比如勋贵扩张田地的速度。 这一片土地在卢沟河没有治理之前,年年被水,收成很少,几乎是荒地,而今却是最受卢沟河水利的地方。 而勋贵们如影随形,已经有一些勋贵的庄子了。 朱祁镇也问过,是合法交易。财货两讫。没有任何违规的地方。但是正是因为一切合法合规,朱祁镇才更叫忧虑。 不用想就知道,这样发展下去。 不出几十年,河北就会从大明的粮仓,变成了勋贵的粮仓。 土地兼并这种中国古代农业国家先天顽疾,第一次被朱祁镇亲眼认识到。让朱祁镇不得不想一个问题。 太祖皇帝以几乎残酷的手段,将所有田产三千亩以上的富户摧残的不行,甚至朱祁镇记得似乎太祖皇帝都有一个小册子,将天下所有田产三千亩以上的家族,记录在案,就放在太祖皇帝手边。 这样代价建立起一个完善甲里制度,小农经济为主的庞大帝国。到底能维持多长时间。 别人不知道,朱祁镇却看这区区一处土地变更,却有一种看到历史的感觉。也看到了如日中天的大明。 正是如日中天,因为过了中午,太阳就会开始靠近地平线。 第二十一章 卫河入海段 第二十一章 卫河入海段 朱祁镇将对土地兼并,甚至土地兼并在未来不断加速所引发的一系列问题的忧心。来到了天津。 他首先看到的是一座没有城墙的城市。 天津设府之后,朝廷将顺天府东部很大一部分地区。转到到了天津府。但是可惜,这一片地方虽然大,但多是盐碱地,沼泽湿地。 还将三角淀辐射范围全部划给了天津。还有河间府静海等数个县划为天津府。 总体来说,天津府面积倒是不小,但是总体上来说,大多都不是什么好地方。而且天津城本来是卫城。于谦觉得天津卫城太过小了。南北城墙,乃是不过二百五十步而已,还是夯土城墙。怎么看也不是一个省城的规格。所以并没有将直隶巡抚行辕放在天津卫城之中,而是放在天津卫城外面。 因为天津卫城乃是东西长,南北短。南边距离卫河又近,于谦就巡抚行辕建立在天津城北边,已经规划好了城区。只是朝廷的钱粮,甚至直隶本地的钱粮都投入了治水之中,故而于谦仅仅是留出了城墙的位置。并没有修建。 即便如此这么没有城墙的天津城也有一副今非昔比的样子。 先不说,直隶巡抚衙门,直隶知府衙门,以及一系列附属的衙门,直隶布政司衙门,直隶按察司衙门,直隶都指挥司衙门。这算是地方上的。 还有天津海关衙门,并天津京仓。 海关衙门就不用说了,作为北方海运的终点,开海之后,给天津带来了不说人口。至于京仓衙门,却是朱祁镇觉得大明北方存粮太少了。 在天津建立粮仓。 而周忱的改革之后,将大明的财政体系,分为四个部分,一是内库,就是内承运库,二是太仓银库。或者算是钱库,存放银钱与铜钱的地方,三是京仓。就是粮仓,存放粮食。而天津这边的这些仓库,也归户部直辖。 毕竟好几百万石粮食,怎么会让地方管。 第四,就是各种杂项库。虽然周忱一力想消除下面上交的各种实物税收,将朝廷赋税要本色,也就是粮食,要么折色,也就是钱。但是有很多事情都是有现实情况的。比如布匹这东西,朝廷就有很大缺口,军队的军装,百官的官服。 所以除却粮食,与钱之外的仓库都是归为杂项。 但是杂项的管理就比较复杂了,比如兵部有火药库,工部也有木柴库,炭库,等等。宫中还有各类珠宝的仓库。至于各部的小金库等等。 这些都不归户部管,户部能管的仅仅是户部自己的杂项库而已。 就这些纯官方的投入,就足以建起一座城市了。 朱祁镇一来到天津,于谦自然出城三十里迎接。 朱祁镇下马与于谦见礼,双手扶起于谦说道:“先生清瘦了。” 于谦看起来精神很好,但是两鬓却有几分霜雪之色了。 朱祁镇心中难免有几分惭愧。 持续数年的大工程,消耗的不仅仅是朝廷的人力物力,还有于谦的心血与生命。几乎整个直隶省大部分成年男丁,都很难逃过被官府征用的下场。 即便是有足够的钱粮,想要将这个工程办好,不出什么大的纰漏,本身就是一个工作量非常大的事情。 朱祁镇现在想想,也觉得自己太冒进了。但是也幸好有周忱。周忱一手一脚几乎重建了朝廷的财政体系,用盐税将这个窟窿补上了。 否则太皇太后留下的那一笔钱用完了,朱祁镇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更辛好有于谦。 没有于谦一千多个日日夜夜,近乎通宵达旦的工作。每日都在一个工地与下一个工地之间巡视。 没有于谦。这个工程根本到了不了今天即将这个地步. 朱祁镇也庆幸,自己能遇见于谦这样能让人放心的大臣。 于谦说道:“为陛下分忧,乃是臣的本分。” 朱祁镇令于谦与自己并缰而行,以示荣宠之意。 一进天津城,朱祁镇根本没有停留,他首先要看到是卫河,具体的来说,乃是卫河入海这一段大堤。 朱祁镇将带大队人马留在天津城中,带着三千骑兵与于谦与直隶当地大小官员,一并去巡视卫河河堤。 可以说三千人,一般来说朱祁镇身边最低护卫人马。 所以,在北京城中,朱祁镇身边的人也许会少一点,但是一般也不少于一两百护卫,至于在北京城外,三千人是最低标准了。 所谓微服私访,根本就是扯淡。 最少朱祁镇不会做的,因为这对他太不负责了。想想他有太多太多的事情要做了。 还没有到卫河河堤之上,朱祁镇就远远的看过去,发现绵延到视线之外的土黄色的大坝,这些河堤都是夯土结构。 虽然这样的大堤,其实并不是多牢固的,很容易渗透漏水,或者有一些什么动物在河堤上打洞。引发溃堤。 但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什么事情都要考虑成本问题。 即便每年近八百万两的投入,所有钱加起来,足够朝廷打上一场漠北决战的钱,也不足以让河北所有的堤坝都换成石堤。 而在这河堤之上,相隔数里都有一个闸门,开出一条渠来。 于谦给朱祁镇讲解,这些支渠是用来淤田,当河水大涨,泥沙具下的时候,开渠引水,将这些包含泥沙的浑水,将这些湿地,或者是盐碱地,给冲洗淤积出来,可以耕种的田地,这些新开的田地,于谦已经兴建了不少村落,都是安置的流民。 去年河南省,就有旱灾,朱祁镇还记得免除百余万石粮税。一般大灾都是有流民产生,而河北大工,更是吸纳了几乎整个北方的流民。 虽然具体人数,朱祁镇一时间不清楚,但是整个流民的动向,朱祁镇心里还是有谱的。 朱祁镇一路巡视卫河,见卫河之中,并没有多少船只。有的只是天津卫的船只。 朱祁镇听了,说道:“何必为朕一人,而劳动百姓如此?” 于谦说道:“臣知道陛下爱民之心,但这是朝廷体制,恕臣不能从命。” 如果是别的人,于谦还能让一步,但是卫河入海河道,在扩宽之后,成为一条重要的交通线了。 有大明海运的船队,但也有很多都是海商。 海运船队倒也罢了。毕竟是朝廷的人马,但是这些海商,真正是亡命之途,让于谦很是不爽。 这些海外野惯了的人,在天津城内,居然还敢一言不发拔刀相向,这也罢了,很多人火并起来,连火铳都能用上。 这让于谦如何能忍受。 直接派兵围剿,大杀特杀一番,才让这些名为海商,实际上多半在海上做没本钱买卖的。知道这天津是于大爷的地盘,一个个老老实实的。 其实这几年之间,凡是开海各地的地方官,无不抱怨。甚至有人上奏朝廷,请重新禁海。 就是被开海弄得,地方治安非常不好。 这些海外商人,适应的是海外无法无天,一言不合就是火并的规则。而各地方官却是官场习性,让他们彼此之间做有效的沟通,根本不大可能。 所以,对这些地方官来谁,最好的办法是海禁,一了百了。 什么你说对国家财政有帮助?抱歉,海关银是直接解户部,有地方一毛钱的关系吗?就连于谦也知道,海关银在治水经费之中,占据了不少的份额。 但是依旧不愿意天津海关就放在天津城内。最少不想他好容易在巡抚衙门睡一觉,外面一阵喧哗,隔着两条街的地方,有人在火并。 第二十二章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第二十二章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朱祁镇也没有一直在河堤上,行进十几里之后,上了船。于谦引朱祁镇一路到了卫河出海口,也就是大沽口。 于谦重点就给朱祁镇介绍两个港口,分别是在大沽口,与北塘这两个港口。 一个是卫河出海口,一个是潮白河出海口。 朱祁镇还过去看看了。北塘距离比较远,就没有去了。而天也黑了,朱祁镇就留宿大沽口。 大沽口之前是隶属天津卫的。 毕竟在永乐十三年,才罢海运,在此之前,大沽一直是海运要地,更是要防御海盗。 只是在朱祁镇恢复海运,并开海之后,这里的发展最为迅速。 本来荒无人烟的海岸,几乎在一夜之间拔地而起,从一个百户所,变成了一个人口数千大镇。 而且这种变化,根本没有到达终点。 想来就知道,运河造就了整个大明最繁华的地方,那就是沿运河经济带,这也是大明后期决计不能停运河的原因。 因为数以百万计的人靠运河吃饭,大明最富裕的十几个城市,都是靠运河吃饭,这样大格局变动,大明后期中枢,根本不可能无视这些地方的利益。 运河如此,海运也同样如此。 作为大明海运的出发地,也就是南直隶镇海卫。就是后世上海靠西一点的太仓市。因为上游的河道都还没有淤积,所以还用不到黄浦江。 而出发港口正是郑和出海时的刘家港,而这里也是永乐十三年之前海运出发地。 这两个起点与终点,未来的发展定然是极其可观的。 刘家港就在苏州,苏州就不用说了,本来就是天下繁荣之地,苏州城人口,甚至胜过了北京城。 即便有些提升,效果也是不会立竿见影,毕竟是苏州本来就很繁华了。 唯独是大沽口,之前不过是一个百户所,被浪潮选中,顿时好像是风口上的猪,被吹上天了。 朱祁镇接见了大沽本地父老。 当然了,大沽本地也没有多少父老,大多都是这一两年内迁徙过来。 朱祁镇深刻感受到了大沽变化飞快。有一种当年深圳一夜腾飞的感觉。 大部分人的印象之中,似乎古代的印象都是刻板的停滞的,却不知道,这个世界最大的不变,就是一直在变化。 大明开国近八十年,如果不去看后世历史,单单看而今的八十年,这变化简直是天翻地覆一般的。 八十年前,蒙古人杀汉人用羊抵罪,八十年之后,即便是孛儿只斤在草原都失去了权力。 八十年前,色目人横行,是仅次于蒙古人的二鬼子,八十年后,很抱歉色目人想嫁人都不大好嫁。当然比起活下来的色目人,死去的色目人,更是没有话说。 八十年前,元朝管理很松,地方近乎分封,地方大主,不论蒙古,色目,汉人都是很猖狂。 八十年后,大明天下的富户,都是夹着尾巴做人,虽然尾巴有重新翘起来的趋势,但是依旧为了朝廷一纸书,愿意花数百石粮食去卖。大明成为一个以自耕农为主的传统的,汉人强国。 总体来说,或许大明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宣宗皇帝将这个帝国交到他手中的时候,还是处于上升期的,虽然上升的趋势,已经越来越弱了。 这也是朱祁镇一直以来所忧心的,这未来会怎么样?他将来交给儿子的时候,是一个上升期的王朝,还是一个日渐内卷的王朝? 这是一直担心的。 不过看到而今的大沽镇,朱祁镇忽然感到一种欣慰。 原来他这几年一直在阴谋阳谋之中浸泡,在算计与被算计之中挣扎,在信任与怀疑之中徘徊。 每当深夜之中,睁开眼睛,看着床上的布幔,对着月光,揣摩每一个人的心思。 这是他喜欢的吗? 未必。 他心中真没有疲倦吗? 但是看到这一切,朱祁镇心中顿时一暖。 “或许,在这个老大帝国这一中,我一个人不能改变太多的事情,甚至我不能看到某些我想要的变化发生。但是在我看不见地方,很多变化都在发生。” “就好像,春天不会告诉种子,但是种子都会在自由的生长,开出自己的花。” “虽千万人吾往矣,是此去定然有好的结果吗?不是,而今以我性命践我心中大义而已,命尚不惜,又何必论其他。” “我这一生,只愿如春风,天下人勿需知道我来过,只要每一个种子,能开出自己的花,每一个人都能过完自己的一生。” “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朱祁镇想到这里性子大起,居然不住房间,就在一处海岸之上住帐篷。叫了于谦做陪,少有的放荡形骸。 少有饮酒至醉。口中迷迷糊糊的将海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其中的句子,大声的说出来。 却不见于谦的眉头早就皱起来了。 对于谦这样的君子来说,皇帝这个样子的形象的确不对。但是他已经劝过好几次,但是每一次劝谏,朱祁镇就请于谦喝酒。 于谦倒不是不饮酒,但是他少年时到有几次通饮,但是在直隶巡抚任上,知道责任重大,故而他早就滴酒不沾,唯恐误事。 但是面对皇帝赐酒,于谦却是拒绝不了,只能喝。 一次两次也就罢了。 于谦还喝得下,但是多饮了几碗之后,于谦只觉得头脑有些发晕,脚步都不稳当了,但是于谦却知道,自己不能再喝了,否则真要醉了。 但是于谦心智还是很清醒的,心中暗道:“今日是劝不了,但是陛下少年老成,也就是今日方才像是少年。且由他去了吧。” 但是于谦还牢记自己的责任,万万不能让起居官记下皇帝的黑历史。而担任起居注的就是正统七年状元刘俨。 刘俨是一个老状元,登科的时候已经是四十九岁了。 当时朱祁镇忙于太皇太后的病,根本没有在取士上面多花心思,否则的话,朱祁镇一定要找一个年轻一点。因为在朱祁镇看来,前三甲学问或许有高下,但是实际上也没有天地之差,找一个年轻一点,可以多为朝廷做事,但是如刘俨一般的四十九岁了,又能为朝廷效力几年。 但是杨溥却很喜欢刘俨,他觉得皇帝身边缺老成人,就将刘俨派到朱祁镇身边掌起居注。 朱祁镇对此并不是太在乎的,就给杨溥一个面子。毕竟朱祁镇对刘俨也没有什么培养计划,让他在下面锻炼几年,就该告老了,还不如果让他在中枢担任一个清贵之官。 朱祁镇这次出来,并没有带内阁大员,却从翰林院之中找了一群人随行。掌管从北京往来的书。 于谦一把抓住刘俨的手,说道:“陛下酒醉,有些事情,就不要记了。” 刘俨倒是有几分史官的精神,说道:“可是?” 于谦说道:“没有可是,陛下醉后之话,如果留在史书上,岂不是伤陛下之圣明,我做主了,你只需说陛下酒醉就行了,其余的为尊者讳。” 于谦直接将海子的诗歌,打进朱祁镇醉话之中了。反正于谦的审美根本接受不了这东西。要知道大明而今流行的是什么,是馆阁体。几乎是格律上玩到了极致。与海子的诗,冰火不同炉。 刘俨也觉得,这是细枝末节,也不算是违背史官的精神,也就同意了。但是他私下里写进了他的日记之中。 倒是在数百年之后,他的日记被曝光。所有人都认为他在这个细节上造假了,盖因高宗武皇帝的采还是相当不错,虽然作品不多,但也有几篇传世佳作,决计不会写出这种不通章法的字。 第二十三章 直隶省内部问题 第二十三章 直隶省内部问题 朱祁镇第二天酒醒,就乘船回天津。于谦就噼里啪啦一顿劝谏,将历代饮酒失德的皇帝全部拎了出来,为朱祁镇讲了一个遍。 朱祁镇只能低头服软,随即转换话题。将话题转移到了政事上,朱祁镇说道:“先生久在直隶,直隶省乃是新建,却不知道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于谦听朱祁镇转化话题,他未必不知道这一点,但是他更知道,真能与皇帝较真吗?朱祁镇既然已经服软了,他自己也就见好就收。说道:“陛下直隶一省问题不少,但是有两个问题,却是陛下不问,臣也是要上奏的。” 朱祁镇说道:“先生请讲?” “第一件事情,就海关在天津城中,已经不合适了,天津乃是朝廷的仓储重点,而海商都是一些无法无天之徒。一旦有失,殃及朝廷库藏,就是不可挽回了。此其一也,海关设在天津,则海船要从卫河转运,沿途有不法之徒,私贩海货,国家关税受损,此其二也。故而为了长治久安,海关应当设在海边,不当在天津城中了。” 朱祁镇微微点头,说道:“朕知道了,先生与户部商议就行了。” 当初海关设在天津,未必不是权宜之计。 应该天津城往东,虽然距离海边还有一段距离,但是这些地方,都是一片蛮荒之地,连一个像样的县城都找不过来。 所以根本没有一个能接待大量海商的地方,这才设在天津。 而今放在海边也是正理,朱祁镇也在大沽住了一夜,知道在利益的驱使之下,大沽的发展定然是一日千里。 朱祁镇心中其实也有了大沽设县的想法。这想法仅仅是一个初步的构想,反正于谦代表直隶省与户部之间商议还是需要一段时间的,朱祁镇自然可以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将这个想法加进去,看看户部与直隶的意见。 至于成与不成,朱祁镇就不在乎了。 毕竟他的精力并不放在区区一个县城之中。 于谦说道:“第二件事情,就是直隶的水利工程了。” 朱祁镇说道:“出了什么问题吗?”可以说直隶的水利工程,乃是朱祁镇登基以来第一个大工程,朱祁镇岂能不关注。 于谦说道:“直隶水利一切顺利,否则臣也不敢请陛下来视察,只是有一件事情,却是要处理了。” “今日户部对直隶拨款会渐渐减少,当五河三湖修成之后,朝廷就除却每年一两万两白银的定额修河款之外,就不会有治水的宽项拨给直隶了。” 朱祁镇微微皱眉,说道:“这请先生放心,直隶的水利今非昔比,朕会让户部工部商议一个数字,不会让直隶方面吃苦的。” 这就是大明财政的僵硬的地方,凡是都是按旧例,按定额来。 朱祁镇心中暗道:“看来对于这一件事情,也要给周忱提一个醒了。” “陛下误会臣了。”于谦说道:“臣自然信得过陛下,但是各地府县,臣也划一笔款子,专门用于水利维护。” “臣粗粗算来,大概有十万两之多,朝廷再拨款,或者允许直接截留十万两,足以维护了,而且这几年还有一些收尾工程,等数年之后,臣有信心将维护的宽项压制在十万两左右。” 水利工程,并非一修好,就可以放在哪里不管了。 是需要时时刻刻的维护的。 不过,古代的劳役制度,让于谦在财政上有很大弥补,于谦一般将某一项某一段水利工程的维护分配给几个村庄。 这些村庄的男丁在农闲的时候,都要去清理维护,在汛期里去上坝看守。 当然了,于谦尽可能安排是利益相关方,这些水利工程直接关系到村子的灌溉,或者是村子的安危。如此一来,这些百姓才会卖命。 甚至不用督促。 如此一来,朝廷就可以减少很多开支了。 因为很多时候,维护堤坝,需要的是人力。 如此一来,朝廷就能将精力放在几项大工程的维护上了。 其实于谦已经做的不错,要知道整个运河体系每年维护的费用在一百万两上下。 “只是,朝廷费了这么大的精力才修好这些水利,总是要人管理的,臣几乎在每一个府都设了同知,管理水利。但是在省中,却没有人专门负责。” 朱祁镇也听出门道了,于谦的意思是设立省一级别的专门管理水利的官员。 其实在太祖皇帝制度设置之中,是没有巡抚这个职位的,而是有三个平行的机构,布政司,按察司,都指挥司。 这三者虽然以布政司为尊,但是还是平级的机构,谁也不负谁,这才有了巡抚的诞生。 但是而今巡抚的设立也并非有定制,而是有事则设,无事则罢。 朱祁镇对此早就有意见了。以他后世的经验,巡抚在明清最后形成一省的首脑,是有必然原因的。 就是太祖皇帝在制度上将地方权力消弱太多了。 这种不平衡,让地方遇见大事的时候,内讧比较多,比如灾害,兵事,叛乱等等,是必然需要一个人掌总的。 但是在于谦的话里,似乎于谦是想在三司衙门之外,再增加一个司级衙门吗? 朱祁镇这倒是没有想过? 毕竟之前可以效仿的例子,就是漕运体系。乃是以漕运总兵官为主,下辖各地卫所,还有一些官在其中,建立起一套独立于地方的漕运体制,甚至反过来,侵吞地方权柄。 对这一套体系,朱祁镇心中并不觉得是多成功的。此刻听于谦这么一说,他心中也是一动。 果然于谦所言正是朱祁镇所想,于谦说道:“臣以为当设直隶省都水司掌管直隶一省水利,毕竟直隶一省水系相连,遇见汛期旱情,应该是一省统一规划,否则的话,臣担心当时有以邻为壑的事情发生。” 于谦并没有想那么远。 这并不是于谦的智慧不如朱祁镇,而是每一个站的角度不同。对朱祁镇来说,消除国家运行之中的弊端,一步步让天下按照自己的想法推行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但是于谦这几年的心血都放在治河上了,此刻大功告成的时候,于谦最担心的不是自己的际遇如何。 而是担心人亡政息,朝廷金山银山堆起来的河北水利,被后续之人给荒废了。 如此思考,想在制度上保证水利政策的延续,就非常重要了。 朱祁镇说道:“这都水司该怎么运行,官员几品?如何管理下面的河渠,先生写个题本报给杨首辅,想来杨首辅经验丰富,定然给先生一个满意的答复。” 而于谦担心的事情,并非不会发生了。 朱祁镇这么多年皇帝当下来,最大的感悟是,虽然大明有相当一部分官员是不错的,但是,永远不要低估那少数官员的节操。 这一点是古今如一。 后世都有豆腐渣,而今以邻为壑算什么?反正他只要保住他下辖不被淹,至于下游的事情,关他屁事。 朱祁镇虽然口中没有一口答应下来,但是暗示已经很明显了。 不过,朱祁镇所想做的章,并非这一点,而是想以这都水司的设置,将大明地方的制度理清一遍,最少最少,也要将巡抚制度确定下来。 还有就是南直隶这个大省的拆分,是不是可以提上日程了。 朱祁镇心中的想法一闪而过,切入点找不到的时候,朱祁镇所有设想都在腹中。好的政策不能在好的时机实行,失败的可能也是很大的。 但是这个时节是什么时候?朱祁镇心中在默默的思忖。 第二十四章 于公堤 第二十四章 于公堤 朱祁镇在天津停留了一日,随即西行,开始视察沿途水利。 规划的路线是,从天津西去保定,先视察三角淀与白洋淀,大清河,然后到保定府城,然后南下到视察杨村河,然后转道向西到真定府,从真定府南下视察滹沱河与宁晋泊。继续南下视察漳河。然后南下大名府,从运河坐船北上,出直隶省到山东省临清州,继续进入运河体系,乘船到天津城之中。 朱祁镇想用两个月上下,走马观花的看一下。 因为两个月之后,就是五月了。 收麦子的时候,让地方再接待他这万余大军,就有一点太过了。 所以时间是比较紧的,朱祁镇也没有想过细看,原因很简单,他不懂的。当然也有他早就派过人明察暗访了不知道多少次了,甚至于谦身边都有锦衣卫的人。 于谦一举一动,朱祁镇只要想知道,都能知道。 朱祁镇出巡更多是表达自己的政治态度。 天津往西,就是三角淀,在这里,朱祁镇见到了,于谦费劲心力建立起的大堤,这一道南北走向,长达百里的石堤,耗资大概在二百万两之上。而整个三角淀,大清河,白洋淀的治理,总花费在千万两之上。 是总体之上的总点。 朱祁镇登上大堤。这大堤并不向别的大堤一边是岸一边是湖水,而是这一道大堤内外都是湖水。不过是人为造出一个落差而已。 于谦亲自为朱祁镇介绍这个大堤作用。 于谦说道:“陛下,臣受命治水以来,一直在想,河北水利不能仅仅泄洪,也需蓄水,以备旱情。这两者之中如何取舍,是臣一直忧心所在。” “臣百般思量,才决定,做出而今的方案。首先连通三角淀与卫河,让三角淀的水直接流入卫河之中,寻常时节为了存水,也为了不冲垮运河河道,故而臣需要限制三角淀流出的水量,就有而今的做法。” “这一条长堤,就在三角淀东侧,将三角淀封锁住。如果是旱季水位比较低。自然不能越过这一条堤坝,如果汛期涨水,这个堤坝的水位,臣也是问过当地老人的,在这湖水漫到这个位置的时候,正好是三角淀湖水开始倒灌的时候。” “所以到时候,湖水就会形成漫流。” “而且一般湖水涨到这里位置时候,也不会再涨太多的,如此下游不必遭受洪水,而上游也能留下足够的水,以被旱情时候用。” 朱祁镇看了而今的水位,整个长堤大概高出水面一丈有余。而大堤另外一边,有的地方有水,有的地方干脆都已经干涸了。 朱祁镇会意,而今正是春旱。有这种情况也是正常的。 于谦指着前面的铁门说道:“陛下请看,这一条堤坝之上有六个铁闸,是雨季之前排水用的。” “一般来说,在大雨之前,就要将六个铁闸全部拉起。将湖水全部放出来,只是三角淀一带地势很低,根本不可能全部放出来。” 这也是于谦无奈的之处。 三角淀这里之所以成为河北最大的湖泊,正是因为地势,如果不是因为地势。他即便是将六个闸门都打开之后,三角淀之中,还有存留相当多的水量。 朱祁镇看着这一个铁闸。铁闸并没有在堤坝之上,而是在堤坝上有一个高台。或者不能完全说是铁闸,而是一个木铁相间的结构,两侧都有城门一般的平行转轮,两侧有一头铁鼠,一头铁牛。应该是配重。 而平行转轮两侧有六头耕牛。朱祁镇一看就知道这个铁闸乃是用畜力拉动转轮才能缓缓的拉起来。 这种机构,与城门之处千斤闸相差不大。 而且朱祁镇听于谦说有六个铁闸,一个铁闸两侧有两处配重,也就是十二,想来这铁闸的雕像,就是十二生肖。 后世十二生肖,仅仅是属相了,但是而今这个时代,十二生肖代表是天干地支,想来用一天十二时辰,一年十二月,这就是无时无刻都要守护。 朱祁镇叹息,他越发感觉到于谦借助天然地利,似乎想将这三角淀改造成水库,他心中暗道:“也幸亏放不完,否则我就担心这个堤坝能不能支撑住了。” 要知道三角淀方圆百里,具体多大,因为三角淀季节性变化,很难统计,但是想想就知道这么多水,压力有多大,简直是一个天数字。 纵然于谦在这一条堤坝上下了血本,从打地基开始,就不惜代价,要知道重修三大殿才用了七十万两,这一条看似平平无奇的大堤,造价近乎三大殿的三倍了。 但是朱祁镇并不觉得,这个时代的施工工程,能承受这么大的水压。 不过,即便如此,朱祁镇对这一条堤坝还是十分感叹。中国人并不是到了二十一世纪,才变成了基建狂魔了。 如果看历史上的营造工程,就知道中国人天然有这方面的基因。于谦又继续介绍,他治理三角淀上面的作为。 在修建长堤的时候,他已经先修建一道夯土堤坝,然再向下挖了丈余,因为湖中水浅,几乎是一两尺就出水了。 即便是在旱季之中,也是如此。 于谦主持一边排水一边继续挖掘。最终保证了长堤的石头地基,也保证了大坝西侧乃是整个三角淀最低的地方。 但是这并不是治理三角淀中,土方量最大的工程。 他测量多年三角淀的范围,取了一个中间值,让百姓从三角淀之中取土,建立一道长打数百里的堤坝。 这一条堤坝并不是太结实,是寻常的夯土坝,但是土方量却是最大的。 硬生生的将周围垫高了两丈有余。将三角淀之中很多地方,都挖下去半丈有余。于谦还下令百姓在湖中种藕,然后每年旱季的时候,将湖底再挖一遍,泥土都堆积在夯土坝外面。以加固堤坝。 如此三角淀在汛期之中应该不会外溢了。 但是这依然是于谦最担心的事情,无他,三角淀上游河流携带了大量的泥沙,恐怕会在三角淀之中沉淀下来。 时间一长,这湖面就会被填平了。 但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只能两项其害取其轻了。 朱祁镇想过治理水利,但是他万万没有想打于谦能将这一件事情做到这个地步。朱祁镇心中暗道:“或者我的时代,是没有土木堡之战,北京保卫战,但是于先生依旧能名垂千古,仅仅眼前的三角淀治理就说明了这一点。只是于先生的评价不是力挽狂澜的名臣,而是与李冰等治水名臣同列,水利史上不得不说的人物。” 朱祁镇还是小窥了治水工程的成就,别的不说,这一道长堤,后世就被成为于公堤维护了河北二百多年水利工程。而正因为于公堤在,因为三角淀再也没有水旱无常,而三角淀,大清河,白洋淀这一点数百里,成为大明北方粮食重要产地之一,被成为天子粮仓。 而且于谦所担忧也是对的。三角淀的存在也成为人力与天地之力争夺的地方,每年春天与冬天,三角淀附近的民夫几乎全部出动。将三角淀掘深 只是到了二百年之后,有了新的手段,兴起了在上游修建水坝的风气,三角淀的水量慢慢不足起来。 三角淀这才慢慢的没落了,后来三角淀只剩下于公堤一带还保存下来了,却有一个名字,那就是西湖。与杭州西湖相比,号称南北西湖。 第二十五章 封滹沱河神 第二十五章 封滹沱河神 看过三角淀再往西,就是连接白洋淀与三角淀的大清河,两侧也是石堤,也就不说了。 倒是在治理白洋淀上面,与三角淀不同。 于谦纯粹是将白洋淀,已经白洋淀附近的洼地,当成了一个泄洪区。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朝廷的资金也是有限的。 只能重点投入。 一路上,朱祁镇最确实发现。大部分河流都有河堤,不过是土堤,都有石堤。还有在大小河边,都有取水处。 也有一道道的水渠排开。 只是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几乎所有的河道水位都很低,根本不可能让水自然的流入水渠之中,这个时候,就有大大小小的水车了。 有靠风力的,有靠畜力的,但最多最普遍的还是靠人力的。 有木制的链条连接,两个人并排用脚蹬水。昼夜不停,每一天能灌溉数百亩地,因为水位的高低而有所差异。 至于其余更多的借助水力机械就更多。 还有所谓的打井机。就是用杠杆一头竹竿,竹竿头上有铁尖。一头用大石头压制,两个人坐杠杆之上。 随着重量的调整,将铁尖一下一下的砸进土了,就好像是磕头机一般。将土地松开,也就容易挖掘了。 而且河北大部分地下水很浅,除却极个别地方,也就一两米,甚至不到一米就出水了。基本上一两天就能打出一口水井。 也正是这样的机械,才能在几年之间,将水井遍布整个河北,数以万计。 要知道,在此之前,水井普及根本不普遍,最多是一个村子有一两口。即便是在清末统计,一个县的水井数量,也不过而二百多口。 这也是为什么日本侵华的地图,连水井数量都要标注在地图上的原因。 当然了,这样打出的井都不是深井,真要遇见大旱年头,估计这井水的干涸也逃不过的。 但是而今,河北五河三湖水利系统与田间地头水井无数水井相互结合,即便身构成一个即便上覆盖大部分府县的水利网络。 这一个放在现代简直简陋之极的水利网络,却足以承载朱祁镇太多的想法。 他希望有一天在乘坐马车从驰道南下,两侧看见的就是后世火车看到,一望无际,几个小时都不会变幻的庄稼地。 很多人习以为常,甚至看腻的景色,却不知道浸透着先辈多少汗水与血水。 朱祁镇视察过,大清河白洋淀,并没有多停留。很快就来到了滹沱河。此刻的滹沱河不见往日咆哮,一道长达一百多里的石堤,强硬的将滹沱河的走向从东西,变成了南北。 滹沱河汇入宁晋泊之后,更是开出十二条渠,最长的达数百里,灌溉了好几个县,覆盖范围之大,决计不在郑国渠这样青史留名的水利工程之下。 这也是这一次治水成果,除却三角淀大清河白洋淀灌溉区之外,就是宁晋泊漳河灌溉区,这两大灌溉区占据了直隶粮食产量的百分之八十。 至于其余地方的水利工程都是有的,但是却不如这两地了。 而造就这个工程最大的功臣张经,已经去世了。 就死在正统七年汛期之中。 朱祁镇即便是在宫中也听过这个张经的故事,特别是张经之死,传得神乎其神的,已经被百姓神化了。 据说当时,堤坝岌岌可危,眼看不保。百姓慌忙逃窜,张经拔剑,怒斥龙王,跃入水中,再也不见。 沿河几十里,都没有见到张经的尸体。 但是传言有张经对百姓托梦,言:“滹沱河龙王不听君令,已为我诛,从今之后,滹沱河不为乱也。” 百姓喜欢这个故事,自然两年之内传遍河北。甚至京师之中说书人,都喜欢这个底本,更是有各自的加工。演化成不一样的东西。 朱祁镇倒是知道张经为什么跳河自杀,因为他手中有张经的遗折。 当年水情凶猛的时候,张经怀抱遗折上堤,历经数昼夜,但河堤摇摇欲坠,石堤都裂开巴掌宽的口子。 张经用尽了自己所有能想过的办法,认为如果这样还决堤的话,他即便在活下来,也无济于事,而他已经数次在于谦面前说,与河堤共存亡,食言一次,已经是君子莫大之辱,岂可再乎? 故而张经河堤不可挽回的时候,跳进滹沱河之中。 就在张经跳河后,就放晴了。虽然滹沱河堤摇摇欲坠,但是还是坚持下来了。 朱祁镇也知道,这样给百姓解释,百姓不爱听。 而且百姓已经自发的为张经建立起庙宇,就是张公祠。 朱祁镇这一次来,也顺便下旨,封张经为滹沱河河神。命地方有司四时祭祀。以煲忠义。 看过这两个最大的灌溉区之后,继续南下就到了漳河流域。 在这里朱祁镇看到了决计不一样的场面,漳河的河水并不为两岸所用,朱祁镇自然要问。 于谦立即说道:“运河北段,用卫河河道。而漳河水流入卫河之中,为了防止运河水浅,阻塞运道,故而漳河下游不许灌溉,臣也无能为力。”朱祁镇明知道,于谦给漕运体系上眼药,但是他也不好决断。 运河与地方争水,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甚至从漕运体系建立起来之后,就是如此。特别是越往北方越是如此。 因为越往北,这水就越金贵。 而今朱祁镇不是刚刚登基的朱祁镇了,他自然觉得运河问题太大,占据资源太多了,维持费用都在百万两级别了。 但是在朱祁镇盐税改革之前,二千三百万石粮食,数百两白银,再加上各种铁木等实物税,全部折银,大概也就是一千四百万两上下。 更不要说,二千三百万石的粮税,是每年都手征收到位的吗? 朱祁镇可是太明白,他每年都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免除一百万石粮食的粮税。 从财政角度上来看,漕运体系实在是无法理解。 周忱在江南巡抚的位置上,协助前平江伯陈瑄,完成了漕运一系列改革,按理说他是漕运的支持者,而恰恰相反。 他在户部尚书位置上不过年余,就变成了海运的支持者。 无他,两者成本差距太大了。 其实在永乐年间漕运的花费还不太多,而且很多花费是由地方承担的,像很多地方劳役的费用,是不会出现在朝廷的账目之中的。 而且正如于谦所规划的,即便是河北的水利体系也是需要日常维护的,于谦是将这个义务转嫁给地方百姓。 因为与百姓的切身利益相关。百姓也乐意出力。 但是运河却不一样了,首先运河违背了水性,运河山东段乃是地势最高的,几乎是用船闸一层一层的将船给抬上来的。 这种情况之下,自然用得时间越长,维护所需要的工程量就越大了。 而之前投入越大,主持漕运的官员就越发不能放弃支持,就比如平江伯陈家,是万万不能接受废除漕运的。 因为废除漕运,就代表了整个漕运体系都要被裁撤,裁员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都是大难题。 更不要说,运河也是有好处的。最少让运河沿岸都繁华起来。 各种利益纠葛之下,这问题朱祁镇几乎一看就感到棘手之极。 朱祁镇说道:“而今漕运总兵平江伯陈豫不是先生的老部下,先生且与之相忍为国吧。” 不过,朱祁镇却已经下决定废除运河了。 盖因而今运河才运行数十年,与运河相关的利益群体能量还不大。如果等留给后世,决计是难以动摇。 只是朱祁镇而今能做的也仅仅是拿一个小本子,将这一件事情记上而已。 第二十六章 京城飞报 第二十六章 京城飞报 任何事情,即便是好事,不找到合适的时机去做,也是一件坏事。 朱祁镇在大名府休息一晚,他就要乘船北上。 这是他这一次出巡最南的地方了,再往南就是河南了。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京师居然有八百里加急将一封奏疏交到了朱祁镇的手中。 朱祁镇一看猛地皱眉,深吸两口气,将心中的怒火给压了下来,暗道:“王振做事,怎么这么不知道分寸?” 这一封奏疏却是王直呈上来的。 内阁大臣有一个特权,就是密奏。 不通过司礼监,直接到皇帝的手中。 朱祁镇看到这个密奏的时候,首先就感到了一种被冒犯的愤怒。 原因无他,想想就知道,在朱祁镇接到王直密奏之前,朱祁镇没有接受这一件事情,任何一个奏折。 虽然朱祁镇在外,不可能将奏折全部送到朱祁镇这里,故而送到朱祁镇这里都是目录与节略,也有少数朱祁镇特别关注的问题。 但是王振很明显将一些关于这一件事情的奏折,给隐瞒下来了。 其他的事情,朱祁镇尚且能容忍,但是这一件事情,朱祁镇是万万不可能容忍的。 虽然有锦衣卫东厂,但是特务机构不能代替行政机构。所以他最大的消息渠道,还是百官上奏,还有召见大臣。 这个渠道在司礼监手中捏着。 而锦衣卫指挥使马顺更是与王振关系密切。金英在宫中已经很边缘化了。 如果不是朱祁镇觉得王振亲厚。朱祁镇早就不能忍受了。 朱祁镇说道:“传令下去,将步卒留下,其余人跟随朕快马回京。” 朱祁镇弓马能不能上阵,还不知道,但是从这里骑马回京,却是可以的。 而让朱祁镇震怒的事情,却是一件什么事情。 将时间拔回到朱祁镇出京的时候。 王振送朱祁镇出京之后,立即将马顺叫过来密议。 王振轻轻抿着茶说道:“这一件事情,你查的怎样了?” 马顺说道:“公公,这一件事情,下官一直在留意,臣敢肯定,这一个奸细就在东厂里面。” 王振忽然一笑,说道:“要的就是你这一句话。吉祥。” 曹吉祥立即从一侧站过来,说道:“干爹,孩儿在。” 王振说道:“你听清楚了,在东厂。” 曹吉祥说道:“孩儿明白,就是东厂。” 马顺顿时感觉不妙,他感觉在东厂,乃是他根据很多信息作出了判断。皇帝身边是不可能有的。毕竟皇帝身边从来是重中之重,不要觉得在宫中的太监都有机会见到皇帝。 马顺圈定人群觉得东厂可能性最大,毕竟东厂与锦衣卫虽然是两个衙门,但是这两个衙门之内,有很多人员流通。而且东厂本身就有监视锦衣卫的任务。 在这个情报系统之内,想知道点什么太容易了。 但是马顺听出来,王振所说这个东厂,却不一样。他虽然说是东厂,却是咬定了金英。 宫中情况马顺也是知道。 宫中而今有三个山头,第一个山头就是王振,王振借助皇帝之威,无人能抗衡,第二个是金英,太皇太后虽然不在了,但是金英也是老人,当年也是掌管过司礼监的。将东厂死死的握在手中,虽然不能对抗王振,但是自保的力量还是有的。 第三个山头,就是皇后的。 太皇太后将自己的班底留给皇后,特别是一些老女官,她们协助皇后管理后宫,这一片王振不能也不敢伸手。当然了零零星星的不算山头的小势力还是有一点,比如说郕王身边的人,皇太后身边的人,朱祁镇身边的张环等小太监,这些人连王振等闲不会去得罪,但是他们也不敢得罪王振。 王振与金英之间互相看不顺眼已经很久了。 王振知道这一件案子之后,第一个感觉就是借助这个案子,将金英给做掉。 马顺明白王振的心思之后,小心的说道:“公公,这不好吧。” 王振淡淡一笑,说道:“有什么不好,陛下既然交代了,咱家自然会为陛下好好办差,怎么有什么不对吗?马指挥使。” 马顺一听心中顿时明白,王振是对他不满了。不敢再说,说道:“下官一切遵照公公的意思去办。” 的确王振对马顺想要越过他与陛下联系,其实有些不满意的,这才让他想将东厂掌控在手中,毕竟锦衣卫毕竟是外臣,还是东厂用得顺手。 马顺只能按部就班的查。 既然王振想要将金英给拿下,马顺自然就查得很细,甚至不局限于这一件事情,凡是东厂做过的事情,一件件翻出来查。关于宫中的事情,马顺不敢细问,但是宫外事情就要细细查了。 毕竟朱祁镇登基之初,因为没有实权,所以对锦衣卫东厂关注很高,让他们到处设立暗桩,从明里暗里调查情报。 有太多的事情都在宫外做的。 可以说,任何一个人只要做事,用放大镜去找茬,都能找出问题来。有时候进门先迈左脚都是错,先迈右脚也是错。 更不要说,真以搞情报的都是干干净净的清清白白的。 纵然大明朝廷的吏治不错,但是按锦衣卫这个办法去查,真个大明朝,也不过是有几十个人能一点也挑不出错来。 真正的道德君子。 金英见此架势,哪里不明白,王振哪里是去查案,而是来查自己的。 金英见状,先去找皇后。 但是钱婉儿不大了解这里面的猫腻,不过她更相信王振,不仅仅是王振对她比较恭敬,还有朱祁镇留行之前留下的话。 于是钱婉儿说道:“金公公稍安勿躁,等陛下回来再说不迟。” 金英还能说什么,但是他有感觉,王振是决计不会让他活着等待朱祁镇回来,而且即便他能等到朱祁镇回来,又能如何? 只要王振将案子办成铁案。即便朱祁镇回来了,难道还会为他翻案不成。 金英想来想去,一咬牙,说道:“而今只能如此了。” 金英回去之后,乔装打扮,夜里翻墙到了杨溥的家中。 杨溥家中很是清冷,不过一个四合院,还是先帝赐下的宅子,当时还是翰林学士的杨溥的宅子。后来他升官之后,有司想给他换一个。 但是杨溥说他家中人口简单,就不用换了。 杨溥家人他都没有留在身边,身边只有一个老仆,还有几个从家乡带来的后生。连侍卫都没有,不过这宅子距离皇宫很近,也没有人敢在这个行凶。 金英忽然到来,倒是让杨溥吓了一跳。不过他看清楚是金英的时候,立即嗅到了机会。 金英在宣宗朝也是当过司礼监太监的,与杨溥打过交道的。 杨溥带着几分明知故问,说道:“金公公,何故深夜来此?” 金英立即跪在地面之上,膝行几步,保住杨溥的大腿说道:“杨公救命,杨公救命。” 杨溥连忙将金英扶了起来,说道:“金公公,乃是故人,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金英这才将宫中的事情全部说了出来 杨溥听得目中神光微微一聚,显然是入了神了。说实话,杨溥在宫中是有消息情报渠道的,但是杨溥再怎么说也是外臣,不敢做得太过分。 所以杨溥所能听到的消息,也是一般化的消息,这种内幕,杨溥还真不知道。 金英说道:“杨公救命,王振那厮,这一次根本不是查案的,就是要借此将某家置于死地的,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杨公千万救我一命。” 第二十七章 扩大化 第二十七章 扩大化 杨溥叹息一声,说道:“金公公,你我也算故人了,我就不和你说虚的了,王振这么多年横行大内,做了不知道多少事情,满朝武无不发指。但是那又如何这么多年王振伤了一根汗毛吗?朝中弹劾王振的奏折,如山似海,但是能进乾清宫吗?都被拦在司礼监之中。宫中的事情,老夫实在不能插手。” 杨溥对王振的印象并不是太差的。 毕竟下面的人将一切都堆在王振身上,但是实际上杨溥看得分明,有很多事情,都是王振代皇帝去做的。 毕竟各地镇守太监权威日重,无非是代替皇帝监控九边重镇。各地方的镇守太监也老老实实的。 这些杨溥都能接受。 反正没有了王振还有李振,毕竟宫中太监在永乐年间就深入到朝廷生态之中,换一个太监就更好吗? 杨溥对王振最不忍受的有两点,到与王振个人品行无关。 第一就是王振利用在司礼监的权力,深入朝政之中。这里说的朝政并非是为人托一个官,收人钱财安排一个人的小事。 而是真正的国家大事。 杨溥也知道,王振的意见未必全是王振的意见,有些是皇帝的意见。 但是凡事都要防微杜渐,皇帝日日召见大臣,有什么话不能安排朝臣去做,为什么要安排王振,今日有一王振,明日有几王振? 难不成以后议事,要内阁学士与宫中太监会商? 一想到这里,杨溥就觉得荒谬之极。 这是他不能忍受的。 第二,就是王振与皇帝之间的亲厚。 王振从小照顾皇帝,与皇帝的关系非同寻常。而王振这个人又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明面上倒是很干净,但是私下里做的一些龌龊事情。杨溥一一看在眼里。 如果是其他太监,杨溥也懒得理会。 毕竟官眼中对太监都有根深蒂固的鄙视。认为太监没有一个好东西,包括金英。 但是皇帝身边有这样一个人,就让杨溥深感忧虑了。 所谓,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杨溥作为大臣,自然要为朝廷负责。 王振的所做所为,打上小人的标志,决计没有问题。 杨溥自然想为朝廷除掉这个小人。 不过杨溥做事,从来是没有把握不出手。真到他出手的时候,一招之下,生死立辨。他看似拒绝金英,其实是给金英留了话头了。 金英忽然想到了什么,说道:“如果不是宫中?杨公是不是就可以出手了?” 杨溥说道:“金公公,你这是什么意思?” 金英咬着牙,说道:“杨公放心,这一件事情,很快就不局限在宫中了。” 杨溥大惊状,说道:“金公公慎重,而今事情还能控制,一旦陛下回来,朝野大哗,金公公何以在陛下面前自处?” 这就是官与太监不同了,官在皇帝面前可以讲道理,而太监是没有资格讲道理的。 这一件事情,如果闹大了。再加上王振与皇帝之间亲密关系。金英定然知道皇帝回来会很恼火。 金英长叹一声,几乎老了几十岁,说道:“杨公,我也说实话,我什么也不做,就死定了,做些什么,有可能死,有可能留一命去孝陵卫种田。” “我何不搏一搏,最少我也不能让王振好过。” 金英的眼睛之中闪过一丝狠辣。 不要看金英而今在杨溥面前,又是下跪又是哀求的,要知道当初金英能得司礼监之职,也是在血雨腥风之中杀出来的。 只是无奈的很,太监争斗最大作弊器乃是圣眷,即便金英能斗得过王振又如何?上面有人拉偏架。 这也是金英一直避免与王振争斗的原因。 不过而今,王振将他逼到了墙角之中,兔子急了还要咬人。更不要说金英了。 金英来去匆匆,除却杨溥之外,根本没有人知道他来过一趟。 结果第二天,曹吉祥就有重大发现。 曹吉祥将这个重大的发现送到了王振手中,马顺在一边看了,立即皱眉说道:“荒谬,怎么可能是他?” 王振却说道:“那可不一定,知人知面不知心。” 马顺说道:“公公,李大人乃是陛下的老师,又以直谏名声大噪,为陛下办理海关事务,谁都知道,等户部周尚书入阁之后,他就是新一任户部尚书。这样的大臣,怎么可能与瓦刺通传消息。” 李时勉是奸细? 马顺用脚趾头想,就知道决计不可能。 为名?天下谁不知道李时勉忠谏之名?而且私通瓦刺,有什么名声可言。为利?李时勉掌管海关,每年有几百万两银子,他稍稍动动手脚,得到的都比瓦刺国库要多。为权?李时勉乃是陛下的老师,马上就能担任户部尚书了,说不得临老的时候,能进内阁。在瓦刺又能得到什么?瓦刺那边权力核心层都是绰罗斯家族的核心,哪里有臣的位置?怎么想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王振淡淡一笑,说道:“既然有线索,总要查查吧,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王振与李时勉之间的仇恨太深,即便是现在王振一想起李时勉这三个字,就觉得屁股上隐隐做疼。 特别是而今王振位高权重,每一想到,李时勉命人将他扒了裤子,将没有那二两肉的下面暴露在外面。打板子。 虽然当时华殿也没有多少人,但是王振每一想起,就似乎感到有无数的目光落在下面,他连自杀的心思都有了。 这种仇恨,不会因为时间过去而变淡,甚至王振而今越得意,当初的事情他就恨的越深。 他也知道朱祁镇对李时勉的爱护。所以将这恨意深深埋入心中。而今朱祁镇不在,他忽然生出报复的心思。就再也按捺不住了。 至于其中风险,王振也不顾了,反正这么多年来,王振早就习惯了被官弹劾,有陛下护着自然没有事情。 至于皇帝不护着他。 王振还真没有想过,王振对朱祁镇的确是真心实意的。朱祁镇对王振一行也不错。安排子嗣前程,对一些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下面的弹劾,就当做没有看见一样,他不觉得会因为李时勉有什么变化。 马顺心中暗道:“这哪里是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分明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马顺已经嗅到了风暴的味道,立即说道:“公公,这宫中查奸细之事,正在进行之中,下官分不开身来,这李时勉案子” 王振说道:“吉祥,你走一趟吧。” 曹吉祥说道:“明白了,干爹。” 曹吉祥离开房间之后,脸色之中露出一丝焦虑之意。他很明白李时勉不好碰,是一块硬骨头,更重要的是,李时勉有圣眷。 圣眷对太监来说,是第一要务。 而今他查办了李时勉,皇帝回来之后,或许不会动王振,未必不会将他扔出去当替罪羊。但是他要是不做的话,他就不用等皇帝回来,王振就能将他处置了。 曹吉祥办也是,不办也是。满怀忧虑,但是并没有让他行动多迟缓。 曹吉祥直接带着锦衣卫到了户部衙门之中。大队锦衣卫接管了户部。对这里锦衣卫也算是轻车熟路,毕竟户部内部就是锦衣卫坐探。 周忱见这阵仗,也出来说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曹吉祥恭恭敬敬的向周忱行礼,说道:“周尚书,奉上喻查瓦刺细作。所有不得阻挡。还请周大人行个方便。” 第二十八章 李时勉的倔强 第二十八章 李时勉的倔强 周忱听了顿时一笑,说道:“我们户部哪里有什么奸细?你是不是搞错了。” 曹吉祥说道:“周大人自然不是。但是这位却要跟我们走一遭了。”曹吉祥几步走到了李时勉身前,说道:“李大人,得罪了。还请跟我们去一趟锦衣卫。” 周忱听了大怒,还不等李时勉说话,就厉声说道:“有驾帖吗?” 锦衣卫也并非无法无天的,明朝体制,锦衣卫想要拿人,就要有皇帝,司礼监,刑部给事中批的驾帖,才能拿人。 曹吉祥的准备也很充分,说道:“有圣旨。”曹吉祥一摆手,立即让下面的双手捧出圣旨,曹吉祥大声宣读一遍。 这一封圣旨倒不是中旨,但是内容却不是针对李时勉,而是命,王振,马顺等人清查在京瓦刺奸细,凡是牵扯到谁,都要可以先行审讯。 只是朱祁镇下旨的时候,虽然没有说,但是其实多指宫中。他担心的是皇太后会插手,故而先给王振留下这一道圣旨。 毕竟在朱祁镇心中,皇太后做事不循常理,估计皇太后觉得朱祁镇根本无法理解,但是朱祁镇何尝不知道朱祁镇无法理解。 朱祁镇对杨士奇,杨溥,太皇太后,这些对手的行为,都能有所揣测,但是对皇太后的心思,实在琢磨不透。 但是毕竟是老妈。 朱祁镇不能硬顶,但也防着坏事。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这圣旨用到这里。 周忱看了圣旨之后,冷笑一声,说道:“这圣旨与李侍郎有什么关系?” 曹吉祥说道:“自然是有的。”他一挥手,立即有人将一叠书送上来,有人读了起来,无非是某月某日,李时勉见瓦刺副使,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情。 倒是有整有零,有概括有细节。甚至有逻辑。 总体上来说,就是李时勉见当今好战成性,觉得大战非两国之福,这才通知瓦刺早做准备。好让皇帝吃吃苦头,打消北伐的心思。 东厂想要造假,还是有高手的,里面甚至还有书信,乍一看,还真有几分像李时勉的字迹。 李时勉听了,简直目眦欲裂,恨不得将曹吉祥当场砍死。李时勉是一把硬骨头,敢死磕太宗,仁宗,宣宗皇帝,当时他未免有些好名。 曹吉祥拿出来的所谓证据,简直是要挥了一生清名。让他如何不怒。他大骂道:“无耻之徒。老夫跟你走一趟。” 周忱一把拉住李时勉说道:“李大人,诏狱之中凶险,你又不是不知道,何须理会他们,去内阁找诸位大人,等陛下回来之后,再计较不迟。” 周忱所说未必不是办法。 毕竟朱祁镇上台之后,虽然加大了厂卫的权力,但是用锦衣卫抓拿大员,却还是少有的,即便是朱祁镇登基之后最大的案件,也就是两淮盐案,也是左都御史主管,锦衣卫参与进去,但也是一个打下手的角色。 所以周忱请内阁诸位保住李时勉,未必不可能。 王振还真敢在户部大开杀戒吗? 但是对李时勉却不一样,李时勉说道:“此辈咬人,入骨三分,我如果不敢跟他去,反而以为我李时勉真的参与其中了。” “我就不信,列祖列宗留下的天下,还真没有郎朗乾坤了。” 李时勉对自己的名声的看重,胜过了对自己性命的看重,而且别人怕诏狱,李时勉却是不怕的,他已经是几次进宫了。 早已轻车熟路。 周忱是一个实用主义者,心中暗骂李时勉是一块茅坑之中的石头,又臭又硬,。进了诏狱,半条命都没有了,真不知道在纠结什么。 但是周忱也没有办法阻止了。 锦衣卫将李时勉带走,户部大小官员都出来围观,等消息传开,其他衙门的官员也都来了。 一时间群情激奋自然不用提了。 周忱本想走走王振的门路,看看有什么办法,但是看这情况,长叹一声,就知道闹大了。 事情小的时候,通通关节,或许还能放出。 但是而今闹大了,就非要有一个说法了。周忱心中暗道:“是什么考虑与王振的切割了。” 周忱虽然在江南巡抚任上,给王振送礼,但是他与王振的关系并不密切,周忱不过是想为了办事而已。 等到了户部尚书任上。与王振的联系就淡了,原因很简单,周忱发现了一个比王振更粗的大腿,那就是皇帝。 得到皇帝的看重,又何必与王振搞在一起。 但是宁得罪君子,不能得罪小人,周忱与王振的关系虽然疏远,但是毕竟没有撕破脸。 只是今天这一件事情,周忱本能感觉道,王振恐怕要糟糕了。不能与王振有任何联系。 他想了想,就径直去见杨溥。 周忱将此事原原本本的告诉杨溥,说道:“首辅,这一件事情,您不能不管啊。” 杨溥心中暗道:“金英选得人不错。” 李时勉与王振的恩怨,杨溥是清清楚楚的。金英安排好的证据,即便王振知道是假的,也会用的。而李时勉这人选太好。 首先是李时勉名声太高,天下人谁不知道,李时勉是什么样的人,决计不是私通瓦刺的人。 这明显是冤案。 而且李时勉当过国子监祭酒,桃李满天下,或许这些人官位不高,但是将事情闹大却是可以的。 有时候靠得太近反而不了解。 王振与朱祁镇一向关系亲密,在王振眼中,大概朱祁镇还是当年的那位小爷,但是杨溥与朱祁镇之间,早就过了好几回手了。 自然知道朱祁镇是什么样的人。 在杨溥看来,朱祁镇乃是一个好皇帝。 什么是好皇帝,就是以大私为大公,以天下为家。这样皇帝对百姓是好的,但是对身边人却未必是好了。 皇帝最看重的是江山。而江山再次分解是什么?是朝廷的体制。 杨溥发现,朱祁镇登基之后,虽然有很多事情做,但是一般没有越过朝廷体制而独行的,凡是都是通过内阁,通过朝廷去做的。 因为皇帝很清楚一件事情,乃就是以一人治天下是不可能的,皇帝的权威要在内阁六部的加持之下,才能发挥到最大。 虽然朱祁镇与他暗中各种算计,但是对皇帝与官天然的合作态势,看得最明白不过了。 王振一下小动作也就罢了。 朱祁镇不会在意,这一点优容还是有的。 但是而今,首先王振越权了,皇帝可没有让王振查外面的大臣。其次,事情闹大了,定然是百官群情激愤。 定然会影响朝政。 想想就知道,皇帝在这个时候会怎么选? 一边是满朝官,一边是王振或者加上内官体系。 特别是皇帝在紧锣密鼓的准备与瓦刺大战,这个时候更是少不了官体系的支持。 虽然宦官能做很多事情,但是不能做的事情更多。 “不过,这还不能将王振至于死地。”杨溥心中暗道:“我需在其中加上一把火。”杨溥拍案而起,大声说道:“王振一阉奴而已,竟敢如此。我这就入宫。” 周忱说道:“此刻陛下不在京师,是不是先密奏陛下,等陛下回来?” 杨溥一脸忧心忡忡的说道:“诏狱是什么地方?我怕陛下回来,李时勉焉有命在,此事只能去求皇后,不行去求皇太后。” 周忱心中一动忽然有些领悟,皇太后向来不管事的,为什么去求皇太后了。 这就是杨溥的高明之处了。对付太监,最好的办法从来是在宫里。 第二十九章 兑子 第二十九章 兑子 杨溥进宫的时候,宫门之外已经有了很多大臣了。 可以说,官大佬们都到了。 他们万万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明眼人都看出来,李时勉的罪名根本就是捏造的。今日如果不阻止这个先例出来。明日王振就能用同样的手段来整他们。 杨溥一到,不知道谁说了一句说道:“首辅大人来了。” 一时间大官小臣都簇拥到杨溥身边。杨溥下了轿,轻轻一拱手,说道:“请诸位放心。本堂必定会为李大人鸣冤。” 一时间几乎所有的目光都落到了杨溥身上,几乎所有官都向杨溥行了一礼,然后让开了道路。 杨溥通过这一条人群之中的走廊,缓缓的来到了宫门之中,拿出牙牌求见。 牙牌就是出入大内凭证,不同级别的牙牌有不同的权限,大部分朝臣的牙牌也只能抵上去之后,等批准才能进入。 而杨溥等内阁,全部在紫禁城之中办公,所以他们想要进入紫禁城要容易的多。 果然守护宫城的侍卫,验过牙牌之后,就让开道路让杨溥进宫。 就在杨溥进入皇宫之时,王振也得到消息了。 王振知道之后,冷笑一声,说道:“来人,将陛下赐下的大红蟒袍给咱家拿来。”随即王振换上一身大红蟒袍,而且是过肩蟒。 蟒袍几乎类似于龙袍了,大红底色,青黑色的大蟒从左肩过来,龙头就在胸前,张开大嘴,吞云吐雾,不可一世之极。 这是朱祁镇赐给王振的,可以说人臣最高待遇之一。公侯服色也不过如此。 王振一抖衣袖,说道:“走吧,让我看看杨首辅想做什么。” 对于钱婉儿来说,杨溥忽然求见,钱婉儿有些愣神。 虽然钱婉儿有一个监国的名分。 但是谁都知道,这个监国的名分是虚的。 有多虚,从内阁六部司礼监,这整个一套处理政事的流程,根本不用钱婉儿插手。只是每天都有这些奏折的副本送到后宫之中。 这些副本平日是送到乾清宫之中,而今不过是转个地方而已,至于钱婉儿自己看过没有。 只有钱婉儿自己知道了。 不过,钱婉儿一身正装,在前殿一处偏殿接见了杨溥。 她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知道杨溥的分量,更知道,这些大臣们,没有事情是不会来找她这个妇道人家的。 杨溥行礼之后,单刀直入,将这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随即说道:“皇后殿下,今日王振之所做所为,震动朝野,令人发指,今陛下留殿下监国,殿下不处置可以对陛下。还请陛下颁布懿旨,处置王振。” 钱婉儿听了,不由的皱眉。 对王振做的事情,也有一些不满。但是不满归不满,觉得王振做的太过分了,但是钱婉儿却没有想过处置王振。 原因很简单,王振是皇帝的人。 钱婉儿根本不会越过皇帝的去处置王振的。朱祁镇临走之前,还交代有事情要找王振。但是钱婉儿也知道面对杨溥,不做表示不行,说道:“先生的意思是” 钱婉儿在太皇太后的调教之下,不敢说有多高明,但是基本的政治素养还是有的。她也知道外面的群情激奋,自然也准备从中调和。 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杨溥的要求这么高。 杨溥义正言辞的说道:“殿下,王振之罪,罄竹难书,以明正典刑以示天下百姓,安百官之心。” 钱婉儿顿时皱眉,觉得杨溥有几分逼宫的意图,心中有一些小委屈,暗道:“是看陛下不在,来欺负我这个妇道人家吗?” “是谁要处置咱家。”王振人未到,声先至。带着一身大红过肩蟒袍,闪入大殿,说了这一句话,方才向皇后行礼。 钱皇后心中微微不悦,但是也忍了下来,说道:“大伴来得正好,首辅所来,就是为了李先生之事。李先生乃是陛下的老师,需存些体面才是。” 王振恭恭敬敬的说道:“殿下所言极是,奴婢自然会给他体面的。只是李时勉所犯的事情太大了,却不是奴婢可以网开一面的。” 钱婉儿说道:“留着等陛下回来处置就行。” 杨溥说道:“殿下,李时勉年事已高,诏狱之中又凶险难测,一旦有一个万一,殿下可以面对陛下。” 王振冷笑一声,说道:“李时勉罪行昭彰,奴婢也不会让他死在诏狱之中的。” 杨溥厉声说道:“王振,你休要猖狂,你以为天下人都是没有长眼睛吗?” 王振慢条斯理的说道:“杨首辅,你开始关心一下你知道吗?你这么为李时勉说话,难道这一件事情之中,还有你参与进去吗?” 杨溥说道:“你” 钱婉儿见此,顿时大怒,说道:“此事到此为止,等陛下回京之后,再做处置。”随即拂袖而去。 王振目送钱皇后离开之后,轻蔑的看了一眼杨溥,更是不说一句话,就离开了。 杨溥出了宫门,大队官还在等候,见杨溥出来,大部分人都冲了上去,一个个问道:“首辅,首辅” 杨溥目光环绕一眼,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忽然眼睛一闭,整个人向后面倒了下去。周围的官员大惊,一个个上前将杨溥搀扶到一边, 忙做一团。 这消息也很快传开了。 金英更是第一时间知道了,金英听完之后,倒吸一口凉气,说道:“杨溥老儿,果然够狠,你是要用李时勉兑子王振。” 金英从来知道,杨溥从来是能屈能伸的。 在三杨时代,对杨士奇与杨荣,杨溥叨陪末座,从来没有见过他有什么不原因的,他之所以能将杨士奇掀翻,其实更重要的是,杨溥对皇帝能软下身子。 如果杨溥真想将李时勉给救出来,那么杨溥还说服不了皇后,即便不能李时勉无罪释放,也能将李时勉换一个地方关押,比如刑部,大理寺。无论关押在什么地方。李时勉这一条小命却是保住了。 但是在诏狱之中,却难说了。 但是杨溥从头到尾都没有提这个话茬,反而要处置王振。看似嗓门震天,但是问题谁都知道,天下间能处置王振的人只有一个。 那就是陛下。 陛下不在京师,杨溥让谁处置王振。 金英更是知道以皇帝对王振的爱护,只要王振不犯下天大的错误。那就不会杀了王振。显然杨溥给王振准备一个让他必死的罪名。 这个罪名,不是别的,而是李时勉的命。 如果李时勉死于王振之手,皇帝会不会保王振,金英心中不敢肯定,但是这么多年对皇帝的了解,他似乎是以国事为重的。大抵是不会放过王振的。 但是问题是,金英觉得自己更加倒霉。 他在这里做的小动作,他并不觉得能瞒得过皇帝。皇帝会不会放过王振,金英不清楚,但是他更加确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皇帝决计不会放过他。 毕竟李时勉他才是始作俑者。 金英跌坐在太师椅之上,沉默良久,就令下面的小太监开始收拾东西。不管是去南京,还是去乱坟岗。这些东西总就要收拾的。 就不麻烦别人了。 金英丧失了所有的希望,默默的等待死亡的时候,朱祁镇也带着护卫日夜狂奔,再短短数日之内,从大名府来到了天津府之中。 在这里,朱祁镇对局势有了近一步的了解。只觉得这局势比他想先的更加糟糕。国子监很多学生都开始围堵锦衣卫镇抚司了。 第三十章 朱祁镇的决断 第三十章 朱祁镇的决断 李时勉入诏狱,杨溥进宫分说被气晕倒。而李时勉在诏狱之中断绝消息,家人不能探望。 很多人传闻,李时勉已经死了。 李时勉在国子监执教多年,国子监的学生都闹了起来,还有很多低级官,更是无数封奏疏飞向大内。 可惜朱祁镇不在大内,这些奏疏直接在司礼监就投到火炉之中。甚至再给朱祁镇奏折目录之中,都不会有这些奏疏。 这个时候,朱祁镇接到的密奏,已经不仅仅是内阁的密奏了。 朱祁镇坐了这么多年皇帝,虽然王振权势很大,但是朱祁镇还是有绕过王振的消息渠道。 无数人等的奏折堆积在朱祁镇面前。 让朱祁镇对事情有一个大致的了解。 这一路飞奔,让大腿内侧都磨出血来,但是此刻朱祁镇似乎感觉不到大腿根处的痛楚。 他心中一遍一遍的想着,却是王振。 从他来到这个世界第一天起,王振就是最大支持者,陪着他走过当初提心吊胆的日子。 但是这些年来,王振有很多小动作,朱祁镇并非不知道。 一来,这也算是酬功,二来,在外面看来,王振对朱祁镇也算是功臣,朱祁镇如果不保住王振,岂不是显示出朱祁镇太刻薄寡恩了。 所以,朱祁镇也敲打过王振,但是太多的事情,也就听之任之了。只要不误了朝廷大事,朱祁镇就当做不知道。 但是人是会变了。 就如朱祁镇而今已经不是那个仓促之间,举止失措的九岁小孩,而王振也不是当初宫中没有地位,在太子身边混资历的太监。 朱祁镇基本上已经控制住朝廷,虽然很多事情不能乾纲独断,但是大明整体走势,却在他的掌控之中。 而王振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甚至连内阁首辅,英国公等公爵,也都看之不起的内相。 王振的忠心,朱祁镇从不怀疑。 但是朱祁镇现在考虑的不是王振的忠心不忠心。 而是整个宦官体系在大明的定位。 王振在宦官体系在大明的政治生态之中,就是一方势力。这一方势力,内有司礼监,外有厂卫,还有各地的镇守太监。 在太皇太后的放纵下,王振的努力之下,这个集团在宣德十年之后,一直处于扩张之中。 这是太皇太后担心,朱祁镇镇不住下面的人,为朱祁镇安排的帮手。 但是而今,朱祁镇需要这个帮手吗? 答案是不需要。 大明皇帝权力从来是至高无上的。但是同样的权柄在不同的人手中发挥出不同的作用,朱祁镇现在可以自信掌控太阿。不假他人。 所以,王振存在的第一需要已经不在了。 那么,王振存在有利于朱祁镇推行自己的政策吗? 答案更是否定的。 虽然厂卫甚至外地的镇守太监,对皇权有益。但问题是号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各地方的官员就不是大明的臣子了。 当然了皇帝如果没有威信,地位官员自然也不会太拿皇帝当回事,或许人家更看重阁老。 但问题是,难道太监就不是这样了。 最近王振做的什么?明目张胆的在司礼监交付的奏折上做手脚。 朱祁镇一想起来,心中就有一种恨意,暗道:“王振是不是觉得我太好说话了。” 太监固然听话,但是想要依靠太监推行国策。朱祁镇不用想就知道不行,是后车之鉴的,万历帝矿税政策是好是坏,暂且不论,单单是他派太监收税,直接将收税变成了明抢,就让全天下反对,就证明了指望这太监推行国策,想都不要想。 虽然官集团有些难搞,但是有些什么还是离不开他们。 很多觉得,找人当官还不容易吗? 但是事实上就不容易。 且不说,如杨士奇,杨溥等岁月打磨出来的老臣,每一个都是瑰宝。不用说当代,即便放在大明历史上,也很难说是可以替代的。 寻常小官还办,但是可以主持大明这一套国家机器的人,却是很少。 很可惜,王振不是这样的人。 所以,朱祁镇想要在国事上有所作为,即便是在私下里与杨溥这样大臣暗斗不断,朱祁镇也是离不开他们的。 但是王振之前所做所为,朱祁镇尚能容忍,不就是贪一点钱,揽一点财吗? 但是李时勉是什么人? 是士林领袖,也是功臣。 朱祁镇还记得李时勉在建立海关体系之中的功劳。 这样的大臣是可以折辱的吗? 如果朱祁镇今日不给李时勉讨回公道,那么今后谁为朝廷做事。 朱祁镇快马加鞭就是想在李时勉出事之前回京,一方面是为了救李时勉,一方面也是为了王振。 王振于他毕竟多年情分了。 如果今日李时勉没有事,朱祁镇对王振的处置,也能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但是一旦李时勉真出了什么事情。 为了平士林之怒,朱祁镇也只能挥泪斩马谡了。 但是到了而今,朱祁镇却要做最坏打算了。 王振依靠朱祁镇多年的信任,早已从宫中蔓延开来,成为一个庞大的政治集团,拿下王振固然只需一旨书。 但是如何将宫中的动荡减轻到极点,并不妨碍朝廷,却是朱祁镇要注意的。 谁知道忠诚这东西,到了最后这关头会怎么样? 朱祁镇思量片刻,下了一道密令,让刘永诚来见他。 朱祁镇反而放缓了速度,封锁自己即将到京师的消息,只有在刘永诚到了之后,朱祁镇才准备入京。 王振却不知道朱祁镇已经距离京师不远了。 他此刻还在诏狱之中。正在提审李时勉。 诏狱之中,李时勉的待遇还不错,毕竟是朝廷大员,在诏狱之中,还是单间。就好像是寻常人家的书房一般。 王振带着人,推门进来,说道:“李先生,多年不见,而今可好吗?” 李时勉表情淡淡的没有一丝波澜,说道:“多年以来,李某俯仰无愧。有什么不好。倒是王振,你这些年做了多少亏心,当初你也是读圣贤书的,而今觉得可好?” 王振本来带着报仇的心绪,得意洋洋的。但是而今听李时勉这样说,顿时心中无名火起,却不知道往哪里发泄。 王振是秀才出身,否则也不会成为朱祁镇的启蒙老师。当初也是读圣贤书的。而今大权在握,所做所为,自然有很多不符合圣贤之道的。 王振之前没有想过,但是面对李时勉,一时间好像看见一面镜子,照见了自己。不知道是羞愧还是自惭,更让王振怒火不可遏制,王振冷笑说道:“李先生好,我就放心了,因为你很快就不好了。” “我知道,李先生是诏狱之中的老客,我明说了。今个儿,李先生不要想活着从这里出来了,早早的按我的安排认错服罪,我能给李先生一个痛快的,而且向陛下求情,让李先生罪止一身,否则的话,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李时勉听了,仰天大笑,说道:“李某平生无所傲,唯一骄傲的,就是这一把铁骨头。王振想要让我认你这子虚乌有之罪,且来试试,让我尝尝,与太宗朝的锦衣卫相比,这锦衣卫的老手艺,滋味变了没有。” 王振说道:“好,既然李先生有如此雅兴,咱家就如你所愿,来人带他下去,好好梳理梳理。” 王振在梳理这两个字上,是加了重音,想来决计不是简单的梳理。 王振一声令下,自然有几个锦衣卫大汉上来,将李时勉给拉了下去。 第三十一章 王振的预感 第三十一章 王振的预感 马顺见状心中暗暗焦急。 他越发感觉事情不对头了,此刻也顾不得其他了,上前说道:“公公,李时勉不是别人,是在御前挂了号的人。这样严刑拷打,陛下那边,不好交代啊?” 王振一挥手,让左右下去,这才叹息一声,说道:“杨溥拿厮将我一军,将外面闹得如此之大,陛下回来定然是要怪罪的。” “而今之计,唯有在陛下回来之前,将事情给平息下去,即便陛下震怒,也能熬过去了。否则这才叫不好。” 王振也是很了解朱祁镇的。 如果王振能将案子结的很完美,内外咸服。朱祁镇明知道是冤案,未必会为李时勉翻案,因为翻案所得到的利益,未必能比得上不翻案的利益。 这也是王振给自己找的生路,速战速决。一刻也不能停留了。 如果说王振刚刚开始的时候,是被报复李时勉想法冲昏了头脑,而今已经稍稍冷静下来了。 王振虽然段位不高,但是也在中枢混了这么多年了。也被熏陶出来。最少杨溥而今在家养病,这种姿态,反而激起了官集团大规模对抗。 一时间王振就要被弹劾的奏折都埋了。 王振也有些顶不住了。 王振敢做些小动作,将自己的不利的奏折暗中销毁,或者放在不被注意的位置之上,让朱祁镇不会发现。 但是他决计不敢将所有奏折都拦下来,不给朱祁镇看。 而今朝中官几乎不说其他事情了,全部说王振这一件事情。让王振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动了。 朱祁镇又不是什么也不懂的皇帝。他处理国事的经验,也是很丰富的,自然知道,每天奏折,最少最少在百封以上。 一般二三百封,多的时候,四五百封,甚至更多。 而今王振挑不出来几封不弹劾他的奏折,这事情他根本遮掩不住了。 但是让他示弱,他既不敢也不能。 因为王振很担心,他一示弱,将李时勉放出去了,会不会给官一些信号。 之前,王振被弹劾从来是没事的,即便有事,也是一些不痛不痒的处罚。而今因为将李时勉放了,会不会激励下面官员,再接再励,将他的旧账给翻出来。 王振的屁股之下,从来不是干净的。 这个就是他一定要赶在朱祁镇回京之前,将事情给料理干净的。 只是他并不知道,朱祁镇舍弃运河,骑马回京,他还是按照朱祁镇乘船回京的速度来算的,却不知道,而今朱祁镇已经到了北京城外。 通州 刘永诚早就等候朱祁镇了,见了朱祁镇带着大队骑兵过来,刘永诚立即迎了上去,说道:“老奴见过陛下。” 朱祁镇下马将刘永诚搀扶起来,说道:“今日劳烦公公的确不该。只是小辈们办不好事情,只能请公公来收拾残局了。” 朱祁镇为什么请刘永诚来,原因很简单。因为王振有一支军队,就是御马监。 人数不多,但都是宣宗皇帝留下的来的兵马,当时堪为精锐,这十年过去了,朱祁镇对御马监的实力,也不敢多信任的。 但是不管如何,王振手中这一支军队,朱祁镇总是要防范的。 朱祁镇固然明白,王振其实是凭借他的授权才能管理这一支军队。朱祁镇要拿下王振,大部分御马监的兵马是疯了,才会跟着王振做乱。 但是朱祁镇总要将事情都做在前面。 刘永诚之前一直在御马监,只有他一回去,御马监什么乱子都掀不起来。 刘永诚说道:“陛下有命,老奴敢不万死以报。”刘永诚对于重回权力中心,也是十二分的热忱。 朱祁镇立即派刘永诚持圣旨去掌管御马监。 他这才带着大队人马入城了。 朱祁镇来得很突然,一时间朝中大臣都懵了。他们预计朱祁镇还有好几天才到的。个个打听情况。 跟随朱祁镇一起进京的还有一些翰林院的人,朱祁镇的行踪就立即传开。 朱祁镇回京之后,没有第一时间回京,而今立即问:“李时勉在哪里?” 知道是在诏狱之中,朱祁镇二话不说,直奔诏狱之中,随即见到了李时勉。 才此刻的李时勉已经不成样子了。 他所在房间已经不是刚刚开始的单间了,而是一片稻草铺就的角落,旁边还有便桶,血腥味,发霉的味道,还有各种各样的臭味汇集在一起,几乎能将人击倒。 甚至只有一身单薄白色里衣,也被各种刑罚给抽得七零八落,鲜血大片大片的渗透出来,硬生生的将这一件衣服染成一片血衣。 朱祁镇大怒,立即接下外袍,盖在李时勉身上,说道:“李先生,是朕的错。” 李时勉身体已经很虚弱了,几乎是处于昏昏沉沉半睡半醒的状态之中,有东西落在身上之后,李时勉才睁开了眼睛,发现是朱祁镇,他立即想起身,却轻轻一动,就感动双腿刺骨的痛。忍不住呻吟出声。 朱祁镇见状,立即觉得不对。 正如李时勉所言,李时勉硬骨头的名声,哄传天下。当初被仁宗打断肋骨都没有叫一声痛。而今在皇帝面前,又最重仪态,纵然衣衫褴褛,也不会在言语之上失态。 朱祁镇目光立即落在李时勉的双腿之上,却见双腿上的伤口都深可见骨。鲜血都已经不流了。 朱祁镇立即说道:“传太医。” 诏狱之中就有太医。 原因很简单,用刑的时候,决计不是将人打死那么简单,而是打得人痛苦万分却死不了。这方面就少不得要太医的协助了。 朱祁镇让人将李时勉换了房间,太医一会就得出结论了,说道:“李大人身上大多是皮肉之伤,但是有两点,不得不注意,第一是李大人上了年纪了,这伤即便是好了,也会落下病根,从今往后,恐怕不能多加操劳了,第二就是李大人的腿,今后已经不能用了。” 朱祁镇一听,忽然想起当初第一次上李时勉课的时候,心中各种感受涌了上来,一时间不是滋味。 “陛下。”李时勉此刻恢复了一点,强撑的身子说道:“陛下不要以为臣此身之惨痛,而怨恨王振,臣与王振有私仇也,臣不敢因私而害公,然王振用事以来,千百倍荼毒于臣者,不可计数也。” “臣知道,陛下与王振亲厚,然陛下乃是天下之陛下,江山乃列祖列宗之江山,陛下当爱天下,不爱一人。” “陛下爱王振,而不爱天下百姓,却不知道,他日有事,王振可为陛下御敌乎?王振可为陛下理政乎?” “请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勿念臣之伤势,如果能令王振伏法,臣即便与王振同死,也甘之如饴。” 朱祁镇听了,心中感叹,暗道:“王振啊王振,我该如何保你一条性命。”王振当初陪着朱祁镇走过了最困难的一段路。 朱祁镇心中依然想保王振一条命。他安慰李时勉说道:“李先生暂且休息,王振之事,朕会处理的。” 随即不敢去看李时勉的惨状,就带着人回宫了。 还没有回到宫中,王振已经到了。 王振向朱祁镇行礼,朱祁镇看都没有看一眼,径直拔马而去。后面大队人马鱼贯而过,唯有王振跪在道路中间,一动也不敢动。 此刻王振心中冰冷无比,这样的待遇,是他从来没有过的,他之前不好的预感,此刻似乎变成了现实。 一时间王振冷汗直流,却不知道该如何挽回局面。 第三十二章 修陵 第三十二章 修陵 朱祁镇回到宫中,传旨下去,今日疲惫,所有事务明日再处理。 就回到后宫之后,去见钱皇后,皇太后与朱见濬了。 北京城中似乎一下变得安静起来。 其实谁都知道,这一件事情,并不会因为朱祁镇的到来而结束,恰恰相反,会因为朱祁镇回来,而达到高潮。 胜负就在明日了。 深夜,朱祁镇还没有睡觉。 对于这样的局势变化,朱祁镇也是很清楚的。 所以,他这个时候还在补课。 之前他在外面,听到的消息都不是第一手的,对这一件普普通通的间谍案,为什么会发展成这个样子,朱祁镇也是不大明白。 而今他读了半夜,此刻终于明白了。朱祁镇将这折子砸在桌子上,叹息一声,说道:“王振啊王振,弄了半天,你连对手是谁都不清楚。” 虽然朱祁镇还缺少相关的证据链,但是政治是不需要这东西,只需自由心证就行了。朱祁镇就已经锁定了这一次出手的人,就是杨溥。 杨溥恰如其分病倒,达成两个效果,一是将事情的影响力再次扩大了,二是让官失去了组织核心。一时间对王振的攻击,虽然声势浩大,但是对王振本身来说,却是不痛不痒的。 真正感到痛痒的是朱祁镇。 想想就知道,朝廷所有人都不去做事了,都去刷热点了。作为皇帝心中会有多绝望。是天下没有事情吗? 不是,大明天下从来不缺少事情。 比如崖州千户就出了一件事情,这位海南岛上的千户不知道做了什么事情,激起了民变。朱祁镇已经下令柳溥去镇压了。 还有柳溥一直在广西打打停停的。 虽然朱祁镇也知道,所谓广西的战事,已经将这些瑶人逼进大山之中了,是山中大军行动不便,才留下这样一个尾巴。 但是朱祁镇依旧觉得不舒服,因为山云镇守广西的时候,可以一手软一手硬,打得了硬仗,又能怀柔。想想就知道,连官军都进不了的大山,山中的生活质量又会是怎么样的。 但是柳溥打得了硬仗,但是却软不下来,军纪太差了,以至于瑶民,宁可死在深山之中,也要与柳溥打到底。 不过总体来说,广西的战事不大,广西地方就足以镇压,一些小乱子而已,朱祁镇也就不多用心了。 除此之外,各地旱情了。河北水利完善了不少,但是河南,山东,两淮,却未必了。 总是有灾情的,朱祁镇也都习惯了。大明朝廷那一年没有灾情,朱祁镇反而不习惯了。 更不要说,九边的情况。朱祁镇预备加固长城。还有增加延安府的守备人马,海西筑城情况如何? 朱祁镇一想起了,就是一脑门子事情。你们这些大臣居然要闹罢工。 可想朱祁镇心中怎么想了。 所以这一件事情,必须理解结束。 朱祁镇想了想问身边的人,说道:“王振还在外面跪着吗?” 赵环立即说道:“王公公还在外面跪着。” 王振今日被朱祁镇冷遇之后,他立即知道情况不对,二话不说就跪在朱祁镇殿外。整整跪了半宿了。 朱祁镇叹息一声,说道:“让他进来吧。” 王振一进门就跪在地面上了,膝行而前,来到朱祁镇身前连连磕头,说道:“小爷,老奴知道错了,还请小爷饶我一命。” 王振这见风使舵的本身,就和变色龙一般,什么脸面都不要了。 朱祁镇听见熟悉的小爷称呼,心中微微一缓。毕竟这个时候,还能叫他小爷的,都是潜邸旧臣了 但是朱祁镇的潜邸之臣,其实就王振一个而已。 朱祁镇心中一软,但是口中却丝毫不软,厉声呵斥道:“王振,你可以啊,你做的那些事情,朕念在往昔情分之上,不与你计较,你居然不知道天高地厚,李时勉是你能动的吗?” 王振一听,心中大喜。 他最怕的是朱祁镇对他不理不睬,因为这样的话,就意味着朱祁镇会的放弃他。 而今还在骂他,就说明,朱祁镇最少没有想要他命的意思。 王振连忙自打耳光,左右开弓,说道:“老奴一时鬼迷心窍,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朱祁镇冷哼一声,说道:“岂止万死,没有朕护着你,就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王振立即说道:“陛下大恩大德,老奴来世再报。” 朱祁镇说道:“行了,念在你昔年功劳上。我饶你不死。我算算时间先帝已经去了十年了,先帝去的时候,才三十多岁,人有旦夕祸福,有些事情,朕也要预先准备,明天你就去万岁山吧,朕万年吉地就交给你了。” 朱祁镇这也想了又想,对王振安置办法。 这一件事情出来,王振决计不适合在宫中了。但是外派到其他地方镇守,恐怕外臣也不能制衡王振,只会坏事。 唯有这一件事情可以安置王振。 皇帝还没有死,就给自己修陵,这是惯例。 朱祁镇也见过,宣宗皇帝去的时候,寝陵还没有开始修建,费了多大的麻烦事。修陵这个想法,他早就有了。 只是不是急务,朝廷又用钱。就放一放吧。 而今用来安置王振再合适不过了,这修陵一开始一般到皇帝死之前都不会停的,即便大工程完成之后,每年也要检修维护。 王振就可以在昌平终老天年了。 王振一听,脸色微变。但是他很快就恢复正常了。 他对这件事情,是很不愿意的。今后他就要远离政治中心了。对于之前作威作福的王振哪里受到了。 不过,王振很明白,朱祁镇既然这么说,就说明朱祁镇心意已定了。他再说什么,只会让朱祁镇反感。 王振心中一动,爬到地上,呜呜哭了起来。 朱祁镇听了心烦,说道:“你哭什么?” 王振说道:“奴婢之罪死不足惜,陛下留奴婢之命,奴婢感恩戴德,只是从小爷出生以来,老奴就没有离开过小爷,今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相见了。老奴一想到这里,就悲从中来。按捺不住了。” 朱祁镇心中听了,也是凄然。就是一个小猫小狗养得时间长了,还有感情了,更何况陪在他身边这么多年的王振。 在外人看来,王振是十恶不赦之徒,但是在朱祁镇看来,王振虽然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是忠诚之上,却是无可挑剔的。 亲近的仿佛家人,不,甚至比家人的关系还亲近。 这也是为什么后来,官总是干不翻宦官了。 朱祁镇心中大志,在政治利益的权衡之上,选择了放弃王振。但是在感情之上,朱祁镇对王振还是有感情的。 朱祁镇上前几步,将王振搀扶起来,说道:“本想你我君臣相得,扶植一生,只是万万没有想到有而今这变故,我算是看明白了,你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今日这事情,我还能按得下来,但是将来再有什么事情,我却是保你不得了,与其这样,你还不如去修陵,安享富贵,而且给你自己留一个地方,将来,你我君臣泉下相会不迟。” 修陵从来是肥差。再加上王振贪污的银子,朱祁镇觉得让王振在昌平颐养天年,却是王振最好的结局了。 王振心中或许不是这样想到,但是事到如今,他也没有办法,只有先认下来,将来再说。 毕竟只有皇帝还想着他,将来他就有大把大把的机会。 王振满脸感动的,说道:“老奴祈求佛祖,来世还为陛下当差。” 第三十三章 瓦刺的兵器来源 第三十三章 瓦刺的兵器来源 第二天,朱祁镇罢早朝。 朱祁镇估计,他要是敢上朝,决计会有人打破预定的剧本。 就好像当初李时勉一般,在早朝之上喷朱祁镇口水。 所以,不解决这一件事情。朱祁镇是不准备召见群臣了。 而解决问题的钥匙在什么地方,就是一直在幕后装病的杨溥。 朱祁镇派人请杨溥入宫。 杨溥来的很慢。 倒不是杨溥摆架子,而是杨溥真的老了。 杨溥毕竟是七十多岁的老人,人似乎到了某一个临界点之后,都会加速。 杨溥也是如此。 当然这也有这几年来,杨溥过度操劳有关系。 朱祁镇虽然在太皇太后死后,变得沉稳起来,但是他之前摆开架子。都需要杨溥将其一一理顺。 各方消息都汇集在内阁,再加上朝中各种暗潮涌动。杨溥必须上应付得了,这个不安分的皇帝,下要压得住这些蠢蠢欲动的大臣。 对杨溥的心力消耗,是相当之大的。 杨溥之前一直没有休息过,这几日装病在家,却不想在床上一躺,却有几分真病了。 不过,杨溥也知道,这一次朱祁镇心中一定是憋着火的。不管他身体如何,都不能放朱祁镇鸽子。 自然强打精神来见朱祁镇。 朱祁镇这一次,却是在乾清宫见杨溥。 朱祁镇一见杨溥,却见杨溥脸色不好,心中对杨溥的怒意,顿时去了大半。 他本来以为杨溥是装病而已,此刻见了,却有几分是真病,心中顿时也觉得自己对不住杨溥这样的老臣。 毕竟对王振有些作为,朱祁镇是知道的。 他谈不上纵容,但是对于王振重是下不了重手。每次也都是训斥而已。而后王振做的就隐秘多了。 朱祁镇也就不在意了。 原因很简单,朝中的道德君子固然是有的,比如杨溥,就是一个清官。并非没有贪赃枉法之臣。 王振只能做得隐秘一些,不闹大。仅仅是收敛一些财货。也算不得大事。 而今想想,如果当初就狠狠处置王振几回,或许也闹不到而今这个地步。 只是朱祁镇明显忘记了,是因为太皇太后去后,大明皇权才算是集中在他朱祁镇身上了,他对王振的需要才大规模降低了。 在此之前,王振更多是用来应对宫变的,而不是朝政。 朱祁镇说道:“先生,王振之事,是真失查,李先生已经放回了,朕也准备重重处罚王振,让他去昌平修陵,他毕竟是朕潜邸有功之臣。” 杨溥咳嗽两声,说道:“陛下还不知道吗?李时勉已经准备请辞了,残疾之人,不足以列位朝堂。” 朱祁镇听了,轻轻一叹,却知道也在清理之中。 一来李时勉年纪大了,又经历了这样一遭,已经不能任事了,二来朝廷对朝廷命官是有要求的。 一般来说,相貌太差,身有残疾是不能担任官员的。 李时勉又是一个骄傲的人。 他自然不愿意在待在朝廷之上了。 朱祁镇也明白杨溥的意思。 朱祁镇要给李时勉一个交代。 王振几乎要将李时勉至于死地,虽然退出政治中枢,也能算得上是一种惩罚。但是这种惩罚与李时勉所受的无妄之灾相比,有些太轻了。 朱祁镇沉吟一会儿,说道:“如此,就让王振赔李先生一双腿吧。” 朱祁镇言下之意,就是打断王振的双腿,同时也打断了王振再回中枢的念头。毕竟一个双腿残废的老太监,又怎么能坐在司礼监的位置上。 但是朱祁镇这个退步,杨溥依旧不满意。 甚至说朱祁镇在这上面主动服软的举动,更让杨溥不安了。 区区一个王振从来不放在杨溥心上,他在乎的从来是王振背后的人。 观朱祁镇登基以来。从来是秉公执法的。不管是亲贵,还是外戚,只要有确凿的证据,表明有干国法的。 朱祁镇毫不留情。 从庆都长公主驸马,到会昌伯夺爵,这些决断,就说明了一切。 却道了王振身上,朱祁镇却下不去手,这正是说明了陛下与王振之间不一般的关系。 所以,王振一日不死,起复的可能就相当大。 这一次,是王振自己狂妄自大,被杨溥捏住把柄了。但是下一次王振还有这样吗?吃了这个亏,长了教训的王振估计会更难对付。 想要找下一次机会,却是难了。 杨溥定然要在这一次钉死王振。 杨溥想要对付王振并非一天两天,早就捏了一手黑料,等着暴出来了,而此刻正是时候。 杨溥说道:“陛下,可知道瓦刺铁器的来源?” 朱祁镇听杨溥这么一问,心中立即有了联想。 首先,要肯定一点,那就是瓦刺是产铁的。 毕竟冶铁这一项技术,已经传开不知道多少年了。草原上早就有流传。瓦刺也控制西域,西域,东北都有产铁的部落。 其次,要肯定的是,草原上所产的铁,是完全不够用的。这就造成了极大的差价。朝廷与草原各部互市,对钢铁与粮食,还是有限定的。 杨溥一说起这个,朱祁镇心中立即有一个猜测,暗道:“莫非,王振参与同瓦刺走私铁器?” 虽然下面没有怎么报上来,但是朱祁镇也知道,一定有人做这样的买卖。想想就知道,利益太大了。 朝廷虽然有打击,但是朝廷与草原的边防线实在是太长了。再加上长城还不过是军事体系,这么漫长的边境线上,只要有一处偷偷走私,那么整个国家的政令都没有什么用处了。 朱祁镇的心中咯噔一下,顿时觉得难受之极。 别人不知道,王振不知道吗?朱祁镇从来将瓦刺当做大敌的,这么多年做的这么多事情,都是为了对付瓦刺。 王振竟然敢这么做? 对于王振很多事情,朱祁镇都能原谅,但是唯独这一件事情,朱祁镇却找不到原谅的地方。 朱祁镇强压着心中波动,语气平缓,说道:“先生的意思是?” 杨溥说道:“九边各处都有与塞外走私铁器,其中走私最多的,就是内官。臣以为王振身为司礼监太监,难辞其咎。” 朱祁镇听了,只觉得懵得一下,他担心的事情变成了现实。朱祁镇说道:“此事可有人证物证,朕总不能听一面之词吧。” 杨溥说道:“兵部尚书徐晞刚刚从九边回来,可以为陛下解惑。” 朱祁镇说道:“宣。” 立即有人去请徐晞。 徐晞来得特别快。 原因很简单,杨溥进宫的消息早就传开了。大家都在等消息,看陛下与首辅之间,到底谈成什么样子。 徐晞来了行礼如仪,就不必多说了。 朱祁镇也无心看徐晞礼节如何,而是劈头盖脸的问道:“九边走私铁器之事,你知道不知道吗?” 徐晞眼睛偷看杨溥一眼,说道:“臣知道。” 朱祁镇说道:“那么到底是谁在做这件事情?” 大明在九边列阵几十万大军,如果没有朝中有力人士点头,谁敢做这样的事情。 徐晞说道:“各地镇守太监多做此事,他们多招鞑兵,虚报武器数量,然后再将武器送到边墙之外,由于有镇守太监的手令,各地边臣都不敢多问。” 朱祁镇听了,呼吸猛地急了一拍,说道:“你是说有人贩卖军中制式武器?” 徐晞已经说出口了,自然不能再吞下去,硬挺着说道:“是。” “好。”朱祁镇声音低沉。轻轻一拍桌子。心中一时间空荡荡的,一种被背叛的感觉充斥着朱祁镇的心中。 第三十四章 王振之死 第三十四章 王振之死 虽然朱祁镇都知道,走私兵器与走私铁器,是五十步与百步的距离。 大明与草原上的贸易,从来是将铁打造成铁锅,但是真要打仗的时候,这些铁锅也是融成兵器来用的。 但是不管怎么说,这都隔了一层。 而走私兵器,更是赤裸裸不见掩饰了。 对于很多太监来说,他们只要钱,至于大明,至于朝廷,关他们什么事情? 朱祁镇一直在王振身上贴一个标签,就是他政治上的盟友,但是而今看看,不知道是他自做多情,还是王振真的不堪造就。 到了现在,朱祁镇反而平静下来。冷静的问道:“徐尚书,你可有实证?” 徐晞说道:“不用别的证据,九边武器耗损数量,兵部通通在册,陛下有意可以当初核算,就知道其中奥妙了。大同镇守太监郭敬,更是明目张胆。” “不必了。”朱祁镇很清楚,杨溥今日是一定要将王振至于死的,所拿出的证据,定然是无懈可击。 朱祁镇并不觉得自己能找出什么错处。他看着徐晞说道:“此事当日为什么不说?” 徐晞说道:“臣不敢。” 朱祁镇脸色顿时有些凄然,说道:“好一个不敢,徐尚书,朕是何等人,此等大事,朕还会由着他吗?” 只是杨溥与徐晞都是低头行礼,不说话。 其中意味代表着什么,朱祁镇自然知道。 朱祁镇忽然一下子没有了力气,说道:“两位请回吧。” 杨溥这才与徐晞一并出了乾清宫。 出了乾清宫之后,徐晞说道:“首辅,这事牵连太大了,贸然说出来,恐怕朝野之间,又一番动荡。” 走私铁器,兵器这一件事情。绝非王振一个人插手进去了。其中有很多将领都参与进去了。 想想就知道,虽然太监在京城有关系,但是在九边不打通上上下下。哪里能那么顺顺利利的出货,而这一件事情,让边军一点都不参与进去。 如何能运行这么多年。 杨溥说道:“无妨。真因为如此,王振才死定了。” 朱祁镇呆坐一阵子,只觉得自己是一个傻子。自以为耳目清明,天下大事都在他掌控之中,但是此刻才知道,他能知道,不过是下面人想让他知道的而已。 紫禁城至高无上,但也是至高无上的囚笼。必须时刻保持警惕,轻易相信一个人,下场就是这样的。 朱祁镇嘴角微微勾起一丝冷笑,说道:“让王振来。” 王振来到乾清宫的时候,乾清宫之中,没有一个人。空荡荡的的,只有一层层的书架,冷清之极。 王振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来了之后,忽然有一种不妙的感觉。他又见朱祁镇脸色不好,顿时心中咯噔一下。心一下子提了上来。 王振对朱祁镇太熟悉了。 在别人面前,朱祁镇能够掩盖内心的波动,但是在王振面前,却是做不到的。 朱祁镇也就直接问了,说道:“王大伴,有一件事情,朕要问问你,九边的镇守太监,特别是大同镇守太监郭敬,是你的人吧,他买兵器给瓦刺,你知道不知道吗?” 王振一听,顿时觉得不妙。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朱祁镇冷哼说道:“说。你如果不想说也可以,那就不用说了。” 什么人不用说话,只有死人。 王振立即说道:“小爷,老奴是决计没有参与进去。” 朱祁镇说道:“我没有问你参与进去没有,我只问你知道不知道吗?” 王振说道:“老奴是知道的,但是九边走私兵器的事情,不是一家两家,大同参将石亨,成国公府,武进侯朱家,都参与进去了。老奴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啊?” 朱祁镇此刻再也按捺不住了。厉声说道:“谁允许,你睁眼闭眼了?” 王振说道:“陛下,此事参与的人太多了,不可轻动。否则” 朱祁镇语气之中嘲讽之意,增加了不知道多少,说道:“王振,你不明白吗?你只需要将你知道的事情告诉朕就行了,谁允许你自己做决定的。” “你真以为你是内相啊?” 王振浑身一震。 的确,王振在权力中心,可以说任何国家大事,看上去王振都不参与进去。但是实际上,王振想插手什么事情,都能插手进去的。 朱祁镇倒不是殆政,而是事情太多了。朱祁镇不得不分散一些权力让王振分担。 王振权力之大,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初衷。 他忘记了,他的权力乃是从朱祁镇那边借过来的,朱祁镇信任他前提的。朱祁镇所有心思都在推行他心中的大业上。 在这个前提之下,王振的一些小错误,不算什么?王振在奏折上做的小手脚,也不算什么? 但是朱祁镇万万不能忍受的是王振成为自己大业的阻力。 瓦刺与大明大战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朱祁镇正在想办法在各个方面准备大战,但是王振居然隐瞒了关键的问题。 对于朱祁镇来说,王振是否参与进入走私生意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这事情他没有上报。 厂卫乃天子耳目,这种自做主张的耳目,要之何用。 甚至朱祁镇现在发现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这种猖狂的边境走私,是一定要处理的,即便不能完全根绝,但也要大扫荡一遍。 如此一来,王振就非常碍眼了。 这一件案子,决计不能闹太大,因为太多人的参与进去了。 朱祁镇不可能将成国公府家满门抄斩。 但是也不能太小了。 否则下面的人还以为例行公事,毕竟朝廷每年也是会派巡按去清查的。力度不够,是查不出来什么的。 那么怎么样才能显示出力度之大。 杀人祭旗。 杀谁? 王振是最合适了。 杀人也是有技巧的。 兵法有云,奖一人则三军勇,奖之,杀一人则三军怖,则杀之。 王振的嚣张天下皆知,王振与朱祁镇的亲厚,也天下皆知,而今就因为走私案,而处死,则九边上下,决计没有一个人敢怠慢。 朱祁镇心冷如冰,说道:“朕的寝陵,还是会给你留下一个人位置,你我来生相见。” 王振整个人好像散去了精气神,说道:“奴婢知道,奴婢来生,还愿意伺候小爷。” 朱祁镇一挥手,王振跌跌撞撞的走了出来。 王振一出乾清宫门口,就有一队太监已经等候在此,领头的乃是刘永诚。刘永诚立即说道:“王公公这边走。” 王振自然知道,他是来做什么的。说道:“刘公公请。” 转到一座偏殿之中,这里早就摆好了酒席,却只有一个座位。刘永诚一拍手,立即有人端上一壶酒。 刘永诚说道:“陛下念在多年情分之上。让你走的舒坦一点。这可是上好的御酒。” 王振颤颤巍巍的手接过这一壶御酒,坐在唯一的位置上,看着琳琅满目的菜肴,说道:“好,今儿我就不请刘公公落坐了。” 王振一口酒一口菜,吃得匆匆忙忙,虽然他努力镇定下来,但依旧是食不知味。不过片刻药劲上来了,他双眼冲血,什么都看不清楚了,依稀看见一个九岁的孩子从大门走了过来。 王振忽然认识这个孩子,就是几年前的朱祁镇。他张开嘴,却发不出声来,只有鲜血一股股的冒了出来。 “小爷”王振含血的嘴巴上下张合,含糊的说出最后两个字,随即栽倒在桌子之上。 死不瞑目。 刘永诚上前,一探王振的呼吸,说道:“好了,去给陛下复命吧。” 第三十五章 冷眼旁观新世界 第三十五章 冷眼旁观新世界 朱祁镇得到王振死了的时候,脸色没有任何变化。 只是独自站在窗前,看着阳光下的紫禁城,红墙金瓦,金碧辉煌,灿烂夺目,但是朱祁镇心中却一片冰冷。 好像用了黑白滤镜一般。 王振当初陪他经历过的所有事情,一件件在他眼前闪过。随即就好像是泡沫一般,烟消云散。 朱祁镇对钱婉儿很好。 但是要说有多少感情,却是欠奉的。 不过是按照礼法来,给钱婉儿皇后该有的待遇。 朱祁镇对皇太后其实也不错,母子之间并非没有感情,毕竟皇太后不在某些事情上犯倔。对朱祁镇还是挺好的。 但是朱祁镇毕竟与皇太后之间,有着比太平洋还深的代沟。自然影响力他们的感觉。 唯独有王振。 朱祁镇却清楚记得,他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无依无靠。只有王振是他最坚实的支持者。配他熬过了那一段难熬的生涯。 那个时候的朱祁镇,还没有在而今政治家的心性。王振对朱祁镇有如父子之情,朱祁镇对王振何尝不是要超越寻常主仆情分的感情。 此刻朱祁镇这样做,朱祁镇心中的痛,却只要他自己知道。 他想要做的事情太多太多了,他眼中的大明有太多太多的问题。但是想要做事又太难了。容不得他有一点分心。 今日他违逆众意,护住了王振。 真以为这一件事情,就到此为止了。 不,远远没有结束。 即便杨溥去位之后,对王振的攻击就停止了吗?不,不会的。 朱祁镇不想将事情纠缠在这样上面,王振也让他太失望了。 朱祁镇有无数理由说服自己,杀王振是对的,是利大于弊的,但是朱祁镇心灵深处依旧有一股碎裂般的痛楚。 “原来,做一个好皇帝,要舍弃这么多东西?天下人都希望别人大公无私,自己遇见事情了都想走后门。”朱祁镇冷冷的嘲笑自己。暗道:“只是从今以后,我不会了。因为我没有私了。” “我有的只是天下而已。” 王振死,死的不是王振一个人。王振的义子,有一个算一个都没有逃过,曹吉祥等等全部伏诛。 朱祁镇根本不用对外廷说什么。 杀一太监,简直如同杀一狗而已。 同样被杀的,还有马顺。 朱祁镇不管马顺与王振之间到底什么关系,但是锦衣卫居然隐瞒了这么重要的消息,朱祁镇自然容不得他们了。 朱祁镇挑选了从征麓川有功的王裕担任锦衣卫指挥使。 不过,更重要的是宫中的职位填充。 王振控制锦衣卫,还是通过马顺来进行的。 这样一来,锦衣卫之中王振的党羽并不多,而今集中在上层,下面有很多精干的人员来填补。 其实朱祁镇可以在京中锦衣卫之中挑选一个人来,不过朱祁镇觉得要建立起锦衣卫对外情报的主动性,所以就挑选主持过平麓川之战情报事宜的王裕来担任指挥使。 但是宫中却不一样了。 王振在宫中权倾朝野,决计不是一句空话。 宫中的要害位置,都被王振的党羽,义子给占据了。朱祁镇不清理一下,是不行的。 当然了,朱祁镇其实处理的有些过了。 这些太监未必对王振忠心耿耿,王振倒了,他们也没有为王振陪葬的意思。 只是朱祁镇心中有一种感觉,他觉得,王振之所以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与王振身边的人脱不了干系。 朱祁镇理智认为,这其实没有太多的道理,但是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朱祁镇即便是泄愤也就泄了。 太监没人权。 不过,即便太监没有人权。有些事情也缺不了他们。 “叫金英过来。”朱祁镇一声吩咐,立即有人去传话了。 为了尽快恢复司礼监的运作,朱祁镇要找一个有经验的人,而金英就是这样一个人。至于金英在这件事情中,所扮演的角色。 朱祁镇先当做不知道,秋后算账不迟。 金英来了,朱祁镇就没有正眼看金英,说道:“王振不在了,司礼监不能没有人主持,你卸任东厂,来主持司礼监吧。” 金英却没有被这个天上掉馅饼给砸中,他很冷静。 对于而今的变化,金英是又喜又忧,喜的是王振死了。最少能喘一口气了,但是忧的是,皇帝会不会迁怒。 特别是金英来的时候,见到了一大片被杖毙的太监。 金英更是心中发寒。金英立即说道:“陛下,老奴年老体衰,不堪造就,正准备请辞东厂提督一职。司礼监之任,老奴委实承担不起了。” 朱祁镇听了,说道:“金英,你是想撂摊子不干吗?” 金英说道:“不,不,不,老奴是推荐一个人,决计能胜任司礼监。” 朱祁镇说道:“是谁?” 金英说道:“乃是范弘。他与奴婢在司礼监行走多年,决计不会耽搁陛下的事儿。” 朱祁镇心中缓缓念这个名字。也是一个老臣了。 他是越南人出身,读过书,字很好,伺候过仁宗皇帝,宣宗皇帝。但是正统初年,太皇太后为了给王振让路,就将他个按下去了。 在宫中当一个闲职。 这样太监不少。不过,这些太监年纪都大了,在数年之内,连连凋零。剩下的太监之中,范弘算是资历不错的了。 一想起越南的太监,朱祁镇就想起了阮安。 阮安协助于谦治水做得相当不错,而今已经在水利学院任教了,虽然水利学院之中,以宦官为多。不知道还以为又是一个内书堂。 但是朱祁镇对阮安的爱护却是实打实。 “好。”朱祁镇说道:“就让范弘去主持司礼监吧。” 金英暗地里松了一口气。 他直觉感受到,他如果真担任司礼监。将来恐怕难逃一死。毕竟司礼监这位置,权力重,想要找茬弄死一个人,也很容易。金英而今何止是没有圣眷?他觉得自己已经深深的得罪了陛下,正是想办法脱身。 哪里会想什么司礼监。 朱祁镇对金英说道:“我记得先帝给你免死金牌?” 金英汗毛都竖起来了,说道:“确有此事。” 朱祁镇说道:“将此物交给宫中,在东厂待上半年,如何没有出纰漏,朕就放你还乡。” “先帝的面子,朕还是要给的。” 金英立即跪地磕头道:“谢陛下开恩,谢陛下开恩。” 金英头上的死亡阴云,算是散去了不少。金英心算是能放下来一点。 当然了,伴君如伴虎的道理,金英是知道的。 他一日不离开北京城,一日不敢完全放松。 朱祁镇打发了金英,立即召集了范弘。 新任司礼监太监,就走马上任了。 至于其他方面,朱祁镇扩大了皇后的权力,一些本属于太监的权力,由皇后掌管,又挑了一些没有派系太监,放在管事的位置上。 朱祁镇想来,宫中会清净一段时间了。 这样的格局,能够维持一段时间。 处理好这些事情之后,朱祁镇才召集,五军都督府,各公侯,兵部 ,内阁,刑部,都察院各部分在武英殿开御前会议。 王振的死,不能白死,朱祁镇也要借王振这个死猴子,敲打一下这些边将们。有些事情,必须要停止了。 朱祁镇在宫中这么大的动作,各方大佬也都有自己的眼线,太具体的东西,打听不出来,但是王振之死,宫中的大清洗,却还是能打听的到的。 听闻朱祁镇召见,这些大臣们心中就好像是装着一个兔子。忐忑不安的来见朱祁镇。 第三十九章 整顿九边 第三十六章 整顿九边 武英殿之中。 朱祁镇直接问道:“徐晞,你来说。” 徐晞立即说道:“是。” 徐晞目光扫过所有人,落在杨溥身上,与杨溥的目光一处,随即分散开来。 随即徐晞将各边镇走私的大概情况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朱祁镇没有听具体内容,他目光如电,看着所有人的目光。 张辅听了,眉毛都树起来。随即才将怒火慢慢的按捺下去了。 孟瑛听了,眼睛之中玩味的神色一闪而过,似乎有几分幸灾乐祸。 成国公朱勇听了,似乎脸色不变,但是朱祁镇发现朱勇的肌肉绷紧了。 至于官这边,有人面如深渊,一点消息也露不出来,有人的怒不可遏,就不一一细说了。 朱祁镇自然不会完全相信这种判断,但是这方面也让朱祁镇确定了一点,成国公似乎真参与其中。 这个时候,徐晞的声音也停了下来。 朱祁镇淡淡的说道:“王振参与其中,他死了。本朝与鞑子,数世之敌,从太祖开国到现在,从来没有变过,凡是资敌之人,该怎么处置,你们商量的办。朕要一个结果。” 朱祁镇随即拂袖而去。 这一下子,让众人有些傻眼。 这还是朱祁镇第一次如此。 杨溥咳嗽两声,说道:“陛下自己这样说了,大家就议一议吧。” 其实,并没有什么好议的。 无非是五军都督府,兵部,刑部,都察院,全部派出人联合巡视九边。将走私案清理一遍而已。 一行人商议过后,就将这题本递给宫中了。 散会之后,张辅将朱勇叫在英国公府之中,厉声问道:“这一件事情,你参与了没有?” 成国公朱勇有些期期艾艾的。 张辅见状,心中就有数了,顿时大怒,一拍桌子,顿时茶碗震到地面之上,说道:“朱勇,你堂堂成国公府,难道缺这一点钱吗?什么钱你都敢用,如果叔父还在,他定然会打死你的。” 朱勇几十岁的人了,这个时候哀求道:“哥,我刚刚开始不知道啊,只知道是下面的孝敬钱,谁知道是这钱,但是而今知道也晚了。” 张辅说道:“什么不知道?你是装糊涂而已。” 朱勇说道:“哥,你说现在怎么办?” 张辅冷笑一声,说道:“你现在知道怕了。” 朱勇说道:“我也没有想到,陛下动真格的,这种事情,其实也是常有的。” 军队参加走私,叫做回易,真要说起来,历史那是特别的悠久。最少宣德年间与北边打仗少了,这种事情,也从零零星星的变得多了起来。 张辅说道:“什么也不用说了,我去陛下面前卖我这张老脸吧。,” 没有办法,张辅也很清楚,他与成国公,以及下面的将领关系太密切了。分都分不开的。不过,张辅倒不害怕牵扯到自己。 毕竟张辅对钱财从来不太看重的,毕竟永乐朝赐下的田地,就足足有数万亩之多,养活英国公一家怎么都够了。 张辅虽然有私心,但也不是没有公心的。 瓦刺与朝廷已经过了一手了,虽然脸还没有撕破,但是谁都知道太平的日子不会太久了,这个时候在军中掀起大案,动摇军心,逼近了再有几个边将投奔瓦刺,对大明来说都不是好消息。 这其中的危险,张辅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皇帝。 不过,在张辅准备入宫的时候。 朱祁镇与杨溥再谈了。 杨溥其实也暗示这个意思,这个案子要查,大查,但不能大办。 朱祁镇却没有与杨溥说这个,而是说道:“徐晞从九边归来的时候,朕就准备整修边墙,只是当时时机不对。” “但是而今,朝廷渐渐从河北抽身了,就有财力投到九边之中了。这一次要兵部派得力的人手,将宣大给我好好测量一下,为将来修整边墙做准备。” 杨溥咳嗽两声,说道:“陛下,朝廷连年大工,虽然周尚书竭力支持,但是国中储蓄不多,一旦有事,恐怕国库为之一空。以臣之见,莫过量入为出,这修边墙的事情,慢慢的来吧。” 朱祁镇之前的财政政策,很有几分量出为入的做法。 为了填补河北治水的财政缺口,才有周忱的上台。 但是周忱上台之后,虽然颇有作为,但整体上财政走向都没有变化。 朝廷之中,除却内库之中有千万两白银左右的积蓄,户部的太仓银库,与京仓粮库之中,无时无刻不在进进出出。 周忱各种改革,只能维持了朝廷平衡。特别是废除开中法之后,周忱也将驰道提上了日程,第一道从北京到宣府的驰道已经在修建之中了。 虽然一旦用驰道将北京从九边相连,朝廷调动粮食的耗损就低到了一个可以接受的程度。 朝廷的开支还能进一步压缩。 但是这都是远景。 眼前的问题是,朝廷刚刚不用支付一年八百万两左右的修河款。占据国家年入的三分之一左右的款项。 朱祁镇想要与瓦刺打仗的姿态,谁都看得出来,杨溥也知道,这一战即便朝廷不打,瓦刺也是要打的。 所以杨溥也在准备战争。 但是杨溥准备战争的办法与朱祁镇不同,杨溥准备战争的办法,就是存钱。 杨溥是经历过永乐北伐的老人,他太清楚打仗,打的就是钱。所以在临战之前,让朝廷手中捏着更多钱。 而杨溥的存钱办法,就是中国古代传统的财政办法,量入为出,想要更多的结余,就砍掉其他的开支。 杨溥的想法不能说错。 但是这个想法满足不了朱祁镇。 朱祁镇见证了海关银,盐税这两个开源的结果,故而他心中的心思更是放在开源之上,而不是节流。 而且再怎么节流。有些事情也不能省的,比如朱祁镇想修的边墙,很可能是未来战事的关键。 但是杨溥还停留在永乐年间武功之中。 不想深入草原远征,不是因为打不赢,而是担心找不到,空耗钱粮而已。 一旦瓦刺南下,在宣大附近做战,那么其势在我,几乎不可能打不赢的。至于在边塞修什么边墙?劳民伤财,还不如存下了准备打仗的。 这不仅仅是杨溥个人的想法,朱祁镇深入了解之后,发现这个想法在官之中普遍存在。毕竟距离太宗皇帝最后一次北征,这才二十年左右。 这种思维惯性,也是非常正常的。 朱祁镇虽然觉得瓦刺今非昔比了,但这话却不能从朱祁镇口中说出来。朱祁镇如果说出来,岂不是证明自己未战先怯。 影响多不好,气可鼓而不可泄。 朱祁镇想了想说道:“总要有备无患,而且朕估计也花不了多少钱。这么多年边将一直在请银修边墙,而今朝廷有些银子,总是要做的。” 杨溥心中一动,似乎明白了几分。 九边毕竟是除却京营之外,天下精兵所在。 将九边将领修理一番之后,总要给他们一些安抚。想来这就是用来安抚九边将领的。 杨溥虽然觉得朱祁镇这样做,未必多妥当,但是也无意阻拦了。说道:“臣遵旨。” 朱祁镇与杨溥商议了都察院,刑部,兵部外派人选之后,杨溥就告辞了。 朱祁镇送走了杨溥,眼睛顿时冷了下来。杨溥这一次举动,让朱祁镇心中不满之极,这一次,朱祁镇心中生出换人的想法。 不仅仅是杨溥这一次做的事情,而是朱祁镇与瓦刺大战来临之前的另外一项准备。事权统一。 第三十七章 杨溥难题 第三十七章 杨溥难题 倒不是杨溥做的不好。 其实从永乐年间留下的老臣们,经验丰富,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识过。比年轻一辈胜过不少。 曹鼐,王直等人,不能说不好,但是比起这些老臣,难免欠一个段位。 但是朱祁镇不得不承认一件事情,那就是他这个皇帝的段位不高,压不住这些老臣。 这一次,王振的事情就是很明白的事情。 朱祁镇如果有足够的权威,杨溥敢这么样做吗? 朱祁镇只能当成什么事情没有发生一样,心平气和的与杨溥商议下面的事情,好像之前一心想要力保王振的朱祁镇根本就没有存在过一般。 不过,要成大事,朱祁镇这事能忍得下去。只要有利于天下大业,朱祁镇有什么不能忍的。 只是朱祁镇却感受到杨溥与他在瓦刺战事之上的巨大分歧。 这分歧是不可弥合的。 现在战事还在准备阶段,双方还能和平相处。 但是一旦大战展开,到时候前线做战,更是不知道有多少事情,需要后面的支持。如果杨溥再弄出这样的事情。 朱祁镇该怎么收场。 今日舍一王振,平息了风波。来日难道让他在瓦刺战争规模上让步的。 这绝不可能。 朱祁镇很清楚包括三杨在内大部分臣的想法,他们经历过永乐朝六次北征,最后劳民伤财,也没有将蒙古彻底灭亡。 可以说,官集团已经失去灭亡蒙古的信心了。 觉得太宗皇帝做不到的事情,他朱祁镇也是做不知道的。 对于瓦刺坐大,威胁边境安全,官自然支持打瓦刺,但是这种战事,与朱祁镇心目之中灭亡蒙古的大战,根本不止一提。 因为朱祁镇很清楚,不灭亡蒙古消除外患,朝廷是不可能进行内部改革的,更不要说推行海洋战略了。 朝廷的战略重心不能从九边脱离。 那么朝廷人力财力就只能拴在九边,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所以,与瓦刺大战的时候,杨溥一定不能在首辅位上,不,不是杨溥不能在。而是朱祁镇需要一个完全服从大内的官政府。 否则,朱祁镇不敢保证,仗打到一半了,官再闹出什么幺蛾子。 这一件事情,朱祁镇并没有想得那么急。只是王振之事给朱祁镇提了醒。关键时候,他不可以信任任何人。 所谓信任,是某人有做此事的能力,相信他不会做。 朱祁镇要做的是,让任何人都没有背叛自己的能力。基于这个原则,朱祁镇很明白,朝廷很多制度,就会变得叠床架屋起来了。 但是,这是他不得不做的事情。 只是,眼前的杨溥就是朱祁镇面对的大难题。 怎么拿下杨溥? 朱祁镇想来想去,一时间居然没有想出来办法。 杨溥浑身上下,居然没有一个把柄。清廉公正,虽然在政争之中出招又狠又毒。就如这一次。 如果杨溥单独将边关走私一件事情来攻击王振。 朱祁镇决计想将王振小命保下来,杨溥就一下一下的加码,让朱祁镇权衡利弊,退无可退。 但是在私德之上,杨溥真的挑不错。 当然,并不是说私德上挑不出错,朱祁镇就没办法整他下来了。只是代价太大了。 皇帝虽然有掀桌子的能力,但是朱祁镇与官系统是相辅相成的关系,朱祁镇破坏规则。 恐怕会让很多人不安。 所以,不到最后时刻,朱祁镇尽量在大家认可的游戏规则之中做事。 虽然,在这种游戏规则之中,朱祁镇屡屡吃瘪。 此刻,朱祁镇忽然对杨士奇儿子杀人案这一件事情,有了新的理解,这一件事情太皇太后从来是知道的。 或许是,在必要时候掀翻杨士奇的利器。 对于皇帝来说,太过完美的臣子,真不是太好用。 朱祁镇想来想去,只能想到了杨溥的身体了。 杨溥毕竟七十多岁的人了,身子骨不大好了。是不是想个办法,让杨溥告老。这样既不显得天家刻薄,也能搬掉自己的绊脚石。 只是朱祁镇很快就明白,他与杨溥这样的老油条相比,还太嫩了。 杨溥离开大内之后,回头深深的看着身后的紫禁城,心中暗道:“这一次,我将陛下得罪惨了。不过,陛下还是太年轻了。” 杨溥被压了大半辈子,好容易登上内阁首辅的位置上,能一展抱负,证明自己并不比杨士奇与杨溥差。 他怎么可能放弃而今的地位。 他越是明白,他的时日不多,日薄西山,说不定明天起来,就用不上今天的鞋了。 这最后的光阴之中,他是一丝一寸一分一秒都不愿意放弃的。 杨士奇当内阁首辅当了近二十年,扶二主,对朝政早已厌倦了。再加上儿子之死,这才心灰意冷。 但是杨溥,早就将身后事安排的妥妥当当的。孤身一身在北京城中,连儿子都没有带,他心意也就可以表明了。 对某一类政治家来说,政治生命是可以等于生理生命的。而杨溥就是这样的人。 但凡有一口气,但凡神智还清醒,他就要做一分事,发一分光。 杨溥既然抱着这个心情,对朱祁镇也没有多惧怕。如果论政治手段,朱祁镇真欠了杨溥两个段位。论地位,抱歉,生命快到尽头的杨溥,连鬼神都不在乎。 还在乎朱祁镇? 虽然后世理学都衍生到迷信上了,但是对这些真正的儒学大家,没有一个人是相信鬼神了。 杨溥回到家中,亲自研磨,缓缓写了一封奏疏,就是乞骸骨。 先发至人。 杨溥的出招,还没有到宫中。但是张辅已经到了。 张辅请朱祁镇屏退左右,立即跪倒在地面之上,说道:“老臣是来向陛下请罪的。” 朱祁镇见状,做大吃一惊状,连忙起身,双手将张辅搀扶起来,说道:“国公,何止于此?有话好好说便是了。” 张辅不敢硬抗,不要看张辅年纪大了,但是朱祁镇一接触,就感受到了张辅身上结实的肌肉。 可见张辅虽然年老,但是身体素质一点也没有落下来。 张辅起身说道:“陛下,关于九边走私兵器之事,臣有下情上秉。” 朱祁镇说道:“国公坐下说话。” 张辅坐下之后,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朱祁镇满脸失望的说道:“国公,靖难勋贵都是跟着太宗皇帝北伐过的,不知道多少人死在鞑子手中,不知道多少鞑子死在朝廷手中,而马哈木也算是间接死在太宗皇帝手中,如此深仇大恨,尔等就忘记了吗?” 张辅羞得满脸通红,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他再次跪下来,说道:“此事,臣有不查之罪,请陛下治罪。” 朱祁镇的瞳孔微微一缩,不知道张辅是真的羞愧难当,还是做逼宫状。 朱祁镇还真没有能力将这些靖难勋贵全部撤换下来。朱祁镇说道:“成国公何在?” 张辅说道:“就在宫外等陛下处置。” 朱祁镇说道:“让他进来吧。” 立即有人去请成国公朱勇。 成国公朱勇一到,二话不说,跪倒在地,说道:“臣死罪。” 朱祁镇说道:“尔等都是免死金牌的,是朝廷有功之臣,即便不念在尔等的脸面,朕也要看在东平王的面子上。” 东平王就是朱勇的父亲朱能,死后被追封东平王。 “此事,朕不过问了,但是你自己要将自己的事情给处理干净,这一次就由你带队巡视九边了。知道该怎么做吗?” 朱勇听了,说道:“臣明白。” 第三十八章 杨溥请辞 第三十八章 杨溥请辞 朱祁镇淡淡的说道:“成国公,你家的免死铁牌就送到宫中吧,免得行事没有畏惧,令东平王绝后了。” 朱祁镇语气虽然淡淡的。 但是成国公朱勇听得,却觉得冷汗直流。说道:“臣明白。” 朱祁镇说道:“你们下去吧。” 朱祁镇心中暗暗念道:“这是第二次了。” 出征兀良哈是一次,这一件事情是第二次。朱祁镇看似宽宏,但都一笔笔的记在账上,总有要要回来的那一天。 这一日之后,看似朝廷又恢复了正常运转了。 说实话,这一段时间还真积攒了不少公务。 朱祁镇破例在早朝之上,处理了好几件事情。 比如周忱提出的重开银矿事,还有苏州修运河的题本,广西的乱子,兵部增加九边人马钱粮,还有北方收麦事宜,等等。 朱祁镇都是当庭决断,还将有关大臣,拉出来当殿询问。 倒是有两三个大臣搭不上来了。 朱祁镇更是大手一挥,免了他们的官职。 让满朝武为之一震。 一时间让满朝武从政治运动的激情之中,冷静下来。看着自己每一个部分的公务,一个个都将心思放在处理公务上面。 所以,这早朝一开,就开了一个多时辰,让满朝武都有一点不大习惯。 毕竟从宣德十年开始,早朝就已经形式化了。大家来这里站上半个钟头,听皇帝处理五六件事情,就下朝了。 而这事情都是内阁事先准备好的。朱祁镇还是说准与不准就行了。 之前上朝时间长的时候,大臣都准备了一些点心藏在袖子里面,等饿得不行了,拿出来垫垫肚子,毕竟早朝时间太早了。 早朝仪式化之后,大家都没有准备了。 这一下大家都又累又饿,几乎是被罚站近三个小时。很多老臣走的时候,都彼此搀扶。 朱祁镇回到乾清宫之后,范弘来送昨日的折子了。 范弘说道:“陛下,各地没有什么大事,只是锦衣卫密报,也先准备从西域回漠北。老奴以为,他恐怕会回到辽东。兀良哈恐怕又生事端。” 朱祁镇打开范弘亲手抄写的目录,打开一看,第一个感觉是:“好一笔字。” 朱祁镇似乎受到的前世的影响,这一辈子毛笔字,也就停留在能看阶段。但是不管怎么说,在毛笔字审美上,倒是入门了。 看了范弘的字,再看范弘。范弘虽然一身太监服色,但是一身气质更像是人。 朱祁镇说道:“你觉得,今日什么事情最重要?” 范弘想了想,从下面抽出一封奏疏,说道:“只有这一封奏疏。” 朱祁镇打开一看,却是杨溥请辞。 按照朱祁镇定下的规矩,这种请辞的书都放在下面,上面的都是关于军情与灾情。只是朱祁镇一看杨溥请辞,心中咯噔一下。一时间无数想法涌上心头。 他看了一眼,恭恭敬敬的站在哪里的范弘,说道:“下次,将你觉得重要的奏折放在上面。” 范弘说道:“老奴明白。” 朱祁镇暗道:“希望范弘暂时能用吧。” 朱祁镇对权力的掌控欲,容不下第二个王振了。 司礼监权力大盛,那是在皇帝不想处理繁杂的政务的时候。而朱祁镇并不是这样的人君王,今后朱祁镇对司礼监的定位,就是一个件的分发处理分发机构。 虽然必不可少,但是权力也不会有多少的。 朱祁镇打发走范弘之后,看着杨溥的奏折,立即叫人去一趟内阁,请杨溥过来一叙。 朱祁镇即便心中有想将杨溥拿下的心思,但是并不是现在。最少宫内有一番动荡之后,军方也有动荡,这个时候,整个官体系还是保持稳定比较好。 所以,杨溥这一下,朱祁镇反而也好拼命稳定住杨溥。而今有了今日这一出,朱祁镇将来再想以老朽之名罢免杨溥就不容易了。 这一条路先被堵死了。 朱祁镇心中暗叹,姜还是老得辣。 在杨溥来到乾清宫之前,朱祁镇已经调整好心态了,不等杨溥进门,就几步抢出去,伸手搀扶杨溥,说道:“先生,身体欠安,朕还让先生操劳政务,实在不应该之极,朕早已赐先生宫中乘步撵,先生不要客气。” 杨溥连连行礼,说道:“老臣愧不敢当。” 君臣两人客气来客气去,就好像是一对祖孙一般。 朱祁镇请杨溥坐定,先开口说道:“先生何故弃朕而去?朕年少,正是需要先生辅佐的时候,先生万万不可起山林之念。” 杨溥说道:“老臣受列代先帝之隆恩,岂有此念,只是贱躯已朽,不堪驱使,而今小人已除,社稷无忧,老臣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只求能终老全泉下,向东里公学学。” 东里公杨士奇,就在今年传来了死讯。 虽然在政治上,杨士奇早就已经死了,但是朱祁镇听到杨士奇的死讯,心中也不胜唏嘘。只是杨溥的话中,却不是这个意思。 朱祁镇听明白杨溥话里话外,说得都是王振。 似乎,杨溥是觉得他逼死皇帝杀了王振。已经得罪了皇帝,要早早抽身,以求善终。 朱祁镇还能说什么?只是说道:“先生,何出此言?王振之事,乃咎由自取,朕绝无他念。而朝中一日不可无先生。朕还有很多事情,还要请先生赐教。” “先生就看在列代先帝的面子上,再帮朕一把吧。” 杨溥似乎是万般无奈,说道:“陛下如此说,老臣只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朱祁镇对这个结果,早有预判。但也无可奈何。他心中忽然生出一个念头,暗道:“既然你想死而后已,朕就成全你。” 朱祁镇说道:“先生不走就好。朕这里正好有一件事情,请教先生。”随即朱祁镇打发人从一旁的书架之上,将于谦一封题本找过来。 朱祁镇转手给了杨溥。 杨溥一看,就是于谦请立直隶都水司总管直隶水利的奏折。 毕竟,各地臣上奏,都是绕不开内阁的。杨溥是看过副本的。但杨溥依旧一点一点看了一遍,似乎从来没有见过一般。 朱祁镇说道:“先生以为如何?” 杨溥说道:“臣以为于谦所言极是?河北水利工程,费银近三千万两,国库为之一空。自当派人好好经营才是。” 朱祁镇说道:“河北水利费了大力气修整之后,总算是像一个样子,今后不敢说百姓,安居乐业,但是总算不用颠沛流离了。” 杨溥说道:“这是陛下仁心所致。” 这一句话,杨溥说的是真心的。 他这位陛下,或许这样那样的不安分,但是对百姓一片仁心堪比太祖皇帝。纯出自然。 就如河北治水之事,朱祁镇前前后后费了多少周折,颇有百折不挠之态。 杨溥也是佩服的。 朱祁镇说道:“先生谬赞了,只是朝廷治理河北一地,已经力竭了,但是天下连年天灾的地方,却不仅仅是河北,河南去年水旱免粮食六十万石,陕西大旱免粮三十万石,各地或旱或涝,百姓水深火热,皆朕之过也。朕在想,河北能修建水利,以均旱涝,那么各地为什么不行,之前各地虽有水利工程,但都不是地方官的主要责任,朕想是不是可以将直隶的经验,推广到各省?” 杨溥说道:“陛下的意思是?在各省都建立都水司,负责水利修建与维护?” 朱祁镇说道:“正是如此。先生以为这个办法如何?” 第三十九章 地方官制 第三十九章 地方官制 朱祁镇的话让杨溥沉默起来了。 朱祁镇的想法很好,但是在杨溥看来,这是一个大章。绝不是仅仅在地方建立起一个司级衙门那么简单。 杨溥沉吟片刻,说道:“陛下,此事当缓行,一旦各省遍设都水司,权在府县之上,则最少增加官员吏员数千名。” “加一官何易?去一官何难?而很多省份,水利不多,只需专门派人掌管,无须多设官员,陛下当爱惜民力。” 朱祁镇听了,心中暗道:“杨溥此言,是有道理,却也没有道理?百姓养官耗费良多,多增一官,就多增加百姓的负担,这倒也没有错。但是天下水旱连发,百姓流离失所,与之相比,孰轻孰重?” 朱祁镇也明白,很多事情,并非是加了官员就一定会做好,但是不派人专门负责,想来是一定做不好的。 杨溥继续说道:“开国之初,太祖设行省,总管一省军政,后因行省权重,分为三司执掌,而三司权有太分,遇事互相推诿,至于宣宗皇帝派大臣出巡各地。巡抚一方。而今十几年矣,渐以为常。陛下与其将水旱不常之事,算在没有专员负责上,还不说地方权力分散,没有人掌总。” “而今如果再设一司,互相推诿之事恐怕更多了。” 朱祁镇说道:“先生以为当如何?” 杨溥说道:“将确立各省巡抚,以为定制。” 朱祁镇说道:“先生所言极是。” 巡抚官制也是一点点发展起来的,正是因为地方体制不足以处理重大事务,如兵乱,灾情,粮食运输,等等,外派大臣巡抚,刚刚开始的时候带着一分钦差的意味,事毕则罢,后来宣宗皇帝又确立了镇守。 就演变成这个样子了。 但是这个时候的巡抚,还不是后世那样的,最少于谦担任过河南山西巡抚,一人巡抚两省,还有的巡抚只巡抚数府。 这样的情况,巡抚并没有一定之规。 这才大明地方体制上最大的问题,至于什么都水司,都是其次的。 杨溥说道:“陛下有此意,臣定当竭力为陛下效力,只是,臣以为最要紧的事情,其实是京察。” 朱祁镇说道:“京察?” 朱祁镇知道京察,就是一种官员审查制度,但是朱祁镇登基以来并没有怎么进行过,原因很简单,朱祁镇登基前期,一切以稳定为主。 太皇太后的所要的稳定,不仅仅是罢一切不急之务,也是官团体内部的稳定,所以这京察就搁置了。 而且大明朝政在杨士奇的主持之下,还算比较清廉,官风不错。也就没有必要专门搞京察了。 而太皇太后去后。 朱祁镇虽然没有什么大动作,但是他之前安排的事情,让满朝上下忙得一踏糊涂,根本没有心思想别的事情。 也就是而今。河北水利处于收尾阶段了。盐税改革也渐渐完毕了,周忱对户部的改革,也差不多了。 总体来说,不是那么忙了。 更重要的是,下面有些官员的吃相,已经让杨溥看不过眼了。 杨溥说道:“陛下,想要做事,首在得人。陛下以银元代宝钞之后,百官感激涕零,但仍有冥顽不灵之徒,不知感恩,献媚于上,暴虐于下,诚不知廉耻之至。不清理这一批人,不管陛下做什么,所用非人,焉能有善果。” 朱祁镇大吃一惊,说道:“岂有此事?” 朱祁镇印象之中,朝廷官员的节操还不错了。在杨溥口中,简直是一群豺狼虎豹了。 杨溥说道:“上行下效,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陛下所做为一,下面就敢做一百。老臣愿陛下深思之。” 朱祁镇听了,知道又是再说王振。 朱祁镇此刻却真感到残酷了。 有什么说天子无私事,说起来有些绝对,但是占在政治最高处,朱祁镇做的每一件事情,所影响到了,就不仅仅是他自己。 如果朱祁镇不是皇帝,他偏爱王振,不过是偏爱一老仆,又能如何? 但是他是皇帝,在他眼中是有限度容忍王振,但是王振做得限制,下面人打着王振旗号做的,可就没有限制了。 此刻想想,杨溥为什么一定要搞死王振。 朱祁镇心中或许有其他解释了。 朱祁镇忽然说道:“先生,朕知错了。” 很多人觉得皇帝都是傻子,凡是宠臣,大多都是奸臣。这似乎是一个普遍现象,却不知道,皇帝本身所看到的人,与下面所看到的,却是不一样的。 王振在朱祁镇看来,就是一个可靠的老仆。 但是杨溥看来,却是败坏官场风气的罪魁祸首。 京察大计,想来杨溥不是想了一天两天了。只是在除掉王振之后提出来而已。 杨溥说道:“圣人之过,如日月之食。陛下能改之,正是善莫大焉。” 朱祁镇说道:“既然如此,京察之事,就由先生主持了。” 杨溥说道:“臣老了,陛下当派内阁之中一位主持此事,只有就这些奸佞清理干净之后,陛下想做什么事情,才能做下去。” 朱祁镇说道:“朕明白了。” 不过,京察大计也不是一日两日能够开始的,凡是涉及到人事上面的事情,总是宁可缓一点,也不可快。 就在杨溥在京城酝酿京察大计的时候。 以宣大为中心,已经掀起了风暴。 成国公朱勇,兵部尚书徐晞,御马监太监刘永诚,还有都察院的刘球,几方联合巡视。所过之处毫不留情面,特别是对宫中太监,大同镇守太监郭敬,宣府镇守太监来福,都下狱了,至于下面的将领也扫了一大片。 不过,成国公在,没有牵扯到上面,牵扯出来最大的将领,不是别人,就是石亨。 石亨往上面的将领,成国公都保住了。不过吐出一些钱财而已,但是这么大的案件,总要扔出来几个顶罪。 而石亨就很不幸,他是那个不上不下的一个。就成为这一次边境走私案之中的大鱼。 除却石亨之外,还有不少被牵连的将领。 不过,在大明处理这些将领犯罪与普通百姓的犯罪,是不一样的。一般来说,军籍犯罪都是判充军。 不过人数太多,这些军官都被带进了京城,等候处置。 这样的情况下,石彪也急了。 虽然石彪而今在军中也是一个大不大小的军官,但是石家所能依靠的,还是石亨,石亨一下狱,石家也就没有了主心骨。 石彪也必须挑起大梁来。 面对国法,石彪又能有什么办法。范广给他出了一个主意,就是不要想给石亨免罪了,想办法走走门路,让石亨去边疆容易立功的地方。 以石亨的本事很容易东山再起,一旦流放在南方卫所,就可以能一辈子困顿了。 范广与石彪的关系,刚刚开始的时候,还是石亨撮合的,但是后来,两人关系渐渐变好了。虽然他们在武学之中相互看不上眼,但学校之中的利益关系毕竟很单纯,出来之后,却因为相同的教育,反而更容易走到一起。 石彪也抱着这个想法,揣起家中仅剩千两银子,进了北京城。 但是到了北京城之后,石彪又能去找谁啊?石亨一下狱,家中那些世交都好像不认识他一样,他能找到的也只有武学的一些老师与同学。 刘永诚在宫中,他摸不上门,只能先去找杨信了。在将银子全部带上,打听杨信就在宫城脚下住着,就找上门来,却没有见到,整整等了一夜,杨信才下职了。 第四十章 武学派系的雏形 第四十章 武学派系雏形 杨信的职位很多人都羡慕,乃是皇帝近臣。距离皇帝只有一步之遥,有时候和能陪着皇帝联系弓马骑射。 与皇帝有这样的情分。将来升迁自然是一路绿灯。 只是杨信的苦楚,别人却不知道。 在宫中,几乎遇见一个人,背景都比他大。 杨信即便有一个在外统兵的伯父,但是那又如何? 他每天见到的人,都是连他伯父都不敢招惹的人。那是不敢说错一句话,不敢走错一步路,甚至不敢多看一眼。 每天等到下班的时候,杨信只觉得浑身心力都被耗尽了。 他住的地方,距离皇宫不远,是一个小院子。不是他买下的。杨洪知兵严苛,为人简朴,手中也不是太宽裕,自然没有能力在京城皇城脚下买下一个院子了。 京城居大不易,自古皆然。 这是朝廷分配给他的,他在乾清宫当值的时候住的官方,等他什么时候调走了,这房子还是要还给朝廷的。 这也算是朝廷给官员的福利。 但这福利并不是谁都能享受的,毕竟朝廷手中的房子也不多。皇帝一再赐宅,留下的就更少了。 只是杨信毕竟是在乾清宫当差,缺谁的也不能缺他的。 杨信一边活动筋骨,一边缓缓踱步,忽然见到自己的房门前面有一团黑影,走进一看,却是石彪。 只是石彪这个时候,却没有当初的趾高气昂不可一世了。蜷缩在角落里,活像一个乞丐。 杨信走过去,说道:“石兄。” 石彪见杨信来了,整个人都跳起来,说道:“杨兄。” 杨信说道:“进来说话吧。”他冒出铜钥匙,将铁将军给捅开。引石彪进去。 进去之后,乃是一个小院子。 三座正房,两间倒脚房。中间有一颗大树,大树似乎是枣树,葱葱郁郁的,落了一地小枣花。 杨信说道:“家中简陋了,还请见谅了。” 杨信左邻右舍都是京城小官,杨信每日在宫中蹭饭,衣服让隔壁家的仆役洗了,也不要钱的,隔壁的小官也乐意与乾清宫侍卫统领有一分人脉。 所以杨信每日回来睡觉之外,这房间也就空无一日了。 石彪也不知道该怎么行贿,直接将一直揣着的一千两白银放在桌子上,结结巴巴,小心翼翼的说道:“杨兄,你在陛下面前当值,能不能帮我叔父说一句话。不求他免罪,只求能让他不要发配到南边,最好还在大同。算是小弟求你了。” 杨信见状,心中不胜唏嘘,在武学之中,仗着自己功夫好,从来是骄纵不可一世的石彪,也有此刻落魄的样子。 但是杨信却没有为难石彪的样子。 在乾清宫值勤这一段时间,杨信处于朝廷的最中心,接受到各个方面的消息,很多事情都瞒不过乾清宫侍卫的眼睛。 杨信也是一个有心之人。他多思多想之余,政治敏感度,也是与日俱增。 他对石亨这一件事情上,有自己的判断。 大明与瓦刺,必有一战,这一战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但是却不会太久,短则一两年,长则三五年。 而大明朝廷之中老将凋零,前番镇守宣府的老将军永宁伯谭广,镇守凉州的老将军会川伯赵安,纷纷传来丧信。 可以正统年间,这已经是很普遍的现象了。 几乎每年就有当初镇守方面的大将凋零。 杨信见皇帝每每见到这样的消息,都不是太高兴的。 对于石亨,他也通过伯父杨洪了解一二。石亨或许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是能打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这样的将领,即便是有罪,朝廷也不会放着不用的。 而且杨信也知道,他在乾清宫侍卫统领的位置上,是不可能待一辈子的。这一两年武学之中好苗子不多,这才让他在这个位置上坐下去了。 否则他早就被换下来了。 他将来也是要混军中,多与石亨这样的大将拉拉关系,也是好的。 杨信说道:“石兄,何须如此,你我同窗一场,你叔父与我伯父,也是有同僚之谊。这个忙我是一定会帮的,只是你也知道,我不过是一个侍卫而已,在宫中人微言轻,能不能帮上忙,就不知道了。” 石彪听了,大喜过望,立即跪在地面上,说道:“只要你肯帮忙,今后你就是我石彪的大哥。” 杨信说道:“何须如此。”一把将石彪拉起来了。 杨信既然答应了石彪,就想将这一件事情办好,他将石彪留在宿舍之中,没有要石彪一两银子。找时间为石亨进言。 忽然有一日,朱祁镇射箭,一连十枝箭,具中红心,朱祁镇大喜。他射箭连弓马,其实是为了强身健体,活的时间更长一点而已,所以也没有什么太好的技术,这样的发挥,已经是超长了。 朱祁镇就问杨信道:“军中如我这般的能有多少人?” 杨信立即说道:“步弓校射,三中其二,就算合格。但在军中百发百中之人,却也是有的。”朱祁镇一听就知道杨信在避重就轻。 朱祁镇就知道,不说别的,杨信的弓箭远在他之上。大明百万军中,如朱祁镇这般,简直是车载斗量,不可胜数。 朱祁镇问道:“军中善射之人有谁?” 杨信说道:“石亨石将军,就是百发百中,箭无虚发。” 朱祁镇听了,没有怎么说话,而是轻轻的看了杨信一眼,杨信立即跪在地面之上,说道:“臣有罪。” 朱祁镇慢条斯理的弯弓搭箭,说道:“你有什么罪?”随即一松手,却不知道是不是心思放在其他事情上面了,居然射偏了。 杨信说道:“臣不该因私为石将军开脱?” “私情?”朱祁镇似乎忽然提前性质了,将手中的弓箭扔给他护卫,一伸手就有人递上一块沾湿的手帕,擦了擦脸。说道:“什么私情?” 杨信说道:“石亨之侄乃臣武学同窗,当年列名前五。而且臣虽然有私心,但也有公心,石将军乃是陷阵之将,虽然有罪,但因此折了一员大将,委实可惜。” 朱祁镇看了一眼杨信,说道:“起来吧。” 杨信心中这才长出一口气。 杨信在朱祁镇身边也有一段时间了,知道真有什么事情,与朱祁镇实话实说,即便有错,也不会被责罚。 但是如果说谎的话,下场就惨多了。 朱祁镇既然让他起来,说明这第一关已经过去了。 朱祁镇说道:“你持朕手令,去将石亨提到这里来。” 杨信一听说道:“是。” 朱祁镇看杨信走远,心中暗道:“这杨信倒是有几分机灵。” 其实杨信今日打动朱祁镇,固然是因为石亨人才难得,朱祁镇也没有想要杀石亨的意思,只是石亨这样桀骜不驯之徒,自然要多熬熬性子,以朱祁镇的本意,要让他在大牢之中待上一年。 反正朱祁镇已经吩咐下去,不许石亨死在狱中。 但是杨信的一句话,却让朱祁镇改变注意了,就是武学的同学请托。 而今掌权的靖难勋贵们,朱祁镇是早就看不顺眼了,但是他们下台之后,谁上位,这也是一个问题。 朱祁镇自然是属意武学学生,但是问题是,很多时候,不是朱祁镇属意谁的问题。如果本身没有那个才能与心机,朱祁镇属意谁,谁就能上位吗? 而今天,朱祁镇从杨信身上看出了一点点契机,不知道今后杨信会不会成为武学一系的扛把子,但是朱祁镇愿意给杨信这个机会,让他试一试。 第四十一章 石亨 第四十一章 石亨 石亨来的很快。 石亨一身囚衣,脚上手上还带着铁链。走起路来哗哗啦啦的,在牢里待遇不好,石亨看起来狼狈多了。 披头散发,浑身都是污垢。 但是正因为如此,石亨身上那种如同野兽一般危险的气质,就越发鲜明起来。 似乎去掉了所有的兵器,石亨依然是那个举手投足之间,能至人于死地的将军。 朱祁镇看了石亨,心中也不由暗道:“好一条大汉。” 朱祁镇一挥手,立即有人会意,上前去掉了石亨的铁链。石亨活动一下手脚,上前跪倒道:“罪臣石亨拜见陛下。” 朱祁镇说道:“为瓦刺走私军械,你做了没有?” 石亨说道:“罪臣做了。” 朱祁镇说道:“为什么?朝廷的俸禄不够吗?” 石亨说道:“朝廷的俸禄对罪臣是够了,但是对下面的兄弟们却是不够,下面的兄弟,满年巡边,有斩获才能换点银子,没有斩获的话,只有三两五两银子,大家以命相搏,可不是为了这一点,只要抬抬手就能有大把银子进账,罪臣没有忍住。” 朱祁镇听了,心中微微一紧。 石亨也算是从底层爬上来的将领,他说的应该是实话。 只是正因为实话,朱祁镇才觉得无力,朝廷为了养兵,首先划出了全国八分之一的良田,成为卫所田。 仅仅是这一项,就让朝廷每年税收减少数百万石。 然后从正统年间开始,朝廷已经每年向九边协饷,多则三五十万两,少则十万两。再加上各地方转给九边的粮饷。 朱祁镇可以肯定,处且朱祁镇最近力主的河北水利工程之外,朝廷最大的一项开支,就是九边军费。 具体多少,朱祁镇不好统计,因为款项繁多,但是决计在三四百万两白银左右。 但是即便是这样,石亨口中下面的人所获依旧不是太多。 要知道,石亨口中所说的下面的人,并不是一般的人,而是战兵,不是各卫所的屯兵老弱。 他们手中没有拿到钱,那么那些老弱屯兵手中能拿到多少钱? 这一想想就让朱祁镇感到头疼。 打仗,朱祁镇不懂。但是有一点他却是很明白的,那就是皇帝不差饿兵。不能足兵足食,兵坚甲利。怎么打胜仗。 让下面的百战之士为了一点点的蝇头小利都出卖兵器? 只是想要解决这一件事情,朱祁镇却感到棘手之极。 这不是他增加军费的就可以了。 不客气的说,崇祯天真的以为增加军费,就能打赢仗。结果给他上了一课。 虽然而今的大明还不是明末的样子,朱祁镇也有钱,使劲砸钱,还是能打胜仗,只是如此不过是在姑息养奸而已。 朱祁镇将这一件事情记在心上,说道:“这么说,你觉得自己没罪?” 石亨说道:“不,罪臣有罪。罪臣是一个粗坯,见不得银子,犯了国法,罪该万死,只是罪臣尚有两膀力气,愿意为陛下效死,如果陛下以为罪臣当死,请陛下赐臣死于战场,大丈夫不当死于刑法之下。” 朱祁镇心中暗道:“这石亨看似粗人,却仔细的很。” 石亨对自己的能力很自信,他自信能在战场之上建功立业。不管什么办法,只要能让他上战场,就有将功赎罪的可能。 他这一条小命也就保住了。 朱祁镇对石亨这个人,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好感。因为石亨太肆无忌惮了。朱祁镇登基以来,最大的工作,就有两件,一是批阅奏折,二是接见大臣。 见人多了,朱祁镇也有几分经验了。 石亨看似驯服,但是内心之中却有如一头野兽一般。朱祁镇看见石亨,就能想起那些五代十国的武将们。 一个个都是能打的,但是对皇帝的态度,却是兵强马壮为之。 朱祁镇作为一个皇帝,如何能看顺眼。 只是石亨人才难得。而且朱祁镇也自信能拿捏住石亨。他压不住杨士奇,拿捏不住杨溥。那是因为杨士奇杨溥是何等老辣,即便是放在大明所有首辅之中,也是一流的。 但是石亨打仗的能力,朱祁镇只是听闻,是很能打的。但是对政争上,他根本不是朱祁镇的对手,否则也不会被朱祁镇几眼,看得七七八八的。 不过,用一个人与喜欢不喜欢,没有太大的关系。朱祁镇心中如何评价石亨,他面上却一丝不露,甚至击掌说道:“好。” “石亨,本来以你之罪,难免秋后在菜市口领上一刀,但是石彪也算是朕门下,他今日托了杨信来求朕,朕总要给一个面子。” “不过,武将要比的不是言辞,而是身上功夫。你在这里面挑十个,每人一张弓,十枝箭,箭矢去头,沾上石灰,中者退场,你如果能赢了,朕给你一个好去处,如果不能赢,那么你就当这是你临终前的放风了。” 石亨说道:“罪臣明白,只是罪臣有一事相求。” “说。”朱祁镇说道。石亨说道:“牢中没有酒肉,请陛下赐酒肉。” 朱祁镇听了,说道:“安排下去。” 赵环立即问了一下乾清宫的小厨房,回来说道:“陛下,事先没有准备,只有几个生肘子,奴婢这就去御膳房调。” 石亨听了,大声说道:“不必了,生肉就行。” 朱祁镇见状点点头。 立即有人将两个大肘子拿了过来,这肘子有十几斤重,已经腿毛了。石亨根本不看生的熟的,一手拎着一个,左右开弓,不过片刻,就将两个肘子硬生生给啃光了,随即又抱起酒坛,拍了一泥封,举到头顶,如长鲸吸水一般,好一番痛饮。 石亨吃饱喝足,却不见脸上丝毫变化,唯独见肚子好像大了一圈。更显得虎背熊腰,浑身肌肉结实之极。 整个就要是一头黑熊一般。 随即要来御马,翻身上马,目光一瞄,一指杨信,说道:“杨贤侄,你挑侍卫之中,最好的十个人就行了。” 朱祁镇只觉得石亨此人,一上马就有一种顾盼自雄,视天下为无物的感觉。整个人跋扈之像,几乎都不用遮掩了。 但是朱祁镇也不得不承认,这样的人是很有魅力的。 每一个发挥出自己最擅长的能力,都是很有魅力的。 杨信从侍卫之中挑出十个人,这十个人纷纷上马,一个个不敢小窥石亨,但也被石亨这番言语给气到了。 虽然说石亨的勇名天下皆知。但是能当乾清宫侍卫的,那个不是一把好手。一个人打不过你十个人还打不过你。 他们纷纷上马之后,立即分散开来,将石亨包围住了。弯弓射箭,向石亨射了过去。 朱祁镇看得分明,朱祁镇不见时候是怎么动作的,他坐骑猛地跑开了。箭矢纷纷落空,他与一个侍卫相交一合,就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一把抓住了这名侍卫的腰带,高高举过头顶,随即低抛在地面之上。 这侍卫打了过几个滚,才算停了下来。好容易起身,就已经变得一瘸一拐了。 朱祁镇看得分明,石亨是手下留情了。如果不是手下留情的话,他只需重重的砸在地面之上。这个侍卫即便不死,也免不了骨折。 而石亨这样的突然突围,也让场上形势一变。 本来是十个人围石亨一个,变成了九个人追石亨一个人追逐战。甚至说这片场地限制了石亨的发挥。 这毕竟在宫城之中,这一片校场地方并不大,如果在草原之上,他们几个连石亨的尾巴都抓不住。 第四十二章 流放海西 第四十二章 流放海西 石亨骑在马上,翻身射箭,箭无虚发,甚至朱祁镇看石亨,根本没有向后看一眼,都是盲射,即便是这样,这角度刁钻之极,根本躲不开。 而且石亨的箭矢力道极大,即便没有了箭头,但也像被木棍当头一棒。甚至有两名侍卫,中了石亨一箭,当即落马。 前后不过一会功夫,石亨就已经获胜了。甚至还没有石亨在哪里啃生肘子的时间长。 朱祁镇心中顿时生了爱才之心。 朱祁镇虽然真正上场,或许不行,但是他毕竟是弓马从小练习,该有的眼力还是有的,这些侍卫放在外面,当一个百户是搓搓有余的。 别的不说,他们在追石亨的时候,在后面放箭的时候,马速是一点都没有降低,而且准头都很准。 一般人根本是躲不开的。 这也是石亨一见这阵势,就要先突围的原因。 总体来说,并非乾清宫侍卫太弱,而是石亨太强。 有时候,不相信不行。人与人之间就是不一样。单凭石亨冲阵无双的能力,不管他其他问题,朱祁镇也都不在意了。 朱祁镇说道:“好。” 石亨连忙下马,说道:“罪臣一些小伎俩,让陛下见笑了。” 朱祁镇说道:“来人,从取一万银元。” 或许民间,还是银两与银元混用,银元想要代替银两成为通行货币,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是需要时间的。 但是在朱祁镇这里,已经全部换成了银元了。 一万银元,足足让下面搬开一大箱子,里面都是用红纸包好,一卷一卷放着的银元,而且是四个人抬着。否则根本抬不动。 朱祁镇说道:“这一万元是赏你的,自古以来功名但在马上取,以卿的本领,岂能不得富贵?休要为一些小利所惑,再犯下错事来,朕也救不了你。” 石亨何曾见过这么多钱,说实话石亨的家产大概有一两万两,但是多是不动产,是田产宅院。 这也是为什么石彪上京,仅仅拿了一千两白银了。 这是石家所有的现银了。 石亨立即说道:“罪臣谢陛下隆恩。” 朱祁镇说道:“区区钱财,不过是爱你之才,但是国法还是国法,朕允你阵前立功,但却要以白身自效。你可明白。” 石亨说道:“罪臣明白。” 朱祁镇说道:“今后,你要好自为之,不要辜负了你侄儿的一片孝心,朕希望用一日,你再次能站在朕面前。”石亨说道:“请陛下放心。臣一定会来的。” 不是任何一个将领都能站在朱祁镇面前,最少也是指挥使一级别的。朱祁镇言下之意,就是让石亨凭借战功再次成为国家重将,才有站在朱祁镇面前的一天。 朱祁镇心中已经有石亨流放的地方,那就是海西都司。 因为朱祁镇判断之中,最有可能发生战事的地方,就是海西都司。 朱祁镇回去处理事务不提。 石亨出去之后,虽然还是在刑部大牢之中,却已经换了待遇,身上穿上了一身干净的囚服,也能洗一个热水澡,吃些热乎的饭菜了。 不过两日,兵部得了旨意,将石亨发配到了海西。 石亨倒也不担心,他本就是辽东出身,这一次回辽东,简直是轻车熟路。 有两个人衙役押送石亨,但是大家都知道这石大爷是厉害人物,被陛下赐金的主,根本不敢得罪,反而小心才伺候。 石亨是从陆路去海西的。 一路从北京到沈阳,并没有出什么问题,但是从沈阳向往东北而行,就危险了。 从这里到海西,一路上虽然还有驿站,但是群山之中,已经是法外之地了,不说什么豺狼虎豹,单单说在这里生活的女真人,就不是好相与的。 遇见落单的行人,准叫你消失的无影无踪。 石亨也就跟着押送粮草的大队人马走, 这一队人马,不过五百人,压运的粮草也不多,不过一千石上下,大多都是手推车,走在山道之上。正是送往海西的。 石亨到了这里,就已经自由了。 他骑着一头白马,置办了一身盔甲,弓箭长枪大刀都是一流的。虽然他而今还是一个白身,甚至是囚犯,但是这运粮队上上下下,都不敢以囚犯视之。 好像石亨反而是他们的主官一般。 石亨一路上开路在前,还杀了不少野兽,最大的收获,就是石亨射死了一头大虫。石亨只留下的虎皮,剩下请所有人吃了一顿虎肉。 顿时当地人都知道石亨不好惹,这一路也顺遂许多了。 等石亨到了海西的时候,顿时大吃一惊。 他已经知道,朝廷在海西筑城了,但也万万没有想到,海西的城池修建的如此之快。 在充足的粮食之下,数万人一起动工。这海西城已经初建轮廓了,远远的看过去护城河,城池,瓮城,与内地府县,相差不大。 只有进城之后,才知道,其实海西城距离完工还远多了。 海西城是首先修建的西面城墙,然后是北面城墙,最后是南面城墙。至于东面城墙,而今还没有开工。 同样没有开工的,却是城中的建筑,只有一个孤零零的衙门,挂着海西都司招牌。石亨就找上门去了。 立即有一个召见了他,这个人见了石亨,说道:“你就是石亨,乾清宫的老兄弟们说过你,弓马骑射乃是天下一绝,却不知道是真是假。” 石亨说道:“将军可以一试。” 这个年轻的将军笑道:“不用了。不过,你真有能力,我有一个差事派给你,直接让你挂百户衔。” 石亨说道:“却不知道将军是?” 左右立即说道:“此乃石驸马。” 这个年轻的将军就是石璟。 石亨立即行礼,说道:“驸马可以说说是什么事情?” 石璟说道:“不是别的事情,不过下面女真部落之间的纷争,争田争地争水争女人,什么都争,之前朝廷不怎么管,而今朝廷建立起海西都司,这里的事情就要管起来,我派去巡视各部,调解纷争。” 石亨一听,顿时皱眉,说道:“驸马,并不是下官不从命,但是这种事情,属下不擅长。” 石璟说道:“不,你很擅长。” 石亨很明白为什么自己很擅长了。 因为女真部落看似服从朝廷,其实是服从朝廷的钱粮而已,对朝廷态度最好的就是毛怜卫,毛怜卫指挥使李忠,他本是女真人,名字很长,是朝贡的时候,朱祁镇赐名,而李忠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是迁居北京城。 他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他几乎将整个毛怜卫的户口人丁卖给了海西都司,直想在京营之中任职,从此一家有北京户口。 但是他对大明如此拳拳之心,朝廷反而更不让他走了。 他而今是海西都司佥事,帮助亦失哈掌管海西民政。 当然有毛怜卫指挥使李忠这样狂热的明粉,也有一些心怀鬼胎,与瓦刺,兀良哈那边勾勾搭搭的人。不过这些人都是隐藏不敢露面。只是隐患而已。 但是更多的就是那些。既不是瓦刺暗探,也不是大明的死忠的女真人,他们按照自己的习惯生活,管你大明与瓦刺是什么东西。 而这些人的管理,很成问题。 之前朝廷是因俗而治,基本上不管事,他们自己仇杀械斗,朝廷都不多看一眼,但是而今亦失哈很明白朱祁镇雄心,海西开辟,其实为朝廷经营东北开启另外一条渠道,事关重大,很多事情不得不管了。对女真的管理,不能那么粗了。 第四十三章 海西经营 第四十三章 海西经营 亦失哈看过海西土地情况,他知道海西最大的问题,是缺人。 所以这些女真人口,对海西都司是很重要的。想要让女真的人力物力为大明所用,就要深入管理女真部落。 不能再这样一旁散沙了。 但是问题就出来了。 女真人讲不讲道理,讲。只是他们讲的道理,并不是大明律,而是他们自己的道理,你有多少人马,多少刀枪。 这个道理。 所以要想让他们听话,就要让他们知道大明的强大。 这些女真部落见识过大明近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粮食,知道自然大明的强大,不敢硬抗,但是可以软对抗了。 所以,凡是要去调解矛盾的人,要么德高望重,要么就很能打,只有将部落之中的人给打服了,说话才有人听。 石亨的确很适合这个工作。 石亨是一个粗中有细的人,他先是将各部落打了一遍,顿时有了海西第一高手的名头,然后与这些女真人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三言两语,就将事情解决了。 以至于石亨的名声之大,连亦失哈都知道了。、 海西都司府中。 “咳咳咳。”亦失哈猛地咳嗽两声,说道:“看来陛下的眼光的确不错。” 石璟看着亦失哈,心中一股担心涌了上来,因为亦失哈老了。 这一点之前,还显示不错来,似乎亦失哈永远是老当易壮,但是而今却不得不承认一件事情,那就是亦失哈毕竟是太宗朝的老人了。 岁月不饶人。 “公公,你保重身体。”石璟说道:“而今海西大好的局面,少不了公公你的掌舵。” 亦失哈说道:“焦将军不是来了吗?有他在,我放心。” 曹义麾下焦礼,在凤凰卫屯田的效果很好,这一次海西都司之位,就是焦礼了。不过焦礼初来乍到,在很多事情上,都是听亦失哈的。 毕竟亦失哈在辽东就是三巨头之一,曹义都不能完全忽略亦失哈的意见,何况焦礼了。 亦失哈说道:“而今朝鲜答应借粮草,海上粮道已经打通,即便有所不足,也可以从朝鲜暂借,我海西后路无忧,但是兵马匮乏还是最大的问题。” 石璟长叹一声,说道:“这也是没有办法。辽东本来就是地广人稀。先要迁移百姓,只能从关内迁来,而今河北兴修水利,动用大工,不知道多少流民都在河北落户了。哪里愿意来这里。” 如果按大明人口密度分的话,总体来说,是南方人多,北方人手,毕竟元末之乱中,南方虽然也有大战,总体来说比不上北方连绵不断的战事。北方除却山西已经山东的少数府县之外,都是一片荒芜。 而后又有靖难之战。 更是打击了人口增长。辽东本身来说,就是一个移民区,太祖太宗都移民辽东,辽东才有现在的人口。 海西想从辽东迁徙人口,想都不要想了。 所以而今海西兵马,只有一万多人,这一万多人之中,有五千多人,乃是整体从辽东迁过了的海西卫,他的前身乃是定辽右卫,驻扎地乃是辽阳。 不过,新的定辽右卫正在组建之中。 剩下的就是毛怜卫等亲民的百姓之中征召的士卒。亦失哈准备再建一个卫。或者干脆将毛怜卫从土司变成了朝廷的卫所。 但是即便如此,还是不行的。 海西都司直接控制的人口基数不行,想要有足够的士卒,根本就是不行的。 而今海西都司的实力,未必有李满住强。 亦失哈说道:“所以,我们想要扩充兵力,就要另想办法了,石亨做的不错,我意以石亨为将,抽调女真壮士,招募一支人马。” 亦失哈的想法,不仅仅是为了手中兵马多一点,还是处于政治上的考量,各部落与大明之间的关系还不够紧密,如果将各部落的勇士征召到军中,一旦瓦刺打过来,这些女真部落不敢说一定忠于大明,最少不会轻易背叛大明了。 如此一来,也会削弱李满住对女真部落的控制权。 石璟说道:“公公,只是石亨此人而今不过一个百户而已,可以承担这样的重任吗?” 亦失哈说道:“这事不急。还有凡察。也算进去。”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听外面有人说道:“石百户求见。” 亦失哈说道:“正是说曹操,曹操到,让他进来吧。” 片刻之后,石亨一身风尘仆仆的进来了,说道:“公公,驸马,卑职打听到一个消息,也先已经准备东进了。” 亦失哈顿时皱眉,说道:“这消息,你从何得知?” 石亨说道:“下官跑了一趟屯河卫,屯河卫那边与兀良哈闹了矛盾,却见兀良哈突然撤军了,臣想来想去,也只有也先东来,这个原因,才能兀良哈突然撤军了。” 亦失哈对奴儿干都司的地理很是精通,一听屯河卫,就知道石亨跑到什么去了。 朱祁镇对海西都司的划界,乃是以长白山以东,黑龙江以南。说起来这么大,但是亦失哈经营的地方,也就是海西卫这一个港口,以及附近的女真部落而已。 严格的说,奴儿干都司与海西都司之间,并没有严格划界,更不要说,朝廷在奴儿干都司没有一个流官。 所以很多女真部落的问题,也都送到了海西来处置。 毕竟,比起辽阳,海西距离这些部落近多了。 有些事情,就派石亨去调解,石亨一直在外面跑,有时候海西卫这里摸不得石亨人影,也是常有的事情。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石亨跑到了屯河卫。 屯河卫在什么地方?在小兴安岭脚下了。 不过,这不是关注这一点的时候,亦失哈沉吟片刻说道:“这一点不足以说明,也先已经从西边回来了。” 兀良哈与屯河卫之间的矛盾,亦失哈是知道的。 没有别的,就是兀良哈在朝廷那边损失多了,从这些小部落这边找回来而已。但是这些部落也不是吃素的。 特别是曹义出兵兀良哈之战,虽然没有摸到兀良哈一个毛,仗都叫成国公打了,但是曹义出征并非没有效果的。 最少将松花江附近的卫所再次团结在大明的旗帜之下,虽然没有功劳,但是曹义依旧敞开的互市。 这些卫所都从大明这边得了好处,最少兵器上都好上不少。 所以兀良哈攻女真部落。 这些地方部落联合起来与兀良哈抗衡,双方各自忌惮,兀良哈已经伤了元气。不想再伤亡太多,而这些卫所,加起来比兀良哈人多,但是各怀鬼胎。一心想要大明爸爸的援助。 但是大明的钱也是钱。 这些卫所距离朝廷太远了一点,如果维持军事存在的话,成本太高了。如果不是打通海路,大大降低了成本,海西都司的存在,就足够朝廷财政喝上一壶了。光给武器的话,谁知道这些墙头草会不会调转枪头打朝廷。 所以大明仅仅是给一些口头的好处而已。 这一次兀良哈忽然撤军,亦失哈也觉得很有可能是也先回到漠北了。给了兀良哈一些承诺。 但是仅仅凭借这一点判断,太单薄了一点。 石亨说道:“下官实在猜不出来,什么原因让兀良哈忽然退兵。” 亦失哈说道:“可能多了,比如谁忽然死了。你想明白,就再探。” 石亨大喜,有亦失哈这一句话,他就不用偷偷摸摸去探听兀良哈的消息了,他被朱祁镇一激,而今一直想的,就是建功立业,而不是给亦失哈当使者。 “是。”石亨说道。 第四十四章 也先的算计 第四十四章 也先的算计 石亨的判断,并没有出错。 也先已经回来了。 瓦刺大军并没有全部从西域撤回来,除却西域留守人马之外,其余的人马会在下半年陆陆续续的撤回来。 毕竟草原生态单薄,十几万大军聚集在一起行军,最有可能的是,将这一带的草全部吃干净,从此变成了沙漠。 而也先这么快回来,却也是因为兀良哈在东线大败。 兀良哈也是得知也先大军即将回来,才忽然停止动作了。 兀良哈三卫的首领都去漠北见也先,商议对策。 泰宁卫拙把赤以及朵颜卫指挥使花当,福余卫指挥使可台三个人一起去见也先。 也先在漠北的营帐之中,迎接三人。 也先一见面,就对拙把赤行礼,说道:“岳父好久不见了。” 拙把赤见了也先,也是非常热情,虽然他的女儿年纪几乎能当也先的女儿,他的年纪虽然比也先大,但也大不了多大。 但是他依然对这个女婿很满意。 只要能给泰宁卫带来利益,就是好婚事。 这一场酒宴就这样开始了。 蒙古人喝起酒来,载歌载舞,好不痛快。 都喝得差不多了,就开始商量正事了。 拙把赤仗着几分岳父的架势,说道:“也先,今年我兀良哈可是败惨了,都是为了你西征的事情,这一件事情,你要给个说法?” 也先说道:“哦。岳父想要什么说法?” 拙把赤说道:“我也不多要,只是我们对南朝的报复,你要出兵帮忙,打到北京城下。让小皇帝知道我们的厉害。” 也先说道:“好办法,只要兀良哈愿意为大军先锋,我就立即出兵。” 这话让他们说不出话来,大明如果是软柿子的话,他们何必来求瓦刺出兵啊? 朵颜卫指挥使花当说道:“淮王,这就不好了吧,我们朵颜三卫,可是为了淮王的大业而损兵折将。淮王如果说这样的话,今后谁还会为淮王卖命啊。” 也先说道:“只是本王好像也没有要让你们与南朝交战,怎么算是为我卖命?” 拙把赤脸色微微一沉,说道:“贤婿,你这样说,可就没意思了。” 也先说道:“岳父说的是,自家人,不需要分那么清楚,大家都知道南朝不好打,真要打了,得到的财货能不能比得上损失的人马,还是两说的。” “所以,不要动不动都说打南朝,而今还不是时候。” “我这里倒是有一个注意,岳父觉得怎么样?” 拙把赤说道:“说来听听。” 也先说道:“这南朝不好,但是女真却是很好打的,岳父不是在于女真人对峙吗?真好我回来了,大军东进,将这野人全部扫平,岳父觉得好不好?” 兀良哈三卫首领脸色都变了。 他们向来觉得东北这一带,乃是他们的自留地,而今瓦刺进来,就是请神容易送神难了。 拙把赤说道:“贤婿好意,还是算了吧。” 也先说道:“不,怎么能算了啊。兀良哈三卫为我大元重兴之事牺牲良多,又怎么能算了啊。” “我已经奏明大汗,封三位为王。今后与我共掌大元朝政,同享富贵。岂不正好?” 拙把赤一听,立即说道:“贤婿,你醉了。” 北元在正统元顺帝一脉被蓝玉俘虏之后,就已经亡了。在太宗皇帝一朝,虽然鞑靼部已经是是元廷余孽,但是他们为了不遭受大明的打击,已经不自称大元了,而是自称蒙古。 甚至鞑靼这个词的来历就很值得玩味。 因为大元建国之前,称蒙古。故而大明官,将这一个蒙古词汇换了一个比较生僻的词汇,就是鞑靼。 从现实意义上来说,鞑靼就是东蒙古。 由此看见,重建大元这个想法,存在每一个蒙古人的心理,但是敢说出来的却不多。 虽然大家都知道蒙古关上门,大家还都是以元廷的官职自称,比如也先的淮王。但是在这个时候说出来,却有太多的问题了。 故而拙把赤才说也先醉了。想将这一句话给搪塞过去。 也先此刻说这一句话,就有了摊牌的心思,怎么可能被搪塞过去,他缓慢而坚定的说道:“岳父,不是我醉了,是你没有醒吧。而今兀良哈只能在大元与南朝之间,二选一了。” “难道,你们还眷恋所谓的三卫不放吗?” “宁愿当大明的指挥使,也不愿意当大元的王爷?” 拙把赤还想说什么,却被身边的福余卫指挥使可台猛地一拉衣袖,他才猛然发现,今日这一场宴会,人有一点多。 很多人位置将他们三个人包围起来。 之前觉得不过是招待客人比较热情,而今看来,只需也先一声令下,他们三个连自杀的机会都没有。 朵颜卫指挥使花当说道:“怎么?淮王想要我们三个人的人头吗?” 也先说道:“自然不是,不过有些什么,三位也要好好想想了。”虽然兀良哈与大明之间打打停停,但是兀良哈一直要挂着大明卫所的名头原因就在于朝贡贸易,草原上薄弱的经济,让他们在经济上严重依赖关内。 也先说的好听。 他们即便当了所谓大元的王爷,也不过是一个空头王爷。而他们当大明的指挥使,但这个指挥使手中是有勘合的,能派人入关朝贡贸易。 这是他们很重要的经济支柱之一。这就是大明虐我千百遍,我还是大明的忠实臣子,当然了,偶然去关内抢劫,这就不关我的事情了。 空头与实利那个重要?这个问题就是三卫所考虑的问题了。、 拙把赤说道:“也先,我今天不同意,你是不是就要留下我了。” 也先说道:“哪里的话?不过是王妃思念父亲,留岳父小住几天,又担心岳父孤单,留下两位陪陪而已。” “我不会强人所难的,但是有些话,我要说清楚。” “朵颜三卫,而今已经恶了南朝,这几年,南下辽东最多的就是朵颜三卫吧,我觉得南朝,决计不会重开与朵颜三卫的朝贡。而且今年春天的一战,朵颜三卫损失很大吧,否则之前老老实实的女真人都敢不听话。” “你觉得我留三位在漠北小住一段时间,其他人听了会怎么想?包括诸位的儿子侄子,也包括那些女真人,还有南朝。” “一年之后,朵颜三卫还在不在,就真不好说了。” 拙把赤,可台,花当三个人脸色难看之极。 的确不是三卫困顿之极,他们也不会亲自出马来向瓦刺求救援的。 而且他们三个人都是明白人,兀良哈大难之后,元气大伤,正是艰难维持的时候,他们三个主心骨都不在,下面的子弟们为了这个位置,说不定闹出什么事情来。 毕竟蒙古人可没有什么嫡长继承制,更不要说,他们怀疑也先是不是与某个不孝子弟已经串通好了。 留他们在这里,扶植下一辈上位。 至于也先说的各方动静,其实唯独露掉了瓦刺。 而今瓦刺有数十万骑,刚刚从西域撤回来,而兀良哈元气大伤,又没有防备,如果瓦刺就此东征,想来兀良哈也不过是一战而灭。 大明在草原上追不上兀良哈,但并不是瓦刺追不上兀良哈。 也就是说,现在他们不答应,他们或许能活下来,兀良哈很可能就不复存在了。 拙把赤忽然觉得,这哪里是一门好婚事,根本是引狼入室,自己清理干净,洗白白送到了别人口上,等待别人下刀了。 第四十五章 登闻鼓 第四十五章 登闻鼓 也先将选择摆在三人面前,一时间气氛僵持住了。 拙把赤声音低沉,似乎压抑着愤怒,说道:“也先,既然如此就说清楚了,如果大明不许我们三卫朝贡,那么我们三卫跟你也不是不可以。” “好。”也先说道:“我给你们机会。三位在我这里这样等消息吧。” 也先也不会将兀良哈逼得太紧。 也先想要的是一个服从瓦刺大局的兀良哈,并没有将兀良哈逼近绝境的意思,毕竟兀良哈三卫在元末到而今,一直活跃在草原上,再瓦刺与鞑靼,乃至明军之中,左右投机,保持自己的独立性。 虽然而今伤了元气,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的。 也先想要的也不过是从之前的联姻盟友,变成主从。 随即也先一摆手,歌舞再起,喝酒的喝酒,划拳的划拳。甚至有人喝醉下场比划,但是兀良哈这边的人都知道。 这一件事情没有一个结果,他们是走不了了。 夜长梦多,很多事情都必须安排好。 也先在招待岳父上非常大方,几乎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但是兀良哈与漠北之间的消息传递,突然变得密集起来。 都有各自的算计。 而兀良哈派出的使者,到了京师的时候,已经秋后了。 朱祁镇接到兀良哈上书求朝贡的时候,冷笑一声,朱批道:“尔等狼子野心,屡教不改,朝廷虽有宽大之心,不授此辈。” 这一段时间之内,新任锦衣卫指挥使王裕做得不错,对瓦刺与兀良哈之间的动向,调查的还是比较清楚的。 兀良哈与瓦刺之间有什么龌龊,朱祁镇不大明白。但是他也知道,兀良哈与瓦刺之间也不是亲如一体的。 拉拢兀良哈,对抗瓦刺,看上去是招好棋。 但是朱祁镇思考过很多次,最终选择放弃。 原因很简单,兀良哈的信用在朱祁镇眼中严重破产了。 很简单,兀良哈在太祖年间投靠朝廷之后,反反复复多少次了。根本就是反复横挑,太宗皇帝打过兀良哈,宣宗皇帝打过兀良哈,到了朱祁镇这个时候,还打过兀良哈。 是兀良哈很厉害,朝廷都打不过吗? 不,是兀良哈膝盖很软,见朝廷大军过来,打不过就跑,跑不了就投降,毫无一点尊严可言。 即便而今兀良哈磕头服软称臣,朱祁镇也不觉得兀良哈会有什么改变。所谓狗改不了吃屎,就是说的兀良哈。 重新接纳兀良哈,又怎么样?等他下一次背叛吗? 不过,朱祁镇也知道,他这个朱批,内阁那边未必会同意。 原因很简单,朱祁镇这个选择,是出于将来出征草原,划分敌我。不可靠的盟友,还不如当敌人了。 但是杨溥为首大不部分臣却不是这样想的。 在他们想来最好是九边息烽,只要蒙古人安安分分在草原上待着,怎么都好说。这一战能让兀良哈安分几年,就是一件好事。 所以,在这一点上,还有着磨叽。 不过,朱祁镇并不在乎。他而今不是刚刚登基的皇帝,有的办法是将自己的意志贯彻下去。 朱祁镇再看下面的奏折,却是陕西大旱,请求赈灾免粮的书。 朱祁镇仅仅是看了一下数字,四十六万石,也就准了。 天下之多灾多难,朱祁镇都已经麻木了,好在今河北收成不错。于谦也在上报,他正在清丈田地,重编黄册。 想来河北这几年,吸收了北方的流民,户口数将有一次大的调升。 这也是朱祁镇能聊以自慰的事情了。 再就是杨溥推动的京察了。 京察是一件大事,特别是这一次京察,杨溥作为发动者,做了大量的工作,京察的顺序,是京官而外察。 朱祁镇估计,今年下半年,吏部能将京官全部过一遍,算是是效率不错了,想来在明年才能展开外察。 朱祁镇看似没有下旨,但也没有限制。冷眼旁观。 因为京察的时候,是最关键的时候,谁上谁下,就要看吏部的意见了,轻一笔,或重一笔,就可以让人多熬几年资历了,或者说,干脆回家做冷板凳。 所以,以前看不大清楚的关系,这个时候,这些就显露无疑。各自上窜下跳找门路,却不知道被朱祁镇冷眼旁观,一条条的记录下来。 在朱祁镇看来,走关系与结党营私,不过程度上的不同,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区别。如此不是这一场众生态,朱祁镇还不知道,很多表明上没有关系的人,还有这么多的弯弯绕绕的。 不过,在这京察之中,也没有出什么大问题。 也是杨溥是一个洁身自好,眼睛里面不容沙子的人。外地的官员,或许鞭长莫及,但是在京城眼皮底下,谁敢跳的太过了。杨溥就先摘了他们官帽。 只是即便如此,这样复杂的人际关系,也可称艰巨。但是有一个人却完成的很好,那就是吏部考功司郎中李贤。 这个人是宣德八年进士出身,而今还是一个五品郎中。当然,不能说他仕途不畅,因为郎中与郎中是不一样的,考功司乃是负责考核官员的,是一等一的显要位置。 就是那种给侍郎也不换的小官。 虽然位不高,但是权重,特别是在京察的时候,更是京城最显要的几把交椅之一,不知道多少官员都要看他脸色。 但是李贤却能做到,各得其所,每一个人对李贤所得出的结论都是叹服。 看似很简单的事情,朱祁镇却知道不简单,唯有对朝野上下各种关系,与各个人的能力都了如指掌,才能做到有的放矢。 单单是有道理还不行,还要镇得住场子。这天下不是所有人都讲道理的。 宣德八年的进士,乃是杨士奇的学生。朱祁镇心中一叹,暗道:“东里公之慧眼,朕不如也。” 随即,将李贤的名字,写在一旁的册子中,标注到,可为吏部尚书。 这是一直以来的习惯。 这个时候,朱祁镇忽然听到一阵鼓声。感觉有一些奇怪。 其实北京城之中鼓声并不奇怪。 就在宫城之外,就有刚刚修建的钟鼓楼了,每天晨钟暮鼓,用来报时。朱祁镇也就习惯了。 再加上有什么大礼仪,有鼓乐,自然少不了大鼓了,至于什么阅兵了,出巡,等等,更是少不了了。 正因为太熟悉了,朱祁镇才听出来这鼓声不一样。 随即鼓声音色不对,朱祁镇之前好像没有听过,再者就是节拍太凌乱了,根本听不出什么调子。 只是朱祁镇一看身边太监脸色变了,问道:“这是什么鼓声?” 赵环说道:“奴婢没有听错的话,这声音乃是午门传出来的,而登闻鼓就在午门。” 朱祁镇一听登闻鼓这三个字,心中顿时一沉,也没有心思看奏折了,立即说道:“你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有人敲登闻鼓,立即传到华殿。并传给内阁知道。” “是。”赵环立即起身,一路小跑去看了。 朱祁镇心中沉甸甸,虽然说登闻鼓,只要百姓就能击鼓鸣冤,但是朱祁镇知道,寻常百姓是不敢这样做的。 而今的登闻鼓有锦衣卫看守,还有御史把守。寻常百姓想要接触难之又难。甚至即便如此,宣德年间,还有言官进言,要取消登闻鼓制度。宣宗皇帝自然是不肯的,但是登闻鼓日益流于虚设,却也是事实。 只有重大案情,或者百姓不敲鼓都没有活路的情况下才会击鼓。 每一次登闻鼓就是一出惨案,或者一条条人命。 第四十六章 山西大案 第四十六章 山西大案 登闻鼓,惊动的不仅仅是朱祁镇。几乎是武百官该知道都知道了。 毕竟,大明官府衙门的布置,也是以皇宫为中心,散布开来。 朱祁镇能听见,大部分官员也都听到了。即便个别不知道的,也会有人传到的。 内阁七位距离华殿很近,在朱祁镇命人传话之后,很快就到了华殿。 却见一个衣衫褴褛,形同乞丐的人被带了进来。 这个人一见华殿光滑的地砖,都不敢用脚踩,而是跪在上面过来。 朱祁镇见此人满面风尘,几乎看不清楚本来面目,浑身散发出一股异味,也说不上来什么味道,让朱祁镇远远一闻,就有一股反胃的感觉。 只是朱祁镇却知道,这个样子的人,其实就是大多数大明低层百姓的样子。朱祁镇想到这里,顿时觉得这味道也不是那么难闻了。 让百姓困苦如此,乃是为政者之过。 朱祁镇上前几步,伸手搀扶起这个人,问道:“老人家,你多大年纪了?” 朱祁镇刚刚在乾清宫批阅奏折,并没有穿正装,而是身穿一身月白长袍,脚上等着一双靴子,腰间陪着龙纹玉佩,倒是能显露出自己的身份。 只是这个人,明显没有这个鉴别能力。 “小的王焕,乃太原府人,今日太原府大旱,百姓颗粒无收,官府没有赈济,小人活不下去了,这才被同乡所托,请朝廷救命啊。”这个人说话有些语无伦次,答非所问。但是朱祁镇一听,顿时皱眉,问道:“首辅,山西是怎么回事?可曾上报灾情?” 朱祁镇印象之中,陕西上报灾情了。朱祁镇刚刚免了陕西的钱粮,但是山西却没有上报。 再听这人一说,朱祁镇心中顿时大怒。 杨溥听了,立即下跪说道:“老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朱祁镇命太监下去安置这个人,并叮嘱道:“好生待他,问清楚情况。”这才过来,将杨溥搀扶起来,说道:“先生何至于此,山西之事定然与先生无渋。只是山西那边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朕却有一点不清楚了。” “但凡赈灾,都是朝廷拨款,地方何以隐瞒不报?” 这是朱祁镇疑惑所在。 但凡朱祁镇登基以来,不管朝廷财政再紧张,那么是九边的军费先拖一拖,但但凡下面报上来的赈灾款项,朱祁镇从来没有说不批的。 甚至只有多给,没有少给的。 朱祁镇也知道下面的官员未必多干净,或许有人赈灾款项之中贪了一笔。但是朱祁镇一边严查赈灾款项,一边从来不事先核查,而是事后核查。 很多时候事后核查,未必能查清楚。 但是朱祁镇觉得,百姓是最重要的,只要百姓得到了赈济,即便是有个别聪明的蛀虫躲过了朝廷的核查,就当他们聪明吧。 但是朱祁镇假设山西布政使乃是一个贪官,他为什么不多报灾情,多报赈灾款项,而贪污,而选择了瞒报。不报。 这里面的情弊,朱祁镇一时间想不明白。 但是杨溥是多年老手了,他叹息一声,说道:“以臣之见,原因有三个,第一个,就是地方的粮仓已经空了。” “朝廷赈灾,一般是先让地方自己赈济,如果地方灾情不重的话,地方赈济之后,朝廷豁免当地要上交的粮税,来补充地方的亏空。” 朱祁镇也明白这一点,很多灾害从外地运粮过去,消耗太大,都是当地官仓的粮食直接赈灾。 朝廷豁免的粮税,一些是对百姓减免,其实还有一部分乃是对地方官仓消耗粮食的销账。已经赈灾用的粮食,就不用上缴国家了。 所以都是事后统一核算的。 朱祁镇一想也不对。 他即便是将地方粮仓粮食倒卖了,这个时候,也可以虚报赈灾款项,让朝廷补贴,将账给平了啊。 在贪赃枉法之上,朱祁镇从来不敢小看,地方官员的想象力与执行力。 “第二个原因,就是陛下登基以来,最重视地方官的治行,凡是治行第一人地方官,都会有重任,比如说于谦,周忱,何渊,等等。想来这位是想粉饰太平,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局面超出他的控制,想再改变就已经不行了。” “第三个原因,就是京察在即了,今年年底京察结束,明年就要开始外察了。想来他觉得是躲不过的,想要将这一件事情给压下去。” 朱祁镇咬着牙说道:“无耻败类。” 朱祁镇太清楚,所谓的压下去是什么意思了。大旱之下粮食收成不好也就罢了,这位为了粉饰太平,定然还会让百姓以正常年份的交税。 这是硬生生的要逼死人啊。 而且死的不是一个两个,一死就是成千上万。 朱祁镇看着杨溥,说道:“首辅,朕以天下之重,交付给首辅,首辅就是这样回报朕的吗?”说完,不等杨溥说话,朱祁镇就拂袖而去。 一边走一边说道:“传金英,王裕来见朕。” 朱祁镇决议,东厂锦衣卫联合出动,先将山西布政使给拿下来再说。 朱祁镇离开之后。 杨溥跪在地面之上迟迟不动,曹鼐见状,前去搀扶杨溥说道:“杨大人,杨大人。” 杨溥这才勉励起身,说道:“我不如东里兄啊。” 很多时候,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只有遇见事情的时候,才会发现。 杨溥一直以来觉得,他的能力其实并不必杨士奇差,杨士奇在的时候,四海无事。看上去杨士奇什么都没有做。 但是杨溥知道,如果杨士奇在的话,下面根本不会出这样的事情,以至于闹出登闻鼓来,简直是狠狠的打了杨溥一巴掌。 让他在皇帝面前无地自容。 杨溥看似辅佐皇帝,做了很多事情,比如河北水利工程,比如盐法改制,比如正在进行的长城工程,比如周忱力主大明中枢财政改革,还有以京师为中心的驰道已经慢慢向四方蔓延了。 这都是他主持之下的功劳。 他也感受到了,官场的风气有变化,特别是王振在太皇太后死后,越发嚣张起来,很多人的关系直通王振,让他也有些无可奈何。 所以,他才下决心打掉王振,然后以京察的形式,清理一遍,但是万万没有想到,下面的官员都无耻到这种地步了。 杨溥太明白了,事情闹到这个地步,绝对不是山西布政使一个人事情,甚至整个山西三司都烂掉了。 这个人结果,甚至比朱祁镇对怒斥,更让这个老人伤心。 杨士奇做的是放缓于未然,而他只能是亡羊补牢。 不过片刻,杨溥就重燃斗志,他心中暗道:“我杨溥,不是杨士奇。东里公的风格不是我的风格,既然有硕鼠敢坏我大明江山,就让你们看看,老夫手段如何。” 有时候,杨溥发起狠来,比朱祁镇发狠更可怕。 因为朱祁镇毕竟年轻,他发怒,最多杀几个人而已,再狠的,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发泄了,但是杨溥却是太知道,怎么用大明朝廷这台国家机器了。 山西布政使曹习。还不知道,他自己的小命已经走进倒计时之中了。更加不知道,很多地方官在正统十年,就迎来了首辅大人发起的廉政风暴。 被拿下的省一级别的官员,决计不是山西一省。明年的外察,对大明很多地方官来说,都是分外残酷的。 杨溥回到内阁之后,立即将都察院与刑部的人全部叫来了,就在朱祁镇前脚将东厂与锦衣卫的人派到山西之后,都察院与刑部的人马,也接踵而至。 第四十七章 大明巡抚 第四十七章 大明巡抚 当四路人马进入山西之后,山西的案子很容易查清楚的。 官场上的事情,从来是欺上不瞒下的。很多都是公开的秘密。 朱祁镇紧急从京师调动八十万石粮食,运入山西之后,才算是将灾情给控制住了。 而情况正如杨溥所料,山西官仓之中全部是空的,至于粮食去了什么是地方,已经查不出来了,反正这几年河北用工消耗粮食不少,整个北方的粮价都将近三百一石,超出正统初年二百五十一石近五十。 而山西又是北方比较富裕的地方。 这也是元代打下的基础,说起来山西地方比河北的降水更少一点,但是在农田水利的基础,却比河北要好上不少。 粮食产量虽然不能比南方比,但是在北方也算不错了。 有这样的粮食差价,这些官员倒卖粮食,再卖了新粮补仓,一进一出之间,几万两银子到手了。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遇到了要赈灾的时候。 就是手中捏着多少银子,也买不到粮食了。 只能说,这些官僚看起来比谁都精明,但是总是用这方面的聪明才智来办蠢事。 山西布政使曹习,乃至山西这边十几个官员,数百名牵扯进去的小吏,大多数都被锦衣卫关进诏狱之中。 虽然朱祁镇也答应了要三法司会审才有结果。 但是朱祁镇将他关押进诏狱之中这非常明显的暗示,朝廷大佬都明白了这些人的结局。 杨溥也因为这一件事情向朱祁镇低头了。 朱祁镇看着杨溥跪在地面上请罪,心中忽然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快意之感,不管是因为什么。 杨溥担任首辅的时候,双方的蜜月期很快就结束了。 朱祁镇一直想将杨溥压下来。但是在具体的政务上,想压过杨溥,却是很难的。 今天看杨溥如此。 朱祁镇自然是高兴的。 但是高兴归高兴,朱祁镇很理智。 他也知道,这其实并不算是一件可以高兴的事情。 而且这一件事情的善后之上,朱祁镇也认可的认识到一点,那就是他其实是离不开内阁的辅佐。 如果没有杨溥在,朝廷也做不到,在极短的时间之内,从京城运输几十万石粮食到山西,免除了大量百姓的饿死,或者惹出其他的事情,比如百姓造反。 朱祁镇叹息一声,将杨溥搀扶起来,说道:“先生,朕没有怪你,只是心中难安而已。”杨溥说道:“这就是臣之罪过。臣思来想起,地方偏远,京城之中情弊,老臣还能知晓一二,但是各省却不是老臣所知了。” “臣以为,这一次应该以都察院为首,一省选一人巡视一省,弹劾不法之徒。” 朱祁镇听了,说道:“似乎是汉之刺史?” 汉朝的刺史,就是先以监察官出外,然后组建的增加权力,才成为了后来地方的主官了。 “不,是明之巡抚。”杨溥说道。杨溥一边说一边将他奏折双手奉上。 朱祁镇看了,心中顿时明白。杨溥是变相的推行朱祁镇想要地方改制。 朱祁镇希望加强地方,就是希望将来与瓦刺大战的时候,即便后方有所部稳,也可以让地方自主处置了,不需要劳动京师。 而今杨溥主动迎合朱祁镇的想法,朱祁镇自然没有不允许的。 朱祁镇说道:“先生之意,实乃老成谋国之言。” 大明巡抚在正统年间设置是比较普遍的。 但是仍然没有详细的划分,说一省一个,也没有节制三司,主管军政的权力,主要是因事而设,事毕则罢。 钦差的性子很浓厚。 而杨溥的意思,很简单,就是来一次专门的巡抚大调派。如果各地原来有巡抚的,调任京师,另派新巡抚,而新巡抚掌握监察大权,奉上命审查地方官员。 然后再一点点的增加权力,最后完成,巡抚作为地方主官,上承朝廷,下节制三司的转换。 而有些省份,一向以来是比较太平的。这些省份之中,之前是没有巡抚的,这个时候就派出巡抚。 至于有些省中,因为事务特殊有好几个巡抚。就好比南直隶,有江南巡抚,凤阳巡抚等等。 杨溥都做出了梳理。 确定一省一个巡抚的原则。 或许一两年的时间之内,就完成了巡抚地方化的过程。 朱祁镇看完之后,心中沉吟了好一会儿,说道:“先生的章程很好,但是有一点,朕觉得有待商磋。南直隶当不当设巡抚,如当设巡抚的话,该设几个?先生以为该怎么处置?” 杨溥闻弦音而知雅意。 朱祁镇之前已经表露过,对南北直隶的不满,而今北直隶变成了直隶省。而作为南京所辖的南直隶。朱祁镇自然也看不顺眼了。 但是政治改革,想要一古脑将方案全砸出来,那是注定是眉毛胡子一把抓,想做的太多,是什么也做不成的。 杨溥深明此理。他之所以推行巡抚,固然有应和朱祁镇的意思,也是觉得地方情弊,已经到了不清理不行的地方。 所以,各巡抚下去,定然会引发地方一番腥风血雨,自然是有反弹的。 所以杨溥将他的计划与朱祁镇的想法融为一体,这样一来地方上的反对声音再多,他都有朱祁镇的坚决支持。 有皇帝坚决支持的首辅,那是谁也不怕。 但是杨溥并不想在这上面再进一步,为朱祁镇完成他的拆分南京计划。 首先是南方士子的反对。 南京因为他的特殊地方,距离很多南方士子。拆分南直隶,削弱南京的权力,会影响到他们的利益。 而今大明朝廷之上占据主导地位的,恰恰是南方士子,别的不是火,大明前三甲,一般来说,不会出南直隶,江西,浙江,福建,这几个省份的。 即便有特殊化,也最少有一个是这些省份的。 杨溥不想节外生枝。但是如果不节外生枝。又能将朱祁镇给搪塞过去。杨溥心思一转,说道:“陛下所言极是,南直隶太大了,设一巡抚恐怕不行,多设也不好,臣以为当设江南,江北巡抚。事情要一步步的做,先设两巡抚,才好做下一步。” 朱祁镇自己能读懂杨溥的暗示。 先在南直隶确定两个巡抚,让南京管辖各府通过两个巡抚,将来才好以两个巡抚的辖地为基础,分割出两个省来。 那就是江南江北两省。对杨溥来说,这是进可攻,退可守。 朱祁镇也觉得不错,他岂能不知道,欲速则不达。有些事情是急不的的,越级越容易出错。不过朱祁镇对这个方案,并不满意。 抱歉,看惯了安徽与江苏,而今忽然变成了江南与江北,如何让他满意。朱祁镇说道:“江南江北不好,以朕之意,还是安徽巡抚与江苏巡抚好。” 杨溥一听,眼睛一亮,说道:“陛下英明。” 我们觉得寻常的名字,其实在杨溥的解读之中,就有别样的味道。 安是什么?是安庆,徽是什么?是徽州。江是什么?是镇江,苏是什么?是江苏。 这是一种古代的行政区命名的规则,不信请看朝鲜的行政区,都是以这个原则命名的。元代用得很多。 杨溥自然是一听就懂,而且行政区划分在杨溥眼中,也非常明了。 原因是南京一定是单独列出的。而江苏在南京之东,安徽在南京之西,那么就是以南京为中轴线,东西分开的划分原则。 如此一来,两省大体的轮廓就出来,至于详细的某个府县的归属再讨论不迟。 第四十八章 防秋 第四十八章 防秋 至于杨溥为什么说朱祁镇英明,却是从朱祁镇划分之中,看出了朱祁镇划分的政治智慧。 从元代之后,中国行政区划分,基本是就是以破碎地势,犬牙参差为原则的,就是不让地方形成一个独立地域空间,可以对抗中央。 比如,河南为什么在黄河北边有一块。为什么汉中在陕西,而不是在四川? 杨溥刚刚是在搪塞朱祁镇,所以没有细想,信口说出了江南江北巡抚,但是而今想想,长江乃是天险,怎么可能让天险为江南省尽占之。 而朱祁镇的划分方法,就是很聪明。 让两省尽跨长江,而南京也是跨江的,如此就不可能有一人可以轻易占据长江天险对抗朝廷。 朱祁镇只当杨溥是恭维说道:“先生缪赞了。” 朱祁镇正与杨溥说着巡抚划分,却听外面传来密集的脚步之声,王裕几乎是闯了进来说道:“陛下,锦衣卫急报,兀良哈已经全军集结,准备扣边。” 朱祁镇听了,说道:“知道了,传英国公,成国公,保定侯入宫。你先去武英殿等候。” “是。”王裕立即下去了。 朱祁镇笑着对杨溥说道:“真是天高气清秋马肥。” 对此,朱祁镇并不觉得意外,他拒绝兀良哈朝贡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一天,只是他不知道兀良哈下决心的时候,想没有想想到,将来一定会有灭族的一日。 朱祁镇虽然言语之间谈笑无忌。 但是心中却是恨极了兀良哈。 有时候叛徒比敌人更可恨,特别是这种屡降屡叛,屡叛屡降的势力,更是好像跳梁小丑一般,让人生恨。 朱祁镇来道武英殿的时候,英国公,成国公,保定侯都已经在了。 朱祁镇让王裕将情况说了。他问道:“兀良哈南侵,想来不过是辽东,宣大,而已,这几处有没有做好防备?” 成国公说道:“今春以来,朝廷加强边防,修建大小城堡,数十座,关卡三十余处,边墙近百里,边防形式从来没有这般好过。有臣在在,不管兀良哈有多少人,臣也不会让兀良哈踏进边墙一步。” 朱祁镇说道:“有成国公在,朕就放心了。” 之所以成国公说话,却是因为英国公张辅越来越淡出了。在很多军事问题上,将发言权让给了成国公朱勇。 不知道,是英国公张辅嗅到了什么味道。还是而今的英国公张辅,已经不服当初的英雄气概,反而只剩下舔犊之情了,对自己三岁多的小儿子,关爱备至,至于对朝廷的差事都不感兴趣了。 而朱祁镇对成国公的让步,也一步步的完成了,将靖难勋贵的势力一步步的外调出京,准确的说,是成国公派系的将领一点点调到九边。 这本也是常事。 大明前期勋贵们外则任总兵,入则进五军都督府,在制度上也是很正常的事情。而今皇帝重用成国公。让成国公屡掌大军。 成国公下面的人,也是屡立功勋,外出将兵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只是他们没有发现,保定侯孟瑛好像被朱祁镇雪藏一般,当年的南征军三万余人,在京师一次也没有动过。倒是将武学的学生派进去不少。 朱祁镇想了想说:“九边分属各部,如果兀良哈来袭,没有大将从中协调,难免怠误战机。还是请成国公走一趟,为朕巡视九边,协调诸将。” 成国公朱勇说道:“臣遵旨。” 朱祁镇说道:“来人,取内承运库十万银元送到成国公府上。” 成国公朱勇一听,说道:“臣愧不敢当。无功不受禄,请陛下收回成命。” 朱祁镇说道:“锦衣卫有折子是说你的。”朱祁镇一伸手,立即有人端起了一盘子,放在成国公朱勇面前。 却见层层叠叠有十几个题本,成国公朱勇一看题目,就已经额头见汗了。 这十几个题本,说的时间,地点不同,但是内容却都是一样的,那就是朝廷发下的赏银,与士卒得到的不同。 其中被人打了折。 至于是怎么打折,谁打了折。朱祁镇不会问。因为牵扯太大了。之前走私案,最上面是王振,其次就是石亨。 朱祁镇当时就很明白,石亨还没有封爵的将军,哪里有那么大的能量。 这一次再掀起一场风暴,想来再弄出一个类似石亨的角色吗? 朱祁镇也懒得弄了。再加上从也先的主力从西域回来,朱祁镇就有一种感觉,那就是大明与瓦刺之间的战斗频率会越来越快。虽然距离撕破脸是有段距离。但是小战估计是不会断绝的。 朱祁镇不能再弄一次边境走私案了。 但是这并不代表朱祁镇就不管了,只是管的方式不一样了。 朱祁镇说道:“朕不知道,成国公居然断了钱花,缺了这一点银子,向朕要便是了,你我两家是同家之好。说起来,朕称呼国公一声叔叔,也不会过。” “今后,叔叔只需为朕却瓦刺之敌,朕的内库,就任叔叔取用。” 朱祁镇说的情真意切,似乎没有半句虚言。 或者说,朱祁镇真没有说假话,自从周忱进行户部改革之后,朱祁镇再也不能如太皇太后的时候,将朝廷的银子,全部装进内库之中。 所以,朱祁镇内库之中,不过一千万元上下。 比起太皇太后留下的三千二百万两银子,差了不少。朱祁镇为了瓦刺准备了多少事情,如果成国公朱勇真能做到,将瓦刺给灭了,将这一千元赏给朱勇,朱祁镇也不是太在乎的。 他在乎从来是权力,是他心目之中的政策蓝图,而不是钱。 只是他估计,成国公是做不到的。 真论起辈分来,东平王朱能与太宗皇帝是一辈,朱勇明显与仁宗皇帝是一辈的,算起来朱祁镇叫朱勇,不应该是叔叔,应该是叔爷。 但是朱勇怎么敢与皇帝较真。 他又是感动,又是惊恐,他感动于朱祁镇对的恩宠,几乎是前所未有了。又惊恐这一件事情,这一件事本身是否蕴含其中未测的恐怖。说道:“陛下明见,此事臣委实不知道。” 朱祁镇说道:“无所谓,这十万元,就是朕为叔叔壮行色而已。大军在外,一些细枝末节,朕是不会理会的,朕等着叔叔的捷报。” 朱祁镇这一句话,其实能反着听。只要能打胜仗,一切都不是问题,但是如果不能打胜仗,那么一切都是问题。 朱祁镇不知道朱勇有没有听明白。 只是朱祁镇看朱勇出去的时候,后背都被冷汗打湿了。 朱勇出宫的时候,有一种恍恍惚惚之感,看着身后一行人扛着十几口大箱子,都是沉甸甸的银元。 心中想起,张辅出宫的时候,给他说的话。张辅说道:“当今不是好相与的,有些事情,你要好自为之。” 朱勇想与张辅细说,却见张辅根本不理会他。径直去了。 此刻朱勇心中,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紫禁城之中的那一位,虽然十万元,可以值十万两,虽然成国公府也是豪富之家,但是让他一口气拿出十万两来,还是相当吃力的。 这一笔横财,却让成国公朱勇心中沉甸甸。如梗在喉说不出话来。 心中暗骂:“下面的兔崽子们,做的是什么事情,让锦衣卫都捅到陛下那里。还不知道收敛。” 成国公自己才看不上那下小钱的,只是下面的情况,成国公并非不知道,他这一次即便是做给朱祁镇看,也要下狠手整顿一番了。 第四十九章 京仓大火 第四十九章 京仓大火 朱勇自然是不敢将这十万元纳入自己的腰包之中。 他带着这十万元,来到军前,先是杀了几个贪污的军官,以震军心。随即叫收上了账款与这十万元一起发了下去。 说是陛下的赏赐。 一时间下面欢声雷动。 下面的战事也就顺利多了。 大明军队,那么是到了明末也保持这一个规律,那就是只要给足了钱,大明的军队还是很能打的。 当然了,这钱是要能落到最下层的士卒手中,而不是别将领私吞了。 于是乎,虽然整个秋冬大明从辽东,到大同的边境,都谈不上多平静,但是总体来说,兀良哈的投名状却没有占到多少便宜。 只是整体战略上,还是朝廷占据被动,虽然将辽东,宣府,大同三镇的骑兵聚集起来,未必弱了兀良哈。 但是这么多骑兵分布在千里战线之上,就显得薄弱多了。 兀良哈也不想与明军硬碰硬,故而他分兵数队,分别突入边墙,是抢一把就走。虽然对与大明来说,九边的经济凋零之极,根本是朝廷的负担,但是对兀良哈来说,即便是抢过来一袋粮食,一口铁锅,一个女人,就是赚的。 于是乎,面对这样局面。 朱勇也很难将骑兵聚集起来,毕竟每一个军镇都是守土有责的。骑兵都调到朱勇麾下,等兀良哈骑兵到了,各镇的步卒根本只能跟在后面吃灰。 各地损失大了,他们要吃朝廷的排头的。 所以朱勇只能,让各镇各守其地,将骑兵都分配下去。 总体来说,就变成这样的局面了。 兀良哈一来,遍地燃起烽火,百姓,其实边地也没有什么百姓,即便有百姓,也是军户。躲进各个千户所百户所之中。 如果有人逃跑不及时,就被兀良哈追上了,下场就不用说了。 然后兀良哈看看有没有没有城墙保护的村落,大概是没有的。反正大明一直在边地不注重边墙的建设,也就是后世看起来蜿蜒盘旋的明长城,他们的功夫都下在城池上,几乎几十里就有座大城,而几里之间就有一座小堡。 只要不是倒霉到极点,是足够逃进城池之中。 如果兀良哈觉得赚了,他们就会退回去,如果领队的蒙古贵族,贪心不足,就会选一两座看上去好攻的城池进攻。 蒙古人攻城技术虽然还有一点,但是退化多了。而且大明军队守城技术却没有退化,特别是从太宗朝特别强调火器守城。 虽然在火器在列阵而战的时候,发挥能力并不是太大,但是在守城的时候,却发挥出很大的作用。 蒙古人大半是攻不下的。 而这个时候,附近的骑兵就来了,少则几百骑,多则几千骑。 如果几千骑就不说,直接过去暴揍就行了。但是如果仅仅有几百骑,将领勇敢的话,未必不敢直冲城下。 与城中守军取得联系。 而这个时候,蒙古人就开始撤退了。 等大队步卒来的时候,蒙古人就已经拍拍屁股走了。 最多聚集的骑兵与蒙古人殿后的马队打上几仗。 明军骑兵少,不敢追太狠了。虽然而今蒙古人不多当初了,但是曼歹古战术,大名鼎鼎,大明边将都是与蒙古打老仗了。 自然是知道了。 蒙古人这个战术,总体来说,可以说是后退决战。利用骑兵机动性,让对手不断的追击,当他们军力消耗到了临界点之后,蒙古骑兵才忽然转向决战,或者截断后援,包围起来,慢慢的困死。 故而追击蒙古人是一项很考验将领经验的事情,特别是在手中骑兵数量不足的情况下。 即便是中山王徐达大战王保保的时候,就吃过这样的亏。不过徐达就是徐达,追击的时候,被王保保伏兵夹击之后,居然能稳住阵脚,层层后退,虽然损兵折将,但是王保保面对的始终是严整的军阵。 让这个天下奇男子,无可奈何。 算起来大明对蒙古最大的败仗,也就是丘福全军覆没之战,其实也是太宗皇帝千叮嘱万嘱咐,持重用兵,不要追击,如果蒙古人逃的太远,就回军。 但是丘福不听,最后就是追着追着,被蒙古人大军给包围了。 所以后来的明军将领,面对蒙古撤退,追击的时候,都小心再小心的。很多时候,这种小心谨慎,就会变成送客式追击。 总体来说,这个秋天的战事,各处倒也报捷,但是不过斩首几十几百而已,大战是没有的,小战不断。 朱祁镇刚刚开始,对军报还是很注意,每一分军报,都要细细品读。但是后来发现这事情根本没有意义。 他只是归档,让锦衣卫与兵部核实。确定不要有一些谎报,或者夺功这些龌龊事就行了。 而朱祁镇的心思全部被一场大火牵扯进去了。 周忱跪在地面之上,好久不敢抬头。 朱祁镇批阅一封有一封奏折,淡淡的问道:“朕从来不怕下面人做错事,但是朕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傻子。爱卿觉得朕是傻子吗?” 周忱说道:“陛下英明神武,远朝历代明君。” 朱祁镇说道:“既然你也这样觉得,那么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吗?京城一月之内,两场大火。难道今年北京城命犯祝融,偏偏是朕想核实粮仓的时候。难道你真不觉得朕不是傻子,连骗朕都不找一个好借口。” 朱祁镇说话越平淡。周忱脸色就越难看,冷汗直流。 山西案后,查山西官仓大多是空的,朱祁镇自然要摸下底了,不要户部帐上是有一两千万石粮食,到用的时候,却没有这么多,到了打仗的时候,这种结果是灾难性的。 其实大明对仓库管理是有例行检查的。但是朱祁镇要做一次清查,杨溥决计是没有意见,他而今正瞪大眼睛,盯着所有人的蛛丝马迹,要揪出大明官员之中的害群之马。 巡抚大规模调换被定在明年,但是万万没有想到。在京城就出事了。 就是户部负责的京仓。 先是有一个仓库起火,烧毁大概万石粮食。 朱祁镇也没有太在意,让人去核查而已,一来数目太少,二来,冬天从来火灾高发期,特别是在古代,很多木制的建筑。在其中用明火的,发生这样的情况,也是常用的。 但是紧接着通州仓库之中,又出一把火。 这一次烧了三万石粮食。 朱祁镇立即感到不对了。 这简直是挑战朱祁镇的智商下限。 故而朱祁镇直接将周忱给拎过来,先晾在哪里小半个时辰。然后再问话。 其实周忱也恨死下面的人。 周忱做人很圆滑周到,也就是说。照顾各方面利益,他虽然入主户部,但是却并没有与户部的老油条多争斗,而是将户部的常规业务,放在侍郎李暹下面。他主要是负责很多非常规的业务,比如推行钱法,盐法,最近他在筹划,不,已经是上奏朝廷得到批准,就是重开浙江福建的银矿。 预计可以每年有十万两的收入,经过铸币之后,可以有十几万元的银元。 周忱很清楚自己的担负的使命,他是朱祁镇拿来开源的,不是来守成的。即便是调整京城仓库体系,形成太仓银库,京仓粮库,内承运库,三大体系,已经各衙门的杂项库,这个过程之中。他调整的更多是仓库的上下隶属,已经银钱,粮食周转流程,而没有直接动每一个仓库内部的问题。 因为他知道,这里面一定有猫腻。 第五十章 粮仓案 第五十章 粮仓案 周忱可以是从最下面一步步上来的,混过中枢,走过基层,对大明太了解了。 凡是有利益的地方,就有猫腻,利益特别重要的地方,这猫腻也就特别多了,大明京仓存放朝廷大量粮食。 其中猫腻太多了。 周忱用脚趾头想,其中就有问题。 比如收入新粮放出旧粮的时候,稍稍抬手,比如将粮食耗损多加一点。有太多的办法,可以靠着京仓粮库赚钱的。 这也是周忱,为什么不直接要委派别人管,他自己不管的原因。 周忱在得朱祁镇信重之后,一心一意奔政治前程,对于这些可能脏了他的手脚的东西,向来是不大管,而且他如果将户部之中老人一网打尽,其中阻力不仅仅在户部内部,也在户部外部,真以为户部的这些官员就没有后台了。 而京仓,特别是经过周忱调整之后的京仓体系,是一个极大的肥差。周忱已经将太仓银库握在手中了,就这京仓来安抚这些人。 排队队分果果,安抚各方利益,这是周忱的强项。 只是周忱万万没有想到,他们居然愚蠢到这个地步。 在周忱想来,有太多太多,不动仓中的粮食,就能楷一笔油水的办法了。而且这种办法,风险也小多了。 但是周忱远远低估了他们的贪婪,也高估了大明例行检查的震慑力。 如果这一次不是锦衣卫参与,甚至如果不是锦衣卫指挥使王裕新官上任,他们大概率还不会暴漏。 北京很大,大多有一百多万人,但也很小。 锦衣卫虽然很厉害,但是锦衣卫群体之中,并非每一个人都是光鲜靓丽,挂着绣春刀。而京仓的小吏们,恰恰是跟锦衣卫群体一样是世袭罔顾的。北京仓库可不少。这些小吏也不是一个小群体。 这样的两个群体在人口百万的北京城之中,能没有交集吗? 所以他们搞定来检查的锦衣卫,其实并不困难,困难的是搞定王裕。 说实话,王裕能当锦衣卫指挥使这一件事情,放在一年之前,谁也不相信,包括王裕自己。 王裕但凡有后台有关系,就不用跟着南征军去云南,出生入死了,又是化妆,又是潜行,还是深入敌后。 真正有关系的锦衣卫,谁干这事? 王裕忽然被调入京城,担任指挥使之后,他也是战战兢兢的,唯恐什么事情做不好,被皇帝给划拉下去了。 所以凡是皇帝交代下面的每一件事情,在京城范围之内的事情,王裕必定亲历亲为,至于在外地的,王裕也必定挂在心上,每天必问。 所以,他们能收买下面的锦衣卫,却收买不了锦衣卫指挥使。 王裕在平麓川之战中做的事情,就看得出来,王裕是一个心细如发的人,想要瞒得过他的眼睛,可就太难了。 这些人也是迫不得已,只能烧粮仓了。 “臣罪该万死,请陛下给臣一点时间,臣一定将这里面的事情查得清清楚楚的。”周忱咬着牙说道。 朱祁镇看着周忱,他也信的过周忱。知道这一件事情,与周忱是没有关系的。 原因很简单,周忱是一个聪明人。他有太多办法捞钱了。只要他想捞钱,在江南巡抚任上,就能捞得盆满钵满了。 但是周忱却没有。 因为朱祁镇太清楚的大明社会的本质了,这是一个权力社会,钱只是权力的附加值而已。只要有权力,还怕没钱。 而且对很多人来说,钱多了也没有用。他们更希望施展自己的抱负。能够执掌天下,青史留名。 这就大明第一流人物的选择,甚至很长一段时间,这选择一直都没有变过。 只有第二流人物,才想着怎么搞钱。 凡是站在他面前的官大佬,大多都是第一流人物。 一来是大明的俸禄虽然少了一点,但是对顶级官佬来说,也不算少了,比如杨溥而今食三俸,赐宅院。一年近两千石粮食,要知道明代的石比汉代的石要大多了,换算成汉代的石,是近万石了。 即便是放在汉代也是顶级收入了。 而且宫中各种赏赐,杨溥也是第一个。 二来,大明整体政治生态还没有瓦解,大家还都是清廉为荣,贪污为耻,还不至于到万历之后,似乎做官不捞钱,就是无能。 大明核心层,除却王振之外,大抵是没有一个贪官,即便有些不清不楚的地方,也是一些小节的问题,决计不会滋生如和珅一样的大贪污犯。 朱祁镇说道:“朕信得过爱卿,不过朕的信任是有限度的。” 周忱说道:“三日之内,臣一定会给陛下一交代。” 朱祁镇不在看周忱了,说道:“好。” 周忱行礼之后,缓缓的退了出去。 朱祁镇也无心看奏折,心中不由再沉思一件事情,暗道:“是朕比不过太皇太后吗?为什么太皇太后在的时候,并没有出这样的事情?” 周忱回到户部之中,他根本不去调查,直接将户部侍郎李暹叫到值房之中。关上门,什么也不说,只是冷冷的看着李暹。 李暹五六十岁,乃是监生出身,一辈子都在户部当差。由于不是进士出身,担任户部侍郎,已经是他一辈子的高光时刻了。 是户部老人的领袖之一。 他也是心中有鬼,周忱晾他一会儿,他就有忍不住了,说道:“大人,通州仓的事情与我没有关系?” 周忱淡淡的说道:“我说有关系吗?” 李暹心中咯噔一下,知道自己失言了。 周忱本来是怀疑,但是此刻已经确定了,李暹即便不是主谋,一定是知情的。 周忱也不准备问详细案情了。这种事情周忱用脚趾头想,就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周忱甚至估计李暹是上了船下不了的那一个。 周忱说道:“你我共事多年,我今天仅仅是想和你聊聊陛下?” 李暹已经提高了警惕,说道:“以臣论君,不好吧。” “无妨。”周忱说道:“出你之口,入你之口,又没有其他人知道,怕什么?” 李暹总不能说,我怕的就是你吧。 在朱祁镇眼中,周忱是一个理财能臣,但是有些圆滑,不能坚持自己的政见。杨溥评价最多当一个次辅,不适合当首辅。 因为他没有在皇帝面前坚持自己意见的品格,而这个品格对首辅来说是至关重要的。不能以大道佐君王,就不能称为大臣。 而在周忱下属眼中,周忱分明是笑面虎,就是那种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不说。到用的时候,一下子将你钉死的。 没事的时候,你好我好大家好,有事的时候,就是翻脸无情的时候。 李暹此刻心中有鬼,与周忱谈话,自然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不敢有一丝把柄被周忱抓住。 周忱轻轻一笑,说道:“李大人,不想说,我来说,当今陛下,乃是不出世之明君,雄才大略,明察秋毫。有人想瞒过他,怕是不容易啊。” “所以这利弊权衡,就好好掂量了,陛下唯有不好的地方,大概是年轻,有些拿捏不住轻重,王振之死,固然死有余辜,但是你看到王振义子的下场没有,此辈不过是从犯,但也难逃一刀。天子之怒,流血千里,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有些人一把年纪了,怎么不为自己的子孙想想啊。” 周忱的话,东一句,西一句,看似没有逻辑,但是每一句都好像是大锤一下砸在李暹心上。让李暹的脸色微变,几乎崩不住脸了。 第五十一章 晒盐法的进展 第五十一章 晒盐法的进展 周忱看李暹这样,心中淡淡冷笑,真是掏空粮仓的时候有胆,而这个时候反而没有胆量了。 周忱说道:“有时候祸及一人,祸及全家,需要好好掂量。” 李暹再也忍不住了,忍不住问道:“粮仓的事情,朝廷当怎么处置?” 周忱说道:“当怎么处置,和你有关系吗?” 李暹听了周忱这么长时间阴阳怪气的话,怎么能不知道周忱已经猜到了什么。李暹跪在地上,说道:“大人救我一救。” 周忱说道:“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说清楚,我又怎么救你啊?” 李暹说道:“这一件事情,委实不是我办的,我怎么可能办这样的事情,这是将我一家老小送进黄泉路上。只是,那样奸猾小吏,他们硬生生将这一件事情栽在我身上,我不过是每年收他们一千两银子的孝敬而已。怎么敢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周忱并不觉得李暹是在说谎,自古以来被下面小吏玩弄于鼓掌之中的,不是只有李暹一个。 是不是能臣,第一道考验,就是会不会被下面的胥吏牵着鼻子走。 而现在这位一直在户部混的侍郎大人,根本就是下面胥吏推上来的,凡是打着他的旗帜去做,最后得到的钱财,仅仅分他一千两。但是出了事情全部是他担着,他官职最高是主犯。 下面的小吏们再抛出几个替罪羊,大部分就从轻发落了。 周忱说道:“李大人,我不是说你,事到如此,你也要为你身后之事想想了,今后你李家是士籍,还是罪籍,就在你一念之间了。” 士籍这个词,本意乃魏晋九品中正制的士人身份,在这就是指李暹现在官身,因为他当过官,他子孙在户籍上就会有特殊照顾,有种种便利之处。 虽然明代并没有冷籍的说法,但是明清制度是相承袭的,清代很多规矩不过是将明代潜规则摆上明面了。 家里之前有官身,总是比那种泥腿子出身的学子有太多的便利之处。 他一旦牵扯这大案之中,子孙被当做犯官家眷,打入另册,那是几代人都翻不了身了。 李暹说道:“只要我出首,能不能只罪我一人。不要牵连家小。” 周忱说道:“这一点我还是可以为你保证的。” 李暹思来想后,终于下了决定,说道:“好,我出首。” 有了李暹的出首,这京仓大火案,倒是很快就查清楚了。这些小吏们的胆子倒不是不大,侵吞的不是太多,大概有四五万石粮食之多,两把大火之后,其实已经将空额消减了差不多了。 朱祁镇看了结果之后,直接让刑部从重处置,以儆效尤。 朱祁镇已经明显感受到了风头不对了。 他可不想让杨士奇时代还算清廉的吏治,到了他手中,就江河日下,不可收拾了。杨溥很难得与朱祁镇同样的思想。 虽然杨溥一直说这种乱象,乃是王振余孽。 朱祁镇倒是查了一些,倒是有一些人与王振的确有关系。 让朱祁镇不得不惊醒,他是皇帝,不知道多少眼睛盯着,他这边松一分,下面就能松一丈,想想就知道,给王振送礼的,固然有周忱这样,是为了打定关系,想要安安分分的做事,但是想想,就知道更多人却不是这个想法。 之前宁波那个卫所千户的任命,如果还不够明显的话,而今已经显露出来恶果了。 在北京城中,朱祁镇的眼皮底下,王振自然不敢过分,但是对外官,王振自然就不客气了。朱祁镇很担心,京城外面的吏治情况,要比他想象的还糟糕。 学好很容易,但是学坏却是太简单了。 而朱祁镇的预感,很快就不幸言中了。 朱祁镇接到了刘定之奏疏,刘定之的奏疏,是专门说晒盐法的,刘定之知道朱祁镇的习惯,对很多技术细节,不厌其烦的介绍。 朱祁镇这才发现,刘定之所介绍的晒盐法,与他记忆之中的晒盐法有一点不同,福建当地的晒盐法,虽说是晒盐,但是也不人们想象大片大片的盐田,而是将沙子围成一个圆丘。所晒的就是其中这一片。 效率比煎盐法高,但是并没有高到了朱祁镇的心中所想吊打的程度。唯一是减少了劳动力,在灶户之中也是有分工的,有一部分专门供给柴火,有人专门负责煎盐,而晒盐法的出现,让负责打柴的人解放出来,他们给煎盐的一笔钱,就退出盐场,自己去搞自己的活计去了。 刘定之到任之后,将这些柴户,尽放之,编为平民了,免除了盐场的劳役。 然后刘定之,研究晒盐法。无师自通的将盐田法发明出来了。 刘定之秉承朱祁镇大分工的想法,选择了数里的海岸,全部建造成盐田,然用军法勒令灶户,分队做事。 那一队建立盐田,那一队晒盐,那一堆造卤水。那一队清盐转运,等等。 看似简单的事情,刘定之反复实验了两年,才算是成功。 其中难点有二,是一具体分工步骤,如何才能合理。这一点难不到刘定之,能考中状元的,就是当时第一等之聪明人。 晒盐的基础雏形有了,也不是让他无中生有。刘定之只要下功夫,是可以办到的。 难点之后,就是福建的天气。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福建其实并不适合晒盐的,因为福建降雨多,而晒盐这一件事情,很看天气,正晒着一场大雨,这十几天的功夫就白费了。 刘定之刚刚开始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了。就是一场暴雨给刘定之教育了。他才开始仔细研究福建气候了。 选择避开多雨的时间段晒盐,这样一来,一年很多时候,只能忙活半年,也是晒盐的效率高,这半年的晒盐,就能抵之前一年的定额,还多出不少。 而因为大明实行盐去制,福建盐运司的盐,只能行销福建本省,所以生产多了,也是买不去的。 刘定之这一才上奏,一方面将晒盐法总结成书,一并送来,令一方面就是向朱祁镇请示,这多出的余盐,该怎么办? 福建本地就销售不了的。 朱祁镇自己将自己的意见批阅上去,那就是可以通过海关外销。反正福建海贸底子很厚实,各省开海之后,福建海贸发展很快,甚至超过了天津港,仅此于广东那边,在第二。 朱祁镇正好让海商试试水,看看他的想法对不对,这盐作为一项大宗商品,是可行不可行的。 朱祁镇批阅完之后,顺手将一边的晒盐法图录打开了。 上面用有图有,都是类似天工开物上面的图,用毛笔勾勒出来的人形,种种做工的姿态。 朱祁镇其实看不大明白,也不知道刘定之弄出来的晒盐法,与后世古法晒盐有多大的区别。 但是朱祁镇却看得明白,这是一分完整的分工作业件。 也就是说,朱祁镇预计的改善生产关系,进而推进生产力变化是可行的。 朱祁镇一瞬间对刘定之重视程度高了好几个量级,一个状元并不稀奇,但是一个能领会朱祁镇分工意见人,却是非常重要。 正好宫中其实也管着不少作坊,什么琉璃厂,神木场,这个局那个局,甚至武器装备大内都生产一部分。 但是朱祁镇调查过,这些所谓厂,其实是无数小作坊汇集在一起,与现代工厂是有本质的区别。 很多人都弄错一个问题。 似乎只需点金手指造蒸汽机就行了,而忽略了没有现代工厂制度,小作坊其实不需要蒸汽机的。 第五十二章 矿乱 第五十二章 矿乱 朱祁镇虽然还翻看这生产流程,但是他的心思早就放在别的上面,反正这具体流程,他其实也看不大懂,甚至不需要多懂。 他想着是怎么将这种组织方式推行开来,是将刘定之提拔上来,专门负责盐运司煎盐改晒盐之事,还是将刘定之召入宫中,干脆成立一个少府机构,将大明宫中所有作坊都归少府管,先将少府变成大明皇家工业集团。 然后再说别的事情。 这两方面都有利弊。 福建盐运司的产能暴增,无法消化,已经造成了产能挤压了。一旦所有盐运司都该了晒盐法,可以预见是大明盐价将会迎来一场暴跌了。 但是问题来了,盐价暴跌,对大明百姓是好事,但是对大明财政收入就是好事吗? 要知道盐税现在是仅次于田赋的第二大收入。 虽然一般东西,都是薄利多销,但问题是盐这东西会薄利多销吗? 百姓对盐的消费是不是存在上限? 盐价大降价,盐税收入是会涨会跌? 这个经济学问题,朱祁镇一时间不能判断,但是他个人觉得,大概是会涨的。因为他个人估计,大明盐价虽然不高,大部分家庭是吃得起盐,但是依旧将盐当做一种精贵东西的。 如果盐价大量下跌,估计用盐数量会有一个显著上升。而且盐不仅仅是一种调味品,也是一种工业品。 虽然而今用到食盐的工业大多没有,但是一些传统的手工业,也是需要用盐作为原料的,比如皮革。 但是这仅仅是朱祁镇的个人预判。朝廷与瓦刺的关系越来越紧张,他不可能将国家大事寄托于个人判断之上。 朱祁镇很明白自己的能力,很多后世想当然的事情,在大明的社会,就会发生奇妙的变化。 向朱祁镇事先想不到的方向发展。 所以,朱祁镇个人觉得缓一缓,如果食盐在海外受欢迎,有成为大宗商品的潜质。那么朱祁镇就开始大规模推广晒盐法。 即便是不如预期,大明在盐税上的收入也不会降低多少,毕竟日本,朝鲜,越南,东南亚很多地方,也是有几千万人口的。 有他们补充,也可以抵消国内食盐降价而造成的盐税缺口,当然了,如果没有这个缺口更好。 所以,在这方面想。 晒盐法推行,应该缓一缓。 至于建立少府,由刘定之掌管。这也是好的,特别是大内还有一部分军械生产能力。如果刘定之能理顺其中关系,让大内的火器厂,兵器厂爆产能,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只是朱祁镇也要考虑权力制衡的问题。 大内从来是太监的天下,而今将一个进士出身的大臣,调入大内掌管一个新衙门。这是不是一种士大夫对皇权中枢的入侵。 有一个先例之后,想要退一步是相当难的。 朱祁镇其实并不乐意这样做,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认一件事情,大明朝的太监在政争上,与臣从来不是一个数量级的。 不要看,某某太监多嚣张,只需看他们的下场。 这还是有皇权庇护的情况下的。 大明太监崛起,是一种降低行政效率,甚至破坏朝廷体制,以求达到政治平衡的方法。 在朱祁镇看来,这个办法不可取。 但是而今武勋集团衰落趋势很明显,而且朱祁镇也不想让武将多参与权力斗争,官参与的权力斗争叫做政争,武将参加的权力斗争叫做政变。 所以太监不中用。那么给官集团安排一个什么对手,这是朱祁镇一直在想的问题。 今天他想将刘定之调入内廷的想法,忽然给他打开了思路。 他猛地按下晒盐法图录,心中暗道:“如果淡化太监性别特殊,再看太监与官的争斗,其实是内廷官与外廷官的争斗。” “而这样的事情,在历史不是一次两次了。” 但凡对中国古代官制有些了解的,都知道,侍中这个官职,本来是皇帝侍从,但是后来成为丞相的别称,尚书这个官,也是宫中一小官,后来成为行政最高长官,一度就是宰相。 朱祁镇细细想来,暗道:“这些内廷官,决计不能是太监,否则下面官是绝对不答应的,甚至口服心不服,而且大明太监固然有一些能干的人,要保证这些太监每一代都有杰出人士,却也太难了。” 朱祁镇忽然想起了王振,心中轻轻一叹。 “这些内廷官,也不能是官。否则的话,我一切心血不就是白费了。” 朱祁镇想要以内廷官代外廷官,乃是他自己权利的一次扩张,而不是给官伸进内廷的机会。 这个大方向,是绝对不能变的。 但是具体该怎么做,朱祁镇一时间拿捏不准。 从什么地方找一个有活力,有社会地位能与官抗衡的阶层?这个问题,让朱祁镇陷入沉思之中,朱祁镇随手将手中的晒盐法图录收起来,却一不小心,有东西从这里掉了出来,似乎有一个小册子。 朱祁镇顿时眉头一紧,暗道:“这是夹片。” 有什么话,是不能专门上奏,非要这样小心翼翼的送过来?朱祁镇看到夹片的时候。就敏感的嗅到不对劲。 原因很简单,奏折之中附属的奏折里说不完,夹在奏折之中,这事情常有,不过一般都是奏折之中说明的。 而这夹片却是没有的。 朱祁镇也不觉得这是刘定之所犯的低级错误。刘定之如果能犯这样的低级错误,那么他早就不用在官场混了。 你会给你上司写报告的,将无关紧要其他东西夹进去? 那么答案只有一个,有些话刘定之想告诉他,但是担心被人半路翻看,这才将夹片夹进去,甚至不夹在奏折之中,而是夹在晒盐法图录之中。 刘定之也不担心朱祁镇看不见,因为朱祁镇看过的奏疏,一般都会存档保留,会有人细细检查的。 不管刘定之这夹片之中,写的是什么?这种小心翼翼的情况,就让朱祁镇感到不妙。 朱祁镇打开夹片,匆匆一翻,脸色大变。深吸一口气,却是上面写到,浙江人叶留宗据守福建山中,暗结甲兵,图谋造反,而福建地方,隐瞒不报。粉饰太平。 刘定之也将前因后果的说清楚,这一件事情真正的问题出现在大明的矿业政策上,而具体引爆这个问题的,却是周忱决定重开浙江,福建等地的银矿。 太皇太后罢天下矿场,与民休息,对百姓来说,固然是一件好事。但是好事不得到好好安置,就会变成了坏事。 朝廷罢矿场,仅仅是封山不采了。官员撤走了,但是当地的矿工却没有安置。 朝廷刚刚开始建立矿场的时候,这些矿工都是以劳役的方式从附近征召的,连年在矿上,靠着开矿生活,而今一句话,朝廷不采矿,这些人就必须自谋生路,但是那里有很多人能走到出路了。 其中就有一个叶宗留的人,将矿工组织起来偷偷的开矿。 这是常有之事,不足为怪。 但是问题是周忱而今又下令重新开矿了,矿在那里,就是叶宗留手中,他聚众数千,啸傲山林,矿山就是他们的命根子。他们怎么可能会因为朝廷的一道命令,就放弃矿山。 在他们看来,这矿山就是他们的了。 周忱在户部档看,矿山是封禁的,重新解禁就可以采矿,而地方上不会请情况告诉上面的。 福建地方自然是想尽办法,搞定叶留宗。 第五十三章 福建乱局 第五十三章 福建乱局 朱祁镇从刘定之的夹片之中。看得出来,叶留宗在山中聚啸,已经不是一年两年了。 而且周忱主持重开闽浙之间银矿的事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一项政策从形成到落实,是需要时间的。现代还是这样,更不要说古代了,而在政策下来之前。 官场的人都有风声了。 福建方面想搞定叶留宗举动,从上半年就开始了。 可惜福建布政使不知道怎么做的,反正事情没有办妥当,随着上面明确命令下来,福建布政司联合按察司带来了军队。 然后双方打了一场。 最最关键的事情是。 打输了。 打输之后,就在现在正统九年十二月,叶宗留在山中正式拉杆子,打旗号称,铲平王。 这个消息,而今都被福建方面压着,他们正在紧罗密鼓的准备第二次围剿。封锁一切,关于这一件事情的消息。 如果围剿成功,准备将这一件事情,当做没有发生过。 而刘定之作为皇帝一手提拔的心腹,是有政治敏感度的。他虽然在福建做官,朱祁镇也没有暗示他要密奏地方事务,但是他自己要是不懂事,就不对了。 而且朱祁镇从刘定之这样着急的上奏,甚至感受到了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刘定之对福建方面第二次围剿胜利的可能,不报太大的希望了。 朱祁镇对此自然不敢怠慢,立即召集武大臣密议。 朱祁镇说明情况,直接问保定侯道:“南方的卫所到底是怎么回事?” 虽然朱祁镇对福建地方的无能,感到不满,但是他更知道,而今要解决当务之急是什么?是叶宗留。 之所以问保定侯孟瑛。 孟瑛南征军之中,就有大多数都是以南京为中心的南方卫所。 孟瑛在南京整军小半年,才从各地挑选出十几万大军。至于这十几万大军的质量如何,看孟瑛南征之战,从头到尾,都没有让他们打硬仗,真正决胜之战,还是京营边军为主要的三万左右。 其他军队,大抵是摇旗呐喊而已。 朱祁镇并非不知道,南方卫所军不能打的,毕竟之前倭寇上岸后,以不足千人的规模攻克一个千户所。 朱祁镇心中已经有估计,但是万万没有想到,南方卫所情况会低到这种地步。 打不过倭寇也就算了,还打不过矿匪。 甚至朱祁镇一场败仗,直接让叶留宗小看朝廷,之前不过是在山中过小日子,而今居然敢称王撤旗了。 朱祁镇也知道,叶留宗手下定然也很能打的。 想想就知道,这矿工体力,组织是是能打的,而且朝廷封矿,撤出人手,叶留宗盗矿,其中也不会太平的。 看到这里的钱途的,不仅仅是叶留宗一个人。想想就知道为什么叶留宗能得到最后的胜利,想来不是他官府方面有关系。 而是他手下的人能打的。 但是朱祁镇还是无法接受,广大南方卫所都疲敝如此,一旦南方有事,频频从北方调客兵南下。一来影响北方的边防,二来,大明看上去养卫所不花钱,但实际上卫所无偿占有大量土地,这其中朝廷也是付出代价的。 孟瑛说道:“臣在南方遍考南直隶,江西,浙江卫所,皆不堪用,臣从中挑选精锐十几万人从军,一路上多加训练,才算是能够一用,但是这些军队,有相当一部分留在云南戍边了。” “留守士卒,大多是老弱。不堪一战。” 朱祁镇听了,一时间有些自嘲。 没有想到南方卫所的凋零,还有朱祁镇决策的影响。 当初麓川之战,朱祁镇是坚决不从九边调兵。大部队动用的都是南方卫所兵。 南方卫所兵承平日久。本来战力就不堪,孟瑛为了完成任务,定是将能够用的士卒,全部给调走了。回来的并不多。 想想就知道,南方卫所战力不足依靠了。 当初还觉得自己的决断是非常正确的,但是而今想想,真是太天真了,不管什么样的事情,一利生必有一弊随。 主政者只能权衡利弊而已,那些没有一点弊端,十全十美大好事,定然是骗人的。 只是朱祁镇而今要面对自己留下的乱摊子。 英国公说道:“臣以为当抽调京营一部出京平叛。” 朱祁镇说道:“英国公所言极是,只是首辅是个什么想法?” 杨溥先请罪说道:“老臣无能,此乃福建布政使谢怀,欺君枉上之举,此人乃是王振举荐,都察院那边也多有不发之举,谢怀强纳福州卫指挥使之女为妾,并大肆通海,逃海关税负,甚至指使卫所官兵海上行凶。” “臣为首辅,不能去此逆臣,乃是臣之过也。” 朱祁镇缓缓的闭上眼睛,说道:“先生何错之有,是朕错了。” 王振死之前,朱祁镇身边遍布王振的耳目,这才见不到王振的另外一面,但是王振死之后,王振另外一面才暴漏在朱祁镇面前。 王振对外敛财,想想就知道,真正有底气,觉得自己问心无愧的人,谁给王振送钱。王振所受的每一分钱,都是破坏了国家法度。 这种破坏是会有代价的。 只是这个代价,不是王振来出,而是朱祁镇来买单而已。 此刻就是朱祁镇买单的时刻。朱祁镇甚至有些后悔,当初赏赐王振一些银子,王振或许不会这么做了。 但是朱祁镇随即就清醒了。 人的贪婪是没有尽头的。 不过,朱祁镇同样知道,死人是不会说话的,很多事情未必都是王振的锅,不过王振已经死了,什么锅都给王振上面砸而已。 朱祁镇对此并不在乎。他关注的是解决问题,而不是谁的责任。 只是朱祁镇对杨溥的论断,却是非常赞同,此事根本就是地方官无能。 从朝廷法度上来看,朝廷的决策是没有错了,不管是封山,而是重新开采。银矿都是不准许百姓私自开采。 叶宗留之流都是犯了朝廷法度。 但是百姓不给你说这个,他们要活着,要混口饭吃。法律与现实从来是有差距的,即便现在也是一样的。 在这方面就需要地方官员的自由裁量了。 地方官员的自由裁量权是非常大的,所以才有灭门府尹,破家知县之说。虽然副作用很大,不如此不足以处理各种地方事务。 福建地方失职,看叶留宗刚刚开始是不想造反的。也就是不管是地方政府怎么做,都是有将一个乱子消弭于无形之中的可能。 如果放于谦,周忱在哪里做地方官,朱祁镇估计于谦敢孤身入矿山,将叶留宗招抚下来,而周忱也足够的手段,让叶留宗乖乖下山。 但是福建地方怎么做的。 一塌糊涂。 朱祁镇缓缓的睁开说道:“此辈蛀虫,死不足惜。传朕旨意,招谢怀入京觐见。” 朱祁镇言下之意,已经很明显了。这两人一入京师,就别想活着离开了。 杨溥咳嗽两声,说道:“陛下,臣以为而今不能动此两人。当以大举为重,叶留宗所在仙霞岭,乃是三省交界之处,想要围剿非统合三省人马不可。” “这都需要时间,但是他反意昭彰,如果不尽快剿灭,恐生大乱,而谢怀为了保住自己乌纱帽,定然拼尽全力剿灭叶留宗,此刻拿下他,恐怕叶留宗就要逃出生天,一时难治了。” 朱祁镇也明白,对朝廷来说坐寇,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流寇。三省交界之处,想围剿的行政成本本就很高,即便而今朱祁镇立即下圣旨,等三省协调好,也是好一两个月过去了。 第五十四章 围剿之策 第五十四章 围剿之策 一两月过去之后,谁知道局势会有什么变化。 对于一些乱子,最好的办法是消灭在萌芽状态。朱祁镇问道:“先生以为当如何是好?” 杨溥说道:“第一,正本清源,凡是皆因采矿而起,其中情弊一时难以理清,臣以为事有轻重缓急,而今当重申太皇太后之策,停开银矿。” 朱祁镇沉吟片刻,说道:“朕允了。” 朝廷虽然财政并不能算宽裕,但是盐税带给朝廷的效益,也足以维持基本运作了,浙江与福建银矿,每年交上来不过十万两上下,朝廷每年收益不过十几万元。 朱祁镇自己都能用内库贴补这个开支。 但是一旦事情闹大了,叶留宗流窜三省,这损失就大了。 “第二,临阵不能换将,当宽谢怀之心,让他戴罪立功。” 朱祁镇微微皱眉,说道:“让朕给他下诏书吗?” 朱祁镇倒不是的不肯,秋后算账这种皇帝熟悉技能,朱祁镇拿来用,从来没有一点不好消息。 但是而今情况不对。 这消息来源有问题,想来谢怀还不知道北京已经知道这里的情况,朱祁镇直接下诏说明,很可能引起谢怀的其他反应。 杨溥说道:“无须如此,只需请司礼监范弘点一下就行了。” 朱祁镇一听就明白了。 其实是让范弘给谢怀透漏消息。 至于什么消息,自然是范弘将这一件事情给压下来的消息,并督促他赶紧收尾。将屁股擦干净。 这样的事情,其实王振来做更合适,可以这样说,反正外放一省大员的,在中枢都是有后台的,只是谢怀的后台王振刚刚倒台而已。 用司礼监范弘来安抚谢怀,让谢怀感觉,他与宫中的关系,并没有断绝。自然可以让他专心放在对付叶宗留身上。 朱祁镇说道:“朕准了。” 杨溥说道:“第三,就是英国公所言,调集京营一部南下,此事臣就不妄议了,不过福建巡抚却要派一位能臣。” 朱祁镇说道:“先生属意何人?” 杨溥说道:“最熟悉东南卫所的人,乃是吏部侍郎焦宏。” “此人在正统三到七年间,作为巡察御史,多次视察东南备倭一事,宁波倭寇之乱,焦宏从魏国公出镇,剿灭倭寇,对军事并不陌生。” 朱祁镇听了这个人名,心中也有印象,当初倭寇攻陷大嵩千户所,杨溥就主张,派官去浙江备倭。而朱祁镇一项不喜欢官越界,就点了魏国公主持此事,而派一个大臣作为辅佐,当时派过去的就是焦宏。 各方面汇报焦宏所做所为,还算是不错。 朱祁镇说道:“就谁焦宏,焦宏作为福建巡抚,即可出京,从海路去福建。朕派锦衣卫护送。” “既然先生推荐焦宏,朕就不做遥制了,只是记住一起以平定叶留宗之乱为目的,其他的事情,放放再说。” 朱祁镇算算定之的奏折,仅仅靠这分奏折,并不能确定福建那边到底进展到什么情况了。 朱祁镇安排锦衣卫去查。那是知道的,再次之前,即便从海路去福建,也要将近一个月的时间。 他能做的只有放权。 安排了官这边的事情,朱祁镇问道张辅说道:“此次平乱,却不知道何人为将?” 张辅说道:“臣以为,此番贼乱即便乱起,也不过数千人。只需派一员将领,带数千人马即可,臣以为威远伯方瑾,履历战功,年纪虽轻,但已经是沙场老将,由他带来五千步骑南下,就足以成事。” “只是,臣担心如果京营兵还没有到,福建的乱事就已经平定下来,岂不是损了朝廷的颜面。” “老臣以为,还是等一等,到明年开春,再南下不迟。也好给威远伯一个准备时间。” 张辅人老成精,虽然朱祁镇对他们这些老将,还是一如既往的看重,但是张辅却也在很多细微的地方,品读出来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故而,他与成国公之间,有几分若即若离之感。一方面将很多事情都交代给成国公,一副想回家养老的样子。 在很多事情上,也很少对抗朱祁镇的意志了。 方瑾是朱祁镇一手提拔出来的年轻将领,而且福建的乱子看上去并不是太大。 朱祁镇想了想,他反省一下,自己似乎有一点反应过度了,虽然他觉得谢怀未必能压得住叶留宗。 但是如果从纸面上的实力,一个福建省就好几个大卫所,数万大军,叶留宗全部人马,也不过数千矿工,甚至这个数千很可能是不超过三千。 怎么看,都是福建地方赢面大。 如果真搞出,这边叶留宗已经授首了,京营的援军还在路上,自然也是很尴尬的。 朱祁镇说道:“就按英国公的意思办吧。” 朱祁镇综合各方面的情况,定下了决策。 只是朱祁镇这边的决策,想要传导到远在福建仙霞岭。却需要漫长的时间。 而这里的情况,并没有因为朱祁镇知道这一件事情而有所变化,他们还是按着自己的逻辑进行着。 福建浦城。 这是福建最西北的一个县了,从蒲县往北,就是七百里仙霞古道。北到浙江江山县,南到福建浦城。 这一条路,是黄巢用不知道多少人命硬生生开辟出来,话说当年唐军将黄巢逼到绝境之中,据说黄巢面对群山,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粮草断绝。 但是黄巢硬生生花了半年时间,打通了这七百里山道,然后逃出生天,重新纵横天下。 说挖掘山道的过程之中,都是以食人来维持军中粮草,还有所谓血肉磨盘等可怕传说,但是都是前尘往事了。 进入大明之后,虽然仙霞道险峻依旧,仙霞关依旧一夫当关,万夫难开。但是大明朝廷根本没有在仙霞关设防,因为不需要。 也正是因为如此,隐藏在仙霞山附近的银矿,才被叶留宗占据了好多年,福建都没有动静,无他,就是因为太偏远了。 而此刻,古老的军事要地,重新充满了战争的味道。 福建都指挥司佥事刘海,带着四千士卒,已经入驻了蒲城。 刘海乃是谢怀的心腹,他这四千士卒乃是从各卫所抽出来的敢战之士。也算是福建卫所的精锐所在。 当然了,福建所谓之精锐,如果遇见大明边军的话,也是数百骑一个冲锋就崩溃的下场。 但是这已经是谢怀能做的最大的准备的。 大明可不是没有王法的地方,即便谢怀乃是福建布政使,也不可能一手这遮天。所以这四千人马,都是化整为零,从各个卫所之中,以不同的名义抽调出来的。然后汇集在一起的。 当然了,谢怀也有第二手准备。 一旦这里大胜,他就会立即上奏,说明他剿灭大盗叶留宗的功劳,只要将这一项功劳敲定,之前的一些违规的地方,就可以用事急从权的名义遮掩过去。 所以,刘海是寄托了谢怀所有的希望。 刘海当年也是在安南打过仗的,没有太大的功劳,否则也不至于在地方卫所上不去。还是被谢怀提拔才有而今的地位。 不过,最基本的战场常识还是有的,他来到这里,看看地势,就觉得险恶非常,穷山恶水。 只见群山之中一道蜿蜒的古道盘旋而过,在谢怀看来,这里面处处都有险恶的杀机。 四千士卒虽然不错,但是投入茫茫群山之中,攻坚克难,刘海心中还是没有多少底气的。 所以,刘海临阵之前,写信先劝降叶留宗。 第五十五章 斩尽天下不平事 第五十五章 斩尽天下不平事 山中大寨。 一个三十多岁人男子,相貌堂堂坐在一把太师椅上。虽然没有虎背熊腰之态,但是看他身形,也知道他身上一身力气非小。 这个人就是叶留宗。 从叶留宗这名字看,就知道他不是一个粗人。 一个粗人也做不到这样的事业。虽然叶留宗的矿山是他带着兄弟们,一刀一枪的抢下来的,但是采了白银,想要换成山中所需,却也需要叶留宗下山交际。 叶留宗下山的时候,常常扮成读书人。谈吐之间,也没有漏过馅。 此刻叶留宗看着刘海送上来的劝降信,轻蔑一笑,随即撕碎,说道:“我与官家没有什么好谈的。告诉你们刘将军,想要我叶留宗低头,除非,你们将这颗人头给砍下来。” 叶留宗一拍太师椅把手,说道:“留一下他一只耳朵,赶下山去。” “是。”立即有人上来,将这个信使拉下去不提。 “大哥,”一个人说道:“咱们真跟官家彻底闹翻啊?”说话的人乃是叶留宗的同宗兄弟,名叫叶希八。 也是叶留宗麾下头号猛将,敢打敢拼。 叶留宗说道:“不是我不想与朝廷和好,而是我们没有出路了。”他的声音之中带着几分苦笑,说道:“这几年少阳坑,少亭坑出了多少矿?” 叶希八一听,苦笑说道:“没有多少。” 叶留宗对另外一个人说道:“老陈,你说说。” 这个老陈乃是陈善恭,与叶希八一样,乃是叶留宗的左膀右臂,掌管山上庶务。不过,他仅仅是负责而已,并不是说陈善恭不能拔刀子杀人了。 要知道,叶留宗决心加入盗矿这行当的时候,身边也就是十来个兄弟,而今剩下的也就眼前两个人,当时都拼杀出来的。 陈善恭说道:“老八不了解,不是没有多少,而是山中已经入不敷出了。” 叶希八一听,顿时急了。说道:“这如何是好?” 叶希八再不管这些细务,也知道,银矿乃是他们这数千人的团队,最大的收入,特别是最近朝廷用银或者银元多了,银价上涨。银子更值钱了。 没有这一分收入,这数千人都要饿死了。 叶希八忽然想到什么,说道:“既然矿脉已经绝了,何不让给官军,我们兄弟,那里不能重新立杆子吗?” 叶留宗还没有说话。陈善恭就说话了。他说道:“老八,你以为没有想过,传开消息之后,大哥首先想到,就是脱身,但是姓谢的狮子大张口,要十万两。” “他不想想,咱们平时孝敬他每年一两万两,那里还有剩下的银子?” “而且逃,又往哪里逃?离开了下面数千兄弟,我们出就是一个屁,随随便便就被捏死了,之前咱们已经与官家打过一仗,已经月缺难圆。真听了这些人的屁话,估计我们兄弟三人连宋江的下场,也落不到。” 叶留宗叹息一声,说道:“如果是单单是你我兄弟,倒也好说,咱们这些年也攒了一些银子,而今海禁大开,咱们想办法混到南洋去,怎么也有一口饭吃,但是下面兄弟怎么办?” “朝廷重开银矿,我打听了,我们这一代的税额乃是五万两,而少阳,少亭这两个坑,乃是附近最大的坑,最少要分一两万两的定额。” “更不要说,那些太监各方打点的孝敬钱,没有个小十万两,是下不了的,但是这两个坑现在情况如何,你们都知道,你觉得官家开矿,定额不够会怎么办?” 叶希八脸色苍白,说道:“包赔。” 站在朱祁镇的角度,他看到是一个大矿开与不开。国家政策方面的事情,估计叶留宗视若性命的少阳,少亭两坑,朱祁镇连名字都没有听说过。 所以,他对具体开矿的章程,其实也不是太了解的。 大明开矿,虽然派太监或者官员主持,但是请注意,这些人他们不会直接负责矿产的生产的,而是转包给商人,然后就定定额,然下面每年交上来多少税。 几乎于包税制。 开国之初,并不是这样的。 那时候,能产多少,不敢欺瞒上面,自然是有多少上交多少了,但是后来却不一样了。后来很多人都分大帐小帐。大帐自然是朝廷的,小帐是他们自己的。 所以,上报的数目,就有意无意的在一个数字稳定下来了。 而这个数字就演变成定额了。 而矿产的生产一般是越往后,规模越大。生产的数量也就越多,定额固定后,下面的人分得也就越多。 当然了,朝廷大员也不是傻子,自然不会让下面多沾便宜。虽然水至清则无鱼,但也不会将鱼养的太肥了。 每年想要完成定额,其实也很辛苦的。这种上下之间博弈,也让定额数量越来高。 从闽浙一带的银矿,从国初的数千两,发展到而今的十万两上下,就是因为这个原因的。 但是也不是没有年份,因为这样那样的问题,出现完不成定额的时候。 完不成怎么办,就是包赔。 反正朝廷是要这么多钱的,你们产不出来,就是买儿买女也要为朝廷补上这一笔钱。 这样一来很多矿工之惨,根本是惨无人道。 而且这一片山都是朝廷封禁的。不许百姓进山,就是为了防止盗矿。这样的情况之下,大部分矿工是逃不了的。 即便是逃了,他一直在矿上,又有什么生存能力啊? 当然,叶留宗这样说,也不是他多高尚,因为他明白。他们三个人即便携带重金,到了南洋就好过了。 说实话,大明有这样那样的问题,说到底还是有王法的,但是海外才是真正没有王法的地方,他人生地不熟的,又带着钱去南洋,他估计他非要夹着尾巴做人才,才能活下去。 但也仅仅是活下去而已。 叶留宗英雄一世,从最底层白手起家,坐拥数千矿丁,在浙江福建地面之上,是妥妥的江湖大佬。 哪里愿意受这个委屈。 他这话,不仅仅是说给叶希八这个粗胚听的,还说给他矿丁听的。 果然,不过一天之间,叶留宗的话已经传遍了山上所有人。而所有矿工一想到朝廷重新开矿面对的悲惨生活。都咬着牙,下定决心跟着叶留宗干了。 从这一点,也看出杨溥的老辣。 直接看到了问题的核心。 叶留宗看气氛酝酿的差不多了,在山中空地上召集大伙,两千大汉站在空地上,叶留宗说道:“兄弟们,不是我叶留宗想反,而是朝廷不给我们活路。这几天,我思来想后,是前也是死,后也是死的。” “我叶留宗十几岁跟着叔叔出来抢矿,生生死死的早就看惯了。” “我叶留宗,可以死,但不能窝囊死。” “朝廷想要我们的命,就让他们来,我叶某,舍得一声刮,敢将皇帝拉下马。” “舍得一声刮,敢把皇帝拉下马。”所有矿丁大声喊,每一个都被通红的篝火映射的分明。 每一个人眼睛之中,都有火一样的仇恨与决然。 叶留宗一挥手,正是打出两排竖旗,分别写着:“刀劈人间不平事,枪打世上不平人。” 这一句话,乃是叶留宗少年时所写,也是一直行来的座右铭。更是叶留宗自称铲平王的来历。 叶留宗整合好人马之后,又派出信使,召集各路矿盗,要知道群山之中,盗矿的人不是只有叶留宗一人,叶留宗不过是最大的一股而已。 第五十六章 古道血战 第五十六章 古道血战 此刻,刘海也进入了仙霞古道之中。 仙霞古道,开辟于唐代,但是真正修整好,却是在宋代。 南宋时期,仙霞古城铺上了石头,成为一条石头路,这路并不算太宽,大抵能容纳两辆独轮车并行,是搓搓有余,但是再放上第三辆就有问题了。 只有微型车大概能上。稍稍大一点,就很考验技术了。 但是这一条在规格上,大概是后世乡村公路的古道,却是浙江,福建,江西三省之咽喉要道。 四千人马走在这一条古道之上,被拉得很长,山道附近虽然很少有悬崖峭壁,但都是起伏不定大小山峰。 看上去一片安静,甚至是因为冬天的缘故,连鸟叫之声,都少了很多。 只是刘海心中忽然有一种紧张之感。 这种预感不知道从何而来。他紧紧的握住了腰刀,说道:“让前面走的慢一点,后面走的快一点,不要拉长队列。” “是。”立即有亲兵去传令了。 他的预感是正确的,就在他不远处的一处小山之中。无数人躺在山后面,几乎所有矿丁都在这山道两侧隐藏好了。 这面是叶留宗负责,另外一面乃是叶希八负责。 他们带的武器根本不能与明军正规军相比。 明军正规军,长枪长刀,盾牌火铳,各种制式武器是应有尽有,还有几十匹马。军装虽然有些破旧,都有一点褪色了,但依然是鸳鸯战袄。 但是这矿丁就不一样,穿得乱七八糟的,都是大补丁叠小补丁。至于他们衣服的防御能力,是一个不用讨论的问题的。 而他们的武器,多是短兵器,什么刀斧还算正常,不过之前都是柴刀,劈柴斧,虽然已经磨得非常亮了。 当然也有一些正常的武器,看上去与军队的武器一样。 当然一样了,这是当年叶留宗跟人火并的时候,觉得不方便,从卫所卖来的,但是数量不多。直装备了几百人。 还有一些都在榔头之类,将采矿的生产工具给拿过来了。 他们还有一些特别的武器,就是类似栅栏一般,宽数米,长木钉好的,有数个大汉都等着抗这个东西。 长期和平,让福建卫所军对怎么打仗,已经很生疏了,他们不是没有派斥候,但是斥候密度明显不够。 最近的矿丁已经埋伏在明军队列不过十几米的位置上。他们也没有发现。 因为这十几米更多是坡度。叶留宗偷眼看见军中有十几匹马簇拥在一起,就知道定然是刘海的位置,他冷笑一声,虽然仗还没有开打,但是叶留宗却有必胜的希望了。 他一声令下。 忽然一面旗帜竖起来,正是那面:“刀劈人间不平事。”随即在对面山上,另外一面旗帜也竖起来了。 一时间喊杀之声大做,两千士卒从两边山几乎是跳了下来 这从十几米到几十米距离不等,而且坡度也不等。山面还有不知道多少枯树枝,从上面冲下来,很多人都被跌倒在地,几乎是滚下来了。 但是这种敌军的忽然出现,让明军顿时乱了起来。 这种混乱,连刘海也没有办法阻止。 原因很简单,这些士卒都从这个卫所抽调一点,从那个卫所抽调一点,精锐都是精锐了,但是之前都没有配合作战过。 所以,遇见这样的情况,他们本能依靠他们熟悉的军官,组织防御。 “杀。”双方一接战就演变成了混战。 不得不说,谢怀是真下了血本了。挑出来的都是福建卫所的精英骨干,因为地势狭长,他们大多以一两百人为基数,列战准备。 也就是说,明军虽然被吓了一跳,但还没有完全失去组织。 但是矿丁与之相比,倒是差了不少。矿丁打的倒是一往无前,勇猛之极,但是细细看,却更多是江湖斗殴的手段,敢打敢冲敢拼命,但是这样的事情,遇见正规军,却是差了不少。 叶留宗此刻已经亲身上阵,大喊道:“老陈,上家伙。” 陈善恭大声说道:“马上就好。” 却见几十个大汉分别抗着那种栅栏,冲进古道之中,就架在古道之上,几个栅栏一并,将古道挡得结结实实的。 有两处栅栏将整个仙霞古道分成了三段。 而在这三段之中,前段与后段朝廷人马居多,因为,叶留宗的重点,就在刘海身上,唯有两道栅栏之间,刘海身边所有也有几百士卒护卫,但是更多却是叶留宗的人马。 这个机会,乃是叶留宗拼命创造的,他怎么能放过,身先士卒带着下面冲了上去,不为别的,就是为了吃掉这数百人,杀了刘海。 刘海一死,胜负就分了。 但是明军也从突兀的慌乱之中,镇定过来,两边的军官,见到这栅栏,又听见后面的喊杀之声,又岂能不知道叶留宗的想法。 不管叶留宗怎么想,他们都知道,失陷主将,乃是要杀头的死罪,甚至还要牵连家人,这些明军只能奋不顾身硬冲栅栏了。 而明军敢拼命,矿丁就不敢拼命吗?围绕着两道单薄的栅栏,双方几乎杀的血流成河,寸不不让。 说实话,栅栏并不是什么铜墙铁壁,但是问题是仙霞古道太窄,根本铺展不开兵力,不过双方有多少人,栅栏两侧对战的,也不过是几十人而已。 即便明军想用尸体铺出一条血路,也要看矿丁答应不答应了。 这两道栅栏,一道是叶希八守着,一道乃是陈善恭守着,他们两人乃是叶留宗的左右手,不将手头的人拼光,是绝对不会让明军冲过来的。 而此刻,刘海身边的人就要拼光了。 叶留宗比他两个兄弟,打得更厉害。他几乎是打疯了,叶留宗如此,他下面的兄弟更是如此。 他们已经与刘海的亲兵混战在一起。 这就意味着刘海所部的倒计时敲响了。 叶留宗很清楚他部下的缺点和优点,正儿八经的列阵而战,虽然福建卫所已经很稀烂了,但是叶留宗未必觉得自己能打赢。 原因一是兵力差距,刘海所部要比叶留宗多上几乎一倍。二就是兵法是一门学问,而叶留宗还真没有怎么学过。 福建卫所军队再差距,这架势还是能摆出来,知道怎么打仗。 但是一旦混战起来,卫所军队就不是矿丁的对手了。 首先在身体层面上的对抗,卫所军队的素质要比矿丁要差一点,没错,普通卫所军队的待遇未必能比得上叶留宗的矿丁。 最少叶留宗将自己麾下的矿丁当做本钱了,用来对抗其他矿主,还有朝廷。在加上这矿丁还要从事重体力劳动,也就是挖矿。 但是很多卫所士卒,不过是军官的佃户而已。 这就形成一个荒谬的结论,堂堂大明经制之师普通士卒,其实没有反贼的待遇好。 再加上叶留宗的地位,是他打出来的,虽然这数千人的大战,是叶留宗第一次指挥,但是数百人,几十人的大小江湖斗殴混战,叶留宗很熟悉,叶留宗麾下的士卒也很熟悉,但是卫所士卒,却没有这种经历了。 所以陷入混战之中,叶留宗很快就形成了对刘海的压倒性优势。 刘海身边最后亲卫,倒是有十几匹马,但是在这个时候,也跑不起来。 刘海很快,就被无数各种各样的武器给砸死了,也包括刘海的坐骑。 叶留宗亲自斩下刘海的头颅,取过一柄长枪插了上去,让人高高举起来说,大声说道:“刘海已死,尔等还不数数投降?” 第五十七章 三省大震 第五十七章 三省大震 刘海一死,下面的明军,顿时大震。行动就变得混乱起来。 有人想将功折罪。 攻破栅栏,杀了叶留宗赎罪。 有人已经胆破,一心想着逃走, 还有一些人,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在战场之上,就好像是无头苍蝇一般。 明军失去了最后一点组织能力。 叶留宗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自然是放手大杀。 狭窄的仙霞古道之上,几乎是一步步都堆满了明军的尸体,叶留宗追杀十几里,斩首近千人,更是缴获了无数兵器盔甲。 叶留宗大胜之后,并没有乘胜追击。而是召集山中各路人马。 叶留宗本来在山中威望很高,有如此大胜,更是声威大振。各路矿丁也担心重开矿税,这些人马都归为叶留宗麾下,几乎数日之内,叶留宗麾下就多出了数千人马。 正统十年正月间,叶留宗大举下山,攻破浦县。 浦县一下,即便谢怀在福建的权威一下子垮台了。 失陷县城是一个标志。在此之前,谢怀想要将按下去,其实并不是谢怀一个人意志,可以说是福建官场的共同意志。 毕竟大家都不想这一件事情闹大。有谢怀想出头,下面的人都配合而已。 想将这一件事情,无声无息之间消化掉。 但是一个县城的失陷。就是捅破天了。 谁都知道,这一件事情已经按不下去了。所以大量福建地方官员做出了自己的选择,无数奏折从福建发往北京。 谢怀成为最大的替罪羊。 甚至连浙江,江西临近府县,也都将这些事情反应上去。 在正统十年正月,大明朝廷最大的热点,就是叶留宗这三个字。 朱祁镇虽然有预料,但是万万没有想到,局势的变化,将他之前所有预料都推翻了。 似乎担心什么就来什么。 做出决断的时候,还是正统九年年底。随即就是过年,即便朱祁镇个人很重视,他也不能强行提高大明朝廷的运行效率。 随即腊月底封衙。还不等开衙。情况就糜烂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虽然太宗朝有唐赛儿起义,但是朱祁镇登基以来,在外虽然有外患,但是内部还算安堵,虽然有水旱蝗灾,但多是天灾,即便是偶有小乱,也没有到失陷一县的程度。 这突然冒出的叶留宗,简直让朱祁镇怀疑自己。自己到底能不能将大明江山管理好。 朱祁镇立即召见杨溥,张辅两人。询问之前的安排。 之前杨溥所言三件事情,第一件乃是罢矿监,第二件安抚好谢怀,第三件是派遣焦宏作为福建巡抚。 杨溥说道:“矿监之事,圣旨已经颁下。焦宏也已经出发了,大概在有数日,就乘海船到福建了。” 至于安抚谢怀这一件事情,杨溥都不提了。 盖因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了,谢怀是一点利用价值都没有了,连福建地方官员都知道谢怀难逃此事牵连的。 所谓墙倒众人推。 谢怀此刻在福建说话,能有多少人听都是一个问题。 朱祁镇心中余怒未消,道:“传令给焦宏,让他到了福建,立即捉拿谢怀,押回京师问罪。” 杨溥说道:“老臣明白。” 朱祁镇问张辅道:“京营人马准备如何了?” 张辅说道:“京营人马随时都可以南下。” 朱祁镇说道:“那么几月能到福建?” 张辅算了算,说道:“大概两三个月。” 从北京到福建,一路跋涉,两三个月时间也没有宽裕到哪里去。 但是朱祁镇对此,还不满意,说道:“如果这样一来,朝廷兵马打福建,岂不是到了三月份了。”朱祁镇眼睛一亮,说道:“海运士卒南下如何?” 张辅立即皱眉说道:“陛下,而今还在正月,海上浮冰未消,数千士卒在船上,吉凶难测,而且京营士卒多为北人,不习船桨。恐怕即便到了福建,一时间也难以动用了。” 朱祁镇想了想,只能作罢。但是他依然不放心福建地方军队,他忽然看见杨信,说道:“从军中挑选骨干,从武学挑选一批军官,先行乘船到福建,让焦宏手下有人用。” 朱祁镇心中想的却是,对福建卫所体系进行一次大清洗。 将武学学生安排过去。 这一场战事,朱祁镇虽然上心,但是上心的原因,并不是因为战事险恶,朱祁镇从来不觉得在军事上有什么失败的可能。 他上心的主要原因,乃是担心叶留宗流窜打乱东南,此其一,其二就担心地方情弊,已经发展到他无法想象的地步。叶留宗不过是其一而已,天下之间,还有多少个叶留宗潜伏在荒野之中,潜伏爪牙忍受。 这才是他担心原因。 此刻也觉得用这种低烈度的战事,来锻炼这些年轻一辈军官,却是一个好办法。 张辅听朱祁镇这样说,心中倒是松了一口气。 其实虽然大沽港并非不冻港,但是也不至于到了冬天真的不能航行了。毕竟有卫河活水冲刷,再加上纬度不高,还是能航行的。而且而今也是春天了,最冷的天气已经过去了。 但是对于张辅来说,海上运粮还好,但是海上大规模运兵,在他心中始终是有所担心的。粮食漂没一些,也没有什么,但是人死不能复生。 总要谨慎一些。 朱祁镇又问道:“而今情势不同,叶留宗之乱牵扯三省,朝廷该如此处置?” 张辅说道:“臣以为,当下令浙江江西两省,紧守省界,将叶留宗堵在福建省内,不可让其扩大。” “而今福建省兵马羸弱,也不可能攻,只需将叶留宗困在群山之中,等威远侯方瑾大军到了,再统合三省兵力,围剿不迟。” 朱祁镇听了之后,起身踱步。问杨溥说道:“先生以为如何?” 杨溥说道:“英国公乃国家大将,此乃老成谋国之言。” 朱祁镇也明白,张辅的意思。 区区几千乱军,对大明来说并不算什么。首先要做的是不能让起流窜,所以浙江与江西两省要做的就是封锁省界,将叶留宗限制在福建省内。 其实而今福建省卫所各军精锐丧尽,江西,浙江省中还是有些能打的兵马的。 但是碍于行政的问题,还是不要动用的好,否则江西,浙江客兵进了福建省,如果没有一个能镇的住场面的大臣在,下面真不知道闹成什么样子的。 而且福建西北部都是一些什么地方,是穷山恶水,百姓也不多,将叶留宗困在这里,经济损失也不大。 但是如果让叶留宗逃窜到其他地方,事情就不好说了。 张辅对叶留宗所部的判断,与朱祁镇一样,觉得大军一到 ,就会灰飞烟灭。 很多办法,看上并不漂亮,但是按部就班,可以成事。 朱祁镇说道:“就按英国公的意思,内阁拟旨吧。” 杨溥说道:“老臣遵旨。” 朱祁镇深吸一口气,说道:“先生,朕有一些件事情,百思不得其解?叶留宗乱事一起,你就劝谏朕放弃采矿。朕有些不大明白,这其中到底是有什么关系?如果仅仅是叶留宗盗矿,而今朝廷复采,对百姓不是福祉,何至于一夫倡乱,数千景从,一至于斯?是采矿之中,有何情弊,还是朕得薄,不足以服众?” 杨溥听了,立即说道:“陛下登基以来,大兴水利,救民水火,南征麓川,北平阿岱汗,与祖宗相比,亦不逊色,陛下切不可妄自菲薄,伤天下之望,采矿之中,其中自然是有情弊,请陛下允许老臣下情上秉。” 朱祁镇说道:“先生请讲。” 第五十八章 矿税 第五十八章 矿税 杨溥与张辅走了很久。 朱祁镇还坐在龙椅上,双目无声盯着前方。好久好久没有回过神来。 开采金银矿对不对? 从决策上面来,朱祁镇并不认为自己不对的。 既然朝廷将银两作为主要流通货币,那么增加银两的流通重量,并增加朝廷财政收入的事情,怎么能算是有错的。 但是朱祁镇万万没有想到,下面弄成这个样子,或者说除却矿监这两个字是干净的,下面都是屎。 矿税在万历年间闹得天怒人怨,不是没有原因的,是因为这个制度从根本上就是有问题的。 这问题还大了去了。 首先,朝廷开矿乃是无常役使百姓,前面也说过,百姓无常为官家干活,属于徭役,这是一非常普遍政策。 在采矿之上,表现的尤为有问题。 因为按照太祖制度,服徭役乃是十年一轮换,也就是有时间期限的。但是你给官家开矿,这活是没完没了的。想服完徭役回家,做梦吧。 太祖皇帝在的时候,就是用事开矿,无事则罢。 固然有太祖皇帝小农思想做祟,但是根本上还是太祖皇帝爱惜民力。 但是太祖之后,大明的吏治是远不如当初了。 既然后来都是长期开矿,这个制度就运行不下去了,自然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定额包赔制度就应运而生了。 如果给承办的百姓,一些利润空间,未必不行。 但是督办矿场的官员,未必乐意分利,他们凭本事贪来的钱,为什么要分给这些穷哈哈了。 最多是给一些粮食,让他们不饿死而已。 但是采矿本身是有技术含量的事情,这样的情况下,不要说是技术改革了,就是保持原来的技术水准也是很难的。 更不要是采矿本身,也是风险的事情。遇见矿难,即便没有矿难,平日一个不小心,也是会死人的。 这样残酷的局面之下,百姓哪里愿意呆在矿场之中。 要么想办法走关系,塞一大笔钱,免了此事。这又是矿场官员的一笔外快,要么就想办法逃走。这样就遇到了官员残酷镇压,锤死百姓不知其数。 当然了,他们也是知道的上面所需要的银矿,还是要这些苦哈哈挖出来,只要听话,还是能给一条活路的。 天长地久,他们也都放弃家乡的田地,只能在矿上生活了。 这就是叶留宗这一帮人的来历。他们也算是太皇太后裁撤矿监的得利者。 或许有人来问,这里有怎么多情弊,为什么没有官员来管? 无他,因为矿税是直入大内的。 凡是牵扯到皇帝的问题,外面的官员都要多想想。而且他们并不是不管,他们管的办法,就是罢矿监。 如果要改革制度,就要触及大明祖制了,但是罢矿监不用,反正太祖皇帝那一会儿,也常常罢矿监。 朱祁镇此刻也想明白了,为什么太皇太后一定要撤了矿监。 这其中情弊,太皇太后也是知道的。 朱祁镇唯一庆幸的是,他登基之后,在矿税上也有所改革,在除却金银等贵重金属之外,都放开百姓开矿,以牌照与课税两种制度来征税。 最少有官办,变成了民办官课。这样一来就大大减轻了百姓的负担,最少不用承担无偿的劳役了。 效果好不好? 答案是不好。 这就是底层行政权力的问题了。 为开矿办牌照,并派吏员上门征收矿税,是按出产矿产总量来征税的,具体在百分之零点几道百分之七之间。 铁课就是三十取二,大体保持不变。至于一些少见的矿产,赋税只会更低。 但是这其中上下其手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所以,这种课税根本没有多少。在朱祁镇看来,更多是象征性的。除却铁课要上交,之前是实物。在周忱力主之下,折成了银子,但也不过几十万两而已。 至于其他班矿税根本成为地方办公费用来源之一。 朱祁镇不是不想,想办法征收一波。 但是他具体衡量了一下,税收成本与行政成本,对这样的局面,也就默许了。 想要从最基层将这种类似营业税的税种征收上来,朱祁镇认为,他必须想改变整个大明的行政能力。要养一个庞大的税务征收体系。 即便他在下令督促,只能让这个政策变成了害民之政。 这也是朱祁镇后来选择盐税的原因,因为盐税征收的行政成本最低。这也是古代相当多政治家的共同选择。 正因为这个政策的效果并不理想,朱祁镇这才将金银矿要握在手中。 这方面的利益不想外流。 但是而今看这样的情况,朱祁镇觉得比起金银矿的利益,他更看重百姓的性命。不管金银矿将来能给他代来多大的收益。如果要用百姓的性命来换。朱祁镇决计不愿意的。 杨溥所言罢矿税,这是而今的权益之计。 矿税制度一定要改革的,但是该怎么改革?朱祁镇一时间没有头绪。不过没有关系,财政上的事务,朱祁镇向来是万事不决问周忱。 而周忱也能很好的给他解决了。 朱祁镇立即召见周忱。 周忱知道朱祁镇召见他,也是松了一口气。 叶留宗之乱传开了,周忱这一段时间着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 去年户部粮仓大火案,周忱就是有责任的,而今叶留宗之乱,起因又是因为矿税。周忱又是首当其冲。 甚至周忱已经打听到了,已经有很多言官已经摩拳擦掌,准备弹劾周忱了。 已经给周忱钉上罪名,那就是聚敛之臣。 将周忱上台以来的所有财政政策,都打到了横征暴敛其中,他们右手高举天下财富有数,不在民则在官。左手高举,太祖皇帝藏富于民的财政政策。 一心一意将周忱给钉死了。 原因很简单,在两淮盐案与之后的盐税改革之中,周忱虽然是长袖善舞,但时间一长,当年很多细节,也都隐藏不住了。 大家才知道,原来是周忱先向皇帝进言说盐税的事情,才有两淮盐案。 原来以为你是大大忠良,没有想到却是心中藏奸的人。 要知道不管是两淮盐案,还是后面的盐税改革,都有不知道多少人损失了他们盐商的地位。 勋贵那边,皇帝有意补偿照顾,大多数勋贵虽然有损失,但是并没有完全损失掉盐业上的利润,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而已。 但是更多人在这一场大洗牌之中掉队了。 他们一直在盯着周忱出错,而今机会来了,岂能不出手的道理。 周忱面对这个局面一直在想办法,他思来想去,也只有皇帝能救他了。但是他求见的帖子被屡屡打回了。 原因很简单,朱祁镇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都在关注这一件事情,没有时间理会他。 户部大体上还是充裕的,而且大明南方各省的财政状况一行良好,这一支京营人马到了当地就可以吃蕃库,也就是省财政。 中央不用出多少钱。 朱祁镇自然也不会询问户部的情况了。 而周忱满怀心思到了宫中,朱祁镇却没有心思照顾周忱的想法,而是直接问道:“叶留宗之事,卿听说了吗?” 周忱说道:“陛下,臣请罪。” “你有何罪?”朱祁镇说道:“不过是被地方蒙蔽了而已。只是各地方矿监,有如此之情弊,卿乃是朕的理财之臣,对于这一件事情,有何看法?” 周忱细细咀嚼朱祁镇所言的每一个字眼,暗暗揣摩朱祁镇的意思,心中不由叫苦。 第五十九章 暗潮 第五十九章 暗潮 周忱分明感觉到了朱祁镇一边善财难舍,是不舍得金银矿上的收入。一面又不想让继续采矿上的情弊。 这个办法很不好办。 可以说,天高皇帝远,这些矿场大多数是在深山老林之中,死几个人,根本就没有人知道。 即便放在现在还有黑煤矿。 在这个时代,矿监直通宫内,很多事情地方官根本不敢过问。 这样的情况下,即便是再好的政策,都不能保证实行下去。 对很多太监来说,不管做什么事情,只要能来钱,就是好办法,他们可不在乎这钱上面有没有带着血。 这种权力制衡的失衡,让所有办法都不是办法。 周忱小心翼翼的说道:“臣以为,矿场之事,关系地方治安,当在当地设一县丞,专门掌管矿场。” 朱祁镇听了,自然懂周忱的言外之意,他的意思就是将矿场交给地方系统。 这个办法好不好? 朱祁镇并不认为多好。 首先矿场转交给地方了,地方官员的德行就能保证吗? 最重要的是,矿场到了地方系统,矿场上交的金银恐怕是要先走一趟户部,再能进入大内了。 寻常时候,这事情并没有问题。 但是到了某些时候,却未必了。 还真有大臣敢挪用大内的钱,永远不要低估这些官的胆色。 而且朱祁镇对矿场的产出还是基于厚望的,毕竟东北可是有很多金矿的。朱祁镇不知道这些金矿在什么地方,但是想来随着大量百姓进入东北,这些金矿自然也会发现,再加上发展工业,需要大量的矿产。 朱祁镇总不能放弃所有的矿产的控制权。将这些权力都转交给地方政府代为实行吧。 且不说官集团野心,单单说一点,朱祁镇行要推行什么改革,就必须通过官集团。这太不方便了。 而且矿监是这样的? 宫中所掌管的各种厂,情况又是怎么样的?其中情弊多少? 朱祁镇对将各种厂矿集中起来,组建一个专门负责的衙门。越发迫切起来。 朱祁镇心思盘旋不定,口中依然不咸不淡的问道:“还有。” 周忱心中一直想着弹劾他的事情,哪里想了那么多。只是朱祁镇说了还用,那就一定会有,周忱说道:“以臣之间,当设立矿籍,将矿场附近百姓纳入矿籍之中,免其其他赋税,专司采矿,每人设定额,高出定额之外,朝廷花钱采买。” 朱祁镇听这个模式很熟悉,就是灶户的模式。 其实这个模式并非是灶户的模式,也是匠户的模式,大明设匠籍,工匠都要来北京服役,朝廷给微博的工钱,给材料钱。 到了大明后期,朝廷给的钱往往不够,匠户不得不卖儿卖女往里面填坑,也填不平,故而大明火器的质量,也就可想而知了。 朱祁镇自然不肯这样的。 在朱祁镇看来,建立户籍档案是对的,但是划分太细了,就不对了。 什么军籍,民籍,尚能理解,但是什么乐籍,贱籍,匠籍,阴阳人,等等。太祖皇帝想让下面百姓世世代代子承父业,简直是不人道了极点。 朱祁镇现在没有能力废除倒也罢了,难道还要再加上一个。 朱祁镇承认周忱的办法,或许能降低百姓负担,但却不是他想要的。 既然周忱的办法,朱祁镇不满意,朱祁镇只能按自己的想法来了。他心中暗道:“这一次刘定之只需在福建立一下功劳,回来之后,朕就让他成为少府丞。” 周忱早已忍不住了,说道:“陛下,臣有下情上秉。” 朱祁镇说道:“说。” 周忱说道:“都察院那边,已经有人联名上奏,弹劾臣导君向恶,并横征暴敛,以至于福建民变。” 朱祁镇听了,第一个感觉就是这一件事情,不是冲周忱去的,而是冲他来的。 周忱仅仅是一个办事的人。 真正主导这些政策的人,就是他朱祁镇。 朱祁镇登基以来,一直在财政上想办法开源。在朱祁镇努力下,朝廷财政收入,二千三百万石粮食,一千二三百万两白银,整整超过宣德年间近一千万两。 有这一千万两能够做的事情,太多太多了。 这种财政政策,其实已经引起很多人的不满。 倒是朱祁镇在核心层,以瓦刺的威胁为例,反而让核心层支持朱祁镇。 毕竟杨溥这老臣,都是打过仗的。知道打仗的时候,即便是金山银山都要打空的。 即便不是冲他来的,朱祁镇也要保住周忱。 因为周忱的能力,让朱祁镇根本离不开他。 虽然周忱在盐税上的能力,让朱祁镇刮目相看。但是真正让朱祁镇感到惊叹的,乃是周忱在废除宝钞,建立起银本位的制度。 这一件事情,根本没有一点波澜。完美是平稳过度。 而且宝钞虽然而今是废纸一张,但是宝钞之前,却是大明的法定货币。 其实宝钞在洪武年间,还是很值钱的,在永乐前期有一定的贬值,但是还是能用,真正让他不能用的,就是永乐北伐带来天数字的开支。 朝廷当时的赋税,根本不能抵消开支。 当时财政上唯一的救命稻草,就是宝钞了,于是滥发宝钞,倒是发了多少,朱祁镇都查不住具体数据了,反正是很多很多。 很多人都以为宝钞贬值,是因为朝廷只会放,不会收,但是实际上整个宣德年间,朝廷一直在回收宝钞,想要挽回宝钞币值。 只是信用一旦破产,就不可挽回了。 在周忱做这一件事情之前,朱祁镇并不觉得有多重用,不过周忱乃是户部尚书,在这个位置上的大臣,朱祁镇也不可能让他们完全听话。也不用他们完全听话。 只有奴才才完全听话。 周忱有这想法,朱祁镇也没有看到弊端,那么他做为户部尚书想做,朱祁镇还能拦着不成。 只有做完之后,朱祁镇才发现。 没有一个完善的财政体系,不管是粮食还是银两调动起来,都是废立了。周忱所做的不仅仅是废除宝钞,而是让银两银元代替宝钞为法定货币,重建一套财政体系。 有了这一套财政体系,后来大明赋税的高速增长,才成为可能。 这样的人才,朱祁镇岂能让下面人一些言语给给毁了。 朱祁镇淡淡说道:“朕知道了,而今还不到十五开衙的时候,卿回去且休息几天,等开衙的时候,朕定然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周忱听了朱祁镇这一句话,算是放下心来,立即向朱祁镇行礼说道:“臣谢主隆恩。” 朱祁镇送走了周忱。 说实话,朱祁镇对一些御史言官,很是反感。觉得这些人指手画脚感到厌烦之极,他有意借此机会清理一下。 但是一想到而今的内忧外患,瓦刺咄咄逼人,兀良哈已经正式依附于瓦刺了。而福建这边又出了这等事情。 一下子让朱祁镇对地方吏治的所有信任破灭了。 明年将各地外派的各省巡抚,监察地方官员,少不了都察院出力,真将他们给扫一遍,恐怕新上任的就不敢言了。 朱祁镇想来想,还是亲手写了一张纸条,让人送给了杨溥。 最近朝廷大事连连,一个案子接着一个案子,朱祁镇不想让朝廷出现大变动,想来杨溥也是不想的。 杨溥出马,这一件事情自然是消失在无声无息之中。 正月十五开衙之后,仿佛之前所有的串联都不存在一般。只是这样做,仅仅是矛盾暂时按捺住了,今后迟早会爆发出来的。 第六十章 明浪 第六十章 明浪 焦宏从海路到了福建。 他本想保密数日,看看情况如何,但是他一来就听说了官军大败的消息。立即知道这时间一点也耽搁不得。 所以他二话不说,就来到了布政司衙门,以巡抚的名义拿下了谢怀。 不知道多少等着落井下石,谢怀的党羽只能束手就擒。 焦宏一古脑将这些人都给送到囚车之中,一路北行不提。 焦宏立即视察各地卫所,想要抽调军队,但是细细一看,他很快就知道,单单靠福建本身的军事力量打败叶留宗是不大可能了。 倒不是福建作为一个省居然抽不出几千人的精锐军队。 而是福建的军事布置是很有特点的,福建的卫所都是靠着大海一路布置下去的,目的也只有一个,那就是防范海上的威胁。 而且开海之后,大部分卫所将精力都放在海上面了。这也是朝廷的意思,毕竟开海之后,倭寇已经出现过一次,海上又关系到数百万的海关银。 怎么重视都不为过。 这种倾斜,让福建的步卒数量本来就不多,谢怀又一古脑将数千能打仗的士卒给葬送在仙霞古道之中。 焦宏见状又能如何? 他立即下令,建宁府要固守城池,不要为叶留宗所破。 这要感谢福建地势了,福建地势是有一个个沿海盆地组成的,而叶留宗所在建宁府,更是在群山之中。只需卡住几个山口,叶留宗就出不来。 他另外,一边整顿兵马,又向朝廷上报,请求援兵,调动客兵入闽做战。 而焦宏紧锣密鼓的准备,叶留宗也没有闲着。 他在山中一直在操练士卒。 仙霞古道这一战,叶留宗虽然大胜,但是他也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他麾下比起官军还有不少欠缺。 半个月以后,叶留宗兵马达到了五千,在加上在仙霞古道之战中缴获的武器,倒也像模像样了。 他的派出不少人手,也探明朝廷一时间没有心思进剿。以他的本意,是想多训练一段时间。 毕竟他一千多人的老底子还行,最近才入伙的矿丁,却欠了不少。 但是一个消息传到了叶留宗的耳朵之中。让他不得不出战了。 这个消息,就是朝廷下令所有银矿。 叶留宗立即知道,这是对他这个小团伙最大的威胁。 不管什么时候,小老百姓都是能有一口饭吃,都不会造反的。 而今朝廷说不采矿了,他们又能回到之前在山中采矿的日子,虽然东躲西藏,活得好像是野兽一般,不敢轻易下山。 但是能活着。 只要这个消息传来,他麾下的将士很可能一轰而散。 他必须提前行动,让他麾下的士卒染上官军的血。这才能让他们下不了船。 于是叶留宗召集所有头领,打开一副地图,这一副地图上面画得比官府的还要抽象,乃是叶留宗凭借自己的印象,还有一些传闻,书籍,自己画出来的。 不要小看这一点,在古代很多人连自己住的地方附近也未必清楚,而叶留宗却能将福建一省大概方位地形给画出来,自然被这些矿工惊为天人。 叶留宗说道:“我已经派人探查过了,江西,浙江沿途关卡都派了人手,少则数百,多则上千。” “我们想冲出去,恐怕会折损不少兄弟。” “所以此路不通。” “唯独南边,却是能打的,我打听了,新来的巡抚已经将谢扒皮给拿下,送往京师,估计是难免一刀了。” 叶留宗自己对这消息,其实有些失望的。 他知道谢怀有几斤几两,根本是既贪婪,又无能,偏偏还傲气的不得了。 这样的对手,哪里去找? 但是他下面的人却没有他想的那么多了,忽然有一个哭起来,道:“谢扒皮,你也有今天。” 一时间大厅之中,各种声音都有,乱成一团。 叶留宗知道谢怀所做所为,让所有人恨之入骨。但是他不想在这上面多停留。毕竟大明前期整体来说,政治还算清明。 百姓对官府的恨意并不是太深,而他们这一批人恨意更是集中在谢怀这个狗官身上。 说多了,说不定他们对官府恨意降低,就不好驱使了。 叶留宗说道:“新来的大官,叫焦宏,他一看福建各地,居然调不出兵来,而今往南打,只有之前丧胆的残兵败将而已。” “我们就趁着这个机会,将建宁府一口气给拿下来。” “大哥。”陈善恭说道:“咱们满打满算就五千人,派出去的人少了,恐怕打不下来,派出去的人多了,咱们的老巢,恐怕不保啊。” 叶留宗说道:“不用留人,让妇孺都躲在山里,官军即便来了,也不可能搜山,让浦县之中有头有脸的人,都交出一个儿子出来。跟着大军一起行动,这浦县也不用留人。” “至于浙江与江西两省的官军,他们是不会来的。” 叶留宗显然是对官府之中的一些门道清楚的很。 叶留宗强令之下,五千士卒离开浦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扑建阳。 叶留宗在这一带也算是大豪了,人脉哪里都有,特别是在取得对官军的大胜之后,更是传得沸沸扬扬的。 自然不缺少鸡鸣狗盗之徒投靠。 而建阳县令哪里见识过兵戈啊,见贼人来了。立即放百姓入城躲避,却不想这些百姓之中,就有叶留宗派出的人手。 如此一来城门顿时失陷。 叶留宗指挥大队人马冲了进去。 建阳县令乃是一个永乐年间的老监生,倒也是硬气的很,见贼人冲进城池之中,而之前收留的残兵败将,早已丧胆,见此更是一轰而散,从南门逃出县城。 这个老监生带着几十个衙役,坚守县衙。 等叶留宗到了,亲自督促士卒进攻,才算是攻破了县衙,但是他所能得到的,也仅仅是县令的一具尸体。他投缳了。 叶留宗见此,心中一叹,暗道:“大明的气数还没有尽。” 这一点叶留宗未必不清楚,但是他从小自负义气,不甘为人下,而今好容易有这样的机会,如何不试试。 无非是一条命而已,江山本无主,英雄当自取之。 叶留宗踏出县衙,说道:“厚葬。” 此刻建阳小县之中,哭喊之声震天。 虽然官军逃得逃,死的死,即便已经放弃了抵抗,但是叶留宗麾下的将士却没有停止杀戮。 这些人躲在深山老林之中,男多女少,大多都是光棍,而且也没有什么军纪可言,此刻进了县城,自然要抢钱抢女人。 这一番举动,也是难免的。 纵然是叶留宗也是阻挡不了的。 在当初浦县城破的时候,也有如此一番。等下面人发泄一阵,叶留宗就会收拢人手,并将城中女子,分配给将士为妻。这也是要将当地百姓绑上叶留宗的战车。 叶留宗看了一些日头,觉得时候差不多了,这才翻身上马,带着几个骑马的伴当,开始收拢军队。 叶留宗在军中的威信还是很高的。 在天黑之间,各部就归队了。 只是叶留宗隐瞒的事情,也被人知道,就是朝廷下令罢矿监之事。自然有激动的人去问叶留宗,叶留宗看见告示,一副细细品读,看了三五遍才放下手,叹息一声,说道:“可惜可惜,这诏令来的太晚了。” “大王的意思是?”立即有人问道。 叶留宗说道:“早知道有今日,我们就该留手几分,但是而今大伙手中谁没有沾血,我们逼死了两个县令,十几个朝廷命官。” “回不了头了。” 第六十一章 焦宏的困境 第六十一章 焦宏的困境 焦宏刚刚将福建的一些烂事摆平。 有谢怀这样的布政使,下面自然也有一大堆的乱事。 上梁不正下梁歪,谢怀如此,下面的官员能好到什么地方去。焦宏要整顿官场,不如此不能竖立自己的权威,不清理一批蛀虫。将来办事也不爽利。但又不能让官场动荡,否则焦宏也能立即来应对叶留宗。 这很考验焦宏的能力。 好在焦宏被杨溥选出来,也不是易与之辈。 他很好完成了,福建官场的清理与整顿,在最短的时间,开始调动福建兵力。准备应对叶留宗的挑战。 这也是为什么地方要设巡抚,盖因如之前的三司体制,即便谢怀是布政使,也管不到军方,所以他调动军队不知道花了多少手段。 而今巡抚节制三司,虽然三司都有直接向朝廷上书的资格。但是面对一个强势的巡抚,是不敢不服从的。 只是福建兵马实力太差了。 焦宏只能从沿海各卫所之中,挑选了一两千人马,这些人马,很多都是船上的水手。并下令各地府保境安民。一来是海上防范海盗的职责也不轻,二来,福建这边多水兵,真调到岸上能打仗的也不多了。 只是叶留宗做得更快,这个时候就已经攻到了建宁府城下了。 建宁府城乃是福建行都司所在地。 说起福建行都司,就是大明太祖年间一段故事了。 大明横扫天下的过程并非一帆风顺。当时陈友定占据福建,太祖皇帝总共打过两次,第一次,就是从建宁府方向进攻,结果为陈友定所败,折损大将胡深。 后来三路南征,才算是擒杀陈友定。 所以在战略位置上,这一带特别重要,而且福建地方虽然狭小,但是在元末战争之中并不是主战场。所以人口损失并不多。 再加上继承元朝的体制。 福建整体地形,可以分为山,海两部分,海就不用说,一连串的沿海小盆地,而山,就是建宁府,延平府,等闽西府县。 在元朝的时候,福建处于江浙行省下面。建宁路与福州路是平起平坐的。 这种政治姿态,在入明之后,也得以继承一部分。 也就是福建行都司,与福州的福建都司并列。 当然了,如果天下大乱,建宁府当入闽门户,军事上重要性还在福州之上,但是天下大定,这样多余的行都司也就不怎么重要了。 在永乐一朝,多次消减。 所以福建行都司,只剩下三四个卫所了。 而这些人就是在仙霞古道作战的主力。而福建行都司剩下的兵力,而今就在建宁府之中,一旦建宁府失陷,会是什么局面? 也就是整个闽西,建宁,延平,邵武,汀州这个四个府县之中,没有政府的正规军了。 更重要的不是建宁府,而是延平府。 延平府当水陆之交,就在闽江上游,一旦延平失陷,贼人大军就可以直扑福州城下。 那时候才是真正的天下震动。 所以焦宏一听说,建宁被围,顿时心急如焚。立即准备救援建宁。 但是千军易得一将难求,焦宏根本不指望,福建各卫那些海上骁将。他紧急从各地抽调出这一两千人,已经是他能动用的极限了。 一旦再败,他就只能固守福州城了,别的事情什么都做不了了。 焦宏一时间满腹纠结,是救还是不救。他心中难免埋怨,如果让他早到此地两个月,就不会这样束手束脚的。 “大人。”忽然下面的衙役上报说道:“有五百马队到了城下,为首的自称乾清宫侍卫统领杨信。” 焦宏一听,顿时眼前一亮,说道:“好。” 杨信的名字,焦宏自然是知道的。 而且杨信的能力,焦宏也是知道一些的。毕竟是武学第一。这个名头也是很响亮的。 朝廷建立武学的时候,很多官还不以为然,觉得那些纨绔子弟,难道上上学就能好了吗? 但是时间一长,发现似乎真是如此。 刘永诚掌管武学的时候,简直是六亲不认,很多在家里娇生惯养的子弟,一进去就脱一层皮。 而且武学是毕业了才能袭职。但是并不是任何人都能毕业的。 一般来说在武学五年还不能毕业,今生今世就不要袭职的事情了。只能让家中其他子弟来试了。 而且即便没有袭职的资格,只能能武学之中脱颖而出,未必没有一个好出去。 比如杨信等人。 时间一长,武学人数就爆满了。 很多没有袭职资格的人也入武学读书。 不过,武学读书资格还是没有放开。 一般来说,要么是世袭军将家庭,子嗣不论多少,只要年龄合适都能入学读书。其次就是勋贵,外戚子弟,还有官大臣,也可以向皇帝求名额。 朱祁镇从来没有不允许的。 甚至朱祁镇有意将这个待遇变成一种恩典,就好像是国子监名额一般。 朱祁镇其实是有意将武学入学范围扩大化。但是事情要一步步的来。做得太快,反而有反作用。 所以这个时候,武学的名声在京师外面,大概知道人不多,但是在京城百官之中,却如雷贯耳。 很多大臣如果觉得家中子弟在从一道上平平无奇,也琢磨是不是让孩子入武学谋个前程。 当然了焦宏说好,未必是信任杨信的能力,而是觉得将这一件事情交给杨信去办,他身上的责任就轻多了。 杨信是皇帝爱将,一看就是重点培养对象。 这种人简在圣心,即便败阵,也不会有太多的处罚的。而杨信不会有处罚,他这个在杨信背后的人,难道会有什么处罚吗? 所以他进退两难的困境,因为杨信的到来,顿时瓦解了。 焦宏亲自出迎杨信,杨信带着几分受宠若惊。两方坐定之后,杨信立即将自己的使命说了出来。 就是在焦宏麾下听令,并保护焦宏的安全。 焦宏微微捻须,说道:“这福州城中,能有什么事情能威胁到老夫,只是有一处危如累卵,正需一员智勇双全之将,去救援。” “不知道杨将军敢不敢去?” 杨信听了猛地一抬头,说道:“大人有命,末将不敢不从。” 杨信不知道焦宏是在激将?他知道。 只是他等这个机会已经很长时间了,在乾清宫中当侍卫,看似让外人羡慕到死,但是实际上,无聊的要命。 杨信虽然在这个位置上,能直接观摩朝廷最中枢的运转,对他大有裨益。 但是对一个二十多岁,从小习武的武将来说,他更希望在战场之上建功立业。 而今不管焦宏是请将是激将,杨信都不会拒绝,而且他也没有将这些乱民放在心上,盖因广西那边,群山之中,这百人千人的大战小战,这些年都没有怎么停过。 杨信也打听过,南方不管当兵的,还是贼寇都是乌合之众。 在他看来,这是铁板钉钉的功劳。 功劳送上门岂能不要。 焦宏说道:“好,果然是要胆量。建宁府已经被围数日,而今内外消息断绝,我也不知道情况如何,我筹集了二千士卒,加上你带来的五百人,速速西进,如果能救建宁府,就去救,不能救,一定要守住延平府,不能让贼人直冲福州城下。” 焦宏声音越类越急促,越来越严肃,但是到了这里却猛地一顿,顶着杨信的眼睛说道:“如果贼人到了福州城下,纵然你是陛下之爱将,我亦斩之。” 杨信立即恭声行礼,说道:“请大人放心,除非杨某已死,否则贼人决计不会过延平府半步。” 第六十二章 杨信的失望 第六十二章 杨信的失望 杨信在焦宏面前答应的掷地有声,当他看见他麾下的两千士卒的时候,一股失望之情涌上心来。 这两千人,杨信大概看了。 一个个体格都不错。虽然身高矮一些,比不上九边大汉,但也是算是有一把力气。还算不错。 但是最大的问题,就是这些人手是从各为卫所抽调出来。 之前根本没有配合过。 几乎是一盘散沙。 杨信只能将带来的武学学生安排下去十几个,担任百户千户的职务,让他们管起来。 至于为什么不将这些武学学生全部安排下去做基层军官,却是因为这该死的语言问题。 杨信根本听不懂这些人土话。 双方交流都很成问题,还好有些人会官话,有一些人会福建话,这才勉强筹齐翻译。 让双方全部混编,绝对不可能了。 救人如救火。 杨信不敢耽搁,一路西进,到了延平府,虽然见延平府已经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地方官征集民夫,大白天关闭城门等等举措。 但是贼军还没有出现。 这就是一个好消息。 随即杨信略略休整一番,就转为北上。 行进百余里,就在一处名为南雅的地方,停了下来。安营扎寨。此地距离建宁府不过几十里而已。 在杨信看来,已经是战场范围之内了。 但是杨信并没有发现贼军的探马。心中顿时有一分成算了。他立即派韩青去探查敌情。 韩青一出去,就是一天一夜才回来。 韩青回来之后,说道:“统领放心,贼人虽然有过万之数,但是打仗没有章法。不过在蚁附攻城而已,云梯,盾车,少之又少。而建宁府城头之上,有不少壮丁,我还看见几门大炮,想来贼人一时半会儿是攻不下来的。” 杨信问道:“你判断贼人可是发现我们了?” 韩青说道:“没有。” “建宁府东溪与西溪两条溪水之北,我看了,这两条溪水,并不是太宽敞,大军可以涉渡。贼人对这一点防备都没有。” “是一个好机会,统领我做吧。” 杨信此刻也在做权衡。 他的任务是不能让贼军过延平府。 这一点,早已完满完成了。 即便建宁府大败失陷,他也有把握守住延平府。 但是他不会满足于仅仅这一点的。所以他的选择也就很简单了。他说道:“传令下去,连夜渡过溪水,攻贼人大营。”杨信说做就做,入夜行军,半夜就到了溪水南边。 只是事情到了这一步,杨信也放弃了偷袭计划。 因为他发现一个他忽略的事实,这位第一次上战场的名将,太高估了福建士卒了。一入夜就有不少士卒有夜盲症,即便杨信想进各种办法,都不能奏效。 杨信已经将白天行军的速度打了对折,但是夜晚已经没有完成。 杨信可不认为,贼人真是聋子瞎子,都到了眼前,还发现不了。于是只能安营扎寨,隔着溪水与贼军对峙。 杨信所部的突然出现。 不仅仅震动了叶留宗所部,也震动了守城的明军。 一时间明军欢声雷动。 叶留宗见此,立即召集军中负责探报之人,一连处死了好几个,才算是出了心头这一口恶气。 叶留宗军中为之一肃。 叶留宗召集心腹商议。 叶希八说道:“大哥,而今这建宁府就好像是一个乌龟壳。儿郎们也不知道该怎么打,硬打下来,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的,此刻官军援军来的正好。我派人看了,这些援军不过二千多人,而今我们人马过完,还吃不掉他们吗?” “按我的意思,咱们干脆过了东溪,与官军决战。” 陈恭善说道:“大哥,打仗的事情全听大哥的,但是有一件事情,大哥却要明白的,咱们虽然人马过万,但是粮食却并是很充足的,耗得话,是耗不起的。” 叶留宗心中明白。 他所积攒的那一点家底,对一个人来说,是决计够用了,但是对万余大军来说,却是杯水车薪,他虽然已经占据数县之地。 但是这些地方能收刮的钱粮也是有限。维持万余大军,简直连一个水花都听不见。 所以,他在建宁城下,他坚持不了多久的。 叶留宗虽然有速战速决之意,但是他却沉得住气,说道:“且等等。” 叶希八与陈恭善并不知道叶留宗要等些什么。但是叶留宗的权威,却是没有人敢挑战的。 当天夜里,建宁府之中有一个人从城头上,做着吊篮下城,绕行数十里才来到了杨信。 杨信一见,居然是熟人,说道:“杨大人原来是你。” 杨恭见了杨信也是大吃一惊,说道:“杨统领,你怎么在这里?” 杨信说道:“我奉陛下之命来福建巡抚焦大人麾下听令,倒是杨大人怎么在这里。” 杨恭说道:“此处便是鄙乡。”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杨荣的长子。官任尚宝司丞。杨恭。 尚宝司这个机构,就是管理使用二十四枚玉玺的地方。说重要也重要,说不重要也不重要。主要工作就是为圣旨加盖玉玺,然后记录登记,决计不能出错。 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了。 想来也没有人敢去宫中抢玉玺。 这个官职太祖皇帝定下的制度,就是要忠臣之后,也就是大明荫官之中最大的。 而杨荣死后哀荣之一,就是荫一子为尚宝司丞。 杨荣死后,杨恭在家中守孝三年之后,才去北京任职。担任几年之后,就卸任回家了。 毕竟这个官职,并没有什么进步空间,而是荫官所去之处。杨恭如果一直霸占着反而容易让人嫉恨。 回家之后,杨恭上仗着杨荣的余荫,下靠着自己也是致仕官员,在建宁府之中,也算是首屈一指的名门望族了。 只是这毕竟与杨荣在的时候,是天地之别了。 杨恭倒是很明白,自己不如父亲,但也想维持杨家家门不坠,于是他积极参加地方事务,比如这一次建宁府被围,杨恭就破家为国,捐献了不少钱财,还将杨家子弟全部编入民夫,登城固守。 当然了,杨家乃是大户人家,那一个子弟身边都是有好多家丁护卫着,危险并不多,但是资本却捞够了。 这一次贼乱过去,想来地方官不会不对杨家有所回报的,比如点几个子弟当举人。 之前杨家是不在乎多几个举人,少几个举人的。但是却已经不是宰相门庭了。 杨恭与杨信都是在宫中当值,不敢说多熟悉,但都是见过面的。 杨信这才想起来,故大学士杨荣的家乡就在建宁府之中,也不多问,直接说道:“城中局势如何?” 杨恭说道:“并不乐观。” 如果乐观的话杨恭就不会亲自冒险出城了。 杨恭作为地方士绅之首,与建宁府知府一并成为守城的两个核心。没有必要的话,他是不会亲身犯险的。 他这一次出来,是带着使命而来。 “城中只能两个卫士卒,前番入山剿匪已经死伤殆尽,剩下的都是老弱病残,不堪一用,这一次能守城守到今天,全是依靠民夫百姓,还有城头的大炮守城。” “但是城中火药数量不多,前番用得多了,很快就要消耗殆尽了。” “到时候,城头没有火炮。只需几个悍匪上城,全城就崩溃了,我此来就是请援军速速入城,迟了恐怕就不用入城了。” 杨恭之所以亲自出来,却是因为杨荣的面子大,他想借先父的面子来说服援军将领。 只是却是自己的熟人,杨荣的面子就不用搬出来了。 第六十三章 金蝉脱壳 第六十三章 金蝉脱壳 只是杨恭不提杨荣,杨荣的面子就不存在了吗? 杨信心中暗道:“杨荣大学士在的时候,深受陛下信重,甚至而今陛下在批阅奏折的时候,也长叹杨荣尚在就好了。” “这建宁府丢了也就丢了。” “倒是杨大学士一家罹难,恐怕陛下也不会放过我吧。” 想想就知道,杨荣为朝廷操劳了一生,朝廷却在杨荣死后,连他的家小都不能保全。 这简直是啪啪打朝廷的脸。 而当时距离建宁府最近,却没有救援建宁府杨信,恐怕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杨信一想到这里,其他因素就不想了。这一战非打不可了。 故而杨信第二日一早,就渡过了东溪,向建宁城方面进军。 而叶留宗自然不会让杨信得手。双方在建宁城门南侧,好一阵厮杀。 杨信将他从京师带来的五百马队,当做杀手锏,在外围游曳,凡是贼军聚集就好一阵冲杀,杨信更是身先士卒,冲杀在前。 叶留宗眼睁睁主阵之中,眼睁睁的看着他以万人大军,却奈何不了杨信两千多人,特别是那五百马队。 即便是勇悍如叶希八也不敢用步阵与杨信接战。 这一方面来说,是叶留宗所部训练有很多不足,但是另一方面也说明了杨信所部的强悍。 杨信所部骑兵,几乎达到了虎贲骑的标准,也就是以百人将为小卒。 其实百人将未必真比小卒厉害多少,毕竟人是有生理极限,在战阵之中,一个人能杀多少人。 而是这些人都可以充当下级军官。 他们对上面下达命令领悟非常快,甚至不用上面下令,他们都能自发的根据战场形势,调整自己的位置。 这种情况下,杨信领兵冲杀,难免有如臂使指,心领神会之感。他甚至不用下令,该冲到那边的人已经冲上去了。 这种默契的配合,才是这一支骑兵最大的战斗力。 即便是放到草原之上,与同数量的瓦刺铁骑对放,谁胜谁负,还不好说的,而今欺负之前,没有见过骑兵的叶留宗,还不手到擒来的事情。 不过,叶留宗也不是吃素的。 立即发现了杨信最大的缺点,就是人数太少了。 只要五百骑,甚至说杨信麾下如果有一千骑,叶留宗什么事情都不想了,立即撤退。 但是五百骑,叶留宗就有很多事情可以做了。 他放过了杨信,将攻击重点放在两千步卒之上。几仗打下来,叶留宗部下已经锻炼出一批悍卒,战斗力决计在福建卫所兵之上。双方一接战,福建卫所士卒就步步后退。 杨信没有办法,只能来救,冲击叶留宗的步阵。 但是叶留宗的步卒见了骑兵,就严守本阵,但是其他各部就冲上去明军步卒接战。 双方就这样打打停停的。几乎打了一个上午,杨信所部才来到了建宁府南门。顿时建宁府南门大开。城头之上,还有无数人员呐喊。 叶留宗见状,自然不敢再追了。 也就停了下来。 叶留宗远远的看着走在最后面的马队,心中暗叹一声:“边军铁骑果然难缠。” 他一直以为这马队是从边军之中抽调出来了。 叶留宗一想到,他如果想成事,就要面对朝廷数十万边军,心中就是一紧。 而今杨信也看城外的叶留宗所部,心中暗道:“这贼人成了气候。” 今天这一战,杨信看似威风凛凛,但是实际上,杨信早已不知道多少次汗流浃背了。一层层的汗水,湿了又干,干了又湿,让衣服上都凝结为盐霜。 杨信甚至感觉自己跨下的战马,都有一些颤抖了。 他这一匹马乃是皇帝御赐的御马。杨信很喜欢。不管是体力耐力都是佼佼者。 而今却是却到了这个地步,如果再打下去,恐怕有些战马就要被跑死了。 杨信很清楚,一般的乱民,不管多少人,几万几十万,他带五百人一冲也是会崩溃的,这样的事情在乱民初起的时候,比比皆是。 而今天,叶留宗所部虽然很狼狈,伤亡不少,但是最少没有在铁骑冲击之下崩溃。 这就说明,叶留宗所部,已经不是乱民了,是军队。 虽然而今仅仅有万人,但是想要剿灭却是难多了。 且不说,东南卫所战斗力羸弱。单单说,各地官军守土有责。不能轻易抽调 ,即便是抽调了,四处围追堵截,主动权还是在叶留宗手上。 杨信忽然觉得,这一战恐怕没有容易结束。 杨信入城之后,建宁城算是转危为安了。 杨信将马队解散,将他们各自统领民夫,守护住城墙。 有城墙作为依靠,各种滚石擂木,准备齐全,面对没有攻城经验的叶留宗,是搓搓有余的。 再加上城中官府与士绅团结一心,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杨信清点物资,他估计坚持三五个月,是毫无问题的。 杨信不相信叶留宗会在城下待上几个月。 到时候大兵合围,叶留宗就是插翅难逃了。 事情的发展果然不出杨信所料,叶留宗大军又攻城几次,每每被杨信所挫败,不过杨信也发现,叶留宗似乎担心马队突然出城,故而一直留有余地,看上去攻击很是乏力。 刚刚开始杨信也没有当回事,但这样的攻城战,持续了近半个月,让杨信越发感觉,是在走过场。例行公事。 杨信一想到这里,顿时一个念头如电光石火一般在脑中闪过,他暗道:“叶留宗还在城下吗?” 这个念头一生出来,就在他大脑之中,不住的盘旋,挥之不去。 杨信思来想后,终于决定召集一百骑,深夜出城。他决定踹营。 杨信这个决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对不同人,要用不大办法。 如同他面对的是他伯父杨洪一般的老将,借他三个胆子,他都不管踹营,他在杨洪身边见过杨洪营中的布置,不管多少人踹营,保管有去无回。 但叶留宗用兵上。有不少的亮点,但是有一点却是怎么擦都擦不掉的,那就是生涩的味道。 叶留宗之前只指挥过几百人斗殴,两军列阵双数量超过万人的大战,叶留宗根本没有见过,一切一切都是他自己摸索出来。 叶留宗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算他天赋异禀了。 但问题是,用兵之道,虽然有时候能考天才的灵光一现,但是更多时候却需要扎扎实实的基本功。 比如安营扎寨这事情,杨信从小就学习,怎么安排水源,安排哨卡,士卒驻守,防御措施,这里面的门道多了去了。 杨信不觉得,叶留宗什么都能明白。 但是他依然谨慎行事,他出来踹营并不是来求一场大胜的,而是要试探一下叶留宗的主力何在? 只是一打起来,杨信发现他的谨慎无处可用。 杨信虽然只有百骑,但是冲进叶留宗大营之中,如入无人之地。 在前营之中,无数士卒到处乱跑,简直是无头苍蝇一般,杨信自然是到处放火,借祝融之力,将这营盘烧毁。 只是他打到这个地步了,后营之中居然丝毫没有动静。 杨信脸色顿时严肃起来,二话不说带队冲进后营之中,比前营规模还大的后营,是一座空营。 除却点燃的篝火之外,其他帐篷之中,一个人都没有。 而杨信细细算来,前营不过是三千多人而已,就是这些人在一直演戏,杨信想到这里,一时间羞愧难当,抬手重重的给自己一个耳光。咬着牙说道:“好一个叶留宗,好一个金蝉脱壳。” 第六十四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 第六十四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 杨信此刻想来,叶留宗手段,不能说完全没有破绽,不过是他没有想到,他根本没有想到,区区一个贼子,居然能用出这样的手段。 杨信立即召集建宁城中的士卒出城收拾残局,一直收拾到了天亮。询问俘虏,才知道这些俘虏都是当地百姓,被叶留宗所裹挟。 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后营有没有人,也不知道。 杨信见问他们问不出话来,立即派出探马,四处探查叶留宗所部的行踪。好在大队人马的行踪很难隐瞒的。 不过一日功夫,杨信就知道叶留宗的去向了。 叶留宗向东北方向而去了,这方向有两个县城,一个是政和,松溪。 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翻过一道山就到了浙江省地界了。 之前说过,浙江省不是严守边界。问题是浙江省所守的边界,乃是仙霞古道这一片的边界,而此刻叶显宗所去的地方,乃是仙霞关往东南数百里的地方。 浙江方面也不可能将浙江与福建之间每一个路口封死了。 杨信立即整顿人马,准备追击叶显宗,杨恭立即劝住了,说道:“杨统领,而今你首先能战之辈还有多少?” 杨信听了,微微一顿,他不得不承认,他带出来两千五百人,而今却只有不足两千人了,损失最多的就是福建卫所兵了。 他这两千步骑去追叶显宗万余大军,是有一点太危险了。 杨信说道:“我只需带本部马队去,只要不与叶留宗交战,咬住他的尾巴,最少让朝廷知道,叶贼在什么地方。” 杨恭说道:“我知道将军忠君报国,但是福建毕竟是山多平地少,将军对这里又是人生地不熟,有一个万一,让我们如果向朝廷交代?” 杨信听了,也觉得有道理。 说实话,建宁城附近乃是两条溪水交叉之地,这一带平地还算是多一点,才能让骑兵奔驰。 如果在山中,这一点骑兵优势损失殆尽,打起来回怎么样,还真不好说了。 杨恭见杨信似乎有些心动,他靠近一点,低声说道:“杨兄弟,不要怪哥哥没有提醒你,圣上乃是让你在焦巡抚麾下听用的,而焦巡抚仅仅是福建巡抚,可是管不到浙江的事情。” “你这样急忙忙冲上去,功劳什么的未必,却一定会得罪人的。” 杨信也是明白,他作为福建的兵马,不打招呼跑到浙江境内,浙江方面的人,能高兴才算怪了。 “难道什么也不做,任有叶贼流窜?”杨信到底是年轻,这官场的道道,了解跪了解,但是还不能适应。 杨恭说道:“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做,自然是要上奏朝廷,言建宁大捷,你就等着升官吧。” 杨信又是丧气,又是颓废,说道:“就依杨大人的意思吧,不过,不要称大捷了,我杨信丢不起这个人。” 在他看来,他分明是被叶留宗给耍了,还有什么脸面称呼大捷。 只是很多事情并不以杨信心思为左右。福建地方这一段时间出了这么多的事情,怎么不将这一件战事吹上天,好洗洗福建的罪名。 于是乎,就在建宁大捷的奏疏摆在朱祁镇龙案上的时候,朱祁镇也将另外一封奏折放在这一封奏折边上。 却是浙江方面奏报,叶留宗进入浙江,攻克庆元龙泉,向处州府而去。浙江地方一边向朝廷求援。一面弹劾福建地方,纵寇之罪。 朱祁镇看了这两封奏疏,岂能不知道下面内情如何? 如果不是杨信的密奏通过锦衣卫传过来了。朱祁镇对杨信都有一点失望了。 只是面对福建方面的请功奏折,朱祁镇想来想去,还是批了,让内阁论功行赏。 虽然朱祁镇知道这建宁大捷之中水分很多,但是朝廷是需要一场胜利来振奋人心的。特别是福建方面。 在叶留宗起事之后,福建官员人心惶惶的。唯恐上面责罚。也借此向福建方面表明,朝廷没有心思在福建掀起大案。 只要能剿灭叶留宗,其他的事情就可以放一放了。 至于怎么赏赐,赏赐谁,内阁自然会安排好的,不用朱祁镇操心。 对于浙江方面,朱祁镇就没有那么客气了。直接批道:“前令有司禁守省界,而今安在?天下无非一家,何来纵寇?”训斥几句之后,安抚道:“叶贼气势已衰,有司能剿灭叶贼者,重重有赏。” 朱祁镇看完这两个奏折,然后才看其他的奏折,却是广西战事又起。苗人在山中,简直神出鬼没,柳溥即便入山也很难找到踪迹。 而且苗人与柳溥仇深如海,决计不能向朝廷投诚的。 不过,几百人千余人又多在山中,比一个伙山贼也强不了多少。 朱祁镇也就不在意了。令柳溥捉拿便是了。 在叶留宗在建宁城下的时候,杨溥也将朝廷各地的巡抚都换了,唯独浙江,江西没有换,就怕影响围剿叶留宗。而到任的巡抚,也开始审查各地官员,很快广东按察使落马了。 朱祁镇细细一数,从王振开始,山西曹习,福建郭怀,而今又加上一个广东按察使,还有一个户部侍郎。 到了这一步,要适可而止了。 如果翻译成现在的话,那就是这一轮打老虎的成果是,国家级一枚,省部级五枚。 如果不是叶留宗霍乱两省,再加上春暖花开之余,瓦刺似乎也有几分蠢蠢欲动,让朱祁镇很明白的感受到,今年是多事之秋。 很多事情都要到此为止。 专心面对眼前的事务为上。 只是朱祁镇万万没有想到,他翻出下面一封奏疏,更确定了这一点。 这一封奏疏,乃是宁波海关上奏的。 他本来以为,这宁波海关还能说点别的。不就是海关的事情。但是宁波海关所说的不是,乃是宁波大疫。 而且这已经不是单单是宁波的问题了。 因为在宁波开港之后,宁波成为浙江海贸的中心,大量物资都从宁波出海,宁波的繁华在几年之内,迅速攀升,一时间有赶超杭州的趋势。 这样一来,宁波来往的人数,也迅速增多。 朱祁镇可以肯定,此刻报上来宁波大疫。那么大疫决计不仅仅是宁波。 朱祁镇深吸一口气,忽然泛起了刚刚浙江方面弹上报的奏折,冷笑一声,“啪”的一声砸在地面之上。 为什么是海关报上来的。浙江三司在做什么? 这一点就足以让朱祁镇恼怒非常。他心中暗道:“看来,浙江非派一个巡抚不成了。” 朱祁镇正想着如何处置浙江方面的时候,忽然一个念头闪过,他问自己:“方瑾到了什么地方了?” 他从一边的奏折之中开始翻走,一会功夫就将方瑾奏疏翻了出来,看方瑾的路线图,方瑾乃是通过大运河南下,算算时间时候已经到了杭州。 朱祁镇一想到杭州,又想到宁波大疫。但是整个瘫坐在坐塌之上,一点形象都没有了。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屋漏偏逢连夜雨。” 大疫本来就很难受了,而今大疫很可能传到军中,且不说军队感染死亡人数怎么样?这都是后事了。 这个时候,叶留宗就快要打到处州城下了,而原本在数日之内赶到的援军,已经到不了了。 再从别的地方抽调援军是需要一段时间的。 而今多浪费一个月,将来剿灭叶留宗就多花数个月功夫。给叶留宗的时间越长,他祸害的地方就越多,收拾残局的花费也就越多。 第六十五章 调整政策 第六十五章 调整政策 因为宁波之疫,叶留宗之乱,变得更加不可收拾了。 朱祁镇立即召集内阁与张辅,商议对策。 朱祁镇首先说道:“浙江上下不堪重用,非要换人不可。” 说实话,虽然而今处州战局让朱祁镇很不满意,但是朱祁镇也知道,处州战局也不能全怪浙江地方。 但是对于浙江地方隐瞒疫情,却是无法忍受的。 “陛下,使功不如使过。”杨溥立即说道:“而今多事之秋,当镇之以静。而且又从何处调人去担任浙江巡抚?” 杨溥未必是对浙江地方官有好感,只是从朝廷决策到换人,换了人之后再掌控地方权力,一切理顺之后,开始做事。 这事情太长了,夜长梦多再出了什么事情,岂不是乱上加乱了。 朱祁镇未必不知道这一点,只是浙江局面纷乱之极,以宁波为中心的大疫。南边还有兵乱。 还有困到疫区的京营将士。 这些事情,朱祁镇并不认为浙江地方官员可以胜任。 不派一个精明强干的下去,如果一直拖拖拉拉的,所造成的影响,恐怕会更坏。 其实朱祁镇心中也有一些泄气。 对于地方上屡屡出事。 朱祁镇能做些什么? 什么事情也不能做,他能做的也仅仅是换人而已。 此刻朱祁镇有一丝理解崇祯皇帝的心情了。 朱祁镇说道:“长痛不如短痛。” 杨溥见朱祁镇意见坚决,说道:“既然如此,臣以为可以让况钟担任浙江巡抚。” 朱祁镇听了杨溥的话,看了一眼,对杨溥居然推荐况钟,有些奇怪。 况钟是好官吗? 是好官,当今天下有三个人被称为青天,就是于谦,周忱,况钟。 于谦与周忱不用说了。但是况钟已经担任杭州知府十几年了,一直没有挪过位置,这固然是况钟亲政爱民,百姓不想让况钟离去,每每朝廷要将况钟调离,就有数万人向朝廷上书,请求挽留况钟。 宣宗皇帝特别给况钟加衔,以正三品担任杭州知府。而在布政使不过是从二品而已。 但是仅仅是这样,却也说不通。 朱祁镇有几次尝试调任况钟,才发现其中原因。 因为况钟不是科举出身,不是监生出身,也不是军方出身,而是吏出身的。 不过况钟就是以吏出身的。 在明初一段时间,朝廷没有人用,可以说什么人都用,不拘泥于科举不科举的。但是这个时间段很短的,虽然之后还有吏出身的官员,但是都被按得很低,况钟能做到正三品。已经是破格了。 远远超过了吏出身的天花板了。 周忱与于谦都是进士出身,那么于谦的科名差一点,朱祁镇提拔这两个人,阻力并不大。但是想将况钟提拔上来,就遇到了阻力了。 杨溥这样做,只是事急从权。 首先,朱祁镇一心要换掉浙江布政使。换一个人以巡抚的身份掌管全省,可以灵活的调动兵力。 但是大明不是没有有能力的官员,但是大多都在京师。从京师调到浙江,有些太远了。即便从南京调人过去,到时候想要掌控局面也是需要时间的。 唯独况钟是不用担心这一点的。 杭州乃是浙江省会,而况钟担任了十几年杭州知府,又是高配。深得百姓爱戴,在杭州况钟才是地头蛇。 而且他品阶也够,怎么看怎么合适? 至于那些其他的东西,在国家大事之前,杨溥也就顾不得其他了。 朱祁镇说道:“好,立即拟旨让锦衣卫八百里加急,去杭州。” 杨溥说道:“遵旨。” 朱祁镇又问张辅说道:“而今局势变化,方瑾恐怕一时半会儿,是到了不了处州了,只是前线军情紧急,各省各自为战。英国公可有办法?” 张辅说道:“请陛下放心,浙江,福建,江西三省有几十个卫所,兵额十几万,纵然南兵不堪战,但是区区贼寇也不足为惧。只需派一员大将统合三省,不能让三省各自为战下去。” 朱祁镇也明白。 他复盘几次,可以确定,叶留宗能有今日,最大的帮手,就是大明的官僚们。 画地为牢,以邻为壑。毫无大局观。 在没有援军的情况下,最好的办法,就是统合三省兵力,统一行动,这才不能让叶留宗个个击破。 朱祁镇说道:“派谁去?” 张辅说道:“魏国公坐镇南京,距离最近,让他去最合适不过了。” 朱祁镇心中默默一想,却发现魏国公正是最合适的人了。 首先想要镇住下面的人,这个人可以没有能力,一定要有资历,能镇得住场子,而魏国公完全是没有问题的。 毕竟大明中山王嫡脉,下面的人都不敢怠慢的。 当然了,朱祁镇或许让其中一个官挑大梁,比如说焦宏。 一来,朱祁镇也不相信官的能力,二来,朱祁镇不想破坏他登基以来的原则,就是总领大军的帅臣,必须是武将。或者说必须是勋贵。 这不仅仅是朱祁镇的原则,也是大明开国以来的祖制。王骥能总督云贵,其实已经有几分破例了。 朱祁镇想了想,发现最快统合三省,却是魏国公最合适了。 朱祁镇说道:“传令给魏国公,让他立即奔赴前线,整合三省人马,朕不想听见叶贼肆虐的消息。” 这两边全部安排好了。 朱祁镇才有心思细细问大疫的情况。 说实话,对于大疫朱祁镇并不是太陌生的,甚至很熟悉,所谓大灾之后,必有大疫。一般水旱蝗灾后,都有会大疫发生。 朱祁镇甚至都有一些麻木了。 朱祁镇不是没有想过这些事情,但是比起淹死饿死,死于兵祸,死于劳役的人来说,病死,已经算是善终了。 而且就百姓来说,承受疫病的压力非常强大。或者说,他们根本没有想过,他们得疫病与朝廷有什么关系。 不管是从事情的轻重缓急来看,还是对维护朝廷的统治来看。 治疗疫病这一件事情,与天测量一样,都是重要的并不紧急的事情。贝琳而今在钦天监整理翻译回回历法,并培养学生。 重启四海测量一事,也就搁浅了。而重塑医疗体系这一件事情,也被朱祁镇搁置了数次了。 朱祁镇下决定,不准备再耽搁下去了,他召集太医院使。问道:“天下之间有哪些名医?” 这太医院使姓张,说道:“天下名医具出四大家,而今天下名医都是四大名家的弟子,以及再传弟子。” 朱祁镇一听,又触及到他的知识盲区了,说道:“那四位大家。” 张太医说道:“乃是高祖河间刘公讳完素,以及高祖的弟子,张公讳张从正,李公李杲,还有就是义乌朱震亨。” 朱祁镇一听这四个名字,立即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这位太医院使,医术高超不高超,朱祁镇并不知道,但是在医学这个圈子里,地位恐怕不低。 随即张太医详细讲解了一下四位大家,还有他们的学术思想。 也幸好朱祁镇这几年被无数翰林教育,国学基础还是不错的,否则上来大量的阴阳经络,朱祁镇决计是听不明白的。 总体来说,张完素提出了五行升降,经络腑脏的中医理论,在这基础上,发展出了以热症凉治的主张,他两个弟子,一个主张攻下,用通俗的话,就是遇见病了,吃一点泻药,泄一泄就行了。而另外一个弟子,却主张补脾。而朱震亨却是主张养阴。 朱祁镇一概不懂,但是从人事关系方面来读,却有另外一种滋味。 第六十六章 大疫 第六十六章 大疫 以张太医之前所言,天下名医尽出四大家门下,看四大家的关系,其中三个有师徒关系,而张太医就是太医院使。 其中的关系,是值得品读的。 朱祁镇说道:“朱震亨一脉有什么名医吗?” 张太医微微一顿,但是不敢不说,说道:“朱震亨一脉有名的有,戴思恭,楼英,只是可惜都已经不在了。” 朱祁镇听了,也没有多说,就打发张太医走了。 朱祁镇对太医院的现状一直是不满的。但是不满归不满。但是没有代替人选的时候,朱祁镇不准备在太医院开刀。 但是眼前这张太医的身份,朱祁镇就能窥见太医院之中更多是论资排辈,想想就知道。这个时代现状,医学都是家传,或者是师徒相传,戴思恭,楼英不在了,真以为这些人都死光了。 是决计不可能的。 朱祁镇立即召来锦衣卫,派下去一个任务,选择戴思恭与楼英两位名医的后人,顺便考察一下,朱震亨弟子之中有没有有出息的人。 既然张河间一脉霸占太医院时间太长了,也可以换人来坐一坐了。 宁波。 本来因为开港变得繁华仅此于杭州的宁波城,此刻就好像是一片鬼蜮一般,城中百姓都躲到了乡下,本来是车水马龙的城市,变得门客罗雀。 唯有地面之上一片一片的纸钱,说明了眼前一切。 城中几个医馆,都有不知道多少簇拥在这里,他们好一点的有亲属陪同,但是不好一点的,只能自己挣扎的来看病。 “呕”忽然有一个人扶着墙头,呕吐起来。 这一声呕吐更是引起了其他人的连锁反应,大片大片人开始呕吐了,一瞬间各种味道弥漫开来。 再加上这疫病的反应不仅仅是上吐还有下泄。等待这里的人也有不少屎尿齐流。 一个老者出门一看,叹息一声,立即召集不少学徒。将这些人给抬了进去。 却见这医馆上面,仁心堂,这个牌匾下面细细的刻着一个字,太宗皇帝御笔。 这老者坐在堂上,一个个看看患者,似乎丝毫没有闻到患者身上的味道,大部分患者的情况都差不多,他下笔匆匆。每开一方子,立即有学徒拿去煎药,在墙角下放着一排砂锅,都在煮药。 片刻一个学徒来到老者身边,说道:“师傅,堂里的药不多了。” 老者说道:“没有了就去买,钱财乃身外之物。我楼家百年名声,却是无价之宝。” 这个老者名叫楼元,他本身出身于医学世家,家中世代行医。又受业于戴思恭。结两家之长。 特别是戴思恭更是太宗皇帝时的太医院使,屡次为太宗医治,到了年七十有八的时候,太宗还不肯放他回乡,只是赐假还乡,甚至还说过,他日有事,还请先生复来。 只是这一去,君臣两隔。戴思恭回到家乡不久就病死了。 所以他这个药堂上面的牌匾,还是戴思恭请的太宗御笔,有这三个字在,整个浙江上下,都对仁心堂不敢怠慢。 “师傅,不是我们不舍得钱,而是已经没有人卖药了。”这徒弟委屈之极。 楼元一听,立即皱眉。 大部分患者,都是上吐下泄,算起来乃是伤寒之症,所以治起来,用的药材大体相同,不过是在分量之上,因人而异。 这样一来,药材消耗就大大加剧了,其他药材的存量还是有的,但是几位发汗,滋补用的药材,却是早早就空了。 楼元一时间也没有办法。 却见外面忽然有一个老者来了,说道:“楼公可在?” 老者一听声音,连忙出门,却见一个老者满头白发,驻着一根手杖,身后跟着几个后生,看气色应该是吃官军饭的。 楼元一见这老者,一掀衣服,就要跪到地上,却被这老者一把搀扶住。 楼元知道这老者的身子不好,不敢硬跪,连忙起身,说道:“况公,你怎么能来这里,你的身子骨,可是承受不住的。” 这老者不是别人,就是况钟。 况钟为官非常清廉,对自己甚至有几分刻薄,三年之前一场大病,就是楼元将况钟的小命从鬼门关之中拉扯过来的。 但是在此之后,况钟就伤了元气。他屡次上书请辞,都被皇帝给拒绝了。 因为况钟得杭州百姓之心,杭州百姓听说况钟辞官,也都联名托人上奏,要挽回况钟。 朱祁镇见此,又怎么能伤百姓之心,不仅仅赐医药,让太医看诊。加俸,还多派到杭州府几个官员为况钟分担政务,仍旧让况钟担任杭州知府。 只是从那之后,况钟在政务上操劳就少了。 并不是况钟不勤政了,而是百姓都知道况钟的身子不好,不到万不得已,都不去找况钟。 况钟说道:“朝廷让我当浙江巡抚,就是为了治理这疫病,我来这里就是问你一句话,这疫病能不能治。” 楼元说道:“能治,只是” 况钟打断楼元的话,说道:“只要能治就好办了,我已经下令封锁宁波城了,凡是得病之人,全部送到这里,让你医治。我坐镇城中,你要什么,钱也好,药也好,尽管找我,你只要开了口,我办不到的事情,我将我这一条老命给填进去。但是什么都到位了,你如果治不好?” 楼元说道:“请老大人放心,先师戴公,还有我楼家百年行医的名声,都在这里,我如果治不好,就不劳大人动手,我自己挂在这仁心堂牌匾之下。” 况钟说道:“有你这一句话,我就放心,我从各地调来百余名郎中,都归你调遣。”况钟说到这里,微微一叹,也觉得自己对不起楼元。 楼元毕竟对他有救命之恩。 但是而今局面发展不妙。虽然况钟来之前,已经封锁了所有去宁波的道路,但是这疫情到底有没有扩散开来。 扩散到什么程度了。 况钟也不清楚,而楼元本身,也算是浙江第一名医了,这个时候,他不逼楼元逼谁? 况钟咳嗽两声,说道:“对不住了。” 楼元说道:“老大人无须如此,老大人能以宁波一府托付,乃是看得起楼某。” 不管楼元是真不介意还是假不介意。都不妨碍楼元提出条件,房舍,药材,人手,热水,等等要求提了出来。 而况钟拖着病躯都一一办了。 其实如果仅仅是这一点事情的话,况钟是不需要来疫区的,但是大疫最可怕的不是大疫本身的杀伤力,而是因为大疫带来的恐慌。 在况钟来之前,宁波府县早已失去了组织能力。 而况钟一来,人的命,树的影,况钟在杭州十几年,名声非常好,他一来,百姓都知道他们就有指望了。而各部官员小吏也有了主心骨。 所以况钟即便什么也不做,仅仅是坐在宁波府之中,就胜过十万大军。 而方瑾此刻就布置在宁波府外围,他也没有办法,本来是因为宁波大疫,暂时滞留杭州,结果况钟一接到圣旨,第一件事情就是征用了方瑾所部。毕竟执行封锁任务,杭州本地卫所根本不行。 太多熟人了。 方瑾本来是不用答应的,但是面对况钟这个老人,理直气壮的样子,方瑾不只觉得就软了。 他此刻还在想:“消息传到了京师,陛下知道会怎么办?我怎么就答应下来了。” 况钟虽然说出了什么事情,他一个人承担,但是方瑾却不觉得他一个人能承担的了,暗暗骂自己鬼迷心窍,但是面对大疫之中成家成家的死人,却不敢擅离职守。 第六十七章 魏国公入处州城 第六十七章 魏国公入处州城 方瑾的烦恼还没有传到京师,但是魏国公却因为京师的任命而烦恼起来了。 魏国公徐显宗,而今二十多岁,身边倒是有一些老臣与家将。但是从来没有经历过战阵。虽然朱祁镇怕他误事,专门让传旨的锦衣卫,将事情私下里给他说明了,他过去最大的任务,就是协调三省做战。 不可以邻为壑,相互之间,宛如仇敌。 只要能配合作战,限制叶留宗的活动范围,将他困在群山之中,即便一时间剿灭不了也没什么。 朝廷已经准备从京营调拨第二批援军了,这一批援军乃是郭登带领,预计下半年大概能到战场。 到时候,事情就可以交给郭登去做了。 他负责掌总就行了。 但是即便如此魏国公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采纳了家将的意见,兵贵神速,不管去做什么,都要先到达战场。 表现出勤于王事的态度。 故而魏国公匆匆点起南京营兵一万五千人。从南京出发,绕到金华,直奔处州城下。 而此刻叶留宗在处州城下,已经围攻了数日之久了。 就好像是叶留宗攻建宁府一般,他攻不下建宁府,也攻不下处州城,其实一个县城一定要死守的话,叶留宗也是攻不下来的。叶留宗所部的攻城能力,并非一时半会儿,能锻炼出来的。 只是并非叶留宗所部就没有收获的。 他最大的收获,就是裹挟了不少矿丁,大军从万余人一跃到两万之众。 甚至见魏国公所部过来,叶留宗怡然不惧,就在处州城下与魏国公所部打了一场。 双方交战两个时辰,打得分外激烈。 但是是军事上来说,双方就好像是两支男足比赛一般,看上满场奔跑,但其实并没有多少有效进攻。 魏国公认为自己麾下有一万五千人,那是按兵额来的。但是他麾下兵马最少有十分之一身子更高的缺额,却是魏国公并不知道的。 这也是为什么大明中枢都没有想过调南兵平乱的原因所在。 所以魏国公所部其实一万多一点,但是叶留宗所部却是实打实的两万人,其中万余人装备还不错,叶留宗所部本身就是矿丁出身,兵器也能打造一些。再加上一路来,从各府县夺得兵器,最少一万人是武装的。 至于其余的虽然都是一些竹枪木盾的东西,但是呐喊助威还是不错的。 所以一旦起来,虽然魏国公不会指挥,但是魏国公家中的家将还是不错的,不敢说阵势有多高妙,但毕竟是有章法的。 而叶留宗倒是在实战之中锻炼了一些本事。但是面对下面的指挥不力,两万人的人数优势也不能全面发挥出来。 叶留宗发现没有能力取胜之后,就主动撤退了。 魏国公以只求无过不求有功的姿态,进驻了处州城中。一时间处州百姓算是安心了。纷纷向上报,所谓的处州大捷。 魏国公也记着自己的使命,立即传令福建方面与江西方面派人来他面前听令。 浙江方面忙于瘟疫之事,魏国公直接节制下面临近府县,而江西方面也派了广信府一个同知,福建方面却是杨恭。 因为在建宁府大捷之后,论功行赏,杨恭作为忠臣之后,又立有功劳,起复为建宁府同知,协助剿灭叶留宗。 这对杨恭是一个大好机会。 原因很简单,杨恭没有功名,如果他有功名,他就不会继承荫官了。没有功名,即便是有杨荣的政治遗产,他在朝廷之中也是走不远的。 他本来决定在家里做一辈子乡绅,将自己弟弟与儿子供出来一个进士,才能复兴家族。 但是叶留宗之乱,却给了杨恭另外一条道路,就是军功。 在正统年间,官与勋贵大体是平衡的。特别是朱祁镇登基以后,有意维系这一股平衡。 对杨恭来说,走不成官,走武将也是可以的。 杨荣在武将方面的人脉,其实比官方面还多。 别的不说,杨信或许不知道,但是杨恭却是知道,杨洪当初也算是杨荣的人。甚至杨洪家中供奉的中堂,就是杨荣所写。 这种政治意味很深的东西,杨洪会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杨恭此刻虽然被封了一个同知,只要将来立了功劳,说不定,就能上奏朝廷,将官换成武将。 还能弄一个世袭的指挥使之类的。 这才是杨家的累世富贵。 所以杨恭在剿灭叶留宗这一件事情,颇有拼命的姿态。 魏国公在处州府衙之中,召集各方,说道:“本国公奉陛下之令,节制三省,此番叶贼做乱,祸乱两省。尔等各省有何举措。” “秉国公。”杨恭说道:“下官已经号召各县,在道路上设卡,从仙霞岭到铜盘山,各处密布眼线,有五千士卒严阵以待,一旦贼人复入福建,决计会挡在省界之外,即便不能,也能拖着他们,等大军会剿。” 魏国公问广信府同知,道:“广信府准备的怎么样?” 广信府同知立即起身说道:“秉国公,在来之前,知府大人已经准备好了,决计不会让贼人入江西一步。” “好。”魏国公说道:“只要尔等精诚为国,区区叶贼算得了什么?”随即魏国公说道:“我已经调集金华,衢州人马两万南下,汇合本国公人马,共四万人,紧追在贼人后面,尔等在前面布置铜墙铁壁,定然能将贼人逼回仙霞岭下,如此四面合围,让他插翅难逃。” 就在距离魏国公西边一百多里的地方。 叶留宗也在商议局势变化。 一道道消息传到了叶留宗这里,叶留宗一看,轻轻一笑说道:“看来,这位国公爷,是想一口吃掉我了。” 叶希八说道:“大哥怎么办?朝廷已经动用了三省人马了?” 叶留宗说道:“不急不急,他即便动员了十万人马又如何?真正能与我们接战的,也不过是万余人马而已。” 叶留宗才没有被朝廷的人马吓到。 打过几仗,叶留宗已经发现了,不管多少人马。很多时候真正决定胜负的,都是几千人马之间的胜负。 在这样关键节点一胜,剩下就不用打了。 而正如叶留宗所言,且不说,这五万人马,根本没有聚集在一起,有让他各个击破的机会,即便是都在一起。叶留宗未必觉得不能获胜。 这就是处州之战,给他的信心。 处州之战让他知道,原来大明南京营兵,也不过如此。 虽然列阵而战,未必是这些人马的对手,但是何须与他们堂堂正正一战,浙江,江西,福建三省交界之处,最不少的就是山。 任何一个山沟,就是一个上好的伏击场所。 只要选好战场,即便是五万人马一起来,叶留宗也不是不敢打的。 陈恭善说道:“大哥,不管怎么说,我们在这里待不下去了。要赶紧打粮。” 叶留宗轻轻一叹,这是叶留宗最大的问题。 不是别的,就是日益扩大的兵马与日益扩大的粮食缺口。 在几千人马的时候,抢一个县城,就足够吃好长时间了,但是而今有两万人上下,打一个县城不过支撑两三个月而已。 如此在算是筹备战争,行军,作战的时间。即便不算官军的前后堵截,留给叶留宗的时间也不多了。 叶留宗说道:“好,大军西进,目的地就是这里。”叶留宗的手指点在地图之上江西广信府的地方。 叶留宗很清楚,不打在身上,官府是不知道疼的,所以没有挨过打的官府布置,不管多严密,就好像是一张窗户纸。 第六十八章 三元及第 第六十八章 三元及第 叶留宗决定要去江西,他首先去的地方,不是江西,而是大军北上,向衢州而来。 让魏国公大惊,立即从后面追过来,而浙江凑集的两万人马,也从衢州南下。结果双方大军汇合的时候,却发现叶留宗是虚晃一枪,他随即转道向西了。 一路攻破衢州府江山县,又攻破江西省广信府玉山县。简直是势如破竹。 正如叶留宗所预判的一样,江西所谓的铜墙铁壁一般的防御,根本就好像是窗户纸一般。江西各路人马在江西都司的指挥之下,迅速集结过来。 随即叶留宗突入广信府城下。 结果江西方面,抽调各路援军救援广信府,但是叶留宗根本不停留,绕过广信府,直扑铅山。 就在铅山县境内,歼灭一路明军,五千明军几乎全军覆没。 这个消息,更是让天下震动。 只是这个消息,传到京师之后。 朱祁镇反而并不是太在意。 他并不是不在意,而是努力让自己不去在意,他无心批阅奏折,而是一遍一遍写大字,所写的就是两个字。那就是制怒。 他很清楚,那就是他对前线,做了所有能做的事情了,剩下的就要看前线将帅了。 钱粮他安排好了,福建,浙江,江西三省蕃库,还有南京府库直接支出军费。而且朱祁镇已经免去,处州府,衢州府,广信府,建宁府,四个府县今年的钱粮了。 至于兵力上,三个省加起来驻军十几万人马,如果再加上南直隶南京二三十万也是有的。 虽然朱祁镇知道,这些人马不能打的。、但是他不是没有办法吗? 宁波大疫打乱了朱祁镇调兵的节奏。 否则的话,有方瑾五千精锐在两军之前,哪里能容叶留宗那么来去如此轻松。 第二波援军由郭登带领,还有一月左右才能到达前线。 他现在急也没有用,反而越急越容易将事情弄坏了。 甚至不管铅山之败,还是所谓处州大捷,朱祁镇都没有批,而是转给内阁了。 “陛下,吉时已到了。”范弘小心翼翼的说道。 范弘与王振不同。 范弘作为司礼监太监,极其小心谨慎,可以说面面俱到,大事小事都来向朱祁镇禀告。今天也是如此。 今天是殿试的时候。 正统十年的科举也落下帷幕了。 虽然浙江那边乱事越发难以控制,但是对北京城的士子来说,这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轮才大典。 这一次的主考官乃是马愉,很明显乃是杨溥为自己的学生铺路。 杨溥毕竟是老人了,眼看就要八十了。 并不是每一个老人都能活到百岁的。而且即便杨溥能活到百岁,但也不能保证他能在政坛一直活跃下去。 所以杨溥对自己学生还是要做些安排的。 朱祁镇对马愉这个人,虽然不是太满意,但是而今朝廷缺不了杨溥。朱祁镇没有想与杨溥撕破脸的,所以马愉也就用了。 朱祁镇一到大殿,三百多进士已经到位了。 朱祁镇点点头,立即有太监扯着公鸭嗓子说道:“吉时已到。” 立即有人拆封考题,开始考试。 朱祁镇并不是多在乎殿试的。倒不是朱祁镇不重视抡才大典,而是朱祁镇现在也明白了,而今这一批进士,真要大用的时候,在几十年之后。 朱祁镇眼前就有这么多的事情,哪里有心思管几十年后的事情。他培养刘定之十年了,但是即便是刘定之而今在朝堂之上,也是说不出一句话的。 如果朱祁镇现在有心有对内,他定然会通过科举传出一些政治信号。当然了这政治信号也不是给新科进士的,而是给各方官大佬的 但是而今朱祁镇一心放在对瓦刺上面。对内自然不想刺激下面官大佬们。 就是过一个过场而已。 朱祁镇也就是露了一个面,让新科进士参拜而已,坐了一会儿,与内阁几位扯了几句朝政,朱祁镇就离开了。 第二日,下面前十名呈上,请朱祁镇御批。 范弘亲自带过来,说道:“陛下大喜。” 朱祁镇说道:“何喜之有?” 范弘说道:“三元及第,岂不是天降祥瑞,大大的喜事?” 朱祁镇闻言一笑,说道:“这么说,你这奴才已经看过了。” 范弘说道:“老奴按捺不住,看了一眼。” 朱祁镇也不多话,翻开第一名的考卷,说道:“果然是花团锦簇。”其实朱祁镇不用看就知道,前十名的章,没有不好的,只有那一个更好的。 章从来是很主观化的东西,所以朱祁镇挑谁当第一都没有问题。 朱祁镇说道:“这第一名是是?” 范弘说道:“老奴查过来,商辂,乃是严州淳安县人,正宣德十年乡试第一,今年会试第一,如果今日殿试第一,就是三元及第。” 朱祁镇说道:“本朝可有三元及第的先例?” 范弘说道:“有黄观一人,不过已经被太宗皇帝除名了。”黄观不仅仅是三元,还是六首,也就说科举考试的大满贯,从有考试那一天,他就是第一,一路到殿试从来没有变动过。 不过他是建皇帝的忠臣,太宗得天下之后,他带着妻子跳江自杀了。太宗皇帝剥夺了他的功名。 朱祁镇看了一眼范弘,心中暗道:“这是不是杨溥的示好?” 不怪他多想,这种人为的祥瑞,在他想来实在是太多可以做手脚的地方了。不过想了想,觉得科举考试,抡才大典,那年没有几个解元参加。 如果杨溥想做手脚,那一年没有一个三元啊。 以杨溥的人品,也断然不会在这上面做手脚的,更大是可能是,商辂两中两元,范弘起了凑足三元的心思。 这毕竟是朝廷一大盛事。 朱祁镇心中暗道:“今年是多事之秋,各种倒霉的事情,一古脑的过来,也就当是冲冲喜气吧。” 朱祁镇说道:“既然如此,商辂就是本朝的三元及第吧。”朱祁镇拿起朱砂笔在商辂的考卷上批了一个圈,说道:“剩下的按顺序来吧。” “是。”范弘立即答应一声。 范弘下去传旨。朱祁镇远远看着范弘的身影,心中暗道:“想来,今年的北京城中会热闹一番吧。” 范弘刚刚走了,立即有人禀报说道:“锦衣卫指挥使王恭求见。” 朱祁镇说道:“传。” 锦衣卫指挥使王恭一进来,立即跪地,双手捧着一个盒子举过头顶。说道:“陛下,漠北紧急军情。” 立即有太监将这个盒子接过来,放在桌子上。 朱祁镇打开一看,却见里面只有一个纸条,上面写着:“瓦刺聚集各部与兀良哈三卫,去向不明。” 朱祁镇说道:“你的办的差事不错,好好做事。” 朱祁镇这一句话,倒不是假话。 引发王振之死的,大内奸细案,而今也没有一个真相,甚至朱祁镇有时候想,这是不是王振想搞金英的一个由头。 但是朱祁镇依然不敢肯定,而今东厂与锦衣卫都在查这一件事情,虽然没有结果,但是锦衣卫在漠北的布置却多多少少的起了作用。 就如而今这一个情报,虽然仅仅是瓦刺聚集兵马的消息,但对朱祁镇来说,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朱祁镇走到墙边,看着将整个漠北西域辽东,囊括进去的地图,而这地图最上面有两个大字,瓦刺。 对这就是瓦刺的疆域。 朱祁镇心中暗道:“春暖花开,冰雪消融,这些阿猫阿狗都不来觅食了,只是他要去哪里啊?” 第六十九章 多事之秋 第六十九章 多事之秋 正统九年秋天,兀良哈三卫正是决定依附瓦刺。 交了投名状之后。 瓦刺也先对他岳父的态度,转了一百八十度。兀良哈三卫的首领,分别被封为大元朵颜王,大元泰宁王,大元福余王。 也都挂上了大元平章的头衔。 如果大元还在的话,就是宰相头衔。 不过而今,其实也就是一个头衔而已。只是他们兀良哈已经没有选择了。与大明的贸易断绝,去年秋冬对宣大辽东的骚扰,胜负各半,并没有太大的收获,不靠瓦刺的输血,兀良哈去年冬天的日子就很难过。 于是在今年,也就是正统四年四月。 在东北冰雪融化的时候,大军东进,进攻奴儿干都司。 奴儿干都司各女真卫所,一边向大明求援,一边聚集起来与瓦刺与兀良哈大军对抗,继续去年与兀良哈之间没有完结的战事。 他们聚集在木兰河卫。 而木兰河卫就在后世哈尔滨以东一些的地方。 再往东一些,就是东北平原与松嫩平原之间的交接之地,长白山北麓,与小兴安岭,青黑山之间。 也就是从这里就可以直接进入海西地区。不用翻过长白山。 木兰河卫城乃是元代选址。数万女真部落,在这里与瓦刺兀良哈联军对峙。 也先瓦刺本部并没有出战,而是让兀良哈与奴儿干各部战斗,双方围绕着木兰河卫聚集了数万大军。 当然了,也先并非什么也没有做。 他在做一件事情,那就是收买女真部落。 大明对奴儿干各部并没有直接统治,想想就知道,女真各部对大明的忠心能有几分。女真各部之所以联盟与兀良哈对抗,与其说是忠于大明,还不如说是保护自己的财产不受侵犯。 毕竟臣服与大明,大明的赋税几乎没有,朝贡还能得些赏赐,但是跟了兀良哈与瓦刺,会有什么下场,他们自然是明白的,上贡兵马粮草不说,估计还要出壮丁从征,今后的日子可不好过了。 但是不好过,也是要生存下去了。 如果在生存不下去的时候,他们自然会做出选择的。 所以也先放马在兀良哈的草场之上,督促兀良哈各部进攻,与女真打得如火如荼。兀良哈去年没有一口吃下女真各部,今年也吃不下去的。 他反而在后方与女真各部的使臣联系。 这些女真各部如果往上数几十年的话,其实都是元朝在东北设的两个万户的后代,这也是太祖皇帝对四夷的态度,要求的是臣服,因俗而治。 前面一边打,后面一边谈,什么时候后面谈好了,就是也先将瓦刺主力派上战场的时候,也是一锤定音的时候。 对也先来说,如何调教有异心的下属,这是一项艺术。如此一来可以打磨一下兀良哈的傲气,让兀良哈各部知道,他们离开了瓦刺,什么也不是。 同样让兀良哈在瓦刺体系之中,竖立了一敌人,不是别人,就是未来的女真各部。 属下有矛盾,作为上位者,也先才好控制。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瓦刺本部大概有十万骑上下,但是比起蒙古各部,黄金家族的地方领主,兀良哈,乃至其他大大小小的部落。瓦刺单对单有压倒性的优势,但是对联合起来的各部,却不好说了。 所以也先在统治蒙古的时候,各种手腕都需要用的。这也是为什么脱脱不花与也先特色的双王结构能够存在的原因。 从东北传来的军情,让朱祁镇满是犹豫。 救,还是不救。 这个问题在武英殿几乎没有争辩。 武英殿之中,外面淅淅沥沥的雨,给这一场会议增添了不少凄凉的气氛。 张辅陈言道:“臣估计兀良哈三卫与瓦刺合力,当在十万骑之上,如果朝廷出兵塞外,则瓦刺很可能从漠北继续调兵,双方形成决战姿态。” “朝廷能出兵多少?” “抽调宣府,大同,辽东三镇所有骑兵,再加上三千营,朝廷可出骑兵十万,这是朝廷除却西北之外,所有的骑兵主力了。” “这一战一旦失败,则九边防线就会彻底失去主动,完全陷入被动之中,瓦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而出战之时,女真各卫可以帮助朝廷吗?” “也是不行的。” “女真各卫,一盘散沙,甚至不如海西女真有李满住一个首领,他们不过是因为兀良哈的步步紧逼而团结在一起,一旦大军出塞,木兰河卫之围立解。” “到时候瓦刺掉头南下,女真各卫是决计不会主动出战瓦刺的,出兵救援,不过移祸于我而已。” “此乃孤注一掷之举。” “军国大事不可浪战。” 朱祁镇也知道,张辅说的没有错,朝廷骑兵在十几万上下,但是分布在整个漫长的边境线之上,能够聚集起来作为主力作战的骑兵,不过十万。 甚至这十万,朱祁镇还疑心其中有空额的。 不要以为这个数字很少,其实即便是太宗北伐的时候,出动最多的也不过是步卒,并非骑兵,骑兵大规模决战,也不过是动用数万骑而已。 十万骑的决战,真得是一场战略性的大战。 胜则瓦刺退回漠北,甚至也先的权威丧尽,以瓦刺也先与脱脱不花两人联合起来的草原政权就此分崩离析。 但是如果败了,就是落入深渊之中。前已经说过了,而今的九边边防并非明末连绵长城,而是,将从北方进入的敌人,逼到几个节点,进行战略决战的防御态势。 只是这一切的前提,就是边军有骑兵,有足够的骑兵,即便不与蒙古骑兵决战,也可以做到追击,停滞的作用,迫使对方不能自由行动。 但是十万骑兵尽丧,大明边军只剩下步卒,那么,到时候瓦刺骑兵,就可以来去自如了。 朱祁镇其实有一句话,一直想问问张辅,这也不能打,那也不能打,那么什么时候能打? 如果什么时候都不能打,那么朝廷养兵百万,耗费亿万,是用来做什么的? 杨溥说道:“陛下,臣知弃女真则弃奴儿干各卫,如此一来,朝廷边墙之外,尽为瓦刺所有,但是而今实在不是大战之时。宁波大疫,况钟已经上报,死亡三万有余,虽然已经将疫情控制在宁波府之内,但是宁波府库已经不足,况钟已经将海关库银先行调动了。” “而叶贼转战三省,福建,浙江,江西三省,动用军民百姓十余万,尚不能治,这三省的蕃库今年也不用指望了。” “而且今天气候反常,往年春旱,而今年却雨水连连,幸得陛下,高瞻远瞩,治理直隶水患,而今直隶尚且无虞,只是河南方面已经有些不妙了。” “如果这天气不做改变的话,今年五六月份,恐怕黄河就危险了。” “而今户部周忱虽然是能吏,但是也没有三头六臂支应各方,如果大战一起,则耗费千万,朝廷实在是拿不出来的。” 朱祁镇也明白,杨溥所言句句属实。 但正因为是实话,才让朱祁镇感到难受之极。 今年真不知道是怎么了,简直就是多事之秋。主要花钱的几项,宁波大疫,叶留宗之乱,还要为黄河准备一笔款子,如果黄河安安分分的,那再好不过,如果黄河不安分,也要有所准备。 这个时候,与也先下场赌一局胜负。朱祁镇的确是没有底气。 朱祁镇说道:“只是如此,难道就坐看朝廷忠臣被也先所执吗?” 第七十章 悬危之计 第七十章 悬危之计 就如之前放弃哈密一般,而今如果再放弃奴儿干都司。朝廷在边墙之外,可就没有一个藩属了。 虽然大明在仁宗宣宗进行了战略收缩。 但是这种战略收缩,并非直接放弃。 这样说吧,大明虽然放弃开平,大宁,放弃奴儿干都司的流官,但是总体来说,这些地方还是大明的。 特别是奴儿干都司,你说他们是被大明经济捆绑也好,是被大明的软实力吸引也好,但是从表面上来看,在大明与瓦刺之间,他们都是站在大明一边的。 否则朱祁镇也不会攻打兀良哈的时候,派曹义出关整合女真各部。 甚至得益于曹义的组织,女真各部才能木兰河卫坚持这么长时间。 而今如果说放弃就放弃了。大明对藩属的政治威信何在?将来与瓦刺博弈的时候,谁还会为大明所用? 虽然朱祁镇看不上边墙外面的各部,但是如果这些部落一一被瓦刺吞并,却不是朱祁镇所想用的。 杨溥说道:“臣以为当派使者,去两军阵前,宣朝廷旨意,让双方两兵罢战。” 朱祁镇听了。第一念头感到这样愚蠢的办法居然是杨溥所言,但是随即一想,顿时明白了,这是一个缓兵之计。 现在的问题是,女真各部向朝廷求援,而朝廷又否决了大军出塞与瓦刺决战的提议。但是大明朝廷不能不有所表示。 派一个使臣来去宣布圣旨,再加上虚与委蛇一番。大概就要花两个月有余。 虽然这个时代的战事打得很慢,一般来说,除非如同叶留宗那般什么也不管到此流窜,否则正儿八经准备一场大战,从筹备发动决战收兵,就是大半年,甚至一年的时间。但是真正花在决战的时间并不长。 别的不说,而今兀良哈与女真各部打了近一个月了,然后再算上使者往来时间,这一战必须打上三四个月。 一场攻城战,并非不能进行三四个月。但是草原上却很少有这样的战事。因为这样的战事,考验的是彼此的后勤能力。 很显然哪怕是瓦刺,他也缺少大军在外近半年的后勤维持能力。 所以说,最有可能的事情,朝廷先礼后兵,这兵还没有到,木兰河卫之战,就有了结果了。 到时候,朝廷并不负担道义上的谴责。 可以说,不是朝廷不救,是来不及而已。 朱祁镇乍一听,觉得这个办法似乎很好,但是细细一想,朱祁镇只觉得一股讽刺的意味浓厚之极。 朱祁镇冷笑一声,说道:“吾欺谁乎?欺天乎?” 这种小伎俩,真以为没有明眼人能看得出来,根本就是自欺欺人而已。 杨溥立即行礼说道:“老臣无能,请陛下治罪。” 朱祁镇叹息一声,说道:“先生何罪之有。”他其实也明白,两人的思路根本不在一个节拍之上。 不是说杨溥想出这个办法就愚蠢了。 要考虑大明的政治生态。 朱祁镇担心放弃女真,对将来大明与瓦刺的对决之中,产生不利的影响,但是杨溥担心的是什么? 杨溥担心的是放弃女真的消息传出去,引起朝野动荡。 这要就一个类比了。 大明作为一直以来的天朝上国,对外从来是轻视,乃至于蔑视的。就好像女真各部,其实他们都是女真吗?并不是,而是朝廷不知道那一个官觉得称呼他们方便,于是东北所有部落都是女真人了。 什么海西女真,建州女真,野人女真,即便是在大兴安岭以北的部落,也被成为北山女真。 以杨溥的政治经验判断,放弃女真各部最有可以引起动荡,乃是朝中很多大臣。 在朱祁镇看来大明官其实很矛盾。上层的官,不希望朱祁镇打仗,特别是打大仗,如太宗年间的战事一般。而大部分官,又接受不了朝廷的对外妥协。 杨溥身上被诟病的一项。就是放弃哈密。 杨溥这个在外看来愚蠢到极点的缓兵之计,自欺欺人,压根就不是为了女真部落,而是想平息朝廷的舆论。 真不是用来骗别人,而是用来骗自己的。 大部分官并不具备战略分析的能力,只会看流程,朝廷先礼后兵,符合圣贤之道,还没有出兵就被灭了,虽然有些可惜,但是正主都没有了,难道还要因为与瓦刺打一仗吗? 张辅见状说道:“陛下,臣有一策或可救木兰河卫。” 朱祁镇说道:“英国公请讲?” 张辅说道:“朝廷与瓦刺决战,不现实,并不妨碍朝廷派一支兵马,增援木兰河卫,木兰河为城墙,臣从五军都督府的档案之中看过了,虽然是金元时期的旧城,已经破败不堪,高不过一丈五,但是对兀良哈与瓦刺来说,依旧是天险,陛下可派一员大将,协五千士卒驻守城中。派船只从阿速江入黑龙江,然后从黑龙江到木兰河卫,这一条后勤只要畅通,只需五千士卒就可以守住,木兰河卫。” “只是这需要一名智勇双全的良将。” 朱祁镇听了,心中立即闪过四个字:“悬危之计。” 真的,实在是太危险了。 首先张辅为了躲避兀良哈与瓦刺的骑兵优势,创造性的开辟了一条水上后勤线。但是这一条水上后勤线太漫长了。 从国内算,就是从江南到朝鲜,然后从朝鲜到海西,从海西到阿速江,然后从阿速江到黑龙江。 虽然大部分用海运与水运。成本或许还不是山西到边关,七石才能到一石,但是朱祁镇想想就知道,其中消耗相当之大的。 这是其一,后勤的困难。 五千士卒对抗十几万瓦刺大军。 虽然朱祁镇也知道,草原各部早已将当初元军攻城的本事给忘记了,大明的精锐士卒,哪怕是一个小县城,就足够让瓦刺攻之不下了。但是也要想想,这毕竟是一场以少敌多的战事,想要胜利,只能将这一场战事拖到冬季,用冬季的严寒让瓦刺退兵。 但是朱祁镇再怎么自信,也不觉得这是一件很容易办到的事情。 只要想想就知道里面有太多的问题了,绝非一员良将就可以办到的。这是其二,战术上的困难。 但是实行不实行。 朱祁镇却要从另外方面来考虑。 战略上的好处,实在太诱人了。 只要坚守木兰河卫,就等于重建了奴儿干都司。只要大明还在木兰河卫,那么奴儿干都司的女真部落就不会背叛大明。 甚至在东北另开一个战场。 这一个战场,更有可能是大明出粮草,而女真人出血肉,将瓦刺拖在这里。 只要瓦刺一日不拔掉这颗钉子,那么他就一日不会南下。 为朱祁镇整合国内提供了时间,毕竟平定叶留宗之乱,搞定今年的水灾,等等事情,都是需要时间的。 或许有人要问了。 这样坚持,又能坚持多长时间?时间长了,木兰河卫一定是坚持不下去的。五千士卒很可能全军覆没。 对于大明来说,损失十万骑兵是不可承受的损失,但是损失五千步卒,那怕是精锐。也是无关痛痒的事情。 如果能用这五千士卒,为大明争取几年时间。朱祁镇绝对会毫不犹豫的同意。 所以朱祁镇略略思忖的片刻,说道:“何人可堪此重任?” 张辅说道:“事不宜迟,久则生变,只能就近选拔,臣以为海西都司焦礼可担此重任。也只有从海西出发,是最快的,否则迟了,就什么都晚了。” 朱祁镇深吸一口气,说道:“好,就焦礼。” 第七十一章 男儿自是重危行 第七十一章 男儿自是重危行 朱祁镇下了决定,执行就非常之快,圣旨如飞一般,到了海西。一路上各方就动员起来了。 这个计划,看上去仅仅是派一支援军到木兰河卫。 但是实行起来,却是需要各方面的配合了。 首先配合的乃是曹义。 曹义一边从辽东再次抽调两个卫所,进驻海西,补充海西的兵马缺口。另外就是曹义让他麾下另外一个大将施聚带领辽东骑兵,突击辽河河套。 这是兀良哈临近大明边墙的草场。 为的就是分散兀良哈的注意力。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兀良哈很干脆的放弃了这一带。 曹义一不坐二不休,直接在辽河西岸设堡。似乎想要步步为营,将辽河河套圈入大明边墙体系之中。 毕竟辽河河套地区,不仅仅是兀良哈最好的草场,本身可耕可牧。 当然这也是朱祁镇在河北工程之后,加大了对九边的拨款。 虽然这些钱进入卫所体系之后,十两银子最多能办成七两银子的事情。其中有种种情弊,碍于成国公为首的一系列靖难勋贵,朱祁镇还能当做没有发现的。 但是在钱给够的情况之下,大明军队的战斗力,其实是可以保障的。 而海西都司的设立,成国公攻兀良哈之战,其实给了很多边将信号。所以才有曹义主动在辽河建立军事存在。 不过,曹义所能做的仅仅是辅助而已。 真正的硬骨头,还要焦礼自己来啃。 焦礼在接到圣旨的时候,整个只觉得头皮发麻。 朱祁镇似乎也知道这一件事情很危险,所以事先就给焦礼开出了赏格,他只要能保住木兰河卫,直接封他为侯,世袭枉顾。 大风险也是有大回报的。 要知道他的顶头上司曹义而今也是没有爵位的。 如果他能打赢这一仗,他能一跃跳到了曹义之上了。 但是焦礼也不是白痴,他更知道,他最有可能的不是封侯,而是死在这一战之上。即便身死,按照惯例恐怕也能给子孙弄一些余荫。 而且,焦礼没有选择。 最少这个时代的大明武将,还没有一个敢抗旨的。 亦失哈听说了这消息,立即将焦礼给叫了过来。 亦失哈的身子骨这几年越发不好了,虽然海西卫而今建设的不错,仿佛一个内地府城一般,城墙护城河,都已经建造好了,城中也有过万百姓生存了,一部分乃是大明海西卫将士的家属,另外一般就是以毛怜卫为首的这些完全依附朝廷女真百姓。其实他说起来,未必是女真人。 甚至有一部分也是汉人。还有朝鲜人。 就以海西卫为中心开辟了大片的土地,即便是一年一收,虽然不还能自给自足,但是在亦失哈看来,只需努力经营几年,完成这个任务并不困难。 而且一直在推行的种稻事宜,在这里也有很大的进展。 亦失哈一心放在海西,只是有一些力不从心。 冬天一直在暖阁之中,即便而今四月多了,也没有出来,焦礼一进暖阁,就感到一股燥热,还有一股怪味。 其实太监身上本身就是有一股尿骚味的,很多太监阉割之后,就会泌尿系统的病,长长尿不尽,甚至有些太监一有情绪剧烈波动,就会尿一身。 所以太监最喜欢用香料,来遮掩身上的尿味。 而今亦失哈身上这股味道与他身上的老人味道交叉在一起,是一种很难闻的味道。 焦礼面不改色,行礼过后,坐在亦失哈床边。 亦失哈咳嗽两声,说道:“我知道,这一件差事很是难办,但是陛下有命,我们臣子只能遵命,而且这一战未必没有胜机。” 焦礼还能说什么,他说道:“请公公放心,下官一定会将这一件事情办得妥妥当当的。” 亦失哈说道:“你有此心,我岂能不助你一臂之力。我已经去书给李满住了,这一次征召李满住所部万人,还有刚刚编成的女真骑兵五千骑,这有一万五千人,再加上你本部人马,足足有两万人,足够你在去木兰河卫走一趟了。” 焦礼一听大喜过望。 焦礼想来想去,觉得最难的事情,其实并不是守城,而是如何到木兰河卫之中。虽然一路上都顺着河道行军。 但是一来,大明在黑龙江流域的船只都是几十年前的,而今也不在阿速河里面,临时征召的船只,载重如何,暂且不说。只是瓦刺兀良哈不擅长水战,焦礼麾下的辽东男儿就擅长了。 都是一样的。 走水路并不能给他太大的安全感。 而且即便走水路,从河道到木兰河卫这一段路,还是要走陆路的。 到时候非一场恶战不可。 而五千人实在太少了。 其实焦礼也知道,朝廷定下来五千人并不是乱定的。 首先木兰河卫城城池不大,可以容纳的士卒也不多。连女真各部与兀良哈对峙的时候,也不是全部都在木兰河卫城之中,而是相当一部分依靠城池立营。所以,人数多了,对守城并没有什么用处,反而加深了后勤负担。不要看黑龙江流域地域广大,但是论物产丰富,估计比不上江南一个大县。 人数太多了,后勤压力就大。 而且海西都司麾下看似几十个卫所,但是都是各女真部落,真正隶属朝廷的不过是,海西卫,毛怜卫,还有即将建立的双城卫。 整个海西都司的兵力,不过是两个卫所,一个卫所在五千六百人上下,两个卫所在万人上下。毛怜卫是从女真部落收编来的,这些士卒也是新招募的,体格倒是够了。但是真正练成精锐士卒,却是差了不少。 “公公,末将带走两万人,这海西卫怎么办?”焦礼心中一动,问道。 即便是再加上亦失哈额外收编的女真壮丁加上凡察一部编成的女真铁骑,海西都司的总兵力不过一万五千人上下。 他连李满住的人马都带走了,整个海西卫只剩下新募的五千人了。 亦失哈咳嗽两声说道:“你不将人带走,我才不放心。” 焦礼心中一动,低声说道:“可是李满住。” 亦失哈说道:“正是,此人野心勃勃,不安分的很,海西兵马充足,李满住不敢造次,但是海西人马抽调一空,他未必没有想法了。” “所以我给你的不仅仅是兵力,或许还是麻烦。” 焦礼说道:“请公公放心,区区李满住,他如果安分,末将自然不会怎么样,一旦有了别的心思,末将将他的人头,给公公带过来。” 焦礼在亦失哈面前唯唯诺诺,并不意味着焦礼就没有自己的脾气了。 李满住虽然拥兵过万,但是对焦礼来说,不过是蛮夷之首而已,想取他性命,那是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亦失哈说道:“真不伤和气就不伤和气,毕竟海西有今天,也多靠了他。” 似乎人越老,心肠也就越软了。 李满住的功劳并不是不杀他的理由。政治上杀有功之臣的多,否则怎么会有卸磨杀驴这个成语。 李满住毕竟是建州女真之首,他之死,定然给建州女真带来相当大的风波。亦失哈也是女真人。 杀李满住容易,但是会引起一场关于女真人的大风波。 亦失哈有一种遇见,今后这几年,整个东北的女真部落大概都不会好过了,原因无他,大明与瓦刺这两头巨兽,选择了东北这片作为角斗场,生活在这一片土地的原住民,仅仅是这两头巨兽角斗之中的点缀而已。 但是仅仅余波,就不是他们能够承受的了的。 第七十二章 木兰河卫之屠 第七十二章 木兰河卫之屠 焦礼事不宜迟,立即召集了他本部人马,李满住本部人马,还有石亨带领的五千女真骑兵。 这五千骑兵却要说一说。 石亨的副将乃是凡察。 这五千骑兵有一半乃是凡察部落的人,而剩下的人都是石亨招募过来,招募的时候连人带马一起招募的。 因为这一带的女真人,说是人人有马,是有些夸张了。 但是大部分女真壮士不难找一个匹马。 而海西卫的粮食不少,石亨在发饷银的时候,一并发一份马粮。都是粮食。 但是士卒只需将粮食拿出去卖了,换成马吃的粮食,手中还有富裕的。 这一点富裕,就等于是养马的补贴。所以凡是被石亨挑中的女真壮士,哪怕没有马,也想办法筹钱买上一匹。 而且石亨有言在心,一旦马匹战死,也有一分马银。 故而这五千女真铁骑,虽然花费高了一点,但是却不用承担马匹的费用。也让士卒非常爱惜,毕竟是自己的东西。 焦礼并没有选乘船从阿速江到黑龙江,然后从黑龙江逆流而上的道路,而是直接翻越长白山,不过用了半个月左右,就来到了黑龙江南岸,距离木兰河卫不过几十里的时候。 只是焦礼紧赶慢赶还是迟了一步。 木兰河卫失陷了。 也就是也先与女真各部谈妥了。 也先承诺女真各部首领,对他们的内务不做干涉,甚至不干涉他与大明朝廷之间的朝贡贸易,但是女真各部必须对大元承担两项义务,一项是供奉的义务。 瓦刺的国情,让也先不可能像大明那么大方,也就是说,这供奉实实在在是供奉,一点都不掺假的 第二项就是征召兵马的义务,只要瓦刺有号召,女真各部必须按照规模各出兵马,跟随瓦刺作战。 当然了,得胜之后,瓦刺也是会按照战功分配战利品的。 说起来很简单,但是沿着黑龙江有几十个卫所,大则数万人,小则不过千余人,不过是顶着一个卫所的名头。 也先要与一个个谈判,也是很费精力的事情。 也先感觉暗中投靠他的女真部落足够多了,他就决定立威了。 必须让女真各部知道,这些条件不过是瓦刺赏赐而已。故而也先出动了瓦刺本部人马,浑身包裹在铁甲之中的重骑,在木兰河卫城下面,一古脑的将所有女真部落给凿穿了。 女真各部何曾见过如此铁骑,一下子就崩溃了。天下有能力武装这种重骑兵的,不过是瓦刺与大明而已。女真各部一直与兀良哈打仗,兀良哈几乎都是轻骑。他们根本没有与重骑兵作战的经验。 随即瓦刺骑兵,乘着乱兵就直扑木兰河卫城之中。 如果守城的是大明军队,即便大败之余,也不会失去组织,最少也不会被人夺了城门,但是女真各部的组织能力从来是可以被诟病的。 打胜仗的时候,倒是可以气势汹汹,但是一打败仗,就不之地该怎么且战且退了,根本是一溃千里。 瓦刺各部冲到了木兰河卫城之中,也先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有手一横而已。 这一横下面,就是瓦刺对木兰河城中的大屠杀。 木兰河卫城并不大,但也有一万多人,整个木兰河卫一个活人都没有留下来。如此一来,不仅仅女真部落,连兀良哈三卫对也先的态度,也大为不同。 蛮夷畏威不怀德。 也先正是明白这一点,才决定这样做。一场屠杀下来,让奴儿干各卫所明白,忠于大明朝廷,对抗瓦刺大军,是什么下场。 黑龙江流域的女真卫所,可以说一日变色。 虽然朝贡还能在瓦刺的允许之下继续,不过是演变成瓦刺另外一个财源而已。 女真卫所一日变色的后果,直接反应到了焦礼的身上。 焦礼距离木兰河卫太近了,在他发现木兰河卫失陷之后。焦礼刚刚庆幸,他从一个非常危险的境地解脱出来。 但是他又陷入另外一重危险之中。 也先并没有直接与大明朝廷交战的意思。 这一点分寸,也先一直在保存着。 不知道是对大明体量的畏惧,还是对瓦刺朝贡贸易这一条财路的在意。虽然大明边军屡屡被骚扰,但是真正看的话,南下的部落都不是瓦刺本部人马。 这一次也是如此,他将这一件事情作为投名状,让新投诚的女真部落去围剿焦礼。 一时间救援者,反而被围剿一方攻击了。 非常讽刺的一幕就在黑龙江南岸发生了。 不过还好,大明在奴儿干几十年的威望,并不是一场大屠杀就能镇压下去了,有不少女真人都先行通风报信。 焦礼知道之后,立即后军转为前军,前军转为后军,从来路向海西撤退。 石亨带着五千女真铁骑之前做为前锋,而今作为断后人马。 石亨是何等样人,他是那种愿意让人追着屁股打的人。 石亨将凡察叫过来,说道:“我想做上一票,你觉得怎么样啊?” 凡察也算是一员猛将,当年他大哥被杀,他才十几岁,带着部落老弱在亦失哈的支持下来,恢复到而今二千多人。 这固然有亦失哈的暗中支持,但是如果凡察没有能力,也是万万做不到这一点的。 凡察在正统前期与朝鲜军队可是暗中打过不知道多少次了。 可以说,他还没有成年的时候,就已经拔刀子与人搏命了。 只是在这种情况下长大的凡察,却没有一点少年意气,明明刚刚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却沉闷的好像是一个六十岁的老头,少年老成,寡言少语。但是言出必践。 与之相比,似乎石亨反而好像是一个少年。 凡察说道:“将军怎么说,凡察就怎么办?” “好。”石亨说道:“大军回海西,最近的道路,一定要从这里走的,这一片山谷并不宽,我们就在这里决一死战。” 他们要翻过的这一道山脉,在后世叫做张广才岭。而石亨所选择战斗的地方,就是三道关以北。 三道关乃是洪武年间修建的一座关卡,说是山海关以外第三道关卡,被称为三道关,而在三道关东北方向不远处,就是大名鼎鼎的威虎山。 山河永远不边,只是厮杀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 石亨安排凡察在后面殿后,遇见女真部落的人,只要一接战,就后退。于是这些女真部落以为大明的军队不过尔尔,就一古脑跟着凡察杀入这一道峡谷之中。 石亨早已准备多时了。 这一道狭长的山谷,就是石亨准备的战船。 正因为山谷并不宽,大规模兵力不能展开,在这样的地形之下打仗,有一个名言,那就是狭路相逢勇者胜。 而石亨从来觉得自己是一个勇者。 他浑身披挂手持大刀,然后面士卒打起他的将旗,见女真部落追过来,大声说道:“此战,你们只需看着我的将旗,我将旗在何处,就想何处杀便是了。” 众将士大声应和道:“谨遵将领。” 石亨闭上眼睛,一只手按着缰绳,一只手握着长刀,听着越来越激烈的马蹄声,心中暗道:“一。”他握着长刀的手,忽然伸出一根指头。 “二。”第二根指头也伸开了。 “三。”他只剩下虎口握住长刀了,随即他猛地一睁开眼睛,手掌死死握在刀杆之上,大喝一声道:“杀。” 随即拍马杀出。 这个距离刚刚好。正好给石亨留出加速的时间,当他加速到最高的时候,就是与敌人交战的时候。 第七十三章 三道关大捷 第七十三章 三道关大捷 石亨固然是百人敌。 但是如果单单是这样,石亨还不足以让朱祁镇网开一面。 石亨谈起兵法,没有什么好说的,但是在临阵的时候,自然能将一切做到完美状态。 在这个狭长的山谷,完全避免了自己兵力薄弱的缺陷,而此刻发起冲锋,更是拿捏的恰到好处。 一般来说,长途追击面对严阵以待的阵势,都不会直接冲击阵线的,原因很简单,长途追击之下,马力消耗巨大,冲击敌阵的速度并不会太高,所以他们都会重新整队,然后再冲阵。 当然了,如果对方阵型凌乱就另当别论。 而石亨就判断了对方停马大概距离,也就一百多步到二百步之间。 石亨将在他们放缓马速的时候,突围发起反击,他听得就是马蹄敲击地面的频率,以判断对方的心态。 而女真追兵这里,可以节节胜利,凡察很好的完成了。 所以这些女真人根本没有想到,石亨会突然反击。 而石亨一出手,就用出了全力,长刀所向,人头翻飞,在后面的士卒,只能看见一面石字大旗,翻滚向前,就好像一刀劈开了河流。甚至都杀得前后脱节了。 而这河流不是别的,就是数以千计的女真士卒。 如果一来,明军岂不振奋非常,一个个奋勇向前。气氛一下子被带动起来。 其实说起来,这些搏杀的人都是东北本地人,或者说都是女真人。 而他们骨子里都有崇拜强者的冲动,而石亨用自己的行为,证明了什么叫做战场杀神。 石亨的举动,直接带来两个作用。 一个是正面的作用。自然是对麾下将士的激烈,大部分士卒都希望跟随这样的将军。另一方面就是石亨在极短的时间之内,摧毁了对方的士气。 这些人女真部落的联军,有建州女真一样的弱点。好勇斗狠,又组织涣散。 那些自以为勇士的人,见石亨如此狂妄的冲了上来,自然一个个冲杀去要杀石亨,却不是石亨一招之敌。 随后就有士卒害怕,下意思躲避石亨。 这一避,就给了石亨可乘之机,甚至在女真各部军队之中制造了混乱,前面想后退,后面的想上前。 就在这狭窄的山谷之中,前后冲突。 而石亨的勇将之名,并非单单是一路莽过去,而是粗中有细,他虽然驱除女真部落的败军,自相践踏。但是一旦人聚集在一起,密集太高的时候。石亨就微微放一点水,让这些后面女真部落军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没有想到该怎么应付,石亨就再次杀了过来。 就这样一张一驰,一紧一松,石亨对战斗节奏掌握相当好,乘着这战斗的空隙,将他身边的亲兵换了下来。 毕竟这山谷就这么宽,真正能接战的,不过几百人而已。 就这样,石亨反复三次,追杀数里,将女真部落赶到山谷,而这个时候,在石亨的蹂躏下,女真各部最后一点组织性,也分崩离析了。 再加上这些部落本身就是一个松散的联军,这个时候更是各找各妈,各自逃命了。 石亨见状,不留后军,五千人马全部追杀,追杀十里有余。清点斩首,尽然有两千多级。虽然都是女真人。 在大明军功赏格之中,只有蒙古人的人头才值钱,女真人的人头还不值钱,当然了到了明末就换过来了。 “好。”焦礼听了这个消息,脸色有些复杂难明,说道。 焦礼对石亨感到头疼。 怎么说?石亨当初在大同镇的地位,未必比现在的焦礼在辽东镇的地位差多少。 所以石亨傲气的很,虽然能打,但是并不是那么听话。 比如这一次,焦礼是让他殿后,且战且退,可没有让他与后面打一仗。如果焦礼真想与这些女真部落交战,二万大军一起上不是很好吗? 焦礼是担心,被女真人给缠住了。瓦刺大军扑上来该怎么办?石亨这种先斩后奏的做法,让焦礼恼怒之余,焦礼也不得不承认石亨打得很漂亮。 不仅仅漂亮,也让焦礼能对朝廷交代了。 有这一战在,就可以说明,木兰河卫失守,并非焦礼不尽力,而是时势如此。 而且这一战,也震撼了女真各部,最少三江平原上的女真各部,就不会轻易倒向瓦刺,抵消了瓦刺木兰河卫之屠相当大的影响力。 所以,焦礼还是决定,对石亨请功。 而这个消息,也传到了的也先的耳朵之中。 也先看着下面这些女真部落首领,冷冷一笑,说道:“我有言在先,从我征伐,有功者赏,有过者伐,尔等被区区五千士卒,打成这样,还有脸来见我。” “来人,拉出去斩了。” 这些女真部落首领大吃一惊,连连求饶,但是也先心意已定。 也先并非不能饶恕这些女真部落,而是也先心中有两件大事要做,对内要绰罗斯家族,代替黄金家族成为大漠的统治者,其次就是恢复大元版图。 这两件事情,其实一而二,二而一的事情,两件事情都有一个根结所在,那就是打败大明。 只有打败大明,摧毁大明近八十年来笼罩在蒙古头上的阴影,他才能有那个威信接触王座。 所以,他拿下哈密设立甘肃行省,而此刻也要设立辽阳行省,设立各地万户府统辖各地女真部落。 而他选择建立统治的地方,就是肇州。 肇州在元代的时候,就有城池,就在后世哈尔滨西边。 哈尔滨这一带太重要了,所以各方选址虽有些诧异,但是掌控这一带的决心,却是一样的。 既然如此,也先迟早要想办法将这一带的女真部落一一清理干净的。 区别仅仅是用软手段,还是硬手段而已。 他们既然败的这么惨,就不要怪也先了。 当然了,也先一手杀人,也会一手赏赐,凡是在这一战之中战死的女真首领子弟,都被他重重赏赐,给以要职,划分部众。 要知道,在东北这一点政治生态还是相当原始的,甚至比不上蒙古。顶梁柱战死了,孤儿寡母,即便是儿子已经成年了,也未必能够保住部众。 而且他们都得到了比父亲更多的部众。而这一切都是来源于谁? 来源于也先。 于是也先,在女真之中就有了第一批铁杆部众。 也先对石亨这个人很欣赏,但也并不觉得三道关之败有什么大不了的。也先很明白,他来是做什么的。 不是,与明军摆腕子的。与明军决一死战,那是将来的事情,而不是现在的事情。 而是收拢女真各部为我所用。增强瓦刺是实力,扫平大明边墙之外所有存在。只要到那个时候,才是对大明挑战的时候。 “快了。”也先默默计算了一下,扫平东北,重建辽阳行省,最后能够策反朝鲜,那个时候,就是对大明总进攻的时候了。 就在这几年了。 也先并没有追击的意思,而是派出所有使者,将召集女真各部在肇州开会。也先要用这一场大会来确定,瓦刺对奴儿干都司的统治。 也就是在正统十年,大明边墙从鸭绿江到嘉峪关,除却在边墙附近还有一些依附的部落之外,其余藩属,已经被也先或软或硬的解除了。 只剩下一处,横绝于边墙之外数百里之地。与内地不相同。 这就是朱祁镇下令修建的海西卫,大明海西都司所在。一下子海西都司的战略地位,变得险恶之极。 唯一可以庆幸的是,今年还可安枕。 第七十四章 郭登的判断 第七十四章 郭登的判断 已经进入江南的雨季之中,大雨连绵之下,大片大片道路都变得泥泞起来,甚至有些地方,官道上的水坑都能埋下去一个人。 更不要这一片都山区,在连绵大雨之下,很容易出现泥石流等地质灾害。 所以,大军纵然知道叶留宗所部,就在铅山一带,但是却没有发动进攻的可能力。 双方就在大雨之中,遥遥的对峙。 似乎等待雨过天晴的一天。 而郭登所部人马,此刻已经到了。郭登所部从运河进入长江,然后从长江进入鄱阳湖,再从饶州上岸,而今驻扎在贵溪县。在铅山以西布置,防止叶留宗所部向西南方向逃窜。 郭登却要在广信府,拜见魏国公。 不管怎么说,魏国公乃是这一战的主将。 魏国公徐显宗见了郭登,自然是一阵寒暄不提,似乎一口气从中山王徐达与营国公郭英生前的交情,全部攀扯上了。 魏国公一把抓住郭登的手说道:“郭叔叔,而今战事,就拜托郭叔叔了。” 从中山王徐达与营国公郭英算起来,魏国公徐显宗乃是徐达的重孙,而郭登乃是郭英的孙子。 所以徐显宗称呼这一声叔叔,倒也可以的。 但是郭登的父亲不过是郭英一个庶子,所以郭登在武定侯家族之中,其实排不上号。但是魏国公却是魏国公一脉的家主,双方的差别太大了。 郭登连忙行礼说道:“末将不敢当。” 魏国公徐显宗说道:“你我乃是世交,有什么不敢当的,传出去来,却是徐某不懂礼数了。” 徐显宗这么客气,也是有原因的。 很简单,他已经听到了风声,朝廷,特别是宫里面,对他围剿叶留宗这半年的战果,很不满意。 而郭登却是却是保定侯旧部,而保定侯身后是谁?是当今。 而且当今几乎明示他了,让他在郭登到了之后,他只需为郭登背书就行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总领三省人马的主将,最少要一个伯爵吧。这是大明开国以来,一直传承到现在,而朱祁镇一直勉力维持的制度,也就是只有有爵位,才能担任一方主帅。 所以,方瑾虽然比郭登年轻,但是方瑾可以担任,而郭登却不行。 而朱祁镇夹带之中,能被朱祁镇信任,又有爵位的将领,并不多。朱祁镇已经决定,如果郭登平定叶留宗打得漂亮,就给郭登一个伯爵。两人客气一番,魏国公问道:“而今局面,郭叔有何良策?” 郭登对眼前的局势,自然是做过好多分析的,说道:“末将有一事一直在思索,那就是叶留宗何以能行军如此之快?” 魏国公有些不明白,说道:“此辈畏惧朝廷大军,见朝廷大军到了,逃之夭夭,又何不妥?” 这是魏国公一直烦恼的问题,他其实并不觉得叶留宗所部有多厉害。他一直想集结大军,四五万大军与叶留宗大战一场。 叶留宗定然不是对手。 但是也只有叶留宗傻了的情况之下,才会停下来与魏国公大战。 所以,魏国公领兵一来,几乎一直在做一件事情,就是追啊追啊追。叶留宗是跑啊跑啊跑。 但是魏国公还是对军务不大了解。 郭登的问题关键,并不在于叶留宗为什么跑?而是叶留宗为什么跑得这么快? 郭登可是在军中混了大半辈子,对行军这行当之中,太清楚了大军想跑多快,而能行军多快,是完完全全不同的两件事情。 而郭登看过所有战报,就觉得叶留宗所部的机动能力,要比官军强上太多了。在郭登看来,这不正常。 “按理大部分造反,都是举家相随。”郭登说道:“而官军似乎也没有抓到从贼者的家眷,如果贼人的单单是青壮,能有这个速度,并不奇怪。但是明明家眷随军,他们还有这么快的速度,国公以为这可能吗?” 魏国公听了,也很奇怪。 他之前没有往这里想过,如今再一想,如果叶留宗所部有大量老弱妇孺,还能以这么快的速度行军,根本就是在飞了。 魏国公立即传令下去,问问有没有抓到贼人的家眷。 不一会儿,下面回报上来,从贼的多是矿丁,矿丁多是单身,一般都没有家眷,但也并不是所有人都单身的。 但是这一部分家眷数量虽然不多,但并没有留在原地。 魏国公怎么想不明白了,说道:“郭叔, 这里面有什么猫腻?你快说吧。” “不敢当。”郭登说道:“只是末将心中有些怀疑而已,末将怀疑,叶贼的家眷,并没有从军,而是藏在某一处了。” 魏国公听了,立即问道:“藏起来了,藏在什么地方了?” 郭登走在舆图边上,他的拿着连鞘长剑,在地图上点了一下,说道:“浦县,崇安,建宁府,松溪,政和,龙泉,处州,江山,玉山,铅山。”郭登微微一顿,剑鞘微微一划,再次说道:“崇安。” 郭登按着他说的地名,居然在地图上划出了一个不规则的圆圈。 魏国公一时间好像想明白了什么?但又好像是雾里看花,一时间不明白郭登在说什么? 郭登对魏国公理解能力有些无奈,只能进一步解释道:“贼人虽然转战数百里,但是却是一直围绕着仙霞山的。”郭登点在地图上的一点,就是仙霞山。 魏国公此刻还不明白,就是傻子了,他立即说道:“贼人的家眷,就在仙霞山之中。如果一来,可以派大军搜山,不愁叶留宗不来救,到时候就可以一举成歼了。” 郭登说道:“国公这是不行的,仙霞山乃是叶贼的老巢,山势不明,在山中与叶贼决战,风险太大了,而且山中太大,想要找到贼人藏家眷的地方,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魏国公有些不明白了,他转过头看郭登。 郭登连忙说道:“只需知道这一点,叶留宗所部的活动范围,就已经确定了,他们离不开仙霞岭附近。如此一来叶留宗下一步要去什么地方,就可以确定了。” “我觉得,他一定会重回福建,到时候就是围剿他的最佳时机了。” 郭登对自己的判断有很强的自信。但是魏国公却并不是很懂,他也不需要懂,他心中所想,就是将这个烫手山芋扔给郭登了。 不管成败如何,这一件事情,不用他承担责任了。魏国公立即说道:“好,只等雨停之后,就看郭叔的手段了。” 只是南方的雨下个不停,几乎没有停下来的时候,这种漫长的对峙,还在继续下去。 而此刻,叶留宗也在看雨。 天色昏暗,雨下得好像天倾一般。就好像是叶留宗的心情一般。 郭登万余大军到达的消息,叶留宗已经知道了。他一想起边军,就想起了李信在建宁城下,那五百精骑的威力。 这半年来,叶留宗转战三省,大大小小打过不少仗,所见过的所有军队,也只有杨信所部,让他有惊惧之心。 而今郭登所部过万,岂能不让他心中忐忑不安。 只觉得他起兵以来转战三省,虽然不敢说战无不胜,但也没有遇见过太大的挫折。而今真正的考验却已经来临。 考验有两个,一个是郭登所部,另外一个就是维持这两万大军的后勤准备。 郭登的问题还远,但是两万多张嗷嗷待哺的口,却已经让叶留宗有几分坐立不安,胆战心惊了。 拉人头的时候容易,但是要养下去却难多了。 第七十五章 叶留宗的野望 第七十五章 叶留宗的野望 对叶留宗来说,这半年的经历,比他前半辈子都精彩。 一次又一次的胜利,更是刺激叶留宗有更大的渴望。 如果刚刚起兵的事情,还是不甘心的话,此刻的叶留宗,已经想对九五之尊,发动一波冲击了。 但是怎么冲击? 叶留宗在一场一场胜利之中,也养出了信心。 虽然郭登所部的到来,给了叶留宗很大的压力,但是叶留宗本身并不觉得,他一定会输,胜负要问过刀枪再说。 但是后勤问题,却让叶留宗为难死了。 他军中从来没有超过三个月的粮草,一来是带不上,二来也是因为这些县也都不什么富县,毕竟大部队都是在山沟里面,能富裕了才怪。 所以,战场之上的事情,要放一放,他首先要解决,也必须要解决的问题,那就是后勤问题。 他思来想去这个问题,如何解决,也是有腹稿了。 他召集叶希八与陈善恭。三兄弟在铅山县衙大堂之中密议。 叶留宗说道:“军中物资可以支撑多长时间?” 陈善恭说道:“我们在铅山待了小半个月, 我已经将官府库存,与各地粮长大户给扫了一个遍,足够大军食用三月有余,还送了一批粮食上山。” 叶留宗说道:“今后不用再往山上送粮食了。” 叶希八顿时有些奇怪,问道:“大哥,大嫂与侄子们,都在山上,不送粮食他们吃什么喝什么?” 叶留宗说道:“我自然不是不管他们死活,而是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这几个月以来,我们将官军耍得团团转,但是我们只有两万多人,而今官军有多少,三个省加起来,再加上边军,已经有六七万之多,至于各地征召的民夫,弓手,更是数不胜数。我们只有两万人。只有两万人。” “如此以来,我们逃不过项上一刀。” 这是叶留宗感到无奈的地方,什么叫大明气数未绝,这就是大明气数未绝。 虽然大明整个体制有各种可以诟病的地方,比如灶户的待遇,比如矿丁的际遇,但是整体来说,大明整个体制,还是可以让大多数百姓活下去的。 即便有一些天灾,也有朝廷的赈济。 所以叶留宗在攻占一下矿区的时候,倒是拉拢了一些人马,只是除此之外,很少有百姓加入义军之中。 他们见了就远远逃走了。 或者以村落为单位,结寨自保。 如此一下去,他只会越打越少,这也是叶留宗另外一个担忧。 陈善恭说道:“大哥,你准备怎么办?我们都听你的。” 叶留宗说道:“我们既然已经造反了,就是没有其他路了,要么一路杀尽北京城,坐上金銮殿,要么身首异处为他人笑谈。” “所以,我准备再入福建,全取福建,封锁福建各关,八闽自成一天地,如此才能与朝廷长久抗衡下去。” “否则我们这样到处转战,决计是没有好下场的。” 叶希八听了浑身激动,说道:“大哥 我听你的,保你一个皇帝当当。” 叶希八如此,但是陈恭善却不会如此了,他说道:“大哥,而今我们一路牵制官军的鼻子走,才有这一路大胜,如果咱们转入福建之后,与官军争夺各地,恐怕胜算” 叶留宗说道:“我知道,这样做很险,但是不这样做的话,我们就有活路吗 ,这一条路虽然陷。但是却是唯一的活路。我们只能搏一搏了。” “不过,也不会如官军硬碰硬的,总要先找一处易守难攻的地方,先立下跟脚再论其他。” “而这种地方,只有福建才会有。” 这个想法,叶留宗思忖过多少遍了。 各种想法都考虑过了。 福建山多,特别是闽西,更是如此。浙江与江西不能说没有山,但是比起福建的山,却差了不少。 叶留宗并不认为他能在平原交战之中,对优势官军战而胜之。 只能进入闽西山区,借助山势才能有割据一方的可能。 陈善恭说道:“大哥,既然这么说了,生生死死,小弟配大哥走一遭便是了。” 叶留宗说道:“好。我们兄弟三人做一番大事业。” 叶留宗内心深处,其实一直准备这一条海外逃亡之路,只是在这个时候,却不能说出来,毕竟气可鼓而不可泄。 如此一来,叶留宗商议起来,具体如何转战福建的构想。 叶留宗能不能做八闽之王,尚且不知道,但是双方决战却在雨水之中,慢慢的酝酿着,似乎雨神给他们的战斗按下暂停键。 北京,紫禁城中。 朱祁镇看得外面的雨有一些烦闷了。 今年雨水太足了。 于谦已经上报了,漳河,卫河流域今年的水情很不同寻常,也正是因为刚刚建立起的水利工程,就遇见了一场考验。 还好算是通过了。 甚至直隶的水利工程,也影响到河南彰德府,卫辉府的水情。 盖因这两府乃是漳河,卫河的上游,如果按照河道治理方便,其实于谦资历卫河与漳河的时候,就应该将这两府纳入统一规划之中。 但是这样的省界划分是有原因的,不能因为一时方便就重新划分,即便是到了现在,河南还拥有黄河以北一片土地,就可以看出,很多政治家的看法是一致的。 但是于谦并不是没有办法的。 于谦是做过河南巡抚的。地方上也念于谦的好,所以于谦就通过私人关系,让地方士绅想办法借此于谦大规模整合水利的时候,也修修自己家的河道。 民间财力,再加府县支出一点,自然比不上国家海量的投入,还是发挥出一点作用。最少今年彰德府,卫辉府,两府是有惊无限。 不是,关于卫河,漳河是有惊无限,但是卫辉府对于黄河却不一样了。 咆哮的黄河,带着巨大的破坏力,以几乎摧毁一切的姿态,狠狠的冲击着黄河两岸堤坝,每一个站在黄河堤坝上的人,都有一种感觉。 感觉自己不是站在地面之上,而是站在船上,脚下的堤坝,会随着黄河的波涛上下起伏。 似乎下一秒都可能被摧毁。 朱祁镇对黄河水情的关注,已经是比军情更高一级了。毕竟奴儿干的战事,即便是败了折兵两三万而已。 但是黄河一旦决堤,那就不是几十万人的事情了,最少要上百万了。 所以,朱祁镇看着一直下不完的雨,岂能放心。 朱祁镇对三道关之战的封赏都没有兴趣,只是将石亨官负原职,担任海西镇的副将,这也是武将的特点,大部分武将都是这种升得快,降的也快,只要能打胜仗,那是刷刷向上提拔,一旦有事了,贬官的时候也很厉害 石亨虽然成为海西镇的副将,但是他这个副将与大同镇的副将还是不能比,大明九边独重宣大,明初大同几乎是九边第一重镇了。所以大同镇兵额有多少,而海西镇才有多少兵马。 对下面具体的封赏,就让兵部五五军都督府商量着办。他的心思就放在一个人名上了,那就是赵新。 赵新就是新任的河南巡抚了。 他其实从江西巡抚任上迁到了河南巡抚任上。 前说过,这一次巡抚大调整其实将巡抚正规化,从一个临时差遣,变成了各省最高行政长官了,在此之前有些省也是有巡抚的。 而赵新就是一个比较好的地方官员。朱祁镇想起当初召见赵新的印象,心中就放心了几分。 无他,赵新在朱祁镇心中就是一个循吏的形象。 第七十八章 赵新的考验 第七十八章 赵新的考验 赵新也是一位老臣,永乐初以太学生入仕,不是进士出身。 所以在升迁之上,就被压制了。 赵新一步步升了上来,多次外出巡抚各地,也算是一个老巡抚了。从宣德四年之后,就在外面担任巡抚了。 看上去没有什么大本事,但是他所任的巡抚,都没有出过什么错处。 这一位老臣,朱祁镇觉得是可以信任的。 只是这个时候的赵新,并不觉得自己可以信任。因为在天地之威面前,任何人能做的事情,都是很少很少的。 此刻的赵新已经在黄河大堤之上。 他一身蓑衣斗笠,顶着迎面大雨,支撑着单薄的身子,在无数官员的簇拥之下,走在河堤之上。 因为大雨的缘故,能见度很低,故而,向北看去,几乎看不到对面大堤,一时间让人有一种错觉,那就是他们面对的不是黄河,而是一片大海。 雨声压制住了几乎所有的声音。想要让人听到了,就必须大声说话。 赵新沉默不语,听这身边的下属,一个个大声吼叫般的汇报。 “朝廷拨来二十万两修河银子,已经全部发下去了。”一个官员说道:“而今” 赵新声音有些嘶哑,一开口,就能听见他喉咙之中的火气,他说道:“蕃库的银子先挪用。出了事情我顶着。” “是。”这个官员说道。 不能说,朝廷对黄河不够重视,这二十万两银子,是内阁感觉情况不妙了,紧急调拨给河南的。 之前的修河款,一笔是一笔,是等闲动用不了的。 一般情况下,二十万两已经够了。 毕竟二十万两并不是一个小数目。只是今年的黄河来势汹汹,主要是因为天气,这半年来雨水不断,似乎想将前几年所缺的水,今年全部给下够了。 并不是河南,乃至长江流域也是雨水不断。 但是自然载荷的容错率上,黄河是远远比不上长江了。长江水也涨了不少,但是并不算太危险,但是黄河水情几乎已经到了千钧一发的情况下了。 不过十天功夫,二十万两银子,用得是一两不剩。 动用蕃库倒也不是什么问题,毕竟这样的大事上,即便是先斩后奏,朝廷也不会说什么的。 但是问题是蕃库之中钱也不多。如果黄河这样咆哮下去,根本坚持不了多少。 要知道,此刻黄河两岸,几乎所有的男丁都已经上堤坝了。 赵新也动用了河南本地所有的卫所军。所有能调动的人力,财力,物力他都调动起来了。 他本人就在河堤之上。 而且是开封北边最危险的一段。 黄河在这转一个弯,然后河水直接冲在堤坝之上。一旦决堤,赵新本人或许也要与鱼鳖为伍了。 但是这又如何? 他这样做,固然是振奋了人心,令各级府县官员,乃至县里的教谕,仓大使,这种九品官,也都上堤坝,分段值守。 面对黄河咆哮之声,他心中依旧无力的很。 一个布衣老头一身短打走了过来,说道:“大人,北边派人冒险过河,想大人禀报,对面的堤坝,已经有些撑不住的迹象了。请大人早做决断。” 赵新说道:“做什么决断?” 这个官员咬着牙说道:“宁决于南,无决于北。” 一瞬间天空之中,有雷声炸裂,赵新的目光冰冷如电,死死的盯着这个官员说道:“你的意思让我决堤?” 这个老头普通一声跪在堤坝上,说道:“大人,小老儿家中就在河南,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出此下策。” “但是这是朝廷历来的规矩,河决于南,河水不过是入淮河而已。从黄河到淮河之间,多有河道,黄河不过是夺一道河道入淮,而一旦河决于北,就会从山东入海,倒是千里之内,都要背此河害了。” 这老头说着说着呜呜呜哭了起来。 只是他浑身上下被雨水给打湿了,早已看不出什么是雨水什么是泪水了。 这老头说的容易,但赵新哪里不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黄河水所过之处,会有一个什么下场?且不说当时人畜灭绝,只说以后,即便是堵上缺口,这些良田也都会变成盐碱地了,甚至变成了沙地。 否则兰考沙地是什么来的? 每一次黄河决口,所影响不仅仅是当时,之后也要用好大功夫来消除后遗症。甚至有些事情,以当时的生产力,根本无法消除后遗症。 也就是对当地的农业生产,造成损害,对当时来说,几乎是永久且不可逆的。 这老头也是明白这一点,所以他才忍不住哭了起来。 赵新也明白。 如果黄河从北岸决口,硬生生冲出一条入海的河道,对河南山东来说,都是一场可怕灾难。更可怕的是,黄河一旦不入淮,整个运河体系就要崩溃了。 这又是一个朝廷不能忍受的结果。 所以,在危机时刻,宁决于南,无决于北,这是治河之臣必须想到的。 赵新深吸一口气,说道:“派人告诉卫辉知府,就说我说的,一旦河决,我要他的命,大河两岸,那边的河堤都不能决,不许决。” 这老头说道:“大人,如果仅仅是而今这样,小老儿倒是能撑得住。但是我担心,担心。” 赵新说道:“担心什么?” 这老头说道:“担心上面啊。” 赵新顿时沉默了,问身边的人道:“洛阳知府报了没有,他们那里下了几指的雨?” 这些人一时间鸦雀无声,说道:“五指以上。” 几指雨,一种测量办法,就是将手横放在容器之中,淹没一根手指,就是一指,以此类推。 赵新顿时觉得口中苦涩之极。 如果仅仅是洛阳,他并不是太担心的,但是问题是黄河上游不是只有一个洛阳,洛阳降雨如此,那么陕西的降雨又会怎么样啊? 这是赵新不敢想,也不能想的,不愿意想的事情。 “羊马报。”不知道谁喊了一句,顿时整个大堤上的人都极目远眺,看着滔天巨浪之中的一个红点。 那是一面红旗。 一面小小的红旗。 也是一条人命。 当上游涨水了,就要紧急通知下游,否则的话,将会造成不可估量的后果。 但是怎么样才能将消息在洪峰到达之前送到? 只有借助水的力量。 上游就要挑选勇士,乘坐羊皮筏子,顺流而下,向下面汇报洪峰将至。 而汛期之中的黄河,是一条可怕的巨龙,即便是水性再好,也未必能在黄河水中争夺一条生路。 这是比冲钱塘江潮更危险的游戏,是一个几乎十死无生的选择。 这一个小小的羊皮筏子带着尖锐的哨声,与举起的红旗,甚至根本不能靠近堤坝,就被汹涌黄河水拼命推着赶着,飞一般的在所有人眼中掠过。 就好像这一条生命的流逝一般。 这样的勇敢者最后的下落,一般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不知道在黄河的某一个角落里面,与这一条母亲河长眠在一起。 但是他带下来的,却是两岸百姓的生机。 “大人,再不行动,就来不及了。”这老头说道。 两岸几乎所有的声音都停了,连雨声也停了。 天空没有放晴,已经是死一般的压抑。 赵新将自己的斗笠拿了下来,露出满头白发,在风中微微颤抖,他几次张开,最后已经闭上了嘴了。 放弃一部分人的生命,来救另外一部人,这个决定,让这个饱读圣贤书的老人,是无论如此也下不了这决心的。 怎么办? 第七十七章 有惊无险 第七十七章 有惊无险 怎么办? 赵新看着满目浑浊的黄河水,荡天击地,将目光之中所有的景物都排斥出去了。 无数想法在赵新心中汇聚。最后赵新咬着牙,说道:“传令下去,所有人都坚持河堤,何处决堤,我要何处人头,我就在这里。” “不管北岸与南岸何处决堤,我就跳入这黄河之中,与尔等同死。” “你们都想想,大堤后面是哪里?是你们的父老乡亲。” 赵新解开蓑衣,一身大红官袍在风雨之中,尤其明显,就好像是刚刚在波涛之中闪过一丝生命的红色。 赵新也知道,这样做。未必是最好的选择。 但是这个时候,做什么选择,是最好的选择? 泄洪,抱歉,在这个时代的通讯环境,不过是怎么做,都是一场赤裸裸的屠杀。无非是人多与人少。 黄河以北,山东百姓是人,黄河以南到淮河之间的百姓就不是人了吗? 赵新无论如何,也做不出这样的决断。 而且河堤岌岌可危与决堤之间也是不好判断的,有时候看河堤岌岌可危,但是或许就撑过去了。 有时候看河堤安安稳稳的,很可能就渗透管涌,以至于不可收拾。 赵新不知道那一个做最好,但是他却知道,他此刻下令扒开一段堤坝,他下半辈子都会问自己,当初如何不决堤行不行? 而这个问题永远不会有答案的。 而今坚守,最坏结果,不过一死而已。 比起,这种残酷的决断,死本身并不是一件很坏的结果,葬身黄河之中,今后的种种惨剧,就不用管了。 赵新固然觉得自己有些不负责任,但是心中却有一丝快意。 赵新如此,让下面所有壮丁都是咬着牙拼命干了下去。 在淅淅沥沥的小雨之中,几乎所有男人,不分老少哪怕十几岁的孩子都光着膀子,这或老迈,或稚嫩,扛着袋袋土,还有大大小小的木框,上面装满石头。已经数十米宽,厚厚草席,一层层的铺在堤坝内侧。 堤坝内侧上面加了一层厚厚的草席,就是为了阻挡水的冲击力,不至于让水直接冲在堤坝之上,将堤坝冲垮。 而一框框石头,一袋袋泥土,就将这堤坝一点一点的加高。 这一是一场赛跑。 与洪水比起来,谁涨的更快一点。 忽然,河水变得平静下来了。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这不过是洪峰来之前的平静而已。 几乎一瞬间,狂风大作,刚刚淅淅沥沥的大雨,一瞬间变成了瓢泼之态,天色更加昏暗了,能见度一下子变低。 就好像是黄昏或者是黎明的时候。 半是黑夜,半是白天。阴阳混沌未判。而波涛之声,顿时大了,简直如同滚滚的雷声一般,又好像是什么东西的号角。 “过蛟了。”不知道谁说了一声,很多都被吓得瑟瑟发抖。 古老相传,蛟龙深藏在深潭之中,只要在风雨大作的时候,兴风作浪,顺流而下,直奔大海,才能成为龙。 这种从来没有听过的波涛之声,让很多人都以为真的是过蛟。 赵新顺手将自己的佩剑拿了出来,说道:“吾奉天子之命守此河,无知畜生,敢犯天子之境,吾必斩之,天子剑在此,何不速去?” 赵新岂能不知道,这里面没有什么蛟龙,子不曰怪力神。但是赵新自己明白是没有用的,百姓不明白。 给他们解释,也是解释不通。 只能顺着他们的想法来说,而且在儒家学说之中,其实并不是太反感这些神神鬼鬼,所谓圣人设神道以教民。 所以一些因果报复之类的故事能帮助官员治理百姓,他们也是用的。 古今民间故事,似乎皇帝与大臣都有神奇的力量,其实并不是他们真有神奇的力量,而是这些神神鬼鬼的一部分,都被儒家改造过了。 赵新也是如此。 他要给百姓壮胆,却没有什么时间给百姓解释这不是蛟龙的吼叫。 赵新哪里有什么天子剑,巡抚出巡也不过是王命旗牌。而且不是每一个大臣都有的。而且赵新即便是有王命旗牌,也不敢带在这里来,一旦出了差错,丢到黄河里了,赵新也是吃不消的。 有赵新壮胆,百姓都装着胆子继续加固。 在风雨之中,黄河水几乎满溢一般,一层层的冲击着堤坝,一波波的向上涌动,不住的刷新自己的记录。 赵新坚持不穿斗笠蓑衣,就是让人知道,他大明河南巡抚,还堤坝之上。 只是他毕竟老了,是六十岁一老翁了。 他已经在堤坝之上坚持了好些天了,早已疲惫不堪,不过咬着牙硬撑而已。下属见状,只能为赵新搬了一把太师椅。 赵新就坐在太师椅之上。 他浑身湿透,黄河水也一层层的翻涌到了赵新的脚下。 “大人,这大堤守不住了。”一个官员几乎是扑到了赵新的脚下。浑身湿透,就好像是一个落汤鸡。他扯着喉咙喊道:“大人,速走。” 赵新岂能不明白这一点。赵新他所在的地方,并非堤坝最里面,想想就知道,他一个六十岁的老翁,即便是去最前面,又能做些什么啊? 他所在的位置,就是这一带河堤最高处。 在这里,他可以将十几里内的动静,一览无余,也可以大部分百姓抬头,就能看见他。 这也也被水扑上来,也就是说明了,只需这河水再加高一两寸,恐怕就要满堤了。 而满堤其实并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河堤南边,其实已经有相当地方内涝了。 黄河所谓之地上悬河,绝非虚言。河堤所在之处,不仅仅是这附近最高处,甚至也是开封府北边最高处。 甚至要比开封城墙还要高出不少。 所以就堤坝南边,已经有一大片积水,最深处已经过一米了。 谁都知道,这里的积水对堤坝是一个巨大的威胁,而如果漫堤了,也就是大堤内外都被水泡了。 如此一来,这大堤很容易被被泡软了。 更不要说,加固的大堤其实并不是太坚固,被水一冲,最容易垮掉的。而且一垮就不是一处。赵新淡淡的说道:“你的位置在什么地方,回去。否则不要怪我不见情面了。” “大人,这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赵新一挥手,身后立即有一个随从出来,一剑刺在这个人心口,随即一脚踹出去,将这个人踹进了黄河之中。 黄河水依旧汹涌,似乎没有在意,他已经吞噬了一条人命。 赵新以如此果决的态度,坚守在河堤之上。 他不能动,任何人不能动,在这里只有三条路,一条,就是掉入黄河之中淹死,其实已经有不少百姓掉落进去了。 一旦掉进去,或者被水浪卷进去,根本是十死无生。 第二条,就是等河堤决堤,倒是全部崩溃,一起去死。 第三条,也就是唯一能活下去的道理,就是守住堤坝,将黄河这一道蛟龙死死的束缚在两道河堤之间。 但是这一条路的希望有多渺茫,谁也不知道。 赵新在河堤上坚守了三天三夜,终于熬过了最危险的时候,虽然其中有多次这样那样的问题,赵新擅自斩杀了三名官员。 即便是巡抚也没有将地方官员斩杀的权力,只有上奏弹劾的权力。 赵新终于抓住了这一线生机。这一次汛期平安的渡过去了。 但是守住黄河,几乎是用尽了黄河两岸的民力,但是其他地方就没有这么强度的支持,也没有那么多的人力物力了。 所以,正统十年的夏天,并不好过。 第七十八章 皇帝与杨溥 第七十八章 皇帝与杨溥 收到了黄河堤坝守住了消息。 朱祁镇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每年在汛期那几个月,朱祁镇总是悬着一颗心。 不,应该说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朱祁镇每天都在担心,春天担心旱情,担心蝗灾,夏秋担心水灾,秋后担心防秋事务。冬天担心雪灾。 而且不仅仅担心大明朝廷,也担心草原上有没有雪灾,因为草原上一旦着灾,很可能次年蒙古人就会大规模南下。 虽然他们没有胆子大举南下,但是骚扰的频率就会更加多了。 让数千里边墙,有疲于奔命之感。 做皇帝是可以很轻松,但是想做一个皇帝,必然是最累的。 而且黄河这边传来的是好消息,但是其他地方,传来的却不是好消息了。 卫水,漳河也守住了,但是淮河却没有那么顺服了。淮河在这个雨季,也是大发雷霆,冲决了数次,河南,南直隶有好几个县都被水淹了。 这其实也是黄河夺淮的后遗症。 黄河夺了淮河河道,淮河下游排水不畅,一遇见大雨,很容易出现倒灌的现象。 朱祁镇看着,黄河,运河,淮河几乎纠缠在一起,就好像是一个线团,真不知道该怎么处置,也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但是这并不妨碍,他立即批阅奏折。 对于,这种赈灾的折子,朱祁镇批阅几乎可以不带脑子了。因为这是有一套流程的,无非是按照灾情的严重程度,免赋税,少则当季,多则三年,一般没有三年以上的。如何府县实在困难,就要让地方蕃库拨款了。如何更加严重,就会让北京拨款拨粮。 一般来说,要波及数府或者一省,才会让户部直接派人下去赈灾。 一两个县的小灾情,就是省一级就解决了。 总体来说,或许中央层面为了打仗,太宗皇帝到而今,朝廷财政都不是太宽裕,但是地方财政其实很宽裕了。 这也是大明财政政策造成的。 如果有人注意到了大明年入二千三百万石,北京所用不过漕运四百多万石。其他的粮食虽然各用用处,但是也有相当一部分在地方,布政司,府县之中。 朱祁镇将这些奏折批阅之后,忽然有人来报,杨溥求见。 朱祁镇立即说道:“有请。” 对大明部堂级别的大佬来说,朱祁镇是相当好见的。 什么是部堂级别,就是大明六部,都察院,这些部级衙门的主官,还有就是内阁人员。只要是求见,朱祁镇一并准。 但是至于下面的官员,就要等朱祁镇的时间了。 杨溥来道乾清宫,行礼如仪,只是朱祁镇却看出杨溥在行动之间,有些迟缓了。 世间最大的毒药,莫过于衰老。 是谁也不能避免的。 朱祁镇心中有些心酸。 杨溥这样的情况,其实也有朱祁镇一些功劳。 朱祁镇被杨溥在王振这一件事情给阴了一下,其实他一直想扳回来这一句。如果朱祁镇想要无理取闹,想找一个由头打击杨溥,还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只是朱祁镇心中毕竟有大局,他不会因为他心中一口气,而乱了规矩。 很多人觉得在朝廷章程之下做事束手束脚,其实朱祁镇也慢慢明白,大明所有规矩的制定者是谁? 是太祖皇帝。 而太祖皇帝又是一个极端的权力控,他这一套规则的本质上是保护皇权的。 承认,在太祖皇帝走之后,几十年间,这些规矩有些变形,但是本质上并没有变。 看上去,大臣们将这一套规矩之内,将规则玩的炉火纯青,让朱祁镇屡屡吃瘪,但是这一套规则本质上却是保护皇帝,保护皇权的。 皇帝至高位上,是在这一套规则之内,至高无上。皇帝有掀桌子的权力,但是掀桌子多了,谁还会对这一张桌子保持敬意? 每一次掀桌子消耗的都是大明王朝的政治信用。朱祁镇等闲不用会,也不会用来针对某一个人身上。 那有多无能? 所以,朱祁镇只能在规则之内。找杨溥的麻烦。 就是挑错,杨溥每决断一件事情,朱祁镇就细细品读一番,找出其中的漏洞。来询问杨溥。 虽然朱祁镇大部分时候,是找不出什么差错的。 毕竟杨溥在政事上的经验,比朱祁镇吃的米还多。 只是杨溥就这样疲于在渊阁与乾清宫之间奔走了,几乎每天就要跑上几趟了。 对这个几乎八十岁的老人,是一个毕竟沉重的负担。 而且内阁事务也很繁忙。 杨溥将时间花在对朱祁镇解释上,他就要回去加班,将内阁的事务处理干净。 朱祁镇执行了一个月左右,他就报复的心也就淡了。 毕竟想想就知道,杨溥而今七十多岁,能活几年。这样折腾一个老人,实在让朱祁镇于心不忍。 只是杨溥却对这样的事情十分感兴趣。 他甚至每天都抽出时间,将当日比较繁杂的政务挑出几件来,去乾清宫之中给朱祁镇细细解释一番。 或许杨溥知道,朱祁镇是在折腾他。或许不知道。但是在杨溥看来。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大明的未来要有一名英明的君主。 杨溥其实也知道,他的生命所剩无几,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他已经熬过了七十三,难道还能熬到八十四不成? 在不同的人眼中,生命是不一样的。 在杨溥看来,他所剩的生命,就是他做事的时间了。越是觉得大限将至,越是需要拼命做事,拼命发光。 才能建功业于世间。留声名于身后。 而诸般事情之中,头等大事是什么?是给大明培养出一个好皇帝。 朱祁镇在杨溥看来,有爱民之心,有做事的决心。关键时候也是下得了手的。但是在很多地方,未免太稚嫩一点了。 既然皇帝这么想请教,杨溥自然也要好好给皇帝解释一番,至于皇帝的本意,其实并不重要。 所以,即便皇帝想要结束这样的行为,杨溥反而不乐意了。他每天上午都要去一趟乾清宫。 朱祁镇也不好拒绝。 毕竟内阁千般事务,朱祁镇也是要时时刻刻盯着。即便杨溥不亲自来,朱祁镇每日对内阁的奏折,也是要看一遍的。 其中也是有很多书往来的。 两人坐定之后,朱祁镇问道:“先生此来,有什么事情?” 杨溥咳嗽两声,说道:“陛下英明,瓦刺的贡使又来了。” 朱祁镇微微皱眉,说道:“这一次有多少人?” 杨溥说道:“人数倒是没有增加,只是这一次他们进贡的东西,却不大对?” 朱祁镇冷笑一声,说道:“无非是战马而已,他们难道还有别的东西吗?” 不是朱祁镇小看瓦刺,瓦刺的经济体系在哪里放着,说实话,除却战马之外,大明对草原上的东西一点都不稀罕。 杨溥说道:“这一次倒是有上好的貂皮数百张,多为紫貂。还有其他皮毛有数万张,数量倒也不少。” 朱祁镇听了,脸色微微一变,随即平静下来了,说道:“这是瓦刺没钱了,还是给朕示威,这些小把戏,也先玩不腻吗?” 朱祁镇虽然一直说这些也先小把戏,但是看朱祁镇的表现,他的确是被瓦刺的小把戏给气到了。 而这个小把戏的关键在什么地方?在貂皮。 貂皮是好东西,朱祁镇身边的女人大概都会喜欢的,区区几百张,朱祁镇用来赏赐都不够。但是貂皮的产地不是别的地方,就是奴儿干都司之内,而往年这是女真各部的贡品。 第七十九章 大明财政 第七十九章 大明财政 朱祁镇其实也知道,这未必是也先的做法,或者说也先未必想那么多。 与大明朝贡贸易,是瓦刺相当大一笔财源,也先自然想要扩大的贸易。而他征服了东北,粮食什么的收获并不多,至于女真马匹也是与大明朝贡之中,另外一项拳头产品。 但是很抱歉,瓦刺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马。 所以瓦刺从女真获得最多的就是皮毛了。 其实瓦刺的皮毛产出也不少,往年朝贡,也有大量的皮毛。虽然明代棉花开始普及了,但是皮毛的保暖能力,还是在棉衣之上。大明境内对皮毛的需求也是相当大的。 但是貂皮,特别是紫貂皮。瓦刺也是不多了,而且瓦刺达官贵人也是有这种需要的,所以这并不在朝贡之列。 而今瓦刺一口气拿出来这么多。自然是瓦刺从东北而来的。 朱祁镇对丢失奴儿干的控制权,一直是耿耿于怀。 虽然有三道关大捷挽回局面,在无知百姓看来,这一次海西镇是立了大功了,也让很多人第一次知道,朝廷还有这样一个边镇。 但是实际情况如何? 大明失去了长白山以西的控制与影响力。而在也先在重建辽阳行省之后,大明在奴儿干都司几乎所有卫所,都有两面招牌。 一面是大明某某卫,一面是大元某万户。 除却海西镇附近几十个卫所,尚且忠于大明之外,太宗皇帝所设立的奴儿干名存实亡。 这个现实,朱祁镇怎么能高兴起来。哈密是鞭长莫及,木兰河卫也是鞭长莫及,似乎大明十万铁骑,离开了边墙,就不能打仗了。 这也罢了。 国内又是水患,又是造反的。 为了避免人心惶惶,朱祁镇必须粉饰太平。扩大三道关大捷,而将木兰河卫之战给遮掩住。 很多朝廷低级官员,也都是知道三道关大捷,而不知道还有木兰河卫之战。 正因为朱祁镇这样的心理,一看貂皮,他下意思感觉,这是也先讽刺他的。 杨溥一时间也没有想到,皇帝会这样想。微微一顿,说道:“陛下,区区边患,不必忧心,北虏其兴也勃,其灭也忽,朝廷谨守边墙,待其自灭,岂不正好。” 朱祁镇说道:“瓦刺纵横数万里,带甲数十万,如此大国,待其自灭?根本就是自欺欺人。” 杨溥的观点其实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北方少数民族在蒙古之前,还真是你上台我下台,几十年之间,就够一个极盛的草原民族烟消云散了。 不说别的,当年阿鲁台可以压着瓦刺打,杀了脱欢的父亲,马哈木。 而今阿鲁台何在。 而瓦刺内部并非没有矛盾的,脱脱不花与也先之间的矛盾,就是不可调和的,宝座只有一个?绰罗斯家族与孛儿只斤家族,谁也不肯放弃。 所以坚壁以待,观其生变,未必不是一个办法。毕竟大明在草原上屯兵消耗太大了。即便占据了整个草原,也不过是有了一块源源不断流血的伤口。 但是朱祁镇是决计不肯的。 不平定北方边患,朱祁镇哪里有精力做别的。 大部分官从骨子里并不喜欢大打的。支持对外强硬,那是政治态度,但是真要支持一场持续几年的大战,那就是脑残了。 朱祁镇这几年对军事的倾向越来越明显了。 即便知道九边不干净,从朝廷拨下去的钱,中间绝对被过了一道守。一百万两能发挥出八十万两的效果,就算不错了。 但是朱祁镇依然往军费之中砸钱。 在正统初年,朝廷向九边的协饷还没有固定制度,最多一次没有五十万两,更多是希望九边士卒屯田自足,还有开中发的接济。 而今朝廷对九边的拨款重视已经超过二百万两,粮食也有近二百万石之多。 至于粮食,这是因为废除开中法。周忱填补的窟窿。而在此之外,户部还费了近五十万两,修建从北京到宣府,从北京到大同的驰道。 而今还没有完全建成。但是已经在运输粮食上发挥出很大的作用。户部周忱已经提出了九边驰道工程了。 也就是沿着边墙,从辽东到甘肃,铺设一条驰道。朝廷就可完成坐镇北京,控制九边。当然这一道驰道,应该还有很多支线通向内地。 只要完成之后,周忱估计能节省大半以上的用费。 但是造价,却是杨溥看了都头疼的数目。 更不要说,兵部徐晞主持的九边修缮工程。虽然而今仅仅在宣府,大同,还有北京周边,但是徐晞已经报上了八十多万两了。 杨溥一瞬间有一个种感觉,那就是当今这位皇帝,根本不知道继积蓄吗,盐税固然征收了不少。但是按朱祁镇这个花法。 恐怕一点结余都不会有。 这或许就是财政观念的问题了。 在朱祁镇看来,内库之中躺着一千万两,而北京与天津粮仓虽然频频被调用,但是总数没有低于一千万石上。 有这么多储备已经足够了。在财政之上,只需平衡,小有结余,就是非常健康的财政了。 但是杨溥却是受不了这种花钱的办法,几乎要将河北治水工程之中省下来的钱财,全部砸在九边之上。 杨溥更是明白,朝廷这样的财政倾向代表了什么? 代表了当今这一位想打的,并不是太宗皇帝一般扫北之战,规模恐怕要比扫北之战更大。 原因无他,单单已经砸进去的钱粮,已经足够太宗皇帝走一趟漠北了。 这些钱粮也并不是没有成果的,成国公已经上奏了,在上阳河再建一座城堡,这一座城堡在宣府与大同之间,也在边墙之外。 也就是在皇帝压力,还有财政支持之下,军方已经开始着手一步步将当初放弃的地方,重新纳入大明的统治之下。 而在皇帝的眼中,这还没有终结。 但是杨溥一想起其中的花费,就觉得头皮发麻。如果不是在漠南驻兵消耗实在太大,宣宗皇帝会宣宗大踏步的放弃。 所以杨溥这一次来,提起瓦刺,就是想委婉的劝导一下皇帝。 杨溥说道:“自然不待其自灭,勉仁公在的时候,不就是劝谏陛下,离间蒙古君臣。” 朱祁镇叹息一声,说道:“锦衣卫无能,一直没有成果。” 其实也很正常,大家都是成熟的政治家,大哥不说二哥。对利弊权衡都有自己的一套,朱祁镇想离间也先与脱脱不花,脱脱不花还想让也先在征明之中,碰一个头破血流。他好黄雀在后。 而也先却想借助打败明朝的光环加身,然后做出最后一步,废立。 虽然大家各怀心思,但是与明朝大战一场,却是免不了了。 杨溥说道:“臣刚刚接到消息,阿鲁台之子投奔朝廷了。” 响雷不用重鼓。朱祁镇一听就明白了。 阿鲁台虽然已经死了好些年了。 但是阿鲁台的影响力却没有消散,或者说并非阿鲁台的影响力没有消散,而是大元怯薛军的影响力还没有消散。 没错。阿鲁台所部的前身,就是大元朝廷的禁卫军,成吉思汗的近卫军,乃是黄金家族的死忠,他们的的封地都在东蒙古。 这些蒙古贵族向上数,都能算到成吉思汗当初的部下,所谓四杰,四勇之流。 所以,他们一直以为他们才是蒙古黄金家族最正统的传承。所以阿鲁台这个儿子,不管是真的假的,倒是是怎么想的。 这都不重要。 此刻落到朱祁镇的手中,都是一枚上好的棋子。 第八十章 其次伐交 第八十章 其次伐交 杨溥看出了朱祁镇的心动,说道:“陛下,即便陛下倾天下之力,封狼居胥,勒石燕然。不过,一部衰而一部兴而已。” “今日去瓦刺,来日草原上会是谁?” “太宗皇帝耗尽国力,也不过得二三十年太平,即便而今国力未必比得上太宗之时。” “以臣之见,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再次伐兵。” “陛下一心伐兵,岂不是舍其上,取其下。” 朱祁镇心中一动,他反思自己这些年所为。觉得有一点自己忽视了。 战争从来是政治的延续,用战争解决政治问题未必不可以,但是却真不能算是上策。他细细分析一下,自己为什么一定要灭掉瓦刺。 就是解放朝廷的兵力与精力,如果边境线距离首都不过数百里的情况之下,大明朝廷的战略方向就被锁死了。 不要想其他方面的扩张了。 所以打败瓦刺并不是目的所在。比打败瓦刺更重要的事情,乃是建立起草原上的统治。 这个问题,他想还不够深。 当然了,朱祁镇对瓦刺是铁了心要打了,故而觉得杨溥所言有些是对的。也不会改变心意,他请教道:“以先生之见,当如何?” 杨溥说道:“朝廷多用鞑官,有很多乃是东蒙古各部人马,势穷来投,朝廷养之,颇费财力,不如给阿鲁台之子,令在边墙之外重起部落。朝廷与之互市,令其为朝廷牧马。” “瓦刺自然不会愿意的。如此朝廷就可以支持两强相争。坐享渔翁之利。” 朱祁镇听了之后,心中难免有些失望。 果然在军事上,三杨之中,只有杨荣是最精通的。 如果是杨荣在,他决计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杨溥的思路对不对。 是对的。 杨溥的这个思路,就类似于代理人战争。但问题是,他忽略了体量问题,阿鲁台之子,如果不是山穷水尽,也不至于来投奔朝廷。 他现在有几个人,朱祁镇不用想,他如果还有二百骑就算多了。 如果朝廷支持阿鲁台之子强大到,可以在草原立足,并足以对抗瓦刺的地步,非支援最少万余骑兵,还有很多粮食武器。 有这一笔开支,朝廷自己去打不行吗? 大概唯一的好处是,对阿鲁台之子的支持,是阶段性的,并会一直支持,等阿鲁台之子能对抗瓦刺,朝廷就不用管了。 这还是一切顺利的情况之下。到底是什么人让杨溥觉得,阿鲁台打不过瓦刺,阿鲁台的儿子就能够对抗也先了。 每一个人都有局限性,杨溥比杨士奇与杨荣年轻几岁,发迹又比较晚,没有经历过太宗北伐诸役。 阿鲁台之子可以用,但不是这样用,扶植阿鲁台之子一切前提是打败瓦刺,从瓦刺部众之中划分给阿鲁台一部。而不是朝廷花钱养他们。 朱祁镇想了想,岔开话题说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先生所言极是,瓦刺先斩哈密,再破奴儿干,消除朝廷边墙之外的藩篱。” “朝廷不能不有所回应,朕似乎记得亦力把里有使臣到京师。朕想派人出使亦力把里,如果能将亦力把里为朝廷所用,则让瓦刺锋芒在背。” “就如汉结交大月氏。先生以为如何?” 这个想法,朱祁镇也不是现在才有的。 只是感觉希望渺茫,才一直没有做。 亦力把里其实就是察合台汗国,不过朝廷翻译以 察合台汗国首都的译名来称呼而已。 察合台汗国已经分裂,东察合台汗国臣服于瓦刺。而西察合台汗国已经西迁,大部分已经在后世中国疆域之外。 而亦力把里就是后世的伊宁市,也就是伊犁。 但是而今,朱祁镇感到了瓦刺咄咄逼人的压力。朱祁镇想想觉得虽然没有用,但是即便是没有用,也不是浪费一个使臣而已。 瓦刺对大明看似狂妄,但实际上却小心翼翼。一点点将大明的藩篱拆掉,再图后举 而朱祁镇也打消轻视的想法,汉武帝为了结交大月氏派出了多少使臣。而大明与西域各部都是联系,虽然联系不是太紧密。 这个联系不是别的 ,就是朝贡贸易。 今年亦力把里的使臣就来朝贡了。 从他能从哈密走到北京,就可以看出亦力把里的政治倾向。想想就知道,哈密已经在瓦刺的掌控之中了。 如果亦力把里与瓦刺敌对,他怎么可能走到关内。 但是这并不重要,只要锄头挖得好,没有墙角挖不到,比起草原上的各部,朱祁镇可以毫不犹豫的说,你们都是穷逼。 而且即便谈不好,只要给也先心中插一根刺,也是相当不错的。 杨溥说道:“臣以为陛下之言极好。”杨溥的语气有一些黯然。继续说道:“从太宗皇帝以来,多派内官出使,陛下可选贤良之辈,跟随亦力把里使臣回国。” 杨溥是何等聪明的人,难道听不出来朱祁镇这一手,王顾左右而言他。不过,他对这一件事情也不反对。 反正成本低,效果可能好,也可能不好。 甚至杨溥还压缩了成本,将使臣换成了太监。可以说不要说一个。即便是死几百个太监,杨溥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朱祁镇也觉得杨溥所言不错。一来这是惯例。二来真派一个官,很多场合,他们软不下身子。 既然有求于人,就不要有什么天朝上国的架子。只要骗了亦力把里,怎么都行?什么,国家信用,你没有看过战国策吗? 这些事情,官未必能做好,但是放在太监身上,就没有道德负担了。而他们自带背锅体制,即便将来出了什么事情,也是这些太监擅自做主而已。 朱祁镇说道:“好,朕回去之后问问范弘。” 杨溥心中微微沮丧,但是他并没有放弃,他决定进行下一波试探,说道:“黄河水退却的消息,陛下也知道了吧。” 朱祁镇笑道:“这是列祖列宗洪福庇佑所至。” 这一件事情,也是最近少有让朱祁镇开心的事情。 杨溥说道:“陛下所言极是。老臣最近查过黄河的档案,但是看过最近一次大修,还是洪武末年,而今已经几十年了,虽然年年维护,但是各处堤坝也已经到了不堪的地步。”、 “而且陛下,天纵英明。束水攻沙之策,实在是天下第一之良策,臣以为重修黄河河道,用束水攻沙之策。” “如此大河上下可保太平,陛下爱民之心,也可昭明天下。不仅仅令河北百姓沐浴皇恩,大河上下,也能感陛下之德。” 朱祁镇听着,笑容都有一些僵了。 杨溥不要钱的拍马匹,却将朱祁镇一步步逼到了一个拒绝不了的地步。 似乎不修河,就是不爱护百姓。不修河就是偏爱河北百姓,不爱河南百姓了,甚至不修河,就是无德无能。 朱祁镇并不是不想修河。 黄河运河淮河水系,他是一定会整顿的,但是事有轻重缓急。而今瓦刺步步紧逼。朱祁镇甚至担心,与瓦刺的大战,会不会是正统十四年了。 很有可能在正统十二年,十三年就爆发了。 面对迫在眉睫的战事,不应该财政倾斜吗? 而朝廷的钱虽然不少,但是面对这样大工程,却还是难以兼顾的,一面打仗一面修河,还是不要想的好。 这就是杨溥的用意所在。在他看来,皇帝对瓦刺的威胁担心过头了。 既然皇帝是存不住钱,与其砸在九边修城墙,不如砸在黄河上修河堤。 第八十一章 黄河水患 第八十一章 黄河水患 朱祁镇细细想过。 首先,就是朱祁镇毕竟没有在黄河大堤之上体验过,对黄河水情的威力还是有所低估的。 他看到不过黄河最终还是没有决堤。 也就是说洪武年间修建的黄河河堤,还在发挥作用。 其次,就是黄河与运河淮河三者之间的联系太紧密了。 可以说,治理黄河不考虑运河问题是不成的,治理运河不考虑淮河问题也是不成的。涉及运河不考虑漕运问题也是不成的。 再加上泗州祖陵就在洪泽湖的威胁之下。 在朱祁镇看来,这些问题都需要解决的,但是很多官却不这样想了。特别是关于运河的问题,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甚至说对漕运政策的改易,直接关系到治理黄河的总原则。 如果总原则错误,只会越修问题越大。 可以说,朱祁镇并非一定要废除漕运,很多事情无所谓对错,只能付出的代价是不是足够大。 如果说,运河一直保持畅通。朝廷哪怕为此多付出一些钱财也是无所谓的。毕竟不能仅仅从财政上来估算。 明代长江以北最繁华的就是沿运河城市带。 这都是运河所带来的好处。 但是如果因为维持运河,而引发生态上的灾难。却是朱祁镇万万不允许的。 所以,朱祁镇心中黄河治理重要性在运河之上,运河可以断运,朝廷还有其他办法,比如驰道,比如海运。 黄河如果决堤,百姓是毫无办法的。 如果治理黄河,疏通淮河与维持运河之间,不能两全。朱祁镇自然要选择治理黄河为先。 原因很简单。 南方农业虽然比北方农业有太多的优势了,甚至有两年三熟,或者一年三熟的地方,但是河北一年两熟有时候都很勉强的。南方的稻米虽然比北方小麦产出高出多少,几乎平均每亩多产出一石粮食。 北方粮食平均亩产在二至三石,而南方粮食平均亩产在三石以上。甚至有些地方有七八石的产量。 但是如果品读中国地图,就会发现一件事情,大明控制所有平原面积,最大的还是黄淮海平原,也可以称为华北平原。 长江中下游平原,再加上成都平原,珠江三角洲,已经零零星星的平原加起来。与整个黄淮海平原面积相差不多。 也就说,只要这一大片土地能做好农田水利。清除一切农业生产的灾害,比如蝗灾,水灾,旱灾,等等。 那么整个北方爆发出的农业产能,或许比不上整个南方加起来,但是绝对能比得上江南一带的。 但是这是一个大工程。 而这个大工程的核心要点,就是黄河治理。 怎么样治理黄河,能不能一劳永逸的治理黄河?这关系到下面的事情怎么办。 朱祁镇骨子里其实有一种好大喜功的性子,或许从后世工业时代过来,习惯了现代中国的基建能力,胃口早就高了。 这里有很多问题,朱祁镇还没有搞明白。单单是因为这个他就不想轻易动手,更不要瓦刺咄咄逼人了。 他很清楚,杨溥即便是黄河上兴起大工,也不过是从北邙山下游到黄河出海口,重修河堤,改造成内堤,外堤。遥堤,以束水攻沙之法,将黄河河堤给返修一遍。 这依然是一个大工程,非数百万两白银不可。 但是这依然改变不了黄河夺淮造成水势不畅。即便是黄河能保证今后不决堤,淮河流域水情问题,也是解决不了的。 朱祁镇心中有一个想法,那就是黄河已经是地上悬河了,再黄河旧址之上,不管怎么修剪,都改变不了地上悬河的趋势。 如果让黄河改道,然后再加以束水攻沙之法,能不能维持住一百多年黄河不泛滥。 抱歉更远的事情,朱祁镇就不想了。 但是这一件事情,朱祁镇都不敢给任何人说。 原因在中国治水历史之上,有过惨痛的教训,那就是六塔河之难。 乃是北宋年间的一件事情。黄河决堤北宋朝廷想开六塔河将黄河水引回故道。朱祁镇已经暗中揣摩欧阳修的章好长一段时间,也收集了北宋时期很多大臣关于河议的章。 他深刻感受到一件事情,用儒臣治河,的确不是优待儒臣之道,更不是优待国家之道。宋仁宗时期可以说名臣星列,朱祁镇以为当事大臣之能,未必弱于三杨。 但是结果搞出了什么事情。 如此先鉴在前。即便有人在朱祁镇面前说,开新河以安河患,朱祁镇第一个想的就是不相信。 所以,不管时机,还有修河之上的分歧,还有财政问题。朱祁镇一万个不想在这个时候提起修黄河的事情。 在朱祁镇想来,最好将瓦刺打服了,漠北平定了,朝廷再腾出精力,好好的琢磨这黄河改怎么修建。 朱祁镇眼睛珠子微微一撇,不直视杨溥,似乎门外有什么美景,说道:“先生所言极是。黄河是要修一修吧,这样吧,朕从内库拿出二十万两,户部再挤出二十万两,让河南地方筹十万两,先将河堤好好的修修吧。” 五十万两银子,其实也不算少了。 但是比起朱祁镇砸在九边的银子,却少太多了。 杨溥还要说话,朱祁镇立即从一边抽出一个折子,说道:“先生请看,这是魏国公刚刚上奏的,按魏国公的计划,算算时间,郭登已经与叶贼接上仗了。” “却不知道先生以为胜负如何?” 杨溥自然不能逼问朱祁镇,君臣有别。朱祁镇不想回应杨溥,杨溥只能憋着。他轻轻一叹,说道:“郭登乃是陛下慧眼识珠,是勋贵之中少有的大将之才,此去定然能手到擒来,只是有一件事情,老臣却有一些担心。” 朱祁镇说道:“何事?” 杨溥说道:“今夏,福建也有受灾的地方,就在沙县。臣担心朝廷赈灾不及,百姓被贼人蛊惑为乱。” “局面就不好收拾了。” 杨溥对地方局面深有体会。 他更明白是叫做兵灾,兵灾并不仅仅是两边交战之时对百姓的杀戮,这仅仅是一部分,还有就是因为供应大军,各种劳役,差遣。 很多事急从权,为了打胜仗什么都不顾了。民力透支所引发的灾难。 福建建宁府已经被叶留宗蹂躏一遍了,所以在建宁府驻军,根本不能指望本地供应了,他能只能靠延平府,福州府供应了。 两地百姓的负担定然很重,而这个时候沙县又决河了。水灾之后,百姓流离,朝廷的人力物力,都投入在平定叶留宗之乱上面了,如果赈灾不及时,这些百姓自然要找一条活路。 至于什么活路,有叶留宗前车之鉴在。 岂不是很明白了。 朱祁镇刚刚开始想不明白,但是被杨溥一点,他顿时有些领会,他立即说道:“朕立即传令给焦宏,凡是以安民为重,叶留宗这等鼠辈,留他一命也未尝不可。” 杨溥说道:“陛下爱民之心,老臣钦佩之极。”虽然他口中这样说,但是杨溥心中却觉得估计已经迟了。 这是一种政治直觉。 一件事情发生之后,能让局势更坏,一般情况下,他是一定会发生的,或者已经发生了。 杨溥所想,是一点也没有错,此刻沙县百姓已经嗷嗷待哺,暗潮涌动。知县已经快控制不住局面了。 只是对大明朝廷来说,沙县的动荡还是远忧。真正的近虑却是叶留宗。 而叶留宗此刻遭受到了他起兵以来最大挫折。 第八十二章 南浦溪之战 第八十二章 南浦溪之战 建宁府西北方向,南浦溪北侧。 叶留宗看着眼前忽然出现官军,几乎目瞪口呆,说道:“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从雨季过去之后,叶留宗就开始了自己的行动。 虽然已经定下了转全取八闽之地,割据一方,与朝廷分庭抗礼,进则进取天下,退则流亡海外的总战略。 但在行动之上,他还是很谨慎的。 欲回福建,先西进。似乎要打到赣南地区去。 魏国公依旧在身后穷追不舍,但是不管怎么追,都会慢上半拍。而朝廷派来的京营,似乎也不过如此。比魏国公的人马强不了多少。 就好像一切在掌握之中,他虚攻抚州府,然后分兵进入武夷山之中。 他对武夷山中,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翻越武夷山再次回到了建宁府。更是分兵占领崇安等县,这些县城都曾经短暂的被叶留宗所占领。他在这里都安插了人手。 在这里人地两熟,如雨得水。 一时间建宁府震动,似乎除却建宁府城之外,再次陷入年初的局面。 而朝廷大军此刻都在武夷山以北,以官军的能力想要翻越武夷山,是需要一段时间的。这一段时间足够他击败福建明军,长驱直入了。 毕竟,而今叶留宗今非昔比了。 他手中握着三万大军,而且屡次与官军交锋,磨砺出来了,与之前的乌合之众强了不知道多少。 他一切安排的都挺好的。 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就在他再出准备进攻建宁府的事情。在他将暗中藏在武夷山之中火炮火药,准备在建宁府大战时用。 万余官军突然出现了。 准备的来说,这官军并不是万余,而是一万三千余人。 其中万余人就是郭登从北京带过来的部下,严格的按照马三步七的原则。有三千马队,七千步卒,还有三千人马却是杨信所部。 他得到了焦宏陆陆续续的增援。建宁府聚集七八千士卒,但是其中能打的有多少?杨信也不是很相信的。 所以这一次大战,杨信仅仅带出来三千士卒,一来,这些人马不少是跟杨信打过上一次建宁府之战,多多少少有一些打仗的经验。二来,郭登所部都是战兵,在很多事情上,也是需要辅兵的存在。 而郭登更是准备这一战,准备了两个月了。 郭登料准了,叶留宗一定会回福建的,不会距离自己的老巢太远,他就暗地绕了一个圈子在建宁府之中隐藏的。 万余人马也隐藏不住。郭登就假装是焦宏派来的援军。而魏国公麾下也有一支军队假冒郭登所部。 这才瞒过了叶留宗的耳目。 其实看见叶留宗本部人马的时候,郭登就松了一口气。 说实话做判断并不算难的,难得是坚持自己的判断,他隐藏在建宁府之中的时候,一直有叶留宗的消息传来。 他一直在反复问自己,如果他判断错了会怎么样? 叶留宗没有如他所料一般,回到福建,反而去了赣南怎么办?那么他所做所为,就是地地道道的贻误战机。少不了军法处置。 或许不会处死,但估计也是石亨一般的下场。 所以,在郭登看来,这一战最艰难的时刻已经过去了。 眼前不过收尾之战,虽然对面人数不少,但是郭登视之为土鸡瓦狗而已。郭登一声令下,三千福建士卒落在后面,七千步卒展开阵势,火铳兵在第一列,之后是刀盾兵与长枪兵,组成步兵方阵,而三千精骑就放在郭登帅旗之下,作为一锤定音的后备军。 叶留宗此刻手心微微见汗。 这半年转战,叶留宗在军事上进步神速,他从明军严密的 如同一人的步兵方阵之中,就可以看出来。 他要面对的不是那种稀烂的南方卫所军。 而是真正的大明精锐。 “能逃吗?”叶留宗眼睛在数千马队之中凝聚,就知道逃不了了。 大明整体来说是缺乏战马的。 所以叶留宗打了大半年战,也没有面对过上千骑兵。所有马队之中,也只有杨信的马队给他最深刻的印象。 虽然闽西少有平原,但是在建宁府西这一片河谷地带,却是能够跑马的。 逃是逃不掉的。 叶留宗心一横,暗道:“此早要与边军会上一会。今天就看朝廷精锐成色如何?”他立即传令下去,各部列阵。 叶希八作为叶留宗的头号猛将,也是头号心腹,自然带着本部人马列阵在前。 其实如果单单看装备的话,双方都没有太大的差别。 原因无他,叶留宗军中最好的武器,大多都是从官军或者官府那里缴获过来,叶留宗军中并非没有铁匠。 只是装备大军的武器数量太多,根本不是几十个几百个铁匠在一两月之内能打造出来的。 所以,叶留宗所部的铁匠更多是对武器的修补。 当双方的阵势都列好之后,气氛一时间肃杀之极。 郭登的郭的将旗,与叶留宗两道竖旗,几乎以同样的频率摆动着。不知道是谁先下令,双方步卒开始向前缓缓的前进。 一个人的脚步声并不大,但是数千人一起行动,这脚步之声,连鼓声都遮盖下去了。 双方距离缓缓的靠近,到了近百步作用,一声梆子响,叶留宗所部纷纷射箭,而大明的火铳手,也开始放铳了。 虽然后世火铳能够统治战场,但是在这个时候,火铳的出现,仅仅是作为弓箭的代替品而已。 火铳的射程不过几十步而已,而且点火填装,都非常不人性化。从太宗年间,火铳就可以大量的装备明军,但是主要是用来守城作战,还有代替弓箭手。 即便如此也有相当一部分军队还保留弓箭手建制。 可见这个时代的火铳之差劲。 所有大明火铳手放过一铳之后,毫不犹豫的转头就钻进后面的军阵之中,而长枪手刀盾手就代替了火铳手的位置,向叶留宗所部冲过去了。 而叶留宗所部的箭雨也持续不了多长时间。 原因很简单,一个是体力,一个箭矢。 这个时代火铳有着这样那样的缺陷,但是为什么在军中,火铳代替弓箭的趋势依旧是不可逆的,那就是弓箭消耗的是体力,火铳消耗的是火药。 一个弓手在一定时间内,可以射出三十箭,已经是难能可贵了。而火铳手只要火药不绝,就能一直打下去。 当然了现实是密集的射击几百次,火铳定然炸膛。甚至不知道是一百多次,还是五百多次。一般情况下,没有人会这样用火铳。 但是这也证明了,火统的优势。 所以,叶留宗所部的弓箭手,射了一轮箭之后,也退了下去。 不管是火铳还是弓箭,都没有射死多少人。队列之中只需偶尔有几个士卒倒地而已。大部分士卒依旧浑然不绝,大踏步冲了上去。 “杀。”无数喊杀之声撞在一起,两条阵线死死的咬住了对方,一时间长刀与长枪齐鸣,鲜血与惨叫覆盖了整个战场。 双方一时间居然相持不下。就在双方交战的地方,迅速的铺满了一地尸体,双方士卒踩着尸体战斗,谁都不能将谁逼退一步。 短短片刻之间,双方死伤过千人,因为在这样惨烈的厮杀之中,伤员根本没有办法救治的,也不可能救治。 只要倒地,就会有无数脚踩上去,片刻之间,就被踩成一团肉泥。 这种惨烈程度,让叶留宗眉头紧皱,可以说与今日一战相比,叶留宗之前与官军所打的仗,都成为了小儿科了。 只是这一战能赢?叶留宗心中忧虑大作。 第八十三章 大破叶留宗 第八十三章 大破叶留宗 叶留宗很清楚自己下属的能力,他的下属,在一年之前,还是矿工,农民,工匠,各种身份都有,唯独当兵的不多。 即便有一些卫所的逃亡士卒,但是南方卫所的战斗力,恐怕连正常的训练都不能保持。这些逃兵也没有什么经验。 他们的战斗能力,都是叶留宗一手一脚的教出来的。 全赖起兵一来,虽然到处转战,有过失利,但是却没有大败仗。这才养出一股锐气。 但是这一股锐气,真面对大明精锐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他们真能承受住这一场血肉的考验吗? 叶留宗心中没底。 但是郭登见叶留宗所部如此,心中就生出几分佩服之感。 说一句实话,大明建国以来赖以打天下的是什么?不是骑兵,而是步卒。不管是打陈友谅,还是打张士诚。 即便是鄱阳湖大战,也不过是让步卒上船打而已,难道当时大明真有成建制二十多万水师吗? 一直到漠北大战失利,大明一直是以步卒包打天下的。骑兵不过是集中起来作为突击之用而已。 真正精锐骑兵,也就是朱元璋口中所言的:“拼得铁枪”的骑兵并不多。在漠北决战之后,才大力发展骑兵。 而今骑兵因为马匹等原因,战斗力渐渐消弱了,但是精锐步卒的战斗力,却并没有消弱多少。 如果是列阵而战,大明步卒其实也不怕任何人,就怕上面脑残。 所以叶留宗起兵才过大半年,这兵马训练的有模有样的,能抗住第一波进攻。 郭登眼睛一瞄,暗道:“不过也到此为止了。” 个体技能,甚至列阵而战的技能,叶留宗训练的都不错。但这些虽然是决定胜负的因素之一,也仅仅是之一而已。 当一切都相差不大的时候,一个最重要的因素就显露出来了,可以说是意志,也可以说是承受伤亡的能力。 很抱歉叶留宗所部,虽然不错,但是京营兵马更强。 他们之中有很多老将,跟随过太宗皇帝北伐,各种战事见多了。在面对大两士卒阵亡的时候,可以脸不红,心不跳,继续厮杀,就好像死的是别人一般。 但是叶留宗所部的人马却不行了。 刚刚开始的时候,还能坚持,但是时间长了,即便是心理能够承受,很多人都引起生理反应了。 战场之上,差一分就是死。 他们稍稍的不适,立即让战斗的太平扭转过来。叶留宗眼见自己的一个个方阵,就好像是雪崩一般退了下来,冲到了后面方阵之上,一时间前后混乱起来。明军的步卒更加长驱直入,明明是叶留宗人马比较多,但是此刻他却有一种被围攻的感觉。 他将预备队也派上去了,但是根本起不到作用。 他此刻才意思到一件事情,那就是他打败仗的情况不多,在列阵之前,没有想过怎么收拢败兵,给败兵留的通道不大。 而今兵败,一下子不可收拾了。 兵法这一门课,是一门实践性很强的课程。有什么只有被毒打了,才知道我少想一件事情。 “大哥,不行了。”叶希八带着数百人,浑身是血的逃过来,说道:“事不可为大哥快走。” 叶留宗见叶希八也退回来,长叹一声,知道局面已经无可挽回了。 只是而今想走,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郭登等了这么长时间,筹划了这么久,可不是为了打一场击溃战的,而是想要将叶留宗一举成擒。 故而郭登一声令下,按捺许久的三千铁骑冲了出来。 面对已经混乱的叶留宗部,纵然有数万人之多,但是在成建制骑兵面前,都是渣渣的。骑兵一出,几乎就好像赶羊一般,将这些人给赶了下去。 当数万人失去了组织,一起溃逃的时候,这才是真正的兵败如山倒。叶留宗带着叶希八,只能聚拢起几千人马,向西逃。 只是在所有没有组织的人溃兵之中,这数千士卒还保留组织,看上去尤其碍眼。 郭登将杨信叫过来,说道:“这些人定然是叶贼所在,杨将军敢不敢立这个功劳。” 杨信立即说道:“请将军下令。” 郭登之所以用杨信,却也是他将手中万余人马全部打出来,除却身边的百余亲卫,再也没有别的人马了。 虽然看起来打的很轻松,但是叶留宗所部三万人,还是相当有战斗力了。 此刻他能动用的也只有杨信所部五百骑兵了,更不要说杨信乃是皇帝身边的人,有时候也要抬抬轿子。 骨头都打断,让杨信去吃肉。杨信如何不肯。 于是杨信带着五百骑,向叶留宗所部冲了过来。所过之处,溃兵纷纷逃窜,根本没有人敢反身一击。 叶希八见此对叶留宗说道:“大哥,你先走,我挡着。” 叶留宗心头一震,说道:“老八。” 叶希八乃是叶留宗的同宗兄弟,当年带出来打天下的叶家子弟,已经不多了。此刻将叶希八折在这里,他于心何忍。 两人虽然不是亲兄弟,多少年相互扶持,与亲兄弟也差不了多少。 叶希八说道:“大哥,我当年在家,就知道你是能成大事。今日我即便是死在这里,也不枉一生了,如果你能成事,将来追封我一个王爷当当,如果不能成事,史书也该有我大寇叶希八的名字。” “为大哥死,我心甘情愿,只要大哥记着,一定要追封我一个王爷。” 如此,叶留宗还能说什么。他也知道此刻婆婆妈妈谁也走不了,他说道:“好,我记住了。” 随即带着人转身就走,他没有向西北逃,而是带人泅渡过南浦溪,向南方而走。 面对杨信五百骑兵,叶希八还做了最后的抗争,但是步兵阵势不严,面对骑兵不过是一场屠杀而已。 就在叶留宗来到南浦溪南岸的时候,他回头一看,却见叶希八已经淹没在骑兵掀起的滚滚烟尘之中。 叶留宗双目含泪,心中恨极,却也知道此地不可久留。他虽然在西北方向还有些兵马留守,让陈恭善掌管着。 但是此刻,向那边逃,却是有死无生,只能先行南下,再汇合了。 只是此刻叶留宗对于能不能东山再起,却怀着一丝迷茫,但是不管能不能东山再起,他与朝廷之间,绝无言和之可能,无非一死而已。 叶留宗带着残兵败将入了山。 杨信也在打扫战场之后,才知道,这个在战场之上一直大喊:“我乃叶留宗”之人,却不是叶留宗。而叶留宗头号大将叶希八。 他心中难免失望,毕竟叶希八的首级,与叶留宗的首级,在论功行赏的时候,不是一个价码。 郭登只是安慰几句,就立即传令下去,打扫战场的打扫战场,派兵收复贼人所占的县城,然后派人去向魏国公报捷。 这一场大战,是一场真的大捷。然后向福建方面催促粮饷,将士打了这么一场大战,总要是给赏格的。 否则谁还给朝廷卖命。 而且这些赏赐也是越快也越好。 建宁府库,早就空空如野了,自然是加紧从延平福州给调过来,但是此刻福建巡抚焦宏手中的钱粮也不多了。 这一战从福建开始,其中募兵征战抚恤,都是大笔的开支,再加上谢怀这家伙,贪得无厌,府库也为之一空。 为这些钱粮之事,焦宏都愁白了头。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他即便是向朝廷请拨款,一时半会儿也是到不了的。 焦宏也学习况钟将心思打到了海关头上。 第八十四章 沙县民变 第八十四章 沙县民变 朝廷有朝廷的困难,地方有地方的困难,小民也有小民的困难。 只是朝廷即便有困难,也是朝廷,地方官府即便有困难,也是官府,但是小民的困难不能解决,他们就不用做人了。 要么做鬼,要么做反贼。 而沙县的百姓,此刻就到了生死决策的时候了。 沙县境内有一条河,叫做沙溪,这一条并不大,几乎是在武夷山脉,与戴云山脉之间冲出一块狭长的平地。 这一块狭长的平地,就是沙县主要农业区了。 而一场大水,将这里全部给淹没了,无数百姓死在洪水之中。 有时候死在洪水之中的人还是幸运的。因为他们的死只是一下子而已,不会有多痛苦。而活着的人,就要面对残酷的折磨了。 首先口粮是没有了。虽然夏季之后,吃野菜吃树根吃树皮,总算是能熬过一个多月。但是剩下该怎么办? 连草根树皮都吃完了。 如果说,朝廷有意怠慢沙县却是不对的。沙县的水灾再严重一点,蔓延几个县,上面的人估计会重视一点。 但是仅仅是沙县一个县报水灾。 这样的情况之下,几乎所有地方官都是让沙县自己处理,并减免今年明年的赋税。 一般情况之下,大明的地方政府的钱粮还是比较多的,县库之中的粮食支撑几个月还是可以的。 这个时间段之内,县令就要向府来请赈济了。 上面自然会派人来,一般是同知之类的,毕竟有些县令的也不是没有虚报瞒报的情况出现。 政府运行是有流程的。 现代政府运行的效率都那样,指望古代的征服有多高效,不是扯谈的。 朱祁镇批阅奏折的时候,很多是请免去年的赋税,就是因为这一套流程走完了上报了,也就大半年过去了。当然地方也处理过,就要报账。 但是今年的特殊情况,就在于延平府作为建宁府的大后方,直接支撑建宁府的战事,面对这种突发情况,秉政粮草就近调集的原则,沙县的粮库已经空了。知县也没有办法啊。 也就是说之前,县府库营造的缓冲期一下子没有了,这就是为什么别的地方大灾,朝廷赈济有的甚至明年才能到,但是沙县赈济仅仅是完了一两个月,就已经到了难以为继的地步。 甚至这样的情况,焦宏还不知道。 抽调沙县粮草的书,就在一堆书之中,在忙成一团的情况之下,又谁能清楚的记着所有县级粮草的存量。 沙县西黄竹坑之中。 黄竹坑乃是一个村庄,此刻四里八乡的百姓的聚集在这里,等着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邓茂七。 如果说,叶留宗乃是混江湖大佬级别,没有起兵造反的时候,手下都有一两千人矿徒,地方等闲也不愿意招惹。 而邓茂七就比叶留宗低好几个级别的。但也不能说是安分良民。 邓茂七乃是江西人,与兄弟在江西本地杀人,逃亡福建,在沙县落脚,一身武艺不错,在沙县黑白两道都混得开。 而叶留宗起兵之后,邓茂七也迎来了他当保甲了,而且是二十四都总保甲。 明代大部分地方都是里甲制,但是也有相当一部分地方是都甲制,这其实不过是名字不同而已。 都甲是宋朝定下的名字,一般打仗少的地方,都有所保留,而福建就是如此。 二十四都总保甲,看上去名字很长,但是官不大,不过是乡长级别。但是邓茂七为人仗义,百姓都很信服他。 此刻所有人家都要断炊了,大家没有办法,只能来找邓茂七想办法了。 几十个大老爷们,相对无言,这粮食能从天上掉下来不成,但是一想想家中妻儿都在等这好消息,但是哪里有什么好消息 邓茂七一跺脚,从自己后院拿出来一袋米来,说道:“诸位兄弟,这是我家最后一袋米了,我今日与诸位兄弟一同煮了,吃一顿饱,如果想活命,跟我杀进县城,县城之中,有的是粮食。” “如果不原因,这最后一顿饭,就当是我送大家的。” 虽然沙县官仓之中已经没有粮食了,但是如果说沙县之中,真一点粮食也没有了,那也不现实。 原因很简单。 那些士绅大户岂能没有存粮。 开了县城,一定能找到粮食的。 事情逼到这个地步了,他们还能说什么?进也是死,退也是死,进的话还能多活几天,而且被人砍死,也好过活活的饿死。 生生饿杀的滋味,简直是人间最痛苦的刑罚了。 “好,听邓大哥的。”不知道谁先说了一句。 一行人将家中所藏最后一点粮食,你一把我一捧的全部弄了过来,召集了三百人,都是壮丁,但是这三百人凑到了粮食,不过一锅粥而已。 三百人一人碗,就已经干干净净了。 吃了粥,只觉得肚子里微微有些暖意,大家都觉得有了力气,这才拿着各种兵器,是锄头,镰刀,邓茂七一手拎着一把斩草的铡刀,带头去了沙县县城。 整个沙县县城之中都有一种冷清的气氛,士绅人家这个时候都闭门自守,不敢出门,而寻常百姓都饿的要死,尽量减少活动量。更是不能出门了。 看城门的人见了邓茂七,也没有多想,虽然二十四都总保甲,与一个乡长差不多。但也算是沙县里面的头面人物。 看城门的老军,也认识邓茂七,见了就打招呼道:“邓爷,你来了?” 邓茂七说道:“我来了,我来”邓茂七抬手一刀,斩在老军的脖子上,鲜血喷了邓茂七一脸。邓茂七“讨债”两个字才刚刚说出口来。 一时间城头大哗,邓茂七带人冲进了沙县,沙县是一个小县,县城也不大,他径直杀向县衙之中。 县衙之中一些衙役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就被邓茂七杀了进去。 知县宋新见邓茂七带着两柄带血的铡刀,顿时脸色苍白,说道:“邓保甲,你这是干什么?” 邓茂七说道:“为百姓求一条生路。” “好好好。”宋新连连说道:“我已经上报府衙,府衙不日就有赈灾粮送到。一切好说,一切好说。” 邓茂七说道:“不日是几日,我们已经等不到明日,就请县太爷借一物,给我吧。” 宋新一听此言,双目瞪圆,惶恐之极,还不等说话,就被邓茂七一刀斩下,硬生生将人头剁下来。 邓茂七拎着县太爷的人头,走了出来,带着人攻各士绅的大宅子,洗劫了县城,搜出了千余石粮食,更是给各家派粮。 一时间本来死寂的县城,顿时活泼起来,无数百姓从家里出来,几乎抢一般夺所派的粮食。 千石粮食不过一日就派完了。 沙县数万百姓,得以活命。 同样邓茂七得了万余可战之兵。邓茂七派人到乡下打粮,毕竟居住在县城的大户并不是沙县之中所有的富户。 如此一来消息也掩盖不住了,建宁府,福州府,魏国公等处几乎同一时间知道了。 焦宏听了差点晕倒过去。 南浦溪一战过后,叶留宗带着残兵败将入山,焦宏以为叶留宗之乱陷入尾声,今后无须派大兵,只需各处张贴海捕书即可,但是万万没有想到,又闹出这样的事情来。 大明今年是多事之秋,福建今年更是流年不利,似乎所有的事情都砸在福建身上了,看来这叶留宗之乱或许告一段落,但邓茂七之乱才刚刚拉开帷幕了。 想太平,还早的很。 第八十五章 更改方略 第八十五章 更改方略 沙县的民乱,爆发很突然,但是邓茂七并不是傻子。 就在一百多里外,就驻扎数万大军。 他才不会在沙县多待。 故而将沙县的土地收刮一空,就上山了。 不错,闽西这个地方,别的不说,就是山多,面对连绵的大山,一时间朝廷也没有什么办法。 魏国公带着大军分驻各县。 而方瑾也从宁波过来了。 方瑾是最倒霉的。 叶留宗刚刚起来的时候,五千士卒足以平定,对方瑾来说,也是一个不小的功劳,但是到了杭州遇见瘟疫,被拉去封锁宁波地区了。 一直等到了冬天。 整个宁波地区的瘟疫算是告一段落了。 并不是说瘟疫没有了。而是因为天气的原因,死的人少了。 不同时间对瘟疫的标准是不样的,在后世死上一个人都是死,但是在这个时代,只要不成村成村的死亡。 就不是什么事情。 甚至可以说,这瘟疫的蔓延并不是被人控制住的,而是被天气控制住的。 方瑾这才能来到前线,但是而今战事,却陷入攻山啃骨头的时候,纵然大明精锐,陷入山林之中,对叶留宗与邓茂七所部,也不会有太大的优势。 魏国公,郭登,焦宏几人在沙县碰头。 焦宏亡羊补牢,紧急的调了一批粮食,来安抚沙县百姓,毕竟不是所有百姓都有勇气跟着邓茂七进山的。 至于剩下的百姓之中,有没有抢劫粮食的,焦宏只能按法不责众的办法来处置。 也向百姓宣布了朝廷的政策,法不责众,邓茂七是必死无疑,但是其他百姓下山来投的,却免除罪责。 只是效果并不好。 百姓对官府的信任一旦被打破,想要重新建立起来,却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 焦宏只能将招抚之事先放一放。 他要面对首要问题是财政问题。 “国公。”焦宏满面风尘,说道:“而今浙江,江西,进入福建的军队,再加上京营人马,福建本身的军队。总数已经有十万之众了。” “福建在钱粮之上,本就是不宽裕。而今已经是勉力支撑了。下官已经将海关银挪用了二十万两,再加上福建盐运司借支白银二十万两,这才堪堪维持,这就有了沙县之事。” “朝廷已经下旨斥责了。” “所有这十万大军的钱粮,还请国公从浙江,江西借支,福建是一点都没有了。” 这从盐运司借支的钱粮,就是来自刘定之第一批卖到海外的盐。 这一次福建平叛,福建盐运司是立了大功了,因为很多地方盐是可以用来当钱用的,而刘定之手中别的不多,盐是够多的。 寻常时间,福建盐运司一年上缴盐税不过几万两而已,而在今年不算直接拨给福建地方,用以支付民夫报酬的盐,单单是挪用的存银就有二十万两,也就是近乎几倍于之前的盐税了。 可以说刘定之这一次平乱之中表现,比焦宏本人还出彩,毕竟沙县民变是硬生生打了焦宏的脸。 魏国公说道:“焦大人的意思我了解了,只是江西还好说,浙江大疫也花了不少钱粮,而且况钟况大人因病去了,这一两月之内,却是拨不过来钱粮的。” 况钟况青天本来就是久病之身,在杭州养病而已,这一次被朝廷启用,他更是奋不顾身坐镇宁波,每日看上去精神很好,不像是一个久病老人。 却不知道,仅仅是一口气撑着而已。 在瘟疫压制下去之后,老人家一口气松了。 就百病齐发,再也压不住了,进是楼元看了,也只能摇头,油尽灯枯,无药可救了。况钟一死,浙江巡抚空缺。 朝廷再派一个巡抚过来,也是需要时间。 再加上浙江的烂摊子,北有瘟疫,南有兵乱,纵然浙江是相当富裕的省份,一时间银子也趁手。 焦宏说道:“最多在支撑一个月,否则国公就是在官司打到了御前,也是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魏国公徐显宗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大军暴师在外,可以说是日耗千金。 军队的消耗不会因为军队不能打而降低多少。而不将军队喂饱,这些军队或许不能打敌人,但是暴虐百姓,却是一等一的好手。 对于这一点,朱祁镇更是三令五申,所以魏国公以下,对军纪都卡得很严。 下面的丘八们讲道理是没有用的,只有用钱说话。不给钱,他们表面上服从,实际上做出什么事情,可真不好说。 甚至焦宏如此生气,不仅仅是福建支撑不起这么多军队了,还有就是军队屡屡犯事,偷鸡摸狗,调戏妇女。乃至抢劫勒索。 大大小小的案子不断。 郭登说道:“焦大人,国公爷,而今叶留宗不过残兵败将,滞留在山中,大军不好进山,也用不来这么多大军了。是不是我们联名上奏陛下,让客兵出闽,只留京营与福建都司的人马。困山围剿?” 这军队一旦回到本身,就不管福建的事情了。 魏国公说道:“陛下对平定叶贼,十分心焦,日夜期盼,如果围山清剿,岂不是旷日持久?有负圣意?” 魏国公可是明白,皇帝对这里的看重,他每每上奏的奏折,被发回来的时候,上面就有大片大片颜色有些不一样的朱批。 问各种问题的都有,民情,军情,民间困苦,军纪,等等。 魏国公不得不重新写奏疏对这些问题一一详细解答。 而颜色不一样,这说说明,这些朱批不是一次写上去了,而是反复思量之后才落笔了。因为干涸的时间不一样,这才形成墨色有细小的差别。 郭登所言并非没有道理。 说实话,仗打到这个地步,想要快也不行了。 就好像是柳溥围剿瑶民一般,这都几年了,还是那样反反复复,怎么都料理不干净,是柳溥无能吗? 不,是这些人藏在山中,人地两熟,大军进山,不占优势不说,弄不好还被他们咬上一口。 只能慢慢熬了。 而今的情况也是如此。 隐藏在大山之中,很多山脉都容不得大军进出,也就是说很多地方,最多摆开几百人。想要如当初数万人摆开一场大战,却是不能了。 这种小规模战斗之中,京营士卒的优势被抵消了不少。越是着急,越是死伤惨重。郭登所言其实就是改变围剿战略,从大军围剿,变成围山困敌,然后派小股军队进攻,甚至派人招降等等。 好用最小的代价,将这乱子给平定下去。 焦宏说道:“郭将军所言极是,如果国公不愿意联名的话,下官愿意单独向朝廷上奏。” 魏国公见状,心中暗道:“郭登乃是皇帝的人,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说道:“好。就这样办吧。” 焦宏立即开始写题本,片刻写好,魏国公看了一遍,挑不出什么错处,于是三人联名用印,发给北京。 魏国公这才松了一口气,说道:“这叶贼方败,就有邓贼崛起,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这两贼在山中,恐怕是要合流了。” 郭登说道:“国公所言极是,不过山中困苦,他们一万多张嘴,如何才能养活,只需围困数月,他们就会忍不住下山的。” “倒是就是覆灭两贼的时候。” 他们猜得一点也没有错,叶留宗带着残兵败将与邓茂七的乌合之众此刻已经在天阶山之中,双方汇合在一起了。 这一次合流,他们的力量顿时壮大起来了。 只是双方合流却不是那么容易的。 第八十六章 合流 第八十六章 合流 天阶山 此刻的天阶山还籍籍无名。 但是后世有一个好事之人,将天阶山的美景宣扬得天下闻名,这就是大明第一驴客徐霞客。 天阶山之中,奇石怪藤,千奇百怪,各有姿态,仿佛是天地自然所造之大盆景。 但是这样的情形,在人骚客看来自然是诗兴大发,但是在用兵的将领,只要一看,就忍不住的挠头。 这也是郭登,只是去山下转了一圈,就放弃强攻的心思了。 而邓茂七是距离这一带比较近,他在沙县一起事,就是冲这里来的,想要借助这里特殊的地形来拜托官军的追击 而叶留宗却从北边翻山越岭而来的。 叶留宗收拢败兵不过五千上下,其中还有一些老弱病残,甚至辎重丧尽。如果没有沙县民变,朝廷大军咬着叶留宗的尾巴,叶留宗只能一步步转战之中,陷入崩溃之中。 但是沙县民变救了叶留宗一命。 叶留宗也没有办法,为了活下去,只能与邓茂七合兵,毕竟邓茂七人手比较多,而且刚刚将沙县给洗劫了。手中的粮食还是比较充足的。 而邓茂七也是自己自己的实力,他手下班底,也不过跟着他杀进县城的三百汉子,其余大多是害怕官军,逃到山中的。 真正打起仗来,却是远远不行的。 而叶留宗不管而今怎么落魄,都比邓茂七强多了,毕竟叶留宗是与朝廷大军正儿八经列阵厮杀过的人。即便是残兵败将,也不是邓茂七这点人能够对付的了的。 在天阶山下,邓茂七远远的迎接叶留宗,见了叶留宗立即抱拳行礼说道:“见过王爷。” 叶留宗哈哈大笑,翻身下马,一把抓住邓茂七的手,说道:“邓兄弟客气什么,这王爷什么的,不过是叫给外人听的,邓兄弟如果不嫌我痴长几岁,就叫我一声大哥吧。” 邓茂七会意说道:“见过叶大哥。” 叶留宗说道:“好兄弟,引我看看这天阶山。” 叶留宗反客为主的意思,隐藏在客气之下,却非常明显。此刻的叶留宗丝毫看不出一丝气馁的样子。 似乎几十天前,葬送大军,甚至死了最得力将领的人,不是叶留宗一般。 邓茂七山头一个破庙之中接待叶留宗,一时间宾主并欢,叶留宗借着酒力,说道:“我一见邓兄弟就欢喜的很,有个冒昧之请,兄弟看看行不行。” 邓茂七说道:“大哥请讲。” “你我两人相见很晚,又志同道合,不如结拜为兄弟如何?”叶留宗说道。 邓茂七瞳孔微微一缩,随即大笑道:“能与大哥结拜为兄弟,是小弟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叶留宗一声令下,立即让下面的人准备了香案,叶留宗与邓茂七对天起契,同心协力,共反朝廷,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云云。 一番歃血为盟。 叶留宗对身边的人说道:“都过来见过二爷,从今天气,二爷的话,就是我的话。” “拜见二爷。”叶留宗部下齐刷刷的行礼,很有军队的作风。 邓茂七受了一礼之后,挥手让他麾下的人来拜见叶留宗。但是他麾下的人,却不像是叶留宗手下那么整齐划一了。 看上去热热闹闹的向叶留宗行礼,但是与叶留宗所部相比,就是乌合之众。 叶留宗见状哈哈一笑,说道:“赏。” 叶留宗虽然丢失了大量的辎重,但是金银细软却是不少的。 一时间邓茂七麾下称呼大爷的声音,都有了几分情真意切了。 一番欢宴之后,各自散去。 邓茂七被人搀扶回到自己的房间,安排在床上。这才退下拉。 邓茂七忽然睁开了眼睛,双目虽然有不少血丝,但是哪里有一丝的醉意。他细细思量双方的实力,心中轻轻一叹。暗道:“罢罢罢,而今安安分分的当二爷吧。” 邓茂七未必没有火并掉叶留宗的想法,只是实力不如人,再加上朝廷大军,就在山下,只能忍下来了。 安心伏低做小。 叶留宗回到自己军中。 天阶山上,不过有几座小庙而已。 哪里有那么多房间,再加上叶留宗也不是太相信邓茂七,还是在自己军中住帐篷最安全。 叶留宗将陈恭善叫过来,问道:“你觉得这位邓兄弟是什么样的人物?” 陈恭善说道:“大哥,这个邓茂七不是一个善茬,他其实并不是太甘心的。” 叶留宗端着一碗醒酒汤,说道:“他不是一个善茬,我并担心,聪明人知道什么时候该下手,什么时候该合作,就怕是一个二愣子,那就不好办了。” 聪明人与聪明人合作,可以因为更大的利益相互忍让着合作。当然了,一旦时间成熟,双方翻脸的速度绝对不比对付慢。 但是在此之前合作还是可以进行的。就怕那种看似聪明其实愚蠢的货色,根本不知道轻重缓急,为了一时之气,损人不利己。 如果邓茂七是这样的人,叶留宗即便不想,也要火并一场了。 陈恭善说道:“我看邓茂七不像二愣子。” 叶留宗说道:“是不是明天试试就行了,明天你去找他借粮了,军中的粮草不少了。看看他是什么反应。” 叶留宗部与谢茂七部在山上一点点的磨合在一起,合围一体,而福建方面的奏疏也飞到了京师。 朱祁镇看了三人联名上奏。一时间陷入沉思之中。 按他的本意,最好能将叶留宗所部,给斩尽杀绝。 这与广西的乱子不一样。 广西的瑶民人数毕竟不多,而且广西大部队都是土司,真要乱起来,朝廷的损失也不大,朝廷才能从广西土司收几个大子的赋税。 所以这瑶民作乱,他是扩散不开的。这是真正的疥癣之疾,不必为之大动干戈。甚至动静越大,反作用也就越大。 所以,朱祁镇对瑶民作乱,这几年打打停停,根本就习惯了。只要没有败仗,就行了。 叶留宗是汉人,这手下的军队,几乎全部是汉人,这就是本质的区别。叶留宗是有可能坐大的。 朱祁镇坐在北京的这个位置上,怎么可能忘记李自成三个字。自然要打起十二分的注意。 而李自成败走商洛山的时候,谁想到他数年之后,能够纵横中原。再加上沙县民变,让朱祁镇不由的想起明末大起义。 他有一种想要反驳这个计划,督促他们立即攻山,并从北京调运军饷,也要在最短时间将叶留宗给消灭了。 只是他很快,他就将这个想法按捺住了。 他很清楚,他所想大半是自己吓自己,大明还没有到这一步。各地即便有水旱蝗灾,也都会及时赈济的。 百姓挣扎求生,还是有生路的。 沙县只是特殊情况,而这种特殊情况,恰恰说明了,因为战事福建的负担很重,如果再加重负担。 说不定会起反效果。 就是派军队越多,百姓越是无法承受,造反的也就越多,反而形成了恶性循环。 朱祁镇理清自己的思绪,朝廷的任何行动都不是为了单纯的剿灭谁,或者杀了谁,是为了维持自己的统治。 为了安民。 不能与之背道而驰,只要让百姓安堵,叶留宗即便是多活一年又怎么样? 朱祁镇立即批了一个“准。” 只是朱祁镇并不觉得这一件事情算完。每一个坏消息都引发了朝廷的一些隐患,而每一次隐患出现,都是朱祁镇顺势推进改革的最好时候。 这一次也是如此,叶留宗之乱也算是告一段落,那么政治上革除弊政,也要开始了。 第八十三章 弊政 第八十三章 弊政 朱祁镇下令一分明诏。 “太祖皇帝以爱民为要,列祖列宗皆为圭臬,奉行无疑,不敢有丝毫逾越,然先有叶留宗作乱在前,后有邓茂七民变在后,是寡人无德,不能使百姓归心?还是为政有失?请二三子,试言之。” 这一个问题,相信没有那一个作死的官员敢说,是皇帝无德。他们能说的只有是为政有失了。 杨溥看着朱祁镇这一封奏疏,猛地咳嗽两声。 寻常人看到的仅仅是这个问题,朝廷要对叶留宗之乱前后因果算总账了。但是杨溥却看出了朱祁镇几乎明目张胆的亮出自己改革的态度了。 杨溥心中暗道:“就差一个人上本朝百年无事札子。” 其实这一分诏书,隐隐约约带这一点要求站队的态度。 看上去是说叶留宗之乱前后积弊,但是有人洋洋洒洒上万言书,向王安石学习,皇帝心中只会高兴。 但是是杨溥却不想遇见这样的局面。 瓦刺步步紧逼,黄河水患,民困兵骄,士风日下,有太多的事情要他处理了,特别是况钟之死。让杨溥隐隐伤心百姓少一青天,朝廷失一忠臣。也让他感觉,自己要找替手了。 这个替手是谁? 只能是曹鼐。 因为这个人选乃是皇帝敲定默许的。 曹鼐河北水利之上,给了皇帝很大的支持,而且在杨士奇去后,将杨士奇派系一大批人笼络在身边,而且他本身就是北方士人领袖。 所以曹鼐不显山不露水,却不是杨溥想换就能换的人。 “首辅,”曹鼐说道:“陛下的意思?” 杨溥说道:“陛下的意思,内阁自然是要照办的,不过吩咐下去,陛下圣德无缺,不要胡言乱语,要以事论事。” 杨溥已经将曹鼐拉在身边,手把手教他怎么当大明朝的首辅了。 曹鼐心领神会,杨溥所言重要在以事论事。就是圈定在叶留宗之乱上,不许借题发挥。 杨溥说道:“朝廷大事,从来是说的,不是做的,本朝传四帝至于今上,祖宗规矩,是有不合时宜的地方。但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是执政者之责,改了便是了。如果敞开了说,闹得满朝沸沸扬扬,持其两端,彼此攻伐,重蹈两宋党争之祸,却是不是朝廷之福。” “记住,首辅就是要秉政政柄,协理阴阳。上顺君王,下应百官。大明万里江山,是万万乱不得的。” “我这把交椅,迟早是你的,倒是这些事情就是你要想的了。”曹鼐说道:“下官明白了。” 有杨溥事先打招呼,所以上书的臣子,并没有扯开拉说,关于行政体系的弊端,都没有多说。主要说两点。 一个是矿税,一个是卫所不堪为战这两点。 朱祁镇并非不知道,杨溥打的招呼。但是他也明白,这个时候的确不是大鸣大放的时候,他就当做不知道。 不过,他将所有有见底官员的名字,一一记下来,等瓦刺平定之后。正是推行国内改革的时候,或许能重用。 朱祁镇就此两点,召开了御前会议。 所商议都是这两点。 华殿之中。 内阁六部都察院大员都到齐了,而五军都督府一边也来的很齐,因为这一次要议卫所的事情。 他们自然也不敢缺席。 官一开始的目标很具体。 陈球说道:“太祖之本意,开矿之事,有用则启无事则罢,区区黄白之物,寒不能衣,饥不能食,用之徒捐小民性命,有违太祖皇帝之本意。” “臣以为太皇太后目光如炬,早已看出其中情弊,请陛下下令,今后永不启矿税。” 周忱一听脸色微变,他说道:“陈大人好大口气,陛下恩赏百官,以银元代宝钞,既然陈大人以为黄白之物,不足为用,是不是今后陈大人就不用银元了。” “反正不当吃也不当喝?” 陈球冷笑一声,说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不义之财于我如浮云,本官的俸禄乃是朝廷的赏赐,本官凭什么不要,但是有些人,贪得无厌,聚敛无休,一心只见银子,不见银子上面的血。” “不知道怎么读的圣贤书。” 周忱暗自咬牙。 双方一开始就充满了火药味。 陈球是对激起民变的周忱,一万个看不顺眼。如果不是杨溥打了招呼,在叶留宗之乱爆发的时候,周忱就已经被弹劾给淹没了。 而周忱的态度也很坚决,矿税或许有问题,但并不能永远封禁。 一来是周忱乃是承受大明财政压力第一人。上面有这样一个好大喜功的皇帝,钱财是永远不够用的。 周忱在户部尚书任上,只有一个任务,就是搞钱搞钱搞钱。不管他主持的财政改革,还是盐税改革,还是正在缓慢推进的钱法改革。 因为大明铜钱的问题太大,周忱决定推行银钱压制铜钱。同时增加铜钱的发行量,他已经多次上奏朝廷,加大对铸私钱的打击。 朱祁镇已经准了。 但是这种关于经济体系的改革,最好是平稳过度,不要闹出大新闻来。 而越是推行改革,周忱越是发行一个隐患,那就是实物货币之中,一个挥之不去的阴影,就是钱荒。 钱荒就是流通之中,钱永远是不够用的,大量的人将钱给窖藏起来。导致社会上钱流通变少,钱的价值就高了。他们藏起来的钱就值钱了。 宋代的时候,更是有海外用宋钱,钱大量出口,导致百姓钱不够用,甚至四川用交子,铁钱就是在这样的局面下被逼出来的。 周忱作为财政专家,他岂能不知道这一件事情。 最近有大量流淌的银两铸造成银币,所以一时间钱荒,还不会发生,但是现在不会发生,并不代表将来不会发生。 钱荒了怎么办? 周忱也拿不出一个完整的解决办法,但是加大铸钱量,却是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但是而今银币的数量成为主要货币之一,大明有是一个缺银的国家,仅有的几个银矿,还不让开采,那怎么能行。 这是万万不行的。 即便是多死几个人,哪怕这银子沾血,朝廷的银矿也万万不能降低开采,反而要加大才是。 更不要说,他作为主张开矿的人。他一直强调,这事情是下面人办的,他是不知情的。但是如果他在廷议之中,服软了。 这不就说明他是理亏。甚至他要为叶留宗之乱负责? 这是他万万不能接受的。 朱祁镇坐在龙椅上莫不做声。 见周忱舌战群儒。 周忱根本不说别的,直接将矿税十几万两银子列出来,问那个衙门愿意将这十几万两的窟窿给承担了。 这一件事情,他也就认了。 一时间,满朝武一个说话的都没有。 朱祁镇心中冷笑。人都是这样的。 就好像经济形势不好,公司要裁员,大家都可以接受,但是如果要裁我,就是绝对不能接受。 十几万两说多不多,但说少不少,不要看朝廷进项不少,但是十几万两放在那个衙门都是一笔大数目。 谁肯平白紧衣缩食,去填这个窟窿。 朱祁镇见他们吵不出一个结果,轻轻咳嗽一声,说道:“诸位爱卿所言极是,太祖本意,采矿因事而设,无事则罢。此乃太祖爱惜民力,只是而今时过境迁,朝廷需银铸钱,这采矿之事,却是不可少的。” “所以,大家议一议,当如何能保证朝廷采矿,又不至于祸及百姓,伤了朝廷的名声。” 朱祁镇说了话,自然是一锤定音,第一局周忱胜。 第八十八章 卫所改革试点 第八十八章 卫所改革试点 周忱声音最大,第一个说道:“陛下圣明,微臣遵旨。” 只是皆下来,关于如何办才能既能开矿,又不能伤及百姓,一时间却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或者说形不成一个统一的意见。 各有各的理。 不过,他们所有方案的前提都是罢除太监监管。 杨溥瞄了一眼朱祁镇,说道:“今日之事,议不出来一个结果,诸位回去之后,各具本上奏,来日再议不迟。” 杨溥之所以如此,就是担心,从内廷挖出一块肉,担心皇帝不答应。 毕竟周忱已经在内廷财政之上狠狠的下手,以至于内库之中的银子,一直在千万两上下浮动。 而户部的太仓银库虽然进进出出调运频繁,但是每年入库的银子,是内库的数倍。 这已经挖了一大刀,如果在从内库之中,将矿税给挖过来,就有一点太过分了。 下面群臣或许没有这个概念,甚至在他们想来,所有钱粮都放在户部才好,皇帝就应该简朴节约,皇宫不应该有那么多钱,钱都应该用在国事上。 而且皇帝钱不够用了,可以向户部要啊。 我们是大陛下的忠实臣子,又不会不给。 杨溥就要从中间调和了。 朱祁镇说道:“既然首辅这么说了,就说下一个吧。” 兵部尚书徐晞第一个炮轰五军都督府,直接说道:“建宁行都司简直是无用之极,贼人初起时,不足两千人,一山贼而已,建宁行都司下辖数万士卒,而不能灭之,反而让贼人围攻治所,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张辅面对兵部的指责也是没有办法,只能免冠请罪。 朱祁镇立即劝慰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南兵不堪为用,不是今天开始的,今日议事,在于解决问题,不再于谁对谁错?” 徐晞见好就收,说道:“陛下圣明,以臣之见,朝廷之前派出清军御史还是不行,应该派人专门负责管理卫所,形成制度。以备整顿军务,为陛下所用。” 朱祁镇听了,心中立即摇头。他看了张辅,张辅这么镇定的人,脸色也微微一变,随即又面露苦色,一时间不知道从哪里说起了。 但是成国公朱勇却不在乎官的意见,说道:“陛下,腐儒如何知兵事?” 徐晞立即怼回去了,说道:“成国公位列公侯,世袭罔顾,与国同休,又坐镇五军都督府,而今区区数千贼子,祸乱三省,波及七府,所费银钱几近百万之多,成国公手握军机,宁无愧乎?” 成国公一时间也是无言。 这一件事情,说到底都是军方理亏。 但是徐晞所言的政策,军方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徐晞所言的政策,而今已经有了雏形,但是在后世被发扬广大,那就是兵备道,在明后期,地方从兵备道,巡抚,总督,督师,一层层将军方管制起来。特别是兵备道,从军纪,后勤,各方面几乎无所不管。 这才让官彻底掌握了军队。 兵备道真正大规模设置,却是嘉靖年间。而今大明的勋贵们,还没有死完的,如何肯将权力让过去。 所以,成国公即便是知道自己没理,该争的也要争。 成国公不理会徐晞说道:“陛下,福建卫所无能,臣愿意去福建整顿,请陛下恩准。” 朱祁镇一时间真想恩准。远远的将成国公打发到福建去。 但是这个想法仅仅在朱祁镇的心中存在一瞬间而已。他很明白,成国公仅仅是靖难勋贵集团的代表,并不是说将成国公打发了,这个集团就不存在了。 朱祁镇微微一笑说道:“国公何出此言?区区福建之事,岂能劳动国公,九边之事,却是少不了国公的。” 朱祁镇安抚了成国公之后,对徐晞说道:“既然已经有清军御史,则设一员,岂不是多余。不过改整顿也要整顿的,朕以为建宁行都司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撤销建宁行都司,并如福建都司。令郭登为福建都司都指挥使,令他清查福建各卫所人员。重新编练,老弱可以放出军籍,人数不够,重新在福建本地募集壮士。” 朱祁镇看似在和稀泥,但是却是推行他暗中先过多少次的事情,那就是增加军队的流动性,大明卫所军队,父子相承,近亲繁殖,能好了才怪。 朱祁镇准备以福建作为试点,想在卫所之中试验,人员可以内外流动。放宽军籍消除的条件。 也就是说,很多百姓如果不想当兵的话,是可以退出军籍的。 成国公这边眼镜一闪,不再说话了,他心中暗道:“陛下,还是不知道下面的情弊,恐怕让士卒可以退出军籍,恐怕下面的士卒会逃散一空了。” 成国公却是太小看朱祁镇。 朱祁镇岂能不知道大明底层士卒苦啊 他们根本就是军官的奴仆,而且是世世代代的奴仆。几乎永远翻不了身,土地被侵占,粮饷被侵吞,还要他们上阵杀敌,这可能吗? 要求一群一无所有的叫花子,保家卫国,有什么比这个更滑稽的事情了。 朱祁镇并不是不知道,一旦试行这个办法,就会有大量的士卒逃亡。但是朱祁镇却并不后悔。因为只有离开军队的人才会后悔。 有些际遇,只有少数人能够享受到的。 朱祁镇既然想在军制上动刀子,决计不会让社会舆论形成什么好男不打铁。他也不追求养三百万军队,不费一钱。 只要能维持一支有战斗力的军队,那么哪怕每年军费开支高筑,朱祁镇也愿意的。 反正农业社会的军费开支放在工业社会就不值一提了,只要他推动社会发展,社会发展的红利,总就会让军费开支在国家总收入占比越来越小。 所以,逃离军队,只能他们没有眼光而已。 具体怎么重塑军制,朱祁镇还没有想好,但是大体上以屯兵与战兵两部分为主,卫所制度并不会全部废除,最少在很多便远的地方,各地卫所已经是大明主要的驻防力量,但是作为京营,也就是野战军,朱祁镇想采用募兵制度或者是征兵制度,保持一支五六十万人全训野战军。 乃是朱祁镇的总计目标。 而大明腹地很多卫所,都会在裁撤之列,既然不能为朝廷提供战力,改成县之后,还能为朝廷缴纳一点赋税。 不过,这一切之前提,就是朱祁镇想取得在军中为所欲为的权力。 换句话说,那就是朱祁镇怎么将一直把持军队的靖难勋贵集团,已经以他们为核心的卫所军官世袭集团。 在此之前,朱祁镇做什么事情都要小心。 如果不是,福建卫所军在这一件事情上表现的太无力,朱祁镇也不能顺势推动这样的改革。哪怕是一个试点。 两间事情商议过后,其他的时候就是小节了,比如免除被波及的几府的赋税。对其中很多表现很好的官员进行提拔,其中就有杨荣之子。 朱祁镇目的达到了,也就点头称是。从善如流。 朱祁镇回去之后,立即将写了一封密信给郭登,在信中细细写了让他详细说明放士卒军籍,与招募士卒的情况。他想了想,又让人准备一个匣子,一枚银印,让人送给郭登。 有这匣子封存,盖上银印,就能直通大内,任何人不能裁开。这样的匣子内阁成员,每一个人都有一个,保证内外不为人所阻隔。 其实雍正的密折制度也就源于此。 “陛下,杨首辅来了。”朱祁镇刚刚做完这一件事情,就听人说道,朱祁镇心中暗道:“果然来了。” “请。” 第八十九章 御前会议之余音 第八十九章 御前会议之余音 朱祁镇召开这个御前会议是出于两个目的,其中之一,就是搞一个军队改革的试点。 福建大战之余,本来世袭将领有点出息的战死沙场,没有出息的也身上也都有罪名,再加上有焦宏在,还有一万五千京营士卒。更有心腹郭登,方瑾,李信乃是大批量的武学学员。 有名义有名义,要人有人。有时机也有时机,别的不说,如果谁不听话,就调他们上山打两仗就行了。 真有本事的人自然会脱颖而出,剩下自己不用多管了。 即便动作稍大一点,想来也能兜得住。 这个蓄谋已久的目的。在兵部尚书徐晞的助攻之下,自然是完成了。 另外一个就是少府了。 当他起了建立一管理所有皇家御用工厂的衙门之前,他就细细梳理了一下,由大内负责的各种厂。 在朱祁镇看来,大抵可以分为两类。 一部分在内地的,一部分在外地。比如各地织造局,临清,苏州的砖厂,景德镇的瓷器厂,还有朱祁镇新建的在兰州的毛纺厂。 等等。这些都是由太监管理的。 另外就是大部分,集中在北京附近的。直接供应皇宫的,什么神木厂,琉璃厂,等等。 朱祁镇之前没有注意。 他之前以为这厂,即便比不上后世的工厂,大抵是作坊的形式,但也不该有什么问题。但是他恰恰有问题的。 问题就是这些作坊之中工作的工匠,并不是以工人的身份。或者这个时代根本就没有工人这个概念。 大部分都是各地工匠的差役。 所以负责管理各作坊的太监,打死几个人,都是小事。 大明矿山上遇见的事情,从来不是个例,是普遍现象。不过矿山之上的劳作最为辛苦且危险,同样的情况在寻常作坊之中,尚可以维持,但是在矿山上是不可以维持的。 面对这样的情况,朱祁镇在权衡利弊之下,就不再管什么官向内廷权力延伸的问题了。这个在他看来,严重畸形的生存关系,如果不做出改变的话。 他想推动社会向前发展,简直是缘木求鱼。 而且不仅仅是宫内如此,工部,兵部的作坊,就好一些吗?不,是一丘之貉,五十步与百步而已。 无非是官在平均素质上比宦官要高一点,但是问题是,直接管理工匠。大多是小吏,他们的嘴脸可不比宦官好到什么地方去。 朱祁镇其实也发现了,他永远是看清楚真正的大明是什么样子,他所能看清楚的,不过是奏折之中,各种汇报之中的大明,他即便拼尽全力,也不过多看破一层而已。 但是很多事情,所有人都习以为常,不会出现在奏折之上的事情,朱祁镇就很少能看到。 不过,朱祁镇而今却已经不是当初,早就不是眼睛之中看不见一点沙子,见到要改变的地方,就急冲冲的去做。 所以,他才酝酿了小半年打出而今一击。 矿税的问题是一定要解决的,杨溥这一次来求见,一定是为了这一件事情。 只是有些事情,却是要私下去谈的。 杨溥来了之后,寒暄几句,就进入正题了,说道:“陛下,这矿税之事,陛下意下如何?” 朱祁镇说道:“就这样吧。” 杨溥眉头微微一皱,想要细细分辨朱祁镇所言这个就这样,倒是就什么样子。 杨溥心中暗自揣测,觉得大概是朱祁镇对于大内财政收入不断流失,感到了不满。 毕竟从太皇太后时期,所有白银都流入大内的状况相比,而今皇宫每年满打满算,不过是四百万两上下。 维持这么大的宫殿,还有很多礼仪的费用,这些倒是够用。 但是杨溥却是知道,不管对那一个皇帝来说,能直接动用的钱财都是越多越好的,这凭空从内廷之中砍下来十几万两的进项,皇帝自然不满意了。 杨溥却也不想为这十几万两银子卖单。 在杨溥的想法与大部分官没有差别,就是皇宫的开支够用就行了,何必那么多啊?即便是钱砸在九边修城墙,也比修宫殿强。 只是皇帝的意思,到底是默许了,维持现状,而是等风头过后,再次开矿了?杨溥一时间就揣摩不出来了 杨溥心中一转,说道:“陛下,此次叶贼之乱,臣已经乃是地方有很多漏洞,各地矿山,聚啸数千人,地方官府居然没有人管?任其酿成大祸,臣以为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当在有矿山的府县,多设县丞,同知,专门管理各地矿山。以绝此祸,陛下以为如何?” 朱祁镇听了,却知道他不能回避了。 一旦矿山纳入地方管理,想想就知道地方会怎么管,开矿禁的风声这么大?很多官都有这个想法 而且朱祁镇也知道,这矿山现在没有人,那是当时的矿工都跟随叶留宗造反了,但是时间长了很难没有人。 毕竟福建并不是别的地方,乃是有名的狭乡,人口密度是相当大的。 北直隶在洪武末年编户是三十三万四千户,而福建一省在洪武末年的编户是八十一万五千户,也就是说整个福建人口比河北多上一倍还要多。 这也是为什么沙县会民变的侧面解释。 这也是为什么福建溺婴的传统那么有名的原因。 所以,不需要多长时间,为了谋生,自然有人不在乎所谓的矿禁。 朱祁镇的本意不过是,难不成将来重新开矿的时候,再弄出一个什么样的乱事来了。 朱祁镇说道:“先生的意思,朕是知道的,只是有些事情,却不能过欺人了,朕亲政以来,先是将海关等税,划给了户部,又任户部建立太仓银库,可以说而今,内外钱粮经纬分明,朝廷所入十之七入户部,十之三入大内。朕更是没有动用过户部一笔钱粮用于大内。” “宫中但有赏赐,具出内承运库。” “朕的内承运库,也不是金山银山,今日免矿税,明日又不知道要免什么的,是不是各地供奉,江南织造,通通免了才好,让朕与太后喝西北风去?” 杨溥面对朱祁镇也只能说:“陛下所言甚是。” 在这方面,朱祁镇做的很好。 朱祁镇在朝廷之上做事,自然是大手大脚,但是在宫中却很少有兴事之举,整个紫禁城之中,进入正统以来,最多是恢复太宗年间的旧制。从来没有新建殿宇,最多是建立几个农场,一两个小亭子。 大内真正的花费大头,还是娶皇后,还有太皇太后的丧事上。 但是这样的大事,其实也是国事。即便朱祁镇想要节俭,朝廷大臣也不会让,不能失天朝的体面。 虽然朱祁镇的节俭,与普通百姓理解的紧衣节食不一样。但是比起有些皇帝已经相当不错,最少朱祁镇没有造佛寺。大内每年都有结余。 在杨溥看来,却是不错,甚至比宣宗皇帝要好一点。 宣宗皇帝可是一个大手笔的艺皇帝。 朱祁镇说道:“那么先生还想让朕怎么样?” 杨溥说道:“以臣之见,不如让地方府县代为开矿,每年矿税又户部补给大内。陛下以为何如?” 杨溥所言看似不错。 但是朱祁镇很清楚,这钱从户部拔给大内,与朱祁镇从户部调钱又有什么区别? 都是主动权到了别人手中了。 朱祁镇说道:“先生,如果来说这个的,就不用再提了,先生还是早早的去休息吧。” 杨溥立即从朱祁镇的言语之中,听出了一丝弦外之音,他小心翼翼的问道:“陛下,想要如何?” 第九十章 少府 第九十章 少府 皇帝永远是甲方爸爸。 朱祁镇其实可以反复折腾下面的人,向嘉靖皇帝学习。 不过,朱祁镇从认为权术为了佐大道,如果走偏了,就错了。 于是,朱祁镇也就废话,直接将一本册子递给了杨溥。杨溥轻轻的翻开,却见这册子是手抄本,扉页上写着四个馆阁体大字:晒盐图录。 杨溥不看内容,一看这四个字,心中就有感悟了,暗道:“陛下是想将刘定之提拔到什么位置上?” 作为首辅,朝廷上很少有事情能够瞒得过杨溥的。 而整个叶留宗之乱的时候,福建盐运司居然出击白银这么多,还有数千万计的盐。这种突出的情况,怎么能不引起杨溥的注意。 这远远超出了福建盐运司的定额。 如果杨溥不将这一件事情给搞清楚,他就不是杨溥了。 他虽然没有看过晒盐法的具体流程,但是刘定之是用晒盐法达到增产的事情,却是知道的。 他看的时候一心两用,一面细细看看晒盐法的细节,一边思忖,皇帝的想法。想想能不能将户部之中腾出一个侍郎来了。暗道:“不知道一个侍郎,皇帝能不能满意。” 刘定之升任侍郎,已经是越迁了。 再往上,杨溥就不肯了,这太破坏官场规则了。 杨溥一页一页的翻过,最后双手放在桌子上,说道:“诚良法也。” 朱祁镇说道:“此书乃刘定之所撰写。” 杨溥微微捻须,说道:“原来是刘主静的手臂,真状元之才也,朝廷后继有人,臣为陛下贺。” 朱祁镇说道:“先生缪赞了,刘定之历练还少,不堪大任,朝廷大事,还是要先生这等老臣帮衬才是。” 杨溥心中也明白,如果没有出意外的话,刘定之的名字一定会在内阁之中出现的。只是反正他看不见了,也不在乎多说两句好话。 杨溥说道:“刘定之之才在盐运司可惜了,老臣以为刘定之履历遍布地方,历经马政,盐运,地方知县,是时候在六部历练一下了,最近户部与兵部,太仆寺再因为马政的事情扯皮,臣以为让刘定之去处理这一件事情,却是再合适不过了。” 这一件事情,朱祁镇也知道。 不是别的事情,就是因为驰道铺开了,朝廷需要大量的马匹了。 之前马匹寄养在百姓家中。户部尚书周忱细细查访过,发现马政害人非浅,就有了将马匹从百姓家中收回,并用在驰道之上。 虽然这些家养的马,当战马是不行的,但是作为畜力却是没有问题的。 但是这一件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做起来却是分外艰难,该因这一件事情,涉及了兵部,户部,太仆寺三个衙门。 尤其是太仆寺,如果马匹都从民间调走,进入驰道体系,而驰道体系而今还是户部管辖的,从此有去五回,很多地方太仆寺岂不是没有马可养? 没有事情做了,朝廷还会养他们这个衙门吗? 想想就知道。 所以,各种扯皮。 朱祁镇也是静观其变,而今不是皇帝下场的时候,非要下面的该吵的都吵完了,该说都说干净了,才是皇帝出面的时候。 不过,从这一点上,朱祁镇越来越欣赏周忱了。 周忱在户部尚书任上,可以一天都没有闲着。而今之所以出现这样的事情,就是周忱在户部的改革波及面已经波及到其他的衙门了。 朱祁镇说道:“先生过奖了,这一件事情却不是刘定之能够处理的,朕有意让刘定之负责金银矿。” “朕看他是一个得力的人,在盐运司任上,多产盐固然是好事,但是朕更看重,他将很多灶户归为府县,而且福建盐运司的灶户的生活都很不错。” “而今各地矿监,最大的问题,不是各级太监不仁,矿工生活没有着落。想来刘定之来做,定然是能做好的。” 杨溥心中一愣,有些摸不准朱祁镇的想法了。 如果他不想将矿税交给外廷,怎么会让刘定之去负责,难道刘定之决定去了胯下二两肉? 朱祁镇说道:“朕准备,将所有金银矿都集中在一起,建立起一个衙门,直属大内,就叫少府吧,让刘定之来当这个少府丞。” 杨溥一听,他立即说道:“陛下圣明。” 朱祁镇就知道杨溥不会反对的。 刘定之是朱祁镇的心腹吗? 是。 但是刘定之依旧是科举出身的,是士林中人,他只要不想自绝于天下,在很多事情上就必须考虑。 而且由官担任只有太监才能担任的职务也是一个好的开始。 将来的发展,杨溥是看不到了,但是他愿意有这样的先例,有了先例,就会有人跟随。将来宫内也是群贤毕至,共保君上,岂不是更好吗? 朱祁镇既然退了一步,就要提出条件了。朱祁镇叹息一声,说道:“朕其实有一点疑虑,以朕之本意,却是想刘定之推广晒盐法,日本,朝鲜,乃至南洋皆淡食。去岁福建就扑卖出二十万两白银,这么多盐都卖到海外了。” “可见朝廷的盐税也能从海外收取。推广晒盐法,让刘定之来做是最好不过了。” 去年刘定之将一些盐卖给海商,就证实了一件事情,盐作为大宗货物在海外,还是有市场的。 朱祁镇自然要着手进行他当年的计划了。 杨溥说道:“陛下,何渊也是能臣,臣敢保证,晒盐法的推广决计是误不了事的。” 朱祁镇说道:“如此就好。”他忽然叹息一声,说道:“我登基也十年有余了,百姓也没有得什么好处,如果晒盐法大行的话,看看能不减一减盐价,也算是我这个做皇帝的,给百姓一点好处吧。” 对于底层百姓来说,盐是必不可少的开支。而这一点开支的减少,不下于一次减税。虽然对于百姓的重担来说,一点点的盐价,算不得什么的。 却也是朱祁镇这么多年,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杨溥说道:“陛下仁心,天下敬仰。”杨溥觉得虽然当今陛下,年轻气盛,好大喜功,不慕圣学等等缺点。 但有这一点仁心,就能算是一位明君了。 朱祁镇与杨溥商议妥当之后,朱祁镇就立即下两道圣旨,第一道是召刘定之入京,第二道圣旨,就是关于全面推广晒盐法的旨意。 何渊以户部侍郎衔总理各盐运司,负责推广此事。 第二道圣旨,想要成功,却是要很长时间的,少则一年,长则三五年,都说不定。 但是召刘定之回宫的圣旨,却是很容易办到的。 这一封圣旨到了刘定之手中的时候,已经是正统十年腊月了。 多事之秋的正统十年走到了尾声,而刘定之正押解饷银到了沙县。 在沙县这里,虽然江西,浙江的客兵已经退出了福建省界。但是围山的士卒,已经有四五万之多。 只剩下京营士卒,与福建地方士卒了。卡住了叶留宗与邓茂七下山的要道,也攻过几次山,只是山势太险,实在是攻之不下。 刘定之在沙县接着圣旨,周围的人都知道刘定之这一次回去,必定是要升迁的,自然是个个恭贺,好不热闹。 刘定之也不得不应酬饮酒。喝得醉熏熏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之内。他半睡半醒之间,似乎听到了有人来,只当是仆役,随口说道:“水。” 立即有人端了一杯水过来。刘定之喝了之后,才发现给他端水的是郭登,顿时大惊,说道:“郭将军,你如何在此?” 第九十一章 整顿卫所的分寸 第九十一章 整顿卫所的分寸 刘定之慌忙起身。 刘定之虽然是状元出身,也算是朝廷大员了,又是高升在即。但是面对郭登也丝毫不敢怠慢。 毕竟,郭登乃是武定侯府出身,又是皇帝心腹之臣,打了一场胜仗,风传封伯在即。前程广大,一点也不差于他。 郭登说道:“刘大人不必客气,我本想与刘大人详谈。只是刘大人明日就要赴京了,有些事情,只能今晚来说了。” 刘定之立即酒醒。 他很清楚彼此之间的政治标签,不管是他还是郭登,身上都贴着一个共同的标签,陛下心腹。 郭登来找他。自然是有事情来问。 刘定之说道:“将军稍待。”他立即起身,用冷水洗了一把脸,顿时精神抖擞。说道:“将军有话请讲吧。” 郭登就将朱祁镇的密信拿了出来,说道:“大人不是外人,这是陛下的密旨。” 刘定之细细看了,顿时皱起眉来了。 他第一个感觉,就是陛下做事太急了一些。 刘定之在北京期间,与朱祁镇相处时间不断,对朱祁镇的心思也是比较了解的。只是他更知道,很多事情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整顿卫所如果那么容易的话,朝廷早就做好了,而不是从宣德年间开始到现在,一遍遍的派清军御史,但是也没有什么卵用。 刘定之看完之后,说道:“恭喜将军,如果将军能将这一件事情做好了,将来内阁之中就有将军一席之位。” 很多人都看出来,今后大明内阁之中,将会保留六位大学士一位国公的局面。 郭登听了,苦笑说道:“主静兄,就不要取笑我了,我正为这一件事情头疼。” 郭登可不是愣头青,虽然他父亲乃是郭英的庶子,在武定侯府没有什么权力,但是郭登长在武定侯府,接触到的就是大明军方的核心层。 他接触到消息,是很多人一辈子都不知道事情。 甚至说,朱祁镇对军中情弊的了解,都不如郭登。 别的不说,郭登就知道,武定侯府家丁都是在下面卫所挂职的,真要拉出去,那都是朝廷命官。虽然官不大而已。 领着朝廷俸禄,但是将主干活,这样的事情郭登见多了。 即便郭登乃是庶子所生,但是郭登从军的时候,也能安排好些人随行,帮助他掌控局面。可以说郭登能有今日,武定侯府的助力是撇不开的。 正因为如此,郭登才知道,这里面水有多深。 虽然福建这边没有什么强大的将门,而且也算是开国勋贵的势力范围之内。 具体的来说,可以说每一个卫所的建立,就是与某一位勋贵有这千丝万缕的联系。如果细细说来,都可以说谁是谁的人。每一个卫所对应朝廷之中某一家勋贵。 这就是所谓之门生故吏。 这里就不细细说了。 大体上,开国勋贵因为太祖皇帝与太宗皇帝两代打击,与军权相隔有一点远,真正主导大明军政的乃是靖难勋贵。 而靖难勋贵的势力,大多都是在北方,特别是北京,九边。 福建这边,细细算来应该信国公汤和家族的势力范围,但是早已人过境迁了。在这里动手,对靖难勋贵集团触动不大。 但是郭登依然感到烫手之极,但是皇帝的命令,他又不能不做,思来想去,已经想了很久了,这才来向刘定之问策。 刘定之说道:“将军有此见底,今后自可常保富贵。” 郭登说道:“富贵不富贵的,我不多想,只要能让陛下满意就行了。” 刘定之说道:“将军觉得,福建士卒如何?” 郭登说道:“草芥之徒而已。” 刘定之说道:“这不就完了,将军新立大功,想来不日封爵,本朝祖制,向来有拍公侯出外训练大军。令主也多承此令,将军不过奉命而为。” “有何不可?” 郭登正想说什么,忽然想到了什么。向刘定之行礼,说道:“先生之意我明白了。” 刘定之言下之意,就是不要多想。 不要想皇帝要让他整顿卫所的事情,也不要想这卫所之中的利益牵扯,就公事公办,如国初太祖皇帝派公侯出外训练士卒一样。 将不堪用的士卒裁撤出去,只要将福建士卒训练好,可堪一战就可以了。至于其他的事情,他就当做不知道。 只要掌握好这个分寸,对朝廷也好交代,也给自己留了余地。 当然了,这可能与朱祁镇所想的不同。虽然这一次叶留宗之乱,朱祁镇已经摘了好几个世袭指挥使的帽子。 但是还有很多这样家族幸免于难的。 这个体制不变,纵然郭登下了大力气训练好福建军队,但是有能维持几年啊? 郭登说道:“但是陛下那边?” 刘定之说道:“请将军放心,陛下哪里我会代为呈言。” 刘定之如此说,倒不是为了郭登,而是为了朱祁镇。很多事情第一步,并不是要做到最好,而是能将这一件事情给推行下去。 只要推行了第一步,才会有第二步,第三步,如果第一步就出了差错,被迫中止,下一次重新开始的时候,就要费几倍的功夫了。 这个办法,固然会让郭登有明哲保身的机会,但也是最好的办法。 郭登再次行礼说道:“多谢主静兄。” 郭登又寒暄了几句,这才告辞了。 第二天刘定之交接了政务,就开始北上了。 因为而今是冬季,天津海港也冻住了,乘海船北上,更是顶风。刘定之自然是从陆路到杭州,然后从运河北上,想来到了京师,就是明年一月多了。 只是他刚刚走,就有人送来一个包裹,却是郭登送来的程仪。 刘定之一看,却是一封银子,五百两。 刘定之对身边的人说道:“收下来吧。” 身后的管家却有些奇怪的说道:“大爷,平日大爷不是从来不收别人的银子,怎么今日?” 刘定之淡淡一笑说道:“别人是别人,郭将军却不是别人,别人的银子收不得,但郭将军的银子,却是收得的。” 刘定之轻轻一笑,就一路北上了。 而郭登已经开始了抽调各卫所人马,到天阶山下攻山,一时间自然是花样百出,惨不忍睹。 郭登就气炸了肺。 他本来以为福建士卒在战斗之中表现,已经够差劲了。但是万万没有想到,他所看见的差劲表现,已经是福建卫所士卒优中选优的结果了。 而真实的情况,比这更差劲,很多卫所来人都筹不齐。连检查都应付不过了。 郭登虽然有明哲保身的想法,但是身为武定侯府出身,乃是开国功臣之后,他对大明江山也是一分责任感的。 见此情况,什么明哲保身之心,也不去管了。写了一封密折,将福建卫所的情况上奏朝廷。 一口气将好几个指挥使给弹劾了。然后大刀阔斧的进行整顿。 郭登一放开军籍,一时间仅存的士卒,几乎全都要改为民籍了,以至于郭登不得不一个卫所一个卫所的开放。 几乎上福建所有卫所的军队,换血虑达到了百分之七八十,至于不肯走的人,自然是军官了。 有一个世袭枉顾的官职,傻子才会放弃的。 至于卫所的土地情况,郭登虽然没有细查,但是也敲打一番,将那些出了事的将领,不管是败仗的而是牵扯到谢怀案之中的将领,他们所侵占的田产一屡分给士卒。但是比起开国时分给士卒田亩。仅仅有三分之一左右。 但是仅仅是这三分之一,在福建百姓发现参军真分田之后,更是踊跃无比,一口气就招满了几万人。 第九十二章 朱祁镇的惧意 第九十二章 朱祁镇的惧意 正统十一年春。 刘定之一到京师,朱祁镇就立即召见了他。先没有问他盐政的事情,而是将郭登的密折全部拿出来,让刘定之看。 朱祁镇问道:“郭登说,你劝他留些分寸?看看,这福建的情况,是可以留分寸的吗?” 刘定之说道:“臣现在还是这样认为,真因为福建卫所如此,才更要留下分寸。陛下臣说一句不客气的话,除却九边西南之外,天下所有的卫所大体都是这样的,不过是大同而小异,这么大的盖子,陛下敢掀开吗?” 朱祁镇愣了好一阵子,摇摇头说道:“朕不敢。” 是啊,朱祁镇即便是九五之尊,面对这样的事情,他也不敢做。 天下间三百多卫所,满编的卫所有吗?朱祁镇都不敢说有,或许有几个满编的大概是朱祁镇的亲军卫了。 这一件事情闹开会怎么样? 朝廷处理不处理? 不处理话,朝廷的威信往哪里放,处理吧,怎么处理,难道将这一大批卫所官员都给处置了。 且不说将人逼到底,他们会不会狗急跳墙。 虽然这些卫所不堪战了的,但是还是大明朝的武力,他们闹出事来,能直接动摇朝廷权威。 而今瓦刺在侧,朱祁镇敢闹出这么大的乱子吗? 即便是这些卫所官员都是大明的忠实臣子,对朝廷忠心耿耿,忠心到朝廷剥夺他们的家产主要是他们侵占卫所的土地也不会造反的地步。 但是朱祁镇一时间从哪里找那么多军官来弥补缺口,凭借武学学生,不要忘记了,即便是武学学生也是根植在这个体系之上的。 朱祁镇对此很早很早就有预料了,为什么这么多年,在其他事情之上,朱祁镇可以一件件事情给办下来,唯独在这一件事情,从来雷声大雨点小,不,连雷声都不敢有。 实在是这问题太棘手了。 棘手到,朱祁镇知道怎么开场,却想不到该怎么收场的地步。 卫所制度最大的问题,就在土地分配之上,而土地分配这个问题,又太敏感了。国家说是国家,对很多军官来说,他们家族两代人都这样占着,就是他们的了。 不解决这个问题,卫所制根本不能重振,要解决这个问题,非动刀子不可,不是平叛,就是大案。 但是两者而今都不能办。 这卫所的田产账册在明代后期就不存在兵部账册之中,占据朝廷八分之一耕地的卫所土地,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消失在政府数据之中了。 历代皇帝都当做不知道,就知道这个问题有多棘手了,棘手到所有皇帝都不愿意正面解决的地步。 而今朱祁镇仅仅是试探的捅了一下,就发现问题比他想象的更严重,更棘手。朱祁镇只能放弃现在解决,将这一件事情给拖下去。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皇帝也为不得快意事。 刘定之说道:“郭将军所上都是密折,想来也是这个原因。陛下深知其意,而今不过是试一试微臣。” 朱祁镇其实是一口气无处宣泄而已。哪里有试一试刘定之的意思。不过刘定之这样说了,朱祁镇就此下坡吧。 这一口气出了,朱祁镇就准备为郭登善后了,决定明日与杨溥,张辅沟通一下,并追封战死在叶留宗之乱的福建军官。 不管他们是笨蛋还是白痴,是跌死而撞死,凡是战死在叶留宗之乱的官员,一律加厚抚恤。追加身后功名。 这就是表明朝廷的态度。 福建仅仅是一个例而已。 关于福建卫所的所有消息,在朝中都要被淹了。希望天下之间,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这或许是杨溥与张辅所希望的吧。”朱祁镇心中苦笑道。他平息情绪,说道:“福建盐运司似乎有不少盐卖给了海商,这些海商都是买到了什么地步?” 刘定之这才吸了一口气,心放在肚子里,他刚刚在朱祁镇面前说那些话,心中也是很忐忑的。 不过他猜中了朱祁镇的心思。 朱祁镇对于在自己面前说话,实话实说的人,即便是说得有些难听,他也不会怪罪。对于有些粉饰太平的话,朱祁镇也不在意,但是他讨厌,不肯说实话,连假话都说不圆的人。 这纯粹是能力问题。办事办不好,连漂亮话都说不好,要你何用? 所以刘定之就在朱祁镇面前扮演耿直的角色,看来效果不错。 刘定之说道:“臣细细问过了,主要是朝鲜,日本,越南三国。” 朱祁镇说道:“这三国不产盐吗?” 刘定之说道:“臣打听过,三国都产盐,但是产盐不多,以至于盐价很高,以至于日本举国淡食。而朝鲜百姓以腌菜为食,不敢用盐。” 朱祁镇心中暗道:“这就是多收两个省的盐税了。”他又问道:“除却这三国之外,其他各地盐能不能卖出去?” 刘定之说道:“臣也问过,只是海商觉得盐价有些高,并不划算。” 朱祁镇说道:“你是按什么价给他们的。” 刘定之说道:“就是福建本地盐价,乃是朝廷定得最低盐价,臣不敢违背朝廷旨意。” 朱祁镇想起来,周忱制定盐法的时候,为了保证盐税制定了最低盐价,为了确保百姓能吃上盐,也制定了最高盐价。 但是即便最低盐价,朝廷也是能保证利润空间的。而改为晒盐法之后,利润空间只会更大。 也就是说,还有降价的空间的。 朱祁镇呼吸微微急促一些,似乎看见大明海商可以在海外大量销售食盐,让海外各国给朝廷交盐税。 朱祁镇决定在厚往薄来的朝贡贸易之中,将盐列入其中。 即便是瓦刺愿意用马换盐的话,他也答应。 只是朱祁镇现在并不知道,其实瓦刺是盐湖的,他们可以自己产盐。当然了,如果盐能便宜到让瓦刺人觉得自己开采不划算也行。 只是这就是一个大工业生产的价格了,却不知道大明的盐业能不能达到了。 朱祁镇说道:“晒盐法的事情,你整理一下,这几日何渊就来京叙职了。你与他好好谈谈,这一件事情,今后就交给他去做了。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交给你去做。” 刘定之眼睛微微一颤,心中暗暗揣摩自己又会有什么新差事。说道:“微臣遵旨。” 朱祁镇说道:“你不想知道,朕要你做什么事情?” 刘定之说道:“不管陛下交代臣做什么事情,臣一定做好。” “好。”朱祁镇说道:“宫里一些事情可以做,但是负责具体事务,他们总是做不好的,朕准备将宫中一些厂矿都集中起来,成立一个衙门,就叫少府吧,今后宫中所有厂矿都由你来负责。” 刘定之一听了,脸色就绷不住了,说道:“宫中。” 朱祁镇忽然起了戏谑之意,说道:“对,你进宫吧。” 刘定之一时间大汗淋漓,张口结舌,说道:“陛下,臣” 刘定之怎么说也是一个状元,怎么肯入宫?只是一时间无法接受,居然说不出囫囵话来。 朱祁镇说道:“放心,只是让你掌管少府而已,少府的衙门,朕已经准备好了,与光禄寺在一起,不是让你进后宫。” “你是朕的肱骨之臣,朕怎么肯这做。” 光禄寺虽然在宫城之中,但是在皇城之外,就在每天官上朝的路边。并不是什么后宫禁地。 刘定之这才松了一气,随即立即说道:“陛下如此,有失天子之尊。” 第九十三章 武器生产体系 第九十三章 武器生产体系 朱祁镇心中憋屈的很,他做事向来对照古今明君,从来不多做有失皇帝身份的事情,今天这个玩笑,好像能将心中郁闷之气发泄一点。 朱祁镇哈哈一笑,说道:“这个差事,你做不做?” 刘定之说道:“陛下有命,臣岂敢推托,只是不知道陛下想将事做到什么地步?” 朱祁镇说道:“首先,银矿与铜矿都是铸币所需,决计不能短了去。所以,朕第一个要求,就是这今后金银只能多不能少,第二,就是叶留宗这样的事情,不许再出现第二次了。凡是在外的矿监,都归你名下,用人由你,可以不在宫里挑选。只要将事情做好就行了。” “想去想想,给朕一个章程。” 刘定之说道:“臣明白。” 朱祁镇说道:“这是其一。” “你刚刚到京师,或许不知道关东的情况,海西不太平。” 朱祁镇一示意,立即小太监,从一边的书架之上,抽出一封书,双手递给了刘定之。 刘定之一看,这并不是谁的书,而是瓦刺从去年下半年到去年年底所有动静。 细细看来,却是也先已经整合好奴儿干各方,不,在瓦刺称作辽阳行省。 想想辽阳还在大明的手中,但瓦刺却这样称呼,其心思简直是不假隐瞒了。 而最后一条消息,不是别的,乃是锦衣卫多方汇总,推测今年,也就是正统十一年瓦刺会对海西动兵了。 因为很多女真部落已经得到了风声。 朱祁镇见刘定之看完,说道:“瓦刺与朝廷的大战,就这几年之间了。朕从去年之后,多次拨款修建边墙,增加军饷,整顿九边军务,但是依旧不是很放心的,最不放心的却是军中武器。” 朱祁镇一伸手,就有人拿着长刀,长枪,圆盾,弓箭,弓弩,火门枪,鸳鸯战袄。 朱祁镇让一个太监架着,伸手从腰间拔剑,一剑劈下去,叮当一声,长刀上半截被朱祁镇手中的长剑削断了。之后的长枪,圆盾,都是如此,而鸳鸯战袄之后的铁丝也单薄的很,被朱祁镇一剑刺透。 朱祁镇说道:“朕知道,朕手中这柄长剑,乃是取西域乌兹钢,千锤百炼而成的,比古代所谓干将莫邪也不差多少。” “但是朕更知道,敢摆在朕面前的样品,也是层层选上来的。但是即便如此,这些东西,在这柄长剑之下,也是不堪一击,寻常士卒所用的东西是什么样子,就可想而知了。” 刘定之见状一时间有些呆滞。 刘定之毕竟在平定叶留宗之乱时走访过军营,对很多事情都还是知道一点,就好像鸳鸯战袄一样,也不是每一个士卒都能穿得起的。 而鸳鸯战袄更多是防箭矢,真正冲阵的还是铁甲。 而且他也不得不承认,朱祁镇的怀疑不能说错,最少就南方卫所的兵备来说,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们做不到的。 他觉得朱祁镇想法明明是有问题的,但是结果却是正确的。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朱祁镇说道:“所以,这一件事情,朕就交给你了,大内所有的兵器火器厂,全部调给你了,连遵化铁厂也交给你了。” “记着我之前给说过的。” “朕要得是如晒盐法一般,一条完整的分工流程。能够大规模生产。” 遵化的铁,北京的煤,再加上供应大明一百多万军队的武器,足够构成一个庞大的武器生产体系了。 他想将晒盐法之中的成功经验,推广到更多的地方去,一来也是为了朝廷大战做准备。一条龙的武器生产体系,能压低朝廷的生存成本。 如果刘定之真能做成的话。那么朱祁镇就准备将兵部兵器厂,乃至大明各级卫所打造兵器的权限给收缴上来。 朱祁镇越研究越觉得,他对卫所这种军事单位难以下手的原因,就是每一个卫所看似很小,但是却是一个独立的生产战斗单位,不管是粮食生产还是兵器打造,都可以做。 这也是他削权计划的一部分。 这一个计划也顺应很多将士之心的,各卫所打造的武器质量太差了。士卒都不想用,而且五花八门的打造单位,也造成了武器生产质量的参差不齐。 下面已经怨声载道,当然了,九边京营这些一线部队感受不到这一点,因为他们武器都是兵部与大内打造的。 虽然在朱祁镇看来,兵部与大内造的兵器,节操也不太高的。 但毕竟各级勋贵还掌实权,他们是要出兵打仗了,真要出了问题,你看成国公他们会不会大闹兵部大堂,将几个兵部官员的乌纱帽给摘了。 朱祁镇想培育出来一个工业体系,现在打仗用,将来不打仗了,大量廉价的钢铁也可以卖给民间了。 虽然大明民间冶铁业也很兴旺,但是在朱祁镇看来,铁价还是太高了。大量廉价工业品,才能惠及百姓。 朱祁镇其实对工业发展带来的产能,虽然看重,却放在第二位了。因为他发现一个事实,那就是他即便一辈子推进工业发展,到他死,大明的工业产能也超过农业产能。 农业永远是大明的根本,朱祁镇根看重工业对农业的反哺效应。 更廉价的盐。减轻农民负担,更廉价的铁,可以减轻百姓铁制农具的负担,还能让大明进行更大规模的基建,比如水利工程。 刘定之也知道这一件事关重大,更明白,朱祁镇从登基以来,恨不得在脑门之上写着瓦刺两个字。 任何事情凡是与瓦刺有关,朱祁镇都十分重视。 所以,他明白这一件事情做好了,他的前途自然是一片大好,是国家功臣,甚至可以提前进入部堂一级,成为国家功臣,而做不好。正不管他之前有多少功劳,就可以一笔勾销了。 只是刘定之心中唯一有些不舒服的事情,那就是作为一个儒臣,一个状元。刘定之给自己的定位,可不是一直负责这些工匠的事务。而看样子,皇帝想将他一直按在这样的事务之上了。 在刘定之看来,这不是一件好事。 他心中暗道:“是时候找一个替手了。” 朱祁镇有叮嘱了一番。刘定之就展开了自己的工作。 他首先视察了遵化铁厂,又视察了大内的兵工厂,乃是火器厂,火药厂等等。大半个月的时间之内,将整个体系都走了一个遍。 而矿监的问题,刘定之想放到一边了。 原因很简单了,那就是矿监在外地。他虽然看过宫中的书,但问题这些书能说明什么,他必定要派人是视察。 宫中的内官,他是一个也不想用。但是代替内官的人选从什么地方来?正是从各兵工厂之中选拔了。 毕竟单单是一个遵化铁厂就有一千多户,五千多工匠。加上各个厂子里面,刘定之直接管辖的人员,超过了二三万人之多。 多为壮丁。 他一边整顿这些人,一边从里面选出不人才来,然后派出去代替内官镇守各矿。当然了刘定之也要视察几个大矿,看看根结在什么地方,也好对症下药。 对刘定之来说,这不是一篇小章。 有周忱的榜样在前,刘定之自然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得到皇帝的赏识。 刘定之在忙活的时候,开春之计,瓦刺的动机也确定了。在冰雪融化之后,也先再次来到了肇州,开始策划对海西镇的进攻了。 大明对奴儿干几十年的经营也不是白给的。虽然而今也先占上风,但是消息总是能传出来的。 第九十四章 成国公反制计划 第九十四章 成国公反制计划 武英殿外,春雨潺潺,湿气扑面而来,让人有一种清爽的感觉 只是大殿之中的气氛,却一片凝重。 朱祁镇说道:“锦衣卫消息,开春之后,瓦刺大规矩进攻海西镇已经是确定的事实了。朝廷该怎么应对?英国公,你说说。” 英国公张辅咳嗽两声说道:“而今海西镇城池已经修建好了,有三万士卒,缘海相接,存粮有二十万石,紧急的时候可以派人绕道朝鲜接应。又有焦礼,石亨,亦失哈,等良臣名将镇守,臣以为海西镇固如金汤,坚不可摧。纵然瓦刺有十万来攻,臣也不觉得他能拿得下。” 这些朱祁镇自然是知道的。 甚至朱祁镇一手布置的。 在去年腊月知道,瓦刺有可能进攻海西镇,朱祁镇就开始着手准备了。 虽然冬天大雪封山,也封了海西港,但是依旧想办法运进去一些东西,海西的粮草物资足够支撑到正统十三年。 也就是一场历经两年的围城战斗能抗得住。 但是朱祁镇要问的不仅仅是海西镇之战,还有对瓦刺的态度。 毕竟之前瓦刺攻打关西七卫,那里还可以说不是朝廷直辖的地方,打奴儿干,上面还扯着一张皮,如果单单从朝贡名单上看,大明的奴儿干都司还在。 照样来朝贡。仿佛每一个人都是大明的忠实臣子。 朱祁镇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张辅。 张辅满头白发的头颅微微一低,避开朱祁镇的眼神,说道:“臣以为瓦刺不单单是攻打海西,他的目的其实是朝鲜。” “一旦朝鲜倒向瓦刺,那么辽东就危险了。” 朱祁镇没有从这方面想过,而今听张辅一说,心中一凛。 他从来不觉得朝鲜是大明的忠实臣属,大明与朝鲜之间的矛盾朱祁镇也是很清楚,只是他并不觉得这一点矛盾就会让朝鲜倒向瓦刺。 毕竟臣服大明,大明对他们没有所求,甚至还能通过朝贡贸易搞一些钱,而臣服瓦刺,就要出大量金银物资供奉。更不要说从瓦刺沾到便宜。 更不要说,从地缘政治开来,从海西这个进攻窗口进攻朝鲜,都是最难走的山路,根本不利于大军的展开。 很容易被大明截断后路。 朱祁镇觉得瓦刺对朝鲜即便是动武,也是小规模的。 这一件事情自然是需要注意,但是却不要太担心。 朱祁镇不相信,张辅不明白他想从张辅口中得到什么,是与瓦刺的战和。 瓦刺就已经如此挑衅。难道朝廷就只能坐视瓦刺一步步壮大,非到了瓦刺扣边,才与瓦刺撕破脸不成。 “陛下,臣以为瓦刺如此咄咄逼人,实在可恶,臣以为当给瓦刺一个教训。”成国公忽然说话,给英国公解了围。 朱祁镇听了,说道:“成国公有何良策?” 成国公说道:“既然瓦刺出兵东北,臣请甘肃镇出兵,收复关西七卫。” 朱祁镇听了眼睛一亮,说道:“这个办法不错。” 此刻朱祁镇才觉得,成国公其实也不是一无是处,最少他也是跟着太宗皇帝打过仗的。能力还是有的。 瓦刺看似庞大,但是其实真正占据军力优势的是朝廷。 朝廷三百万大军虽然水分不少,但足以将瓦刺兵马给压过了。 瓦刺主力在东北,甘肃镇纠集两三万人马去攻关西七卫,却也是一个恰当的时机。 朱祁镇沉思片刻说道:“成国公以为谁可为主将?” 成国公说道:“定西伯倒是一个合适的人选,只是臣听闻定西伯最近身体欠安。他毕竟年纪大了,臣以为任礼最为合适。” 朱祁镇听了也无话可说。 无他,蒋贵年近八十了,一员老将而今真是不行了。朱祁镇心中暗暗可惜,天不假年,否则几年后与瓦刺大战,蒋贵定然有能力独领一路人马的。 朱祁镇说道:“就召定西伯回京,让任礼镇守甘肃吧。” 任礼作为蒋贵的副将,还是可以信任的。而今没有瓦刺的支持,单单凭借关西七卫是对抗不了朝廷的。 朱祁镇想了想,问道:“任礼何在?” 成国公说道:“就在京营之中。” 朱祁镇说道:“叫他过来。” “是。”立即有人下去请任礼。但是任礼从京营过来,还是要一段时间的。朱祁镇说道:“英国公配朕走走。” 英国公立即说道:“臣遵旨。” 武英殿院子没有什么花卉,只有几颗参天的老松,在红墙金瓦衬托之下,倒是显得庄严肃穆,再加上时不时的鸟叫之声,淅淅沥沥的春雨,更是有几分幽静之色。 朱祁镇走在前面,张辅走在后面。 朱祁镇说道:“国公乃是先帝托孤重臣,国家柱石之臣,朕信得过国公,朕今日就问一句话,朝廷大军,真的没有在关外打败瓦刺的能力吗?” “这里是私下谈,出你之口,入朕之耳,也没有史官在,卿就说句实话吧。” 张辅说道:“臣若领兵,破瓦刺当无大碍,但其他人领兵胜负在五五之数。只是破瓦刺易,灭瓦刺难,老臣随太宗皇帝多次出关,自然知道草原地形,纵横数万历,了无边际。朝廷破瓦刺十次,瓦刺一败之后,不过数年,就会复起,但是朝廷精骑数量却不多,一旦折损在草原,后果就不堪设想。” “在草原征战,则百弊在我,在边墙大战,在百弊在敌。” “臣非老迈怯弱,只要陛下一声令下,老臣愿意带京营出塞,但是这种胜利对朝廷有意义吗?” 朱祁镇说道:“海西镇所在,可不是草原之上。难道就不能重创瓦刺吗?” 张辅说道:“臣以为瓦刺不会与朝廷撕破脸,故而这一次打海西的决计不是瓦刺。” 朱祁镇说道:“不管是女真,还是兀良哈,这有区别吗?” 张辅说道:“有区别,区别就是何时打。” “臣老矣,日薄西山,恐怕食不得明年新麦,有肺腑之言呈上。” 朱祁镇说道:“国公请讲。” 张辅说道:“陛下承太祖太宗之业,继先帝之遗志,登基以来,未尝有一日怠政,天下在陛下手中,蒸蒸日上,修水利,河北百姓得其安堵,征麓川,西南土司惮于天威,清盐税,府库之用不绝,修驰道,罢百姓转运之苦。如此万端,即便是古之明君,亦不可为之。” “瓦刺虽强,不过手下败将。陛下富有春秋,何必急于此事。与瓦刺战和与否,从来不在瓦刺,而在陛下。” “陛下觉得准备足够了,即便瓦刺百依百顺,朝廷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如果陛下觉得准备不足够?则岂能因怒而动师?” “故而,礼乐征伐自天子出,陛下何必问臣?” 朱祁镇听了张辅的话,心中一愣。忽然想道:“我其实被历史局限住了。” 因为有土木堡之变,他一直在纠结着与瓦刺开战的时间点,而正统十四年这个时间点,在他心中反复出现。 一时间,让他有一种开战最后时期就是正统十四年的感觉。 但是他忘记了,作为九五之尊,真正决战日期,其实他可以确定的。 “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故善战者,能为不可胜,不能使敌之必可胜。” 朱祁镇此刻才想起孙子兵法之中的字,以张辅之言,在草原决战,就是不可胜在敌,而边墙决胜,就是不可胜在我。 虽然朱祁镇心中有些不舒服,但是不得不承认,这很有道理。 第九十五章 任礼出镇甘肃 第九十五章 任礼出镇甘肃 任礼来的很快。 他身上披着春雨打湿的痕迹,闯进武英殿之中。 见朱祁镇与张辅过来,立即行礼道 :“臣任礼拜见陛下。” 朱祁镇说道:“任将军请起,坐。” 任礼当即坐下来。 朱祁镇说道:“将军之前作为定西伯的副将,久在甘肃,关西七卫的清理,你了解吗?” 在平定阿岱汗之战,任礼是与蒋贵一起出兵的,但是很遗憾,蒋贵得了头筹,封了伯爵,而任礼却两手空空。 当然,也不能说两手空空。 当时的情况,朝廷自然是赏赐过的。但是问题是,蒋贵封爵了,任礼没有封爵,即便是再多的赏赐,也会觉得是两手空空。 所以他投奔了成国公,参与了征讨兀良哈一战,也有战功,但是比起几个大将,却是少了不少。 他本来也没有指望封爵,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朝廷这一次出手大方,但问题是即便再大方,也没有落到他身上。 如果朱祁镇多封一个伯爵,那么这个伯爵一定是任礼的。 任礼立即说道:“臣对关西七卫情况,很是了解,臣知道这两年,瓦刺对关西七卫剥削甚酷,好几个卫所,都有了内迁之心。” 朱祁镇一听,大喜说道:“哦,那么朕派你带兵出兵关西七卫,能不能收复关西七卫?” 任礼说道:“陛下,哈密卫情况特殊,臣听说,瓦刺担心哈密卫反复,已经近迁哈密王一族到了漠北。” “又派精骑驻扎哈密,再加上哈密城池坚固,有西北援兵,以甘肃镇的人马,估计是攻不下来的。” 朱祁镇被任礼提醒,才隐隐约约有这个印象。 毕竟朱祁镇也没有过目不望的本领,他每天过目的件太多了。只觉得有这一件事情。知道是瓦刺加强哈密防务的一种行为。 关西七位,最重要的就是哈密。 哈密控制了朝廷与西域的咽喉之地。卡住这里,西域与朝廷的贸易都要从瓦刺手中过一遍。 朱祁镇说道:“除却关西七卫如何?” 如果朱祁镇对西域有想法,那么哈密是最为重要不过的地方了,但是朱祁镇现在瓦刺都没有干掉,自然没有心思放在西域。 因为北京的原因,也确定了,大明与草原的战争,更注重在东方,而不是如汉唐一般放在西方。 所以在对瓦刺的战争之中,哈密是可有可无的,除非朝廷能将瓦刺逼得退回西域,这哈密的重要性才能凸显出来。 朱祁镇被张辅劝说,而今与瓦刺作战之心甚坚,但是是心思却放平和多了。 所以,出击关西七卫,在朱祁镇看来,最大的利益乃是政治与战略上的利益,对瓦刺还以颜色,并牵扯瓦刺大军在东方的精力。 所以,一场胜仗就足够了。 至于能不能打下哈密就重要了。 任礼说道:“臣敢立军令状,关西七卫除却哈密之外,臣能尽破之。” 朱祁镇说道:“将军准备怎么做?” 任礼说道:“臣自然向六卫宣布朝廷恩泽,允其内迁,愿意内迁的自然是大明的忠臣,不愿意内迁的,自然是大明的敌人。” 朱祁镇说道:“对大明的敌人准备怎么办?” 任礼说道:“杀其壮丁,焚其草场,让哈密到嘉峪关,尽为流沙,再无人烟。” 朱祁镇心中有不忍之意,但是这不忍之意,在心中也不过是一闪而过。 他一来不忍如此残忍的举动,二来也是不忍甘肃已经非常恶化的自然环境。 只是这些对朱祁镇都是妇人之仁,草原各部骚扰边境的时候,从来没有顾惜过大明百姓的性命。至于甘肃的生态环境虽然脆弱,但是人命却是更重要的。 让哈密到嘉峪关之间没有了草场,对甘肃防御压力就减轻了不少。 朱祁镇说道:“好,只要将军能够做到,朕许你一个伯爵。” 任礼大喜过望,说道:“臣谢陛下。” 这一件事情敲定之后,朱祁镇看外面的春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阳光已经投射下来了,地面微微湿润,空气正好。 朱祁镇说道:“今日诸位都在,正好与朕去一处地方。” 朱祁镇出了皇宫,不多时就来到了军械厂。 其实这原本是火器厂的地方,不过被刘定之大刀阔斧的改建了。已经变成了一个冷兵器火器都生产的军械厂了。 “臣刘定之拜见陛下。”刘定之听说朱祁镇来了,立即出来迎接。 朱祁镇说道:“免礼,你忙活了一个多月了,朕今日来看看情况如何。” 刘定之说道:“陛下的里面的环境” 朱祁镇一摆手说道:“有什么不好的,朕也不是娇生惯养的。” 朱祁镇很快就被打脸了。 在工坊之中,朱祁镇感到了一阵燥热之意,似乎一下子变成了夏天,刚刚那一点惬意之感,顿时烟消云散了。 片刻之间,朱祁镇大汗淋漓,连衣服都湿透了。 却见作坊之中,一个个火炉密集的立在一起,大大小小的工匠,都在这里叮叮当当敲击着通红的铁块。 刘定之一边走一边说道:“其实陛下不来,臣也要给陛下说了。臣想将这作坊都搬到城外去。这里施展不开。” 朱祁镇说道:“却是为何?” 他们两人的谈话,夹杂在无数叮叮当当敲击之声中,必须声音大一点才能传出去。 刘定之说道:“这里工匠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以锤击铁,寻常刀剑,最少要敲击千下,而造火铳管,更是要数千下。” “臣即便再分工,这事情也免不了的。于是臣想借用水利,只是城中没有河道,只能搬到城外去了,臣看重城南水利学院那一片就不错。” 朱祁镇顺着刘定之所指,大致扫了一眼。刘定之已经将刀剑铸造的流程给细分下来了,每一个部门负责一个流程,从头到尾出来,就是带着刀鞘的长刀了。 前半段火炉太多,热气蒸腾,朱祁镇不敢久待,但是到了后面却是打造刀柄,刀鞘的地方,朱祁镇就可以多看两眼了。 朱祁镇看到这些木制刀鞘,还是工匠们手工打造,就给刘定之描写了一下车床的样式,刘定之说道:“陛下英明,臣怎么没有想到啊。” 朱祁镇还洋洋得意,忽然看见一个被草席盖住的东西,却见这东西与木工车床差不多,只能没有那么多机械化,还停留在最简单的应用上。 刘定之见状有些讪讪说道:“这是端木瑞所发明的,只是还没有来得及用,臣准备搬到城南再启用的。” “端木瑞?”朱祁镇反问道。 刘定之说道:“就是端木家当代家主,被陛下赐五经博士。” 朱祁镇忽然想起来了,他当今造的伪书端木子,已经被刘定之数次删定,终于定稿了。 里面就是朱祁镇在经济学之上的浅薄的认知,比如财富是如何产生,分工合作,大工厂生产的总则,还有发行货币的一些原则等等。 朱祁镇仅仅出了一些概念,刘定之在这些概念之下,延伸发展,并在试图在儒家的话语权之中,对这些概念自圆其说。 朱祁镇看来,都很有新鲜感。 这本书虽然还没有大白于天下,但是已经是端木家所献之书,藏于大内,渊阁里面就有一本。 而如果有人查档案的话,就会发现这一本书在永乐年间就已经藏在宫中了。 决计能伪造一系列传承。 为了让端木家配合,自然给端木家一点好处了。这五经博士官虽然不大,但都是朝廷对圣人子弟认可,一般来说都是世袭罔顾的,就如孟子之后,世世代代都有这个头衔。 第九十六章 军工的发展 第九十六章 军工的发展 虽然比不上孔子之后,但也算是世世代代的铁饭碗。 端木家早就没落了,自然是愿意了。即便明知道这是伪书,端木家也将当当做家学来学,端木瑞作为端木家当代家主,年纪也不大,不过二十几岁,在端木子上下最下功夫,即便刘定之在福建的时候,也时时刻刻写信请教。 故而刘定之当上少府丞的时候,觉得手下缺人,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端木瑞。 于是端木瑞就成为了这一所军械厂的执掌者。 如果不是皇帝来了,刘定之平常时间并不在这里。 朱祁镇点点头,似乎忘记了刚刚的尴尬,将端木瑞这三个字,记在心中。在朱祁镇看来,每一个精通这种大工业生产分工流程的人,都值得朱祁镇记住。 虽然而今仅仅是一个雏形而已。 朱祁镇对英国公说道:“国公觉得怎么样?” 英国公说道:“臣能看看这刀吗?” 朱祁镇说道:“国公请看。” 英国公张辅行了一礼,退后了好几步,才拿出一柄带鞘长刀,拔出一看。张辅之所以后退,就是要远离皇帝,否则即便皇帝允许了,君前露刃的罪名,也是可大可小的。 英国公用手指一弹,侧耳听刀鸣之声。说道:“陛下,这里的长刀在军中称不得上品。但却是合格的。” 朱祁镇也抽出一柄长刀,他就比英国公差远了。 英国公身经百战,这兵器都是吃饭的家伙,只需两三下,就看出其中端倪来,但是朱祁镇非用刀对砍,才知道谁高谁坏。 朱祁镇说道:“英国公,这里面有些瑕疵还可改正,你难道没有看出来,这生产速度如何?” 朱祁镇对此并不意外。 之前大明兵器每一件出自一个人之手,还有工匠留名出了事情能找到负责人。一个人通体打造下来,熟练了,水平自然好。 但是而今工序分开,时间又短,不同的手艺撞在一起,彼此配合也是有些问题的。质量稍稍差一点,也是可以想象的。 张辅说道:“陛下所言甚是。” 朱祁镇看出来,张辅并没有多少触动。 即便快一点,如果对于军队现役兵器没有压倒性的优势,朱祁镇指望张辅能露出什么样的神色。 朱祁镇心中暗道:“等机器隆隆开启的时候,你就知道它虽然还是一个雏形,伟力却有多巨大。” 朱祁镇问刘定之说道:“你准备将这作坊搬到城南?”刘定之说道:“正是,臣准备借助卢沟河上的水利,锤击。从此就省了工匠人力,而且可以昼夜不停。” “其实臣有一个想法?可否将这作坊放在遵化。卢沟河上情形复杂,很多河道都被人占据了,但是遵化潮河之上,却少有人家,而且与遵化铁矿相连,兼有煤矿,省了转运之力。” 朱祁镇自然知道,在遵化生产有多少便利,但是朱祁镇想了想,还是否决了。说道:“且在城南吧。” 因为朱祁镇还记得正统十四年,也先兵临城下。 虽然朱祁镇觉得这个时空这一件事情,一定是不会发生的,但是万一发生了? 在这遵化的军械厂岂不资敌了。 如果抢了一些兵器还好,将这些工匠抢过去了,却是一个巨大的损失,在城南就不一样了。 距离北京城不过十几里,撤退的时候也好撤退。 即便如此朱祁镇心中也不是太放心的,暗道:“朕是不是应该在城南建立一个卫星城了。” 水利学堂建立在城外,在水利学堂附近已经有不少人家居住了,如果再将这工坊放在哪里,朱祁镇就可以看见,一个人口聚集区,迅速的崛起。 不过,这都是比较远的事情了。 朱祁镇说道:“朕看这些工匠不错,你是怎么做的?” 朱祁镇虽然没有来过,但是也听人说过,这些工匠一个贪官衣衫褴褛,瘦骨嶙嶙,形同乞丐。即便嫁娶也只能工匠之中互相嫁娶。 不是他们抱团,而是好人家都不嫁给他们的。 今日看来,看上去有些虚弱,但是一个个精神头很好,工作也很卖力。 刘定之说道:“臣不过承王荆公故智而已。” “哦。”朱祁镇说道:“是什么办法?” “免役法。”刘定之说道:“臣查看过,厂中的工匠分为两类,一类是北京本地,他们多是太宗皇帝迁到京师的,在北京城中落脚了,还有一批是外地的,或一年服役数月,或数年服役一年。” “臣将外地的工匠的差役免了,让他们每年根据差役大小出银子,分给北京本地工匠,让他们常年在工厂做工。” “如此一来,每人所的的银子,足以养家糊口。他们自然乐意了。” “臣还根据每月的产量逃出一笔银子来,奖赏做的最多的人。才有今日的样子。” 朱祁镇听了之后,他第一个所想的,就是将外地工匠的免役银给免除了。 因为他们已经够苦了,朱祁镇听说过太多的工匠,为了上京服役,卖儿卖女的惨剧,而且工匠的免役钱才多少钱。 朱祁镇在宫中省出来一点,就足够了。 但是他很快就压制了自己的想法,因为给人好处也是一门学问,要一点一点的来,这样一来他们才会感激。 如果一下子给完了,效果反而不好。 这就是人心,而皇帝面对最多的就是人心。 朱祁镇说道:“不错,这有什么地方需要朕解决吗?” 刘定之说道:“陛下真有一事需要陛下厘定。” 朱祁镇说道:“说说。” 刘定之说道:“就是度量衡,虽然各地都有官斗,但是官斗与官斗之间也是有差距,而且营造尺与量布尺各有不同,如此一来,就很不好办。” “臣发现,要想分工便利,就要有两点,一是多用机械,二是要度量衡精准,否则就会拼不道一起去。” “这刀剑之类还是简单,户部一直在造的驰道马车,如果度量衡不统一,根本不能如此分工,只是这一件事情,却不是人臣所能为,定要天子定夺。” 朱祁镇心中感慨,觉得很多事情,并非古人不知道,而是政治资源不倾斜而已,只要政治资源倾斜,什么事情是做不成的。 其实在朱祁镇看过钦天监之后,就不相信中国人在机械上的潜力,因为贝琳向朱祁镇呈现了一套水运天象仪。 其中精巧设计,已经到了朱祁镇几乎看不懂的地步。 更是被贝琳讹诈走了每年三万两的经费,重建水运天象仪。 而在度量衡上,并非朝廷没有一套度量衡,而是农业社会所确定的度量衡根本没有考虑过工业生产。 而且这度量衡说起来容易,修订起来并不容易。 为什么刘定之不敢动,因为这个关系到礼法。 就好像是秦用六,汉用五一样,其中道道,让朱祁镇都不大明白,但是他却知道这一件事情,非解决不可。 甚至这一件事情,只要做好了,其影响力要比而今瓦刺攻打海西这一件事情要大太多太多了。 朱祁镇说道:“朕知道了。” 随即朱祁镇看了一眼身后的英国公,成国公,忽然有一种媚眼抛给诸看的感觉。他其实向给张辅展现一下他的准备,好让张辅有更多的信心。 但是张辅虽然觉得不错,但并不觉得这一件事情有多厉害,朱祁镇的目的根本没有达到。 朱祁镇说道:“朕回宫了,英国公今天也累了,就回府休息去吧。” 张辅说道:“臣遵旨。” 第九十七章 建州卫的处境 第九十七章 建州卫的处境 朱祁镇回宫之后,立即着手将各种尺子拿来看。 大体上有营造尺,裁衣尺,木工尺,等等,似乎每一个行当都他们自己内行的长度单位,比如金银匠与木匠他们所用的长度单位,决计是不一样。 如果从细节上来看,自然是一无是处。 但是朝廷并非没有在度量衡上面下功夫,最少在收税所用的斗,尺,升,石,这些这单位都有统一的标准。 大多是沿用前代,略有更张而已。 对于,很细节的东西,就是听民自便了。 因为你自己家里做活,朝廷没有必要,也懒得管。 朱祁镇想要做的就是统一所有度量衡,以一个基准为中心,确定所有度量衡,成为一个系统。 这说起来容易,但是做起来就难了。 这是一个相当大的工程。 确定一个基准就很难确定了。 现实之中常用的米的定义,就先是以地球的长度为标准,另外一个就是以光速为标准的。 朱祁镇也是受此启发,想出两个思路。 第一个思路,就是中国传统度量衡来源,也就是黄钟律管法。 这汉代的度量衡来历。 黄钟律管法,就是以不同的律管吹奏不同的音,而第一根律管就是九寸,古人发现,只要确定音高,这个律管的长度就是恒定的。 而这律管之中的容积,也是最基础的重量单位。 一切都度量衡都是基于声学的。 说实话,朱祁镇对这说法其实还存疑的。这个办法是否准确,也没有亲手试过。 不过,他将这一件事情让礼部来办。 倒不是为了重现汉制,而是建立一个基准。 比如大明用的最多的营造尺,虽然朝廷颁发了不少官尺到各地,怎么才能确定这个官尺长度是准备的。 如果在收税过程之中,度量衡即便有所误差,也是能用的,民不与官斗,吃亏也只能吃亏了。 但是在这大规模工业分工之中,那是一分一厘都不能差了。 现在加工的都是木头还好办,真差了一点,垫一个木片进去,但是今后多是铁制,难道再垫一个铁块进去。 汉代的办法就不错,只要能造出一个律管,确定音高,那么他的长度就是就九寸。 第二个思路,就是法国人的思路,米刚刚开始的定义,乃是赤道到北极点的千万分之一。大明天学正造诣也差。 僧一行就测量过子午线线的长度。也截取一个与大明度量衡比较接近的整数就行了。 这也是考虑到度量衡的更换问题。大明实行了这么多年的度量衡,一下子全部废除了,也不是好办法。 其实民国时候,所建立的度量衡,有市尺,公尺,市里,公里,这看似繁琐,其实核心也是一样的。 这一件事情,自然就交给钦天监了。 至于刘定之的问题,则命宫中,打造一批官尺,让各工厂暂时用着。、 毕竟因为工艺问题,即便是官尺与官尺之间,其实也是有小误差的,最少现存的明尺大多是对不上的。 这样近乎纯学术的问题,朱祁镇也只能抽时间就召贝琳还有胡濙来问问进度。 今年春节雨水不少,河北春耕一片大好,看上去丰收在望,但海西的战事的展开,却出乎朱祁镇预料之外。 这个意外,就出自一个关键人物,李满住身上。 建州卫。 而今的建州卫与之前的建州卫已经不一样了。 有了几分冷清之色。 因为之前作为这一带女真部落的首领的建州卫,已经呈现出种没落之态。 建州卫之所以,成为这一带女真部落的首领,不得不说一下建州卫的位置,他距离大明太近了,就在边墙之下。 这个地理位置给建州女真带来很大的好处,最大的好处就是大明与女真各部之间的转口贸易。 从这上面建州女真获利不少。 其次才是建州女真兵强马壮,甚至到底是兵强马壮才能获得这一分利益,还是有了这一分利益才能兵强马壮,这两者之间,很难说得清楚。 但是自从海西镇建立之后,建州女真的处境就变了。 虽然从辽东到海西的陆路还是要经过建州卫的,但是给建州卫带来更多的是限制与拘束。大军屡屡过境,让下面的建州卫本身甚至知道了大明的实力,对李满住本身,却不大恭敬起来。 特别是凡察带着投奔海西卫,而今虽然仅仅是一个千户,但是在大明体系之中,凡察已经是一个自己人了。 而且在亦失哈的建议之下,凡察已经改掉了女真姓,改用汉姓了,就是将爱新觉罗改成了金姓。 所以在朝廷一切书记载之中,都没有爱新觉罗凡察这个人,只有金凡察这个人。 也就是说,即便有一天金凡察立了大功,站在朱祁镇面前,朱祁镇也不会知道,这个人与爱新觉罗有什么关系了。 更不要说,海西卫的建立,大量粮食从海西卫上岸,一下子让海西卫成为这一带的经济,化,政治中心。 曾经要过建州卫一道手的商品,直接在海西卫开卖了。 建州卫的利益更是无法保证了。 亦失哈能建立起海西城,这其中商业利益也是无不小补。海西卫上上下下的军官都有分润,毕竟大家这么辛苦,来到这个蛮荒之地,不仅仅是为了朝廷那一点俸禄了。 所以李满住也知道,这方面的利益夺不回来了。 其实,单单是经济上的利益,还不足以让李满住背叛。 更多因素是政治上的。 夹在辽东与海西之间的建州卫,李满住本能的感到不舒服,他更知道,感到不舒服的不仅仅是他,亦失哈大概也不舒服。 虽然海西的根本,其实是在每年只能通航九个月的海路之上,因为大明开放海禁,甚至有一些民船愿意跑朝鲜,海西航线了。 海路越来越繁华的同时,亦失哈对陆路的加强从来没有放松过。 毕竟这些将领一辈子在陆地上打仗,对海路很不放心,更不要说,这海路一年有三个多月的封冻期。 虽然在封港期,在陆路上也是大雪封山,十分难行。但是亦失哈还是加强了,从海西到辽东之间的驿站。 要将驿站一个个都建立起城堡。 虽然每一个都不大,大概能驻扎五百人左右,供车队躲避。这一串城堡,大概五十里一个都建立在艰险之处牢牢的卡住辽东到海西的陆上交通,在李满住看来,就好像是一张网。 而他就是网里的鱼。 李满住被这种步步紧逼的紧迫感,压得喘不过气来。 李满住之前,在这一带一呼百应,虽然只有万余人马,但是却能临时征召女真各部从征,拉起好几万人马,也不成问题。 在海西卫建立起来之后,这样的好事想都不要想了。 各地女真部落纷纷在海西投军,最精锐的人马,就成为石亨旗下的女真铁骑。 李满住时时刻刻感受到自己地位在动摇,却没有办法。 形势不由人。 如果没有瓦刺在木兰河卫之战,李满住心中有再多的心思,也不敢有一丝的动作,甚至他也向毛怜卫李忠学习。 想办法用建州卫的部众,给自己换一个荣华富贵。 但是瓦刺的出现,给了李满住更多选择。 一头吃惯肉的狼,只能可能心甘情愿当狗。在去年冬天,瓦刺使者就数次出没于建州卫之中。 李满住一直犹豫不绝,或者说不是犹豫不决,而是讨价还价。 而到了今天,李满住终于下定了决心。 第九十八章 李满住的决断 第九十八章 李满住的决断 “李大人,你已经没有选择空间了。”一个汉人模样的人说道:“淮王已经决定秋后出兵海西,距离而今不过三个月。” “从现在开始,距离秋后越紧,朝廷给你开出的条件,只有再减少,真到了朝廷出兵的时候,就论不到你李大人开条件了。” “你可要想明白了。” 这个人就是瓦刺的使者张宗周。 瓦刺,不,准确的来说是大元,是一批汉人效力的。他口中的朝廷,不是大明朝廷,而是大元朝廷。 李满住阴沉的脸坐在桌子之前。 这里光线很是阴寒,外面是阳光明媚,但他们谋于密室之内,却不敢有一丝泄露。 李满住心中无数念头冲突。 说实话,大明对建州女真还是不错的。没有大明的扶持,建州女真也不会有今日,更不要说与朝鲜的战争之中不落下风。 其实如果建州女真背后没有大明,朝鲜虽然国力不强,但是在而今这位朝鲜王的带领之下,将建州女真打趴下,也不是难事。 毕竟朝鲜再弱,也能拉出几十万大军,而建州女真有多少人力,李满住心里也不是没谱的。 “罢罢罢。”李满住眼睛之中凶光一闪过,心中暗道:“你不仁,不要怪我不义了。” “淮王的条件没有变吧。”李满住说道。 张宗周说道:“淮王一言九鼎,只要大人能拿下海西城,大人就是我大元征东行省平章,封海西王。海西事务由大人做主,如果大人能拿下辽东朝鲜,这些领地,更是大人世袭枉顾。” 李满住说道:“就这些?” 张宗周说道:“如果大人向朝廷借兵,那么征东行省平章不变,只是大人就要向朝廷缴纳赋税了。” 李满住说道:“这都好说,只要淮王开口,征东行省要什么给什么,但是朝廷大军什么时候来海西?” 张宗周说道:“不,是兀良哈三部。” 李满住一听,说道:“淮王还不欲与南朝开战?” 张宗周说道:“两国大战岂同儿戏,放心,朝廷与南朝必有一战,朝廷不会将你卖给南朝的。只是一些脸上的东西而已。” “好。”李满住虽然有些不满意,但是他已经下了决心与大明翻脸了。就不想回头了,说道:“什么时候发动?” 张宗周说道:“就看你的了。” 李满住思虑片刻,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说道:“有些事情是瞒不过人的,自然是越快越好。” 张宗周说道:“好,我这就向淮王汇报。” 李满住下定决心之后,就开始暗暗准备起来了。 正统十一年五月。 东北也迎来一年之中最热的时光。 海西城之中,各地来的女真百姓熙熙攘攘的,其中还有一些不知道从哪里的蒙古商人。比起这汹涌而来的人口,海西城就显得有一些小了。 叮叮当当的驼铃之声,还有各种各样牲口的臭味,还有汉人操着女真口音的吆喝声,已经女真操着僵硬的辽东话,彼此相互辉映。 如果视线再远一点,就看见大大小小十几艘船从都停留在海西港的码头之上。 特别是其中最大一艘船,看上去巍峨如山,有七个桅杆,上面还加装火炮。这一艘船正式在朱祁镇的督促之下,新建造出来隶属海运总兵官王英麾下的运粮船,一次能运五千石粮食。 这还是第一次出现在海西。 这还是因为海运已经承担了一部分漕运份额,大部分海船都要先运江南到天津的航向。也是朱祁镇得知瓦刺消息之后,紧急调配一些船只,从天津运输粮食到海西去。 总体来说,这一条航线不好走 最大的原因是不熟悉水情。 毕竟从海运路线从宋元到现在,几百年摸索出来的最佳航道,但是从天津到海西,前一段还好说,这是从山东到朝鲜的航行,这一道航线也很熟悉了。 但是绕过朝鲜半岛之后,就不属于大明水手熟悉的海域了。 海西港才开港不过数年,这数年根本不足以让人摸透大海的脾气。 所以,这一次才来一艘船,带有实验性质的,如果走通了,那么下一次来就是大批量运输了。 运过来的粮食,也不只是十万石了。 焦礼此刻就在码头上的一处酒楼之上,为王英接风洗尘。 王英作为海运总兵官自然知道要抱谁的大腿了。皇帝交代的事情,他能亲自去做,就亲自去做。 两人寒暄一阵子,王英感叹说道:“海西之繁华,不下内地。焦将军乃是治国之能臣。”王英这番话,半拍马屁,半是真的。 海西之繁华,与南方相比那是远远不如的,比起辽东都还差一些的。但是在短短数年之内,海西就有这种面貌,已经是难能可贵之极了。 焦礼说道:“这都是老公公的功劳,只是,哎” 王英也知道这老公公,就是说亦失哈。亦失哈在海西的地位极隆,下面的将领都称呼老公公。 王英说道:“老公公的身子骨” 焦礼说道:“已经缠绵病榻了,数次上书朝廷请求修养了,只是则瓦刺的动静,让陛下不放心,只能让老公公在海西修养。赐太医。” “只是海西的情况,哪里能比得了北京吗?” 一想起亦失哈的身体,焦礼就一阵忧心。 王英也长叹一声,岔开话题,说道:“这一次,我过来,是奉陛下旨意转运二十万石粮食到海西,这一次只有五千石,却是用来探路的,下一次一口气转运二十万石粮食,海西的港口恐怕承载不下。” 焦礼说道:“请王总兵放心,我立即派人去修建。等总兵下一次,决计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王英说道:“也请焦将军放心,我这一次来,已经与朝鲜商议好了,就在朝鲜釜山港建立起驻地了。也就是说,不管你们海西打成什么样子,只要你海西港与海西城之间,这三里路不被敌人所夺,海西城之中各种物资粮草,就不会断绝。” “徐大人已经常驻朝鲜了。”王英说道:“朝鲜王已经确定了,缓急之间,朝鲜也愿意开府库,支援海西,即便是从内地转运,一时间来不及,也决计不会断了海西的粮道。” 徐有贞为朝廷出使日本之后,回国复命。只是现在的日本,就处于在日本战国时代的前夜之中,各种混乱,即便徐有贞得到了日本足利家族的承诺,约束海盗,这一分承诺也没有多大的效用。 不过,他回去之后,倒是写一封详细的奏疏,将朝鲜与日本的情况一一说明了。 朱祁镇看了不少,对朝鲜王,日本足利家族多了不少了解,也同时给徐有贞打上了日本,朝鲜关系专家的头衔。 这一次为应对瓦刺对海西的进攻。 朝鲜是绕不开的一环,徐有贞干脆被朱祁镇打发常驻朝鲜,让朝鲜为海西提供物资,当然了,朝廷不会沾藩国的便宜,他所提供的东西,朝廷都会加一成给朝鲜。 无非就是朝鲜的地理优势,能够对海西的需求及时的反馈,而等从内地得到消息,再运到海西,黄花菜都凉了。 焦礼说道:“有总兵这一句话,我就放心多了,只要粮草不绝,这海西城,即便有十万人马来攻,也是固若金汤。” 焦礼正如王英说者话,有人忽然过来,在焦礼的耳朵边轻轻说了几句,焦礼的瞳孔一缩,随即恢复正常了,说道:“王总兵,我有急事,先走一步,王总兵且等着看上一场大戏吧。” 第九十九章 亦失哈最后的演出 第九十九章 亦失哈最后的演出 焦礼回到海西都司衙门,直接向正堂而来。 亦失哈已经正襟危坐了。看上去精神抖擞一点都不像是生病的样子。 焦礼行礼之后。亦失哈一指让焦礼坐下。 焦礼到了,海西卫各级军官也都到齐了。 亦失哈声音有些干瘪,说道:“老夫这些天,卧病在床,就是等着这一天,之前大家都预计,瓦刺连年用兵,不说人困马乏,但也该养精蓄锐,所以今春夏之急,即便是海西也是酷热难耐,所以大家都觉得海西之战,应该在秋后。” “我告诉大家,你们都错,而今兀良哈三部已经越过长白山,不出三日,就要兵临城下。” 此言一出,下面的人陡然震惊。 他们都不相信。 原因很简单,瓦刺来攻的消息,他们早就知道了。自然要严厉布防了。 长白山以西不说了,但是长白山山上,长白山以东,遍布探马,哨骑,还有这些依附于朝廷的部落传递消息。 决计不会是兀良哈三部已经到了海西地界,他们还不知道。 亦失哈咳嗽两声,说道:“你们想,兀良哈只能可能来到了海西我们还不知道?那是因为有人替他遮掩。” “李满住。”金凡察立即说道:“唯有李满住,只有他才能封锁我们的耳目。” “不错。”亦失哈咳嗽两声,说道:“就是李满住想的倒是很美,却忘记了我亦失哈,可是没有死的。” 作为太宗时期就经营奴儿干都司的老臣,他最大资本就是对奴儿干都司的熟悉,即便是奴儿干都司很多女真人而今都投靠了瓦刺,但并不是说亦失哈就得不到消息了。 就了建州卫内部,亦失哈也是有关系的。 但是这关系,都是基于亦失哈本人。 这也是朱祁镇不放心,亦失哈离开海西的原因所在。 今日之事,李满住瞒住了所有人,独独逃不过亦失哈的双眼。 亦失哈说道:“焦礼。” 焦礼立即说道:“末将在。” 亦失哈说道:“今日封城大锁,凡是建州卫的人律下狱,如有反抗杀无赦。” “是。”焦礼立即答应一声说道。 亦失哈说道:“石亨,石璟。” 石亨与石璟立即出列说道:“末将在。” 亦失哈说道:“你们立即出城,一个去毛怜卫,一个去双城卫,带领人马撤到海西来,如果撤不到,就让他去海边,派船接应。”“是。”两人答应下来,商议一下,石亨去双城卫,石璟去毛怜卫。 咚咚咚。海西卫城头的所有大鼓一起敲响,所有守城的士卒,听见了鼓声,立即开始关城门。 不管城内有多少人,也不管城外有多少人。 就在这个时候,靠近西门的一个客栈之中,忽然有数百人杀了出来,冲向城门。 焦礼既然有了准备,自然不可能让他们夺门而出,立即有无数士卒手握火铳,列阵相对,一声令下,不知道多少铅子一下子打了出来。将这些人打翻在地,随即有将士冲了进去。 总体来说,海西镇对兵器的看管,还是比较松的。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即便在大明,朝廷也是禁弓弩盔甲火铳,不禁刀兵的。在海西更不能了,即便不提海西女真部落之间,时不时打上一仗的情形,单单说这地方野兽之肆虐,为了防范豺狼虎豹,也要配刀的。 所以大街之上,人人配刀兵,这是常见的情况。 但是盔甲却是不准进城的。 故而这些城中叛军,虽然有几件盔甲,但是总体上来说,几乎等于没有,面对严整以待的大明王师,只有一个下场。 那就是死。 不过,这仅仅是海西城内混乱的开始。 以封城为信号,各种人马就开始做乱了,因为官军开始挨家挨户的搜查了。 海西卫城从本质上就是一座军事城堡,里面的居民大多都是海西卫士卒的家眷,剩下也都是汉人。 想隐藏在这些人之中,根本是不可能的。 故而他们宁肯拼杀一把。 焦礼用了整个三个时辰,才将城中清理一遍,其中手段,更是宁杀错不放过,但凡有一点值得怀疑的地方,就立即拿下。 如果态度还不好,更是当场枭首。 毕竟今天拿下的大概有一千多人,而卫所也没有建立这么大监狱。 就在焦礼回到海西都司衙门,一路走来,留下不少血脚印。他虽然没有亲自动手,但是却也是从不少血泊之中走过去的。 来见亦失哈,却没有找到。 最后亦失哈的义子,施带儿面带悲色,将一带到了后院之中,却见亦失哈躺在病床之上,气息恹恹,看上去,随时都能坚持不下去。 焦礼见状大吃一惊,说道:“公公。” 虽然焦礼已经接管了海西的军权,但是整个海西都司都是亦失哈建立起来的。亦失哈乃是整个海西的主心骨。 焦礼知道自己是万万不能代替亦失哈在百姓心目之中的地位。 临战之际,亦失哈却病倒了。焦礼顿时觉得肩膀上的责任重了好多。 亦失哈见焦礼来了,强撑着说道:“你来了,坐吧。” “您的身子骨”焦礼说道。 亦失哈说道:“而今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了,也是在老了,否则也不会被李小儿欺到面前才发现。不过也好,拔了李满住这根刺,我反而放心了,今后战事就交给你,放弃毛怜,双城两城,坚守海西城,有海上钱粮在,以你之能,即便是守上数年,也不是问题。” “而今,只要全靠你了。” “请公公放心。”焦礼说道:“末将在一日,这海西就是大明的海西。” 亦失哈说道:“有什么需要,我这把老骨头,还是摆摆样子。” 焦礼说道:“公公安心休息便是了,此战过后,我就送公公回京修养。陛下,也时时刻刻念着公公的。” “陛下,陛下,陛下”亦失哈反复说着这两字,精神开始不济了,恍恍惚惚沉睡过去。 亦失哈的身子从来没有好过,之前的表现,不过是因为危机关头强行振作起来而已。而这种行动,却透支了亦失哈的精力,让亦失哈的病情更是加重。 即便从北京来的太医也只能暗自摇头,回天乏力,剩下的不过是拖日子而已。 焦礼深吸一口气,第一个命令就是城中百姓,以老弱青壮分组,老弱转运,青壮准备上城,然后派人告诉王英,让他立即卸粮食,然后以最快的速度离开海西港。 王英送来的五千石粮食,应该是大战之前,最后一批粮食了。 此刻的焦礼还在想着大战之前最后的准备,其实他并不知道大战其实已经开始了。不是别人,正是石亨与兀良哈的游骑。 而今大明海西都司不过三座城池,就是海西城,双城卫,毛怜卫。 其中重要性上。海西卫是最重要,乃是根基所在,双城卫是其次,但也是汉人卫所,在以双城卫为中心,开垦数百顷土地。 海西卫太靠海了,周围土地开垦的余地不大,而双城卫却在平原之上,可开垦的面积极大,如果假以时日,双城卫就是海西都司的粮仓所在。 而毛怜卫乃是毛怜卫指挥使所献,在山中,连一个城池也没有,也是被海西都司管辖之后,才修建起城池,现在还没有修建好,有不少民夫在修城池。 不过,毛怜卫在海西卫以南,群山之中,也不是兀良哈第一波进攻目标。 石亨与兀良哈游骑的遭遇,就是在双城卫的争夺之上。 第一百章 心狠手辣石将军 第一百章 心狠手辣石将军 石亨是一粗中有细的人。 石亨刚刚出城的时候,其实还没有多想,但是在前往双城卫的路上,他慢慢有思忖出来一丝味道了。 海西卫战兵两万,在临战的时候,却派出一万人出城,一旦出了什么差错。 海西岂不是无兵可用了。 双城卫与毛怜卫在外驻军民夫是不少,但是也不值得这么来冒险。 他看到他身边的骑兵之后,忽然明白了。 因为他想起来了,他麾下的骑兵,虽然是大明士卒,但却是都出自女真,副将凡察更是出自建州卫。 而今李满住反叛。 这些人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倾向? 这很说不准的。 建州卫埋伏在海西城之中人数虽然不少,但是真要封城锁拿,根本不是问题,问题是他麾下这五千人如果反了,可就不好办了。 所以亦失哈第一时间将他们派出去,给焦礼整顿防务的时间,等整顿好了,即便他们再入城,也是有防范之法了。 一想到这里,石亨就多了一个心眼。 一路上与下面的人谈谈,不过这些人心眼不多。凡察所部倒也安稳,原因很简单,凡察所部的士卒家眷都在海西城之中。 这些人马一直以来都是金凡察带领着。 但是除却这些之外的女真人,都有忧色。就是为家人担心。 女真铁骑乃是海西境内各部勇士集结在一起,他们有一些已经将家眷搬到了海西城之中,但是有更多却是留在部落之中。 甚至有些人根本就是部落首领的亲戚。 此刻兀良哈大军而来,他们岂能不担心家人。 而石亨也担心。 他担心的不是这些士卒的家人,而是担心自己在这一战之中的发挥。 “而今我下面人不稳当,恐怕回去之后,也会被防范着,大战恐怕轮不到我了。须想一个办法。”石亨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等到了双城卫,立即就让双城卫的人放弃双城立即南下。 石亨站在双城卫的城墙之上,却见新建好的城墙外面全部都是绿油油的禾苗。大多数旱田种麦,小部分水田种稻。 这辛辛苦苦种下的庄稼,恐怕等不到收成的那一日了。 “报。”有一人士卒上来说道:“在双城西北发现大队骑兵,看上来,好像就是兀良哈。” 石亨一拳砸在墙壁之上,说道:“召集各部来我这里。” “是。” 不过片刻,女真铁骑各部就聚集在石亨这里了。 石亨说道:“刚刚来报,兀良哈的人就要到了,按理我应该带着双城卫的人快些回去。但是我知道,你们很多人的家人就在兀良哈铁蹄之下,亲有难而不救,还是一个男人吗?” “我决议,凡察。” “末将在。”凡察立即出列说道。 石亨说道:“你带着本部人马,护送双城卫的人,立即南下海西卫。不得有误。” “是。”凡察说道。 “剩下的人,与我在兀良哈军前走一遭,却是敢与不敢?” “将军垂怜下情,我辈岂能有不敢之理。”不知道谁说了一句,剩下的人纷纷说道:“将军敢去,我们岂能不敢。” 石亨立即分兵,带着本部三千骑兵,直接向西北而去 反倒是兀良哈有些措不及防了。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偷袭者的角度翻转了。兀良哈以为自己是偷袭者,万万没有想到,在海西卫西北近二百里外,遇见了石亨的伏击。 石亨手下都是当地女真部落,对当地的地形熟悉之极,故而这一场伏击,快准狠,积极不过一柱香时间,就将兀良哈的前锋给击溃了。 斩首三百余人。 不过石亨不敢停留。 因为他早就知道,兀良哈三部几乎全部出动,总兵力在六万骑左右,除却兀良哈本部之外,还有其他女真部落,乃至瓦刺本部万骑,总兵力在十万之上。 再加上建州女真反叛。 估计这一次海西之战,瓦刺一方有十一到十二人马参与,虽然瓦刺本部人马并不多,多是旁系各部。 这些人马,虽然不如瓦刺本部那样精锐敢战,但也不是轻易可以忽略的。 石亨三千人马,虽然兵坚马快,但是总就不是铁打的,见好就收便是了。 只是石亨做完这一件事情之后,立即去了距离最近的莫温河卫,想莫温河卫指挥使陈说利害,让莫温河卫撤退到海西去。 石亨觉得莫温河卫那个老头子看石亨的眼神,几乎要吃了石亨一般。 石亨的所做所为,跟随石亨的年轻人,似乎看不出来,但是作为莫温河卫指挥使,能不明白的。 石亨哪里是来救他们的?根本就是来害死他们的。 莫温河卫哪里需要救? 关外自然有自己的生存法则,那就是依附强者,而不是依附大明,莫温河卫之前是朝廷的忠臣,不过是因为这一带乃是海西卫力量的辐射区而已。 他敢投靠瓦刺,朝廷让他看不见明天的太阳。 而今瓦刺大军而来,这一带的力量形式发生了改变,最强大的是瓦刺了。他们自然也会依附瓦刺了。 不会对朝廷多忠心的。 是。他部落是有人在石亨铁骑之中,甚至其中还有是他的亲信子侄。 但是那又如何,为了整个部落的生存,即便是让他亲手杀死自己的子侄,向瓦刺表达忠心,也是没有问题的。 这就残酷的法则,谁也不例外。 但是石亨做了什么? 石亨先打了兀良哈一个伏击,然后来这里来救莫温河卫。 在瓦刺知道,会怎么看?他们定然认为,这一场伏击战,莫温河卫参与进去了。、 此刻这个老人,甚至想将石亨所部给灭了,向瓦刺说明情况。 但是他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原因很简单,他发现石亨不管做什么事情,一只手都按在刀上,而且都是容易发力的位置。 也就是说石亨随时准备一场火并。 石亨的勇名海西谁不知道。近石亨十步之内,没有他杀不了的人。 而今即便他能灭了石亨一部,但问题是瓦刺他们得罪不起,大明他们就能道得罪起了。 这就是小部落的悲哀。 夹杂在大势力之间,左右为难,要么成为炮灰,要么连炮灰也做不成。 他思量想去,长叹一声说道:“石将军,我莫温河部,三千战士,数千老弱,就托付给石将军了。” 石亨义正言辞的说道:“我乃大明将领,保护大明子民义不容辞。事不宜迟,还请速速动身吧。” 于是乎,在石亨的动员之下,这些部落不管愿意不愿意,想不想,只能成为大明的忠实臣属了。 石亨所部立即开始壮大起来,居然有一万多战事,数万老弱跟随。 虽然石亨手中所谓的战士,大多仅仅是青壮而已,但是不得不承认,这些山林之中女真人底子很好,只需稍稍训练一下,就能上阵杀敌。 石亨所部人马,似乎就要超过了海西总兵力了。 但是问题也随着而来了。 谁都知道人多越多,走得越慢,特别是有这么多老弱妇孺的时候,行军速度更是龟速一般。 虽然石亨打了兀良哈一个闷棍 但是这一点点损失,对兀良哈来说,根本不算是什么?兀良哈很快就反应过来了,而大队人马行军的痕迹根本没有办法遮掩。 于是兀良哈所部派遣三万骑作为前锋,咬着石亨所部留下的尾巴,就追了上来。 兀良哈三万铁骑,对石亨手下乌合之众,胜负不用想就知道了。这将是一场悲剧,而这一场悲剧,却是石亨一手酝酿出来的。 第一百零一章 围城 第一百零一章 围城 双城卫南,恤品河上。 恤品河乃是双城卫南一条河,河并不大,却直接入海。 但是此刻,这一条河上,此刻惨不忍睹。 无数浮尸从上游流了下来。 大多都是老弱妇孺。而数万人的队伍,渡过了恤品河南的,不过万余人左右,多为青壮。可以说,在这一战之中,女真部落老弱妇孺都在恤品河中了。 即便如此,恤品河的存在,也是帮助了石亨。 没有这一条河,石亨根本不可能带得这么多人在这一场大战之中存活下来。 石亨想起刚刚那一战,就感觉身上各处都在疼。 刚刚那一战,是石亨大小战事之中,最苦最难最险的一战。 以少敌众,率领乌合之众,打一场必败之战,本身就很难了,而且石亨也知道,他所做所为能瞒得了下面一时,能瞒一辈子吗? 石亨这样做,是为了将这些女真部落绑在大明身上,却不是想召集怨恨。 故而,这一战之中,石亨带队断后,连续冲阵多少次,败而后战,战而后败,反复冲上,一次次带着亲兵,将落入重围的各部给救回来。 可以说,石亨真得是在拼命。 没有石亨的存在,根本不可能有万余青壮活下来。每一个活下来的人,都承受石亨救命之恩。 更重要的是,这一场乱战,也将各部的权力机构全部打乱了。 所以石亨很轻松的将这些人组织起来,这万余人马都是以石亨马首是瞻。 石亨也是出于这么目的,所以在大战的时候分外卖力,以至于浑身大大小小的伤口不知道多少个。 即便是剩下的人中有聪明人看出了石亨的算计,那又如何? 杀他们父母妻儿的总就是兀良哈部,一直在断后的总就是石亨? 这是弱小者的原罪。 恤品河南岸,哭声遍地。无数女真战士都跪在马下,双目含泪,连亲人的遗骸都不能收敛。 因为他们知道,恤品河这一条小河,是挡不住对方多少时间的,而今他们连多哭一会儿的时间都不足。 石亨大声说道:“诸位兄弟,今日之事,是我石亨的错,我石亨在此发誓,我石亨必报此仇,为诸位兄弟报仇雪恨。” 女真战士纷纷跪倒在地。石亨也跪下来,一个个将他们扶起来,说道:“是男子汉的,记着这一幕。看清楚,等将来百倍报复给瓦刺,兀良哈。” 仇恨的激励之下,石亨带着女真将军回到了海西卫。 而这个时候,海西都司的收缩已经大体完成。各级人马都回到了海西城中了。海西城外的强清理也完成了。 一个城池的防御体系,并不仅仅是城墙护城河而已,还有外面羊马墙,壕沟,已经清理城墙周围的树木,石头等等。 海西城是一座新建好的城池,在很多地方,其实并不是那么完善的。 只能在临行之时紧急加固。 而王英也带着船队离开了港口。 毕竟海西港口与海西城之间,还是有数里宽的空隙。如果瓦刺人直扑海西港上,这些船只也无法抵御。 只是这些船只都先在釜山停留。看战事情况如何,如果战事危机的话,也会冒险来救。 只是从朝鲜方面调集兵马,是想当不利的。 即便想来救,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够完成调动的。、 就在这时候,海西城外,呜呜的号角之声,从各个地方来,直见地平线之上,漫过来一道黑线。 就好像是流水一点点的将大地染成了黑色。 无数骑兵无边无垠的蔓延过来,将海西城外禾苗,全部踩在泥土之中。大军过后,本来松软的田地,就变成了板结的土地。 一根根旗帜在各个方面集结。 不过,总体来说,为首的还是兀良哈的旗帜。而不是瓦刺的旗帜。 也先这一次来督战,仅仅是带了两万人马护卫,其余的都是旁系各部,从兀良哈,到女真各部,乃至一部分黄金家族部落。 总之,这一战从一开始,也先就没有想在这一战中,露出瓦刺的旗帜。 这虽然有些掩耳盗铃。 但是大国政治,有些时候,其实是心知肚明。只是这一层面还是要维持下来的。 也先遥遥的看着海西城。 他心中不得不感叹一件事情。那就是大明的国力,在三年之前。这里还是一片荒芜,但是三之年后,这里就有一座雄城。 虽然这做城池,比起大明内地的城池,最多不过是府县级别的,但是在草原之上,的的确确算是雄城了。 也先对身边的人说道:“我瓦刺铁骑天下无双,但是如果南朝龟缩在城池之中,就好像是乌龟躲进乌龟壳之中。我们就拿他们没有办法。” “这一次,就仰仗先生了。” 也先身边的人不是别人,就是张宗周。 天下之间,算起攻城战上面,只有汉人是最专业。张宗周掌控了千余人的汉人工匠,专门打造攻城器械,今日就是一试锋芒的时候了。 张宗周说道:“臣定然不辜负陛下厚爱。” 也先说道:“先生就代我拟一封书,以兀良哈的名义,招降海西城,其他各部安营扎寨。” 海西城西面,一座座座营盘,耸立起来,无数旗帜张扬。 十几万大军,几乎比得上城中所有人口加起来还多,无论是青壮,还是老弱妇孺。 从海西城头看过去,只觉得是西面是大海,东面也是大海,东面的大海是正常的大海,而西面的大海就是人海了。 所谓黑云压城城欲摧,就是而今的情况。 只是海西都司焦礼根本没有看所谓劝降书,就将使者斩首示众。 随着这个使者被杀,海西城的围城战正式拉开了帷幕。 而这个消息,已经从上百个渠道,各个方向汇总到了朱祁镇这边。 面对海西城战事的其他爆发,朱祁镇也忙活了起来。 各种消息的汇总,已经各方战事的反馈。 武英殿。 朱祁镇独自站在拼成一大片的桌面前,而这桌面上就铺着一张大大的地图。上面标着大大小小旗帜。 范弘就站在一边说道:“海西情况已经消息已经断绝了。” “不过辽东夜不收传来的消息,瓦刺这一次出动大军,大体有一十二万人,瓦刺本部人数很少,具体人数尚且没有探出来。但是绝对不超过三万人,而且大军兵临城下之后,而今还没有攻城。” “辽东夜不收发现,瓦刺大军之中,最少有千余人的汉人工匠,正在打造攻城器械。” 朱祁镇听了,心中微微一沉,说道:“这消息属实吗?” 范弘说道:“属实。乃是锦衣卫的情报也确认了这一点。” 朱祁镇心中轻轻一叹,有些事情朱祁镇其实有心理预期的,不管大元的底子,而今的瓦刺继承了多少人力物力。但是元朝毕竟是一个统治中原的王朝。 自然有很多汉人在为蒙古人效力,这也是可以想到的事情。 只是他心中依旧很是沉重。因为有攻城技术的蒙古人,的确是非常难缠的。海西镇所承受的压力,恐怕超出朱祁镇的预料之外了。 只是而今,落子无悔。朱祁镇对海西具体战事,朱祁镇对战场的消息的及时更新都做不到,这种信息延时,是根本没有办法干涉的。而且朱祁镇也有自知之明。朱祁镇真正插手进去,也未必是好结果。 所以朱祁镇能做的是也就是叹息一声,等结果而已。期盼他任用的将领能有一个好结果。 “辽东那边情况如何?”朱祁镇问道。 第一百零二章 皇帝的位置 第一百零二章 皇帝的位置 范弘继续汇报道:“辽东总兵官曹义上报,他总领辽东兵马三万,已经进驻三万卫,随着准备出击。击兀良哈之后,只是曹义将军请援,三万人马已经是辽东集结的全部兵力,只是出关作战,敌我悬殊,请求援兵。” 朱祁镇看向三万卫,三万卫的位置在常长白山以西,是辽东都司最北端。 朱祁镇轻轻的将一面旗帜放在三万卫上。 三万人马看上去并不多,但是朱祁镇也知道,这是辽东能调集的兵力极限了。 原因很简单。 瓦刺大军集结在海西城,仅仅是围城的话,是用不了多少人,所以瓦刺是可以抽出兵马,分几个战略方向南下的。 受威胁最大的军镇就是辽东了。 所以,辽东大军要分驻边墙各个地方,以备瓦刺大军突然南下。 甚至说曹义集结的三万之众,也很难受是防守用的后备机动力量,还是用来反击的力量。 曹义停在三万卫。却上来请援。 这其中是很值得玩味的事情。 朱祁镇说道:“成国公那边情况如何?” 成国公已经不在京中,已经在宣大督军了。京营三千营准备出京了。而京营作为朱祁镇最后的本钱。朱祁镇不会轻易动用的。 朱祁镇真正动用的是边军,特别是宣大的边军中的骑兵。这都是由成国公负责的。 “成国公已经汇报,宣大各部骑兵已经全部准备好了,五万骑兵随时准备出动。” 朱祁镇点点头说道:“朝鲜那边如何?” 范弘说道:“朝鲜王已经聚集了三万人马在朝鲜延边六镇,只要朝廷一声令下,朝鲜大军就准备越过门图江北上,支援海西镇。” 朱祁镇冷笑一声,说道:“他是不是搞错了?我问的时候,朝鲜是否愿意借支粮草,谁让他增兵,甚至增援海西镇。” “这位朝鲜,真是东征西讨之后,就以为自己是不世之英主了。” 不是朱祁镇小看朝鲜兵,虽然而今的朝鲜乃是朝鲜历史上最强盛的时期,李氏王朝,如日方升。 但问题,李氏朝鲜本身就不是一个强大的国家。、 即便是最强盛的时候,李氏朝鲜军队战斗力,也是相当之微弱的。 不能说朝鲜兵不能打,或许朝鲜兵比大明南方卫所军强上一些,但是比大明边军就差多了。 而瓦刺骑兵,即便是大明边军也是相当忌惮且谨慎的。 朝鲜兵不要说三万,就是十万,敢跟瓦刺铁骑正面交锋,也是有败无胜的。 范弘说道:“陛下,朝鲜王已经同意从朝鲜府库之中借支粮草,支援海西镇。” 朱祁镇深吸一口气,还是觉得朝鲜的存在很是麻烦。但是看在朝鲜态度良好,似乎没有动摇的情况之下,也就不在乎了,说道:“传令给朝鲜,说,他的好意,朕心领了,只是海西镇的情况,不用担心朝鲜王操心,朝鲜王只需谨守边境。勿为瓦刺所破。” 范弘说道:“是。” 朱祁镇说道:“甘肃任礼那边情况怎么样?” 范弘说道:“任礼上一次汇报,说已经与沙洲位联系起来了,沙洲卫指挥使决定投奔朝廷,任礼在本月就会出兵。” 范弘计算了一下,说道:“算算时间,任将军可以已经出兵了。” 朱祁镇说道:“也倒是一个好消息。” 范弘说道:“陛下,还有一个好消息,乃是福建的。” 朱祁镇说道:“福建的,是叶贼方面?” 范弘说道:“陛下英明,远见于万里之外。” 朱祁镇对马屁都免疫了。说道:“说说吧,郭登有什么进展。” “郭将军上报,已破天阶山,叶留宗已经授首,只有邓茂七逃窜了。”范弘说道。 朱祁镇松了一口气。 这一场围山之战,从去年冬天打到了现在,郭登一边调用福建各卫所,分别进攻。并挑选精锐人马,数百人。 找了一条山路,翻山越岭,突入天阶山之中,叶留宗猝不及防,一场夜战,身首异处。叶留宗所部溃散。 邓茂七收拢双方之残兵,逃出重围之外。 郭登已经派方瑾咬着对方了。 虽然同样是追逐战,但是这一场追逐战与之前与叶留宗的追逐战,完全不一样的。因为叶留宗的追逐战,主动权一直在叶留宗手上,而现在追逐战,却是邓茂七慌不择路,方瑾在后穷追不舍。 这样的情况下,邓茂七授首。已经没有任何悬念了。 从正统九年开始到现在一直作为朱祁镇心头一块石头,终于到了终结的时候了。 朱祁镇说道:“传令郭登,朕在京师等着他。为他封爵。” “是。”范弘说道。 朱祁镇又问道:“今年各地水旱情况情况如何?” 范弘从一边翻过来一个个折子,打开说道:“陛下,不容乐观,今年恐怕又是一个灾年。黄河倒是问题不大,但是长江沿线却是问题不小。从安庆以下,恐怕” 朱祁镇闭上的眼睛,说道:“给内阁传旨,让杨首辅专心赈灾。其他的事情,朕有分寸。” 范弘说道:“是。” 朱祁镇有一点疲惫,从朱祁镇亲政以来,水旱不时,从来没有一个安分的年景。他习惯了,也可以说是麻木了。 老天爷其实从来没有将谁当做敌人,只是他自顾自的按照自己的脾气做事,就将下面的人折腾的不轻。 忽然有一个小太监过来,在范弘的耳边轻轻嘀咕了几句。 范弘说道:“陛下,英国公求见。” 朱祁镇苦笑说道:“英国公是来稳住朕的。” 朱祁镇很明白英国公的心思。 本来每天在家中陪儿子,没有大事不上朝,甚至有了大事朱祁镇想咨询英国公,都陛下派人去英国公府召唤他。在海西之战爆发之后,却在时时刻刻出现在朱祁镇的面前。 甚至有事没事来求见朱祁镇。 朱祁镇刚刚开始的时候,朱祁镇还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但是很快他就猜到了。 或许在英国公的眼中,朱祁镇其实是海西之战中最大的隐患。 担心朱祁镇要与瓦刺大军决战。也担心朱祁镇有什么突发奇想,向前线下一些离谱的命令。 导致大军溃败。 所以,英国公时时刻刻在朱祁镇面前。 朱祁镇苦笑了片刻,他才明白一件事情,对于皇帝来说,大战之前与大战之后,是筹备战事与收拾烂摊子,乃是皇帝的任务,但是真正开战之后,反而不是皇帝管理范围之内了。 朱祁镇对范弘说道:“告诉英国公,此战之前,已经有了决议,朕不会做任何更改的,英国公年事已高,在家中好好休息。” “一旦有事,朕会派人去请英国公的。” 范弘说道:“是。” 英国公在宫门之外。 听见太监的传话,英国公反而没有出了一口气,心中有一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时候。 虽然朱祁镇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今年朱祁镇二十二岁,但是在英国公眼中,始终是一个孩子。 英国公一直觉得朱祁镇心中有一种急躁之意。 而今的皇帝,一点点将这种青涩急躁莽撞的气质消除了。 这样英国公就放心了。 至于海西之战的胜负,反而不重要了。 因为即便海西大败,也不会撼动大明江山,大明的底子厚,败上几场也没有什么的。只要有一个明君,就是万民之幸了。 只是此刻的英国公张辅却忘记了。 一个英明的君主,或许是万民之幸,但却未必是百官之幸。尤其未必是艰难勋贵之幸。 第一百零三章 海西攻防战 第一百零三章 海西攻防战 海西围城战,正式拉开了帷幕。 在张宗周的指挥之下,一座座巨大的攻城器械林立。 海西附近大木是从来是缺少的,而十几万的劳力足够打下手。 所以在海西城围城的前几天,城内城外一片平静的,平静的好像双方不是来打仗的,而是来搞联谊的。 城外没有加一矢于内,城内没有加一矢于外。 瓦刺大军,除却必要的警戒力量之外。其余所有人都参加进入攻城器械的打造之中了。 城外几乎是一片工地。 在第三天之后,瓦刺大军才开始进攻了。 打前锋的是女真各部,包括建州女真在内。 在瓦刺体系之中,实力大的自然能支配实力小的事情。女真部落虽然整体上人数不少,但是却呈现一盘散沙。 谁都知道攻城第一波是非常艰难的。 瓦刺本部不会做第一波,兀良哈也不会做的,女真各部不做,谁做? 而且女真部落战士,步战能力还是有的。 攻城器械分为三种,后面是高大的回回炮,最前面是盾车,冲车。还有的大量望楼。 张宗周的本事不错。 一看就是有家传的。 最少各种兵书之中攻城器械都呈现出来了。 不过,时代不同了。 这样的攻城器械如果在北宋年间,可以打一场如同太原攻城战一般,精彩的砲战,围城攻防之战。 但是在而今却不一样了。 虽然火铳火炮在野战之上,还没有占据主导地位。甚至可以说。不过是弓弩的代用品而已。但是在攻城战上,火器的应用已经占据了主导地位。 故而,张宗周的知识体系落后了一百年。 “轰。”三百斤的巨石砸在城头之上,砖石飞溅。 海西城头已经与之前不一样了。 之前城头上是开放的,先生是封闭的。 在瓦刺准备攻城器械的时候,海西城中也没有闲着。城墙之上的木棚,全部是原木搭建的,三百斤的巨石砸在上面。 虽然有地动山摇之感。但是却很难一下子砸碎木棚。 有些士卒都躲在木棚下面,但是人数并不很多,因为更多士卒都躲在城内侧,只等上面一声招呼,就开始登城。 很快,回回炮的轰击频率变低了。 大量女真士卒推着盾车,冲车冲了过来,大量士卒开始填平一道道的壕沟了。 其实焦礼本来在城墙脚下的羊马墙守一阵的。 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瓦刺的攻城器械准备的如此之齐全。这阵仗,在大明都是少见的。 原因就是大明军队在城池攻防战上,已经有大量火器因素。 这种基于南宋时期强大攻城能力,很多将领都没有想过。 所以单薄的羊马墙,不过齐腰,或者更高一点,面对回回炮的轰击之下,根本没有任何防御功能。 所以焦礼只能让人先撤回来了。 甚至如果之前焦礼知道,瓦刺大军的攻城器械如此齐全的话,甚至就不会修建羊马墙,而今这一道羊马墙隐隐约约成为一个隐患了。 焦礼怎么都想不明白,瓦刺从人打造出这样的攻城器械。 不过而今说什么都晚了。 焦礼将心思放在冲过来的敌军上面。 焦礼准备在第一波攻防战之中,给他们来一个狠,故而他下令,没有命令所有人都不许开火。 城头上每一个射击孔后面都站着一队人马。全部是火铳手,他们前后排开,只等一声令下,就有连绵不绝的火力向下打击。 至于所有火炮,也都在待命了。 只是,这个时代火炮局限性相当大,不说开花弹了,就是实弹也没有多少准头。能打到三百步,也就是一里之外的大炮数量并不多,只有十几门而已,更多的都是小炮而已。 这些小炮对人员杀伤还可以。 对这个些攻城器械的杀伤,就有一些差强人意了。 这也是为什么,焦礼任由回回炮轰击的原因。 即便反击了,很可能徒劳无功,反而暴露自己的火力。 焦礼看着下面的人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们将一辆辆桥车搭在护城河之上,形成了好几道稳定的通道,直通城墙下面。 所谓的桥车,可以看做专门定做的大木板,只能铺在护城河上面,成为一座飞桥。 焦礼看着几道桥车,轻轻冷笑一声,说道:“找死。” 不同的时代有不同打法。这种打法在冷兵器时代是没有错的,因为弓箭的杀伤力是有限的,只要身披重甲,手上拿着大盾,就能在城头箭雨的封锁之下,通过这些桥车通道,但问题是,而今是已经进入火器时代了。 不管是多重的甲胄,也很难通过火铳封锁的通道。 两者之间的伤害,是完全不一样的。 焦礼缓缓的举起了说。轻轻一挥。 顿时一阵爆鸣,从远处看,一道白色的硝烟冲城头一下子喷射而出,整个城头都变得烟云缭绕起来。 在这样的烟云缭绕之中,也能听见清脆如炒豆一般的火铳之声,还有如同雷霆的火炮之上,能看见一朵朵的火花。 几乎在一瞬间,正在通过桥车的女真士卒,就好像是割草一般的倒地,一瞬间护城河大部分的水都变成了红色。 焦礼既然开始了。就要做到底。 不仅仅是火炮,火铳,还有万人敌。但凡看见敌人在城墙下聚集,就一颗几十斤重的万人敌给砸下去。万人敌本身就能砸死不少士卒。 更不要说这几十斤火药的爆炸了。 在城头之上,都能感动地动山摇,就好像是地震一般,更不要说直接承受这些伤害的人。更是惨不忍睹。残肢断臂,到处都是。 很多连一具完整的尸骨都拼凑不出来的。 火药威力即便是雏形,也不是血肉之躯,可以承受得了的。 冲在最前面的女真各部,一下子被打懵了。 说实话,不管是兀良哈也好,瓦刺也好,都有于明军做战的经验,而火器也不是第一次出现在战场之上。 所以瓦刺与兀良哈士卒都有心理准备。 但是女真士卒却很少有这样的心理准备。他们即便是听过明军的火器厉害,但听说过与见过,是完全不同的。 此刻真正承受到了火器的打击,才知道什么是烈火地狱。 一瞬间就崩溃了。 这也有女真各部的组织能力向来不好的原因。但是这个机会,焦礼自然不能放过了。焦礼大声说道:“李大川。” 李大川说道:“末将在。” 焦礼说道:“贼在城下,敢下城追击吗?” 李大川说道:“敢。” 焦礼说道:“带你本部人马,坠城而下,听我号令,鼓声不断,就不许回头,只能鸣金才能回头。” 李大川说道:“遵命。” 如果说海西之中武勇第一,自然是石亨了。但是谁派在第二,却是有很多争议,李大川就是其中有力人选。 李大川与石璟不同。石璟毕竟家中有一个世袭副千户,家中情形不错,但是李大川被宣宗皇帝赏识的时候,不过是一个夜不收而已。 他连识字也是在皇宫中当侍卫的时候。所以他的先天条件限制了他,他只能作为一员斗将使用。 他即便是能单挑过石亨又如何?石亨有今日可并不是仅仅是他的武勇。 也只有这个时候,坠城而战,几乎是敢死队一般的任务,却是最适合李大川的发挥。 李大川身披盔甲,咬着长刀,拎着一根绳子,从城墙之上一跃而下,脚掌在城墙之上点了两下,就重重的落在地面之上。 地面的残肢断臂为李大川缓冲了不少。李大川根本不看,大喊一声:“杀。” 第一百零四章 铁甲铿锵 第一百零四章 铁甲铿锵 隆隆的鼓声忽然想起来了。 不知道多少面大鼓一起敲响,城头城中在,无数士卒呐喊。却见李大川带着五百将士,身披重甲,手持长刀,大步向前。 李大川冲在最前面。 他的一身行头都是朱祁镇所赐。 这也是御前侍卫福利之一,朱祁镇对身边的御前侍卫从不吝啬。每一个人都量身打造一身盔甲。与朱祁镇的盔甲质量相差不大,只是上面没有贴金箔而已。 从御前侍卫调出的时候,可以带上。 可以说大明最好的盔甲技术,都先在御前侍卫盔甲上试验。 出于对身上盔甲的信任,李大川根本不防御,任别人砍自己。从来是与别人一刀换一刀 但是问题是,这些女真将士很少有铁甲的,毕竟大明对关外的铁料一直是限制的,女真部落之中都是片甲比较多。甚至还有更多人是没有甲胄。 所以,别人砍李大川一刀,火光飞溅,李大川砍别人一刀,那是一刀枭首。 而且李大川武艺好,也反应在砍别人的时候快上一线,让对方的刀还没有落在盔甲之上,就先斩杀别人了。 所以,冷兵器战场之上,兵坚甲利,是实实在在的至理名言。 刚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人抵挡李大川,但是见李大川刀枪不入,杀人如麻,一一个丧了胆气,根本不敢回身与李大川一战。 一个个转身就跑。 李大川大步向前,追上谁,就是一刀。 一时间城头之上,欢声雷动,海西城头大喊道:“李将军。” 大明一里是三百步。 李大川带得人虽然不多,但是冲破三百步的距离却如砍菜切瓜一般。 而距离城墙外三百步的地方有什么?回回砲。 李大川冲进回回砲之中,将回回砲一个个点燃。 不过这回回砲也不是太容易点燃的。 凡是攻城器械,都是做过放火处理的,这种防火处理虽然很是简陋,但是还是很有效果的,就是将湿泥铺满攻城器械表面。 让攻城器械不容易点燃。 所以在李大川刚刚费劲将好几架回回炮给点燃的时候,瓦刺铁骑也冲了过来了。 “杀。”大队骑兵身穿着突厥风格的铁甲,冲了上来。 也先有些生气了。 虽然也先并没有指望,海西城能攻一次就能攻下来,这也是不现实的,但事情发展,也太打他脸了。 区区数百人,敢硬生生从城墙之上坠下来,烧了回回砲。真以为南朝有勇士,瓦刺就没有勇士了。 这次放出了瓦刺本部人马。 瓦刺本部人马与女真人战斗力,果然不可同日而语。 因为战场之上,各种攻城器械横行,还有尸体壕沟,不容易让铁骑纵横,故而这些瓦刺铁骑,毫不犹豫的下马步战。 “当当。”鸣金之声陡然响起。 李大川自然二话不说,就下令撤退。 但是瓦刺铁骑已经咬上来了。 李大川这瓦刺铁骑都带着面甲,只留两道缝隙,整个人就好像是铁人一般。就知道不好。 李大川面对这样的铁罐头,手中的长刀也不好用了。 非要顺着铠甲缝隙斩进去,才能有效杀伤,否则就是如同刚刚女真士卒砍他一样,一溜火光而已。 李大川感到手中家伙不趁手的时候,也发现了,瓦刺铁骑其实早有准备的。 他们的武器很少有长刀长枪这样的东西,多为钝器,铁杖,狼牙棒,铁锤,连枷,等等,这些东西都有一个特点。 那就是他们统统是用砸的,钝器伤人是无视甲胄的。甲胄上只需一个浅浅的坑,但是对甲胄中的人却是不可承受的内伤。 也就是说,这是一支专门用来对于甲骑的军队。 他们作战目标从来不是轻骑兵,是重骑兵或者是重步兵。 李大川以敏锐的身手,夺了两柄铁锤。 只是这铁锤打造工艺粗糙之极,让李大川怀念起在御前侍卫的时候,玩大汉将军的金瓜。 所谓的金瓜,其实也就是一种武器,应该叫金瓜锤,现在多做礼仪用途,但是并非不能作战的。 就好像陌刀这东西,很长一段时间也是礼仪用途,并非不能用来杀人的,只是区别在于谁能用,什么环境用而已。 李大川手持两柄铁锤,每砸一个人,都在瓦刺铁骑的胸前砸出一个浅浅的痕迹,这个瓦刺铁骑也就倒地不起,口吐鲜血,不住抽搐。 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但是内脏已经破裂了。 不要说当时了,就是放在现在,也是很难救活的 只是同样的情况之下,李大川的部下们也在承受着。从城头追杀到回回炮这里,李大川部下阵亡的聊聊无几。 但是在撤退的时候,双方战损比,却几乎是一比一了。 这还是李大川在后面断后,一直把持战斗节奏的情况下。 就在李大川撤到羊马墙的时候,羊马墙后面忽然站起来一批明军。他们手持火铳,轮番叠射。 总体来说,与西洋所以三段击差不多。 只是细节上有所不同而已。 这一阵火铳近距离将瓦刺铁骑给打懵了,打翻四五十人,下面的自然为之一顿。 在火铳兵的接应之下,李大川这才回到了城墙之下。 一上城墙,李大川觉得安全了,就摘下了盔甲,却见他满头大汗,浑身都湿透了,就好像是从温水之中捞出来一般。浑身酥麻之极,一动也不想动。 李大川的体力透支了。 这一场追击,战斗时间并不长,李大川率部追出三百步,然后再撤退回来。 但是这不长的活动距离,加上身上几十斤的铁甲,就已经是一个负担了,更不要说其中还要多次战斗。 这就是铁甲,乃至铁骑的问题。 战斗持续时间太短了一点。 焦礼给李大川一坛子酒,李大川二话不说,一饮而尽。趁着这个时候,焦礼清点了一下人数。 下城的有五百甲士,但是上来的却只有三百多人,足足有一百多人都死在城下。 焦礼暗暗心惊之余,也知道这样的战事,海西城中不能再打了。 要知道这种重甲士,都是精锐之中的精锐,整个海西三万士卒加上石亨带回来的女真战士,能做到身披重甲冲杀自然的,不超过三千个。 一下子折算一百多人,人数虽然少,却也不是海西能够承受的。 如果不是为了在围城之中保持士气,第一战一定要打一个开门红,来振奋人心。焦礼也不敢下这样的本钱。 却不知道焦礼在心疼。也先也在心疼。 海西镇中三万人未必有三千甲士。但是对也先来说,整个蒙古也先能调动的人马算起来,四五十万骑之多。 但是也先根本人马,却是瓦刺三万骑。 因为这三万骑兵都是重骑,是甲士,是整个蒙古仅存的重骑兵。是瓦刺部核心的核心,一直以来一直有一万骑镇守漠北,一万骑跟随也先征战,一万骑分驻各地。 是也先想心腹,瓦刺的核心。 外围人马,也先死多少,都不会在乎,毕竟早草原之上,有口粮食,就不怕没有人当兵。但是这些核心人马,却是死一个少一个。 今日一下子折损了两百人。 就好像是在也先心头扎了一根刺。因为瓦刺铁骑用来打其他草原部落的时候,从来是无望而不利,甚至很少有伤亡。 但是在海西城下一场小小的交锋,就折损这么多。如果他日南下,又会打成什么样子? 让他充分认识到了一件事情。 这个世界上分两种国家,一个是大明一个是其他。 第一百零五章 朝鲜延边之战 第一百零五章 朝鲜延边之战 这一场小战,仅仅是海西之战的开始。 在此十几天之间,也先督促下面各部,轮番攻城。 双方炮矢来往不断,海西城墙本来就是夯土城墙,高度也不是太高,上面的木棚也撑不住回回的轰击。 硬生生砸出来两三个缺口。 但焦礼一直坚守城垣,城头破了,就立即派人修补。 而且即便有几个缺口,在大量火统,火器的打击之下,不管来多少人也是冲不进来的。 双方的厮杀,很快就变成了单纯的消耗战。 用人命与人命的消耗。 慢慢的下面的人就打不动了。 也先倒是不在乎下面人的伤亡,但是下面各部落首领可不会不在乎他们本部的伤亡,这都是他们的本钱。 对于下面减缓进攻频率,也先这也是知道的。 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 对于这个结果,如果也先其实也是有预料的。他已经发现了想要攻破海西城,必须有大量的火器。 城池攻防战之中,所有的攻城器械都退让在火器之后了。 对于短时间将海西城攻破失去信心之后。也先的心思,就放在其他地方了。 辽东镇谨守边墙,十几万人马严阵以待,虽然多为步卒,不敢轻率野战,但是见识过海西城的坚固。 也先才没有心思去攻大明的城池。 而且也先对于海西之战,乃是对大明之战预演。 如果说海西城一鼓而下,说不得也先就会立即挥兵辽东,展开与大明的战争。最后一层脸皮也不用要了。 但是而今海西城尚且如此,沿边一系列雄城,也先更没有希望攻下来了。 对于怎么打南朝,也先也在衡量的代价。 只是在也先忽然得到一个情报之后,他心顿时一动,说道:“朝鲜聚集了三万大军在延边六镇?真是不知死活。” “张先生,”也先对张宗周说道:“上一次派人去朝鲜一直没有消息吗?” 张宗周脸色并不是太好的。 所有攻城器械都是他的心血,但是大量火器之下,不管多少攻城器械,都不能靠近城墙五十步。一旦靠近五十步内,就会笼罩在无数火力的打击之下。 寸步难下。 毕竟血肉之躯,难抵火药。 火铳火炮各种各样的缺陷,却被城墙的存在完美的抵消了。 甚至火器发射根本不用士卒来用,即便是一妇孺持之,也足以杀一甲士。这种崭新的局面,让张宗周心中失落之极。但是也先非但没有怪罪张宗周,反而多加抚慰,赏赐不断。 让张宗周更是感觉涕零,对也先忠心耿耿,愿意效之以死。 张宗周回忆关于朝鲜这边的情报,说道:“王爷所言极是,朝鲜王首尾两端,不敢得罪南朝,也不敢得罪我朝。一直在搪塞。” 也先说道:“既然如此,本王就替他们做决定吧。让阿刺知院,带着本部人马南下,破了朝鲜的延边六镇,去问一问朝鲜王做什么决定。” 就海西的位置而言,距离最近的,并不是大明的辽东都司,而是朝鲜的延边六镇。也先这一次来本身就是有益于朝鲜。 朝鲜老老实实什么也不做,说不定也先就放过他了。而今却不自量力,往沿边六镇,大举调兵遣将。 如果也先不还以颜色,其实不是说,也先怕了朝鲜。 阿刺知院,是也先的老部下,瓦刺老将。在脱欢时期就是一员大将。他的本名其实阿刺,所谓知院,乃是他的官职。 元代官名,喜欢叫某某院。知院自然是主管此院长官了。 但是具体是知那个原,是枢密院,监察院,这都是没有必要细究的问题,毕竟虽然也先为身边的官员,都挂上了元朝的官职,但都是一个虚衔而已。 根本没有一点用处。 不过,也说明了阿刺在瓦刺军中的地位。 一般来说,元代在中央的某知院,少则是大明部堂级,大就是宰相别称。 阿刺而今五十多岁,沉默寡言,听了也先的命令,二话不说,带着本部万骑南下。从海西到演变六镇,就是进入山区之中了。 行军很是困难。 但是阿刺所带领的大军,乃是瓦刺精锐,自然是翻山越岭如屡平地。不过三日,就渡过了门图江,进入了朝鲜地界之中。 阿刺迅速派人探清楚朝鲜的布防。 朝鲜延边六镇增设,也就是这十几年的功夫,总体上来说,还是地广人稀,最先建立的孔州,庆源两镇根基,最为稳固。 也不阿刺知院盯上了。 孔州城并不大,毕竟朝鲜的人力物力与大明无法相比的,大明可以用数年的时间,在海西无中生有的建立起一座海西城,但是朝鲜对延边六镇的经营上,就差多了。 所以孔州城其实不过一个县城,甚至比县城还要单薄的多。 没有办法,朝鲜的国力在哪里放着。 阿刺知院用了一招朴实无华,却凶险异常的手段。 广博游骑封锁详细的同时,派出三百甲士,直冲孔州城城门。 这一招看似很笨,却在一快字。 等孔州守军,发现瓦刺骑兵的时候,大军已经距离城门百步左右,做什么事情都已经来不及了。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瓦刺骑兵冲进孔州城中。 这结果自然是毫无悬念了。 瓦刺骑兵进城之中,通过一个多时辰的厮杀,朝鲜军队是一个活口都没有,然后阿刺故意放出一些活口。 让朝鲜人知道,孔州已失。 孔州作为延边六镇第一个建立起的军镇,自然是这一带防御的核心。朝鲜人不可能不想收回来 故而犹豫了几天之后,朝鲜更改援边的三万大军,就向孔州前进了。 他们忌惮瓦刺骑兵,走得是相当之谨慎。 一个个戴着斗笠朝鲜兵,小心翼翼的走在山道之中,只是出了山道,眼前豁然开朗,却是一面平地。 这一片平地并不是太大,一边不远处就是大海,西侧就是山峦,只要山与海之间,有一道狭长的平原。 但是在平原之上,瓦刺铁骑不知道等候多时了。 除却少数游骑之外,瓦刺骑兵一个个都落马休息,甚至饮马的饮马,吃干粮的吃干粮,好像眼前朝鲜军队,根本不值得一提。 但是朝鲜士卒却是吓了一跳。 朝鲜军队行军之前,也是派了斥候了,但是所有斥候都没有传回消息,之前以为是意外,看了这个样子,哪里不知道,朝鲜军队所有的斥候,都已经被做掉了。 而斥候是军队的眼睛,瓦刺竟然将朝鲜军队的斥候全部拔掉了,也就是让朝鲜军队变成了瞎子。 如此趁机进攻,后果不堪设想。但是瓦刺却没有这么做。 而是如此狂妄的等待朝鲜军队进入战场。 让朝鲜主将,又气又恨,就是气愤瓦刺一方太过托大了。不过也感谢瓦刺的托大,给他朝鲜取胜的机会。 朝鲜将领立即整顿兵马,三万的军阵缓缓的排开,长枪如林,刀盾林立,无数斗笠几乎要连成了一片,带着几分威严之态。 不得不承认这个时代朝鲜军队,其实还是有一定战斗力。当今这位朝鲜王打过女真,打过倭寇,正是国力的上升期。 只是大国与小国之间的差距,实在太大了。 阿刺知院如此老将,他自然知道仗是怎么打的,所谓的托大,妇人之仁不会出现在阿刺知院的大脑之中。 他如此放任朝鲜军队,其实是有自己的目的的。 他所追求的不是破军,而是破胆,一战之下,让朝鲜军队见了瓦刺军队,就会想起今天。 第一百零六章 朝鲜震动 第一百零六章 朝鲜震动 如果说孔州之战,对朝鲜来说,还有一些突如其来。 甚至有些不明就里。 就朝鲜来说,朝鲜王的本意未必想与瓦刺来一次碰撞,他调兵遣将的目的,也不过是为了加强边防,或者趁机才吞并一些鸭绿江以西,门图江以西的土地,实现朝鲜人一直所想的长白山为界的想法。 但是咸镜山之战。 严阵以待的三万朝鲜军,被一万瓦刺铁骑,在半个时辰之内破阵,之后就展开了一场追击战。 或者是大屠杀。 三万朝鲜军队,或者逃过瓦刺铁骑的人不过一两千人。 一时间朝鲜震动。 朝鲜数百万人丁,但是常备军也是不多的,这三万精锐,几乎将朝鲜北方精锐军队调集一空了。 而这些人败得如此之惨。 剩下所有的朝鲜军队,都不敢与瓦刺军队一战了。 阿刺得到了他想得到的一切。他先拔出延边六镇,将朝鲜军队在延边的存在完全的夷平。 然后带军疯狂的南下,南下,再南下,绕城不过,但是朝鲜民间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朝鲜各部人马,根本没有勇气抵挡瓦刺军队,任由瓦刺军队深入数百里,一口气杀到了平壤城下。 在汉城的朝鲜王,他所能收到的不过是败报败报败报,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了。 而阿刺知院也知道,他的目的是督促朝鲜王做出选择,并不是将朝鲜灭了,而且阿刺知院也知道。他手中的人马虽然精锐,但是朝鲜军队还是太多了。单单凭借他麾下人马,是不可能灭了朝鲜的。 故而,他在兵锋最盛的时候,写了一封劝降书,让人传给了朝鲜王。 汉城。 朝鲜王脸色极差。看着手中的书信,上面要朝鲜王劳军,金银粮草若干,如果不给的话,他们就来汉城来取。 并且直接要朝鲜王改易王号,去朝鲜王号,用元代之高丽王号。 就是让朝鲜王在大明与蒙古之间做出选择。 朝鲜王对身边的两个儿子,说道:“你怎么看?” 朝鲜王看的两个儿子,一个是就是世子李响,另外一个就是次子李瑈。 朝鲜王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朝中大小事务,都是由世子处理之后,再向朝鲜王禀报,朝鲜王一般都会准的。 故而这样的大事,是万万不可缺了世子。但是李瑈却是养在民间,精于军事,在军中任职。 朝鲜王也很看重这个儿子。 也知道,世子虽然不错,但是在很多地方,未免柔弱了许多,故而也将老二给叫过来。 朝鲜世子说道:“决计不能向瓦刺屈服,应该向朝廷求援。朝廷大军就在辽东,只需朝廷大军过了鸭绿江。瓦刺人一定会逃走的。” 朝鲜王不知可否,看向李瑈。 李瑈说道:“决计不能轻易向朝廷求援。否则我朝鲜鸭绿江以东,未必是我朝鲜所有了。” 本来洪武年间,鸭绿江以东还是大明的地盘,这还是太宗年间,太宗皇帝赐给朝鲜的。但是延边六镇的开拓,引起了辽东方面很大的不满。 这也是朝鲜王停止开拓西北的原因所在。 其实这种不满,更多是朱祁镇的不满。只是朝鲜王并不知道而已。 李瑈所言未必不是道理。 请神容易送神难。 一旦明军过了鸭绿江,起了别的心思,想要送走就比较难了。 世子说道:“二弟,你说的,我都知道的。只是瓦刺残忍之极,所过之处,尸山血海,百姓生灵涂炭。朝鲜百姓重要,还是鸭绿江以东的土地重要。” “未必不能与瓦刺虚以为蛇。”李瑈说道:“拖得一时是一时,瓦刺人决计不会在朝鲜久留的。” 李瑈的眼睛闪过一丝狠意,说道:“如果他一直逗留不去,就让他来得去不得的。” 从延边六镇到平壤,要穿过很多山道。骑兵在山中,效力大减。故而给李瑈足够的时间,李瑈相信自己可以在山中设伏,狠狠的给瓦刺骑兵一下子。 朝鲜王说道:“老二,你不要以为全天下人都是傻子,阿刺知院此人,不是好对付的,你区区缓兵之计,哪里能够瞒得过他。” “再者,这些事情传到朝廷又会怎么样?” “生生一个把柄。万万不可以做。有些事情即便做了,也不能留下一丝蛛丝马迹。” 李瑈听了,立即会意。 而今他只要与瓦刺人接触,就不好办了,瓦刺决计不会为他们保密,恨不得传得天下皆知才是。 这后果,还真有一些棘手。 朝鲜王说道:“世子,你是未来的朝鲜王,虽然事大乃是朝鲜的国策,但是朝鲜的事情朝鲜自己处理,轻易不要将朝廷引入。” 世子也立即行礼说道:“儿臣知道。” 朝鲜王说道:“老二,你带三万士卒去平壤坐镇,记住不要与瓦刺交战。只需守住了,不要再丢失城池即可。” 李瑈说道:“儿臣明白。” 朝鲜王点点头,让李瑈去办了。 等李瑈走后,朝鲜王又对世子说道:“你去拜见徐大人,请朝廷出兵门图江,封锁瓦刺骑兵后路,我朝鲜不惜一切代价,愿意为朝廷消灭这万余骑兵。” 世子听了,暗道高明。 这也是请朝廷介入,但是并没有让曹介入腹地,而是断瓦刺后路,想来瓦刺人也不是傻子,在此之前,一定会努力撤出朝鲜境内的。 其中善后的麻烦就少了很多。 朝鲜王看世子,恍然大悟的样子,笑着说道:“凡是分寸拿捏,是最重要不过了。很多事情多一分是错,少一分是罪,不多不少,才是最正确的。” “这件事情,你还是要好好学。” 世子行礼说道:“儿臣明白。” 朝鲜王挥挥手,让世子离开。他看着世子的背影,心中轻轻一叹,暗道:“我不知道能支撑多久,真是天不假年啊。” 世子与徐有贞的关系一些不差。 一来是朝鲜儒家化盛行,徐有贞乃是进士出身,博学多识,在朝鲜自然很少尊重。 二来,从朝鲜借支粮草之事,徐有贞都是直接与朝鲜世子打交道的,他们两人也算是旧相识了。 世子拜见徐有贞,也不多说废话,三下五除二,就将这一件事情给说清楚了,说道:“还请徐先生救救朝鲜。” 徐有贞能说什么?徐有贞只能说道:“此事关系重大,非我能做主的,不管我一定派人乘船速速回京。想来朝鲜一直是东海第一藩,朝廷自然不会不敢朝鲜的。只是世子也许耐心等待消息。” 世子一摆手,立即有一个美人送出一盘金银,说道:“那就拜托徐大人了。” 徐有贞看着朝鲜世子送出的美人与金银,心中一动,说道:“好说,好说。” 也不知道是徐有贞收了朝鲜世子的重礼,还是真觉得这一件事情,关系重大。所以他立即派人乘船渡海,到了天津港之后,再去北京。 将徐有贞的奏疏送入大内。 因为徐有贞的奏折事关军情,故而直接加塞进朱祁镇正在处理的奏折之中。 朱祁镇见了朝鲜的反应,心中冷笑一声,说道:“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但是不管朝鲜怎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朱祁镇也觉得辽东镇应该动上一动了。毕竟而今海西之战,已经打了小一个月了。 现在已经陷入围城之中了,焦礼用尽了办法,才算是向朝廷汇报了消息。 朱祁镇看了海西固若金汤,他也就安心多了。 但是朝廷辽东三万人马,还有宣大数万人马,一直悬而不发,也不是一个办法。 第一百零七章 会猎朝鲜 第一百零七章 会朝鲜 朱祁镇说道:“传旨。请英国公明日早朝之后,在武英殿侯见。” “是。”一个小太监说道。 这一件事情,朱祁镇就先搁置了。 因为他操心的不是海西之战了,而是长江汛期到了。 海西之战,而今已经到了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了。但是长江汛期一点也不比黄河汛情差了。 朱祁镇减免赋税。督促各地方官修整堤坝,等等一系列的事情,忙得不可开交。 朝鲜的军情,就变成了一个插曲。 第二日,早朝之后。 朱祁镇在武英殿召见英国公。 英国公首先让范弘将最近关于海西之战的消息一一报上来,说道:“国公而今,瓦刺久攻不下,朝廷坐视不管,是不是有一点不好。特别是属国求援,该如何处置是好。” 英国公说道:“陛下,战机到了,下令辽东总兵官曹义出兵延边。封死瓦刺退路,瓦刺万骑在朝鲜,虽然强横,但也就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 “久则必败。” “而如果不救,朝鲜恐怕会起别的心思,所以要救,而且要快。” 朱祁镇有些不可思议,一直以来英国公对用兵都是比较谨慎的,万万没有想到,今日比朱祁镇还要急。 英国公见朱祁镇的表情,心中有所揣测,说道:“陛下,臣之所言,句句肺腑,兵家言利害。一战,不仅仅看胜得何利,也要看败何损。” “今日之战,胜则灭瓦刺万骑,瓦刺本部不过十几万骑,折损一万骑足够也先心疼。” “但是如果败了,不过折损辽东三万之众,甚至即便大败也折损不了这么多。” “而今,宣大,京营兵马严阵以待,随时都可以增援辽东,辽东边墙布防严密,即便是战败,辽东也无损大局。” “再加上延边山势崎岖,利用步战,不利于铁骑纵横。而且一旦得了延边,距离海西又近了不少,足以让辽东与海西相连。一旦海西之战出了什么差错,从延边出援,也近上不少。” “唯一的担心,就是海西围城的军队,会南下。” “但是打仗也不可能一点风险也不冒。” “如何不可一战?” 朱祁镇听了,也知道,英国公虽然有些话,不太中听,但是他在军事上的判断,大多是对的。 朱祁镇虽然被人称为真龙天子,但是他自己知道,他自己的能力,军事规律不会因为他这个皇帝,而有所改变的。所以最好听英国公的。 细细想来,如果想要经营海西,延边这一块地方,还是掌握在自己手中为好。 而且朱祁镇也觉得在对瓦刺的战略之上,因为避免与瓦刺在塞外决战,让他感到处处被动,而今既然英国公都同意了,朱祁镇自然没有不同意的。 他立即一封圣旨传到了曹义手中。 曹义接旨之后,二话不说,就带着本部人马从三万卫南下,先到辽阳,然后东进鸭绿江上游,进入延边地区。 从这里想要封死瓦刺的后路。 只是这么大动静,不看能不被人发现的。 曹义一出辽东边墙,瓦刺各方就得到消息了。 而此刻的阿刺知院,已经离开了平壤,南下攻汉城了。他还没有攻到汉城,就接到这个消息。 阿刺自然知道其中的严重性。 立即下令,将所有金银珠宝全部放弃,粮食辎重全部烧掉,而劫掠的妇女全部杀掉,所有人都轻装,立即返回海西。 于是万余朝鲜女子的性命,染红了朝鲜大地。 朝鲜李瑈带领大军与瓦刺军队打过几场接触战,但是结果都是一个样,败,而且是惨败,无非是败的姿势不大一样而已。 这样的情况下,李瑈也不敢追击,只有当瓦刺军队撤离二百里之外,才敢带着军队缓缓的追上来。 进行送客式的追击。 阿刺知院在朝鲜蹂躏了一个多月,所过之处,一片废墟,成为朝鲜建国以来,损失最大一次外患。 而在延边,阿刺知院与曹义所部的战斗已经打响了。 就在清津,曹义麾下大将施聚与阿刺所部大战一场。 之前说过,施聚乃是是蒙古人。他带领骑兵作为先锋,先行一步封锁道路。 就在这一片沿海小平原之上,在之前咸镜山之战东南一点的地方,双方厮杀竟日,胜负不分。各自收兵而已。 安营扎寨之后,阿刺知院远远的看着远处的灯火。愣愣的出神。 只需冲过这里,再北行二三百里,就能到海西城下了。但是这一段路而今恐怕是走不成了。 辽东铁骑从来不是吃素的,施聚又是曹义麾下左膀右臂,打骑战,从来不怯于人。 虽然是一场不分胜负,但是阿刺却知道,他其实已经输了一招,北有堵截,南有追兵,虽然难边的朝鲜追兵算不了什么,但是双方汇合的话,却是一个不小的问题。 第二日,阿刺知院并没有出战,因为曹义来了。 大队明军士卒跟着曹义的脚步来到了这里,与前锋合兵之处,一时间明军军营之中欢声雷动,响彻乾坤。 这样的情况之下,阿刺知院如何肯出战? 曹义一进大帐,就问施聚昨日的战况。 施聚的长相呈现一个蒙古大汉的典型特征,饼子脸,小胡子,再加上矮个子,罗圈腿。 只是声音很响亮,是实实在在的声如洪钟。 这似乎是很多将军的特征,在古代没有扩音设备的时候,将军的声音要覆盖更广的范围才对。 故而有这样的特征。 “大人,瓦刺骑兵是硬骨头。”施聚面有难色。说道:“兄弟们与兀良哈,阿鲁台都打过,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难缠的人。” “说出来不怕大人笑话,如果昨天太阳晚下山一个时辰,我估计我就要败了。” 施聚而今想起来,也有一些心有余悸。 曹义说道:“瓦刺骑兵这么棘手?” 施聚说道:“大人,我看得出来,瓦刺骑兵好手,比其他骑兵好手未必高明多少,但是军纪森严,悍不畏死,却是我生平仅见的。” “比起瓦刺骑兵,兀良哈等部,根本就是牧民而已。” 军纪永远是战斗力的第一重保证。 有军纪永远比没有军纪的能打。 明军骑兵在面对兀良哈各部的时候,都能做到以少胜多,一打二,甚至一打三,都能有胜算,就是因为明军的军纪要比兀良哈等部强。 无他,兀良哈的骑兵更多是牧民连起来,就当兵马来用。但是明军之中,骑兵都是优中选优的,因为大明的马少。 没有两把刷子,是不可能去骑兵的,而且骑兵的待遇也比步卒好多了。 曹义说道:“昨天损失多少?” 施聚说道:“我清点了八百三十骑,受伤的人更多。” “还能战吗?”曹义说道。 “请大人放心。”施聚行礼说道:“只要大人一声令下,只要我施聚有一口气,就是能战。” “你有这一分心就好了。”曹义说道:“我其实要告诉你一个消息。” 施聚说道:“大人请讲。” 曹义说道:“也先动了,他从海西城下抽调了数万人马,此刻就在门图江北岸,几日之内,就能渡江。” 施聚听了,脸色一黑。顿时明白他们的险恶处境了。 原来被夹在一其中的人,不仅仅是瓦刺阿刺知院,还有曹义所部,甚至曹义所部的危险,比阿刺知院更大。 毕竟朝鲜兵的能力不足以依靠,只能摇旗呐喊而已。 “大人,我们怎么办?”施聚有一点慌了。 曹义说道:“先打一面,再打另一面,两拨人分开就好了。” 第一百零八章 时间差 第一百零八章 时间差 曹义要打一个时间差。他就要抓紧每一分每一秒。 所以整顿之后,立即带来大军向阿刺知院军队冲了过来。 阿刺知院见状,也出营列阵。 瓦刺人毕竟不是明军,明军可以坚守营寨。但是瓦刺的营寨简陋之极,而守营之术,也稀疏平常。 即便坚守营地,也不能给阿刺知院带来多大的优势。 故而阿刺知院,宁可打上一场。 双方一开始还是骑兵交锋。 施聚亲自上阵,两万骑兵在这里反复厮杀。 这个时代的骑兵一打起来也没有什么阵型可言,都是反复冲杀而已。就在双方厮杀的时候,地面整齐的整顿之声传了过来。 却是曹义督促步阵缓慢而坚定的向前压过去。长枪如林,军阵如山,这山林带着泰山压顶之势一点点压榨而来。 施聚的骑兵打法立马变了。 他们不再追求将瓦刺骑兵斩杀在马下,而是将瓦刺骑兵向步阵之前驱赶。 但是撞到军阵之前瓦刺骑兵,不管有多厉害,也挡不住无数弓弩的攒射。一个个变成了刺猬砸在马下。 随即被无数脚踩在脚下,过去之后,就变成了一团肉泥了。 如此双方骑兵的战团,一点点的向南方移动。 阿刺知院见状,痛苦的闭上了眼睛,这一战还没有打多长时间,他已经试探出来了,不管骑兵还是步卒,都是一等一的精锐。 再打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区别。 “撤。”阿刺知院下令道。 这个命令不好下,双方已经交战在一起了,想要撤退,想要撇干净,哪里有那么容易。 非要有人殿后不可。 阿刺知院亲自带人殿后,好一阵厮杀才算是拜托了,明军的骑兵,有些奇怪的时候是,明军骑兵追击的欲望并不是太坚决。 即便如此,他南撤几十里之后,重新整顿人马,一清点折了三千人马。可以说他所部万骑,南下以来最大的折损就是这前后两战。 阿刺知院也知道,再有一次,想要脱身就不是那么容易了,所以连夜南逃。不过很快就与朝鲜数万众撞在一起。 瓦刺虽然损失不少,但是面对朝鲜士卒,还是占据优势的,只是阿刺知院担心后面的追击,仅仅是冲破朝鲜军队防御,就逃之夭夭了。 留朝鲜李瑈在这里收拾烂摊子。 当然这是后话了。 却说战场之上,阿刺知院下令收兵,施聚大喜过望,正要大肆追杀一段。 毕竟战争在相持阶段,双方的伤亡比相差不断,真正能拉开胜负两方伤亡的时候,就是追击的时候。 而明军更是以首级论功,这些溃兵,在施聚来说,都是长熟的庄稼,正等着收割。却在这个时候,后军传来收兵的命令。 施聚岂能不生气,他不敢违背曹义的命令,他回来之后,立即问曹义道:“大人,为什么鸣金收兵?” 曹义说道:“就在刚刚。我军斥候发现了瓦刺斥候。” 施聚一听,冷汗直流。 大军放出斥候,是有讲究的。一般就在一百里到二百里左右,毕竟放太远了也没有意思。 不过,这标准乃是草原上,平原上的标准。 在延边山区之中,要打一个折扣了。 但是即便再大折扣,一百里也应该有的。 而一百里的距离,对骑兵来说,真要是亡命突击的话,也不过是几个时辰,大半天的时间。 一昼夜突击三百里的战例,在历史上决计不说少见。 所以,在这附近发现瓦刺斥候,这就说明,在双方激战的时候,随时可能遇见瓦刺援军突然出现。 施聚这才佩服曹义的大心脏。 曹义能忍到打赢才收兵,已经是很镇定了。 施聚立即行礼说道:“大人,末将失礼,请将军责罚?” “无妨。”曹义说道:“你准备戴罪立功吧。有一场恶战要打。” 曹义寻一个依山傍海的地方,安营扎寨。 很快朝鲜军队也过来了。 曹义毫不犹豫的接管了朝鲜军的指挥,至于李瑈是什么王子,大君,曹义也丝毫不在乎。 朝鲜军的到来为曹义,解决了大麻烦。 首先后勤上的麻烦解决了。 曹义虽然没有阿刺知院轻装那么彻底,但也是轻装而来,所带的干粮不多, 有了朝鲜军队的支援,也就不成问题了。 其次,就是民夫问题。 瓦刺大军要到了,这一次来得人就不是一万两万了,曹义自己是安营扎寨谨守以待。 但是土木工程是需要人力的,三万士卒都是精锐,让他们建立营盘,消耗体力,等瓦刺大军真来了,岂不是没有体力作战了。 而朝鲜军队的战斗力,曹义也不是太指望的。但是他们好歹是壮劳力,做些事情还是可以的。 第三个问题就是阿刺知院所部。 阿刺知院损失不少,但是主力幸存,如果他再与瓦刺大军作战的时候,阿刺知院忽然从南边打过来,却是一个很大的隐患。 朝鲜军队一到,曹义人手宽裕了,就将施聚所部抽调出来,让他立即南下,目的就是驱除阿刺知院,不管能不能剿灭他们,都要将他们远远的驱除开来。 曹义为了特地让施聚放出消息,施聚所部是先锋,大军就在后面。让阿刺知院不敢停留与施聚鏖战。 为了营造信息差。 曹义还修建了两三座大土坑,立即最上面都是瓦刺士卒的尸体,但是三千多具尸体硬是埋出了一万人阵势。 并将所有尸体之中,长得像将领的几具尸体的头颅砍下来,作为给也先的礼物,并在营盘之上,竖起十几根竹竿,每一个竹竿上面都挂着一颗人头。 最高一根竹竿上面的人头,就是阿刺知院。 不管是别人怎么想,曹义说是,举营上下没有一个人敢说不是。全力营造出阿刺知院全军覆没消息。 故而也先一到,首先就接到了曹义这一分大礼。 一时间也先部下瓦刺军队之中,人人气愤不已,纷纷请战,定然要将曹义杀了,给阿刺知院报仇。 唯有也先却并不是太相信的。 原因就是太快了。 也先得到曹义出兵的消息,就立即出兵救援,双方是前后脚的功夫,即便算上因为出发地不同的时间差。 也不过是三四天而已。 如果说,曹义击溃阿刺知院,他是相信的,三天的时间足够这一切了。但是如果是全歼,却是不大可能。 因为人不是猪,一支军队的负隅顽抗可以坚持很长时间的,就好像长平之战中,赵军即便进入埋伏圈,被包围了,还坚持了好长一段时间。 所以,也先不相信这么快,在被包围的情况之下,连三天都坚持不了。 但是他相信不相信,又有什么用处。 这人头是真的,这些都是瓦刺军中中下级将领,军中自然是有人认识的。也先一伸手,向下一按,众人顿时平静,他说道:“这个仇,我一定会报的。” 也先不能不报这个仇。 可以说从脱欢时代以来,这是瓦刺大军败得罪惨的一次,如果这一战是真的话。 不仅仅损伤了瓦刺的军力,也损伤了瓦刺的威信。 瓦刺是靠着瓦刺大军无敌的战力,而整合草原,让无数附庸跟着瓦刺征战的,而瓦刺不败威名破灭之后,草原上会有更多人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草原从来是野心家的沃土,从来不缺少野心家,不管是什么时候。 也先,必须尽快重振瓦刺的威望,让他们知道,之前的失利不过是一个偶然事件,瓦刺的刀,依然锋利如昔。 要证明这一点,就需要一场大胜。 第一百零九章 甘肃在行动 第一百零九章 甘肃在行动 很多事情,在发生之前,完完全全没有想到。 朱祁镇预料之中,海西之战最惨烈的一战,定然是海西守城战。长期的围城,漫长的战争,怎么看都应该是这一战。 但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一战却发生在朝鲜延边六战。 这一战的爆发,后来复盘,怎么都是阴差阳错。 曹义的欺骗,都是基于战术的,为了避免两面夹击的窘境。却恰恰打到了瓦刺的命门上,他骗过了也先。 却也让也先将这一战的意义确定在政治意义上。 一旦单纯的军事行动,被政治所感染。 就会出现军事上非常目的上非常蠢的战事。 比如现在,也先对朝鲜已经没有攻占的目的了。 毕竟地理位置限制,被辽东海西屏障的朝鲜,在没有攻克海西与辽东之前,的确不好打,有太多的限制。 阿刺知院就是前车之鉴。 而辽东总兵官曹义也没有保护朝鲜的意思,最少朱祁镇并没有太多保护朝鲜的意思。 但是曹义敢在瓦刺骑兵面前玩阵前撤兵吗? 简直是不要命了。 所以曹义只能硬挺着,硬挺着,还有朝鲜方面的大力支持。 这一场战事,乃是整个海西战役之中,持续了一个月左右,双方无日不战,但是战斗结果是两败具伤。 辽东镇的机动兵力直接打残了。伤亡之多,让朱祁镇不得不事后从京营之中,调入一部分京营驻守辽东。 而瓦刺方面,兀良哈三部在这一战之后,推出了海西之战。 甚至从战略意义上,也先在这一战之中,认清楚了民军的实力,知道南朝不可轻辱,直接推迟了南下计划。 等待更适合的时机。 也先从继承脱欢之位,巩固地位之后,一直以来频繁的东征西讨,也在海西之战后告一段落。 甚至草原都变得平静起来了。 不过,这短暂的平静,却是为了更大程度的爆发。 就在也先与曹义在狭窄的海滨平原之上,针尖对麦芒,死死咬住了对方,一方寸步不让,一方不惜性命,死死的顶在了一起。 而在长城的最西端,任礼也开始行动起来了。 任礼的行动,与其说是一场战争。更不如说是一场武装外交。 对于这一次出嘉峪关。任礼在外交上的准备,甚至比武力上的准备还多。 关西七卫,除却哈密卫之外,还有安定,阿端,曲先,罕东,沙洲,赤斤蒙古。六个卫所,都分布在哈密卫以东,嘉峪关之西的地界上。 曲先卫与阿端卫的地理位置稍稍偏一点。 任礼先到了赤斤蒙古卫,与驻守赤斤蒙古卫的瓦刺甘肃行省的军队,稍稍一交战,瓦刺所部就败退了。 这也是双方战力的真是表现。 大明军队最精锐的京营,与南方卫所之间的差距之大,简直不是一个国家的军队,而瓦刺本部人马,与各地部落杂牌军之间差距之大,比京营与南方卫所的差距还大。 每一个部落首领都将自己的人马,当做自己的本钱。、 所以,出于下风的时候,他们很难有坚决的意志。 任礼带的人并不多。大约一万多步骑。但都是从甘肃镇之中挑选出的精锐,而瓦刺驻守在这里的军队,不过几千人马,而且都是杂牌。 故而,他们一接战觉得打不过,他们自然就不大了。先撤到哈密卫再说。 在哈密足够聚集人马,再做他图。 赤斤蒙古小战一场后,剩下的事情,更多是外交之上。 任礼召集赤斤蒙古,罕东,沙洲,安定卫首领。至于曲先卫,阿端位两个卫,比较偏僻,也派来了使者。 在明军大军大举压境的情况之下,这四卫首领都不敢怠慢。 这四个卫所有人丁加在一起,也不过几万人丁,这还是加上老弱妇孺的。没有办法,这里的生活环境就是如此。 这一带北边是沙漠,南边也沙漠,两边的沙漠几乎要连在一起了。 沙漫嘉峪关,也是常见的场景。 这样的自然环境之下,也没有多少草场。残酷的生存环境,也限制了这些地方的人口数量。 没有实力的人,自然被瓦刺与大明来回蹂躏。 根本不敢反抗。 在此之前,任礼已经将沙洲卫搞定了。 任礼看着赤斤蒙古卫,沙洲卫,罕东卫,安定卫的首领,淡淡的说道:“本将军奉陛下旨意,念尔等在瓦刺铁骑蹂躏之下,特派本将领,护卫尔等入关内迁。” “我等多谢将军厚恩。”沙洲卫指挥使喃哥,大声说道。 有沙洲卫首先投靠,再加地面上还没有干涸的血迹,他们自然知道该做什么决定。纷纷点头说道:“多谢将军厚待。” 任礼点头说道:“尔等好生做事,朝廷都看在眼里,自然是少不了你们的荣华富贵。” 任礼朱祁镇罕东卫,坐镇断后,几个卫所所有人都一起内迁,全部加起来大概有几千户,三四万人。 这一点人丁放在江南不过一个大县的人口,但是在西北却也是一个不少人数。而其中男丁,今后就是甘肃镇的兵力。 去年的时候,就有陕西都司上奏,请求可以召集当地户,番户为军中所用。 朱祁镇也同意了。 这种办法其实也就说明了一件事情。 大明三百多万军队,演变一百多万军队,因为空额的问题,有些不够用了。各级将领都有开启募兵的想法。 只是含糊其辞,将这些人定位于类似宋的弓箭手之类。义务民兵而已。 朱祁镇也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但是却放开了这权限。 毕竟卫所制度不行了。 什么样的新兵制,适合大明。 朱祁镇一时间也说出清楚,下面要试一试,朱祁镇就让他们尝试,如果有效果的话,可以容纳进朱祁镇的改革方案之中。 如果没有效果的话。再改不迟,反正不会比这个更加糟糕了。 所以数万人丁进入甘肃,也增加了甘肃镇的实力。 整个行动,并没有多少交战,任礼在后面断后。 任礼一直等哈密方面的追击。好大战一场。再立战功。 只是哈密方面一直没有动静。 让任礼有一些失望。 任礼不敢攻哈密卫,一来他知道,哈密地位位置重要,也是瓦刺的经营重点。城高池深,有要走几百里,荒无人烟的道路。 且不说现实困难。即便是抵挡哈密城下,也未必能坚持多久。 因为今年五月陕西大雨水。泛滥成灾。 陕西并非一个产粮大省,却是距离甘肃镇最近的产粮区了,陕西粮食生产的波动,直接导致任礼粮草的数量。 如果哈密出兵,任礼倒是敢大战一场,说不得乘胜追击,一举拿下哈密卫。但是而今瓦刺龟缩不出。任礼反而不敢轻举妄动。 只能处理好这一切之后,缓缓的退回甘肃镇。然后飞报朝廷。也算是一次大捷。并在贺兰山下按住好关西六卫屯田征兵,就不要多说了。 朱祁镇在京师得到了这个消息之后,倒是有些欣慰。 最少证明了,大明军队以长城为根基,一两百内的战斗能力是可以保证的,但是想达到太宗时期横扫漠北,却是有些困难了。 似乎九边的情况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困难。 朱祁镇大笔一挥为任礼封伯,封宁远伯。不过在册封诏书上,却不是因为这一次战功,而是累功封伯。而且是不世袭的流爵。任礼想要世袭枉顾,还是要差了不少。 不过,朱祁镇对这一件事情关注度并不高,他最关注的却是曹义。 第一百一十章 各自退兵 第一百一十章 各自退兵 战场之上,尸横遍野。 昏暗的阳光从西边射过来,将西山拖出长长的阴影,笼罩在整个大地之上,似乎为整个战场打上了一种阴暗的色调。 “呱呱”无数凄厉的鸟鸣之声,就好像是送行的音乐。 大量的尸体将附近几百里食腐类鸟兽都招惹过来了,特别是这些鸟儿,每天都在战场之上盘旋,发出难听的叫声 正如双方艰难的处境。 骑虎南下,这是也先的感觉。 说实话,明军的营地很是单薄,不过是简简单单的壕沟在栅栏而已,真正作为主力战兵的不过是曹义辽东镇两万人,其余朝鲜士卒不过是摆摆样子。 而也先已经派大军轮番进攻,直到今日黄昏时分才算是停下了进攻。 也先已经感受到营地之中一股厌战的气氛正在飞快的扩散开来。 这个厌战情绪,一部分是进攻伤亡惨重,一部分是也先保持实力,将瓦刺本部人马当做督战队,并没有损失多少。 引起了其他各部的不满。 “大哥。”伯颜帖木儿说道:“现在的情况,除非派本部人马上阵,恐怕这仗已经打不起来了。” 也先冷笑一声说道:“不要争一时之气,只要我瓦刺十万铁骑在手,不管什么情况,我瓦刺都是草原之主,但是争一时之气,将本钱折损在这里。” “将来的日子就不好办了。” 伯颜帖木儿乃是脱欢的儿子,也是也先已经成年的弟弟,虽然经验尚浅,但是在草原上就是这样,血统就带来权力。 也先也需要血亲来掌管他的权力中心,也就是瓦刺本部人马。 也先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道:“我一直在想一件事情,那就阿刺真的全军覆没了吗?” 伯颜帖木儿一时间有些迷惑,在他看来,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还有什么可疑惑的地方。 伯颜帖木儿说道:“难道阿刺大人没有事情?” 也先说道:“如果他没有事情,而今也该有消息。算算时间也就这几天之内了。” 伯颜贴木儿犹豫了一会儿,问道:“那为什么不先弄清楚,再打?” 也先说道:“你还年轻,有些事情并不清楚,汉人有一句话说的非常好,强干弱枝。” 伯颜帖木儿听见强干弱枝这四个字,心中顿时一动,在联想到伤亡最多最重就是兀良哈的所部。 一时间似乎想到了什么。却也不敢再问了。 就在此刻,忽然有一人过来,跪下禀报,说道:“阿刺知院的书信。” 也先听了这一句话,顿时松了一口气。似乎吃了一颗定心丸,之前他对伯颜帖木儿所言都是实话。 没有一点虚假。 但是事情不尘埃落定之前,他心中也悬着一颗心。此刻总算是放下了。 也先打开书信,细细读了一遍。伯颜帖木儿有些着急,说道:“大哥,阿刺知院怎么样?” 也先说道:“阿刺知院南下度过鸭绿江,然后攻凤凰卫,旋及北上,出边墙,此刻就在建州卫。” 也先所说是短短一句话而已,但是却是阿刺知院与施聚两人斗智斗勇的结果。 双方在这十几天的时间之内,转战千余里,度过河流无数,大战有三次,鸭绿江渡江之战,凤凰卫之战,鸦鹘关之战。 三次大战都是各有胜负。双方相当,但是总体来说都是阿刺掌握主动权,施聚勇则勇矣,却一直在阿刺后面吃土。 特别是鸦鹘关之战,就是距离建州卫最近的一个关卡。 此刻施聚带领本部人马就在此地驻扎。不敢再追击了,毕竟辽东此刻兵力用度非常紧张了,虽然已经从数里人马从水陆两路挺进辽东。 但是想要到位却也要一段时间。 而关外瓦刺有十几万人。即便一部分熬在曹义这边,一部分耗在海西。也能抽调数万机动兵力。 而施聚也不敢验证自己所部在几万骑兵的包围之下,能不能活下来。 毕竟与瓦刺精锐交过手之后,施聚也不敢小看瓦刺之众。 只能等大军到位之后再做计较。 也先亲笔给阿刺回信,让他立即回到海西城下。不用来这里了。 也先这样回复,自然是不想在这里耗下去了。 他要退兵了。 这也先所部来得很突然,退兵退的也很突然。 简直是一夜之间,蒙古各军营盘尤在,但是人去楼空了。 曹义见状,也是松了一口气。 曹义这十几天几乎都没有怎么睡觉。 不管什么时候,士卒都能看见,曹义站在望楼之上,指挥作战。 似乎他就是一个铁人一个雕像,永远不需要休息。 曹义也不愿意如此,但是朝鲜兵不堪战,辽东军不过两万多,即便是在防御一方,也承受不了这样的伤亡比。 因为是青壮的原因,除却火铳之外,其余的火器都没有带。要不少朝鲜军中还有大量的火铳装备。 这一战就回到了冷兵器时代了。 而朝鲜军中最有出息的,也就朝鲜火铳兵了。最少听指挥列阵放铳,还是能够做到的。也是在朝鲜火铳兵的帮助下,这才让曹义咬着牙坚持下去了。 其实,最让曹义感谢的是,这一带的地势。 不过几里宽平地,一边是高山,一边是海水。让蒙古人迂回进攻,根本发挥不出优势来。 只能针尖对麦芒的硬怼。 而且曹义最担心的是兵员问题,两万辽东兵伤亡惨重,而朝鲜士卒伤亡也不轻,李瑈还算是有几分将才,他连续斩杀了不少逃兵,悬首辕门之上,这才稳住了局面。 只是朝鲜士卒终究不可靠。 而辽东士卒用度也崩得很紧,从那个地方调用都不合适。曹义一直担心最后会崩溃。还好是也先先撤退。 再打上几天,曹义也不得不想办法退兵了。在确认也先退出延边地区这一点,回到了门图江以北的时候。 曹义也就不管朱祁镇的命令,决定撤军,想将剩下的一万多人,以及数千具尸体,带回辽东再多。 辽东镇这一次是伤了元气,几乎是数年之内,不可能恢复元气了。现在辽东镇要做的是舔伤口了。 其他事情都要放一放。 如此一战,也先方面与大明都淡化处理了。 也先方面不愿意承认自己打了一场乌龙仗,而就曹义来说,被动挨打,也不好说。而且这一战很难定义为胜仗。 因为也先完成了他所有战略目的。 而辽东镇从来是步步被动,被人牵着鼻子走。 朱祁镇面对国内长江一线的灾情,也没有想与瓦刺撕破脸的想法。这一次瓦刺虽然打这兀良哈的旗帜,但是谁都知道。 瓦刺与大明其实真正交上手了。 这是忽兰忽失温之战后的第一次。这一件事情要是被御史知道了,定然要断绝与瓦刺的关系,并要求惩戒瓦刺。 但问题是,下面的人可以喊高调,来表明自己的政治态度。朱祁镇却不能。这一件事情就冷处理了。 唯独朝鲜一方,却大加宣扬。号称丙寅之役。如果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朝鲜与兀良哈打了一仗。 根本没有瓦刺与大明什么事情。 而这一件事情,也让朝鲜王次子李瑈一下子建立起军事威信。在朝鲜国内,都知道是世子秉政,大君秉武的局面。 而这个局面为朝鲜的未来埋下了无穷的后患。 甚至在几年之后,朱祁镇想这一战的时候,怎么想想都觉得非常值得。 海西之战打到这个时候,双方都失去了进攻能力,陷入烂仗之中。如果是一盘棋,而今进入残局阶段。 第一百一十一章 人间再无亦失哈 第一百一十一章 人间再无亦失哈 海西城中。 城墙之上,无数士卒警戒着,看着三里之外连绵一起营盘。而瓦刺营盘之中,也有不少士卒站在望楼之上,借助比城墙还高上几分望楼窥视海西城中。 一个老人坐在轮椅之上,被焦礼推着。缓缓的行进在城头之上。 朱祁镇为太皇太后做出的轮椅,而今在官场之中,也普及开来了,正是上有所好下必从之。 刚刚开始被称呼为太后椅,后来因为所坐的大多是年老妇女,各家的老太君。后来又被称作太君椅。 而坐在这椅子上的老人,正是亦失哈。 此刻的亦失哈看上去精神很好,与城头民夫,将士打招呼。 不大海西城,乃是亦失哈一手一脚建立起来的,所有对这些人都是很熟悉。 而各人见了亦失哈,也纷纷向亦失哈拍胸脯说道:“请公公放心养病,有我们在,鞑子决计攻不破海西城的。” 他们一个个争着抢着在亦失哈面前打包票。 却也是因为而今这一段时间之内,鞑子那边修建起了长围,似乎要将海西城给封锁起来了,看样子,他们是没有心思攻城了。 而今陷入一场诡异的静坐战之中。 不过,海西城中的粮草,支撑到明年是绝对没有问题的。海西城士卒大部分都习惯了这样的静坐战了。 “大人,鞑子已经连续撤走了不少人马,想来是向辽东用兵,末将以为应该趁着这个时候,大军出城,一举破围,与辽东镇前后夹击灭了鞑子。”石亨说得激动之极,甚至手舞足蹈,双手重重的砸在一起,似乎砸的不是手掌,而是外面的十万大军。 焦礼也知道石亨的意见,石亨已经请战好多次了。 而今石亨麾下有女真士卒万人上下。他们大部分对瓦刺都有刻骨深仇,一心一意想报仇。 可以说城中求战之情最胜的军队,就是石亨所部了。 焦礼已经苦口婆心的向石亨解释过不出战的原因,就是海西镇的战略意义。 而今海西镇所要的就是坚守,长期的坚守下去,一战两战的胜利对海西镇来说,并不重要。 保存实力,坚守下去。 石亨未必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他更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顺应军心,女真军中大部分人一心求战。 石亨作为主将如果压制的话,会失将士之心。所以他也摆出主战的姿态来,至于上面同意不同意,就不是石亨说了算了。 所以石亨一有机会,就跳出来说这样的话。 当然了,他这样的作态并非没有收获,收获就是大部分女真将士对石亨忠心耿耿。成为石亨的铁杆。 亦失哈说道:“石将军,我知道你求战之情,你却要知道,而今小打小闹,不顶什么用处,好好养精蓄锐,我给你一个大破瓦刺的机会。” 石亨说道:“末将谢过公公。” 焦礼感受到亦失哈的身体有些微微的颤抖了,立即说道:“城头风大。公公还是回府吧。” “好。”亦失哈说道。 只是似乎感觉这一句话说的分外艰难。 焦礼推着亦失哈回到了海西都司府之中。而短短一段路,亦失哈似乎都坚持不住了。回到房间之中,立即被施带儿抱到床上。 太医立即为亦失哈用针,好长时间,才松了一口气,说道:“大人,有什么话快些说吧,公公已经不成了,我只能让他交代几句话。” 太医很识趣的收拾东西,出了房间。 焦礼对亦失哈的病情一直是知情的,此刻也颇有无可奈何之意。 亦失哈的病本来就是在拖,而今也缺药了。 亦失哈之病所用的药虽然不大珍贵,但是一些人参,燕窝之类滋补的东西却是少不了的。但是围城数月的海西镇,虽然还能保持大军的粮食供给。但是很多药材却开始告急了。 一般的外伤药,有专门的囤积。但是一般药材囤积不多。 而亦失哈的药方,也是数日一变,日日斟酌,太医手段再高明,没有足够的药材,也是救不了亦失哈的。 而亦失哈也明白这一点,所以在他生命最后关头,他做了最后一次巡城,要大家都知道,他还在。 稳定人心。 但是这一番操劳,却要透支了亦失哈最后的精气神。病情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焦礼啊。”亦失哈声如游丝,说道:“海西交给你,我放心。只是我这义子,跟随我这么多年,也要给他一个好前程。” 焦礼说道:“施将军是员勇将,而今正是用武之时,陛下是少不了他的好处的。请公公放心,辽东军上下,都会帮衬的。” 亦失哈说道:“我死后,不要发丧,就在这院子里面停灵。什么时候这一仗打胜了,什么时候给我下葬。” “不要回北京了,我有一万多两的积蓄,就在这附近寻一个风水宝地,建一座浮屠,将我葬在山后,请和尚帮忙超度便是了。” 这其实是太监惯有的套路。 很多太监都热衷于修建寺庙,就是求一个好来生。甚至亦失哈在北京准备的墓地,也是在一个寺庙之中。 “末将明白。”焦礼说道。 亦失哈说到这里,眼神之中的神色窥散开来,用更低的,几乎让人听不见的声音说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泉下相见,阿爸阿妈回原谅我吗?我这一辈子,杀人无数,因我而死无数,地狱是什么样子的,修一浮屠,真能赎罪吗?” 亦失哈的声音越来越低,让人听不清楚。只能偶尔听清楚几个词,也变得没有逻辑起来了。 忽然亦失哈的头一歪。 焦礼轻轻一探,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亦失哈,这个一生功业都在奴儿干都司的太监,终于死在了他费劲心力的这一片土地之上。 焦礼退后几步,大礼参拜,连扣了几个头。对施带儿说道:“公公的话,你也听了。这一件事情只能按公公的意思来办了。” 施带儿早已泪流满面,他知道而今的情况。 海西城看似平安,但是毕竟在战争之中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亦失哈所交代的是最好的办法。 让城中所有人都以为亦失哈还活着。 施带儿此刻连哭都不能哭。 施带儿被亦失哈一手带大,虽然是义父子,与亲生父子有什么区别,此刻早已泪流满面,但依旧咬着牙,不出一声哭声,唯恐让人听去了,坏了义父的筹划,他说道:“末将明白。” 焦礼长叹一声,这才离开了这里。 亦失哈的死,就这样死死的隐瞒下去了。而亦失哈所养病的小院,从来是禁区,闲杂人等是禁止进入。 而今封锁的更严密了而已。 甚至一日三餐,都还正常由施带儿带进入。 只是都被施带儿加餐了。 这一切都没有露出一丝破绽。所有人都不知道,亦失哈已经不在了,大部分只是知道,亦失哈生病卧床了。 而亦失哈这几年身体不好,全城百姓都习惯这一点了。倒是没有怀疑。 真正在核心决策圈的人,或许有所怀疑,但是他们也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海西城中,所有的事情都平复下来了。 但是海西城外瓦刺大营之中,情况却变得不妙起来。 从春末出兵,打到现在,几乎到了秋天。 一连几个月的战斗,再加上在曹义面前碰的头破血流。很多部落都坚持不下去了。海西城攻不下,难道就有一直长长久久的围困下去。 很可能海西城还没有没有崩溃,瓦刺的经济就先崩溃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海西残局 第一百一十二章 海西残局 瓦刺军队在战斗力上与明军精锐,可以说是不分上下。有一战之力。 但是瓦刺在经济上的薄弱,根本没有办法与大明比。 就大明来说,这样的战事消耗,根本不算什么? 杨溥一直对朱祁镇大举用兵持反对,或者说是谨慎态度,但是对海西之战,杨溥从来没有发表过意见? 为什么? 就是因为杨溥所反对的是太宗皇帝动则五十万大军出关,这种烧钱的举动。而不是区区数万兵马战事,而且就在边境附近,运输线并不长。 唯一对海西每年的拨款有一些不爽而已。 这一战的开支,在杨溥看来,根本不算是大举用兵。如果说朱祁镇保证今后战事规模能维持在这个烈度。 杨溥都能笑醒。 但是也先就不一样了。 也先在巩固地位之后,为什么一直征战,一方面固然是为了重新确立自己的威信,另外一方面其实也是以战养战。 西域的物产,丝路的贸易,奴儿干的物产,已经各地的人力物力,等等,都对瓦刺脆弱的经济,有很大的帮助。 更不要说,用各部的名义与大明进行朝贡贸易。 这也是一个赚钱的买卖。 面对海西城久攻不克,瓦刺后勤上的缺点就暴漏无疑了。 这么多张嘴,吃谁的? 本来富裕的建州女真,在这一场战事之中,已经将多年积累的家底都消耗一空了。 更不要说,而今已经是秋天了。东北的冬天来得特别的早,如果不做准备的好,这十几万大军,可能没有败给明军,却败给天气了。 虽然大家都是在苦寒之地,对寒冷的承受能力是比较强的,但是谁也不看小看,大自然的伟力。 大军回去也都需要时间的。 所以而今就要做出决定了。 也先也知道众意难违,而且也先也不愿意在这里耗下去了。 其实,如果也先下足了本钱,海西未必不能攻下来。但是要知道这是海西不是北京。不值得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但是对海西城的发展,也先也是要做限制的。 怎么限制,就是扶持李满住。 也先当初承诺李满住的事情,统统答应下来,并从北边迁徙过来,不少部落,将这里的土地与草场分给他们。 让他们听从征东行省平章,海西王李满住的命令。 增添了不少部落之后,李满住麾下一下子有数万人马之多。毕竟北边苦寒,甚至比海西这边更冷。他们自然愿意南下了。这些人也是敢拼命的。有瓦刺的震慑,他们不敢违背李满住的命令。 不过,也先给李满住这个多的好处,也是要提要求的,要求就是 限制海西镇的发展,最后是将海西镇堵在海西城这一隅之地。 不要干涉东边的战局。 对李满住给了这么大的好处之外,也先还自讨腰包赏赐了兀良哈,已经从征的女真各部。 也先虽然蛮横,但也知道,如果胜利了。这些赏赐不用多给。但而今打成夹生饭了,想要让下面人卖命。 就好好给些好处。 否则下一次就不好征召了。 本来,也先还想在这里停留数日,而此刻甘肃战事传到了也先的耳朵之中,听闻哈密卫到嘉峪关之间,一下子变成了无人区。 也先心中恼怒非常。 在他看来,南朝所为根本就是损人不利己的行为,这几万人丁,在两国之间,并不算什么? 即便一直说草原之众不当中国一郡,但是瓦刺所统辖的人口,或许不足千万,但是决计是数百万级别的。 几万人丁,还不看在眼里。 他所看重的却是哈密与嘉峪关之间的贸易。 这一带变成了无人区,或许并非真正没有人。但是西域与朝廷的朝贡贸易恐怕会艰难的多。 在也先看来,这或许是大明要斩断朝贡贸易前声。 也先心中暗道:“看来,我真该回去了。” 对瓦刺来说,任何一项收入都是宝贵的。也先在这一次海西之战后,更深刻的认识到瓦刺与大明之间国力上的差距。 也先要想办法修复一下关系。 在时机并没有到之前,不会与大明真正决战。 至于时机在什么时候,在时机到来之前,谁也不知道。 也先下令各部从海西城下撤离。但是李满住带领各部人马,依旧守住了长围。似乎要维持之前的局面。将海西城给困在其中。 如此一来石亨请战之声,更加激昂起来。 很多人都感受到了可乘之机。 即便是焦礼也未必没有心动之意,但是他想来想起,还是放弃了。 无他,海西的本钱太薄弱了。 区区三万战兵而已。对方是是长围一直修到了海边,还有各种攻城器械,那些回回炮什么的并没有带回去,都留在这里。 为建州女真所用。 焦礼怎么安抚下面的将士,他用出一招请旨。派一艘船带着海西之战前后因果的奏疏,送到了朝鲜。 朝鲜方面不敢怠慢,立即八百里加急送到了京师。、 这是海西围城以来,第一封奏疏。自然引起了朱祁镇的高度重视。 对于也先退兵,海西城外只有女真各部。朱祁镇一眼就嗅到了战机。朝廷与瓦刺决战,或许有些悬念,但是打不了区区建州女真吗? 而且对建州女真这四个字,朱祁镇是有心结的。朱祁镇一直在告诉自己,不要被多余的情绪影响了判断。 不管是建州女真真是爱新觉罗家族也好,不是也好。 朱祁镇作为一个皇帝,都不能以未来之罪定而今之人。朱祁镇登基以来,只要在王振之案上,有所迁怒,其余所有案子,都是明正典刑。 从来没有私刑杀人,每杀一个人都有过硬的罪名。 这关系到皇帝权威,朝廷威严。 朱祁镇即便是有心结,也不会乱来的。只要建州女真一脉还占在朝廷这边。还为大明效力,朱祁镇就当自己不记得建州女真与清朝之间的关系了。 但是而今,建州女真一脉,还是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 如此,朱祁镇要处置建州女真,将建州女真一脉在天下除名,想来即便最苛刻的言官御史也挑不出毛笔来。 叛徒比敌人更可恶。 不过是古今都是一样的。 “这是一个好消息。”朱祁镇心中暗道。具体怎么打建州女真,朱祁镇就不多想了,英国公他们会安排妥当的。 朱祁镇继续看下去,忽然脸上有些哀色,却是他看到亦失哈病死的消息了。 这个消息,焦礼敢在海西隐瞒,但是万万不敢隐瞒朝廷的。 朱祁镇想起他第一次见亦失哈,还是刚刚登基的时候。亦失哈这位老臣功绩累累。不过朱祁镇最在乎的,其实并不是建立海西镇,做出了经营东北的第一步。 而是辽东的水稻种植打开了局面。 虽然而今在辽东水稻种植,还不是太普遍,但是已经有一部分土地开始种植水稻了。 只是,这水稻的种子都是从朝鲜而来的,亩产上似乎比江南的水稻要差一点。但是依旧比小麦高多了。 虽然更好的稻种还在培育之中,这种培育或许需要几年几十年,但是即便如此,东北平原开拓的一些条件已经或多或少的成熟了。 朱祁镇一直属意亦失哈掌控开拓东北,毕竟亦失哈对东北非常熟悉,而且开拓海西之事,做的也不错。 但是朱祁镇却忘记了,人世间最根本的规律。 人是会死的。 这位老臣的死亡,朱祁镇只觉得断了一臂,整个心思都空落落的。微斯人,则东北何托? 第一百一十三章 海西之战后 第一百一十三章 海西之战后 武英殿中。 朱祁镇与张辅分君臣坐定。 朱祁镇手捧着一杯热茶,渺渺的烟气在朱祁镇的眼前消散。说道:“英国公,建州女真不知好歹,如果朝廷不做应对,何以警后人,惩来者?此事国公何以教朕?” 英国公说道:“陛下所言甚是。” 朱祁镇一开口,就已经将基调给固定下来了,英国公张辅只要不是傻子,就不会为建州女真多说一个字。 他考虑的仅仅是执行。 他思忖片刻之后,说道:“陛下,只是而今已经入秋,海西的冬天来得特别早,十月左右,就会下雪。到时候,朔风入户,天地冻结,弓不能张,刀不能拔。臣恐怕这仗打了一半,也只能半途而废。” “且亦失哈新丧,焦礼虽然能稳定大局,但是总就不是老臣,此等之事,如果焦礼感觉有必胜之机,他根本不需要上报,有临阵决断之权,海西去京师千里,事事禀报,打得了什么仗。” “如此可见焦礼之本意。” 朱祁镇听了并不觉得奇怪。这一层意思,朱祁镇早就看出来。甚至三国演义之中,就有演绎。 司马懿不欲出战,做得就是向洛阳请旨。 这个举动本身就是好无必要的。 朱祁镇在认识到自己军事才能的匮乏之后,可以说不管那一镇的总兵官,都有战术上的自主权。 要不要打,能不能打,这个权力在北京。朱祁镇不发话,一些小摩擦总就是小摩擦。但是只要朱祁镇做出决断了。 怎么打,朱祁镇从来不管。他只看后果。 “而今辽东镇元气大伤。”英国公张辅见朱祁镇没有发话的意思,继续说道:“即便有客军,也未必能适应辽东的天气。” “再加上海西今年虽然没有收成,但是府库充裕,入冬之前,还可以运输一批粮草入海西。建州女真愿意在野外爬冰卧雪,朝廷何必多此一举,而今海西局势,在我而不在敌。臣以为在明年春暖花开之日。” “辽东出兵直掏建州女真,与海西镇内外夹击,并打通海西与辽东之间的陆路交通。绝建州女真部,扬我大明之天威。” 朱祁镇说道:“那么瓦刺明春会不会重新出兵海西。” 张辅说道:“臣以为不会。” “瓦刺今年拿海西城没有办法,他明军就有办法了吗?臣以为不大可能。瓦刺即便复来,坚壁清野,谨守城池,而后击其堕归。不过今年一样而已。” “也先不是不智之人。”朱祁镇对张辅的办法,找不出破绽。说道:“就按国公的意思办,内库拨银五十万两,赏赐辽东军。这一次辽东军也是有苦劳的。” 这一次辽东军打的不好,但是却是下了力量了。 朱祁镇总要是安抚一二的。 英国公说道:“陛下圣明。” 朱祁镇说道:“国公觉得,辽东海西最缺少的是什么?” 英国公说道:“人丁,臣也看过海西的奏疏,海西城西北到兴凯湖一片平原,足以耕种,即便是一年一熟,全部开垦出来,也够大军一年之用。以长白山为城,黑龙江为矛,可以直抵肇州城下,与辽东两面夹击,驱逐兀良哈部,复奴儿干都司窥视漠北,陛下如此雄才大略,此方略,与汉之断匈奴右臂之策,有异曲同工之妙。” “只是汉经营西域,用了数代人,陛下之策,固然高妙,但欲速则不达。” 朱祁镇听张辅所言,刚刚还挺高兴的。 他觉得,在具体战事上,他大概是一个渣渣,但是在战略眼光之上,他却是高明不少。毕竟他从后世来,可以说是见多识广了。 但是听到后面,朱祁镇心中悠悠一叹,他不知道张辅在之前拍马屁,是不是为了说后面的事情。 在农业社会之中,人多力量大,是最朴素的真理。 辽东经过太祖太宗两代之经营,有二百多万军民,这两百多万军民,支撑起而今的辽东镇,而想要让海西发挥出,朱祁镇定位的战略作用,那么海西镇军民,最少也要与辽东镇人数差不多。 单单凭借海西镇这一点点人,他们能做的,也就是守有余而攻不足。 更不要说,以长白山为城池,通过黑龙江水道,出没在还东北的大部分地域,水道作为天然运输路线,大大节省了后勤的准备。 甚至黑龙江一些支流深入到草原之中。 那么是这些河流一年保持数月冻结,也可以在草原上建立军事存在。 但是这一切的一切都建立在海西乃至整个东北地区,有足够的人口数量,更具体的说是汉人数量。 因为不管是屯田,转运,征兵,都是需要人。 朱祁镇说道:“英国公放心,朕知道该怎么做?这一件事情,朕会花一辈子去经营,不会乱来的。” 朱祁镇虽然这样说。 但是心中一直在想怎么解决东北巨大的人口缺口。 在朱祁镇的干预之下,凡是犯罪流放,流放地只有一处,就是辽东。 这已经是朱祁镇在内阁框架之内,所能做到的极限了。朱祁镇曾经想将各地流民迁到辽东。 但是他与内阁讨论了很久,最终是放弃了。 原因很多,一来,河北没有流民 毕竟河北水利工程完成之后,于谦也没有闲着。当时赶工有些太紧张,于谦一直在修缮这些水利工程。 而且这水利工程,开辟了大量的水浇地。 如此一来,河北的人丁就不够了。 所以这些人年来,河北在册人口数量一直在增加,北方数省的流民都知道,要逃荒、去河北。 不管是给人做佃户也好,还是在工地上做工也好。 甚至运气好的,赶上于谦为流民分田,还能得到几亩田地。 所以,河北的人口数量一直在增加。于谦的汇报之中,他认为数年之内,河北清丈结束了,河北人口可以达到一百万户左右。 洪武末编户三十三万四千户,而今几十年过去了,编户一百万户,这固然有一部分是人口繁衍增长,更多的却是流民的涌入。 北方之流民比起苦寒之地东北,他们更喜欢去河北,而南方流民少了许多,即便是有一些,他们比北方流民更怕去东北。 这是从百姓心理来说。 如果不考虑这些,就要考虑地方官的心思。 对每一个地方官来说,不管是清官还是贪官,他们都不希望让朝廷认为,自己这里有很多流民。 对于有能力的官员,他们都在效仿于谦,想办法将流民落户,增加当地户口,还提升自己的政绩。 对于没有能力的官员来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然不想上报流民数量了。 让地方强制执行,恐怕会出现,当地百姓被当成流民打包送走。 这是极大的伤害民心的事情。 朱祁镇想来想去,最后还是放弃了。 但是仅仅靠人口的自然增长,那不知到何年何月,才能完成朱祁镇的计划。 难不成要他与儿子父子相承? 朱祁镇想想就感到头疼。 朱祁镇接见过英国公之后,有些头疼的问身边的范弘说道:“下一个该见谁了。” 范弘说道:“闽西伯郭登。” 虽然邓茂七滑不溜秋的,最后还是死在郭登的手中,叶留宗邓茂七前后做乱,福建乱了一年多,终于平定下来了。 朱祁镇也给郭登封爵了。 依旧是流爵,毕竟在大明军功体系之中,这些叛军的首级根本不值钱。郭登能有一个流爵也已经不错了。 因为郭登建功立业的地方在闽西,就封了一个闽西伯。 第一百一十四章 勋贵圈子的烂事 第一百一十四章 勋贵圈子的烂事 这一次,就是为了总结叶邓之乱。 内阁与朱祁镇汇报过后,让这一战的有功之臣,全部来京城述职。 此刻焦宏还在渊阁那边,接受内阁大佬们的盘问。很多事情在大战之中,都是低调处理了。 只是因为时势问题。 并不是说不处理了。 最少杨溥就不乐意了。 杨溥清廉自守,眼睛之中容不得沙子。很多人跟随谢怀所犯的事情,而今也会一一追究。 当然,毕竟过去了。不好一罪两罚。 但是已经上了黑名单的官员,就会发现,他们会调到偏远的地方,一个小官做到死。不要说什么前程不前程了。 郭登来到武英殿之中,行礼道:“臣闽西伯郭登拜见陛下。” “免礼,坐。”朱祁镇看着郭登,觉得而今的郭登比之前更多了几分威严。 毕竟说起来整个平乱战事,后期郭登就是实际上的主将。 在此之前,郭登虽然优秀,但是还没有当过方面之任。但是现在,朱祁镇觉得,郭登足以当任一个方面的重将了。 对郭登的态度,比起之前自然是亲近了许多。 朱祁镇问道:“魏国公身体如何?” 郭登说道:“臣来时,路过南京,魏国公已经卧床不起了。” 朱祁镇叹息一声道:“哎,魏国公还如此年轻,怎么会这个样子?” 魏国公不过二十多岁,但是却在平乱之后,突然病倒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主持战事,让他承受不少压力,方才如此。 朱祁镇虽然对魏国公不大喜欢,觉得魏国公有一点尸餐素位。 但是细细看来,魏国公临危受命,主持平乱,虽然做出来的事情,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但最少也没有出什么大乱子。 而今五大国公之后,定国公是一个不知轻重的人,成国公,英国公倒是重将之才,黔国公不足十岁。更不可用。 魏国公表现虽然不让朱祁镇满意,但是魏国公这个爵位足以让他担任一些重任了。 出了这样的事情,让朱祁镇无语。 魏国公虽然没有儿子,但是有弟弟,继承人倒是不缺。否则就好像是而今的武定侯家族一般,一大堆麻烦事情。 最近武定侯郭玹不成了,缠绵病榻,已经好些天了,朱祁镇问过太医,太医已经说可以准备后事了。 但是郭玹的后事不好处理啊。 武定侯的问题,根本就是一笔糊涂账。 现任武定侯郭玹继承爵位本身就有问题。 武定侯郭英死于永乐元年,他的长子与次子,都死建年间,长子且不说了,次子死于靖难之战。 他受命守泗州城,结果城中武皆降。他不能阻止,遗书自尽。 在太宗年间,为了拉拢开国勋贵,太宗皇帝与开国勋贵联姻,几个女儿都嫁给到开国勋贵之中,比如西宁侯家族,黔国公家族,而儿子们也都娶了不少开国家族的女儿 郭玹的姐姐嫁给了仁宗皇帝,成为贵妃。郭贵妃的枕头风,让郭玹继承了爵位。 这就引起了武定侯家族内部极大不满。 因为郭玹乃是武定侯郭英次子的次子。 不管是嫡长,还是才能都论不到他。 其中不得不说一个老寿星,就是永嘉大长公主。; 永嘉大长公主乃是太祖皇帝女儿。 而今宗室之中,几乎上是最长者了,毕竟太宗皇帝这一辈的人,走得都差不多了。她嫁给了郭英嫡子郭镇。 在朱祁镇刚刚登基的时候,她就上奏朝廷,要求武定侯的爵位从次子一脉,转到他儿子郭镇这一脉,因为郭镇是长子。 当时太皇太后要镇之以静,也就将这一件事情给按下来了。 而今武英侯郭玹病重,眼见就不行了。 本来被按下去的武定侯爵位继承的争端又被掀起来了。 郭玹还没有死,永嘉大长公主这边,就当郭玹死了。开始来回奔走,要拨乱反正。而郭玹知道自己身子骨不行了,自然是用尽一些办法手段与人脉,为自己儿子留下这个爵位。 反正争斗的一踏糊涂。 连孙太后都为这一件事情说项了。 孙太后的意思是站永嘉公主这一边的。 不知道,是因为孙太后收了永嘉公主的银钱,还是她想反对仁宗皇帝的决策。、 这其实是一个两难的问题。 如果按礼法来说,郭镇一脉是长子嫡孙,自然是爵位继承人。而仁宗皇帝已经裁定郭玹继承爵位了。 这就是皇权与礼法的争斗。 甚至朱祁镇多想一点,就很容易想起了世宗皇帝的大礼仪之争,神宗皇帝立太子之争,然后再看眼前这一件事情,这简直是预演。 朱祁镇让郭玹一脉继承了,就违背了礼法。但是让郭镇一脉继承,那就是打仁宗皇帝的脸,而打大明任何先君的脸,其实就是打朱祁镇自己的脸。 对于这一件事情,朱祁镇真不想介入。 但是如果拖下去,很可能越拖越大。毕竟这个问题,天生具有话题性,太适合借题发挥了。不过,而今郭玹还没有咽气。 朱祁镇还能当做不知道。当郭玹咽气的时候,就必须做出裁断了。 朱祁镇甚至想:“让郭登继承武英侯也是一个不错的办法。”这个念头一想起来,朱祁镇心中猛地一亮,却发现太合适了。 臣方面,朱祁镇从不是太担心青黄不接的。但是武将这方面,特别是能总领大军的帅才,朱祁镇已经在担心。 张辅已经七十了,成国公小一点,也五六十了。而保定侯孟瑛比张辅年轻几岁,也六十多了。 他们都是一辈人。 按照朱祁镇想延续的模式,那就是在内阁之中放一个国公。保持内阁对勋贵的影响力。 但是国公可不是那么好当的,等张辅,朱勇这一批人去之后,继承的国公是不可能有他们父辈的能力。 而郭登而今四十多岁,年富力强。历练一番,或许能够担任这个职位,问题是他的爵位太低了。 一个闽西伯而已,不能服众。 想让他从闽西伯升到国公,不知道要多少仗要打的。毕竟为了大明爵位尊贵,朱祁镇在封爵上,即便是放水,也不会放水太多。 但是郭登继承武定侯爵位就不一样了。武定侯这个爵位够老,甚至不用封国公,就有资格当武将之首,如果几个国公家青黄不接的好。 这个念头忽然冒出来,朱祁镇先按下来。这一件事情要细细计较一番。问起了福建卫所的事情。 郭登不知道朱祁镇心中转念之间,就闪过这么多想法,自然是老老实实的说起了福建卫所的事情。 “臣已经按照陛下的旨意,废除了福建行都司,而今福建卫所十六卫军,二十二个千户所。” 朱祁镇听了之后,立即说道:“等等,我记得福建都司本来就是十六卫军,二十二个千户所,难道福建行都司废除之后,你连下面的卫所也废除了?” 福建行都司下面还管辖着好几个卫所。少数也有几万人马。虽然估计大半是空额。 郭登说道:“臣也是没有办法,实在是而今臣能够维持着十六卫军,二十二个千户所,已经是相当吃力了。” “福建卫所太缺人了。” 朱祁镇微微皱眉。 郭登立即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朱祁镇这才发现,这空额很大一部分都是朱祁镇可以放士卒出军籍这一件事情,搞出来的。 大部分士卒听说这个消息,都不敢相信。 但是有胆大的人,敢吃螃蟹,剩下的人发现居然是真的,自然是稀里哗啦的跑光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福建善后 第一百一十五章 福建善后 郭登想尽了办法,这才维持住福建十六卫军二十二卫所的架子。 记住是架子,不是满编。 要不是福建人口密度,在全国范围之内,都算得上高了。为了一口饭吃,自然有人愿意投军。 否则这十六卫军的架子都搭建不起来。 最后郭登小心翼翼的问道:“这一次围剿邓贼,得俘虏一万余人,裹挟之妇孺也有两三万之多。” “臣以为可不可以充入军中。也缓解缺口。” 朱祁镇说道:“不行。人不够慢慢的招收就是了,无须着急,但是有一万人马,就要有一万人马的战力,朕可以允许你不满编,但是却不允许下面欺上瞒下,到了打仗的时候,却一战即溃。” “请陛下放心。”郭登说道:“臣在福建,不管说福建军堪比京营,但福建军决计是江南第一。” 朱祁镇也知道,江南第一这四个字,简直是矮子里面拔一个高个而已。 过了江南,大抵也就高刚刚打过仗的云南军,与一直在打仗的广西军有战斗力,其余各卫所军,也比福建卫所好不到什么地方去。 朱祁镇不让俘虏充军,也是他想提高军人地位。 不提高军人的地位,而想让军人有战斗力,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想想就知道,犯罪如果能成为军队来源之一,那么军队的荣誉感要从什么地方来了。虽然他知道,充军这个刑法早就有了。 但是朱祁镇登基之后,凡是充军之刑,全部改为流放。更不要说,数万大规模充军。更是他不允许的。 也是他现在没有时间。 将来有时间了,非要好好的修一修大明律不可。 朱祁镇说道:“你且在福建镇守,我让方瑾当你副手,等你整顿好了之后,明年春天,就留方瑾镇守福建,你回京,朕有用你的时候。” 朱祁镇存了让郭登继承武定侯之位的想法,事情就要提前准备了。 明年春天的围剿建州女真这一战,朱祁镇决定推郭登上位。 郭登并不知道朱祁镇所想这些,但是皇帝一番看重的表情,还是郭登心中感动,说道:“臣必行为陛下整顿福建。建立一支南国强军。” 朱祁镇打发了郭登之后,立即对范弘说道:“去内阁看看,焦宏完事没有,如果没有完事,让他在华殿等候。” “是。” 朱祁镇随即起身徒步走过整个三大殿广场。来到华殿不久,焦宏就已经到了。 朱祁镇先是问了一些福建官场整顿的问题,焦宏对答如流。朱祁镇也就放心了。 每一个人精力是有限的,摸内阁六部军方这些大佬的脉,朱祁镇已经感到很头疼了。至于每一地的巡抚,朱祁镇还稍稍关注一些,至于布政使,按察使,府县官员,除非特别的突出,朱祁镇是不会多问的。 问也是例行公事。 这些具体的施政,是内阁的权力范围。 朱祁镇从来没有想过,也不可能将权力夺过来。因为夺回来也没有用,朱祁镇一个人不可能治理好一个国家。 朱祁镇将问题转到了自己想要的问题上,说道:“刚刚闽西伯说过,俘虏了数万贼人,而这一次乱事,恐怕也有不少百姓流离失所吧。” “陛下英明。”焦宏说道:“福建乃是狭乡,而建宁府一带,尤其是人多地少,这一次乱世,建宁府流民遍地,已经有十万有余。” “这么多?”朱祁镇大吃一惊,他万万没有想到,他小看了建宁府的人口。 大家都称呼福建,但是从来没有想过福建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 在宋朝的时候,称福建路,而宋朝命名原则,就是这个路之中比较大的城市合起来称呼。就如同安徽,江苏的命名一样。 那么福建的福是福州,那么建是哪里?没错,就是建宁。 可见建宁的兴旺发达。 朱祁镇说道:“这些流民为什么朝廷卫所招兵,还没有多少百姓报名?” 焦宏说道:“臣以为大抵是百姓担心,一世为兵世世代代为将军奴仆。不得自由。” 朱祁镇听了,心中暗暗生寒。大明的经制之军,在百姓就是这样的形象。底层军户根本就是军官的奴仆? 求一群奴仆能打赢仗,能保家卫国,可得乎? 朱祁镇也知道,焦宏未必不是再给某些人上眼药,任何一个人的话,都不可不信,也不可尽信。只是这句话,朱祁镇直觉感觉是真的。他微微整顿一下心绪,说道:“不管怎么说,卫所军户总要招满的,卿为福建巡抚,总理军政,有些事情还是要做的。” 焦宏说道:“臣明白,回去之后,一定协助闽西伯,整顿卫所军务。” 朱祁镇说道:“福建人丁黄册上是八十一万户,以卿看,实际人口有多少万户?” 焦宏说道:“臣观福建户口,恐怕过了百万户。” 朱祁镇叹息说道:“百万户?福建地狭人稠,一至与斯,这百万户恐怕也是说少了吧,朕听说,福建溺婴传统,宋时就有,而今可盛行乎?” 焦宏从座位上起来,跪倒在地,说道:“臣无能,不能教化百姓,令陛下忧心,请陛下责罚。” 朱祁镇上前搀扶起来,说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此恶俗传承日久,不是一日两日就能根除的,以朕之见,究其原因,还是福建的土地不足以养福建人丁,故而福建人跑海之俗,沿海各地最盛,也是如此,不过是在风波之间,混一口饭吃而已。” 焦宏说道:“陛下明鉴,福建百姓苦啊。” “朕知道,之前开海,都是一省一海关,福建特殊,朕下旨,泉州也可开海关。”朱祁镇说道。 焦宏立即大喜谢过。 在平定乱事之中,海关银给了焦宏很大的帮助。如此一来,沿海各省巡抚,已经不将海关看做负担。 甚至当做一种福利。 原因很简单,焦宏在紧急时刻挪用海关银,朝廷并没有处罚。只是将海关银算进了朝廷给福建的拨款之中。 在户部走了一次帐而已。 有了这个先例,各省巡抚都可以在紧要关头挪用海关银的权力了。海关虽然有些麻烦事情,但是有了额外的财政支持,对各省巡抚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算起来也算是福利了。 朱祁镇说道:“无须如此,只是此事治标不治本,有斯土方有斯民,治本之策,就是为福建百姓开拓土地。” 焦宏说道:“陛下所言,诚金玉良言,只是福建山中可开垦梯田的地方,都已经有百姓占据了,臣实在不知道,从 哪里为百姓开辟土地。” 朱祁镇说道:“福建以东有一岛,卿可知道?” 焦宏说道:“可是夷洲?” 朱祁镇说道:“锦衣卫情报,夷洲上面虽然一片荒芜,但是土地却可以耕种的,土人出没之余,想来是可以养民的。” 焦宏说道:“开国之初,信国公汤和,曾经出海,带回南宋遗民数万人。此岛自然是足以养民的,只是” 这一件事情,朱祁镇却是不知道。 朱祁镇想开垦台湾,并非有什么军事上的想法,纯粹是形势所逼,毕竟福建与其他地方不一样,福建人口密度绝对是高于其他的地方的。 也就是为什么,其他地方并非没有灾情,大家都可以等着朝廷救急,而福建沙县却扯旗造反,朱祁镇翻越很多资料档案,最后确定,那就是福建人口与土地的矛盾,比其他各省份都要尖锐的多。 第一百一十六章 台湾置州 第一百一十六章 台湾置州 其实朱祁镇也想过,迁移福建之民去海西。 毕竟从福建海路去海西的话,说不定比北方还快一些。 但是朱祁镇想来想去,觉得暂时搁置了。 倒不是朱祁镇担心福建在东北水土不服。成大事则就不能太慈悲。这个时代但凡是官府移民,绝对会有死亡名额的。 如果这死亡名额能压制在一定范围之内,朱祁镇倒是可以接受。 主要是,长途移民没有经验的话,死亡名额估计会很高,再加上海西的战事还没有平静下来。 没有一个安全的环境迎接移民。 但是福建而今流民的局面,正是移民的大好时机。 这十万流民再加上俘虏,只要全部能迁徙到台湾岛上,台湾岛上就可以置一个县了。 之后就能慢慢经营了。 如果这十万百姓都安置好了,以中国人之安土重迁,再移民的困难就多了不少。 而且其他条件,都达标了。 船,开海以来,不仅仅是国家造船,民间也造船,所以官府船只运输移民或许不够,但是如果征召民船的话,是绝对够的。 而且马上要进入冬季,海上的风暴也平息了。 至于粮草什么的,在南方调集也容易多了。甚至朱祁镇可以直接拨款。怎么看,都是万事具备,只需轻轻一推了。 多年做皇帝,朱祁镇有足够的技巧了。太明白凡是顺势而为,省力十倍,但是非要逆势而为,成功不成功,暂且不说,甚至单单做这一件事情,就要付出极大的政治代价。 只是朱祁镇却没有想到,他觉得仅仅剩下轻轻一退的事情,却遇见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祖训。 朱祁镇思量一会儿,说道:“此一时彼一时也。” “当时海上倭寇横行,方国珍残部到处都是,大寇频出,太祖皇帝为了百姓安宁,才下令禁海的。而今天下升平,四海安泰,还是有何人敢违逆朝廷之命,开海以来,更是有本朝子民游荡四海。今日自然是不同于往日。” “卿当思太祖皇帝是本意,才是真正遵循太祖遗命。” 焦宏自然不会反驳朱祁镇的说法,毕竟焦宏现在乃是福建巡抚,而福建这一个省,可以说是对海禁最不满的省份。 焦宏必须为福建省着想,他本意也是赞成开海禁的。只是有些话,即便他不说,放在朝廷之上,也是有人要说的。 焦宏立即说道:“陛下圣明。” “此事,卿当与内阁商议,列一个章程给朕看。”朱祁镇说道:“等卿回去之后,就速速办理吧。” 焦宏立即说道:“是。” 朱祁镇本来觉得,能在台湾设县,就不错了。但是内阁商议的结果,却是台湾射夷州下辖一县,就是夷州县。而这个夷州知州,还担负着招抚台湾土人的责任。 看内阁的架势,是准备在台湾建立一套土司体系,准备将大明在云南与贵州那一套给搬过来的意思。 朱祁镇队这一件事情,还是相对满意的。 朱祁镇越发明白,做什么事情,不要多想。 做事本身,不要多做发挥,很多事情,内阁都不会故意不让皇帝做事的。 就比如这一件事情,在朱祁镇看来,最大的好处,是一个先例。一个海外设府县的先例。 官僚其实最喜欢袭承先例,因为这样做,会减少不少政治风险。 有了台湾的先例,将来朱祁镇决定在吕宋,占城,马六甲,乃是更多的地方,设立府县就有了成例了。 或许在后世人看来,这些地方与台湾是完全不同的性质,但是在大明人眼中,这都是一样的政治定位。 所以,占据台湾等于开疆扩土,这是后世人的思维定式。 但是在大明人心中信奉的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很多地方,即便是大明没有军事存在,在大明人眼中,这些地方,或许不属于中国,这里的中国是一个地理名词,也就是中原江南湖广一带,才是中国。但是这些地方,都是属于大明朝的。 至于夷洲更是澎湖巡检司在,正是大明的地盘。 开垦台湾的性子,就好像是内部迁移百姓,建立一个县而已。无非这一片的土人比较多。但是这一件事情,也是有成例的。 按照西南的成例来就行了。 内阁的一整套解决方案,都是基于大明传统的政治框架之中的。 但是朱祁镇却从其中看到崭新的一幕。 只是什么时候,才是揭开的时候,却要等时机了。 朱祁镇越来越喜欢钓鱼,在后世,他从来不知道钓鱼有什么乐趣,但是而今才慢慢感受到,做皇帝与做钓者,其实有一个相同的地方,都是等待的艺术。 “陛下,”后宫忽然有人来报说道:“小爷病了。” “什么?”朱祁镇大吃一惊。 宫中的小爷,自然是朱祁镇的长子朱见濬。现在四岁多了。钱皇后已经开始让长子识字了。 只是对这样的小家伙了,这一件事情,简直是酷刑。、 每当教他识字的时候,非大哭大闹不行,谁也不敢对这位小爷怎么样。 非钱皇后出马不可。 至于朱祁镇,很抱歉。 朱祁镇虽然对朱见濬寄以厚望,毕竟在大明祖制之下,废除一个太子太麻烦了。朱祁镇自然想要一步到位。 好好培养出一个接班人,将来也不用折腾了。 朱祁镇自然不是明神宗。朱祁镇要做的事情太多,才不想在储君位置上浪费时间,与政治资源。 但是面对这个肉团子一样的孩子,朱祁镇却是下不了手重责。 毕竟他后世也没有被父母打过,他对自己的孩子下不了手。而政务繁忙,朱祁镇几乎称得上是工作狂了,没有节假日,没有上午,下午都排得满满。 事务少的时候,朱祁镇还有时间一日三餐,与皇后与儿子吃一个便饭,说说话。一旦忙起来了。 吃饭的时间也都没有了。 甚至乾清宫的宫灯一直要烧到深夜时分,不将事情理顺了,朱祁镇是睡不着觉的。 朱祁镇自然觉得对儿子是有所亏欠的。更是下不了手了。 于是乎他与钱皇后的角色就对掉了。 朱祁镇变成了慈父,钱皇后变成严母。甚至有时候朱祁镇正在批阅奏疏,小家伙就从坤宁宫中跑过来了。 就是为了躲老妈的铁拳。 但是朱祁镇只能护得了一时,护不了一世。而且朱祁镇也不反对皇后对他严厉管教。因为他毕竟不是别人。 他是大明未来的皇帝陛下。 甚至从对朱见濬的感觉上,朱祁镇甚至能感受到一些老臣对他的感受。 他是绝对不允许自己的儿子成为一个昏君的,那么从小严苛的教育也是必然的,等他六七岁的时候,就要出阁读书了。 到他成年之前,每天严苛的教育是绝对不会改变的。 如此,并不是说朱祁镇不爱儿子,恰恰是对儿子爱得深沉,希望他未来能继承他的事业。完成他未竟的事业。 故而此刻,一听儿子病了。朱祁镇自然是大惊失色。 小儿易病,这一件古今都是一样的,但在古代有一个极大的不同,那就是小儿夭折频率是极高的。 这一点,即便是皇宫之中,也是如此的。 很多时候一病,接下来的就是死亡。 在古代,人的生离与死别,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因为这都是很普遍的东西。朱祁镇这才着急之极,立即推掉了所有政务,交代召见的人以题本上奏。然后就匆匆回后宫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太医院令楼元 第一百一十七章 太医院令楼元 朱祁镇回到后宫之中,坤宁宫之中的气压已经很低了。 无数太监宫女都屏气宁神,唯恐呼吸之声惊动了宫中某一个贵人。说不定真在烦躁之中的贵人将气洒在他们身上。他们即便是有九条命都保不住。 朱祁镇走路带风,大步流星,对身边的太监宫女,视而不见。直接穿过重重门户。 来到内室之中。 内室之中,孙太后,钱皇后,还有几个白胡子的太医正在诊治。 朱祁镇一来,下面的人除却孙太后之外,纷纷行礼。 孙太后见了朱祁镇就劈头盖脸的说道:“朝政,朝政,朝政,你只知道那些外朝的事情,何曾管过后宫的事情,你而今就这一根独苗,现在就这样了,你才知道过来。你怎么干脆不回来,在前朝做你的圣明君主。不看看后宫都什么样子。” 朱祁镇听孙太后训斥,他二话不说,跪倒在地面之上,说道:“孩儿不孝,累母亲担心了。” 朱祁镇已经习惯了这个时代规则。 习惯了别人对自己下跪,或者自己对别人下跪。下跪之事不过是一个礼节而已。 孙太后这一番话,含沙射影,明里说朱祁镇,按理说钱皇后没有尽到职责。但是这婆媳之间的矛盾,朱祁镇怎么说话?只能装作不知道,给母后低头认错。 孙太后倒是心软,毕竟是自己的儿子,一国之君,对外也颇有威信,而今还有太医在场,怎么能让他一直跪着。 “罢罢罢,起来吧。”孙太后说道。 “谢母后。”朱祁镇说过之后,随即起身。说道:“母后,见濬的病情怎么样?” 孙太后,说道:“阿弥陀佛,你从江南的请来的名医,的确是一个能人,见濬的病已经安稳了,只需休息几日,就好多了,你要好好谢谢他。” “微臣不敢当太后如此夸奖。”楼元立即行礼说道。 朱祁镇立即上前几步,来到了床前。 却见朱见濬躺在软被之中,就好像是一个精致的洋娃娃。可爱之极,只是小小的眉头紧皱,似乎睡得并不是很安稳。 朱祁镇用手轻轻一探朱见濬的额头,又摸摸自己的额头,觉得温度正常。这才松了一口气。说道:“婉儿在这里看着孩儿,母后我们出去吧。不要妨碍他休息。” 孙太后说道:“我不出去,就在这里看着。你不耐烦,自个出去便是了。” 朱祁镇想了想,还是带着楼元退了出去。倒不是朱祁镇不在乎朱见濬,而是朱祁镇习惯理智思考,这么多人聚集在内室之中,并不能给孩子带来好处。恐怕还要妨碍空气流通。 再加上,朱祁镇也想与太医聊聊朱见濬的病情。 坤宁宫一处小凉亭中。 朱祁镇与楼元相对而坐。 朱祁镇说道:“这么说,我儿的病,没有大碍了?” 楼元说道:“陛下放心,皇子所患不过是寻常小儿疾。在寻常百姓家或许被耽搁了。而今只需按时服药,不过旬日就可以痊愈。” 小儿疾就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只要对症下药,痊愈起来也是很快的。 朱祁镇说道:“如此朕就放心了。” 楼元忽然想到了什么,想要开口,却欲言又止。 朱祁镇立即说道:“先生请讲。” 楼元说道:“那臣就说了,臣本在明年行医,江南小儿,臣没有治过一千,也治过八百。对一个四岁小儿身子骨如何,臣还是心里有数的。皇子他比寻常小儿,委实单薄了些。” 朱祁镇微微皱眉,他也是见过后世的孩子,以后世的小孩子相比,朱见濬是单薄了一些, 朱祁镇也许想后世的小孩子,要比这个时代的小孩子营养好。所以也没有在意。 而今听来,却满不是那一回事? “这是为何?”朱祁镇带着疑惑说道:“朕的皇儿,可以说锦衣玉食,什么也不缺。怎么会这样?” 楼元微微皱眉,手指轻轻捻着胡须,说道:“微臣也有一些奇怪,臣看过皇子的食谱了。没有什么大碍,是北地名家所列,即便不能养好身子,也绝不至于有害。” 朱祁镇心中微微一紧。 忽然想到莫非是后宫的勾心斗角。 他随即排除了这个可能。 自从成婚之后,朱祁镇是纳了几个妃子宫女,但是朱祁镇不想要后宫生乱。所以,宫中大权都在钱皇后手中。 因为如此,钱皇后才不被孙太后待见了。 孙太后本以为在太皇太后离开之后,她能掌控大权,却不想还有一个钱皇后。让孙太后心中不平。 所以后宫之中,并不存在一个能与皇后争宠的后妃。 这样的情况下,钱皇后还护不住自己的儿子,那只能说,钱皇后枉费了太皇太后的教导了。 不过,即便朱祁镇觉得大概率没有这方面的问题,但是朱祁镇依旧有些担心,他准备让人查一下,那几个在床上娇滴滴的美人。 如果真有人暗中谋害皇嗣的话,恐怕后宫之中,又多了几条艳鬼了。朱祁镇可不是来陪某些人演甄嬛传的。也没有心思在这方面多费心思。 反正对朱祁镇来说,美人是从来是要多少有多少。 朱祁镇心中灵光一闪,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他起身缓缓踱步,似乎后世有人研究,列代皇子夭折的原因。 朱祁镇目光漫无目的的游移,忽然盯紧在远处的一处红墙之上,好像是问楼元,又好像是问自己说道:“这红墙是什么用什么涂料?” 楼元说道:“微臣不知道详细配方,但是想来一定是用朱砂调制的。” 朱砂乃是古代用得最多的红色颜料。 但是朱祁镇却知道,这朱砂就是硫化汞。而汞这种东西,更知道这种东西乃是剧毒。 一瞬间,朱祁镇也记起他心中依稀的印象。汞中毒乃是很多皇帝的病根。 此刻朱祁镇看着红墙金瓦,他甚至想将这红墙给换一个颜色。 但是很快朱祁镇就知道,这其实由不得他,整个紫禁城造价最少数百万两之多,简直就是凝固的礼治。 朱祁镇想在其中改动太大,改变整个皇宫的装修风格。是会遇到很多政治阻力的。 朱祁镇想了想,说道:“宫中亢燥之极,想来不利于小儿养病?先生以为臣在三海子岸边修建离宫,供皇儿养病如何?” 楼元说道:“水以养人,倒也不错。” 朱祁镇说道:“既然如此。传令下去,重修团城宫殿,供皇子居住。” 皇宫的问题,朱祁镇只能先搁置了。先带着全家离开皇宫再说,至于团城的建筑风格,多以石制结构,风格与紫禁城却是不一样的。 不管朱祁镇所猜想的对不对,但是关系到自己生命的事情,朱祁镇再注意也过分。 楼元还不知道,他已经被朱祁镇当枪,今后皇帝离宫别居。这一切事端,都会被推到楼元身上了。 朱祁镇说道:“之前一直没有时间,而今有时间,正好与先生好好说说,宁波的疫情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况?” 楼元说道:“臣遵旨。”随即楼元细细将当日情况一一说明。 朱祁镇听完之后,说道:“也就是说,瘟疫从来没有根绝过。宁波瘟疫不过熬过去了而已,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复发?” 楼元说道:“微臣无能。”楼元这样说,就是默认了。 朱祁镇说道:“朕为天下之主,天下百姓,有寒不能衣,有饿不能食,有病不能医,皆是朕之过也,百姓困于伤寒,实伤朕心。” 第一百一十八章 太医学院 第一百一十八章 太医学院 朱祁镇所言,到底有几分真有几分假,连朱祁镇都不知道。 朱祁镇这番话,倒是有几分本心,想来是真。但是朱祁镇做伪惯了。凡是一言一行,必不空行。 就好像而今朱祁镇所言,其实是为了引起下面的话。 故而其中也有假的成分。 “陛下仁心,小老儿惭愧之极。”楼元说道。 朱祁镇说道:“先生,不用如此。只是太医院的现状,朕很不满意,臣千里迢迢的将先生请到北京来,是对先生有所希冀的。” 算算时间,楼元屡新,也有小半年时间了。 去年宁波瘟疫,一直蔓延到了入冬,在瘟疫结束之后,朱祁镇就立即召集楼元进入朝廷担任太医院令。 正如朱祁镇所言,他对太医院有很多不满。 楼元微微一愣,说道:“臣辜负陛下所托,只是陛下对太医院有何不满,只需交代给臣,臣一定会办的。” 朱祁镇说道:“宁波瘟疫,当时朕想抽调太医去宁波,但是京中太医衙门三百多人,分布京营已经各衙门。一时间居然抽调不了多少人?” “今日幸有先生之功,况卿之德,宁波才算是熬过一年,只是再有此事,当如何?让朕无能无力吗?且今年与瓦刺交兵,死者多半是伤病不治。几十万京营,每万人之中,有一个太医吗?再与前线大战,难道让朕眼睁睁的看着大明将士,缺医少药而死?” “故而太医院必须扩大,太医院培养出来的医士必须多。” 楼元一听,眉头紧锁,说道:“陛下之意,臣已经知道了。只是此事,当从长计议。非是老臣推搪,实在是医者关乎百姓性命。臣从小习字就是用得医书,从冲龄就开始背医书,十二三岁,为父亲的药童。之后转折受教于诸位先生,到了二十七八岁,才敢独立开方用药,多年历练方有今日。” “太医院中培养医士之中,其中有很多弊端,即便是臣一一改正了,也不可能培养出大量医士的。” 朱祁镇对这一点,也是半知半解。 太医院有培养太医的机构,也就是说,太医院不仅仅是皇帝御医机构,还是一个医学教学机构。 但是在朱祁镇看来,太医院已经严重的官僚化了。 正因为如此,朱祁镇非要将太医院清理一遍,然后请楼元过来才整顿太医院。 一事,苟不得其人。朱祁镇宁可先搁浅。 只是楼元所言的困难,朱祁镇也是有所了解。即便放在后世,医学生的学期也是最长的。 朱祁镇想了想说道:“朕急需的是,外伤科。想来基本的外伤处理,是不需要十年八年学习,如果太医不够用,朕想从民间征召名医如何?” 楼元说道:“陛下有所不知,民间名医也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甚至可以说,大明名医大多都在两京之中。百姓缺医少药的地步,更胜军中,军中好歹有军医这个名头,但是百姓得病之后,只有等死。” “而且即便民间有名医,也未必愿意被征召。” 朱祁镇说道:“这是为何?” 楼元欲言又止,最后说道:“臣不敢说。” 朱祁镇是何等聪明的人,他没有说出口,但是他心中已经猜到了七七八八了。心中微微一叹,也就明白了,为什么民间的名医不愿意上京当御医了。 很简单。 只要能称得上名医,在地方上肯定是中上流人家。 毕竟不管什么时候,人在死亡面前都是平等,即便是地方的土豪,也不会轻易得罪医生,古代的名医可比现在的意思地位高多了。 谈不上呼风唤雨,但是也决计是很舒服的。 但是当太医就是一个好主意吗? 即便太医是官身,有些权力,但是不到京师,不知道自己官小,京中有多少大大小小的官武将。太医区区一个杂流官,算得了什么? 更不要说给贵人治病,更是风险非常。说不得就被赐死了。政治风险太大了。 而且太医的俸禄,能比得上他们在地方行医所获吗?却是未必了。 朱祁镇沉吟一番,强人所难,总是不好的。 朱祁镇说道:“这样吧,太医院下面培养医士规模扩大,在今后三年之内,一定要培养出一千刀伤科学生。军前听用。” “至于征召名医,都以加待诏官。每一个待诏官,朕都有额外赏赐。又内库支用。” 大明朝廷的惯例。 官职叠加仅仅按照最高那一个官衔发俸禄。除非有皇帝的恩典,才能食双俸,乃至于三俸的。 而朱祁镇言下之意,凡是加待诏官。都能从内库多领一分俸禄。 同时,也将给其他待诏官增加了俸禄。 朱祁镇在位几年,将父亲留下的书画待诏全部给遣散,最近加封待诏官的,都是各方面的专业人士,不管是水利,工匠,航海人士。 朱祁镇也都顺便给加薪了。 反正大明朝廷俸禄,在总体上是偏低的。从今天开始,今后十几年,朱祁镇都会陆陆续续给下面官员加薪。但是万万不能一次将好处给用尽了。 毛驴将胡萝卜给吃干净了。还会卖力拉磨吗? 楼元听了,眉头紧皱,但是听朱祁镇说话,斩钉截铁,想来再也没有缓和的余地,不敢多说话了,说道:“臣明白,定当竭力而为。” 朱祁镇心中暗道:“大本堂,武学,水利学院,而今再加上医学院,等几十年后,这些学院开支散叶,大量受过专业教育的人,会不会想政治地位吗?” “他们是不会甘心的。” “春天种下种子,秋天就能收获。” “只是一个人的春秋,却比年轮要长多了。” 这一件事情安排好了。 朱祁镇就忙着将大明的决策中心,从紫禁城改到了团城。 团城建筑面积,比不上紫禁城。但是朱祁镇搬过来的人数也不多,不过是一年三口,加上随从人马。 团城虽然小了一点,但也够用了。 只是朱祁镇有些劳累了。 他每天还是要在紫禁城之中上朝。在华殿与武英殿处理完大半公事,才能回到团城,如此与钱皇后与儿子的关系好上多了。 只是如此一来,外廷的言官有些不满。上奏请陛下还宫。 朱祁镇自然是留中不发。 而今的朱祁镇已经有这种搁置朝廷之中某些异见的权威了。 同时他也做了一件事情,调查宫中关于汞的用度,这才发现,在很多金银铜的鎏金技术上,都要用到汞。 朱祁镇简直是不知所谓。 毕竟黄金多用金银器,可以说在任何一个宫殿之中,甚至家具,还有一些小物件。更是无处不在的鎏金技术运用。 朱祁镇心中顿时一颤,他知道水银这东西,极容易挥发,而水银蒸汽的环境之中。对身体自然是有极大的损害。 朱祁镇想了想下令道:“今日国家用度紧张,宫中罢一切金银用度,不用鎏金镀金,都用木器。瓷器。” “为天下之表率。” 至于故宫之中的红墙,朱祁镇也要想办法,给弄掉,总之,他这一辈子,决计不允许他生活环境之中,有与水银有关系的东西。 这一道命令下来,满朝武都有称赞之心。毕竟不管怎么说,勤俭节约都是美德。 皇帝这一道命令,可以说剩下不少钱财。 只是朱祁镇没有过什么安稳日子,很快另外一件棘手的事情,就出现在朱祁镇的面前。说起来,不是别的,就是也先的使臣再次来朝了。 只是这一次与之前不大一样。 第一百一十九章 瓦刺的外交试探 第一百一十九章 瓦刺的外交试探 “陛下,杨洪的奏疏之中,臣看得出来,这一次杨洪虽然阵斩三十余人,其实是两军对峙的局面,瓦刺扣边人数,最少有万骑之多。”英国公张辅说道。 “万骑。”朱祁镇说道:“瓦刺想做什么?” 此刻的朱祁镇心中愤怒之极。 瓦刺使团再次出现,这本就是很平常的事情,瓦刺使团来往北京的频率本来就很多,朱祁镇也不是太在意的。 只是这一次瓦刺使团所来,却大不一样。 之前瓦刺使团二千多人,已经顶天了。 朱祁镇毕竟已经下达了命令,限制瓦刺使团人数,人数太多,是不给入关的。 但是这一次,瓦刺派出过万骑兵,号称使团。想从大同入关。 但是杨洪怎么可能同意,故而他带了大同镇所有骑兵,与瓦刺对峙。 双方聚集大军,自然也产生了摩擦,简简单单摩擦,就死了三十多人,大多是死在斥候交锋之中。 双方死亡人数大差不差。 最后,在杨洪的严阵以待之下,瓦刺使团终于遣散了护送军队。对,瓦刺使团说,草原上马贼太多。需要派兵护送。 朱祁镇听了就想笑,这就分明是连撒谎都很敷衍。 什么样的马匪需要万余骑兵护送,想来这马匪最少要有数千骑吧。 草原上很多部落壮丁都达不到这个标准。 甚至说如果真有数千骑的马匪,朱祁镇就会下令招降了,只要投降朝廷,最少不给一个指挥使当当。 凭空多了数千骑兵的助力,一点口头上的实惠,朱祁镇也就不在乎了。 如果草原之上,有数千体量的马匪,只能说明一件事情,那就是这是哪个部落出来捞外快的。 瓦刺才是草原上最大的马匪。 谁敢打瓦刺的主意。 朱祁镇说道:“瓦刺是要与朝廷开战吗?” 张辅说道:“臣以为恰恰相反,瓦刺是示朝廷以强,让朝廷不敢轻举妄动。” 朱祁镇只觉得瓦刺咄咄逼人,他有意让成国公出塞,就在漠南左近,距离边墙一二百里的地方,与瓦刺大军打上一仗。 这个距离之内,大明骑兵未必真怕了瓦刺骑兵。 特别是辽东镇曹义的表现,也让朱祁镇明白,瓦刺或许强,但他总就有太多内部问题,并非无懈可击,而朝廷大军战斗力一直在衰弱,但是当年北征老将大多还在,很多精锐军队的战斗力,还是可以保证的。 去年,今年,黄河与长江纷纷大水。烂摊子现在还没有收拾干净的。朱祁镇心中有了犹豫,才问张辅。 只是张辅所言,朱祁镇有些不大明白。毕竟对军法之上的虚虚实实的,朱祁镇本身就是不大懂。 “国公,如此说了,瓦刺而今怕了朝廷。”朱祁镇说道:“朝廷可不可以出塞,先破瓦刺一路。” 张辅说道:“陛下,虚实强弱之间,是可以相互转化,用兵之道,就在其间,而今瓦刺这一次试探,有多层含义。” “只是臣还是之前所言,可战不可战,在我不在敌。” “陛下准备好了吗?” 朱祁镇叹息一声,思虑重重,一时间不能下决定。 忽然有一个小太监匆匆忙忙的过来,跪在地上,将一个白布裹着的折子,双手递给朱祁镇。 朱祁镇一看,浑身一颤,说道:“这是那为爱卿没了。” “兵部徐尚书。”这个太监不敢抬头说道。 这种特殊标记的,都是遗折。 朱祁镇叹息一声,想起了他当初第一次见徐晞的时候,那个时候徐晞行程数万里,将九边情形一一汇报给朱祁镇听。 这一切都历历在目,仿佛还在眼前。 朱祁镇委托徐晞修整边墙之后,宣府,大同,还有北京附近的关卡都得到了极大的修缮, 不敢说固若金汤。 当时想来,让瓦刺长驱直入,直抵北京城下的事情,却未必会发生了。 似乎什么样的荐主,就有什么样的官员。 杨溥推荐的徐晞,就和杨溥一般无二都是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做起事情来,简直好像是拼命三郎。 上了年纪的人了,还事必躬亲,凡是都要过目。有这个下场,是情理之中,预料之外。 朱祁镇叹息一声,心中暗道:“兵部尚书之位,又要悬空了。”这又是一个麻烦,他随即打开徐晞的遗折。 从徐晞的遗折的内容来看,根本称不上是遗折,只是一句带过自己不久人世的话,也没有要朝廷安排子女之类。主要说的是一件事情。 那就是兵部与户部之间,关于驰道所有权的管辖问题。 在修建边墙的过程之中,徐晞敏锐的感受到了驰道的好处,户部用来转运粮草。徐晞也用来转运其他各种物资。 虽然仅仅完工了一条北京到宣府的路线,而且因为用的频繁,很多地段的木制轨道,要频频更换,增加了成本。 但是不管怎么算,都比之前的运输方式节省太多了。 当时徐晞就上奏想要将驰道的管辖建造维护的权力,从户部调到兵部。 因为兵部有一项职能,是管理驿道的。大明遍布天下的驿道驿站网络,名义上是归属兵部管理了。 有这先例,将驰道归属于兵部管辖,合到兵部下属驾部之中。也算是合情合理方便管理。 兵部再去争太仆寺的马,就简单多了。 这个议题,朝廷之中争论了很久了。 徐晞连遗折都在说这件事情。 让朱祁镇深刻的感觉到,这一件事情不理顺了,恐怕影响朝廷运转了。徐晞的遗折,或许是理清这一件事情的一个契机。 不过,这一件事情还要放一放。 而今兵部尚书空缺,朱祁镇对瓦刺的一切军事行动,都必须暂停一段时间,或许一个月,或许两个月。 朱祁镇想打仗,是想打胜仗,决计不会想打败仗。故而这个时候,还是想放一放瓦刺的事情吧。 朱祁镇说道:“传令给杨洪,让严守边墙,不许瓦刺骑兵南下,至于瓦刺使团,只要向朝廷报备的,就放了吧。” “重申朝廷禁令,决计不能超过二千五百人。” “陛下英明。”张辅说道。 朱祁镇说道:“朕知道,好饭不怕晚,只是徐晞却是可惜了。来人,派人去徐尚书家中祭奠,并赏赐家属,一切从仪。” 对一个尚书该怎么祭奠,宫中都是有规矩的。 朱祁镇不用多说话了。只要交代下去就行了。 朱祁镇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够重视,说道:“英国公可愿意陪朕走一趟?” 英国公张辅自然答应下来。 朱祁镇带着英国公张辅还有乾清宫侍卫,大汉将军,共千余人的仪仗就出了宫,一出宫,就静道封街。百姓全部跪地,只要等皇帝车架过去,才能起身,继续走路。、 还没有到徐尚书府,就已经听到了哀乐之声了。 却有一个班子,在门口拉着哀乐,声音哀怨之极。只是声音并不大,与后世的喇叭却是没有得比。 朱祁镇人还没有过来,这一带已经被大内侍卫接管了,整个院子里面,三步一哨,五步一岗,密密麻麻的,一时间所有人都不敢说话。 等朱祁镇到了的时候,却发现杨溥已经在了。 “老臣杨溥拜见陛下。”大小官员以杨溥为首向朱祁镇行礼。 朱祁镇一挥手说道:“免礼。”他在徐晞的灵前,上了一柱香,唏嘘一阵子,就出来了。 毕竟虽然人死为大,但不能以君拜臣,朱祁镇所能做的,不过是上一柱香而已。 不过,这是对徐晞最大宽慰了。 有这一柱香在,徐晞虽然去了,十几年间,徐晞的子孙还不会被人压制。但是时间长了,就不好说了。 第一百二十章 兵部户部之争 第一百二十章 兵部户部之争 朱祁镇出来之后,就请杨溥上了玉辂。 朱祁镇君臣落定,杨辅在外面骑马相随。 朱祁镇感叹道:“朕本想多用徐卿几年,却不想,天不随人愿,有此遗恨,奈何奈何,只是而今兵部之位不可空缺。先生以为,当用何人接任?” 杨溥说道:“邝埜。此刻不能绕过他去了。而且徐晞已经打开局面,邝埜萧规曹随,定然能做得很好。” 朱祁镇说道:“就让他补兵部尚书吧。” 论资排辈,什么时候也少不了的。 朱祁镇对邝埜虽然不能说太满意,但是他早就习惯这种结果了。 就好像是找老婆一般,凡是想找一个灵魂契合,十全十美的老婆,大半都是单身狗。但凡愿意凑活过的人,大多都娶了老婆。 大臣之中,实实在在才学惊艳之辈,实在是很找到。但是按部就班的合格官僚,大部分都是。 最少邝埜对兵部太熟悉了,是掉不了链子的。 但是此刻朱祁镇又想起了王骥。 云贵一带,这几年时不时的有反叛,但是在王骥的铁腕统治之下,根本没有一点可能性,王骥还改土归流了好几个县。 最少贵州不再是举省只有一个县的尴尬局面,而今好像有三个县了。 云南也是如此。 总体来说,王骥并没有大刀阔斧的推进。但是进度并不算慢。 今后两地的地方官都像王骥学习,一两百年之后,云贵的土司就不复存在了。 而襄王在王骥的支持之下,正在一点点的扩大自己的势力。与缅甸之间的摩擦也越来越多了。 不过有朝廷震慑,一时半会是掀不起什么大风浪的。 这对朱祁镇来说就足够了,王骥简直是大明西南柱石。 只是朱祁镇也知道,王骥在军事上的才能,决计不仅限于这些。 每当兵部尚书空缺的时候,朱祁镇都要将王骥这个名字从大脑之中过一遍。 朱祁镇总就觉得西南并不太平,西南方向的战略安全比王骥回到兵部任职更重要。而且从品阶上,王骥回到京师,还担任兵部尚书,就是一种贬官了,毕竟王骥的资历在哪里放着的。 怎么看都不合适。 朱祁镇将这个心思按下来,将徐晞的遗折递给杨溥,说道:“先生,你看一下。” 杨溥拿过来打开慢慢的看起来。 虽然朱祁镇的玉辂进行过特殊的防震处理,但毕竟不如而今的车,杨溥又老眼昏花,在这种摇摇晃晃的车上看奏折,很费眼力,他看了好久才看完。 朱祁镇问道:“先生以为徐卿之言如何?” 杨溥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说道:“这一件事情,是要做一个了断了。只是陛下意下如何?” 朱祁镇在驰道上有太大的影响力,甚至可以说修建驰道,从工匠到大匠,一整套体系都是朱祁镇一手搭建出来的。 所以,不管怎么处置驰道体系,还是要朱祁镇点头不可。 朱祁镇说道:“我正在请教先生?徐晞这边说得有理,而户部周忱也是下了大功夫了,将驰道从户部剥离出来,似乎有一些不近人情。” “朕一时间也难以决断。” 杨溥说道:“陛下宅心仁厚,只是以臣之见,周尚书恐怕乐意,将这一件事情交到兵部。” “哦?”朱祁镇说道:“这又是从何说起?” 杨溥说道:“周尚书太忙了。” “盐法改革刚刚结束,陛下要推行晒盐法,这事情也是千头万绪,虽说地方上由何渊主持,但是户部也有一大堆事情与之交接。” “铸币,钱法改革,周忱一直在推动。” “至于各省各部的拨款,这也是一个件麻烦事情。” “更何况,陛下命于谦在河北清丈土地,重整黄册,更是让地方人心惶惶,这些黄册又是直接与户部钱粮对接的。” “户部岂能不自查?” “驰道在户部虽然重要,但是并不是不可替代的。” “所以,周忱估计也想将这一件事情交给兵部。” 朱祁镇听了杨溥所言的一件一件一项一项的事情,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要将周忱用到底。其实并非朱祁镇想这样做。 而是在这个时代,在朱祁镇看来,合格的改革家并不多。周忱是其中一个。 而且在想做事的人眼中,在任何地方,他眼前都有无穷的事情,但是在尸餐素位的官员眼中,天大的事情砸到眼睫毛上了,他们也不觉得有什么事情。 至于周忱为什么不直接上书,将这一件事情让给兵部。 朱祁镇自己也能想的明白。 每一个官僚机构,天然都有想要膨胀的想法。表现不断的扩充人员,再扩充人员,再再扩充人员。 在一次次扩充之中,部门之中每一个都有受益。 周忱作为户部尚书,自然要保护部门利益,总不能亲手将户部的肉,塞到兵部口中,但是双方争取的力道不同,就说明了问题。 兵部尚书徐晞临终之前,对这一件事情还是心心念念的。 但是周忱却很少有强烈表现,最多少是面对兵部的攻势,大义凛然的反驳而已。 这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朱祁镇说道:“先生既然这么说了,回去之后,朕就下旨,将驰道原本人马专到兵部,至于其中细节,却需要先生去理顺了。” “请陛下放心。”杨溥说道:“这样的事情老臣还是做的来的。” 朱祁镇说道:“太仆寺怎么办?” 杨溥说道:“陛下,辽东,陕西,太仆寺不用多管。只是直隶,河南,山东的太仆寺可以一处处的撤销了。” “毕竟当年太宗皇帝将马匹寄养在百姓家中,也是不得已而为了,臣早知道,此法尤害小民,陛下也可趁机费掉此法,如果以陛下的计划,驰道连通九边,与两京,所需马匹,不下数十万匹之多。” “河北太仆寺下属马匹,都可以回收官府了。于百姓也是一大善政。” “顺天府乃是天子脚下,正可是百姓沐浴皇恩之时。” 之前也多次说过马政事务,在这里就不多说了。 朱祁镇说道:“先生所言甚是,大明在北京立都,却是苦了河北百姓。” 不管是建城,劳役,转运,等等事情,对河北百姓来说,就没有什么轻松的事情。 杨溥说道:“陛下圣明,只是今日陛下谈到了,有一件事情,臣以为陛下也该考虑一下了。” 朱祁镇说道:“不知道先生所言何事?” 杨溥说道:“工部尚书的人选?” 朱祁镇一听,立即问道:“黎工部怎么了?” 杨溥说道:“黎工部年事已高,缠绵病榻,已经有些时日了。陛下也该早做准备了。” 工部这个衙门,说重要很重要,很多大工程都少不了工部,比如修建边墙,就有工部的参与,但是这个工程是兵部掌总的,工部不过是给兵部打下手的。 除此之外,就是大内的工程,比如朱祁镇修缮团城的工程,就是工部给大内打下手的。 朱祁镇平日关注的就是兵部,户部,吏部,一个刀柄,一个财政,一个官印,对工部关注不多。没有大工程的时候,工部的事务也很清闲。 朱祁镇说道:“先生可有推荐?” 杨溥说道:“陛下,臣推荐何人,就看陛下想让工部做何事了?” 朱祁镇说道:“此言怎讲?” 杨溥说道:“臣记得陛下当初让工部有两个尚书,其中一个专司都水司?” 朱祁镇说道:“确有此事。” 杨溥说道:“臣不过是秉陛下之意而已。” 第一百二十一章 工部改革 第一百二十一章 工部改革 朱祁镇有一点摸不清楚杨溥的脉。问道:“先生的意思是?” 杨溥说道:“臣以为立国在于安民,安民在于务本,务本在于兴农,兴农在于水利,陛下大兴河北水利,乃深知天下之疾苦而除之,实乃治国之正理也。” 朱祁镇听了脸色一丝不动。 就好像不是在夸自己的。 对于别人的马屁,朱祁镇也习惯照单全收。不过对于杨溥的马屁,朱祁镇就要在脑袋之中,多转几个圈了。 要想一想,这一位想做什么? “水利之重,天下咸知,从正统九年之后,各地地方官纷纷上奏朝廷,兴起水利,北至辽东,南至两广莫不如是。”杨溥说道:“只是水利之事,在地方如此重要,却没有人掌总,臣以为不妥之极。” 朱祁镇说道:“先生是想,重启两尚书之策?” “非也,”杨溥说道:“六部分列,有千余年了,不可妄动,但是工部职能,可以调动一下了。” 这一件事情,朱祁镇没有考虑过。 但是他也知道,上有所好,下必从之。 朱祁镇亲自为河北水利站台,不知道在河北砸了多少钱财,才有而今河北沃土,百万户百姓。 从这一点上,下面的官员即便是在迟缓,也能看出来皇帝的风向来。 之前也说过,赖大明诸位先帝之德,朱祁镇所接到摊子,虽然有很多地方,不如人意,但是总体来说。 不是一个烂摊子。 最少地方府库是很充裕的。 如此一来,大部分地方官员想要政绩,怎么办? 修水利。 朱祁镇所知道,就是太湖入海渠道,为首的一系列江南水利,甚至陕西布政使黄镛所经营的一系列灌溉工程。 等等。 几乎上地方上凡是有余力的,都要修几条河,以显示一下自己的能力。 至于黄河,淮河,长江,这些大工程,自然是要朝廷负担,但是看几条渠,灌溉几百顷地,这些小工程,一个县就给办了。 至于清理古代水利工程,重新发挥出作用,更是不少。 可以说,从朱祁镇修建卢沟河开始,大明第二个修建水利的高峰开始了,第一个高峰,自然是洪武年间,太祖皇帝派遣国子监监生到各地修建水利。 不过,在百废俱兴的背景之下。 洪武年间所修建的水利工程,大多是以恢复为目的的。 朱祁镇对地方修建水利,还是支持的,给吏部下的诏书之中,修建水利有功的官员在晋升之上,要提前考虑。 可以说,这样修建水利的风潮,朱祁镇是有以推波助澜的。 只是兴一事,有一利必有一弊。 在修建水利之上,也是如此。 朱祁镇的本意或许不错,但是执行下来,却有太多的问题了。 很多河流,都是流经很多府县,各府县为了自己的利益,上面堵下面截,或者上面泄洪,下面受灾。这还是仅仅是没有人掌总的问题。 更不要说,地方政府一拍脑门就要修建水利。 也没有什么规划,勘探。自然是有地方官,愿意亲自将探明高低上下,开劈河渠。 但问题是有相当一部分地方官,不过是为了政绩,谁想以后,修建起来的水利工程,多有不便之处。甚至不能为利,反而成灾。 这还是能力问题。 更可怕的是,有些地方官心中所想本就不单纯。 虽然地方府库钱粮,还算充裕,但是大明毕竟是有王法的,有御史,有巡按,地方官即便是想将银子拿进自己的腰囊之中也不是太容易的事情。 但是只要有工程,其中就用无穷的办法,可以将钱收入私囊之中。 这种存心不良的工程,又能有什么效果,只是劳民伤财,徒耗民力而已。 这种乱象,朱祁镇感受并不深,毕竟他对大明基层是什么样子,总体来说是陌生的,是隔了一层的。 但是杨溥就不一样了。 杨溥门生故吏遍天下,其中有不少都是地方做官,很多事情,不好直接上书朝廷。毕竟一旦上到官面之上,就必须有一个结果。 如果是一个两个个案,也就罢了。但是如果这样做的人很多,那就是一场政治风波的开始。 这种后果,并不是每一个官员都想看到的。 但是私下给自己靠山说明情况书信,就进退自如多了。 这也是为什么,能坐稳内阁首辅之位的大臣,都是不会是孤臣,必然是朝中某一派官的首领人物。 杨溥见朱祁镇听进去了,又细细说道:“工部分四司,分别是营缮,都水,屯田,虞衡,而今各地卫所屯田,本务本来就不多,归五军都督府,至于虞衡司,下属之在铸币诸事,而今可以划给户部,而今天下大工,多为水利工程,与边防事务,与宫室山陵营造。但必须登基以来,一向节俭,当不至于有大工。” 杨溥说道这里,眼睛饱含深意的看了朱祁镇一眼。 朱祁镇立即明白了。 对于,朱祁镇离宫别居,杨溥作为官之首,对这样不合礼制的事情,还是表现出不赞成的态度。 好在,朱祁镇在朝政上并没有耽搁,每日早朝与接见大臣,还是在紫禁城之中,他也就不说什么了。 杨溥继续说道:“如此开裁撤工部杂吏,全部放在水利之上,陛下在直隶设都水司,在其他各省也当如此,设都水司,专司各省水利,府县之水利工程,必须要都水司勘探,备案,而后方可实行。” “如此,也不至于地方乱象丛生。” 不是说,各省按察使的监督权没有行驶到位,而是很多事情,各省按察使也不是太懂的。水利工程毕竟是一门专门的学问。 要专门机构去管理。也是清理之中。 但是朱祁镇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杨溥再向他示好。 为什么? 因为朱祁镇的水利学堂,已经培养出来相当一部分学员了。 阮安带着第一批学员,经历了整个河北水利工程,有丰富的实战经验之后,也被阮安带回学堂学习了两三年,早已算是毕业了。 但是这一批学员,大多被分配到直隶各府县,成为执掌水利工程的小吏。还有一部分在工部做事。 没错,是包分配的。 其中混的好,已经成为九品县丞了。虽然他这县丞只能掌管一县水利事务。局限性很大,可能一辈子,就不要想升到五品官以上。 一辈子熬一个同知致仕,是他们最好的结局了。 但是对大多数百姓来说,只要能披上一层官皮,那就是改换门庭的大事,至于当多大的官,就不敢有太多的奢望了。 当然了大部分学员,还是一个小小的吏员。 有这个先例存在,报考水利学院的学生大增,如果第一批学员,还多是小太监,但是第二批学院,全部都是北京城中百姓子弟。 一个小吏的前程,达官贵人看不起,但是小老百姓,却没有什么看不起的,甚至一些落地秀才童生,觉得科考无望,也会报名加入。 虽然水利学院每一届毕业生,比起后世并不多,不过几百人而已。但是这两三届过后,直隶的职位与京城之内的职位,也都会被填满的。 这种改革,即便杨溥不提,朱祁镇也要说的。毕竟养出这么多人,朱祁镇就是要用的。不会不给水利学堂的学生找岗位的。 只是朱祁镇心中藏着很深的算计,觉得官们一定会反对这些人的任职,却不想今天看杨溥的表现,似乎杨溥并不介意用这些学生。 第一百二十二章 治政学院 第一百二十二章 治政学院 朱祁镇说道:“如此说来,先生之准备大用水利学堂的学生了?” 杨溥说道:“正是。陛下尝言,官无封建,吏有封建,臣以为诚金石之言,臣之家人说,而今北京治安要比之前好多了,正是于大人在北京之遗政,其核心就在于废除吏之封建。改用童生秀才任吏员,北京局面才焕然一新。” “吏治之不行,多因滑吏把持地方,损公肥私,欺上瞒下。臣以为陛下之政,诚万世之长策。” “臣愿意为陛下行之。” “臣以为陛下单单建立水利学堂还不够,应当建立起培养天下胥吏的学堂,如果天下胥吏都读圣贤之书,习君子之政,由朝廷分配,哪里有胥吏之害。” 朱祁镇深吸一口气,慢慢起身,背对着杨溥,愣愣的看着窗外,陷入沉思之中。暗道:“等等,倒是出了什么误会,为什么杨溥居然赞同这一件事情。” 朱祁镇觉得自己大量建立学院,培养一批又一批的专业人才,就是为了对抗官士大夫集团,已经科举这一个链条之上所有利益共同体。 这么多年来,朱祁镇从来不敢小看任何一个大臣,因为每一个大臣能站在他面前,都是身经百战,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宦海沉浮。 朱祁镇从来不认为自己的想法,对面想不通堪不破。 不过是一场“你知道我知道不知道,我知道你知道不知道?”的游戏而已,甚至很多时候,都是大家相互看过底牌,然后装着不知道,当暗牌打而已。 各种心机揣测之下,真正政治主张,是很难瞒得过人的。 不管是杨溥的,还是朱祁镇的。 两个人很多时候,只是不想触碰对方的底线。寻找一个符合大家利益的折中办法而已。 所谓和而不同是也。 但是今天朱祁镇听杨溥的话,似乎发现杨溥真没有猜到自己的想法。 朱祁镇第一个想法,是不是杨溥在骗我?随即想到,不像。 即便杨溥将这一件事情作为利益交换的筹码,也不会主动要求建立一个培养天下胥吏的学堂。 这是朱祁镇一直想做,却一直害怕触动太大的事情。 朱祁镇立即调转心思,将自己放在杨溥的位置上,他见这些事情会怎么想? 首先,杨溥在乎天下小吏的利益吗? 不在乎。 杨溥身后是科举集团,是士大夫集团,至于所谓世袭的胥吏,杨溥从来不看在眼里。而且这些胥吏在朝廷之上,有利益代言人吗? 没有。 即便有胥吏出身的官员,如同况钟,也是太少太少了。根本形成不了一个统一的政治集团。 其次,建立起培养胥吏的学院,对杨溥有好处吗? 这个好处,并不是杨溥个人好处。毕竟在操守之上,杨溥是信得过的,这个好处,是政治集团的好处。 似乎是有的。 朱祁镇心中一亮。 在这个时代,读书识字的人是少数的。即便水利学堂之中也是有大量童生存在。也就是说,今后很可能会存在一个现象。 那就是,靠不上秀才举人进士的人,才会考各种学院。 其实这个政策损失的是各地的胥吏,而给士大夫集团带来的是权力扩张。 也就说,杨溥从来没有将这些人自外于士林。 朱祁镇与杨溥对一个相同的事情,得出不同的结论,就是两个人有一个基本观点冲突。 朱祁镇认为,培养出来各种学生,总就会成为一个独立的政治集团,用来对抗士大夫。而在杨溥看来,这些人依旧是士大夫集团的一员。 朱祁镇眼睛一亮,心中暗道:“杨先生,不管你是真没有想明白,还是在与朕堵将来这些人会老老实实的当事务官,为进士出身的大人们分担政务。朕和你赌了。” 当皇帝久了,就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利益生物,他才不相信,今后每年一两万毕业生,会臣服与每三年三百多进士的脚下。 有利益就有分裂,没有利益冲突,朱祁镇也能给他制造利益冲突。 比起利益集团的更迭,皇帝的更迭显得太频繁了一点。朱祁镇觉得好好的锻炼身体,争取活得久一点,能看见进士被打落神坛的一天。 朱祁镇微微一笑,转过身对杨溥说道:“先生所言极是,只是这一件事情具体该怎么做?” 杨溥说道:“应该以南北两京开始,六部各衙门的胥吏今后都从这个学校之中挑选,将来人数多了,再考虑其余府县不迟。” 朱祁镇也知道,事情要一步步来的。很多政策推广的快,就是害民之策。 朱祁镇说道:“好。就依先生的,就命名为治政学院。开学那一天,朕会去的。” 杨溥说道:“臣遵旨,只是工部水利事务?” 朱祁镇说道:“朕也准了,只是事关重大,先生还是递一个题本,朝廷上议一议再说吧。” 朱祁镇已经暗示的很明显了。 这就是走一个过场。或者说就是一个形式。但是有没有形式,是相当重要的,如果两三人决断,那就是谋于暗室。但是哪怕事先已经决断了,但是在朝廷之上走了一圈,就是决于众议,是完全不一样的政治生态。 杨溥咳嗽两声说道:“老臣明白。只是而今天下应陛下之命,兴修水利,朝廷不能不有所作为,河南巡抚多次上奏,去岁今岁黄河侥幸才算是保住了河堤,想要永绝后患非大修不可。陛下而今整顿工部,是不是也让工部领衔修整黄河大堤,也算是示天下表率。” 朱祁镇听了杨溥的话,心中一叹,暗道:“杨溥的杀招在这里。” 朱祁镇眼睛向一边一瞄,却见商辂正在一边的小案之上,伏案急书,就是在记起居注,朱祁镇接见大臣的一言一行都是要记录在案,为将来编实录的素材。 这让朱祁镇很多时候都要注意言辞。 杨溥又是说这个又说那个,一件件事情都是按着正朱祁镇的意思来办。就是为了这最后一件事情。 图尽匕现不过如此。 朱祁镇想了想说道:“商辂,你先出去。” 商辂停笔说道:“陛下,臣受命著起居注,不敢片刻稍离。” 杨溥咳嗽两声,说道:“你出去吧,我与陛下有几句话要说。” 商辂看了看杨溥,最后说道:“是。”这才起身出去了。 朱祁镇心中暗暗冷哼一声,却也知道,这是人之常情,因为朱祁镇是皇帝,臣在皇帝面前都喜欢标榜道德,礼志,法度,祖制之类,就是以身做表率,将皇帝限制在某一个框架之中行事。 商辂这般作为,都不是说杨溥的威望比朱祁镇还盛,而是臣都喜欢在皇帝面前表现出从道不从君的做法。 但是杨溥不仅仅是首辅,还是大儒,乃至于坛领袖。 说白了就是矫情。 但是朱祁镇也没有办法,有这样矫情的臣子,固然很不爽,但是他们还是有一些道德修养的,那么唯利是图,什么底线也没有,为了权力什么事情都敢做的大臣,朱祁镇更加不能忍受。 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还要加以褒奖。 毕竟,儒家即便有种种缺陷,但是在总体上,儒家还是维护朝廷体制,甚至可以说,从儒家学说之中,抽调“君”这个字眼,剩下的根本就不成体系了。 “陛下。”杨溥说道:“臣知道陛下疑我,但是黄河大堤,年久失修,实在不能再拖了。否则是会出问题的。” 朱祁镇说道:“前番不是拨银不少?怎么会出问题?” 第一百二十三章 黄河危局 第一百二十三章 黄河危局 杨溥说道:“陛下黄河乃是地上悬河,水势凶猛之极,层层加固也不足以抗击水势,而且河堤年久失修,早已不是简简单单修缮,就可以了。” “非重修不可。一旦黄河有事,波及天下数省,河南,山东,两淮百姓,非陛下之赤子乎?” “臣请陛下念及大河两岸之百姓,暂细北征之念。” “你准备说出来了。”朱祁镇心中暗道。 朱祁镇虽然说没有下大本钱修缮黄河的心思,但是黄河维护上,也是没有吝啬了,连续两年黄河拨款超过了五十万两。 这已经相当不错了。 至少在盐政改革之前,朝廷每年收入的银两不过几百万两而已,河南一省的赋税,未必有五十万两之多。 而今宣府,大同,北京附近的边墙修缮渐渐完工。朱祁镇多次召见户部尚书周忱,所谓就是一件事情。 那就是为即将到来的大战节省银两。 中央负责的工程要么完工,要么停工。 大明政治财政政策,也从之前,朱祁镇要求的略有结余即可。但是而今朱祁镇要求大量银元留下来作为战争经费。 如果用比较现代的话来说,最少财政上已经向战时财政转化了。 几乎每年都有大概六百万两银元,作为结余存入内库之中。 估计三五年之间,朱祁镇内库的结余大概能达到太皇太后留下的三千二百万两之多,到时候就足够朱祁镇与瓦刺开战了。 甚至因为财政开支大增。有源源不断财政正向流入,打上几年,也不成问题。 所以,朱祁镇在一下小钱上,并不是吝啬。 对五十万元的开支,在朱祁镇的眼中是小钱了。 但是黄河不是五十万两白银,就能修理好。 虽然朱祁镇现在一直克制与瓦刺大战,不准备在大明朝廷没有准备好的情况之下,与瓦刺大战。 但是是战争从来是两国的事情,不是朱祁镇单方面克制就可以的。 数以千万计的治河经费,朱祁镇现在是有,但是决计不可能拿出来。杨溥不是第一次这样说了。 朱祁镇心中第一个想的就是,杨溥在转移朱祁镇的战略目的。想让朱祁镇将注意力从对外战争上,转化为治理黄河之上。 但是朱祁镇登基以来,十几年都在为这一件事情做准备。岂能放弃。这一场战争,瓦刺或许是准备了脱欢,也先两代人。但是朱祁镇也是准备了十二年了。 不管遇见是什么事情都不可动摇。 说实话,朱祁镇掌管朝廷这么多年,太明白一个道理了,那就是想要天下无事,那是想都不要想的事情。 如果真要说有事,天下何处不是事? 黄册不实,卫所屯田被侵占,江南重赋,云贵土司,甘陕旱情,长江大水,四川各土司,乃至松潘土司一直不太安稳,不过四川方面多以安抚,上报朝廷说平安无事而已。 至于下面粮长欺压百姓,士大夫之家横行乡里,等等等。 那一个问题不是问题? 如果非要将朝廷大事,都一一安排妥当了。这些问题都解决了。朱祁镇这一辈子都做不完。 在朱祁镇看来,瓦刺就是大明最大的问题。 大明最精锐的军队,最能打的将领,大批财政开支,各方面的精力都纠缠在九边之中。不打了瓦刺,北京为首北中国,就不要想发展经济。 不发展经济,南北中国经济失衡就更加严重。 北京就越发依赖江南,直接影响到朱祁镇的权威。 而且能够击败瓦刺,重建大明在草原的统治,不仅仅解放了北方的负担,更让朱祁镇的权威大增,甚至超过仁宗,宣宗,直接到了太祖太宗的水平。 到时候,朱祁镇想做什么事情,就不会如今日这般束手束脚了。 所以,如果刚刚开始朱祁镇想打瓦刺,还是朱祁镇现代人的思维作祟,但是而今朱祁镇坚持这个战略,却不是简简单单的好大喜功了。 是朱祁镇作为施展自己报负,建立自己权威,一整套解决方案。是朱祁镇为将来军中权力更迭所想的办法,变法的前置条件。 朱祁镇不可能在没有完全掌握军队的情况之下,对整个大明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朱祁镇是做皇帝,不是找死的。 只要带领军队打胜仗的皇帝,才能完全的拥有军队。 只要军队之中剧烈的新陈代谢,才能让朱祁镇将自己人安排到合适的位置上。 所以,与瓦刺大战,已经寄托了朱祁镇太多太多希望。决计不能动摇。且不说,在朱祁镇看来,杨溥根本就是在危言耸听。 这样的事情,大臣做过不是一次两次了。 退一步说,即便杨溥说的是真的。朱祁镇也不会动摇的。 朱祁镇在很多事情上可以妥协,但是在有些事情上是绝对不可妥协的。 朱祁镇说道:“朕从内库出银百万两给河南,让他修缮黄河,至于征瓦刺乃是朝廷国策,即便是海枯石烂,也决计不能更改。” “陛下。”杨溥说道:“百姓何辜?” 朱祁镇说道:“朕每年耗资百万两,河南治水之臣,却是守不住黄河河堤,是朕之过吗?在正统七年之前,朝廷每年维护费用,是决计拿出这么多的,还不是过来了。” “而今就不行了。” “陛下迟一时,彼一时也。”杨溥说道。 朱祁镇说道:“先生,您的意思我知道,只是黄河之事,就不能退退吗?朕从登基以来,就思征瓦刺之事,甚至险些被太皇太后废掉,朕也是不改初心,这么多年,朕所做所为就是为了这一件事情,今漕运海运相同,南方粮草畅通无阻,河北水利大兴,每年产粮,数以千万石,又有驰道通边关。转运之耗损,少之又少。改盐税而征收,年入千万两,国库充盈,瓦刺咄咄相逼。今年在大同边墙外,双方大军对峙,互有杀伤。已经不是朕想不想打的问题了。先生就不能体谅体谅朕吗?” 这一番话,朱祁镇已经隐隐有怒气勃发了,但是强制按捺住。倒不是朱祁镇不生气,他知道生气不能解决问题。 毕竟杨溥乃朝廷重臣,什么样大场面没有见过。即便是你将刀架在他脖子之上,他也未必会屈服。 不要说大声斥责两句了。 根本没有用。 在皇帝面前敢于坚持自己的意见不动摇,这是作为大臣最基本的素质。也是周忱所没有的。 杨溥说道:“臣不是怯战之人,而今朝廷与瓦刺战于海西,臣也没有说什么。臣要说的是,陛下应思太宗之殷鉴,太皇太后之遗命,思百姓之重,与瓦刺作战,保家卫国即可,何必命士卒越沙漠,逐水草,弃父母之躯,赴不毛之地。徒耗百姓之精血,全君王之大功。” 朱祁镇只觉得喉头冒火,说道:“杨首辅,这你是该说的话吗?” 杨溥起身,跪倒在地,说道:“臣不敢伤陛下之明,故屏退左右,不落字,只是老臣拳拳之心,天人共鉴。陛下杀臣可矣,逐臣可矣,但是夺臣之言,却是万万不可。” “臣是从永乐年间走过来的,决计不想陛下重蹈覆辙。请陛下三思之。” 朱祁镇死死看着杨溥,眼睛之中隐隐有杀意涌现。 此刻朱祁镇真有杀心了。因为杨溥所说的话太难听了。 什么“太宗皇帝之殷鉴,太皇太后之遗命,”分明再否定朱祁镇,说朱祁镇不如两位。更不要说“徒耗百姓之精血,全君王之大功。”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两朝开济老臣心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两朝开济老臣心 朱祁镇虽然不敢自称是仁君。 他不是没有下令杀过人。 但是他自认为对百姓爱护之心,从来没有变过,修水利也好,降盐价也好,很多事情,朱祁镇都是为了百姓着想。 朱祁镇所做所为,可以说夙夜忧叹。朝廷大事,那一件事情,朱祁镇不挂在心上。而今杨溥这样说朱祁镇。 一时间生气,愤怒之下,还有委屈与心酸。 也没有了与杨溥继续说话的兴致,世间最难的事情,是将自己的思想装进对方的大脑之中。 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 现在双方的观点都表明了,还有什么话要说的。 即便不能说服对方,不能达到妥协,那么就是政敌了。 对付政敌该怎么办?朱祁镇心中自然是有数的。 而今朱祁镇不是当初的朱祁镇,而今的杨溥也不是当初的杨士奇。 朱祁镇心中已经准备好与杨溥一战,换一个首辅,对朱祁镇或许是一个挑战,但并非不能做到的。 朱祁镇负手而立,说道:“来人。” 立即有两个太监过来。 朱祁镇说道:“杨首辅累了,扶杨首辅回去休息。” 杨溥颤颤巍巍的行礼说道:“老臣遵命,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杨溥行礼过后颤颤巍巍的下去了。 朱祁镇坐在大殿之上,说道:“传令下去,朕谁也不见,之前安排好的,全部推下去。” 朱祁镇要思量很多事情,怎么将杨溥拿下来,又怎么善后,谁接任首辅。等等事情,这都是要细细斟酌的,最好对朝廷的影响降低到极点 如果能平稳过度是最好不过了。 “该怎么办?”朱祁镇自己没有发现,他眉目之中,似乎有一些跃跃欲试的感觉。似乎是与人斗,其乐无穷。 朱祁镇正筹划着发起一场政争,将杨溥掀下马的时候。 杨溥并没有回内阁,而是直接回家了。 这是杨溥少有几次,没有在内阁当值到下班,而是直接回家。 回到家中,杨溥的脚步忽然踉跄起来,忽然一手扶住柱子,口中一口鲜血喷出来,撒了一地。 一个跟随杨溥的老仆见状,立即搀扶住杨溥,说道:“老爷,您又吐血了。” 随即立即拿出一个锦盒,从里面翻出一颗药丸,让杨溥吞服。 对杨溥来说,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吐血了。 岁月不饶人。 杨溥对自己的身体其实是有感觉的。 进入今年之后,杨溥觉得衰老在他的身上加快了。他已经是快八十老人了。这种感觉让杨溥很清楚的理解为大限将至了。 他原本充沛的精力,慢慢的支撑不下去了。 他不敢找太医,一来太医的技术未必多好,二来杨溥的病情一旦外泄。就意味着杨溥政治生命的结束。 所以杨溥发动自己的人脉,请了一个郎中悄然过府。这郎中给出的结论是,大限将至,神鬼难医,劝杨溥叶落归根 但是对杨溥来说,家乡已经是很遥远的概念了。 他一辈子最好的年华,都在北京度过,不管是在翰林院之中的冷板凳,诏狱之中铁栏杆。渊阁的交椅,书房之中的孤灯。 等等。 他都习惯了北京的风沙,北京的干燥,还有北京才有繁华,忘记了家乡的摸样,只记得那一条依稀的小河。 天下之大,吾心安处即故乡。 对于杨溥来说,让他心安的地方就是北京。 杨溥宁肯死于任上,什么灵丹妙药也没有办法,那郎中只能开了方子,制成药丸,每日吞服。 不过是治标不治本而已。 也正是因为如此,杨溥今天才将不敢说不该说不能说的话,一古脑全说出来了。 “不用了。”杨溥刚刚说了三个字。又忍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老仆吓得面无人色。 杨溥用枯瘦的手抹了一把鲜血,说道:“去请曹恒山过府。” 老仆说道:“老爷,你就这样了,还是好好休息了吧。” “速去。”杨溥眼睛一瞪,他虽然气息微弱了许多,但是一声威严还在,说道:“国家大事,岂可耽搁?” 这老仆只能点头答应,先送杨溥回房间躺着。然后就匆匆去找曹鼐曹恒山了。 当曹鼐见到杨溥的时候,顿时心中一惊,因为他所看见杨溥,与平日在内阁之中杨溥简直是判如两人。 杨溥虽然很老了,但是平日精气神撑着,看上去神采奕奕,虽然满头白发,但在别人看来,根本不像七十多岁的老翁。 但是此刻杨溥躺在床上,呼吸微弱多了,而床前盘中,更是大团大团的鲜血,一股血腥味与药味,还有其他各种各样的味道汇集在一起。 让曹鼐鼻子有些难受。 不过,这都是小事。 曹鼐好像没有察觉一般,直接问道:“请太医了没有?” “老爷不让。”老仆说道。 曹鼐顿时发怒道:“首辅的身子关乎天下大政,岂能不请太医,速去。” 这老仆不敢怠慢。立即去了。 杨溥听见了曹鼐的声音,说道:“万钟,你来了。” 曹鼐立即行礼说道:“首辅,曹某来了。” 曹鼐子万钟,号恒山。 杨溥对身边的人说道:“你们都出去吧。” 一时间杨溥的卧室之中,只剩下曹鼐与杨溥两个人了。 杨溥说道:“万钟,你觉得当今如何?” “这”曹鼐说道:“岂是臣子可以谈论的吗?” 杨溥说道:“你不说,我说。”一瞬间杨溥的眼睛之中充满了神光,似乎整个人都变得有精神起来。说道:“当今少年登基,爱民如子,本朝以来列代皇帝之轰,当今恐怕要胜过仁宗宣宗,将来未必不能胜过太宗皇帝。” “远见卓识,是在令人钦佩,本朝很多问题,陛下都能圣裁,很多事情,即便是我看了,也觉得陛下的办法,实在是出人意料之外,却是暗合情理之中。” “登基以来,早朝不断,每日临朝召见大臣,锻炼弓马,是为修身,不沉迷于女色,独宠中宫,后宫和睦,是为齐家。治国之道,也日趋娴熟,张弛有度,阴阳有术,任用贤才,虽然有些焦躁了一些,却也是少年人的天性。没什么大不了的。” 朱祁镇如果能听见杨溥这样评价他,估计会大吃一惊的。 其实杨溥并非对朱祁镇不满意,只是杨溥知道,皇帝身边从来不缺奉承之言,作为大臣。当以直谏为贤。 正因为如此,杨溥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才选择一个时机,与朱祁镇说实话。 虽然朱祁镇不喜欢听,但是在杨溥却是句句肺腑。 “只是陛下有一点,却需要大臣来弥补。”杨溥说道:“陛下长在深宫,虽然明于大义,但是到底不知道民间疾苦,有爱民之心,却不知道百姓真正的苦难是什么?” “陛下一直以为与瓦刺大战,仅仅需要军方几十万军队就行了,却不知道,大战一启。牵连天下,北方六省,百姓都要承担转运之难了。” “大军决战,死与军前的或许只有万人,几万人,但是苦于转运,填于沟壑之间,饿死家中的百姓,却是数倍于前线。君家乃是河北人,因深知此情。” 曹鼐听了,想起家中父老所言,说道:“首辅所言极是。” 太宗年间出兵北伐动则五十万大军,但是当时北直隶才有三十三万户,其他各省人丁与北直隶相差不大。 这五十万人是从哪里来的? 千里转运消耗之大,壮丁都去运粮食,谁种地?家中妇孺谁来管,说起来都是一把泪。 第一百二十五章 杨溥之死 第一百二十五章 杨溥之死 对于任何时代的百姓来说。战争带来的永远是苦难。 不管任何政治家还是野心家,有一千个一万个理由发动战争,但是对百姓来说,一个人的命只有一条,一家人的性命只有几条。 不可能再多,人死不可复生。 朱祁镇距离民间还是太遥远了一点。 他或许在战略之上想得足够深入。他有他的理由,但是如果将心放在普通百姓身上,绝对是能不打仗,就不打仗。 即便是胜利了,有万般好处,真正能落到百姓身上的有几分?但是轮到付出的时候,却是最下层的百姓,去付出血肉。 曹鼐对这个模式,十分明白。因为曹鼐的家乡,当初也是北征征召百姓的区域之一。有太多的百姓,从此一去不复返,有些连一个死讯都传不回来。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这并不是夸张,而是写实。 曹鼐作为河北人,最不想打仗的就是河北地方的百姓了。 因为九边百姓都习惯了战争了,而也就是河北山西等百姓,平时的日子,还算是太平。但是一打起仗,很多劳役都是都摊牌不到南方去。 杨溥看着曹鼐。 他其实对曹鼐并不是太满意的。 但是却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内阁首辅继任人员,绝非杨溥可以确定的。 杨溥如果连内阁首辅之位都私相授受,朱祁镇是决计受不了。曹鼐是杨士奇的班底,是朱祁镇与官集团的妥协。 这一点,是曹鼐的位置是决计不能动的。 杨溥知道自己不能更换曹鼐,就想办法将曹鼐拉入自己的阵营之中。 杨溥口角之间有血丝溢出。声音也含糊了起来,似乎每说一句话,都对他的身体带来极大的负担,杨溥努力平稳气息,说道:“我老了,这首辅之位,迟早是你的。你是东里公的学生,有些话,我不用多说,你也知道该怎么办了。” “今后,这朝廷重任就交给你了。” “万万不可让陛下重蹈太宗皇帝覆辙。” 响鼓不用重锤,曹鼐作为杨士奇精心培养的人才,在政治素养上绝对过硬。他自然是明白杨溥所言的含义。 从正统十一年之后,曹鼐已经有所感觉,因为杨溥已经将很多事务转交给曹鼐。 曹鼐有所感觉是有所感觉。但是却暗地压制住了所有举动,表现出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 很多事情,越是事到临头,就越是有变数。故而曹鼐一动不如一静,终于等到了今日,内阁首辅的位置就在眼前。曹鼐的情绪已经没有太多波动,似乎更多是放在杨溥的病情之上。说道:“首辅何出此言,而今天下是少不了首辅,我人微言轻,劝谏陛下之事,还是首辅这样的元老重臣来。” “元老重臣?”杨溥言语之中带着苦笑,说道:“怕,咱们这位陛下,最讨厌的就是元老重臣。” 不知道是不是这一句话,触动了杨溥的心思。 杨溥随即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洒了一衣襟。 朱祁镇正在宫中默默思索,然后让杨溥下位的时候,却不想却传来消息,杨溥归家之后吐血。 朱祁镇大吃一惊,说道:“太医可曾去了?” “已经去了。”范弘说道。 朱祁镇说道:“传令给太医院,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治好首辅。” “是。”范弘立即答应下来。 朱祁镇已经坐不住了,起身不住的徘徊。 说实话,朱祁镇气极的时候,未必没有想过让杨溥死,但是一旦他回复理智,就毫不犹豫的将这个想法按捺下去。 无他,如果大明朝廷对杨溥这样的兢兢业业的老臣,都不能有些宽容,将来如何让天下人为朝廷卖命。 当初稳定朝纲的三杨,杨荣最早病逝,而杨士奇也病逝家中了,只有而今杨溥了。 即便不论杨溥在正统一朝的功劳,单单说,他在太宗,仁宗,宣宗三朝的功劳,朱祁镇就决定给杨溥死极哀荣。生前荣华,死后大名。 这与杨溥本身的政见无关。 纯粹是丧事做给活人看。 所以,即便朱祁镇而今想来想,也不过是想让杨溥退下去而已。并没有想将杨溥怎么样?毕竟治罪杨溥,朱祁镇固然痛快了。 但是为大明辛苦数十年的老臣,朱祁镇就不能宽容,杨溥固然是晚节不保,但是朱祁镇又能有什么好名声吗? 几乎是两败具伤。 杨溥此刻重病,却一下子解了朱祁镇的难题。 只是一想到,杨溥大抵是存了死谏之心,朱祁镇心中就满不是滋味。 他其实一直想说服杨溥,如果杨溥能赞同与瓦刺大战,将来后勤事务交给杨溥掌总,朱祁镇就放心多了。 毕竟,杨溥是经历过太宗北伐的人,知道这后勤怎么组织的。 但是而今,他在这一件事情上与杨溥的分歧,已经无法弥合了。 之前,朱祁镇说是与瓦刺大战,但多在口头之上,只是而今随着局势一步步的逼近,大战一点点的临近了。 已经到了图尽匕现的时候了。 这个问题已经摆在朝廷议程之中,谁都无法回避了。 朱祁镇未必想在朝廷之上掀起轩然大波,而各位官大佬们,也未必想与皇帝硬顶。与皇帝硬顶是要付出代价的。 只是谁都有自己无法退缩的坚持。 朱祁镇不可能放弃与瓦刺大战的总战略,杨溥也不愿意,让天下百姓再沦为永乐年间,民不聊生,乃至于山东造反的局面。 政治固然是妥协的艺术。但是如果真以为政治的精髓就在于妥协,却是大错特错的。言语的尽头,就是刀兵。 “先生病的时机极好。”朱祁镇心中暗道:“免去了朝廷一番争斗了。” “陛下,太医院来报,楼太医请陛下去杨府探视。”范弘说道。; 朱祁镇刚刚平复下来的心情,被这一句话给惊住了,说道:“怎么会这样?不是今日才发病吗?” 前说过,皇帝不能随随便便的探望大臣,只有一个情况之下,皇帝能探望大臣,那就是大臣已经到了弥留之际,再也不可好起来了。皇帝才能在临死之前探望。 这才几个时辰,杨溥的病就发展成这个样子了。 范弘说道:“楼太医说道,首辅病已经有些时日,一直用虎狼之药压着,而今已经压制不住,就势如水火,恐怕也就是这一两日之间了。” 朱祁镇嘴唇微微一颤,说道:“好,朕现在就去。” “陛下,”范弘说道:“这个时辰,宫门已经落锁了。” 朱祁镇说道:“那就开锁,怎么要朕自己来开不成。” 范弘不敢多说什么,说道:“奴婢明白。” 虽然一般情况之下,宫门落锁之后,向来是不到天亮不开锁的。即便是有紧急军情,也只能从门缝之中递过来。 宫禁森严,从来不是一句空话。 但是朱祁镇说话了,所有规矩都不是规矩了。 朱祁镇连夜出宫,杨溥的宅子距离宫中并不远,杨溥所住的宅子,乃是赐宅。朱祁镇出宫转了几个街口就到了。 只是朱祁镇还没有到杨家,就听见一阵阵哭声震天响起。一道道白布挂在杨家的门口上。 朱祁镇心中顿时一空。 看到这个样子,他岂能不知道,杨溥这位老臣已经不在了。 在宫中最后一番激烈的冲突,竟然成为他们留给彼此最后的印象。一想杨溥这数年来,兢兢业业的,协调上下,让百官各司其位,看似具体做事的都不是杨溥,但是没有杨溥统合好一切,周忱也并不是那么容易做事的。 想起这些,朱祁镇就有一股深深的悔意。 第一百二十六章 遗折 第一百二十六章 遗折 “皇上驾到。”一公鸭嗓子高升道。 杨溥院子里面这些人都愣了一下,纷纷拜倒在地面之上。 朱祁镇一挥手,示意他们起来,径直来到了杨溥的卧室之中。 此刻的杨溥已经没有了呼吸,被一床锦被盖住了头。从露出崭新的官靴来看,就知道已经给杨溥换过衣服了。 人刚刚死的时候,还是软的,时间长了就会僵硬。所以一般情况之下,都会抓紧时间更换了寿衣。 虽然现在的寿衣,有各种各样的款式,但是在古代的寿衣,一般都是正装,对于官员来说,一般都是官袍。 朱祁镇不忍心去掀开锦被。看这个老臣的最后的容颜。 因为每一个人死后,不管怎么样的化妆,死人总是比活人难看。 朱祁镇长叹说道:“范弘。” 范弘说道:“奴婢在。” 朱祁镇说道:“杨首辅的后事,由你们来办,定要办的风风光光的,还有在朕的寝陵附近给杨首辅找一块风水宝地,朕在九泉之下,再与杨首辅论证。” “先生。”朱祁镇心中暗道:“我会让你知道,时间会证明一切,我是对的。” “陛下,”一个老仆跪地道:“这是老爷的遗折。” 朱祁镇一看,老仆双手捧着的并是一个奏折,而是一个匣子。 正是密揭。 内阁大臣都有密揭直奏君前的权力。 朱祁镇一看就知道,杨溥这一封遗折是早就写好的。 朱祁镇示意让范弘收起来。就离开了这里。 因为不离开这里,恐怕杨溥的丧事是办不下去的。 朱祁镇回到宫中,就打开匣子,看起了杨溥的密折。 杨溥写了很多很多,洋洋洒洒尽万字,从各个方面说明了出朝政的看法。但是对自己的私事,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他所住的府邸,乃是皇帝赐宅。在他死后,让朝廷回收。 因为永乐年间北京初建的时候,当时建立起很多官房,分配给各级官员居住。但是这种居住,是类似宿舍的性子,也就是你当这个官,你就可以一直住下去,但是你罢官了,你就要离开房子了。 但是却有很多官员霸占朝廷房产,将官产当成自己的了。乃至于传于子孙。以至于而今朝廷官员房屋分配不够,让不少官员在外租房子住,大大增加了京官,特别是下层京官的生活负担。 虽然朱祁镇将宝钞换成银元实发,算是变相的涨了工资。但是总体来说,下层官员俸禄还是有些紧巴巴的。 杨溥愿意以身作则,不占朝廷便宜。 但是问题是,杨溥的院子与其他官员的院子性子不一样。 杨溥的院子是御赐。是皇帝的赏赐。而不是官府分配的住房。 朱祁镇自然不原因,只是看杨溥所言,他一家都在湖北石首,小一辈子没有出息,即便给他留一个京城的院子,又有什么用? 而这个京城的院子,乃是杨溥最大的资产项了。 朱祁镇感动之余,不好违逆杨溥的意思,叫了范弘,说道:“派人去杨首辅家乡,为杨家置办千亩良田,一切费用都从内库出,就是朕赏赐石首杨家的。” 范弘说道:“是。” 朱祁镇这才细细的品读,杨溥对于国事的意见。 杨溥首先表明的态度,本朝四帝知今上,祖宗法度运行日久,百弊丛生,是有改革的必要的。 这一点,朱祁镇不知道是杨溥的真心实意,还是对朱祁镇的应和。 毕竟,朱祁镇的政治态度,对大明尚书以上的官员,从来不是什么秘密。 朱祁镇继续看下去。 杨溥接着说利不百,不变法。所以他主张有限度的对大明制度进行修修补补的,而不是大规模的变法。 怎么样的修修补补,就是重修大明律。随即说出了大明律的种种弊端。或者说在司法实践上,与大明律条之间的背离。 朱祁镇从来没有想过,这一件事情。 因为朱祁镇很少接触到法律层面的问题。 没错,朱祁镇接触的问题,大多是法律解决不了的问题。比如叶留宗与邓茂七做乱,水旱蝗灾,大明律条即便写得再完美,也解决不了这样的问题。 一般法律能够解决的了的问题,朱祁镇根本不过问,按章程办就行了。 对这方面的疏忽,让他从来没有感觉到大明律是有问题的。 唯有杨溥这种长期主持朝政,对上上下下全面了解的大臣,才知道,有些律条根本实行不下去的,最典型的是太祖皇帝剥皮充草之律。 朱祁镇处置的贪污犯,轻重各有判决,却从来没有一例真正剥皮充草。 这很明显就是法律律条与现实实行之间的脱节。 这一条还是最明显的问题。 至于其他不明显,隐藏在暗处的潜规则,又有多少,朱祁镇却不知道。 这一件事情,他细细思索了好一阵子,心中暗道:“这的确是好大的关节。” 虽然朱祁镇很想说,法律之前人人平等,但是现实情况如何,朱祁镇也是知道,别的不说,单单说杨士奇之子杀人案,与政治关系紧密之极,拖延了数年,是因为难以侦破吗?是因为法条难断,清理纠葛吗? 不,就是因为杨士奇当政。 所以,朱祁镇很清楚,大明律并不是来惩罚以他为首的大明金字塔顶尖的人物。但是对于最下层的百姓。大明律,也就是大明的王法,或许就是他们最后的指望了。 所以法律出现这样的问题,朱祁镇岂能坐视不理。 朱祁镇又想了想,决定暂且放放。 倒不是因为瓦刺大战,一来是慢工出细活,在法律条的修订上,容不得大刀阔斧的干,只能一点点的推敲。 二来,朱祁镇不想立即修订好了。 很明显,他修订好了之后,几十年,甚至上百年,这法律条都很少变动了。但是朱祁镇想往里面掺杂私活,也不容易了。 所以,朱祁镇将这一件事情向后压压。最好能用一部法典,来囊括朱祁镇所有的改革内容。 当然了,不大改,不代表不小改,具体怎么办,朱祁镇一时间也没有理清思路。不过,他有的是时候。 他手持朱笔,在屏风上又写下三个字:“大明律”。 随后朱祁镇又看下面内容。 经筵这两个字,再次出现了。甚至杨溥还推荐了人选,就是薛瑄。并推崇薛瑄乃是天下理学之冠,学问精神,当世朱子,天下无所匹敌。即便是杨溥也甘拜下风,望尘莫及。 这个人朱祁镇也是听说过的。 是当代理学的代表人物。 其实朱祁镇在亲政以前,经筵与讲学是没有停过的,朱祁镇在学业上还是很勤奋的,但问题是亲政之后,事务繁多。 朱祁镇今日推明日,明日推后日,最后日讲取消了,经筵每月一次,渐渐变成了每年两次。春秋各一次。 根本就是礼节性的。 毕竟朱祁镇每天最少忙八个小时,多则熬夜通宵。怎么可能还日日上学。 所以才有杨溥重开经筵的说法。 前也说过,虽然说理学是大明官方学说,但并不是说明初理学就是学问的主流。最少如开国之处的刘伯温等人,未必是纯粹的理学门徒。太宗时期姚广孝,还专门写过诋毁儒家的书,照样刊行。 理学的兴盛是与官集团的兴盛,是有直接关系的。而三杨等人虽然是坛领袖,但是他们更多是政治人物,在学经义上并没有下多大的功夫。 他们所谓的馆阁体,其实不过是一种官样章而已。 第一百二十七章 托古改制 第一百二十七章 托古改制 朱祁镇心中暗道:“是不是杨先生觉得,朕有些离经叛道,想要大儒来洗涤身心了。” 只是朱祁镇看到下面,却不这样想了。 因为杨溥提到了一本,杨溥应该没有看过的书,那就是朱祁镇所作的伪书端木子。 杨溥遗折之中给朱祁镇留了面子,没有说什么。只是一笔带过,但是其中暗示,朱祁镇岂能不明白。 杨溥的意思是说:“陛下,你便是要造假,也要找一个好一点的人。” 刘定之虽然是状元出身,但是在儒学上的造诣,与薛瑄来比,还是相差太多了一点。 杨溥对这几十年的风与学风,进行了一个系统性的剖析,最后给出朱祁镇一个建议,那就是托古改制。 以效仿汉唐要口号,从风到学风,然后在触及到政治领域。 还有一系列操作手法,比如说,请陛下驾临国子监,与天下学者论道。效仿汉代盐铁会议。集众议而独断之。 有了舆论的背书,做起事情来,就容易多了。 朱祁镇觉得杨溥有限度改革的建议,并不是合朱祁镇胃口。朱祁镇并不想在大明这一条大船上修修补补,让他继续航行。 而是准备一个个换零件,将所有的零件换一个遍,让这一条船,变成一条名叫大明的新船。 但是,杨溥指出的政治路线,却是很不错的。 朱祁镇放下杨溥的遗折。打开汉书,后汉书,对于盐铁论白虎通义翻了出来,再细细揣摩。 这些书,朱祁镇之前都读过。 只是之前读,不过是当做政论来看,而今看却是另外角度来看,就是主政者如何控制一场会议,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 毕竟,这样会议,就不是几十个人会议,而是代表最少上百人,围观数以万计,并且要刊行天下的大会。 将大明儒学名家,全部召集起来,在一场会议之中确立朱祁镇想要的儒家经义,这可比朱祁镇造什么端木子,可要高端的多了。 甚至只要能确定朱祁镇现代化科学理论,成为大明的官学。即便朱祁镇这一辈子完不成的事业,也是后续有人了。 毕竟,一个学说的寿命,要远远比一个人长。 “但是,我想要的是什么学说吗?”朱祁镇心中暗道:“或者说到底是什么学说,才能与科学体系相辅相成?” 朱祁镇暗暗懊恼。 很显然,朱祁镇当初上课的时候。偏向了史学,从史学之中感受帝王心术,对于儒家学术倒是理解的太少了。 在百官看来,朱祁镇的儒学教养太浅薄了一些。否则杨溥临终上表,也要请朱祁镇开经筵。 朱祁镇又翻出来很多儒学书籍,特别是性理大全。 性理大全其实朱祁镇在日讲的时候,也学习过,但是朱祁镇那个时候没有放心思在上面。 而今感受到了需要,再次翻出来细细推敲。 所谓性理大全,其实就是宋儒合集,所谓理学其实就是宋儒之学的集中体现。所以朱祁镇想要找到支撑可学发展的理论,就必须从这其中寻找依据。 只是这是一个苦差事。 宫灯整整燃了一夜。 朱祁镇辍朝三日,以示哀悼。 但是辍朝归辍朝,但是政事还是要处理的。 朱祁镇在渊阁之中说道:“杨首辅不幸去世,乃是朝廷之大不幸。但是内阁乃朝廷重地,不可一日乏人,由次辅任首辅。” 曹鼐立即出列说道:“下官资历浅薄,不敢当次重任。” 朱祁镇微微一笑说道:“你在内阁之中也有四五年了,也又怎么会资历浅薄。天下大事,急如星火,勿失朕望。” 曹鼐说道:“臣遵旨,定当为朝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朱祁镇对曹鼐还是满意的,作为内阁首辅,首先是背后是一个政治集团,曹鼐接杨士奇之衣钵,又是北方士林领袖。背景足够了。 曹鼐协助杨溥做事。没有出过什么大乱子。能力也相当不错的,能力足够了。 在河北水利之事上,曹鼐冲锋陷阵,一直支持朱祁镇,在朱祁镇看来,这也算是一个自己人了,亲近足够了。 所以,曹鼐在次辅的位置上,不可动摇。 朱祁镇说道:“如此来说,内阁就少了一人了,就要周忱入内阁吧。” 朱祁镇这样做,也是为了赏功。 周忱这么多年来做了好大的事业,特别是在财政收入之上,近乎翻倍,盐税每年一千万两上下的进项,成为了大明税收主力。甚至在晒盐法改进之后,大明盐税甚至还能攀一个小高峰。、 无他,就是日本,朝鲜,越南,甚至南洋一些地方,也纳入了大明食盐的销售区,也就是说这些地方百姓,已经变相的向朝廷纳盐税而不自知。 还有其他什么仓储改革,钱法改革,还有驰道,等等。单单一件事情拿出来,就足够升上一级了,更不要说这都是他所做的。 当然了,朱祁镇也是单单酬功,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周忱动作越大,户部尚书对他来说有些不够了。 最典型的就是,驰道了。 驰道分到兵部,从朝廷体制中看,是理清上下了,但是朱祁镇却有一点不放心,那就是驰道这一件事情,在周忱这里办得很好,但是在兵部就一定能办好了。 这就不一定了。 自古以来,摘桃子的人,将好桃子,摘成了烂桃子。这样的事情,比比皆是。 让周忱进入内阁,虽然内阁大员都有分管,但问题是他们之间分管并不是太严苛,很多事情都会商量得办。 每一个大学士对六部都有影响力。当然影响力最大的还是自己所管的部门。 朱祁镇看向内阁六人。 张辅,胡濙自然是什么也不说,王直却出列了,说道:“陛下,臣以为周忱为尚书可矣,不当入内阁。” 朱祁镇说道:“却是为何?” 王直说道:“周忱此人,固然是能臣,但是做事却少有检点,在江南巡抚任上,曾经贿赂王振,劣迹斑斑,陛下念其为理财奇才,委任户部,臣没有异议,但内阁乃天下中枢,协理万方,周忱品行不端,不足以服天下。” “臣以为陛下要赏功,加散官可矣,赐金银可矣,只是委任内阁,却是不可。” 朱祁镇说道:“卿言周忱向王振行贿,可以证据?” 王直说道:“此刻尚无。” 朱祁镇说道:“那当时王振案的时候,卿为何不说?” 王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王振案,很多人现在复盘,还心有余悸,特别是杨溥几乎是用李时勉兑子王振,李时勉这一个能升入六部,甚至是进入内阁的人选,不得不因为双腿残疾,终结了自己的政治生命。 这样的事情之中,谁敢节外生枝。 更不要说,当时大明朝廷面对财政危机,除却周忱,无人能够摆平这个烂摊子。杨溥都不想将周忱牵扯进去。 而今周忱该做的事情都做了,大明财政充裕,即便是瓦刺之战也打的。但是周忱在改革之中,很多从权之举,不管是当时还是现在,看上去都是模棱两可的。 再加上周忱之前的前科。 很多清正的大臣,对周忱都不是太满意的。但是对周忱理财之功,还是捏着鼻子认的。这就是为什么大家接受周忱当户部尚书,而不想让周忱入内阁的原因。 朱祁镇设计的政治框架中,六部尚书虽然名义上是臣最高官员,但是却是执行层的,真正的决策层就是内阁。 第一百二十八章 杨文正 第一百二十八章 杨正 朱祁镇不想在这一件事情上,多做纠缠,说道:“好了,事情都过去了。就这么办吧。” 朱祁镇此刻才感到了做皇帝的快意。 并非谁都有三杨的威望。 三杨一去,内阁之中资格最老的大臣,就变成了胡濙。 但是胡濙一副养老的样子,除却礼部的事情,从来不开口说话,最近朱祁镇给他加了事情,就是关于黄钟律管之事。更是不管闲事了。 至于张辅也是如此。除却军事之外,其他事情也一概不管。 至于剩下内阁成员,最有威信的曹鼐与王直,他们两个人加起来,对朱祁镇的压力,也没有半个杨溥。 朱祁镇这才是尝了一把乾纲独断的瘾。他随即说道:“杨首辅为国家效力几十年,劳苦功高,朕以为当谥为:正。诸位以为如何?” “陛下,”胡濙不得不说话了,说道:“东里公谥号贞,勉仁公谥号敏,杨首辅功绩在两人之下,臣以为不当越过这两人。” 臣的谥号之中,正是第一等级,而贞是第二位。甚至有的朝代没有正,贞就是第一了。 杨士奇作为内阁首辅近三十年,辅助太宗,仁宗,宣宗,还有朱祁镇四位皇帝,没有出过差错,而且在几次皇位交替之中,都立有功劳。 特别是在正统初年,三杨辅政,恢复了大明的元气。大概是因为儿子的原因,终究没有得到正的谥号,只能低了一级。 不过,即便如此贞也没有几个人可比了。 至于杨荣比杨士奇还差了不少,却是因为杨荣这个人行事,有些地方不符合儒家价值观。比如宣宗平了汉王之后,杨荣建议剪草除根,平了赵王。 还有在宣宗废后之事上,他非但没有劝阻,反而帮宣宗出主意糊弄太皇太后。等等,这都是黑点。 所以杨荣的谥号并不太高。 就杨溥一生功业来论,他前半生是远远比不上杨士奇与杨荣的,一直到他掀翻杨士奇之前,他一直是被其他两人压制着。 他作为首相,也没有几年时间。 这几年时间虽然做的不错,但并非没有污点的,比如因为王振引起了一连串大案,比如叶留宗邓茂七之乱,等等。 怎么也不该弄一个正。、 朱祁镇说道:“胡先生此言差矣,杨首辅秉政以来,修建河北水利,使得河北百姓免于旱涝之灾,改革盐税,推行晒盐法,盐税大增,以至于现在府库再无忧虑,更不要说整顿吏治,清理贪污。完善巡抚制度,更有遗策,改易户部,兵部,工部职能,如是种种,朕而今思来,都有不胜眷恋之情,先生治天下不过四年,则天下得其荫蔽。汉武侯言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先生实为之也。” “如此先生,怎么不可能得一正?” 朱祁镇与杨溥之前的对话,都有商辂在一边记录,所谓之起居注。唯一当日最后的对话,并没有记录。 而今杨溥都死,朱祁镇就当做杨溥最后那一段话不存在。 他要无限推高杨溥。自然是做给活人看的。 朱祁镇细细回顾与杨溥合作这几年,总体来说,双方还是合作愉快的。杨溥是真心实意的想做些事情。朱祁镇交代的事情,杨溥绝对不能做的,就顶回来,觉得能做的,就全力去做。虽然有这样那样的不愉快。 但是总体来说,大明是在蒸蒸日上的。甚至上升势头很猛。 这就可以从,大明赋税增幅,与各地流民数量减少幅度,可以推算出来了。 朱祁镇自然想让满朝武知道,凡是愿意与他合作的人,朱祁镇保证身后之名,所以他想延续与臣集团,这种大合作小摩擦的蜜月期。 胡濙不再说话了。 就胡濙本身来说,他根本不想反对朱祁镇。 毕竟胡濙是看着朱祁镇一点一点长大,他知道当今不好惹。而且他一心放在养生之上,已经多次向朱祁镇请辞了。 如果朱祁镇准了他,说不定胡濙就要在武当山做一道人了。 只是朱祁镇见胡濙鹤发童颜,行动之间,比寻常年轻人还敏捷多了。自然是不肯放他走。 朱祁镇觉得,胡濙在政治上没有企图。让胡濙管着礼部,最少礼部也少找朱祁镇的麻烦,否则换一个想在朝廷上建立名望的大臣,朱祁镇就烦恼多了。 毕竟,朱祁镇本身是一个不太在意礼节的人。 但是宫中更是繁缛节多,如果真挑朱祁镇的毛病,朱祁镇处处都是毛病。礼部尚书在礼法上挑皇帝的毛病。 皇帝还没有办法。 朱祁镇一心一意要将胡濙放在大学士的位置上养老了。就是胡大爷在大学士的位置上,每天来内阁签到就行。 反正胡濙当了几十年礼部尚书了,对礼部的事务,闭着眼睛都能处理好。而且礼部都是清水衙门,除非是科举年,否则真没有什么事情。 胡濙似乎也参悟出来朱祁镇这一层意思。如果不是这一件事情,牵扯到礼部,胡濙也不会出来说话。 但是胡濙出来说话,仅仅是开了一口头。 在他想来,后面有人该接着说,毕竟杨溥虽然不错,但是封正,有些太离谱了一点。要知道从大明开国到现在,还没有一个臣获得这个谥号的。 有人说方孝孺谥号正,但是方孝孺这个谥号乃是南明追封的。最少在这个时间段之内,是一个也没有的。 杨溥怎么看,都是承担不起这个名号的。 只是胡濙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每一个人出来说话。 原因很简单,内阁七个人之中,现在空缺一位,张辅是不会在这件事情上发言的,胡濙已经说过了,剩下五个人之中,曹鼐刚刚得了杨溥遗赠。成为内阁首辅。怎么也要念杨溥的好。这一件事情,或许有些不大合适,但是他不适合说。 而马愉,高谷,都是杨溥的学生的,面对这样的局面,他们自然要闭嘴了。让他们违心赞成,却是有一点难,让他们极力反对,更是不可能。 毕竟是自己的老师。 至于王直见所有人都不说话,他说话有什么用? 他刚刚被朱祁镇给怼回去,也不愿意再惹怒朱祁镇了。 这也是内阁之中,缺少一个核心的表现。 朱祁镇说道:“既然大家都赞同,这一件事情就定下来了。” 随着这一声令下,大明第一个正公,就此出炉了。 杨正公这四个传了出来,几乎满朝武一片哗然,不少人都上书反对,杨溥与这两个字实在是不相符。 朱祁镇将这奏折集中在一起,在某日早朝之中,道:“杨溥辅弼之功,传道之德,朕愿意以师礼待杨溥。正谥号,不足以言杨公之德万一,从此满朝武不许再议此事。” 此言一出,不出旬日就传遍天下了。 一时间,杨溥与当今君臣知遇之情,被写进了话本之中。几乎可以比汉昭烈,与诸葛武侯了。特别是杨溥死后被封为正的同时,也葬入皇陵。更是臣莫大的荣幸。朱祁镇还下令在石首为杨溥建立祠堂。各种恩典加在一起,更让感叹君恩之厚。 朱祁镇这举动,抬高了杨溥的同时,也变相抬高了自己。特别是朱祁镇将很多功劳都加在杨溥身上,甚至民间的名声,杨溥有超过杨士奇的趋势。 三杨泉下有知,或许万万没有想到,跟随他们大半辈子的小老弟,在生命最后几年,有后来居上的趋势。 第一百二十九章 首辅曹鼐 第一百二十九章 首辅曹鼐 正统十二年四月。 杨溥离世已经半年有余了。 随着杨溥离世之后,一系列人员调整也渐渐的稳定下来了。 朱祁镇登基以来第三任首辅,曹鼐正式正位,在朝野上下开始确立起权威了。 朱祁镇与曹鼐的磨合,也变得慢慢习惯起来。 总体来说,对于这个新任首辅,朱祁镇还是感受到很舒服的。 杨士奇之于朱祁镇,一直是处于一种长辈对于晚辈的态度,即便是朱祁镇虽然能看见杨士奇每次拜见他,都会行礼。 但是朱祁镇一直有一种感觉,那种感觉就是杨士奇虽然跪着,朱祁镇却感觉,杨士奇是站着的,自己反而处于下位。 杨溥虽然无意倚老卖老,但是岁月给他足够的底气,在朱祁镇面前说任何话。 但是曹鼐却不一样了。 曹鼐的内阁,似乎让朱祁镇觉得有些回归内阁本意的感觉。 其实在太宗皇帝在的时候,内阁其实就是皇帝的秘书班子而已。 曹鼐对朱祁镇所有命令,都是毕恭毕敬,一般来说,从来没有反驳的时候。但凡是重要决断,都会上书请旨。 似乎没有皇帝的圣旨,什么都做不了了。 当然了,如果曹鼐什么事情都要朱祁镇做决定,朱祁镇早就换了一个首辅了,毕竟朝廷政务繁杂。如果万千事务都压在朱祁镇身上,朱祁镇早就累死了。 曹鼐更多形式上的早晚请示汇报,其实已经将下面的事情整理的条条框框,朱祁镇只需写一个同意,或者准就行了。 这让朱祁镇很舒服。 而且曹鼐天早朝之后,都会拜见朱祁镇,商议当日政务。 看上去,就好像是朱祁镇的意志绝对主导了内阁。其实曹鼐在其中并非没有自己的想法,只是夹杂在各种请示之中了。 朱祁镇有些看出来,有些没有看出。 但是朱祁镇无疑真将内阁变成一个秘书机关。所以,除非违反朱祁镇的原则。朱祁镇都当做不知道。 于是,如此曹鼐低头,朱祁镇放权。 双方的合作倒有几分君臣和睦,其乐融融的样子。 乾清宫之中。 去年乾清宫经过了大装修,凡是金银饰物全部给去掉了,不仅仅是乾清宫,整个紫禁城之中都是,最贵的饰物就是铜了。 只是大明尚红,院子里的红色没有变,但是都换掉了朱砂。总体来说,整个紫禁城的装修风格,变得淡雅多了。 此刻曹鼐正在向朱祁镇禀报政务,他首先说的是藩王。 “陛下,沈王请封六子为郡王。”曹鼐到这里微微一顿,不再说话,而是看向朱祁镇。 朱祁镇说道:“先搁着吧。” “陛下,关于宗室藩王,是不是逼得太紧了。,数年前毕竟派遣人巡视藩王,各处藩王多有惩戒,而辽王一系,更是定案,贬为庶人。” “至于各藩郡王,多以不封。” “前番乃是朝廷用度紧张,而今盐税关税数以千王,却依旧如此,臣恐有伤陛下亲亲之道也。” 朱祁镇听了,也知道这一件事情。已经拖得时间太长了。 自从朱祁镇提出封建策后,加紧了对藩王的控制,对于现在还有护卫的王爷,比如楚王,秦王,蜀王等等,都找到了这样那样的理由,将护卫给剥夺了。 比如秦王,就将秦王最后一个护卫,调往延安备边。 对于藩王庶子封郡王之上,也卡得很严,都要考核。 所以,最近能封郡王的庶子减少了不少,甚至有些人等到死,也不能封郡王。儿子只能再降次继承。 这样做,让宗室之中有很多怨言。 在儒家之中,亲亲就是一个道德标签。毕竟一个人不能对自己的亲戚好,外人很难觉得这些人能对外人好。 朱祁镇也明白这一点。暗道:“这其实也就是因为我当政之十几年其实,并没有给大明开辟多少土司。” 朱祁镇一直想将大明宗室之中的人才,放到大明外围各封地之中。在大明鞭长莫及的地方,建立有效的统治。 所有才建立起大本堂。 其中所教育的都是宗室功臣子弟。更是太子教育之所。 不过因为,太子尚小,大本堂教育并不是太受重视的,不过数年以来,也培养了一批宗室子弟。虽然多是旁支,人数并不多。 想起大本堂之中的宗室子弟,朱祁镇一时间有了想法。 朱祁镇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将大本堂宗室子弟都派发到襄王军前效力,襄王叔在西南也不是多容易的,另外召韩王入京,任宗人令。先生以为如何?” 宗室子弟最怕的是什么?是没有希望。 宗室子弟之中,有混吃等死之辈,这些人朱祁镇反而不在乎。因为这些人再怎么多,也闹不出什么事情。 不过是朱祁镇脸上难看一点而已。 最有可能出事的,反而是宗室之中有能力的人。这些人反而不甘心现状。但有没有希望。所以,朱祁镇才想摆出重视宗室子弟的样子。 大本堂这一批子弟,大概百余人,都是经过了大本堂数年的教育,虽然朱祁镇不重视,但是教授他们的还是一等一的师资力量,全部是一水的翰林学士。 他们可以说是能能武。 襄王这些年在南疆,与缅甸乃至麓川的余孽,屡屡交手,但是并没有打太大。毕竟王骥在云贵坐镇,凡是动襄王,就要考虑王骥的因素。 但是襄王上的奏表,最大的问题就是缺少人才。 大明秀才举人,根本不可能去这样的边地,而在麓川能用的人才,都与思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襄王又不能尽用之。 这是襄王最大的苦恼了。 朱祁镇派一批宗室子弟过去,能在西南建功立业的话。对于大明将来统治西南,却是大有好处。 至于韩王,却是大明藩王之中的异类。 几乎所谓王爷对封建策表示清一色的反对的时候,唯独韩王却跃跃欲试。甚至想移藩海西。 朱祁镇对此,只能是心意领了,海西这样的塞外孤城,朱祁镇可不敢交给韩王。万一韩王眼高手低,将海西城给折进去了。 朱祁镇的战略岂不是打了一个大折扣。甚至瓦刺有了海西基业,辽东与朝鲜都要背祸了。 但是勇气可嘉,也想天下表明,朱祁镇决计没有刻薄宗室的念头,所以,让韩王进京掌管宗人令。 如果朱祁镇发觉韩王真可以一用的话,将来未必不能分藩于外。 而且如果大明国内的藩王,不做出改变的话,朱祁镇对这些藩王的袭封,只会越来越严格。 曹鼐见朱祁镇已经有了决断,也不再多说,继续说道:“陛下,于谦于大人家中不幸,恐怕要丁忧了。” 朱祁镇听了,不由皱眉,说道:“此事已经确定了。” 曹鼐说道:“臣不敢妄言。下面还没有报上来,但是根基消息,就这几日之内的事情了。” 朱祁镇沉吟了一会儿,说道:“人伦之情,父子天性,朕本不该夺情,只是今日这个年头实在难过。直隶是少不了于谦的,让礼部下令准于谦的假,让他数数回家。见老人家最后一面,办完事情之后,继续办差。” 按照儒家的传统,要守孝三年。只是曹鼐也知道,的确今年分外难过,因为今年又是一个大旱年。 而今才四月,但是旱情已经非常明显了。蝗灾也有复起之像。而整个北方唯一的净土,不是别的地方,就是河北。 因为河北灌溉体系比较完善,这才能熬过旱情,但是其他地方尤其是山东,河南,两淮,湖广,旱情尤其严重。 第一百三十章 天下大旱 第一百三十章 天下大旱 即便是河北,也不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虽然河北的灌溉体系比较完善。河北因为灌溉体系,很多滩涂之地都被开发了。但是并不是说,整个河北地区都已经没有这样的地方。 即便河北没有了,河南,山东,两淮这些地方没有吗? 蝗虫是长翅膀的。 整个北方,也就河北五月收成不错,大抵是一个平年,但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河北这一点粮食,就显得尤其重要了。 朱祁镇从今年到现在,已经免去了一两百万石的粮税,甚至下令,山东,河南,今年免粮税。 大规模赈灾虽然还没有开始。 但是户部已经在开始抽调粮食,在运河沿线安置,在必要的时候可以,迅速抽调到山东河南各地。 面对这样的情况,朱祁镇有一种深深的无力之感。 也是如此,曹鼐才劝朱祁镇在宗室问题上让步一二。就是怕出什么乱事。 朱祁镇一想到旱情之上,就忍不住说道:“而今的旱情如何?” 曹鼐说道:“赖陛下仁德,而今各地虽然多有旱情,但是还没有造成大难,只有几个问题,比较突出。” 朱祁镇说道:“说。” 曹鼐说道:“流民问题,臣在几十个县的奏报之中都发现了流民,少则数百,多则数千。如果不加以安抚,恐怕要出事的,但是流民的安抚问题,事情也不大好办。各地地方官驱除流民到临县,甚至两地互相驱赶,任流民在野外饿死。” “真正落实流民附籍的却是少数的。” “逃荒”这两个字已经在后世很多人的脑海之中去除了,但却是很多百姓面对难以抵御的天灾最好的反应。 一家老小放弃家园与田地,到处乞讨。就形成了大面积的流民问题。 甚至朱祁镇下令免除山东,河南今年的赋税,其实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就是想尽一切办法,让百姓留在原地。 毕竟,虽然大明官府的黄册并不一定准确,但是最少有一个依据。 朝廷派发赈灾粮的时候,也知道该往哪里多运一些,哪里少运一些。但是百姓变成了流民,也就让朝廷对各地的受灾人数,彻底失去了掌控。 很可能造成,即便朝廷运到灾区足够的赈灾粮,也有一些灾民吃不到。因为朝廷分派赈灾粮是按照各县人口基数分配的。 但是流民聚集人数,却与朝廷分派的粮食不一致。 更不要说,流民与本地人之间争夺粮食的种种问题。 可以说,流民就是一个麻烦事,对地方官来说是霍乱之源。 大明早就有对待流民政策,就是就地附籍,就是流民到了某个地方,地方官有义务将这些流民当地落户,分配荒地,让他们在当地生活。 于谦在河北就是这样做的。 让河北在数年之内,达到了一百万户数量。 但是对于一般地方官来说,他们万万不会这样做,流民什么也没有,要将他们安置下来,需要口粮,荒地,衣食等等。 更不要说开荒从来是很艰难的事情,很多小老百姓根本没有独立开荒的能力。 而且,不仅仅是帮助流民安置下来就完事的。 对于流民来说,他们很多人都不想在外地久留,总就想回家的,一旦情形变好。就很容易放弃新家回到老家去。 这个时候,当地地方官就坐腊了。 凡是办事都是有难题的,不办事就没有难题了。 所以,朝廷下达的政策,根本没有几个地方官执行。只要少数几个府县,落户了几千人而已。 但是锦衣卫估计,这一场大旱造成的流民最少有二十万人之多。 朱祁镇听曹鼐如此说,心中难免忧心忡忡的,说道:“先生有什么高见?” 曹鼐说道:“臣无能,而今只能派出御史,巡视各府县了,严查此类事件了。” 朱祁镇听了,心中有些失望。 他总觉得如果杨溥还在,或许会给自己一个不一样的答复。他心中暗道:“清丈天下黄册,这一件事情不能避免了。” 不清楚下面有多少人,不清楚下面有多少地。只是按照朝廷原本的体制之中征税,连征税数字也是陈陈相因的数字。 就好像一切政策都建立在空中楼阁之上。 太祖皇帝将黄册当成治国的重中之重,只是而今这黄册变成一张废纸了。 别的不说,这些流民是怎么来的? 总不能是从地里长出来的吧,只有在籍户口逃逸了,才有流民。而于谦在河北最少安置了十几万户流民。但是这样大量的户口流失,却没有在任何一个省的黄册之中表现出来。 似乎世界上凭空多了几十万人一般。 朱祁镇想了想以工代赈,但是不去想耗费多少,单单说下面的行政能力,河北水利工程,是有于谦在。 朱祁镇才放心将这一切都交给他,就现在地方官员,朱祁镇砸一百万两,真不知道有几十万两能用到河工之上。 朱祁镇想了想说道:“就按先生想的来吧,从都察院,户部挑选出一批人员来,直隶,山东,河南,两淮,湖广,一个地方都不能少。每一个县都派人视察。万万不可怠慢。如果人手不够,翰林院的人也可以用。” 曹鼐说道:“臣遵旨。” 曹鼐微微一顿说道:“陛下,今年臣估计,最少要减免五百多万石钱粮,还有备用五百多万石钱粮赈灾。甚至还有增加。” “如此一来,运河沿线的粮仓就空了。” “海西战事,能不能停一下。今年辽东禀报,松花江一带,旱情也很严重,臣以为今岁灾年,不单单在朝廷,也在瓦刺。建州女真就放一放如何?” 朱祁镇也知道,曹鼐所言是正确的。 今年漠北漠南的草原,旱情也很严重。少有雨水。瓦刺加大了与朝廷的朝贡贸易,甚至内部也有一些混乱。 哈密卫也有骚乱。 具体什么骚乱,锦衣卫还没有理清楚前因后果,反正是这骚乱,被瓦刺很快平定下来了。 朝廷与亦力把力与青海,乌思藏的关系忽然紧密起来,并不是因为大明忽然有实力了,而是瓦刺专注于内政,对外似乎疏忽了。 而且各地藩属都在与大明的贸易之中获得好处,在困难时期,这种贸易尤其重要。 但是朱祁镇想了想去,还是选择继续平定建州女真部。 朱祁镇说道:“这一战从去岁开始调兵,而今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各部粮草已经运输到位了,即便而今不出征,这些粮草也不能来回转运,消耗太大了。” 粮食这种物资,来回转运两次,估计运费就超过了本身的价值。 “而且,也是瓦刺受灾了,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 c o m 朝廷越是不能示弱。否则瓦刺会怎么做,还真不知道的。”朱祁镇脸色阴沉的说道。 曹鼐听了,说道:“陛下英明,却是臣想差了。” 朱祁镇看了一眼曹鼐,心中暗道:“未必是曹鼐想不到,不过是奉承而已。” 草原的经济形势与汉地不同,汉地遇见灾情的时候,自然是咬紧牙关渡过,而草原之上,很容易想出兵抢劫。 所以,越是如此,朝廷就越不能向北方示弱。 大军集结是瞒不过人的,去年就开始准备的战事,如果因为关内灾情而放弃了,很可能会让也先生出别样的想法。 比如,大明分心赈灾,不能用兵。到时候,或许就是瓦刺南下的时候。 朱祁镇心中暗道:“算算时间,东北冰雪也消融了。郭登是不是已经出兵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建州女真的末日 第一百三十一章 建州女真的末日 东北春风是比关内晚上许多。 而今李满住是进退两难。 维持海西的围城,是不可能的事情。毕竟女真部落还不可能提供这么多的脱产劳动力。之前是冬天。 大家都在窝冬,再加上瓦刺人遗留下来的营地,比女真各部自己建立的营地,还好上几分。 故而大家都留在这个营地窝冬。 整个冬天,双方都是在大雪飘飘之中相互对视而已。 根本没有作战的想法。 而今春暖花开,冰雪消融,地面之上还是一片泥泞,却已经是一年生机盎然的时刻了,女真部落也是要种地的。 不种地的话,怎么可能维持数万人的生计。特别是建州女真,乃是女真各部之中最明最开化的部落,农耕水平也是最高的。 东北这个地方,一年只能种一季。 春天如果不耕种的话,就等于整整一年没有收成。 所以李满住,不管怎么想,都不可能对抗这自然规律,不将女真各部分散开来耕种,今年冬天就要饿死。 将各部分散开来耕种,面对明军就毫无还手的力气了。 不过是早死与晚死的区别。 李满住多次向也先求援,只是而今草原上很多地方,根本就没有长出草来,大批大批的牛羊饿死。 这才是也先要面对最大的危机,至于粮食。很抱歉,也先也不多,更不要说支持建州女真了。 所以,李满住思来想去。终于决定从各部女真部落之中抽出一万五千人的军队,驻守在海西城外。将海西军队封锁在海西城之中。 其他各地都在双城,毛怜卫,等等地方种地。 因为这些地方距离海西城不远,而且有海西各部留下来的耕田。也方便种植。 约定春耕之后,再聚兵海西城外。 海西城中各部见王满住如此,纷纷求战,但是焦礼却不许,只是让下面的人等。 等谁。 等得就是郭登。 因为辽东军在去年元气大伤,故而朱祁镇从京营调入过万骑兵,再加上辽东本部人马,得骑兵两万。因为方瑾在福建,所以郭登的副将乃是刘聚。 刘聚是何许人也? 就是刘永诚的侄子。 刘永诚在京师之中,不显山不露水,却是御马监太监,并掌管武学,低调的就好像京中没有这一个人一般。 但是真正大佬们谁不知道,刘永诚乃是皇帝的依仗之一。靖难勋贵们也不敢小窥了御马监的人马。 刘永诚对侄子要求严格之极,也担任过武学教官,毕竟武学这么多人,刘永诚也不可能一个个教,自然是有帮手的。 且不说,刘聚本身的能力还算不错。最少不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再加上皇帝都要给刘永诚几分面子。 刘聚自然是平步青云,成为朱祁镇重点提拔的将领。 参与平定建州女真之战。 因为很多人都看得出来,这一战虽然还没有打,但是胜负之数,已然分明,不过是赢上几分而已。 所以,郭登与刘聚,施聚分兵三路,突击建州卫,毛怜卫,双城等地,甚至朝鲜人也想派出一部人马参战。 只是被郭登婉拒了。 朝鲜只是支应粮草而已。 这一战就势如破竹。 数日女真各部集结起来,有数万之众,但是而今却都分散在各地春耕。以聚击散,简直就好像是砍菜切瓜一般,顺顺利利将平定各地。 李满住已经感觉不妙了。 所以等海西城之中得到郭登已经出兵的消息,焦礼自然不会按捺下面蠢蠢欲动的人马,城中三万之众,空城而出,步骑结合,直逼李满住大营之下。 只是这个时候,他们才发现,李满住已经是人去楼空了。 焦礼大恨,二话不说下令石亨追击。 整个冬季石亨都没有闲着。一直在训练麾下的女真战士,此刻心怀报仇雪恨之心,石亨一追出去,就好像是一条疯狗一般。 死死咬着李满住的尾巴。 李满住很清楚,也先不加入,他其实没有能力在海西这一带立足了。所以他干脆利落的想要潜越长白山,退到长白山以西。 他觉得明军不会轻易翻越长白山,毕竟长白山以西乃是兀良哈三卫的地盘,与瓦刺地盘相接。 很容易得到了瓦刺的支持。 只是李满住能想到的,郭登会想不到。 所以,当李满住到了三道关前,想要通过三道关穿过长白山的时候,就发现周围大红的旗帜一下子竖起起来,满山遍野都是。 一个将领带着骑兵出现,说道:“李满住,闽西伯已经等候多时了。” 李满住也算是一个枭雄人物。很有人格魅力,即便到了现在也不低头,与郭登所部一场大战,双方就在长白山以东厮杀。 交战半日之后,石亨从东边杀过来,才最后锁定了胜局。 李满住沿着长白山向西逃了数里,就被石亨杀死一个山沟之中。 石亨拎着李满住的人头,说道:“老子,早就看你不顺眼了,你也就今日。”正要收兵的时候,却见一个士卒双手高举一块大石头,说道:“将军,你看,这是什么?” 石亨远远的看过去,阳光照射在这一块石头上,散射出金色的光芒。他手一松,连李满住的人头都不要了,几步上前,接过这一块石头,用溪水细细冲洗,再看上面的纹路直抵。 狗头金,是一块狗头金。 这一块就有十几斤了。最少值好几百两银子。这还是单单说金子的重量。 石亨的呼吸一下子就急促起来,说道:“都去找找。或许还有。” 不用石亨说,很多士卒都去寻找了,不一会儿,就找到大大小小的狗头金。很明显这里是一个处金矿。 石亨一瞬间想过很多想法。 只要霸占了此处。今后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甚至他心中杀人灭口的心都有了,虽然这里都是他的亲兵。 但并不是说,他所有亲兵都是可靠的。 就在这里时候,忽然清脆的马蹄声传来,一队骑兵冲了过来,为首的人正是郭登。 而今其他地方的战事都已经平息了,女真各部要么投降,要么被杀了。而李满住作为罪魁祸首,他不死,这一件事情就不算完。 郭登自然带人过来看看。 郭登本来没有注意到什么,见石亨居然不过来行礼,再细细看石亨一行人紧张的样子。已经一边的金色光芒。 一瞬间想明白了什么? 郭登说道:“石将军,有些事情,你要好好像清楚了。” 石亨一瞬间脸色上头,他微微低头,各种神色在他的脸上浮现了一遍,最后才捧着一块狗头金说道:“陛下洪福齐天在此地发现一处金矿。这是天大的祥瑞。” 郭登让人接过狗头金,看了一眼,就放得一边了,说道:“果然是祥瑞,陛下知道了定然高兴,也少不了石将军的功劳,陛下不会亏待有功之臣的。” 但是即便如此石亨心中也犹如刀绞。 这就是人与人的不同,石亨虽然也有世袭武职,但是官并不大,而今的地位也是自己一刀一枪拼出来的。 但是郭登。他是武定侯府出身,虽然是庶子庶孙,享受到的待遇是低过嫡子的,但是即便如此,他所享受的生活,也是超过大明百分之九十九的人。 是真正的天潢贵胄。不敢说视金钱如粪土,但如果将金银与圣眷相比,郭登决计不在乎所谓的金银。 石亨遇见别人,或许还能二一添做五,但是遇见郭登,却是根本不要想了。 他是收买不了郭登的。 第一百三十二章 狼 第一百三十二章 狼 其实这里就是后世大名鼎鼎的夹皮沟金矿。 这个消息传到京师,直接改变了大明朝廷对海西的控制程度。 朱祁镇简直是双喜临门。 他当然知道东北多金矿,但是朱祁镇又不能亲自去探测,而且东北很多地方都处于未开发状态,全部是深山老林,还时不时的有东北虎狗熊都猛兽出没,少数人根本不能成行,而大规模地质勘探,更是朝廷很难办到的事情。 第一缺人,第二朱祁镇也怕下面的乱来。 毕竟经过了叶留宗一事后,朱祁镇对任何矿业都存着很小心很小心的想法了。宁可少得一点钱,也不想再弄出乱子了。 所以大规模探矿这事情,朱祁镇在大脑之中转了一个圈,就被按下来了。 所以,这个金矿对朱祁镇来说简直是意外之喜。 更不要说,李满住授首了。建州女真已经不存在了,各地女真部落被大洗牌之后,大部分女真百姓直接隶属与海西都司了。 朱祁镇得到焦礼的汇报。 海西都司下辖的女真部落人丁已经是有十几万之多了。 随着这十几万放在内地,还没有一个府县的人多,但是在海西都司,就能多养活一些可战之兵了。 再加上这个金矿的财政补贴。 初步勘探,这个金矿一年可以出黄金三万两,折合白银也就是三十多万两了,很多地方一个省的岁收也不过如此了。 朱祁镇自然不在乎三十万白银,但是这三十万两白银可以直接补贴到海西都司的军费之中,海西都司就能做更多的事情了。 朱祁镇直接下令,建立海西六城,海西卫城,双城卫城,毛怜卫城,建州卫城,还有金城卫。以及三道关城。 完成朱祁镇一直想做的,封锁长白山一线,让瓦刺进攻海西,只能沿着黑龙江进入松嫩平原,然后再南下,这一路多为水泽。未必方便骑兵行军。 如此一来,海西都司就安全多了。 漠北 也先也得到了李满住死讯。 不过,也先并没有多关注。 在也先从海西退兵的时候,也先就将李满住当成一枚弃子了,什么时候死,并不重要。 而今也先在商议一是件大事,那就是要不要南下大明。 面对天灾,蒙古各部议论纷纷。 脱脱不花说道:“草原的马儿想要日行千里,需要吃草,骑马的勇士想要重回大都,需要时机,淮王,我们所有人都想重光大元,但是南朝如果那么容易打败,而今在大都的已经是怯薛军了。” “面对南朝,再怎么谨慎都不为过。今年长生天发怒,不许草原长草,所有畜生都无法生活,勇士们都饿着肚子,如何能拉起弓箭,骑着战马南下。” “我们需要的是草场,是休养生息,让小崽子长大,让母马怀孕,而不是现在就打仗。” 总体来说分为两部分,一部分就是瓦刺各部为首,赞成南下。 对瓦刺来说,与其草原生乱,到处镇压,还不如此驱赶这些人马去攻南朝,反正都是死人,只要不死瓦刺本部人马,对他们来说就足够了。 但是蒙古各部却不愿意。 很简单,谁也不愿意当炮灰。 他们啃骨头,让瓦刺各部吃肉。 谁知道心里都不平衡。但是他们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反对,但是有一个人却是可以的,那就是蒙古名义上的大汗,脱脱不花。 脱脱不花面对从一个胜利走向另外一个胜利的也先,脱脱不花有一种锋芒在背的感觉。他太明白脱欢父子的心思了。 知道有一天,也先一定会篡夺黄金家族大权。 现在不做,不过是因为时机不到而已。 所以,脱脱不花看似安分,其实一直想办法反抗,去年的战事让脱脱不花看到了机会,很多损失惨重的部落,将对抗也先的希望,寄托在脱脱不花身上。 脱脱不花也知道,他们未必安的什么好心思。但是政治本来就是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脱脱不花就毫不犹豫的抓住了这一根稻草。 “大汗。”阿刺知院说道:“而今所有的草场,不足以承载大汗的牲口,唯有南方才有粮食,我们不去南方要粮食,难道在草原上饿死。” “大汗子民,是宁肯战死,也不饿死。” 也先对于脱脱不花突然开口,加入争端,感到诧异。 因为脱脱不花,在大多数时刻,都在做一个吉祥物的存在。今日忽然发言,定然是有想法的。 但是什么想法,他一时间没有摸清楚。 不用他开口,就有人将他想说的说了出来。 此刻也先的眼睛微微眯着,扫过帐篷之中所有头人,似乎想通过观察他们的细微的表情,看出他们的站队。 并选择他即将采取的应对办法。 脱脱不花继续说道:“长生天并不会让所有河流干涸,也不会让所有蒙古人都活不下去,只要熬过今年,还是有美好的明天,但是如果南下面对南人的火器,勇士的鲜血只会白流。”阿刺知院说道:“不许要打下大都,只要打下一两个城池,就足够牲口们活下去了。即便有些牺牲也是值得的。” 阿刺知院说的对,对于大明与草原之间,鲜明的经济差异。对于蒙古人来说,哪怕是攻破一个村子,都是很赚的事情。 一张铁锅,就能换一个蒙古女人。 人命是有价值的,蒙古人命的价值更低。 很多蒙古贵族都不将蒙古人当人,不过牲口而已。 而今他们所争论的,是如果渡过这个灾年,其实不管是南下,还是在草原上熬过去,都会有人死亡。 而且是大批人蒙古人死亡。 但是他们都没有在意。 “咳咳。”也先忽然咳嗽了两声。 所有人都静住了。 也先说道:“草原上的狼捕的时候,也会被马踹死,但是怕被马踹死,难道就不捕了?狼不捕,是不可能在草原上活下去的。” 也先的目光扫过,看见了不少激动的眼神,都是一个个支撑出兵的部落头人。 也先继续说道:“但是狼捕,却也不是随随便便的扑杀的,一头有耐心的狼,会跟随物几天,甚至十几天,饿着肚子,吃着雪花,就等物放松警惕的一天,然后突然扑上去咬住物的喉咙。” “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狼能可等待,饿着肚子等待。” “南朝很强?对很强,但是再强的汉人也是羊,而我们是狼。” “物与手的形态从来没有转变。所以我们要有耐心,要有耐心的等待物放松警惕。” “狼在捕之前,都会做试探。试探我们的物现在是什么情况?” “现在有很多消息传来,说什么的都有,有一天可以确定,那就是长生天不让草原的牲口活下去,也没有让人南朝皇帝的牲口活下去。” “我决定,大军南下,去长城边上放牧,去试探一下我们的物,看看南朝那位小皇帝的胆量。” “如果他胆怯了,我们就像狼一下咬住他的喉咙,如果他真有底气,我们就等下去。” “一直等下去,等合适的时机。” 也先眼睛之中似乎悠悠的泛着绿光,就好像是一头冷静的狼,一个冷静残忍的手,他说道:“你们明白吗?” 所有部落头领一并站起来说道:“谨遵淮王号令。” 一时间只有脱脱不花坐在主位之上。冷落的就好像是一个雕塑一般,脱脱不花看着也先,忽然觉得也先就好像一头要扑向他的狼。 第一百三十三章 瓦刺临边 第一百三十三章 瓦刺临边 也先南下,还有另外一个想法。 那就是逐水草。 总体来说,虽然草原上的旱情还是比较严重。但是漠南蒙古比漠北蒙古情况要好的多。 但是漠南蒙古与东北平原一带,都是兀良哈的领地。 所以大军南下,瓦刺主力就离开漠南,就食漠南,压迫了兀良哈的生存空间,也就是这个举动,不管是真的开打也好,假的开打也好,瓦刺本部人马都是可以保全的,损失的都不是瓦刺本部。 如此大的动静,根本瞒不过人。 瓦刺大军还没有过大漠,从各个地方,各个渠道,无数消息,从四面八方传到了乾清宫之中。 朱祁镇看着四面八方消息,说什么的都有。 一时间,他也有所踌躇。 现在要不要与瓦刺开战。 瓦刺大军的主力,已经进驻开平,大宁一带了,放牧的蒙古人,已经到了长城以北百余里的范围之内。 倒不是说他们不想南下了。 而是没有南下的必要了。 因为,大明边军烧荒的习惯,大明边墙以北百余里的范围之内,全部是一片白地,几乎是寸草不生。 不能让瓦刺休养生息。 只是即便如此,瓦刺为了防备大明的突然袭击,也派出大量的探马与斥候。遍布了千里边墙。 为了防止瓦刺的突然袭击,宣府,大同,辽东,海西四镇都陷入紧张状态之中。 武英殿之中。 朱祁镇看着曹鼐与张辅,说道:“而今局面,已经如此。首辅与国公有何教朕?” 曹鼐说道:“陛下,此时不是与瓦刺开战之时,各地大旱一日胜过一日,臣以为当重启陛下以工待赈之策。修建河南,两淮水利。工部侍郎王永和可担此重任。” 这已经不是曹鼐第一次说这一件事情。 官的意见很清晰且明了,那就是修德则远人服,只要做好了自己,外敌自然不敢来侵犯。 面对于谦丁忧,一时间不在朝中,曹鼐也推出了自己属意的治水之臣,就是王永和。王永和在于谦治水之中,也是从旁协助过,后来又调入工部,协调了江南,陕西等地治水工程。 现在是工部侍郎。 甚至是下一任工部尚书的热门人选。 让他来主持黄河治理工程,对曹鼐来说,也是恰如其分。 而今旱情大作,固然是一个大问题,但是如果说治理黄河的话,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最少黄河河水虽然还没有到达断流的程度,但是水量的减少,也给施工带了很大的便宜。 有时候朱祁镇也感到曹鼐的坚持。 曹鼐从来不会与朱祁镇反驳,凡是朱祁镇做出了决定,曹鼐从来不敢说什么,但是他的坚持,就是将自己认为对的事情,一次两次三次四次五次说出来。 都是寻找在朱祁镇心情好的时候,反复陈述。 可以说是死缠烂打,软磨硬泡。 如果有些事情,没有原则的问题,朱祁镇也就准了。毕竟他不想与内阁闹太僵,还需要内阁办事。 但是治河这一件事情太大了。 有河北水利消耗在前,黄河河工之大,朱祁镇心中是有所估计。眼见瓦刺越发过分,朱祁镇无论如何也不下想,同时做两件大事。 朱祁镇王顾左右而言他说道:“此事容后再议。先说瓦刺之事,英国公你觉得。” 英国公张辅说道:“战与不战,乃国家大事,臣不敢妄言,臣只能说,抽调京营,宣府,大同两镇精骑,有十万之众 ,在口外足以一战,纵然瓦刺有二十万骑,臣以为只要谨慎以待,不冒进,不追击。足以退瓦刺大军。” “战与不战,在于陛下,臣只敢说,大明将士可战。” 朱祁镇听了这一句话,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有张辅的军事背书。即便是瓦刺大军压境,朱祁镇也就放心多了。 朱祁镇说道:“好,召成国公朱勇觐见。” 不用说朱祁镇就知道,而今大明朝廷之中,有能力有资历能统领十万大军的将领只有一个人,就是成国公朱勇。 毕竟成国公朱勇从征讨兀良哈之役后,一直活跃在宣大地区,这是成国公的基本盘,除却辽东,海西两地被朱祁镇逐渐纳入嫡系管辖之外。宣府,大同,宁夏,甘肃,等地都是靖难勋贵的地盘。 也包括了大部分京营将士。 这几年朱祁镇零敲碎打的一点点的将沙子掺进军中,但是依旧没有动摇靖难勋贵的根基。 所以大战之前,为了减少内耗,朱祁镇不会用自己的嫡系。只能用成国公,甚至这样的局面在数年之内是不可能改变的。 毕竟对朱祁镇来说,胜利才是最大的利益,其他都可以先放一放。 成国公朱勇而今还没有到功高震主的时候,即便到了功高震主的时候,朱祁镇也有信心压得住他,比起瓦刺,这都是小节了。 成国公就在武英殿外。 得了传召之后,立即上殿。向朱祁镇行礼说道:“臣成国公朱勇拜见陛下。” 朱祁镇见朱勇一身肃杀之气,穿着一身甲胄,这一身甲胄看上去也并不是多新,上面还有不少沙场征战的痕迹,朱勇两鬓已经斑白,但是却有猛虎余气,尤为壮烈。 朱祁镇不是没有见过成国公,但是却没有见过打扮成这样的成国公。 朱祁镇心中明白,这是成国公无声的表明态度了。 朱祁镇此刻正要用成国公,岂能不成全成国公,说道:“真乃好将军,此甲可是成国公追随太宗皇帝北伐时所穿。” 成国公说道:“正是。”随即一一指着上面一处处痕迹,虽然已经修补好了,但是刀剑劈砍,箭矢凿穿的痕迹依然在。 一一指明,此战乃何时何地与何人战,此战是何时何地与何人战,从北平骑兵,转战天下,夹河大战,济南之战,渡江之战,至于数次北伐之战,一一道明。、 朱祁镇状若大喜,说道:“来人,上酒。” 立即有太监端上一壶酒,朱祁镇见状,一挥手说道:“上一坛酒。” 立即有太监抱了两坛子酒,朱祁镇拍开封泥,一坛子递给成国公,一坛子自己拎着,说道:“将军乃国家栋梁,太宗老臣,此刻瓦刺南下,窥视朝廷,天下大旱,百姓急于星火,朕年幼少冲,不知兵事,就以家国天下,托付给将军了。” “将军满饮。” 朱祁镇随即就着坛子一口喝下去了,朱祁镇酒量不大。他知道他决计喝不了一坛,固然手上轻轻一松,酒水顺着衣襟流了下来。 一时间酒香扑鼻。 但是成国公朱勇却是实实在在的海量。 这个时候能打仗的将军,似乎都能喝酒。而且都是豪饮。所以成国公朱勇真是一饮而尽,将大半坛子酒给灌进肚子里面了。 不过片刻,就满面红光,略带酒气了。 朱祁镇又拿出一柄长剑,亲自递给了成国公朱勇,说道:“此乃太宗皇帝所配之剑,今以此赐将军,朕拜将军为征虏大将军,统领京营,宣大诸军,塞上备虏,如果瓦刺安分,就无须动兵,毕竟而今天下大旱,朕不想塞上烽火相接,只是如果瓦刺不知好歹,不识朝廷好心,将军可立决之,无须待京师之令。” 朱祁镇虽然不想打,但也知道,瓦刺气势汹汹而来,但凡有一丝弱势,瓦刺就会出兵,瓦刺本质上就是野兽一般。 与野兽对峙,万万不能退。一退,对方就会追击,反而正面对峙,放弃幻想,准备打仗,瓦刺反而不敢轻举妄动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张辅之意 第一百三十四章 张辅之意 朱祁镇既然已经准备打仗,就准备好放开前线将领的手脚了。 他对成国公满意吗?不,满意。对九边将领都满意吗?未必。 但是事到如今,朱祁镇手中只有这些牌,不管多烂都不可能换牌了。 手中有什么牌,是一个问题,一副烂牌怎么打,就是另外一个问题了。 有人能将一手烂牌打赢,有人能将一手好牌打烂。 此刻,朱祁镇就忘记手中所有牌有多烂,只看他们的好处,什么贪污走私,侵占卫所屯田,乃至子弟不法。朱祁镇就当自己眼睛瞎了,什么都不知道。 孙子兵法有五胜。 知可以战与不可以战者胜;识众寡之用者胜;上下同欲者胜;以虞待不虞者胜;将能而君不御者胜。 前四胜,都是在作战之前。 朱祁镇觉得自己能做都做了,而今再强调也没有意义了。甚至会伤及军中稳定的环境。他能做的就只有最后一项了。 放权,最大程度给成国公战争指挥决策的权力。 朱祁镇连与瓦刺战和的决策都放到了成国公手中。 言下之意,就是只要成国公觉得能打,而且也能打赢,就可以打了。 即便将来有大量因为胜利的后遗症,朱祁镇也想得到胜利再说,毕竟胜利之后,面对的只要后遗症而已。 但是失败者面对只会更糟糕。 成国公也万万没有想到,朱祁镇居然给他这么大的权力。 征虏大将军这五个字,看似平平,但却不是谁都能挂上去的,要知道这是徐达名号,当初徐达出征草原的时候,就是征虏大将军。 十万骑兵,几乎是大明能动员的最大规模的精锐骑兵了,辽东,甘肃,陕西一带虽然还有骑兵,但是想要调回来却是难了。 这一去后,京营之后,也大抵只有御马监之中还有数千骑兵了。 而骑兵从来是明军之精锐,非精锐是不可能当任马军的。 谈不上举国之兵,但这十万大军也远远胜过了当初孟瑛统领征南大军了。 “臣遵旨。”成国公说道:“此去,定破瓦刺大军,解陛下之忧。” 从下令到出兵,还是要一段时间的。成国公刚刚到了家中,就接到了圣旨。宫中各种赏赐,名刀名剑,甲胄名马,这是武将所用,至于绫罗绸缎,金银珠宝,更是数不胜数,几乎搬着宫中赏赐的物件,几乎从宫门口到成国公府上,首尾相接络绎不绝。 合浦之珍珠,江南之织造,南海之珊瑚,和田之宝玉。缅甸之翡翠,竭宫中之府库,填成国公之内房。 一时间惊骇天下,满朝武,都觉得,天子待成国公,比之前太祖皇帝待中山王有过之而无不及。 至于成国公的子弟姻亲,一时具贵,朱祁镇的乾清宫侍卫之中,成国公家中子弟,有十几人之多。 还多为要职,其中成国公世子朱仪更是担任了乾清宫侍卫统领。 真有烈火油烹,鲜花着锦之色,在很多人眼中,这都是成国公一门要代替英国公一门成为大明第一将门的风头。 就在成国公满门欢喜不尽的时候,英国公张辅一身青衣,不待随从,从后门扣门而入。 成国公立即来迎接英国公,说道:“兄长你今日来,为何不走正门?小弟也好好迎接兄长。” 英国公说道:“不必了,你成国公门外,车马能排出数里之外,我怕等到明年,也进不了你的门。” 成国公听了,脸上放光,说道:“陛下厚恩,臣子不好推脱。” 张辅冷笑一声说道:“先东平王去的早,你叫我一声兄长,我也要承担兄长的责任,你如果这般心态,就不用去战了,我怕你去了回不来,到时候你一人身死是小,误了国家大事事大。” 成国公顿时觉得张辅当头泼了一盆冷水,说道:“兄长,危言耸听了吧。” 张辅说道:“你还记得淇国公丘福吗?” 成国公朱勇顿时有一些不舒服了。淇国公丘福,他岂能不知道,说起来,他还要叫一声丘叔叔的,乃是靖难勋贵之中少有的大将。只是战死漠北,子孙夺爵下狱。流放海南,而今还没有回来。 在他出征的时候,张辅提起这个人,让成国公朱勇难免觉得有一些晦气。 张辅说道:“你觉得你与今上的亲近,比得上太宗皇帝与淇国公吗?” 朱勇摇头说道:“自然不如。” 不提丘福之后如何,在靖难之战中,丘福是太宗皇帝左膀右臂,履立大功,甚至可以说是靖难勋贵之首。 当然了如果张玉还活着,这名头一定是张玉的。 太宗皇帝是一个爱之推及子弟,恨之绵延九族的人。他对建集团大杀戮的同时,也有对靖难勋贵子弟非常爱护的一面。 对张辅,朱勇都是太宗皇帝培养出来的,如家人子弟。 甚至如果没有太宗皇帝这种偏爱,也没有让朱祁镇束手束脚的靖难勋贵集团。 但是即便太宗皇帝与丘福如此交情,丘福死后,丘福一家依旧流放海南,遇赦不得回,太宗皇帝唯一能做的,就是保全丘福家人性命而已。 张辅说道:“陛下对王振如何?你也不是不知道,你觉得陛下倾尽内库,托以大权,如果这一战败了,成国公满门会是什么下场。” 成国公朱勇脸色顿时僵硬了,好一阵子,他才恢复过来,向张辅行了一礼,说道:“多谢兄长提醒,我险些被这荣华富贵迷了心窍。而今之战,还请兄长指点。” 朱勇很清楚,他的能力是比不过张辅的。 张辅咳嗽两声,说道:“这一战,能不打,就不打。” 成国公一时间有些错愕,说道:“大兄,你在陛下面前不是这样说的。” 张辅说道:“陛下还小,我身为辅臣大臣,不得不照看一些,之前陛下轻率,我自然要告之不能,要挫其心,而今大战在即,我自然要告之以能,以坚其志。否则两国兵尚未交,陛下之心先动摇,岂不是输了一半?” 朱祁镇如果知道张辅这番话,决计会暴跳如雷。不可能理解张辅心中的为国为民之心。只觉得张辅在糊弄他。 但是在张辅的角度,却是实实在在是为了国家好。 在张辅看来,在大战之时维持中枢正常运转,是他必须要做的事情,是他的义务。只要能做到这一点,即便是用一些手段,也未必不可。 皇帝也不是那么容易说服的人,有些事情,张辅也不好全部告诉朱祁镇。这种办法好用,就用便是了。 成国公说道:“大兄,你觉得我不如也先吗?” 张辅说道:“不是我觉得你不如也先,而是你自己觉得,你与也先相比如何?也先在脱欢死后,内镇脱脱不花,东征西讨,将瓦刺推到了今日,纵然脱欢复生也不过如此了,此人即便是我对上去,也不敢掉以轻心,马哈木这手下败将,还真有一个好孙子。” “你如果存了轻视之心,就干脆别去了,我代你去,我虽然已经年老,但也骑得了马,开得了弓。” 成国公朱勇见张辅说的如此慎重,立即说道:“兄长息怒,我知错了。” 张辅说道:“我叫你不能轻敌,但也没有让你妄自菲薄,瓦刺铁骑虽然厉害,但是能有多少,除却瓦刺本部之外,不管是兀良哈,还是蒙古诸部,都是乌合之众,大明铁骑足以以一敌三。人让你不能不开战,就不开战,并非觉得你打不过,而是另外有事。” 第一百三十五章 也先窥边 第一百三十五章 也先窥边 成国公朱勇说道:“可是因为大旱?” “不错。”张辅说道:“这数年朝廷收入大增,但是今年却是一个灾年,京城的用度靠着京城,通州,天津的仓储,已经直隶一声的产出,南方各省的粮食,就近调给河南,山东,两淮,湖广等地。” “咱们与草原上打这么多年交道,你也知道,即便你打败也先,甚至是阵占也先,这一场战事就完了吗?” “且不说瓦刺的复仇,单单说陛下,准备了这么多年,又岂能善罢甘休?” “这一战,一开头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了。” 成国公朱勇说道:“兄长,这有什么大不了的,这一战我早就盼着打了。” 不错,勋贵集团大多数人都是盼着打仗,而不是盼着和平,因为只有打仗,才有荣华富贵,打仗才有权力,只要打仗,勋贵们才有他们想要的一切。 虽热很多勋贵打仗的能力已经退化了。但是以成国公为首的中坚力量,还是盼着打仗的。 “我知道。”张辅说道:“这一战最好不要在今年。拖上两年最好。” 张辅也觉得莫名其妙,进入正统年间之后,这十几年间,水旱蝗灾相连。能称得上是丰年的寥寥无几。 成国公朱勇还是不如张辅,朱勇所看到的,只有从他的角度看的事情,而张辅所想的,却是从大明朝廷角度看的事情。 今年委实不是一个开战的好时机。 大明一年二千三百多万石粮税,今年上半年,或减免,或免征的赋税已经到了好几百万石,至于要下拨的赈灾款项,恐怕也要数百万石。 可以这样说,今年朝廷几乎不要指望从粮税上有什么收成。只要粮税能平了赈灾这个窟窿,就是天大的喜事了。 朝廷而今虽然也有积蓄,但这积蓄面对天塌地陷一般的窟窿,总是不够用的。而打仗又是特别费钱的事情。 张辅并非没有勇气打仗,而是怎么看怎么决定,今日是能不打就不打。 成国公朱勇心中有一些小不情愿。 毕竟在成国公看来,这不用他们考虑,皇帝不差饿兵,不管朝廷财政紧张到什么地步,想来朝廷是不可能亏待打仗的人。 张辅根本是多操心。 只是朱勇习惯了听张辅的话,说道:“兄长请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张辅似乎看出了朱勇一丝丝抗拒,心中暗暗一叹,也不多说了,说道:“别的我就不多说了,万事小心。” 在朱勇就任征虏大将军数日之间。他就将京营骑兵给整顿好了。 以三千营为核心,共五万余骑兵,从北京出发,通过居庸关到宣府。 这一路上,朱勇看到了才长长的驰道。 一辆辆马车在轨道之上飞驰而过。从北京城外一直到宣府。本来是单道,而今已经变成了双车道,可以对开,只是而今准备做战,两条轨道一律向北, 大量的物资从通州到北京,然后从被转运宣府,大同。都是用驰道的办法。 朱勇数次出入宣大,对这情况也很清楚了。 毕竟这驰道已经不是一年两年了。他看着驰道问道:“从北京到大同的驰道修建好了没有?” “大将军,而今转运大同粮草,必须从宣府到大同,至于从京师直接到大同的路线,尚且没有修好。兵部说,大抵在正统十四年可能修好。” 朱祁镇一直没有放松驰道的修建,同时也没有加快修建。 有很多原因,技术不成熟,从北京向西向北,动是山地。如何让驰道翻山越岭,还是一大难事。 朱祁镇宁肯慢工出细活。 还有工匠数量比较少。财政开支巨大,分数年完成,对朝廷财政有很好的缓解作用。再有就是按照朱祁镇心中的时间表,只需在正统十四年完成,大同,北京,宣府三角驰道的相连就行了。 即便如此,朱勇也觉得方便多了。 他们一路沿着驰道前行,到了宣府,然后点齐大军,宣府与大同,共征召五万骑兵,与京营五万铁骑,号称是二十万步骑,出龙门卫,进驻独石堡。 而杨洪已经在独石堡等候了。 独石堡虽然不小,但根本不足以容纳十万骑兵,于是乎明军骑兵摆开了数里宽的营盘,大军的炊烟,在几十里外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的。 中军帐中。 杨洪正在给朱勇说明情况。 杨洪指着桌面之上的地图说道:“瓦刺大军分散数部,徘徊在开平,大宁之间,探马繁多,我派了不少夜不收,出去的多,回来的少,而今已经折了近百名兄弟了。” “只能探明他们的活动范围,具体营地在什么地方,却还没有弄清楚,但是应该是在商都河到开平之间。” “具体的情况,属下无能,却没有探明。” 朱勇说道:“杨将军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相当不错了。只是以将军看,瓦刺这一次南下,到底是何居心?” 在大明放弃开平与大宁之后,独石堡就成为了大明深入草原的一柄匕首,杨洪在这里驻守不过万余人马,面对瓦刺大军压境,能够不惧艰险,努力放出夜不收,探明敌情,没有乱了手脚,已经是不错了。 杨洪想来想去,说道:“末将以为,似乎瓦刺并没有南下之心,如果瓦刺真有南下之心,就应该偃旗息鼓,大军南下,攻打独石堡才对,这样大张旗鼓反而让边墙戒备森严。得不偿失。” 杨洪是用兵老手了。 能示之不能,不能示之能,这种粗浅的兵家道理,不用人解释都非常清楚了。 也不觉得也先会不知道。 所以瓦刺所做所为有难解之处。除非瓦刺不想打。 朱勇心中暗道:“似乎被大兄说中了。”他淡淡一笑说道:“瓦刺到底是一个什么心思,派一个问问不就知道了。” 成国公朱勇随即召集随军的锦衣卫千户,作为使者去见瓦刺也先。 至于成国公朱勇为什么要让锦衣卫做这个,也很简单,人臣无外交之权。即便而今有这个权力,成国公也很注意不让就限于嫌疑之地。而今是将这一件事情交给锦衣卫。 毕竟锦衣卫乃是陛下的人。 成国公朱勇这边刚刚吩咐下去,就有一个忽然进来,在杨洪耳边耳语了一番,杨洪立即向成国公行礼说道:“大将军,有瓦刺骑兵千余人窥视营地。” 朱勇一听,双眼微微一眯,说道:“瓦刺是欺朝廷无人吗?吴克勤。” 吴克勤立即出列说道:“末将在。” 成国公朱勇说道:“带领你的人马,去拿他过来。” 吴克勤就是吴瑾的叔叔,蒙古人出身,是勋臣之中一员猛将。他答应一声,立即带着本部千余骑人马冲出营地,向瓦刺骑兵窥探的方向而去。 就在大营北几十里一个小山坡之上,千余骑瓦刺骑兵真戒备森严,唯独十几个侍卫簇拥着一个人,却显得很放松。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也先。 也先将大军交给弟弟掌管,他自己窥视大明边防。所看的并非仅仅是独石堡这里,还有宣府大同的边墙,也细细看过了。 听说南朝大军到了这里,才轻身而来,一看究竟。 毕竟也先已经横扫塞外,大明边墙之外,除却海西已经没有一处要地了,而海西本身太过偏东一些,远离主战场,可以忽略不计。想要拔海西要翻越长白山,有些得不偿失。 海西对也先几乎是鸡肋,骨头很硬,肉很少。 第一百三十六章 大军对峙的开始 第一百三十六章 大军对峙的开始 所以也先就放弃了海西,将心思转到了大明身上。 在朝鲜与曹义硬磕一战之后,也先心中也是有些惊醒的,他知道大明军队其实还是有一批相当有战斗力的军队。 但是这些困难,并不能让也先的野心退却,只是让他更加冷静而已 所以,朱祁镇将与瓦刺战和之权,全部下放到了前线。也先还在为这一件事情权衡利弊。 只是大明这几年在边墙上的建设,却让也先心中有些沉重。 徐晞虽然人已经不在了,但是他修建的工程还在。 大明边墙虽然没有修建成后世一般,全砖石结构,绵延数万里没有缺口,但是在险要之地,依山修建,大小城池,大城如大同,宣府,可以驻扎大军,小城如千户堡,百户所,乃至于烽火台。 只能容纳几十人坚守而已。 这些城堡大多修建在险要住之处,未必能堵住瓦刺大军,但瓦刺大军一旦犯边,就能通过一道又一道的烽火,在一天之内,将消息传递到北京城去。 这无数根拔不掉,砸不烂的钉子,让瓦刺大军无所遁形,一举一动都在大明朝廷的掌控之中。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与大明军队战斗,战略优势在谁一边,根本就不用说了。 这还仅仅是烽火台的作用,更不要说那些大大小小的城池。 如果放弃不管,等被大明大队兵马逼着决战的时候,后路很容易断绝。如果一一攻下来,以瓦刺的攻城能力,非十几日不可。 十几日的时间,足够京营从北京出兵,抵达宣大了。 也先自诩城府极严,而今面对这样的铜墙铁壁,也感到有些急躁了。 还有宣大新修建驰道,疏通了北京到宣府,大同运输线,让也先有更多的忌惮。 他最后一点想要决战之心,在他看见成国公朱勇营盘的时候,就一颗心就沉进了肚子里面。 安营扎寨,乃是一个将领的基本功。 想要看一个将领的能力怎么样,看他安营扎寨的能力就八九不离十了。 成国公朱勇的营寨以独石堡为中心,数营并列,封锁住了南下的大道,又可以遮掩大同,与宣府。 进可攻,退可守。 也先面对这样营盘一时间也难以拿下,更让他想起了曹义的营盘。 “王爷,南朝派人了。”就在也先细细窥视的时候,忽然有人说道。也先一眼看去,就见一股烟尘直冲过来。也先一看就知道是骑兵。 白龙鱼服,恐遭虾戏的道理,也先也是知道的。 而今他想看的都看了,想知道,想了解的,也都知道与了解了,自然没有心思与大明骑兵在这里打上一仗,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勒马下山而已。 就在也先刚刚离开这里不久。 吴克勤就已经到了。 吴克勤见了一地马蹄印,就翻身下马,细细观摩马蹄深浅,又捏起一块马粪,手上用力,崩开一地汁水。 吴克勤说道:“固然是瓦刺贵人,还没有走远,兄弟们擒杀此人乃是大功一件,跟我上。” 不同的马匹,马蹄形状是有所差异的,马匹不同的负重,马蹄深浅也是有差异的, 不同的骑兵所用的草料也是不同的。 吴克勤是蒙古人出身,对马匹的熟悉,比自己老婆都还熟悉。 他只需一看,就知道这不是辽东马,而是漠北马,而且这漠北马吃得都是精料,而不是随随便便的水草。 至于马粪的干湿程度,更是说明,他们才刚刚走了,还能追得上来。 吴克勤翻身上马,带队直追,固然不过数里,就远远的看见了瓦刺的人马。 只是在草原之上,追击战是最难打的,一追追上好几天,也不是没有的事情,毕竟发现了对方,并不是战事结束,反而是一个开始。 双方反而放缓了马速,一前一后相隔数里,向北而去。 放缓马速,是为了蓄养马力。骑兵的战斗力,一大半都是来自马匹,所谓之前赶路,可以不注意,毕竟马累就地休息便是了。 但是而今双方都盯上了对方,反而能纵马狂奔,因为谁不知道对方马力情况,一旦自己的马匹累的不能动弹,对方还有机动能力,他们要面对就是一场屠杀。 所以一旦决定逃不了,瓦刺骑兵或许会用最后的马力翻身厮杀一番。 在这方面,蒙古人几乎有与生俱来的天分,汉人骑兵对马力的感知,就未必那么精准了,否则往往诱敌深入,翻身厮杀的是蒙古人。 就是因为蒙古人坐骑马力精细的掌控。 但是吴克勤是蒙古人。 这办法对付别人未必不行,但是吴克勤却是深谙其道的。所以这不像是一场蒙古人与大明的战斗,反而好像是蒙古人之间的内战。 双方就这样看似不急不徐的速度,慢慢的接近,慢慢的向北而行。 双方距离越来越近,吴克勤已经将手按在马刀之上,一只手随着准备一鞭子督促战马冲锋。只是他很快就感觉有些不对劲,一猛地一伸手,全军都停了下。 吴克勤跳下战马,将耳朵埋在地面之上,眼睛珠子一动,立即翻身上马说道:“撤,这里有大队骑兵,就在十里之内。” 吴克勤一声令下,千余骑兵立即前队变成后队,后队变成前队。好不留恋转身就跑,此刻也不管什么马力不马力。 保持马力是在彼此实力相当,有一战之力的时候才保持马力。 但是吴克勤很明确的知道,对方人数众多,即便保持马力,也是打不过的,只能纵马狂奔,一面将报警的烟花打到空中。 大营就在几十里外。只要营中发现动静,大队骑兵来援,他们就得救了。 也先坐在马上,看着落荒而逃的明军骑兵,叹息一声,说道:“这个明军将领是谁?好生敏锐,倒像是草原上的勇士。” 骑兵作战,很多时候是一场捕与被捕,人与物之间角色随时都可以相互转换,自然列阵而战,从来不是蒙古骑兵的选择。 双方一直在运动之中,也先也不会觉得吴克勤这种见识不妙转身就逃,是怯懦。真正怯懦的是跑都跑不掉的人。 左右都摇头,不知道这个明军将领是谁。 就在这个时候,地面的石头轻轻的颤抖,后面烟尘飞扬,大队骑兵源源不断的从北边而来。 也先自然是看重自己的性命的。 即便是窥视明军大营,也做了妥善的安排。 毕竟也先可没有想死在大明大营之外,为天下人的笑柄,瓦刺主力就在北边十几里的地方,也先一声召唤,不过一会儿功夫,就能来护架。 这一番窥视,也先也放弃今年南下的心思,虽然大明今年大旱,看似是一个趁火打劫的好机会。 但是明朝的一切准备,让也先望而兴叹。不过他即便没有南下的心思,敢示威的时候,也是要示威的。 就好像是两头野兽相逢,即便没有想打的意思,也要彼此之间相互嘶吼,向对方展示自己的战斗力。 好划分彼此的地盘。 之前漠南蒙古,或许是两属之地,但是而今却不是了。 也先一声令下道:“传令下去,各部人马就在白海子集结。我要让南朝看一看我瓦刺男儿风范。” 白海子就在独石堡以北百余里,是一个小湖泊。与商都河相距不远。 这个小湖泊在,大军人马的饮水就不是问题,是一个安营扎寨的好地方,与独石堡相距百余里,也有足够的空间摆开人马。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为大皇帝贺寿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为大皇帝祝寿 塞外草长,号角连天,呜呜之声低沉的就好像是无数野兽低声嘶吼,做进攻之前最后的准备。 瓦刺十几万骑的人马,聚集在独石堡北百余里的地带之间,就在这区区百余里的地方之内,双方聚集了几十万大军。 兵力密度已经到了相当大的程度。 双方剑拔弩张,纵然主力之间,还没有交战,但是斥候之间的交战密度,已经比之前激烈百倍。 随着瓦刺兵马部属完毕。 双方的斥候反而纷纷收兵了。 因为双方的营地位置已经基本固定,双方都将对方的底细摸清楚了。这个时候,反而不需要无谓的牺牲了。 再稍稍整顿之后,也先一声令下,兵分数路,每一路有一两万骑兵,相距数里南下,就好像是一并大刷子一样,刷过大地,向独石堡而来。 瓦刺主力之中,数万重骑更是主力之中的主力,也是纪律最为严明的军队。每一个重甲骑兵都有仆役。带有两到三匹备马。 只有这样才能带着几十斤重的甲胄,达到快速机动的目的。 所以,虽然瓦刺出动了十几万骑兵,但是如果单单论及马匹来说,大概有三十到四十万匹马。 当然,这些马并不完全是战马。 即便如此,也是一个让大明要紧牙关,都不可能在前线筹齐的数目,也是瓦刺对大明最大优势所在。 只是各路附从部落的军阵,就不能与瓦刺相比了。 瓦刺军队的纪律严明,不在明军之下。也是作为对抗大明主力,直扑明军大营。至于各部附从部落,都是次要方位,而且他们的统兵将领,大多是部落头人而已。非是经历脱欢,也先父子两人打造百胜之师。 大明对这些军队,从来敢一打三,万余骑兵追着兀良哈数万骑跑,从来不是个例。所以也先也不用这些军队来丢人现眼,只是让他们摇旗呐喊而已。 成国公更是准备多时了。 这几日之内,成国公又从大同,山西调来两三万步卒,加强边墙一线,可以说,大明山西,河北一带主力大多都在这里。 除却京营还有一部分主力人马之外,其他边镇,估计连守城都有一些勉强了。 不过,九边百姓久经战事,对战争十分熟悉,即便人手不够,临时征召百姓上城,也足有镇守城池。 只是机动兵力,远远不足了。 成国公决计不怯战,大军出独石堡,列阵在前。 比起瓦刺大军,总体来说,明军阵型,不管是骑兵还是步卒都显得严谨的多,一个个方阵,红旗林立,远远看去,如火如荼。 毕竟大明尚火,军中旗帜全部用大红之色。 而大明即便出营列阵,在广阔的草原之上,与瓦刺大军对峙,但也不是如瓦刺这般。 双方相距十余里的时候,纷纷开始歇马。 大军所有骑兵都纷纷下马。 毕竟大明战马不足,这十万骑兵,马匹即便有富裕,但也决计不能让一名骑兵有两到三匹备马。 所以,明军比蒙古人还爱护马力。 大战之前,所有骑兵最先考虑的不是自己,而是麾下的马匹。所有骑兵都开始喂马,自己不舍得吃的粮食,此刻都与马匹分享。 很多骑兵都是用煮熟的黑豆,自己一口,塞给马儿一口,甚至自己的打了鸡蛋炒面,寻常大半年都不舍得吃一口的干粮,都与马儿分享。 这个时候,人的伙食与马的伙食相差不大了。有人甚至掏出干肉条给马吃。 不要以为马是吃素的,它只是吃不到肉而已。 只是这样的待遇,也仅限于现在而已。 因为所有骑兵都知道,上了战场能不能活下来,最大依靠,就是胯下马。掌中枪了。 大部分骑兵下马警戒。还有一不少军队,一层层的布置了防御圈,最北面的探马,就在两军中线之处,与瓦刺骑兵遥遥相对。 而在骑兵方阵北边,却是无数火铳兵,层层叠叠的列阵,一个个单薄且完整的火铳方阵,排列开来。 作为阻挡瓦刺骑兵重要的防线。 当年忽兰忽失温之战,瓦刺铁骑就是败在统率神机营的柳升手下。 对这样的阵势,并不陌生。 甚至忽兰忽失温之战前,火铳火箭等火药武器还单单装备于神机营之中,正是在这一战之中大放异彩,才让几乎所有的明军都装备了一定量的火铳,不管是骑兵还是步兵。 不过,这些火铳还是作为一种防御兵种而存在的。 外围警戒,据险而守,守护大营,防御骑兵冲击,等等, 外围火铳方阵,内里骑兵以逸待劳,方阵与方阵之间,环环相扣,几乎无懈可击,也先远远看了好长时间。 也先也算是身经百战了,他想来好几个进攻路线,随即被自己否定了。 对于骑兵来说,列阵不敌,是绝对的真理。不管是那一个朝代,面对阵势严整的汉人步兵方阵,就不要轻易进攻。 这几乎所有游牧民族的血一样的教训。 更不要说明军大部分都是骑兵,一旦进攻失措,明军骑兵排山倒海的反击,也先也未必顶得住。 也先想来想去,一挥手说道:“你去吧。” 他身后一个回回相貌的人,心中暗暗放松了一些,问道:“王爷,我要怎么说才好?” 也先说道:“就所草原不靖,本王为陛下准备了寿礼,唯恐为马贼所得,这才带兵护卫,以师臣拳拳之心。不想小儿辈不德,却让朝廷误会了本王之心,本王特地向成国公请罪,真是该死该死之极。” 也先语气轻佻之极,自然没有一点该死的意思。 虽然也先今日没有大战的意思,但并不是一点收获都没有的,最少开平,大宁的草场,大明是不可能染指了。 如果而今朱祁镇还想让杨洪一次开平大宁,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了。 这大片草场,最少缓解了瓦刺燃眉之极。 片刻之后,瓦刺的使臣回回人,完者帖木儿已经到了明军中军大旗之下了。 他跪在尘埃之中,将也先这一番说辞,说了一遍,其中措辞自然是卑微多了。他要为自己的小命着想。 否则言语之极触怒了眼前这位大将军,可就不好办了。 就在完者帖木儿心中七上八下,等待着命运判决的时候,朱勇也陷入沉思之中。 作为一个将军,任何时候首先要考虑的是战场之上胜负,至于之后各种附加意义,都是在战场胜负之后,才要考虑的问题。 成国公虽然被朱祁镇心中暗中埋怨,但是有一件事情,朱祁镇也不得不承认,那就是国朝之中有能力,有把握,组织十万人以上大会战的人选,也就那三五个而已。 英国公张辅,成国公朱勇,保定侯孟瑛。云贵总督王骥。这四个,是可以托大战方面之权的,至于闽西侯郭登,丰润伯曹义,定西伯蒋贵,乃至太监刘永诚,武进伯朱冕,杨洪,石亨,正都是差了一层的。 朱祁镇选择的范围从来不大。 成国公朱勇或许比不上历史的名将,但是最基本的战场判断,却还是有的。就像也先知道明军不好打一样,朱勇一眼就看出了瓦刺棘手。 最棘手的问题,并非瓦刺战力如何,而是瓦刺带了数十万匹战马,让他们有了想战就战,不想战就不战的主动权。 成国公朱勇有信心打败瓦刺,却没有相信,将瓦刺所部给留下来。一旦开战,从太宗晚年维持到现在,近三十年太平时光就此终结。 即便成国公也有一些不忍。 第一百三十八章 瓦刺退兵 第一百三十八章 瓦刺退兵 也有人说了,正统年间以来,九边似乎没有太平静过。这和平有些假。 并非如此,九边虽然时有战事,但是不过千人以下,甚至数百人的战斗,这样的战事放在大明战略层面根本算不了什么。 最少没有数万规模入寇,更没有大量百姓死伤。 这对边境百姓来说,就可以说是太平日子了。 成国公心中也承受很大政治压力。 是的,朱祁镇给成国公放权了。 与瓦刺是战是和,成国公而今可以一言可决。 但是这种权力对成国公来说,也是一种压力。 因为做决策的是他,如果开战之后,打得不好,不是一场大胜,那么成国公就可以想象,后面的御史言官,怎么用唾沫星子将他给埋了。 这不仅仅关系到他朱勇一人的生死,还关系到成国公满门的成败。 张辅劝导他的话,他更是听在眼里。 伴君如伴虎,皇帝这东西,爱之能举之上天,恨之能按之入地。而今成国公府越是风光,朱勇心中不安就越发深重。 所以,朱勇更加不敢犯错。 “报,大将军,瓦刺退兵了。”朱勇正想的时候,有一人来报,朱勇立即打凉棚看过去,却见只有一支两千多人的车队留了下来,其他大军,就好像是退潮一般,片刻之间就退了下去。 朱勇心中微微一叹,暗道:“如此也好。” 朱勇也就按瓦刺也先的说辞层层上报了。 等消息传到京师的时候,朱祁镇却没有在宫中,而在武学之中。 经过数年的积累,武学学员素质已经达到了刘永诚认可的程度。而且朱祁镇在瓦刺大军临近的时候。也要宣明皇帝尚武之意。 朱祁镇就来到了武学之中,再次汇集武学所有学士,御前比试,决出前三名来。 前线消息到朱祁镇手中的时候,正是朱祁镇看下面比试的时候,他看了看手中的情报,心中有一阵冷笑。 他很清楚,他的生日乃是十一月,而今还有大半年时间。瓦刺不过是一个借口而已。 “也好。”朱祁镇心中暗道。 虽然这种自欺欺人的感觉,让朱祁镇很是不舒服,但是如果考虑朝廷现状,朱祁镇也只能忍下这一口气,不去多想了。 毕竟今日大旱严重程度,甚至超过了数年前连续三年的河北大旱,这一次大旱覆盖范围特别广,从北京到湖广。北方也就罢了。 北方大旱朱祁镇其实也都习惯了。 春旱已经成为每年都要发生的事情。而这一次波及到湖广,却是一件大事了。 毕竟大明主要的粮食产区,正在向湖广转移,江南虽然是赋税重地在,北京粮饷多从江南而来,但是江南百姓更喜欢种植经济作物,而并非稻米。 朱祁镇看周忱的履历的时候,就发现周忱组织过百姓从湖广集中购米,到江阴交赋税。这个政策让很多百姓称便。 但是朱祁镇虽然是皇帝,但是在经济层面,他也没有详细的统计数据。 江南经济作物的种植,粮食产量的减少,湖广粮食生产的增加,是不是让湖广成为大明粮食最重要的产地? 朱祁镇根本无法做出判断。 但是粮食生产向长江上游转移,却是毋庸置疑的。 如此一来,湖广大旱,就是让朱祁镇想不重视都不行的事情。 面对这样的局面,朱祁镇心中并不想与瓦刺打仗。这局面虽然很难看,仅仅是有一张遮羞布,但是朱祁镇也只能认了。 朱祁镇看过这奏疏,随手递给范弘,好像什么也不知道一般。他对身边的人说道:“每当看见武学的学子,朕心中就安心许多了,大明有如此忠勇之士,又何愁瓦刺?” 刘永诚恭恭敬敬的说道:“陛下谬赞。” 朱祁镇说道:“保定侯。” 孟瑛立即出列说道:“臣在。” 朱祁镇说道:“你觉得这些学生如何?” 保定侯孟瑛看见了其中还有几个孟家子弟,说道:“回禀陛下,以臣之见,都是好苗子。将来都是大明的栋梁之材。” 而今大明武学,其实还是一座贵族学校,凡是能在这里上学的,最少带着一个世袭百户官职。要么就是有祖上的恩荫,与皇家沾亲带故的。 保定侯孟瑛的子弟都在这里,他岂能说什么坏话。自然是捡好的说。 不过平心而论,说这些人将来有多了不起都是有些虚言,但是大部分学员放出去当一个百户,却也是没有问题的。 至于将来,就要看他们运道了。 战场上的事情,谁能说的清楚,就如同孟瑛,少年的时候,协助父亲打赢保定之战,不仅仅让父亲一战成名,也让他自己成为将门虎子。那个时候,张辅还没有崭露头角。 但是几十年后,他却只能在张辅背后亦步亦趋。 仅仅是张辅的能力强过他吗? 只能说人生的际遇,实在难言的紧,眼前这些学生,现在都能算合格,真正出众玉与否,岂是现在能看的清楚的。 朱祁镇说道:“武学乃是英国公组建,刘公公负责,不过朝中事务,朕一刻也离不得英国公,刘公公也好护卫大内,不能久任武学,这武学保定侯愿意挑起这个担子吗?” 保定侯岂能说不愿意,他立即说道:“陛下,有命臣岂敢不从。” 朱祁镇点点头,也就没有多说什么了。 朱祁镇虽然将成国公府宠上了天,但是瓦刺临边,也大大刺激了朱祁镇心中的危机感,他始终不能完全信任成国公。 他需要能制衡成国公的棋子。 这么多年,朱祁镇慢慢思忖出一个问题,那就是他一直将英国公当做军中最大的山头,当时或许是对,但是在正统十二年的今天,却有些不对了。 原因很简单,人走茶凉。 英国公张辅在内阁十几年了,也就是说英国公张辅脱离与军队的直接管理有十几年了。 这十几年下来,都是成国公与英国公合作,一个在京营掌管兵马,一个在中枢掌管枢密。看上去合作亲密无间,几为一体。 但是成国公与英国公真是一家人吗? 朱祁镇不相信。 所以,他要制衡成国公,要从两边下手,一是离间英国公府与成国公府之间的关系,不过这一件事情要徐徐为之,不能操之过急。特别对于英国公这样的老狐狸。更是急不得,一旦被英国公窥破了。反而不好收场。 在这一件事情,朱祁镇的原则就是宁肯不下手,也不能惹得一身腥。 另外一件事情,就是推保定侯上位。 这一件事情,朱祁镇一直在做。 保定侯在南征之后,虽然一直在京营之中,但并不是说,保定侯就没有升职了,而今的保定侯已经是京营三大营之一神机营的主将了。几十万京营人马,保定侯麾下将领,最少能掌控三分之一。 但是朱祁镇依旧觉得不够,要让保定侯掌管武学。扩散他的影响力。 将武学派系与保定侯南征系的人马深度绑定,用来抗衡成国公府势力。 所以,朱祁镇这一句话,看是随随便便的人事安排,却不知道后面死了多少脑细胞。 也有人觉得如此,保定侯岂不是坐大了。 朱祁镇并不在乎这一点,应该保定侯年纪在这里放着。保定侯孟瑛,英国公张辅,成国公朱勇都是靖难二代。 他们的年纪都不小了。 孟瑛也是六十出头的人了。即便朱祁镇拼命放权,孟瑛代替了这成国公的位置,他又能掌控几年啊? 第一百三十五章 武学新三甲 第一百三十五章 武学新三甲 孟瑛在,以孟瑛为首的这个派系就在,孟瑛不在了,这个政治派系还会在吗? 就好像是杨士奇一般,杨士奇在,杨士奇为首的政治派系就在,乃是当时朝廷的主流,满朝臣大抵与杨士奇有这样那样的关系。 而杨士奇去职,杨士奇派系人马,一部分由曹鼐掌管,一部分被王直接纳,一部分被杨溥收编,一部分称为于谦的麾下。 四分五裂,荡然无存。 其实,朱祁镇也未必觉得孟瑛的能力一定在成国公朱勇之上,不管是绝对成国公朱勇是既得利益集团的人,不可能深入改革。而孟瑛在这上面却毫无问题,在宣德十年之前,孟瑛几乎一五所有。颠沛流离。 他虽然是靖难二代出身,但是因为牵连到了汉王,早就与成国公英国公的关系断得干干净净了。 有一天,朱祁镇让孟瑛对靖难集团开刀的话,孟瑛决计不会有犹豫的。 这一点,甚至比孟瑛能力是否胜过成国公朱勇更加重要。 “好,”下面传来震天的吼叫之声,朱祁镇回过神来,放眼看过去,却见下面胜负已分。 说实话,下面比试并不是很好看。 战场之上招式非常简练,根本没有什么观赏性,一刀一枪都取人性命而已,即便比试的人去了枪尖,点了石灰,但是不带枪头的木杆,在高速奔驰之下,还是能打死人的。 所以这些武学学员,打起来难免缩手缩脚。 朱祁镇毕竟从小练习弓马骑射,也是能看得出来门道。但是怎么样?总不能真让下面分胜负判生死吧。 只能当做不知道,心中却将这种肉搏夺胜负的办法打入另册。 但是,正如高考一般。 所有人都知道高考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是有什么比高考更公平的办法吗? 对于大明低级军官来说,听懂旗鼓,懂的简单布阵,然后就要看个人的战斗力了。对于如果培养更高级别的军官,朱祁镇还是摸不清头脑。 任何一个知识体系的建立,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所以,再没有找到更高明的办法之前,武学前三甲都是由决斗产出的。 刘永诚给朱祁镇介绍道:“这三个人,分别是魏国公徐承宗,海西卫的金董山,成国公世子朱仪。” 朱祁镇说道:“朱仪果然不出朕望。” 朱仪参加这一次考核,是朱祁镇临时加进去的。朱祁镇也明白,朱仪名次或许是有一些水分的。 毕竟朱祁镇临时让朱仪下场,如果下面人不安排一个好一点的名次,就有一点太不懂事了。 但是好名次,却未必是前三甲。 与武学第一届相比,他们这些人差了不少。人数也少了不少,之前有数千人,而今参与比试的,不足千人。 想想就知道,大明军官虽然不多,但是一部分卫所军官,山高路远,不愿意来北京,一部分被淘汰了,或者已经袭职了。剩下就不多了 不过,武学规模并没有缩小多少,因为武学已经分班了,分上舍,中舍,下舍。学子刚刚进入武学,都在下舍,考核过关之后,就进入中舍,再考入上舍。 至于上舍在御前考核之中,过关了就可以到兵部,五军都督府叙职。如果不过关,只能留在上舍继续考了。 而朱仪作为成国公世子,乃是朱勇希望所寄,从小受到了教育,绝对比武学之中严格多了。他有这一分本事,倒不是多奇怪。 至于魏国公府徐承宗,朱祁镇不得不承认现任魏国公徐显宗为自己的弟弟考虑的深远。 魏国公徐显宗在平定叶留宗,邓茂七之乱的事情,虽然没有什么出色的表现,但是了解了军中事务,更是知道了,皇帝对武学的看重,武学学子遍布各地,特别是杨信在这一战之中表现的很好,而今在福建已经是指挥同知了。 想来不数年后,担任指挥使也在情理之中了。 魏国公徐显宗身体不好,又无子嗣,魏国公的爵位就落在他这个弟弟头上了。魏国公徐显宗打仗不行,他自然希望自己弟弟有几分领兵打仗的本事,即便没有这个本事,也要结交军中人脉,他日再有平乱的时候,也不至于进退失措,举止由人。 不过,徐显宗考试成绩,朱祁镇觉得水分更比成国公朱仪还要大。只是念在徐显宗已经兵入膏肓,中山王又对朝廷有开拓之功 朱祁镇也就不深究了。 甚至武学派系之中有这些二世祖,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将来的魏国公有双重身份。或许朱祁镇想推行改革的时候,就能减少阻力了。 所以,前三甲三人之中,朱祁镇唯一看中的大抵就是金董山了。 只是朱祁镇并不知道,金董山的金,汉字写做金,用女真字,就是爱新觉罗。 董山就是建州卫前任指挥使猛哥帖木儿的幼子,也就是猛哥帖木儿被灭门的时候,凡察救出来的,猛哥唯一的骨血,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子。 而今虽然不过十几岁,但是长大的五大三粗,顾盼自雄,身上毛发旺盛,已经长成了络腮胡子,胸前刚刚交手的时候,被扯开一块,露出身上大片大片的胸毛。 虽然有些不雅观,但是在朱祁镇看来,就是一等一的勇士。 朱祁镇分别赐剑给三人,金董山为第一,朱仪为第二,徐承宗为第三。将三人都调入乾清宫侍卫之中。 至于其他武学学士,大部分都分配到了辽东与海西。 毕竟海西与辽东今年大战,伤亡不少,正好填补人员伤亡。当然了,有这些人在,朱祁镇对两镇的掌控更深了。 朱祁镇却没有想到,从成国公世子朱仪与未来的魏国公徐承宗开始,大明勋贵世子,必须从武学毕业,已经成为惯例了。 凡是没有武学毕业证,就与朝廷爵位无缘。 这样做,也不可能让大明勋贵之中的纨绔子弟绝迹,也有很多将门,因为不能上阵杀敌,被一代代新人替换。 但是倒是有几个将门,却是饱经风雨,最后屹立不倒,真正成为与国同休的将门,其中就有成国公府与英国公府。 朱祁镇在武学忙了一天,这才回到了宫中。 细细翻越各地奏折,从字里行间都看见两个字:“钱粮。”免税,减税,拨款赈灾,截留税款,等等。 一个比一个要得及,似乎每一个都说,朝廷稍稍慢上一点,就有不忍言之是发生了。 对于,这些话朱祁镇只信一半。 他相信,各地的局面定然不会太好,否则他们也不会齐刷刷向朝廷叫苦,最南方的常德,最北方的彰德府。他们不可能不约而同。 但是另外一半,却是夸张了。 说得紧急一点,一来能让朝廷重视,二来将来出了事情,还能推卸责任。 但是这数目有些太大了。 朱祁镇没有得到前线确切消息,是不敢乱动的钱粮的,否则朱祁镇这一笔下去,户部太仓银库就要空了一半了。 这可是朱祁镇的战争储备。 而今一颗石头落地了,朱祁镇也就放开了限制,将每地所求的数目都打了一个五折。 倒不是朱祁镇不舍得钱财,而是他估计这数目都有水分。如果下面喊多少数目,朝廷就拔出多少。 朝廷府库之中,决计是一分钱都剩不下来的。 如果下面不够了,还可以反复请款,只是就要来回打笔仗了。虽然有些官僚,但是有时候不这么做不行。 下面人会当你是傻子。 朱祁镇心中暗道:“什么时候才能风调雨顺?” 第一百四十章 黄河决口 第一百四十章 黄河决口 朱祁镇在正统十二年的感叹,放在正统十三年还是适用的。 正统十二年,发生了很多事情。 比如,武定侯郭玹去世,定国公去世。内阁大学士马愉也去世了。让朱祁镇有些措手不及。 一代新人换旧人。 新一代黔国公进入武学。似乎数年之内就能嗣位黔国公。 但是这都是小事。 真正的大事,却是天气。 正统十二年末,朱祁镇与周忱请算钱粮,就去年一年,免粮总数在五百万石以上,单单是江南,湖广两地减免的粮税就在二百多万石。 如果不是,河北虽然受灾,但是因为有完善的水利工程,是一个平年,河北粮食源源不断的进入北京,天津的粮仓。否则朱祁镇所建立的能储备二千万石粮草的粮仓体系,就要空了一大半了。 对北京来说,简直是危险之极。 整个正统十二年,朱祁镇都是熬过来的。 因为河北大旱的时候,朱祁镇还能感同身受,毕竟顺天府也在河北,朱祁镇只要微服出城,乃至不用微服,去天寿山祭拜祖宗,去南海子打,都能看见旱情变化。 对此,他是有直接的了解的。 但是而今却不一样了,河南,山东,两淮,湖广,乃至于江南,太湖,这些地方距离他太远了。 单单看各地的奏疏,朱祁镇就陷入深深的怀疑之中。 他怀疑每一封奏疏都没有说实话。 他既怀疑下面的是在粉饰太平,也在怀疑下面人借口受灾,再对朝廷狮子大张口。总之,既担心,赈灾不及时,让地方百姓难以为继。又担心,下面的人贪赃枉法,将他存下的本钱,给挥霍一空。 他一直在克制再克制。 因为他一直想将锦衣卫大规模派出去查案,查各地有没有问题。 但是他的理智告诉他,这不是查案的时候。 毕竟锦衣卫各地其实也有千户所的,作为朱祁镇另外一个消息来源,朱祁镇也与地方官的奏疏对照的看。 大部分都有出入。 有些出入是正常的。 毕竟即便是同样一件事情,在不同的角度看,写出来的事情,有时候都对不上号。如果万全一样,朱祁镇反而要担心,地方锦衣卫与地方官员已经勾连了。 但是有些情况明显的不正常。 朱祁镇依旧只能压着,并让曹鼐去处置。 因为朱祁镇一旦派出锦衣卫,这些锦衣卫一定会揣测上意,他们是决计不会无功而反的,非要拿下几个官员不可? 否则他们觉得无法向朱祁镇交差的。 但是而今局面,最重要的是赈灾。 各地方官乃是朝廷上传下达的枢纽,砍断容易。重建却要花时间了。而今天灾之下,百姓嗷嗷待哺。 不是分什么对错黑白的时候,是让百姓活下去为上。 至于,拿了朱祁镇的钱,朱祁镇自然不会放过他们,但是秋后算账,却是皇帝所用的不二法门。 这个时候,朱祁镇越发明白一位老人的话,他即便是九五之尊,但是他能管辖的,也不过是北京城而已。 至于其他的地方,根本是雾里看花,只能通过僵硬的官僚体系管理。轻易动摇这僵硬腐臭的官僚体系,就是给自己一刀。 只是正统十二年就如此艰难了。 进入正统十三年,朱祁镇依然没有见到了风调雨顺的一天。 一进正月,北方就是春旱,山东蝗虫复起。朱祁镇立即派大臣去山东,督促山东巡抚不惜一切代价扑灭蝗虫,不许蝗虫蔓延开来。 甚至动用了山东各卫所军队。 最后山东的蝗虫,被限制在山东范围之内,没有扩散开来。 北方五月的粮食得到了保全,不敢说丰收,最少没有颗粒无收。 但朱祁镇万万没有想到,这仅仅是一个开胃菜,真正大菜在后面,似乎继续无穷力量的黄河开始向天下宣誓自己的威能。 三月宁夏河决。 这是朱祁镇万万没有想到的。 宁夏作为黄河上游,泥沙含量较小,朱祁镇没有想到宁夏的黄河居然也不安分。而且宁夏都司作为西北一处重要的粮食产地。 他这里一发洪水,朱祁镇就要想办法,从陕西给宁夏拨粮食。 宁夏虽然号称塞上江南,但是总就不是江南,宁夏的粮食产量并不高,但问题是宁夏就在边墙之下,他所产的粮食,是不需要运输的,省了不知道是多少运费,从南方增调粮食,这运费就大多了,不过运输几石,才能到达一石。 但是这里关系边防要地,即便耗费再多,也不能放弃。 朱祁镇得到详细情报之后,才知道,原来宁夏河决乃是所谓的凌汛,又称冰汛,黄河在宁夏这里形成了一道几字形。 因为纬度问题,黄河上游已经融化了,但下游还没有融化,还是一道冰河,上游的水流下来,因为冰河堵塞了河道,自然四处冲决了。 即便是现在,每年还有人炸黄河之中冰,就是为了防止这个。就在朱祁镇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另外的消息传来,朱祁镇才知道,宁夏河决,不过是黄河给他提前打的一个招呼,剩下的才是真正的考验的开始。、 五月桃花汛,整个河南都陷入一片忙碌之中,因为黄河上游的雨,如此一来固然解了北方的旱情,但是黄河两岸却要面对一波又一波洪涛。 五月,南岸河决。 河南巡抚赵新,亲自坐船视察缺口,沉了几十条船,动用数县民夫,终于将黄河缺口给堵死了。 但是即便如此,开封一带尽为汪洋。 朱祁镇在北京紧急拨款一百万两,一面奖赏治河军民百姓,另外作为治河经费,重申不管出了什么情况,一点要保护两岸百姓安危。 面对黄河,任何人都感觉,人力有时穷,从五月到六月,朱祁镇面对数次险情。每一次都是惊险非常,朱祁镇已经将新任工部尚书,王永和视察河务,管理一切河务事务,山东,河北,河南,凤阳府县,一律听其调遣。 朱祁镇也是没有办法。 他所能做的仅仅是选贤任能,然后放权而已。 他本来想用于谦的,但是于谦再次丁忧,却让朱祁镇无可奈何,他去年已经夺情一次了,如果这一次再夺情,却有一点太没有人情味了。 也幸好,这不是晚明,如果是晚明的话,朱祁镇想要夺情,非要在朝廷之上闹出一场风波。总体来说明代前期,丁忧制度还没有那完善。 故而朱祁镇给假三月,让他回家办丧事。并追封于谦父母。也算是给哀荣。 缓急之间,于谦远在钱塘,朱祁镇只能将曹鼐提出的王永和给扔过去了,想来被首辅推荐,总是要有一些本事才是。 而且以工部尚书动用四省人力物力,重修黄河都够,仅仅是护住大堤,应该是可以办到的。 这是今日之情况,也让朱祁镇明白一件事情。 那就是洪武二十八年修建的黄河河堤,到了而今,是真支撑不住了。如果黄河年年给朱祁镇来这一出,朱祁镇就不用干别的。 “黄河是该重修了。”朱祁镇心中暗道。 只是一想起修黄河庞大的开支,也瓦刺虎视眈眈的,朱祁镇只觉得自己摆了一桌筵席,却来了两个客人。 真不知道该如此抉择。 进入六月之后,乾清宫的灯,每每很晚才熄灭,朱祁镇规定黄河水情一日一报,类比军情,朱祁镇非看过之后,才能睡着。 就在朱祁镇觉得如此就万无一失的时候,半夜他被叫醒,道:“陛下,黄河决口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黄河,黄河 第一百四十一章 黄河,黄河 时间向前拨前一两日。 黄河洪水已经不是第一波了。 黄河汛期分为三四月之间的桃花汛,七八月之间伏汛,九月十月之间秋汛。 从时间上来算,桃花汛已经过去,伏汛已经到来了。而黄河洪峰最大的就是伏汛与秋汛。 在河南巡抚这任上,赵新几乎透支了半条命。 宣德末年以来,大明水旱无常。黄河大堤年久失修,即便赵新多次上书朝廷,向杨溥,曹鼐两任首辅详细阐述黄河大堤需要大修的理由。 只是朝廷仅仅加了修河款。并没有彻底修整黄河的意思。 但是黄河大堤的问题,不是在旧大堤上修修补补就能建立好了。修修补补,不足以让彻底解决这个问题。 所以,面对在今年特大洪水。今年特别难过。 从三月桃花汛开始,赵新就一直在大堤之上,昼夜不停的守护大堤,才让黄河大堤数次转危为安。 但是伏汛来临之后,洪水的规模比之前桃花汛的时候,更大了不少。 一层层的黄河水,几乎将整个黄河大堤都泡在黄色的泥水之中。 赵新在修补黄河大堤上下了大功夫,但是面对地上悬河,这种功夫根本不够用。 整个六月之间。 黄河虽然没有决口,但是大大小小管涌,内涝,等等事情层出不穷。赵新根本睡不了一个囫囵觉。 而这一日,更是洪水浩浩荡荡的漫天而来。 在大堤上,十几里宽的黄河河道,几乎满溢,一眼看去,黄河之水,几乎是天上而来,波涛冲天,就好像是有一条龙,要带着这亿万黄河之水,腾空而起。 面对一层层冲上来的黄河水,黄河大堤就好像是泡了水的饼干,一层层坠落开来,从小到大,从一点点碎渣,到大片大片的夯土。 所有人都知道,这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三月以来,几乎没有中断的汛期,即便是赵新做了多少准备,黄河大堤也被洪水给浸泡透了。 这是大堤崩溃的前兆。 面对这样的情况,赵新视而不见。只是督促下面的人一边一边的加高堤坝,维护大堤,他不是不知道,而是一来,他从小读的圣贤书,让他不能逃避。 固然,儒家有很多极端的地方,也让教出来很多满口仁义道德,做起来男盗女娼的人,但是不管是那一个时代,都有一些真心实意,愿意舍身取义的时候。 这个时代大明朝廷风气,还是相当不错的。赵新当初在大堤之上,已经做出了决断,而今自然不用多想,不过是尽人事而听天命。 其次,就是皇帝对大堤的看重,锦衣卫的人此刻就在大堤之上,看似什么也不做,只是将每天的情况,记录下来,一日向京师一报。 但是这个举动,本身就给赵新带来相当大的政治压力。 更坚定了,赵新死守黄河大堤的意愿,他敢保证,此刻任何一个官员,在面对危险看放弃黄河任何一段大堤,都逃不过,皇帝后至之诛。 赵新坚定不移,下面的民夫将士也都不敢动摇,纷纷坚守。 忽然,不知道谁说了一句道:“退了,退了,退了,黄河水退了。” 一时间不知道多少人都扭头看向,一片水域,却见一根湿漉漉的石柱露出了水面。一时间声音先是一静,随即无数高呼之声,呼声震天。 这石柱就是用来测量水位的。 只是洪水大涨,此刻已经将它完全淹没在下面了。 此刻重新露了出来。 正是洪水退去的征兆。 洪水太大了,大到了即便是洪水退了一点,很多人也都是看出这一点点的差别的。看见这根石柱,才让所有人确认这一点。 赵新长出一口气。 觉得今日总算是过去了,他再看一眼石柱,忽然觉得不对。 因为洪水退的太快了。 洪峰涨跌是有规律的,洪峰或许来的很快,但是退却的时候,却是很慢的。很多时候,一两日涨水,想要洪水退下去,就要十几日,或者更长时间了。 而赵新却看见了什么? 几乎是几个呼吸之间,洪水居然退下去一寸有余。 要知道十几里宽的黄河河道,一下退下一寸有余,那是多大的水量。即便是洪峰过去了,也不可能这么退的这么快。 赵新的脸色刷都白了,整个人坚持不住,摇晃了几下,几乎要昏倒过去,立即有几个侍从搀扶住。 赵新脸色特别难看,说话都变得艰难起来,口中说道:“北岸,北岸。” 赵新很清楚,因为开封府在黄河南岸,赵新所驻守的就是南岸,南岸各段分到了每一个县令身上。 消息传递是比较快的,所以一旦决口,赵新这边就很快能得到消息。 而今他什么消息都没有得到,那么决口的只是北岸。一想到北岸决口,赵新就有些承受不住了。 不是他神经衰弱,而是他太知道这件事情的后果了。 黄河南岸决口,大体还是河南省的事情,但是黄河北岸的决口了,已经不是河南一省的问题了,而是整个大明天下的问题了。 赵新很想自己的猜错。 但是事实证明,他猜的很对。 大明卫辉府八柳村。 现在的八柳村已经成为了个地理名词,原本的村落已经不在了。就在现代郑州市北边,也就是黄河出了邙山不远的地方,黄河从北岸决口了。 驻守黄河的原武县令,也坚守了两个月了。赵新面对的问题,他也在面对,甚至他的问题,比赵新面对的问题,还要严重。 原因很简单,那就是赵新乃是巡抚,他不过是一个知县而已。 赵新虽然一直将加固北岸河堤重于加固南岸河堤,他虽然不会放弃南岸,但是在原则上,还是保留着宁决南岸,不决北岸的原则。 但是执行是就很成问题了。 在赵新眼皮底下,很多人是不敢弄什么花样的,赵新也是久历地方,对下面的小手段,更是明白的紧,谁敢跟他玩花样,赵新就敢直接将人扔进黄河之中,对外报一个失足而已。 但是北岸就比南岸隔了一层。 在各种物资上,就比南岸难以补充,一来是因为大部分物资都集中在开封,黄河大水,即便是开封距离原武不过百余里,但是中间有一道黄河,想要转运就难办多了。 更不要说,河南大部分都在黄河南岸,征召起民夫来,有大把民夫,而黄河北方,只有卫辉,彰德,怀庆三府。 河南省召集民夫,总不能将山东河北的人都召过来。这也没有办法操作。 这种种原因,即便赵新在很多事情上向北岸倾斜,但是执行起来北岸情况还是比南岸更艰难一些。 在黄河冲决的开始,其实还是有挽回余地的,但是原武县令,面对这浩浩荡荡的黄河水,当时就吓傻了。 根本什么也没有做,转身就跑了。 他一跑不要紧,征召来的民夫百姓,都做鸟兽散。 黄河水流咆哮,也仅仅是在刚刚开始的时候,有一点点的挽回的可能,错过了黄金的时间,黄河两岸大堤,就好像是积木一般,被黄河用大手,一点一点的推倒冲垮。 不过半日时间之内,这一个小小的缺口,变成了宽约十几里的河道,黄河在此分为两股,一条冲这里向北流去,而老黄河河道之中水位,迅速下降,大半干涸了,只剩下涓涓细流。就好像季节从夏季一下拨到了冬季。黄河的洪水一下子都消失不见了。 但是山东百姓的苦难,才刚刚开始。 第一百四十二章 夜雨如瀑 第一百四十二章 夜雨如瀑 乾清宫之中,朱祁镇愣愣的坐着。看着外面天色。 天色昏暗之极,满目都是夜色,大雨倾盆而下,噼里啪啦打在铺地的砖石之上,密集的雨声有一种震耳欲聋的宁静。 朱祁镇耳朵似乎自动忽略了种种雨声的。他所能听到的都是无数百姓的哀嚎之声。忽然他很久之前读过一段字,浮现在他眼前。 就是说岳全传的开始,黄河大水,岳飞母亲抱着岳飞坐在木桶之中,才能保住一条性命。而今的事情,岂不是与当初一样。 黄河决口,与汤阴相距也不远,能不能冲到汤阴,朱祁镇也不知道。 但是他内心的悔恨与自责,几乎要淹没了自己。 朱祁镇自诩大明的拯救者,登基为帝十四年有余,亲政也有小十年了。虽然朝廷之上,或许有些不顺心的地方,但是朱祁镇不能说自己没有实权。 但是他做了什么事情? 黄河大堤的问题,杨溥,曹鼐都说过。但是他为了瓦刺战略,都压制了。 只是他当时却是万万没有想到,会有今日的情况,现在黄河决口已经确定了。但是这一次决口危害有多大,朱祁镇还没有一个底。 但是他毕竟治国多年,即便下面没有人报上来。他也能有自己的判断。 损失一定会极大,不知道有多少百姓死在洪水之中,这罪魁祸首是谁?就是他朱祁镇。 一想到这里,他心中就犹如万箭穿心,痛不欲生了。他甚至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他觉得,他来到这个时代,就是来捣乱了。 万般事端,看似做的很多很好,但是他连最基本的事情都做不好,让大明百姓能不死于非命都做不到。 朱祁镇低声用自己都听不大清楚的语音,说道:“大伴,我该怎么做?” “陛下,您说什么?”范弘半夜送来奏疏之后,就一直在配着朱祁镇。朱祁镇毫无睡意,在一边愣愣的发呆。就一直在一边侍立,冷静的就好像是一根木头。 见朱祁镇似乎说话了,立即上前。 朱祁镇忽然想起,王振已经被他亲手处决了。一阵无法名状的感觉涌上心头,他说道:“什么时辰了?” 范弘说道:“快五更天了。” 朱祁镇看了看外面,虽然一片漆黑,但是多半是因为下着大雨,即便如此云层之间,也从黑色渐渐变成了灰色。 朱祁镇说道:“快上朝了?” 范弘说道:“陛下,您已经免朝了。”朱祁镇这才想起了,早朝越来越仪式化。朱祁镇也越来越不重视了。他自然不愿意顶风冒雪的上朝。 更不要说,早朝又号称御门听政,很多官员都是站在外面广场上的,总不能上百官都跪在雨水之中吧。 但凡雨雪天气,朱祁镇都惯例免朝。 此刻因为黄河之事,让朱祁镇心中太过激荡,他忘记这一件事情了。 朱祁镇说道:“传令下去,凡是有关黄河的情况,一律直入乾清宫,任何人等不得阻拦。” 范弘说道:“是。” 朱祁镇说道:“内阁诸位先生来了之后,立即让他们来一趟乾清宫。” 范弘说道:“是。”他微微一顿,说道:“陛下,今日大雨,诸位先生要来,还有一段时间,陛下还是休息一会儿,黄河的事虽然大,但是大不过陛下的龙体。陛下要保重龙体了。” 朱祁镇漫步在一道道书架之中,走到标注河南的书架,示意小太监,将关于黄河目的所有奏折,都搬过来,漫不经心的说道:“知道了” 此事此刻,朱祁镇看上去平静之极,内心却是久久不能安宁下来,各种想法在大脑之中纠结,他如何能睡得着。 甚至连闭目养神都做不到。 他宁可多看奏折,只要多做事,才能抚平,他内心之中激荡,自责,惭愧,烦躁之意。 几十根手腕粗的蜡烛,高高的燃烧。 从几十个角度照射在朱祁镇手中奏折上面,留下淡淡的影子。而这淡淡的影子一点点的消散。、 不知道什么时候。 朱祁镇眼前关于黄河的奏折,全部看了一个遍,而燃烧着的蜡烛,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人吹灭了。 朱祁镇眼前的羹汤也冷了。 从五更天一直到天光大亮,即便是外面下着暴雨,天光依旧透过层层的云层照亮了乾清宫。 朱祁镇一口早餐都没有吃,仅仅用了几个点心,喝了几口浓茶而已。 “陛下,诸位先生到了。”范弘小声说道。 朱祁镇抬起头来,一边将刚刚看过的奏疏放在一边,说道:“速请。”随即给一边伺候的小太监打了一个手势。 这个小太监立即会意,将朱祁镇没有动过的羹汤点心给端了下去。 “臣等拜见陛下。”曹鼐为首的内阁班子一起下跪行礼,内阁的人并没有全到,曹鼐,王直,胡濙,周忱,高谷五个人到了。 张辅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干涉朝廷内政,所以,他这个内阁大臣,很多时候都翘班。内阁值守之中,张辅是常常不去的。 这也是张辅年纪大了,身体也变得不好起来,每天按时按点,节假日不休的在内阁值班,对张辅本身就是一个负担。 而且张辅即便来了,没有军事问题的时候,不过是在渊阁喝茶而已。 张辅自然不愿意日日来。 而且张辅也有这资历,想来就来,想不来就不来。 反正有时候,有了军事方面的问题,即便张辅在家中,也是会被朱祁镇请过来的。 至于马愉,前已经说过了,这位大学士已经不幸千古了。 这让朱祁镇真感觉有些世事无常,他固然对马愉没有什么好印象,但是他也是杨溥培养出来的接班人。 当初杨溥就起心用马愉换掉曹鼐,在杨溥退下去之后,由马愉担任内阁首辅。只是过不去朱祁镇这一关,这才作罢。 否则,今日的内阁首辅,说不定是谁的。 这样一个与内阁首辅插肩而过的大臣,朱祁镇将来也是有重用之心的。却不想,还没有等重用,才三四十的岁数,人都不在了,但是内阁之中,六十岁以上的,还有两个,张辅与胡濙。 真让朱祁镇意外非常。 不过,马愉这个内阁大臣空缺之后,一直没有填补,却是朱祁镇与曹鼐的又一个分歧所在了。 曹鼐的意思是从翰林院之中,挑选一个进入内阁。他推荐的人选不是别人,就是刘定之。 无他,刘定之也是状元,乃是正统元年的状元。 比曹鼐仅仅少了一届而已。 之前曹鼐与马愉都是状元出身。 朱祁镇不愿意,因为刘定之在少府做的很好,这一两年之内刘定之跑边全国,巡视了几乎所有的矿场。 建立起一个矿场管理体系。 有多好,朱祁镇还说不好的,但是朱祁镇看得出来,刘定之乃是以军事管理方式来管理矿场,每一个矿丁都有工钱。 整体上来看,类似卫所制度。 好坏朱祁镇暂且不知道,不过他愿意让刘定之尝试一下。不过从效果上来看,少府在金银矿上的收益大增,恢复到之前的几十万两,决计不是问题。 这个时候,朱祁镇怎么愿意让刘定之进入内阁。 不是,朱祁镇不想让刘定之更进一步。而是不是时候。 曹鼐又推了另外一个大臣,就是陈循。是老臣,在内阁大臣位置上陪跑了好几次了,说起来也很可怜了。 但是朱祁镇已经不愿意。因为陈循是一个老翰林。在地方的经验不足。 第一百四十三章 早膳 第一百四十三章 早膳 朱祁镇一直以来,想要内阁大臣有地方经历。如果能从县令,知府,然后到六部主事,侍郎,然后转任巡抚,再担任一任尚书,进入内阁。 这个履历在朱祁镇看来,是一个完善履历。 如此一来,一个进士出身的大臣,转任地方,中枢,了解地方也了解中枢,才能进入内阁。 一般来说,进入内阁之后,他们已经宦海沉浮少则二十年,多则三十年。 少年进士很少的,二十多岁的进士都足够年少了。 如果二十多岁入仕,进入内阁的时间,也大抵要在五十多六十多了。再一点点的熬到内阁首辅的位置上。 大体是五十多岁六十多岁上下。 最多担任十年内阁首辅,也就到了致仕的年纪。 这一个体系,在朱祁镇的心中是比较完善的晋升制度。 但是在臣方面却不这样想。 最少按朱祁镇的想法,曹鼐是决计没有资格进入内阁的。之前的惯例,进士及第之后,前三甲授为翰林编修,然后这些进士们要准备考庶吉士。然后庶吉士就能留馆,也就是进入翰林院。 成为陛下近臣,为陛下讲课,修书,拟诏,等等的。 内阁本来是皇帝的秘书班子。一直是挂在翰林院中的。 所以,填补内阁人员,也就是从翰林院之中挑选。 如果现在的内阁还是皇帝的秘书班子,朱祁镇也不会在这上面设立障碍,但是现在已经不是了。 从朱祁镇登基,太皇太后为了掌控朝政,加强了内阁。即便是同一个内阁首辅,杨士奇在宣德朝的权力与在正统朝的权力,是完全不同的。 朱祁镇即便是亲政之后,也没有削减内阁的权力,却是加强了不少。 这既是对现状的承认,也是对自己能力的清醒认识。 朱祁镇不是太祖皇帝,做不到一人治天下。 在这个时候,朱祁镇对内阁的定义,已经不是皇帝的秘书班子,而今的皇帝秘书班子是哪里,是司礼监。 内阁是就是大明的政事堂。只是碍于太祖皇帝不设丞相的祖训。朱祁镇不可能承认这一点。 但是挂羊头卖狗肉的事情,朱祁镇也是做过的。 对于大明丞相的选拔,与皇帝秘书的选拔,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所以,朱祁镇对翰林们狠坐十年冷板凳,一入内阁天下知的现状不满意。但是面对杨士奇,杨溥这样的强势内阁首辅。 他也不好硬抗。从进入内阁的人选就可以看出来,杨溥之前,都是内阁提名,朱祁镇决断的。但是杨溥一去,朱祁镇御口定了周忱。 曹鼐也是翰林院出身。如果今后内阁大臣不在翰林院选拔,翰林院的政治地位,几乎要一落千丈。 所以,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自己的支持者,在这一件事情上,曹鼐必须据理力争。 一定要争取进入内阁的人,即便不是在翰林院,也要有庶吉士的头衔,有翰林院出身。 曹鼐看似对朱祁镇千依百顺,但是这个河北大汉,骨子里也是有自己的坚持的。 这也是为什么杨士奇对曹鼐推上来的原因。 因为曹鼐是有大臣体,在皇帝面前是敢坚持己见。 曹鼐在这一件事情上如此坚持,朱祁镇反而退了一步。毕竟曹鼐在很多事情,都办的很合朱祁镇的心思。 在曹鼐如此坚持的情况之下,朱祁镇想将人选敲定,恐怕要将曹鼐给罢免了,才可以。 既然朱祁镇将内阁当成为大明的政事堂,内阁首辅,就是大明的丞相。不管古今,罢相都是一个相当严重政治事件。 朱祁镇不愿意频繁易相,他登基以来,内阁首辅也就三任而已,杨士奇,杨溥,而今的曹鼐。 但是更不愿意妥协。 毕竟,他之前对杨士奇,杨溥都妥协了,没有办法,杨士奇杨溥都是元老重臣,是硬骨头,朱祁镇也不愿意硬碰硬。只能妥协了 曹鼐是何须人,不过是宣德年间才入仕的。资历浅薄。如果不是有杨士奇推荐,朱祁镇支持,这内阁首辅能落到他头上。 故而,两人就这样僵持住了。 空悬的内阁大学士就一直悬着吧。 反正大学士厘定七人,乃是朱祁镇定下来的,之前大学士几个都有。多一个少一个并不妨碍公事,不过让几人分担一点而已。 “平身。”朱祁镇目光扫过几个大臣,说道:“诸位先生坐。” 几人坐定之后,胡濙忽然说话了,他说道:“陛下,老臣刚刚看见,陛下今日早膳没有动筷?” 朱祁镇一时间有些错愕,想来是收拾到东西的小太监出去的时候,被胡濙看见了。说道:“胡先生倒是眼尖。” 胡濙说道:“陛下,身负天下重任,万金之躯,需保重龙体才是,一日之计在于晨,早餐不食,有误终日,不合养生之道,臣请陛下保重老体,勿让天下臣民忧心。” 朱祁镇心中苦笑,暗道:“没有想到我到了古代,也逃不过被催早餐的命。”他心中虽然如此吐槽,但是心中却也有一丝丝的暖意。 这位胡濙常年不管事,几乎有大隐隐于朝的风范,但是他对大明朱家却是忠心的。最少朱祁镇觉得胡濙看向他眼神,有时候不像是一个大臣看皇帝,而是像一个老人看在小辈。 朱祁镇说道:“朕知道了,这样吧,让小厨房,给诸位先生备一分粥,也让先生们尝尝宫中的饮食。” 因为朱祁镇普及了煤球炉,各宫中的小厨房都普及了。当然了说普及也就宫中皇帝,太后,皇后与嫔妃,还有郕王,才能享受到这个待遇。其他的宫人是不可能享受到这个待遇的。 再也不用御膳房光禄寺送餐了。 朱祁镇决计不是那种吃冷餐的皇帝。乾清宫小厨房,与坤宁宫小厨房,还有慈宁宫小厨房,绝对是大明宫中厨艺最好的三个地方。 毕竟宫中正经三个主子,都在这三处,在太皇太后去后,孙太后就入主慈宁宫了。 “老臣有口福了。”胡濙说道:“老臣似乎好多年没有在宫中吃过饭了。” 朱祁镇想起,胡濙其实在太宗时期,也是宫中的常客。说道:“怎么渊阁的伙食不好吗?范弘。” 范弘说道:“奴婢在。” 朱祁镇说道:“吩咐下去,今后渊阁的堂食,都由乾清宫小厨房供应。” 范弘说道:“是。” 内阁几位纷纷行礼说道:“臣等谢过陛下。” 渊阁的堂食,就是现在所说的工作餐。一般都是有御膳房,或者光禄寺供应的。而且渊阁本质上也是一个图书馆,而且是皇宫之中最大的图书馆,照例是不许生火的。 其实宫中也不许生火,只是谁能能拦得住皇帝吗? 御膳房的饭菜,味道也就那样,哪里有乾清宫小厨房味道好。 小厨房句乾清宫大殿不过几步路的距离,说话之间,就有有人将粥送上来了。 就是很清淡的白粥,配上四盘时蔬。 朱祁镇心中存了事情,但是吃起来饭来,却不只觉得慢了下来。 无他,用餐礼仪已经刻进了朱祁镇的骨子里面了。没有人则罢了,有人在,朱祁镇下意思摆出来一个皇帝的样子。 一切按礼仪来。 吃了一柱香有余,朱祁镇放下了象牙筷。 几乎是朱祁镇放下筷子的时候,叮叮当当的声音响起,几乎所有大臣都放下了筷子。 他们几乎没有用多少。 想来都是吃过早餐来上班的。朱祁镇也不多劝了,挥手让人收拾一下,让人将昨夜急报传了下去。 第一百四十四章 是天灾非人祸 第一百四十四章 是天灾非人祸 朱祁镇忽然觉得,吃了饭之后,他的心思慢慢镇定下来了。心中焦虑之意,有一些舒缓。他看了胡濙一眼,心中忽然觉得,似乎胡濙的本意不在于早膳,却是在委婉的规劝朱祁镇。 作为皇帝,不管遇见什么事情,任何无谓的情绪都不会有任何益处,反而是有害的。 “陛下,”曹鼐出列行礼说道:“臣有罪,遇此天灾,不能协调各方,共度时艰,反而出了如此纰漏,祸及百姓,臣罪该万死。” 曹鼐此言一出,内阁其他成员,微微一顿,也纷纷起身请罪。 朱祁镇心中明了。曹鼐这一段话,虽然像是废话,但是却是定调子的废话。他定的什么调子,这一件事情是天灾。 既然是天灾,就不需要有人负责,即便有人负责,也是救治不利,而不是其他的。 朱祁镇很明白。 黄河之事,固然有七分天灾,但是依然有三分人祸,这三分人祸之中,朱祁镇自己的决策失误,占了两分。 固然,朱祁镇万万没有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情,如果他事先知道黄河居然真能决堤,他或许就会想办法,力排众议,先修了黄河在与瓦刺大战。 只是不管朱祁镇本意是好是坏,从结果上来看,就是朱祁镇坏了事。 曹鼐此言将事情钉死在天灾之上,这就是朝廷处理这一件事情的口径了,与皇帝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这倒不是曹鼐多爱护朱祁镇。却是儒家的政治原则,为尊者讳。 任何人都不能说皇帝是有错的,除却皇帝自己。 朱祁镇很想将这一件事情承担下来。但是这话在口中打了一个转,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因为这一件事情太严重了。 如果朱祁镇承认在黄河上的决策失误,承担后果。结果会出现什么事情? 曹鼐决计要罢相的。 因为就如同李时勉当初教朱祁镇读书一样,朱祁镇的问题,李时勉却打王振的屁股。皇帝出了错,定然是辅佐的人没有辅佐好。 所以曹鼐一定要承担责任 甚至承担责任的不仅仅是曹鼐一个人。 这是一场大风暴。 而今黄河决堤,不知道多少百姓流离失所,真正的损失还没有报上来在。但朱祁镇也知道,这定然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情。 这个时候,保证朝廷正常运转是最重要的,而不是去掀起一场政治风暴。 更不要说,承认这一件事情,也会给朱祁镇的威信带来极大的污点。而且人们对人性的揣测,从来饱含深意的。 朱祁镇这一件事情决策失误,仅仅是一个处理政事上的前后顺序的问题,但是,朱祁镇如果就此认了,传出去,不知道会传成什么样子的。 想来想去,朱祁镇决计不能让这一件事情与自己有半分关系。这是最理智的做法。但是朱祁镇内心之中,并不能轻松一点,反而更加沉重。 他说道:“先生请起,天意如此,怪不得先生。” 曹鼐等人才起身再次落座。 朱祁镇问道范弘道:“阮安到了没有?” 范弘说道:“已经在殿外求见了。” 朱祁镇说道:“让他进来吧。” 朱祁镇对曹鼐等人说道:“具体灾情,还没有报上来,就让阮安来给大家讲一讲吧。” 阮安来的很快。 而今阮安身上最重要的官职,不是别的,就是大明水利学院祭酒,水利待诏。 他身上已经没有一个太监官职了。 进来之后,行礼道:“臣阮安拜见陛下。” 他现在不是以太监的身份拜见朱祁镇,而是大明臣工的身份,在全部大明太监之中,有此荣耀的没有几个。 比如亦失哈,刘永诚。 朱祁镇说道:“坐吧,臣让你看的东西,你都看过了吧。” 阮安说道:“已经看过了。” 朱祁镇派人传唤阮安的时候,就是让人带着河南方面急报副本一起去的。 朱祁镇说道:“朕对水利不熟悉,这八柳村在何处?黄河在这里决口,又会出现什么情况?” 阮安脸色有些难看,说道:“陛下有所部知,河决此地,已经不是河决了,臣以为是改道了。” 朱祁镇皱眉说道:“改道?” 内阁大臣们也悚然而惊。 决口与改道是两个不一样的概念,结果也是不一样的。 其实他们都有这个担心,毕竟黄河决南岸与决北岸的不同,从地方到中枢都是很明白的。但是知道归知道,却还抱着一丝希望。 阮安经过了河北水利工程,已经确定了自己在水利方面的权威。如果说河北水利工程,在执行上,组织上最大的工程乃是于谦。 但是在细节上,乃是技术层面,最大功臣就是阮安了。 只是阮安毕竟是一个太监。 如此大的功臣,如果归功于一个太监。很多人的脸上就不好看了。 所以,于谦的名声日隆,但是知道阮安的人却没有多少,当然,这也不是于谦抢了阮安的功劳。毕竟在古代技术人员,本身就容易被埋没。 真正留名青史大建筑家,也没有多少个。只能说是社会偏见问题。 或许别人不知道,但是内阁成员都是掌控大明各方消息的人,自然知道阮安的分量。 此刻阮安也如此说,所有人的心都凉了半截。 朱祁镇说道:“改道何处?” 既然已经是最坏的结果,朱祁镇也不做幻想了。 阮安说道:“陛下请赐一张舆图。” 朱祁镇没有说话,仅仅是看了范弘一眼,范弘立即从一边的卷宗之中,拿来一张地图,却是北方的舆图。 阮安说道:“从八柳村到卫河,广济渠,不过几十里远,臣以为黄河之水,必定夺广济渠河道,顺着地势东去,从广济渠一路过卫辉府,大名府,到东昌府,张秋镇。” 周忱忍不住插嘴说道:“可是运河上的张秋。” 阮安的说道:“正是。” 周忱脸色瞬间白了。说道:“会影响漕运吗?” 阮安说道:“回周大人,而今说不清楚,下官在这里不过是纸上谈兵,不看现场情况,是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朱祁镇微微闭上眼睛,随即猛地睁开说道:“阮安,你继续说。” 张秋虽然运河上的一个镇,朱祁镇也是知道的。而且这个镇非常重要,比寻常一个县都繁华,是运河的重要节点之一。 张秋被冲垮,运河一定是会受到影响的,至于影响大小,就不好说了。 虽然朱祁镇已经建立起海运体系。 但是原则上,还是秉承杨溥当初的提议,就是漕运与海运两者兼备,不可偏废。 以至于现在,运河上还保持着每年四百万石粮食的运输量。 去岁大旱,北京天津的粮仓空了不少,最近朱祁镇正在补充粮食。所以漕运对现在非常重要。 当然,朱祁镇也暗自庆幸,庆幸他没有将一根绳子拴在运河上,最少海运已经有相当的基础了。 否则面对这样局面,朱祁镇决计不能如此镇定。 阮安微微沉吟说道:“陛下,而今臣知道的太少了,只能靠猜,如果有错的地方,还请陛下见谅。” 朱祁镇也知道,有些强人所难了。毕竟现在阮安知道的,仅仅是一个决口的地方而已。说道:“你说便是了,即便有错,朕也不怪你。但是有时候让朝廷早准备一分,就能救人无数。” 阮安说道:“臣谢过陛下。”他目光之中闪过一丝坚定,说道:“就地势而论,黄河水冲到这里,无非三条路而已。” 第一百四十五章 山东的灭顶之灾 第一百四十五章 山东的灭顶之灾 “如果水量不大,可能会聚集在张秋以南汇集成湖泊,就如旧时之梁山泊。”阮安说道。 朱祁镇目光在地面上扫过,忽然看见梁山这两个字。 张秋以南就是梁山泊旧地。 梁山泊本身就是黄河洪水淤积所至,只是而今沧海桑田,因为黄河夺淮,远远的离开了这一带,所以梁山泊就不复存在了。 但是梁山泊不复存在了,却并没有改变梁山泊这一带的地势。这一带还是附近比较低洼的存在。 “如果洪水数量再大一些的话,恐怕要东去,夺大清河入海。” 朱祁镇又从地图上看到大清河的标记,他忽然觉得这一段河道很熟悉,但是一时间却想不起什么,什么时候看过。忽然心中一亮,暗道:“这不是就是后世的黄河河道吗?” 不错他想起来了,后世黄河下游的河道在清末有过一次改道,就从夺淮入海,变成了从山东入海。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这一条所谓的大清河,就是后世黄河的河道。 当然了,朱祁镇对具体细节或许有些出入,但是大体走向,绝对没有错的。大清河从济南北边过去,流入渤海之中。 朱祁镇心中猛地一跳。 一个概念在朱祁镇的心中闪过。 那就是机会。 所谓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伏。 虽然这一件一次黄河是一大惨事,死于黄河水的百姓,定然是数以万计之多,但是也给朱祁镇带来一个名正言顺,整合黄河的时机,如果黄河真如阮安这样改道,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毕竟这一道河道,后世一直沿用。 当然了,不敢说有多好。毕竟后世的科技超过现在太大了,即便是这一条河道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也能用科技的力量克服。 但是总要比,而今黄河夺淮,弄得黄河,淮河,乃至长江水系一片混乱的好。 朱祁镇一直不想治理黄河就是觉得,而今的治水方向是错误的,不管是费多少力量,维持黄河与淮河,洪泽湖这样混乱的体系,根本就是以人力对抗天地之威,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泥沙堆积,这问题只会越来越难以整理。 但是朱祁镇如果推行一个让黄河改道的方案,朝中定然不好通过。官僚本身都是不希望脱出自己掌控之中的事情。 而人工将黄河改道,这一件大事,花费太大了,甚至一旦做不好,不过是将两淮的水患,易到山东。 想想就知道,山东百姓定然会拼了命的反对。 但是而今却不一样了,黄河决口已经是既定事实了。在这个既定事实上,朱祁镇再推行黄河改道的计划。 其中阻力就会消减不知道多少。 即便山东本地百姓,此刻也不会多想这些。他们想要就是立即将黄河纳入掌控之中。不能在乱冲乱决了。上下翻滚了。 “还有一条河道。”阮安说道:“就是洪水灌入运河之中,夺卫河河道,入天津。这就不好办了。”阮安面露忧色。说道:“臣受命修整河北水利,卫河入海段,虽然大大拓宽,但是已经无法容纳这么大洪水。” “臣担心” 朱祁镇说道:“你担心什么?径直说便是了。” 阮安说道:“于大人在天津卫河两岸,开辟出不少田地,这些土地,恐怕都要付之东流了。” 朱祁镇还没有说话,曹鼐却已经说话了,说道:“阮待诏,天津百姓是百姓,山东百姓就不是百姓吗?冲决天津,不过祸及两岸,但是冲决山东,却是重开一道河道,黄河之水,新河道非十几里宽不可。却不知道多少百姓沉于洪波之中。孰轻孰重,还需思量。” 朱祁镇听曹鼐的意思,他宁肯黄河夺卫,也不愿意黄河进入山东。 毕竟黄河夺卫,尚且有河道维系,卫河河道相当一部分,就是运河,这一条河流可以说是年年加固,有工部派人专门负责。 可比大清河要靠谱多了。 大清河这一条河在此之前能有多宽的河道,而今黄河一至,估计沿河数里之地,都要被黄河侵占了。 如果真正权衡利弊,自然是夺卫损失更小一点。 朱祁镇心中一阵感叹,作为皇帝他能想的,就是让那一边百姓少死一点,而不能让所有人都活下来。 一时间觉得无力之极。 “陛下,山东急报。”范弘从外面飞奔而来,将一封奏疏递了上来。 朱祁镇几乎从龙椅上跳了起来,接过立即打开一看。 他细细看过之后,一时间表情复杂之极,不知道该高兴,还是不高兴,随即将奏折抵下去,让下面的大臣看。 山东巡抚张骥上书朝廷并弹劾河南巡抚赵新治水不利,以邻为壑。 因为山东省被河南省的洪水祸害惨了。 改道的黄河就是按照阮安所言的第二条路线走,从卫辉府八柳村向东北,进入广济渠,然后到张秋,然后入大清河,直接入海。但是这一路上,张骥的写的字字是血,特别是张秋镇,本来是繁华不下一个县城的大镇,却因洪水夜至,睡梦之中,洪水登堂入室。 很多人都来不及逃生,就被淹死在房屋之中,天明去看的时候,屋舍齐平水中,一片汪洋,张秋一镇百姓,尽为鱼鳖。 有官员乘小舟,行于水面,唯有浮尸连成片,寂静无声,偶尔有儿啼之声,却是父母将婴儿藏于木桶之中,浮于水面之上,下有浮尸成片,或许是是此儿之父母也。 凄惨难以尽言,望之伤于肝肠。 这个场面,不要说让朱祁镇亲自去看了,仅仅是看着样的字,就汗透重衣,不忍直视了。 而且张秋镇的局面,仅仅是一个缩影而已。 黄河东流入海,并不会放过水,凡是挡在他们面前的人或者物,都逃不过浩浩荡荡的黄河水的冲击。 真正的情况,凄惨十倍于张秋者,未必没有。 朱祁镇深吸一口气,将自己心中颤动平息下来。感情对他来说,从来是有害无益的,他此刻能做的就是,不要让这些因洪水而死的百姓白死。 趁着这个机会,一劳永逸的解决黄河问题,即便不能全部解决,也要让今后几十年间,黄河不再出什么大问题。 这或许冷冷冰冰的,没有人情味,但是很抱歉,政治就是一种极致利益分配优秀,感情用事,从来是大忌之中的大忌。 朱祁镇问道:“阮安,以你之见,如此情形,什么时候能够修好黄河?” 阮安苦笑说道:“陛下,想要黄河回到旧道之中,今年是不可能了。” “按山东巡抚张骥所言的水量,臣可以判断,黄河决口之处,决计超过了十里宽,这么宽的缺口,是很难堵住的,更不要说而今还在汛期,黄河水丰,这缺口水流速度定然很是湍急,不管是多大的石头,扔进去,就会被冲到数里之外了。甚至连以船载砖石沉船堵口都不行了。” “因为黄河之中没有这么宽的船,而几艘船即便用铁链链在一起,分量也不足够,如果不能一下子堵住了,堵一半的话,剩下的水流速度就会大增,再堵口的难度,就会增加。” “甚至水流速度能到达,连沉船都冲走的地步。” “如此说来。”朱祁镇说道:“想要让黄河归于旧道,非要等冬春枯水期才行吗?” 阮安说道:“陛下,臣无能,只是以臣之见,或许只有这样了。请陛下恕罪。” 一边说,阮安跪倒在地。 第一百四十六章 黄河改道 第一百四十六章 黄河改道 朱祁镇慢慢的踱步,此刻他也顾不上什么政治原则了。 是,很多时候,不直接决断,间接操控朝政,在很多时候,能让朱祁镇立在政治的不败之地。 但是有些事情,这些事情就是多余的。 很多重大决策,朱祁镇就要当即立断,因为没有那么多时间走流程。 比如现在。 朱祁镇忽然停下了脚步,说道:“既然黄河恢复旧道,如此困难,那让黄河走新河道如何?” “陛下英明。”曹鼐出列说道:“水性利下,黄河出广武山后,已经呈现地上悬河之态,黄河河底,高过开封铁塔。开封一带,最高之处,不是别的地方,就是黄河河堤,如此一来,黄河一发洪水,百姓封堵,事倍功半,何也?违天而行之。” “陛下有束水攻沙之妙策,黄河河堤本就该修建,何不修建新河堤,水性利下,黄河决口,却走此道想,想来这新河道,就是附近最低的地方。再加之束水攻沙之法,可成万世不拔之业。” 朱祁镇听了曹鼐的话,慢慢的回过神来了。 曹鼐对这个办法的赞成,就是他一直持有的政治态度,那就是内政大于外敌。曹鼐太清楚一件事情了,那就是朝廷的人力物力是有限了。 既然朱祁镇选择了修黄河,自然要放弃与瓦刺的战斗,如此来说,就是曹鼐一大胜利。而且这样的计划,如果马愉在的话,他一定会反对的。原因很简单,马愉乃是山东人。 在朝廷之中每一个大臣都有为家乡争夺利益的义务,否则他又不能当一辈子的官,即便是能当一辈子的官,被家乡人撮脊梁骨的滋味也不好受。 这一个机会,利益损失最大的就是山东了。 抱歉那一个省境内有这么一条河,就足够这个省从巡抚到百姓,都睡不着觉了。 但是对曹鼐来说,他却不用多考虑山东士林的想法了。 朱祁镇说道:“周忱。” 周忱立即说道:“臣在。” 朱祁镇说道:“你立即整顿府库,准备想办法挤出一笔钱来。准备修河。” 周忱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但是这个时候,周忱是决计不会与朱祁镇顶嘴的,但是周忱很清楚大明而今的财政并不是太健康的。 因为去年大旱减免并拨出的银两,共有一千多万石,几百万两之多,要知道这都是格外支出。并不是说,大灾之外,朝廷正常运转就不要钱了。 如果单单轮去年的财政来看,不要说有结余了,都出现了赤字了。 朝廷看起来,是有一些积蓄。如果没有瓦刺虎视眈眈的话,动用这些钱粮修建一道新的黄河大堤,是决计没有问题的。 但是有瓦刺在,很多银两都拨入内库,就是划进军费之中了,只是而今还没有用而已。 所以,周忱的工作是非常难的。 周忱拼命想办法给朱祁镇想办法捞钱,但是他怎么捞钱,似乎都无法超过朝廷花钱的速度,也让周忱很是无奈。 朱祁镇也知道这一点,他准备等一会儿留下与周忱谈一谈。 朱祁镇说道、:“阮安。” 阮安立即行礼,说道:“臣在。” 朱祁镇说道:“朕命你为治水大使,立即南下,勘探从八柳村口,到黄河入海所有山河形式,与王永和一切给朕一个方案。” “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稳定下来。” “请陛下放心,黄河既然已经入海了。”阮安说道:“一时半会儿,应该没有什么大事的。” 阮安这一句话,看似在安慰朱祁镇 却让朱祁镇心中更加难受。 阮安说的是大实话。黄河已经决口,冲了数千里,淹死了不知道多少百姓。在新河道开始,想来一时间,黄河也不会再有淹死一村一镇的举动了。 毕竟,黄河入海的障碍,都已经被冲开了。 只是,朱祁镇越品越觉得有一种讽刺的意味。 如果不是朱祁镇与阮安接触十几年了,知道阮安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没有往心里去,只是心中还是有些不舒服。 “陛下,”曹鼐说道:“而今看来,治河之事,不是一时可为的,却是急不得,但是有一件事情,却非常急,那就是漕运。而今张秋受灾,漕运中断,想来在河道修建好之前,恐怕不能畅通了。” “臣以为当大兴海运,以弥补漕运之缺。” 朱祁镇听了,心中微微一顿,曹鼐这一句话,让朱祁镇心中浮想联翩,那就是从今之后,大明要进入海运为主,漕运为辅的阶段吗? 说实话,朱祁镇已经深刻的了解这一条运河对大明的种种影响。他也没有一口气将运河给废了的想法了。 虽然有很多替代办法,但是运河还是这个时代非常合适的运输手段。即便维系运河成本很高,但是从运河上的收益也不少,运河上的各河关都富的流油。这还是运河更多时候是官用,而不是民运的时候。 如果说,将来漕运成为海运的一种补充,那么四百万石的运输量,降低到一百万石,甚至几十万石,仅仅是保持运输能力,在海运出了什么事情,中断运输之后,可以在短时间恢复到每年四百万石粮食的运输量。就可以了。 剩下运输量都可以让给民间。 到时候单单征收河关税,就未必比海关赋税差上多少。 毕竟就整个大明的经济来说,此事的大明还是明显的内需型的,大部分产出都是大明自己消耗的。 当然了,这也是建立起对底层收税的小吏进行一番彻底的改造才行。 否则能征收上来的税有多少,就不好说了。 只要能运河的产出能弥补运河的维护费用,朱祁镇就不会想废除运河,将来有一天,运河成为一个赔钱的买卖,再废除也不迟。 朱祁镇说道:“准,内阁立即传令给海运总兵官王英,让他好生准备。让江南筹备好粮食,今年漕运粮食全部转为海运。” “是。”曹鼐说道。 随即,朱祁镇又吩咐了几句关于赈灾的事情,派出都察院御史,巡视灾情。 这一次,河南省卫辉府,直隶省大名府,山东东昌府,兖州府,济南府,都受灾不轻,自然要派人遣视。 这大大小小的事情,足够内阁忙上好几天了。 朱祁镇打发内阁与阮安离开,却将周忱留下来了。 朱祁镇说道:“刚刚你欲言又止,此刻可以说了。” 周忱说道:“陛下,非臣推托,实在是而今朝廷的钱粮不够,陛下亲政以来,大事不断,有麓川之征,河北水利,整修九边城墙,修建海西镇,而今又要修黄河新河道,即便户部有金山银山,也不能这样花啊。” “而且陛下还一心要与瓦刺交战,这都是需要钱的。这样的情况下,臣就是八手八臂,也填不平这无底洞。” 朱祁镇叹息一声,说道:“先生辛苦了,而今这样的情况,也不是朕想要的。” 周忱也知道,虽然爱哭的孩子有糖吃,但也要分寸,说多了也让人厌烦。周忱叹息一声,说道:“臣受陛下知遇之恩,就是拼了这一条老命,也要给陛下凑足钱粮,只是请陛下在决定的时候,能想一想户部难处。” 朱祁镇说道:“请先生估算一下,黄河新河道需要多少银子。” 周忱说道:“陛下,臣估算,从决口处到入海,大抵有一千三百余里。河堤要两面都修建,所以修建两千六百余里的河堤。更不要说陛下要束水攻沙之策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天文数字 第一百四十七章 天数字 “臣也是知道束水攻沙之策,他功效如何,臣不去说,臣只说一点,就是费钱。”周忱说道。 朱祁镇也知道,寻常河堤,不过是一道而已,但是束水攻沙的话,最少要三道,虽然这三道河堤,并不需要都修建的一样坚固,但是在成本之上,也要比寻常河堤高上一不少。 周忱一时间口如连珠,让朱祁镇从他口中听出了算盘的声音。 周忱说道:“一里河堤,各式造价也是不同的,如果仅仅是夯土,大抵五百两就够了,但是如果如河北大清河河段要求,臣估计在三千两上下。毕竟多用铁石,这石头的价格与铁价,也都不便宜。” 朱祁镇听了,也明白周忱算是猜透了朱祁镇的心思。 很多事情上,是可以偷工减料的,同样大堤,五百两能建,一千两也能建,一万两也能建,比如三角淀东边那一段河堤,每里造价也不便宜,说不定能达到万两。毕竟光铁都不知道用了多少万斤。 一斤两钱银子。大批量采购,甚至铁价还会上扬。 朱祁镇对黄河决口这一件事情,内心之中已经惭愧之极,又怎么会在这上面省钱。定然是宁肯多讨一些钱,求长治久安。 周忱说道:“而今修建河堤也不仅仅是河堤,比如在张秋镇这边,就要修闸门。已经各种各种杂七杂八费用,摊牌进河工之中,臣暂且定下一里五千两,也就是一千三百万两之多。” “而且用的很急,明年桃花汛之前如果不能修好,估计又是一场祸事。” “只是朝廷太仓银库之中,也不过这个数目,即便分数次支取,也有些挪不开啊。以陛下之意,每年各部门开支都已经定下来的,到月了,各部分都会到户部领钱的,太仓银库之中的银子,虽然还存在银库之中,但是大多都是有主的了。” “所以” 朱祁镇说道:“不用说了,你单单说,这个工程,朝廷要支出多少钱。朕的内库之中,又要出多少钱?” 周忱说道:“不用太多,直隶,山东,河南府库之中都是有钱的,三省加起来,大概有二百多万两,而且运河上还有不少原本要运到北京的粮食,此刻都可以让山东方面支用。所以,臣以为要分三次,拨出三百万两就足够了。” 这就是朱祁镇离不开周忱的原因。 周忱心中一笔账目,算得清清楚楚的。 就算是朱祁镇,也不知道山东,河南,直隶三省的账目上有多少钱。一来,朱祁镇没有心思当管的太死。其次,地方官员对自己手中的账目,也是不大想让上面知道,也不会作为重点提出来的。 毕竟,大明朝廷现在算是好的,在朱祁镇改革盐税之后,总体来说,财政还算是充裕,所有财政危机,都是因为突发事件引起的。 要是朱祁镇能安安分分的,学太皇太后,不用十年,就是一个内承运库,太仓银库,京仓全部爆满的情况。 所以,这个时候朝廷对下面各省财政收刮就不那么严重了。 但是不要忘记了,宣宗年间并不远,其实宣宗皇帝面对最大的问题,就是财政危机,宣宗并不是不知道,一步步战略收缩是不对的。 但是说一千到一万,没有钱,能有什么办法?他还要为太宗皇帝买单,太宗皇帝为了北伐,超发了不知道多少大明宝钞。 这是一个太宗皇帝自己都不知道数目。 那个时候,宣宗皇帝就做过从布政使衙门将藩台结余给征收上来。 所谓财不露白,对于皇帝是这样的,皇帝如果没有钱,面对大臣说话,都不硬气。地方官手中如果没有钱,面对士绅说话也都不硬气。 所以,很多想做一方事业的地方官,都不会轻易将地方财政主动上报到朝廷账上的。 但是问题是,你不报上面的人就不知道了。 很抱歉,大明是有王法的,赋税收上来,地方分几成,怎么截留,都是有成例了,对于周忱这样专家来说。 不用派人去查,单单看朝廷这里的账册,就能将地方府库有多少钱,就算出来,即便是地方上有大工程,他们也是要向朝廷报备的。 每一省的结余多少,朱祁镇是雾里看花,知道有这么一笔钱,具体多少,却不大清楚。但是周忱却如掌观。 他敢将近三百万两的负担,转嫁给地方,绝对是有准备的。 朱祁镇说道:“就这样办吧,这第一批三百万元,从内承运库出。你马上安排。” 周忱说道:“是。” 朱祁镇心中暗道:“内库刚刚有一点起色,就又打回去了。” 内库的起色,却是因为少府。 刘定之经营少府,也是很卖力的,少府的营收一年超过了百万两。主要分为两大块,第一大块是金银矿,这方面的收入就超过了五十万两。 特别是海西发现的金矿。一年能收入六万两黄金,以黄金与白银一比十的比例,就是六十万两白银。 朱祁镇为了支持海西战事,将这一块的收入,大部分拨给了海西都司。支撑海西都司经营屯田。 但是下面的人也会一点表示都没有。 每年最少有一万两黄金进入内库之中,也就是十万两白银了。 剩下的却是内库的产业营收了,注意是煤铁两项,门头沟煤矿已经垄断了北京用煤,一年二三十万两的进项,至于铁就遵化铁厂了。 其实如果单单遵化铁厂收益就不少,但问题是少府也要承担一些义务的,比如御马监兵马的武器换装,京营兵马的武器换装。 很抱歉,这些武器拔给下面,是不可能向军队收钱的。 真要将这兵器折价,几百万两收入还是有的。 遵化铁厂的收益,还是对外卖铁卖农具的收入,即便如此也有十几万两之多。 而且刘定之清理好京城附近的矿场之后,根是准备从下面两地下手,一个就是景德镇官窑,另外就是江南的织造。 毕竟刘定之还是混过海贸的。 他发现大明出海的大宗货物之中,盐虽然成为其中一种,但是与瓷器,丝绸,茶叶都传统的商品比,还是差了一筹。 而江南各地的织造,与景德镇的瓷器,都被拔给了少府管理。 刘定之其中不有所作为。 之前不直接管理,却是刘定之知道轻重缓急,矿场之事因为叶留宗的事情,是最重要,不可耽搁。而武器打造,因为关系到战事,不可拖延,至于,江南织造与景德镇瓷器,这单纯赚钱的事情,反而不重要了。 因为刘定之出色经营,朱祁镇内承运库,从一直徘徊在一千万两上下,直接攀升到了一千二百多万两。 而以周忱的意思,剩下的几百万两,户部恐怕也不会全拿出来。朱祁镇的内库之中还是要清空一大笔钱的。 朱祁镇送走了周忱,让周忱去准备了。 只是周忱准备钱,朱祁镇也大出血,这方面应该没有问题。 至于阮安而今已经去考察,想来水利学院大抵会全员出动。 虽然水利学院才建校不足十年,但是有阮安在,朱祁镇对技术力量也是比较相信的。只是,又一点朱祁镇却拿捏不准。 就是派谁主持大局。 苟不得其人,就不兴其事,这是朱祁镇做事的原则。同样的事情,在不同的人手中,就是完全相反的效果。 这样大事,朱祁镇不敢随意托付给别人。 能让他信任的人,只有一个人了,那就是于谦。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临危受命的于谦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临危受命的于谦 钱塘县, 夏季的雨刚刚下过,湿气逼人。这样的小巷,有一种诗意的优雅,不由让人想起古诗。 小楼一夜听春雨,明朝深巷卖杏花。 而此刻一夜听雨的人已经起来了。 一巷深处,有一个小院,于谦一身青衣,走在院子里面的花树之下,缓缓的踱步。 这是他小时候读书的地方。只是这一两年之间,父母相继而去。家中长辈更是凋零,于谦在不知不觉之间,成为了钱塘于家的长辈了。 于谦作为当今最宠信的大臣,即便在家中休假,也有不知道多少人,来拜见于谦。于谦却是一个也没有见。 如此十几日过去。于谦才得了一分清净。 于谦就坐花树之下,还是当初的石桌石凳,还是当初的论语孟子,但是当年拿着戒尺督促于谦读书的人已经不在了。 于谦读着读着,忽然读不下去了,双目一闭,一行清泪流了下来。 就好像是江南的春雨一般。 丧亲之痛,似乎不会时时刻刻的环绕在心间,却在不经意之间,让人泪流满面。 忽然外面的声音打破了宁静。 无数只密集的脚步声传来。 似乎不知道有多少正向于谦这小院奔来。 忽然外面一静,一个公鸭子,轻轻的敲门说道:“于大人可在?” 于谦打开门,却见是一个小太监。 这太监见于谦过来开门,也是大大吃惊。 无他,于谦家里的院子不过是一进而已,大约十几间房子,还是于谦父亲置办的,家中也没有什么仆役。 于谦在外做官,倒是带了几个家乡人当长随。 这都是官场惯例,不如此很多事情都不好办,但是回家之后,就将人打发走了,让他们回家看看。 毕竟,于谦宦海沉浮,也只有有丧的时候才能回乡一次。 所以这家中,只有于谦,于谦的夫人,于谦的儿子,于冕,还有于谦的两个妾室,这两个妾室,还是朱祁镇赏赐的。 无非是见于谦子嗣太单薄了一点。 后世于谦的儿子于冕过继同族为嗣,也就是于谦的血脉断绝了。朱祁镇虽然不知道这一件事情,但是同样觉得,于谦年纪也不小了,却仅仅有一子,太单薄了。于是乎赏赐的时候,顺手填进几个宫女。 这样的情况下,外面来人,自然是于谦这个主人的去开门,难不成让妇孺去应门吗? 于谦说道:“正是于某,却不知道这位公公有什么事情?” 这个太监就是赵环。 他可是风尘仆仆,正因为朱祁镇对于谦寄托了太多希望,才派心腹来却见于谦,很多事情都不好落于在纸笔之间,还是让人口传为好。 赵环这一路,是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来的。几乎将他个颠簸半死的。 说实话,他也代朱祁镇传过很多圣旨了,见识过很多大臣的府邸,此刻见于谦的府邸,只是说太简陋了。 这样一个小院,如果放在北京,或许还行。 毕竟对于很多官员来说,北京不过是一个暂住的地方,他们都不会在北京置产,更不要说,北京的房价那是相当贵的。 所以很多大员在北京的住宅都是比较简陋的。但是在家中就不一样了。 在家中,乃是宗族根基所在。很多地方大族的宅院,都连在一起,好几条街都是他们家的,这就是大家族。 那排场比地方官都大。 但是于谦的院子却如此简单,站在门口,一眼就能看透彻。赵环甚至看见于谦的夫人躲在房间之中,透过窗户正向这里看。 “于大人是真清官。”赵环心中暗道。他大声说道:“陛下有喻,于谦接旨。” 于谦立即退后两步,行礼如仪,赵环从身后取出一个匣子,双手递给于谦,于谦双手接过来,查看封印,完好无缺,这才请赵环落座,至于赵环带来人,也就是钱塘县的衙役,只能在小巷之中待着,根本没有进院子的资格。 于谦带着匣子,进入里间,拿了一柄裁纸刀,割开封印,这才打开匣子。 这就是朱祁镇的密旨。 于谦打开看看了,朱祁镇在书信之中,并没有说什么不能说的,不过是将黄河的现状,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最后请他就任河道总督,统领直隶,河南,山东三省民力物力尽快治理好黄河。 朱祁镇特别说了,任命于谦为河道总督的圣旨,就在赵环手中,如果于谦觉得不适合,家让赵环将圣旨带回来便是了。 朱祁镇其实知道,于谦这样的人,知道这样的情况,定然是一刻也不会停留,就会立即上任,决计不会有什么畏难的情绪。 只会知难而上。 但是朱祁镇这分客气,还是让于谦心中微微感动。 于谦立即从赵环拿边接了圣旨,将赵环请入内室之中,问道:“公公远道而来,有何教我?” 赵环立即说道:“大人见笑了,大人乃是陛下的老师,奴婢刑余之人,又有什么教大人的,只是大人最近不在京师,有些事情不大了解,奴婢愿意为大人讲解一二。” 随即赵环将最近宫中内阁动向,还有朝廷为救灾所准备的事情,乃至于正在治河工部尚书王永和,很可能会成为于谦的副手。 如是等等,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于谦深深皱眉,很多事情别人看不出来,于谦却是看出来了。 现在的于谦已经不是当初杨士奇去位时候的于谦了。 这几年于谦一心扑河北,对河北水利修修补补的,丈量土堆,安置流民,重建黄册 ,等等。 忙这些事情之余,于谦也一次次的反思自己。 他对政事的洞见更加深了。 他听完这一些后,第一个感觉就是:“陛下与曹首辅的间隙太深了。” 朱祁镇与曹鼐关系最好的事情,就是兴修河北水利的时候,在这一件事情上,曹鼐不遗余力的支持朱祁镇。给朱祁镇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但是而今,看似与之前一样,实际上是大大不一样,黄河决口这一件事情,曹鼐让皇帝对他妥协了。 但是于谦跟随朱祁镇这么多年了,岂能不知道,朱祁镇是一个什么性子的人。 看似很好说话,但是内心之中坚持却是很深的。曹鼐用天灾想将朱祁镇的心思拉进内政,而不要想着与瓦刺打仗。 注定是失败的。 只要于谦才知道,当初才十几岁的朱祁镇,就对征讨瓦刺之事那么上心,而今当今羽翼已足,兵甲已备。就是太皇太后复生,估计也挡不住这一场大战。、 如果曹鼐在这一件事情上一直反对的话,恐怕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于谦心中有些忧心,但是随即暗自嘲笑自己,想那么多做什么? 而今曹鼐与于谦的关系,已经不是当初紧密团结的政治盟友了,杨溥人虽然已经不在了,但是他当初将于谦按在直隶巡抚任上,内阁诸位还是一直坚持的。 无他,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谁让于谦的声望太高,圣眷太浓了,于谦虽然可以进入内阁,代替任何一个大学士,并且以于谦与朱祁镇的关系,立即就能掌握实权。 不像有些刚刚进入内阁的大学士,其实都是在坐冷板凳的。 这样的情况之下,曹鼐是一万个不想于谦进京的,曹鼐一边支持于谦在直隶巡抚上深根,朱祁镇很多想法都交给于谦去做。 但是于谦在河北声望越高,越是万家生佛,距离内阁的位置,只会越来越远,而不会越来越近。 当初在河北水利上精诚合作的两人,而今只有点头之交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黄河大工 第一百四十九章 黄河大工 于谦从钱塘开始北上。一时间主持黄河大工总工程师尚且缺位。 但是整个北方都因为黄河大工而动起来了。 直隶还好,受灾的不过是大名一府。山东与河南的赈灾都要了户部半条小命了。 这也是为什么周忱要第一笔修河款,要内库出的原因,因为赈灾款也不是一个小数目。河南山东一带的卫所军也都动员起来。 在于谦来到之前,已经看见了各方官员都聚集起来。 于谦根本没有到北京,而是先到了黄河八柳村决口处。 工部尚书王永和,河南巡抚赵新,山东巡抚张骥,已经后面大量的知府同知,乃至与知县大大小小的官员有几十个之多。 于谦对此并不陌生。 于谦担任了河南巡抚,对黄河的熟悉,并不比赵新差,此刻站在缺口之上,只觉得天地之威,一至于斯。 黄河水在于谦面前变成两股,一股向北,占据了水流的十之七八,滚滚向东北方向而去。而在另外的支流,却是继续在旧河之中向东而流。水流很是稀少,如果放在十几里宽的黄河河道中看,就好像是干涸一般,甚至在很多地方,两岸百姓,是可以涉渡的。 于谦看着脚下的决口,对赵新说道:“没有试过堵口吗?” 赵新说道:“秉大人,已经试过了,只是根本不行,不管投下多少,都会被推走。而今之计,只能都冬季在堵住缺口了。” 于谦说道:“卫辉百姓受灾人数多少?” 赵新说道:“卫辉百姓几乎人人受灾,已经拨了二十万赈灾粮,但也支撑不了多久。” 于谦说道:“山东情况如何?” 张骥看着赵新冷笑,一声说道:“山东百倍于河南,半个山东已经成为泽国,浮尸百里,都是赵大人所赐。” 山东巡抚张骥也算是老臣了。此刻却按捺不住怒意。 对他来说,简直是无妄之灾。几乎一夜之间,洪水直冲济南城下,如果不是济南城高池深,说不得,济南就要与张秋一个下场了。 且不说,赵新给山东带来的麻烦。他很可能因为赈灾不利,而断送仕途,单单是这水灾差一点威胁到他的性命。 张骥都不会给赵新一个好脸色。 于谦说道:“具体人数有多少?” 张骥说道:“一时间料理不清楚,但是而今东昌,济南,兖州府流民遍布,老弱妇孺,衣衫褴褛,沿街乞讨,每日城外乱坟岗都多出不少新鬼,至于亡命之徒,铤而走险,更是数不胜数了。” “山东府库已经动用,真是恐怕” 张骥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于谦也明白张骥的话,其实有时候水火之灾,杀人不过一瞬间而已,如果当时就死了,反而没有多少事情了。 真正苦的是当时没有死的人。 想想就知道,黄河在山东大地上滚过,不知道多少良田被冲成河道,更不要说黄河泥沙含量太多。仅仅是冲过去,就会留下一尺厚的泥沙,将地面给掩盖了。 就成为了不能种植的沙地。 河南兰考的沙漠,就是这样来的。 所以山东小半个省今年的收成就不用想了。 百姓没有吃的,只能逃荒乞讨了。 几天之内,几十万人的流民潮,且不说对大明政权的威胁,单单说其中的罪恶之处,就有数不尽,说不清的地方。 于谦久在地方,岂能不明白这一点。 而今黄河之患虽重,但是最的隐患,却是人心之患。 所以,黄河决口可以暂缓整治,但是人心决口,却要最快时间给堵上,没有约束的人心,与野兽没有太大的区别。 于谦说道:“我可以代直隶省许诺,先调三十万两银子来,只是山东,与河南府库有多少银两,你们要报出一个数来。” 赵新说道:“府库之中,倒是有百万两,但是其中一半是修河款,剩下的也都得了户部书,划为修河款之中。” 于谦说道:“你的意思我知道了,此事挖担着,立即调集各地府库银两,开仓赈济,另百姓归为原籍。” “我要以工待赈。” 于谦来到之后,第一时间与阮安细细谈了一番。 自然也知道,朱祁镇打定主意要让黄河改道了。 于谦也细细考察过,从水流方向就能看得出来,这里一决口,黄河下面几乎断流。很明显说明了新河道与旧河道的优劣。 新河道一旦固定下来,想来几十年之间,再也没有决口之患。 只是百姓嗷嗷待哺,而今最大的问题,不是亡羊补牢,而是让百姓活下去。 这一点,朝廷的决策是有一些问题的。 朝廷第一波修河款已经下来了。 于谦自然是不怕临时挪移钱粮赈灾。毕竟大明开国到现在,有太多的地方官,在紧急时刻,在没有上级命令之下,开仓放粮。 这种情况,一般被视为从权之举。按情况不同,后果不同,做不同的处置。 最严重不过是免官。一般情况下,不但不会追究,还会嘉奖。 只是有些时候,这样的举动,还是少做一些的好。于谦选择了以工待赈,就是一个折中之法,如此说,就不算是挪用修河款。 当然了,这也是另外一个原因。 于谦做过这样的事情,虽然以工待赈,会让修河款有一个不小的攀升,但总体来说,不过是将赈灾款摊进了修河款之中而已。 算总金额来说,恐怕要要压缩一点。 诸位官员见于谦已经决定了,立即说道:“下官遵命。” 于谦当仁不让,就在大堤之上,将受灾的地方分摊下去,并让下面府里,省里能够报上来的钱款。 于谦做了一个平均,让河南拔给山东五十万两银子,毕竟山东情况最惨。让各级官员立即回去,开仓放粮。编户征丁,准备开始修河。 将这些人打发走了之后。 于谦就将王永和、阮安等人留下来,就是商议如何治河。于谦说道:“阮先生,比我早来数日,可有方略?” 阮安说道:“总督大人,下官已经勘探过了,这数日放晴,从上游下来的水也不多了,黄河水位有些回缩,黄河河道基本固定了。” “故而修建黄河河堤并不难,不过要先修外堤,将黄河河道固定下来,内堤在旱季再慢慢修建也不迟。这没有什么比较难的地方。” 束水攻沙之法,修建三道河堤,最外面的河堤最不坚固,只寻常的夯土堤就行了。 并没有什么技术含量,真正有技术含量的,却是内堤。 而束水攻沙要点就在改变河道宽度,人为的让河水湍急起来,用水力冲刷河道。故此最里面的内堤,决计不可能让黄河还像现在十几里宽,所以不到黄河水枯,不好动工。 “只是”阮安说道。 于谦说道:“哪里有问题?” 阮安说道:“黄河旧河道几乎干涸,而运河有数百里要借助黄河河道,而今已经断流。这一点请总督大人细细思量。” 于谦听了。微微皱眉。 于谦这个河道总督,权限并非仅仅是黄河,也兼管运河。他之前本以为运河的问题在张秋,此刻却发现恐怕不是了。 张秋的问题并不难结局。 两道水道交叉,可以多设水闸,总是能通过的。对于运河来说,水多的问题是好解决的,问题是缺少,数百里黄河河道面临干涸的局面,运河上的船只能过这一段河道? 难不成飞过去不成? 这才是大问题。 于谦说道:“先放一放吧。赈灾要紧。” 第一百五十章 漕运难题 第一百五十章 漕运难题 于谦虽然当机立断,做出一系列决断,将黄河大工放在次要地位,反而将赈灾放到主要位置上。 但是他这样的决断,都一五一十的写进奏折之中,飞书报给北京。 朱祁镇见了于谦的奏折,还没有翻开看,就觉得安心了许多。 有些人给人的感觉就是如此。 甚至不许要他做什么,仅仅他出现在某些地方,就会有一种让人安心的感觉。于谦就是这样的人。 从知道黄河决口之后,乾清宫中一直维持得低气压才得到了缓解。 朱祁镇翻开于谦的奏疏,还没有看完,他心中就开始感叹了。暗道:“曹鼐果然不如杨溥。” 三杨这样的老臣,在大明历史上都是不可复制的,特别是杨士奇即便将大明所有首辅拉出来排位,真能确定排在杨士奇上面大明首辅,也不过是是张居正而已,谁叫张居正所做所为,已经超过了一个首辅的权限。 其余的首辅,即便再厉害,他自己也不敢说,万万全全超过了杨士奇。 在这一件事情,朱祁镇着急黄河,在行事上有些乱了分寸。向下面拨出了第一笔款子,都是以修河款的名义了。 当然了,反正都是银子,只要地方官不是白痴,都不敢一边手里有银子,一边让百姓饿死。 但是总是要承担政治风险的。 不过,这一点朱祁镇并不觉得是自己的错。 这是内阁的问题。 朱祁镇掌控从来是大政,很多细节处理,就是内阁的事情。 其实,这曹鼐未必不知道,但是朱祁镇权威越盛,越会出现这样的问题,朱祁镇放个屁都要思量再三,要想一想这个屁之中,有什么引申含义。 朱祁镇一心在黄河之上,下面人自然不敢多做动作。 曹鼐不如杨溥的原因,倒是曹鼐不如杨溥熟悉地方情弊,还是曹鼐不如杨溥那么敢坚持己见。就有一点说不清楚了。 随即朱祁镇细细看了于谦的整合方案。 却没有什么好说的。 一来朱祁镇不是那么熟悉治水工程的,二来朱祁镇也信任于谦,他相信于谦能将这一件事情给办好。 所以,对具体细节根本没有多看。唯一担心,就是按于谦这个办法来,修河款估计要暴涨到了二千万两白银。 让朱祁镇感到一些牙疼。 其实以工代赈,与寻常工程最大问题,就是人力给不给钱。 一般工程都是征徭役,朝廷从来不掏钱,甚至让百姓自备干粮。工程最大的土方量都是免费的。 而今将人工费用给补上来,这价格可不是要飙升。 朱祁镇顿时觉得自己的小金库,未必能将这一件事情给抗过去。 “哎”朱祁镇心中暗叹一声,他对身边的太监说道:“传令下去,从今天开始,宫中一切用度从减,用不着的宫殿都封住吧,给郕王寻一个府邸,让他出宫吧,宫中多余的宫女太监,全部放出去吧。” “是。”范弘立即说道。 朱祁镇说道:“给皇后说一声。” 范弘答应下来。 朱祁镇登基以来,总体来说,花费并不大,不修宫殿,也没有大量纳妃,即便是打,也是因为有明确的政治意图。并不是为了享受。 即便如此,皇宫每年的开支也在二百万两以上。 而今朱祁镇实在觉得手头钱不凑手了。 开源节流。 既然开源已经差不多,也只有节流了。 当然了,有些事情能够节流,有些事情不能节流,比如养兵的费用,还有百官的俸禄,是万万不能消减的。 瓦刺在北,消弱武备,就是自毁长城。而本来就不富裕的官降低俸禄,就是逼他们去贪污。 从何处节流,朱祁镇一时间还想不起来。 但是政治信号要先放出去。 看身为皇帝就消减宫室,放出宫女,消减开支。 其实,朱祁镇也知道,皇宫的开支很大一部分是消减不下来的,因为很多费钱的大礼仪,都不是皇室的盛典,因为归属于国家庆典。 自然要富丽堂皇,否则丢得是大明的脸。 而且朱祁镇也不可能真去吃糠喝稀。 能挤出来五十万两,就算不错了。 但是朝廷这么大,可以消减开支的地方,定然不少,皇帝都以身作则了,下面的人不能有所表示吗? 这一个信号放出去,得到反馈,还需要几日。 朱祁镇继续看于谦的奏疏。 看于谦转到运河上,他立即起身,从一边抽过来一卷地图,正是运河沿线图,朱祁镇细细看运河河道。 忽然看见一处,用手指轻轻敲了两下。 黄河从上游决口,下游大多都是要干涸了。而运河从淮安到徐州这一段,却是借助黄河天然河道。 这一段河道有五六百里之长。 没有了这一条河道,运河体系就好像是缺了一个大口。 如果想维持运河体系,就必须修建一条大渠,这数百里的河道,首先就是一个大工程,再加上各处引水。其中工程耗费之大,或许比不上现在黄河大工,但也不会太少的。 朱祁镇顿时感到有一些头疼。 真头疼。 不管朱祁镇看运河再不顺眼,但是即便是为了北京的粮食安全,运河就不能断绝,所以这一条河道,即便是再麻烦,朱祁镇也必须修建了。 而且是尽快修建。 他此刻才知道,为什么很多人都知道黄河旧道不好,但是还有很多想要维持旧道,无他,就是开辟一条新河道,花费太大。 而今已经开出了二千多万两,如果再加上这一条河,估计还要几百万两之多。 也就是说,朱祁镇准备与瓦刺开战的钱,还不能与瓦刺交兵,就已经在这一件事情上,稀里哗啦的花了出去。 朱祁镇心中郁闷,就不用说了,他微微捏捏眉心,平缓一下心思。说道:“去渊阁看一下,如果是曹首辅值班,让他过来一趟。” “是。”一个小太监说道。 一会儿功夫,曹鼐已经到了。 朱祁镇将于谦的奏折递给了曹鼐。 曹鼐细细的看到,说道:“恭喜陛下,于大人在此,陛下可以心安了。” 朱祁镇说道:“于先生乃是朕的倚天宝剑,遇难决之事,令于先生出马,自然无虞。只是漕运局面如此尴尬,先生何以教朕?” 曹鼐听了朱祁镇话,心中有一丝丝嫉妒之意。 即便于谦不是首辅,但是在朱祁镇心中的地位,却没有谁能代替的。 曹鼐收起自己不该有的心思,说道:“此事,臣早就想过了,真要向陛下禀告。” 朱祁镇对此并不意外。 因为选新河道,而不是堵塞决口,让黄河归于旧道,这个决策并不是朱祁镇一个做出来,是得到了曹鼐力挺。 其实这个决断,在朝廷之中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支持的。 原因很简单,到了冬季,花上一二百万两银子,将黄河缺口堵上,再加固河堤。即便是要重新翻修,也不过多几百万两而已。 这两个方案在钱财用度上,差上好几千万两。自然有人指出来,这个方案根本就是劳民伤财。 不过,对这个方案反对的声音,并没有直接对朱祁镇,而是向曹鼐而来了。 皇帝从来是没有错的,这是一项的政治原则,即便皇帝错了,也是辅弼之臣的责任。 所以曹鼐必须有所作为,将这一件事情给压下去。否则就会威胁到他的政治威信。 所以,朱祁镇感到棘手,就来问曹鼐。他就知道曹鼐一定会有想法的,当然了,这想法好不好,却是另外一件事情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驰道与运河 第一百五十一章 驰道与运河 朱祁镇说道:“先生请讲。” 曹鼐说道:“臣看过舆图,这一段河道北方,西方都有河流,引诸水入运河,新开一道运河,并不困难,甚至没有了黄河恐怕运河会更方便一点。” 朱祁镇点点头。 这一点他也知道,他刚刚看过了,北方乃是山东南部的山脉,有很多河流南下,而西边乃是淮河支脉。 有黄河的时候,这些河流是不能引过来的。 因为黄河乃是地上悬河,就好像是一道山脉一般,割到这些水流,而今黄河不在了,却很容易引到一起来。 有水,还怕没有河道吗? 朱祁镇也没有担心过,这里修建不出来一道运河。 曹鼐说道:“只是事有轻重缓急,而今朝廷治理黄河,用度吃紧,无力修运河,而运河关联南北,是一刻也不能断绝。这是陛下忧心所在?” 朱祁镇说道:“知我者,先生也,却不是先生想如何解决这么难题?” 曹鼐说道:“陛下缪赞,臣不过尽本分而已,其实以本朝的岁入,今年府库虽空,但是到了明年就有修建运河的钱财了。陛下无须着急,臣没有治本之策,倒是有一个治标之策。” 朱祁镇说道:“先生请讲。” 曹鼐说道:“陛下令重修驰道,奥妙无双,臣观之,从北京运粮到宣大,耗损不过十一。与运河相比,虽然有些差距,但已经不错了。” “以臣之见,当先在淮安到徐州修建驰道,这里一马平川,比北京到宣大要平坦多了,即便是双轨也不过是几十万两而已。” “如此一来,水陆夹运,朝廷又大大降低了漕运的数量,想来是够用的。” 朱祁镇当然知道够用了。 从北京运道宣大的粮草,就超过了百万石。 一辆马车大抵三五日,就能到宣府,一次能运少则十石,多则二十石。甚至内府之中准备修建更大马车,能够一次运输更多的粮食。 驰道上的消耗,最大几部分,就是马粮,各地驿站的开支,还有木头轨道的更换。 即便是用了辽东硬木,但是面对几乎不断绝的马车奔驰,这木轨消耗的速度也是相当快的。 但是即便如此,摊到每一辆马车的耗损上,也不过运十石消耗一石而已。 如果真能将轨道换成铁轨,想来这耗损也会大大降低了。 而且从北京到宣府,却有大量山地,路不好走,很多上坡,这才造成了要好几天才能到。如果放在淮安与徐州之间,却是没有这种山地了。 说不定,一天之内就能到达。 朱祁镇一直想将驰道这一种运输方式,推广到内地去。而今却不是一个很好的办法吗? 现在仅仅是紧急措施,但是修好运河之后,难道这一段驰道就要拆掉不成,当然不会了,再加上依靠运河便利的运输方式。 修建也容易的多了。 朱祁镇心中暗道:“难道我要内地修建的第一条马拉铁路,就是京扬线吗?” 很多现实都是有些讽刺。 多的给他更多,少的将他仅存都剥夺了。 就交通便利来说,运河沿线已经是相当好了,比边关各地要好了不知道多少。但是朱祁镇还是要加码。 从运河的单线,变成了水陆两线。 毕竟一旦运河上成功了,那么朱祁镇将驰道推广到其他地方,就容易多了。 说不定,朱祁镇有生之年,能看到遍布大明的驰道网络。 朱祁镇说道:“先生果然高明,那么这一件事情,就交给先生了。” 曹鼐说道:“请陛下放心,臣回去之后,立即从兵部找人,让他们立即南下。只要张秋情况好一些,漕运决计不会断绝的。” 朱祁镇说道:“如此朕就放心了。” “陛下。”曹鼐说道:“臣刚刚听闻,陛下下令消减宫中开支?” 朱祁镇听了,哑然失笑,说道:“消息传得这么快吗?”他饶有深意的看了曹鼐一眼。 他其实也明白,每一个官大佬在宫中都是有眼线的。 但是进入正统之后,大内被清理过好多遍了。 太皇太后先清理了一批眼线,随即王振掌权之后,又清理了一批。朱祁镇杀了王振之后,又迁怒王振党羽,几乎全部拿下,这又是一场的清洗。 这数次风暴之后,各大臣在宫中即便是有眼线,也是非常低的。 “陛下,主辱臣死。”曹鼐跪了下来,说道:“我等无能,累陛下如此,实在是臣等之罪。” 朱祁镇也无意深究这些,说道:“曹先生请起,不过是一场天灾而已,天下百姓皆朕赤子,朕所做这一点点。又算的了什么?” 曹鼐说道:“陛下,臣请消减百官俸禄,以度时艰。” 朱祁镇说道:“无须如此,京官难当,朕是知道的,朕即便是消减宫中用度,也是冻不了,饿不着的,但是一减百官俸禄,却有一些人恐怕熬不住了。” 曹鼐说道:“陛下圣明,臣请重定宗藩俸禄。” 朱祁镇听了这一句话,才感觉到曹鼐的杀招所在了。 朱祁镇对百官尤其是京官的俸禄,都秉承只能加不能减的原则。不仅仅是因为俸禄低,还是要收买人心的。 毕竟朱祁镇要百官为自己的办事,增加俸禄最大收益者,就是底层京官,毕竟真正的高官,一来未必靠俸禄生活,二来他们靠俸禄也足以生活了。 朱祁镇给这些官员加俸不加俸不好说,但是风声先放出去,却是没错的。 曹鼐也知道,现实情况 ,百官的俸禄的确不高。但是有一批人的俸禄实在太高,无他,就是藩王。 几十个藩王,加上一些郡王等等,他们每年的俸禄开支要三百万石上下。 没错,就是三百万石上下。 而且因为亲亲原则,朝廷能拖欠官俸禄,却不能拖欠藩王的俸禄。 当然了,真到财政困难的时候,那是什么也不管了,从宣宗皇帝开始,朝廷就开始拖欠藩王俸禄,到了朱祁镇盐政改革之后,将这些欠债全部还了上去。 毕竟朱祁镇派了前左都御史王英巡查天下数年,专查藩王不法事务,这一路下来,狠狠的敲打了一番,夺了不少郡王位,并打发到了凤阳高墙之中。甚至辽王案也定案了,辽王一脉不得继承。 摘掉一个王爷。 所以为了安抚,俸禄上并没有少。 当时朱祁镇手中也有钱,不好做的太难看,但是而今想想,藩王还真是一个节流的好对象。 首先,藩王与官不一样。 这个时候大明的官员是相对毕竟清廉的,所以真有一批官等着俸禄吃饭的。 但是藩王?那一个不是家产无数,田产众多。每年一万两银子的俸禄,在很多人家都是天数字了。但是对藩王来说,根本不在乎。 是有也行,没有也行。 特别是那些大藩,如秦,楚,蜀,晋,说富可敌国,都有几分过谦了。 而且他们也没有实权。而且宣宗皇帝已经做过拖欠俸禄的事情了,朱祁镇这个做儿子的,再做一次,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只是如果是拖欠俸禄的话,曹鼐是可以先斩后奏的。反正这些藩王说起厉害,但是奈何不了大明首辅的。 而且曹鼐做了,也能为朱祁镇背锅。朱祁镇可以装作不知道。不伤亲亲之道。 为上级背锅,也不是谁都能背的。如果曹鼐如此做,朱祁镇一定会补偿给曹鼐的。但是曹鼐所言却不是这个,乃是重订俸禄,让心中有些疑惑。 第一百五十二章 亲亲之道 第一百五十二章 亲亲之道 朱祁镇说道:“先生的意思是?” 曹鼐说道:“陛下,臣身为一品,俸禄不过八百石。但是藩王却一年万石有余,天下之间如臣这样大臣,不过十几个而已,但是藩王却日日滋生,此弊陛下之前也说过。” “臣当时如雷贯耳,至今记忆尤新,而今朝廷用度困难,自然要加以整顿,臣以为君子之泽三代而斩,但凡三代后子弟,可以请出藩禁,自谋生路,如果有杰出之才,亦可录入宗籍,如此也可上辅君王,下斥逆臣。” “从今朝廷仅仅发放藩王俸禄,藩王以下,令诸王府自己养着。” 曹鼐所言,其实是当初朱祁镇的想法。 只是当初朱祁镇与现在的朱祁镇权威却是不一样的。 当初的朱祁镇,费劲言语,仅仅让西北藩王在南京领俸禄。是对西北藩王变相减疯了而已。 但是而今曹鼐这个章程,却是将藩王俸禄限制在三十万石上下。 毕竟大明藩王加在一起,才二十多个。 而且如果仅仅发放藩王的俸禄,宗藩俸禄就压缩到一个极低的地步。毕竟到了明末所有藩王才五十多个。 五十多个王爷,却消耗近千万的俸禄。如果五十多个王爷,仅仅消耗五十多万石粮食,其实朝廷也是能负担的起的。 大量底层宗室,在这个时代并不是太多的。 曹鼐给他们出路,让他们自谋生路。其实朱祁镇已经在做了。 大本堂之中,好几批人已经到了襄王麾下,很多都已经带兵打仗了。当然了,也有折损的。不过,这些送过来的人,在本藩都不是太受重视的。 否则也不会被送出来。 朱祁镇只需在这一些人之中找出几个榜样就行了。 自然会引得很多底层宗室脱籍读书。 曹鼐所言另外一层意思,朱祁镇也很清楚 是的,大明王朝同姓大臣几乎没有。 放眼汉唐宋元清,那一个王朝之中没有大量的同姓大臣,特别是在南宋不少同姓大臣在帝位传承的时候,发挥出了关键的作用。 宗族在古代是非常受重视的。 朱家要坐稳天下,同姓大臣多一点还是好的。当然了血缘太近了自然不大好,远房宗室不能足以威胁继承权,又是同姓,受到朝廷的好处。 在关键时候,是忠诚度最高的。 在朱祁镇看来,很多时候,这些宗室大臣,估计被当猪养的藩王要有用多了。 他们或许能代替内官,成为君权的延伸。 朱祁镇一时间想了很多,不过眨眼功夫就回过神来问道:“先生如此,各地藩王不稳当如何?” 曹鼐说道:“陛下,此事自然是高高举起,轻轻的放下,臣所负责的不过是高高的举起,如何轻轻放下,却看陛下的心思了。” “不过,臣已经吩咐下去了,朝廷用度紧张,今年,明年的宗室俸禄,已经发布不下去了。” 朱祁镇心道:“曹鼐是要怨归己身,誉归于我。”一想到这里,他有一点点感动,说道:“先生的意思,朕知道了。” “只是这事情太大了,容朕多想想。” 曹鼐说道:“臣明白。臣告退。” 曹鼐缓缓的退了出来,站在乾清门口,他微微仰起头,看向太阳,却闭上了眼睛,太阳是不容直视的,即便是他闭上了眼睛,阳光也能穿透他的眼皮透射进去。 一时间双眼之间,绚烂如金。 曹鼐心中暗道:“希望一切顺利吧。” 曹鼐一直在做的事情,就是想推进朱祁镇已经开始,或者没有开始的改革。而避免与朝廷与瓦刺之间的大战。 无他,曹鼐太知道了,战争对北方百姓是多大的伤害了。 但是正如太阳不容直视,想要改变朱祁镇的心意,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曹鼐不知道他想办法转移朱祁镇想法的做法,对与不对。只能到图穷匕见的时候,才能知道了。 曹鼐虽然满目金光,低下头睁开眼睛,却看全眼前一片黑色,居然看不清楚。就好像是现在的他。 对于前路如何,他也看不清楚。 他只能凭自己的心意走下去而已。 朱祁镇送走曹鼐。 他心中暗暗思量,在衡量是不是对藩王下手的时候。 他想来想去,觉得最坏的情况想来是不会发生的,这几年来,各藩王护卫,一点一点的被朱祁镇想办法消减了。 其他他要对付藩王已经不多,大多数藩王在永乐时代,都已经被消除了三护卫。剩下的不过是秦王,楚王而已。 而今秦王护卫,已经被调入延安,而楚王护卫也调入贵州。 所有藩王都没有成建制的护卫了,最多不过几百家丁而已。如果开国诸王的家丁,朱祁镇也是要担心的。 毕竟,开国诸王大多都是能打仗的。太宗皇帝起兵的时候,也不过几百家丁而已。 但是现在,就如在行军打仗之道上,朱祁镇知道自己比不上太宗皇帝,而各地诸王又如何能比得上诸位先王? 而且真有雄才大略的,自己觉得能领兵上阵的藩王,估计都在北京了。襄王在麓川过的虽然并不舒服。 襄王进入麓川之后,几乎每年都要打上一两仗,与这个土司摩擦,与那个土司争夺,如是等等。 虽然过得并不安分,但是朱祁镇承诺给他的一点没有少,而今襄王麾下也有数县之地,带甲三万,政令自主,朝廷不怎么管。 韩王就存了出外远镇的心,才进入京师接管宗人令。而今的天下,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藩王造反成功率有多低了。 所以,造反是不会的。 最坏的结果不会,朱祁镇依然有些担心,毕竟亲亲之道,即便是皇帝也避免不了。朱祁镇对应昌伯,已经有些不好的名声了。 甚至外面在传,朱祁镇不是孙太后的亲儿子,狸猫换太子之类的故事。 如果在对藩王下狠手,名声只会更加不好了。 朱祁镇本意不在乎名声,但是这个时代名声,就是政治资产的一部分,朱祁镇自然要多想想了。 “亲亲之道。”朱祁镇忽然想到了什么,心中暗道:“不一定对亲戚才算是对,对弟弟也是可以的。” 想要反驳别人,最后塑造一个典型出来,塑造一个宗室亲王的典型。让人知道,不是皇帝对诸位藩王不好,而是他们太不是东西了。 比如襄王,皇帝就对他很好。 “襄王不行。”朱祁镇立即将襄王给否定了。 原因很简单,世间没有永远的秘密,襄王金册这一件事情,在而今早就不是秘密了,很多人都说襄王封到麓川,其实朱祁镇的报复。 这些事情,朱祁镇也知道是说不清楚的,而且越描越黑。 忽然一个人出现在朱祁镇的脑海之中,那就是朱祁镇的亲弟弟郕王。 作为亲弟弟,朱祁镇天然对他有责任,血脉最亲密,朱祁镇将他塑造成典型,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只是这几年,朱祁镇对他却是比较疏远的。 一方面是政务繁忙。 朱祁镇每天只觉得时间不够用,连见儿子的时间都不对,弟弟自然要放在一边了。 当然了,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朱祁镇心中或多或少其实是有一个大不大小的疙瘩了。 那就是,朱祁镇这位弟弟就是大明代宗皇帝朱祁钰。 虽然,朱祁镇也知道,朱祁钰之所以能上位,也是因为历史上正统皇帝自己作死,但是身为皇帝,作为敏感的权力生物,对任何能威胁到自己的人,都会有所排斥。 即便是一段不存在的历史。 第一百五十三章 郕王入武学 第一百五十三章 郕王入武学 朱祁镇还是有自信的。 他自信自己在,郕王朱祁钰是翻不出什么浪花的。但问题是,有时候心理总是不舒服。时间一长,也就疏远了。 而今细细想来,发现对郕王加以培养。在政治上有好处,稍稍权衡利弊,就下了决心。 朱祁镇对身边的太监说道:“传郕王在见我。” 郕王很快就到了。 只是此刻的郕王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小孩子了,已经是一个七八岁在成年人了。 “拜见皇兄。”郕王嘴边有细微的绒毛,略带稚气,却已经是成年人的摸样,不能当一个小孩子看了。 朱祁镇说道:“二弟,你长大了。” 郕王毕恭毕敬的说道:“皇兄,臣弟这也不是小孩子了。” 朱祁镇说道:“母后已经给我说了好多次了,让你成亲出宫,我都压下来了。想多留你几年,毕竟成亲之后,就是就藩,你我兄弟想要再见就难了。” 郕王听了也有些感动,说道:“皇兄爱护之意,臣弟感激不尽。” 藩王成亲之后,一般都要就藩。历史上在土木堡之变前,正统皇帝对代宗皇帝很好,这才让他迟迟不能就藩。 毕竟,地方再好,也比不得两京繁华。很多藩王都不愿意离开北京,就好像是现在大城市的人不想离开北上广一样。 不过,朱祁镇留着郕王不放他就藩,一来是他有意将皇室成亲的年纪退后一些,钱婉儿十六岁产子,可以说在鬼门关走了一圈。 她侥幸,别的女人未必这么侥幸了。 只是这种关乎民间风俗的事情,即便是皇帝说话,也未必管用,反而惹得一身骚。所以朱祁镇就想办法潜移默化的推迟宗室成亲的年纪。 将来轮到朱祁镇的子嗣辈,就不出奇了。 还有就是朱祁镇有意搁置藩王问题,在藩王待遇不能让朱祁镇满意的情况下,朱祁镇不愿意再增加藩王了。 所以,这边搁置了。 只是朱祁镇丝毫没有惭愧说的好像是爱护郕王一般,郕王或许是真被朱祁镇感动了。 朱祁镇说道:“不过,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做哥哥的也不能一直拖着吧,你皇嫂已经给你挑了人家了,你去相看一下,满意就定下来吧。” 这一件事情,其实朱祁镇没有怎么操心,但是皇后却一直上心,无他,做为皇后,说大了,那是天下之母,说小一点,也是大明皇室的宗妇。 要管理的事情多了,老一辈的养老送终,小一辈的婚丧嫁娶。这都要这个管家媳妇上心。 而宣宗皇帝麾下空虚,只有两子,帝脉凋零,对唯一个小叔子,钱氏自然是更上心了。比朱祁镇还要上心多了。 朱祁钰说道:“谢皇兄。” 朱祁镇说道:“韩王来京城一段时间了,你也见过了,你觉得韩王怎么样?” 朱祁钰说道:“韩王叔,意气风发,想要纵万兵行塞上,实在令小弟佩服。” 朱祁镇对韩王也感到很出奇,至少让他知道,这一代的大明宗室之中,并不都是酒囊饭袋,还有一些人血尚未冷。 朱祁镇说道:“你不想吗?” 郕王一时间心中“噔”了一下,说道:“小弟不敢。” 朱祁镇说道:“为什么不敢?” 郕王一时间说不出来。 朱祁镇看眼前的郕王,历史上的代宗皇帝,心中暗道:“还是少了几分魄力。” 历史上的代宗皇帝虽然整体上还算不错,但作为皇帝,在某些方面还比上正统,就是心慈手软了一些。 要么心胸开拓一些,容得下那位太上皇,要么就心狠手辣一些,干脆斩草除根,这样犹犹豫豫,拖拖拉拉的,可不是让正统找到了反败为胜的时机吗? 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易。 面对朱祁镇的问题,朱祁钰还是缺乏胆魄。 朱祁镇很多政治倾向,都是明摆着,很多人都知道当今对藩王政策不满意。朱祁镇不相信朱祁钰不知道。 只是他更知道,这里面关系复杂。那些王叔们,好像个个被敲打过了,但是皇帝想再进一步,却是难了。 他们对皇帝或许没有什么办法。但是这个还没有封国的王爷,却有很多办法的。 朱祁钰的担心犹豫,也就是由此而生。 朱祁镇说道:“二弟,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先帝膝下就你我兄弟两人,你不帮我,谁帮啊?” 朱祁镇几乎再逼朱祁钰表态,朱祁钰只能说道:“皇兄但请吩咐,臣弟万死不辞。” “好,你也放心,大明天下还不至于要你去拼命,但是于国我是君,于家我是兄,有些事情,总要安排一下。”朱祁镇说道。 “咱们兄弟两人,我就说的透彻一点,靖难以来,各藩王权柄尽削,唯余富贵耳,外人都觉得,连宗室安享富贵,我都要剥削,实在是太刻薄寡恩了。” “却不知道,我固然是在意,藩王生息,子孙无尽,尽国家之府库,不能完宗室之俸禄,但这只是小节而已,我更看不管的是天下藩王的样子。”“一个个装疯卖傻,违法乱纪,当街杀人着有之,贪财掠夺者有之,乃至乱长幼之序,种种肮脏事,简直脏了我的耳朵。” “他们简直是败坏了朱家的名声,太祖皇帝驱除鞑虏打下的江山,都一点点的败坏在他们手中了。” “这是朕不能忍的。” 朱祁镇对朱祁钰说道:“别的人我慢慢收拾,但是你是我弟弟,决计不能像他们一样,我不是要你一点建功立业,但是最起码,一辈子不可能醇酒美人。后世只记上一笔荒淫无道。” 朱祁钰说道:“臣弟不敢。” 朱祁镇说道:“那你说说,你想做什么?你如果想学,我召来大儒教你,将来也是一代大儒,如果想如襄王叔那般,将来我也想办法给你弄一块封地。至于诗词歌赋百工水利,乃至于医道相卜,天地理,只要你感兴趣,朕都给你找最好的老师。” “你而今也大,一辈子匆匆几十年,总要想做些什么事情才是。” 朱祁钰心中暗暗一叹,暗道:“我总就不是天子,皇兄说了这么多,也不会让我立在朝堂之上的。” 很多时候人的出身环境,对人性格塑造产生巨大的影响,朱祁钰就是这样。 在皇宫大院之中长成人,天生具有很政治野心,因为他们在宫中听得,看得都是这些。朱祁钰也不例外。 如果真有什么让他想要的,那就是皇位。 但是这早就是不可能的,朱祁钰也是非常明白的。 于是说道:“请皇兄吩咐。” 朱祁镇听朱祁钰如此说,目光似乎看穿了朱祁钰的心。 很多见识过权力的人,是不可能安安分分做学问的。 皇家尤其是这样的。 朱祁钰如果真对一些事情有强烈的爱好,朱祁镇乐意成全,让朱祁钰成为了历史上的大学问家。 如正端靖世子朱载堉一般。 看样他既然不想,朱祁镇也就不勉强了。他虽然也想培养出一批宗室的科学家,利用他们的特殊的身份地位来提高科学家的地位,将各种学问列入正道,摆脱奇巧淫计的名声。 但是总体来说,也是多朱祁钰一个不多,少朱祁钰一个不少。 反正宗室之中有的是闲人。 朱祁镇看着朱祁钰好一阵子,说道:“好吧,你就进武学吧,在武学学上数年,到时候朕自有安排。” 如何安排,自然如襄王一样坐稳一方。 反正今后大明宗室就三条路,一是外镇如襄王,一是做学问,一是做富贵闲人。 第一百五十四章 瓦刺的试探 第一百五十四章 瓦刺的试探 正统十三年七月的黄河决口,可以说是震动天下。 瓦刺自然不可能不知道。 也先一面在整合内部的同时,一面在关注大明朝廷的一举一动,但是经过去年的试探之后,也先深刻的感受到了一点。 大明是一块硬骨头。 这与之前打的瓦刺,兀良哈,女真各部,都是不一样的。 决计不能小窥。 但是却又不能不打。 一来是也先家族的政治野望,毕竟瓦刺三代人的奋斗,可不是为了做大元丞相淮王的。二来也是北方部落的特性。 也先所统合的大元帝国,或者自称的北元,即便在当时不被大明承认,即便放在后世也不被史学家承认。 原因很简单。 元朝最后的主力在捕鱼儿海覆灭之后,所谓北元已经失去了国家形式,退化成了部落联盟的形态。 也先与脱脱不花的矛盾,已经也先所代表的大元中枢与地方部落首领的矛盾,种种矛盾也先也只能调和,而不能解决。 所以,也先宁可南下死上一批人,也不愿意再打一场内战。 所以,南下一战,在瓦刺统一蒙古之后,就是必然。即便也先不打,也有其他人会打,无非是时间上的改变而已。 但是即便也先知道,黄河决口,漕运中断之后,也没有下定决心。 他处于一种犹豫不绝的状态,他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同时他又担心,即便这样对大明国力的消弱又有多少啊? 他请来张宗周。 张宗周说道:“王爷的意思,臣明白,南朝小皇帝,年纪虽然轻,但却不是一个易与的,这十几年来,河北水利,开海转海运,改革盐政,从明宣宗之后,大明非但没有衰落,反而兴旺之像。” “别的不说,单单是砸在九边的银子,每年就已经超过百万两之多。现在不打,将来恐怕越难打了。” 也先说道:“正是如此。” 这个想法也先一直是模模糊糊的有,但是说不清楚,被张宗周一说,才明白自己一直以来隐隐约约的担心。也先叹息一声说道:“果然是生子当如孙仲谋。” 也先将朱祁镇当成儿子辈,朱祁镇知道定然会很生气,但是也先的年纪比朱祁镇大上小二十岁,根本就是两辈人。 有些事情,朱祁镇自己没有什么感觉。反而是敌人感觉很深。朱祁镇在忌惮瓦刺战马众多,却不知道也先也忌惮,朱祁镇这几年改革,兵精马壮算不少,但银两却是很足的。 张宗周说道:“我瓦刺的底子比不得大明,南下之战,不是大胜,就是败仗,根本就是一场豪赌,故而王爷担心而今南朝即便将精力放在黄河之上,我朝四十万铁骑,也冲不破宣大的防线。” 也先说道:“先生是我知己,而今先生有何高见?” 张宗周说道:“高见没有,却有一个笨办法。王爷也明白,这一战定然要打的,何不试探一下南朝。” 也先说道:“试探?你说求公主?” 张宗周说道:“王爷英明。” 瓦刺向大明求公主,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脱欢就求过一次,只是脱欢当时的还不能越也先现在相比。 也先数年的征战,已经将瓦刺的实力扩展到了历史上最高峰。甚至可以名列,匈奴,鲜卑,突厥,蒙古之间了。 现在也先有更加足够的底气,去向大明求公主了。 当然了,双方虽然还没有到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地方,但是暗潮涌动,只留下面子功夫。 如果大明真肯嫁公主,也先反而更要打了。 原因很简单,大明太宗皇帝的遗诏。“我朝国势之尊,超迈前古,其驭北虏西蕃,无汉之和亲,无唐之结盟,无宋之纳岁币,亦无兄弟敌国之礼,其来朝贡,则以恩礼待之。” 这一段乃是太宗皇帝的诏书。 后世不和亲,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是从这一段话中提炼出来的。 所以,大明政治风潮都是对外强硬。 如果大明反常的同意和亲,反而说明大明的情况真的不好。而如果大明不答应,具体情况就具体分析。 从大明应对求亲的动静上,也能看出来大明到底是什么样子。 也先说道:“不错,退可攻,进可守,只是这一件事情,本王不放心别人去办,就请张先生代本王走一趟北京城吧。” 张宗周说道:“请王爷放心,臣定然将南朝虚实探听的明明白白。” 也先说道:“好,北京方面所有人手,都归你调遣。” 张宗周说道:“谢王爷,臣以为我们从头开始,这一次使团就派三千五百人如何?” 也先说道:“不错。” 朱祁镇早已下过诏书,对瓦刺使团人数,做了规定,不能超过三千人。 这一次张宗周就是明显要试探一下大明的底线了。 独石堡。 作为大明孤悬塞外的一处要地,靠着一块完整的石头山。易守难攻。只是而今杨洪已经不在这里驻守。 在这里驻守的是杨洪的长子杨俊。 杨洪已经成为大同守将了。 此刻杨俊额头微微见汗,城堡之下,数千马队正在与大明边军对峙,双方相距百步,刀出鞘,弓上弦,遥遥相对,似乎一声令下,一场厮杀就要掀起来了。 作为整个大明最深入草原的边塞,这里是入关的要道,也是大明与草原关系的风向口。瓦刺与大明的关系如何,这里比北京更不先知道。 经过去年的对峙之后。 大明与瓦刺之间关系,已经无限趋近破裂了。 这样的情况,已经是日常调剂了。更不要说,瓦刺已经将大宁开平列为马场,双方的战略缓冲,已经很少了。 彼此斥候的厮杀,早已成为家常便饭了。 只是这数千人的对峙,却还是少有的。 说实话,杨俊都有一些承受不住压力。 杨俊问道:“大同来人了没有?” “将军还没有。”身边一个士卒说道。 杨俊有些烦躁的说道:“怎么还不来啊。” 这一次的事情,不是别的,就是瓦刺使团入关,杨俊派人清点人数,发现有三千多人,这是万万不行的。 不合规矩。 所以瓦刺人就鼓噪起来,似乎想要一场大战。 如果说仅仅是几千人,杨俊自然不担心,杨俊虽然作为杨洪的儿子,没有学到杨洪多少本事,但是独石堡重要之极,朝廷数次加固。 城池虽然不大,但却是一座军事要塞,防备森严,还有数千士卒,马步皆有,区区三千瓦刺人算不了什么。 但是北边似乎还有瓦刺大队人马在。 杨俊很担心,这是一场大战的开始。更担心作为瓦刺与大明第一战,他能不能坚守住独石堡,一想到几乎无边无际的瓦刺铁骑,杨俊头上的汗冒得就更快起起来。 “报,传武进侯将令,放瓦刺使团入关。”一个信使气喘吁吁的跪在杨俊身前。 杨俊这才松了一口气,说道:“知道了,让下面放瓦刺人入关,同样注意一点,别被人给阴了,防着瓦刺夺关。” 随着杨俊一声令下,独山堡大门大开,与瓦刺士卒对峙的官员缓缓的收了起来,瓦刺人簇拥着无数驮马,进入了独山堡之中。 通过独山堡,他们要进入宣大,再进入北京。到达大明的中心。 一时间刚刚压抑的气氛,似乎变得不一样了。 而也先就在小半个时辰之后,听到了这个消息,他微微一笑,心中暗道:“看来这一次黄河折腾南朝不轻啊。” 第一百五十五章 瓦刺使团的到来 第一百五十五章 瓦刺使团的到来 张宗周虽然是瓦刺使团管事的人。但是明面上的负责的人。却不是张宗周,张宗周的身份不过一账房先生而已。 在进入独石堡之后。 张宗周感到了久违的汉人的气息。他其实也没有想过,有生之年,还能回到内地来。心中自然有无限的感慨。 他很快就这些感慨都收了起来。 他开始视察宣大的防务。 宣大防务几年之内,才被兵部尚书给重新修缮过,很多修缮的痕迹很是非常新的。 大城,千户堡,还有各种各样的烽火台,与壕沟木栅栏,再与当地的地势山脉整合在一起,简直是一道天然的防线。 能够大军决战的地方,也不过数次。 这一条防线,不应该是铜墙铁壁,而是一张大网,任何物进入这一带,都会因为种种原因被停滞,被阻塞,然后迎来与大明军队的正面决战。 张宗周,心中暗道:“他日南下,最好不要在这一代决战。” 越发深入张宗周就在宣府城下,看见一个新东西,就是他早已听说过不知道多少遍的驰道。 但是很多的东西,不管别人说多少遍,都不及自己看一眼。 张宗周仅仅是看了一眼,就心如死灰,呆呆的愣在那里好长一段时间,久久不能平静下来。 这驰道看起来很简陋。 不过是夯土地面上铺上两道木轨,而木轨下面有一道道枕木固定而已。 但是张宗周看了好一段时间,平均不到一柱香的功夫,就有一辆马车奔驰而过,看车厢最少能装载十石粮食。 别人不知道,张宗周作为瓦刺麾下汉人幕僚第一人,自然是很明白这代表什么,代表大明的后勤压力大大缓解。 甚至代表大明对草原上的进攻能力正在恢复之中。 大明对草原上进攻的慎重,一方面在于太宗后期数次出师无功,另一方面却是在于粮食的消耗。 草原上运粮太难了。 即便不算蒙古人对粮道的骚扰,单单说恶劣的自然环境,就让大明士卒望而却步了。 太宗在北伐的时候,也饿过好几天肚子。减餐限量更是家常便饭。 大明不是没有粮食,而是后面的粮食运不上来而已。 有了这个办法,粮食运输的耗损大大减少。几乎就等于大明国力的攀升。 寻常探子,自然不能如张宗周想得那么深刻。所以张宗周即便是知道大明在修一个名声驰道,但是具体情况还是不清楚的。 “不能再等下去了。”张宗周心中暗道:“越等大明只会越强,南朝皇帝是一位英主。” 张宗周还没有到京师,就已经将下定了决心。 来到京师之后,瓦刺使团被要求在城外安置,而他们的安置地方,却是大明数支军队的包围之中。 这是惯例了。 当瓦刺使臣超过一千之后,这就是必然手段了。 毕竟大明都城,天子脚下,总不能让瓦刺的军队自由活动吧,所以大部分瓦刺使团,都处于这一种半监管的情况下。、 真正能自由出入营地的,不过是少数人而已。 而张宗周自然在少数人手中。 他带了两个侍卫,就走在大明的大街之上。 北京城比许多年前繁华多了。 这种繁华也是有很多原因的。 第一个原因就是大明的国力整体上来说,还是蒸蒸日上的。北京作为大明都城,自然也在快速发展之中。 其次就是朱祁镇在京师建立好些学员,水利学院等等学院的所有学生已经超过了万人。要知道这些上课的学生,大多都是富户。 毕竟普通百姓是不可能上学的。 这么多人口聚集,更是在北京城南形成一座小城了。 其三就是北京独特吏员制度了。 整个大明也就是北京这里,所有吏员都不是世袭的,而是考试进入的。类似于公务员。再加上北京城每年最少要数万两的收入,是整个大明最富裕的几个府之一。也能支撑起这样的体制。 所以北京吏治要比其他地方都好一点,这样的情况,又吸引了人员聚集。 张宗周却不知道其中细节,他却从货物粮价上看得出来,黄骅决口对大明的影响,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深。 不过,他只是走马观花,他想要深入了解大明,就要见一见一个一直在北京城中的活着的人。 只是北京城乃是锦衣卫的天下,可以说瓦刺每一个能进城的人,都在锦衣卫的监控之中,他想见谁,都要细密的安排。 否则就是惹祸上身了。 张宗周还在细细等待机会,却不知道,他所出的试探已经在内阁之中炸开了。 华殿。 “臣以为万万不可。”胡濙满头白发都要竖起来了,他怒喝道:“有太宗之遗训,我朝国势之尊,超迈前古,其驭北虏西蕃,无汉之和亲,无唐之结盟,无宋之纳岁币,亦无兄弟敌国之礼。” “朝廷当鉴于两宋之教训,从无此举,而今区区瓦刺敢有辱天朝,臣虽年老,但尚能食斗,请一支兵马,擒此獠于陛下。”胡濙乃是太宗皇帝的心腹。 他对很多事情,都不在乎,每日上朝也都是例行公事,颇有难得糊涂之态。但谁真认为他老糊涂,可就错了。 胡濙对很多事情可以不在乎,但是对太宗身后名,却是在乎的。 这一件事情,分明是打太宗皇帝的脸。 胡濙万万不能忍受的。 “胡先生坐下说话。”朱祁镇劝慰道。 胡濙虽然说的厉害,但是朱祁镇却不敢将大军托付给一个官,只能安抚下去再说。 对和亲之事。朱祁镇也有非常冷静的判断。 朱祁镇自然不想和亲了。 明朝没有和亲的前例,朱祁镇也不想从他这里破了。但是他也要考虑现实情况。朱祁镇并不想现在与瓦刺开战。 如果能拖住瓦刺,区区一个女人,朱祁镇才不在乎,反正不是大明正牌公主。 但是很多事情,不能这样想。 要考虑政治影响,正如胡濙所言。 很多事情,其实并不是一个皇帝说什么就能一直坚持的,大明一直坚持不和亲,不妥协,其实是对两宋历史的反思。 宋朝从来是一战就和,一和就忘,然后再战再和,再次苟安,直到被逼到大海里。 这种惨烈的下场,让任何官士大夫对和议,对和亲都是非常排斥的,更不要而今大明国力强盛。 很多人的记忆还都活在太宗年间。活在大明军队对草原的全面压制的日子之中。他们怎么可能会同意和亲。 所以这事情一传出去,定然有很多一批官员上书反对。 胡濙只是其中之一。 当然了,并非没有人支持。 最大的支持者就是曹鼐。 曹鼐说道:“太宗之遗训,臣不敢有一时或忘,但是此一时彼一时也。户部已经近乎空空如也了,大兵未动粮草先行。” “臣并不是同意和亲,而是应该与瓦刺缓和关系,虚以为蛇,拖过这一两年,黄河大工结束,想来瓦刺也不敢南下了。” 朱祁镇也没有说什么。 这个意见,其实是之前所有大臣的意见。 否则瓦刺使臣明显超出了人数,为什么大同还下令要放行。就是因为黄河大工,调动了天数字的银两。 朱祁镇陷入了他登基以来最大一次财政危机,户部银库加内承运库一切不过七八百万两银子,北京天津各地的粮仓粮食总数不足千万石了。 虽然大明各地的社会秩序并没有因为大灾有什么波动,连粮价都相对稳定,但是朝廷也为此付出了代价。 第一百五十六章 和亲? 第一百五十六章 和亲? 大明国库从来是朱祁镇的胆,有多少银子,朱祁镇敢办多少事情。 而今只有这么一点钱,朱祁镇自然就安分多了,对内阁提出对瓦刺缓和妥协的建议,默许了。 只是朱祁镇的妥协也是有限度的。 有些事情,朱祁镇决计不会去做的。 和亲这两个字。其实已经激怒了朱祁镇。 只是朱祁镇将怒气强力按压下去了。 将不因怒而兴师,同样,朱祁镇也不会感情用事,不管朱祁镇多生气。他都面上入沉渊深井一般,没有一点流漏。 看着内阁之中吵成一团。 “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此乃臣之耻也。”张辅也忍不住说道:“如果陛下准和议,臣请告老还乡。” “臣亦告老。”胡濙说道。 曹鼐说道:“两位,此乃是国家大事安能感情用事,而今国库空虚,朝廷钱粮无处挪借,一旦大战,黄河大工就要停,数十万灾民都仰仗黄河大工活着。一旦黄河大工停了,这几十万灾民怎么办?” “臣恐怕会揭竿而起,重现元末乱事,而今朝廷与瓦刺大战,胜了什么也不用说了,一旦有败,朝廷就没有第二笔军饷了。” “到时候北京的局面就难堪之极,危及社稷。” “臣所做所为天人可鉴,绝无半点私心,此事可以拖,或者以大臣女赐朱姓下嫁,陛下如果同意,臣愿意以小女下嫁。” “非臣不爱小女,而是此时非可战之时,一旦有变。情况不可收拾。请陛下明鉴。” 曹鼐所言也是情真意切。可以是说句句是血。 朱祁镇也明白曹鼐所言并没有半句虚言。 大明国力同时推进两件大事,是力有未逮。 这一次是瓦刺的试探,拒绝的话,很可能是大战相接。 曹鼐这样逆所有大臣而动,真是因为觉得自己是正确的,宁可身负骂名,也要为这个天下多做一些事情。 别的不说,曹鼐今日说了这一番话,今后的政治前途已经没有了。 无他,首辅这个地位,上接天子,下按群臣,没有圣眷是不可能坐稳首辅之位,没有下面大量官员的认同,也是不可能坐稳首辅之位的。 曹鼐这一日,与张辅,胡濙针锋相对,已经死皮赖脸了,张辅与胡濙身后都有一个政治集团。并不是孤家寡人。 内阁而今六个人,有两个人明确反对,剩下的人也未必支持他。他已经相当被动了。 这一件事情对曹鼐来说,是吃力不讨好。没有任何利益可言。 只能说曹鼐认为,他所说的就是对的。 “陛下,臣附议首辅,此刻不是与瓦刺交恶的时候,和亲臣是不肯的,但是国朝向来是厚往薄来,瓦刺朝贡最为勤勉,朝廷是不是该进行嘉奖。”王直终于说话。 朱祁镇眼睛之中闪过一丝失望。 他明白王直的意思。 王直的意思就是和亲是不行的,但是可以在其他的方面让步,拖住瓦刺,让大明尽快度过这一段财政虚弱期。 当黄河大工完成之后,大明就有了底气,到时候即便瓦刺不想打,朝廷还要打的。 朱祁镇说道:“其他诸位怎么想?” 朱祁镇看向周忱与高谷。 高谷说道:“臣见识浅薄,不敢妄言。” 朱祁镇心中冷笑一声暗道:“废物。” 就是废物,其他地方的大臣或许有骑墙的可能,但是这里是什么地方,乃是华殿,乃是大明最高决策中枢。 这里决断大明所有大事,一个内阁大臣,可以说自己没有意见? 如此要你何用? 朱祁镇依旧不置于可否,随即看向周忱。 周忱说道:“臣主管钱粮,其他的事情都不清楚,但是有一件事情却是清楚的,那就是朝廷钱粮是不够的,所以陛下不管做什么决定,臣都支持,只要陛下一声令下,臣能将想尽办法为陛下筹集任何数目的钱粮。” “无耻。”曹鼐看向周忱心中暗道。 在曹鼐看来,周忱的表现充分说明了,为什么不管杨士奇与杨溥都不觉得周忱有担任首辅的资格。 在这个关键的时候,你作为掌管户部的大学士,对大明的钱粮开支最为了解,真是要你将下面的情况告诉皇帝,不要让皇帝做错误的决策,但是你居然在拍马屁。 是的,在皇帝面前,大家都难免拍一拍马屁,但是却也有自己的坚持,这个时候,就要坚持正确的意见,匡扶君上。 哪里能这样。 曹鼐还想进言。 朱祁镇一摆手说道:“此事关系重大,让朕想一想。诸位先回去吧。” 朱祁镇随即起身甩袖而去。 朱祁镇到了乾清宫之后,怒气再也按捺不住了,轻轻端着手中的茶杯,一圈一圈的转着。朱祁镇不知道转了多少圈,忽然用力“啪”的一声砸在地面之上,无数瓷片飞起。 朱祁镇在窗前负手而立,闭上了眼睛。 说实话,朱祁镇一回到乾清宫之中,就想砸东西。他这么多年修养让他一直压制自己的情绪,最后实在压制不下去,才砸了杯子。作为皇帝,随意发怒是一个很不好的习惯。 因为你每一次发怒,都有可能是一条条性命,就好像是朱祁镇在王振之死这一件事情发怒,一下子牵连了数百太监。 这些如果是王振的党羽,但是是每一个人都有取死之道吗? 未必。 所以克制自己的怒气,情绪,表情,到达胸有惊雷,面如平湖的境界。是朱祁镇一直以来对自己的要求。 只是很多时候他都做不到。 朱祁镇不知道自己怎么陷入这样两难的处境之中,黄河决口蔓延千里,修整黄河,能让很长时间黄河中下游都平静多了。 甚至黄河北上,淮河治理工程就能动手了。 当然了,朱祁镇知道,这是一个比河北水利工程更加巨大的工程,毕竟黄河大工说起来大,但是其他不过一道河堤而已。 而整个淮河流域就大多了,一旦淮河平定下来,又是大明一处大粮仓。 这样的事情,朱祁镇如何能不做。 而瓦刺和亲之事,严重违背了朱祁镇的思想观念。在朱祁镇看来,简直是蹬鼻子上脸,这样的事情,朱祁镇决计不能答应。 不仅仅是违背朱祁镇个人意愿,朱祁镇做的违心的事情也不少。还是因为身后名声,还有当前的政治影响。 朝廷大部分官武将都竭力反对这一件事情。 朱祁镇违背众意,他固然不是曹鼐,但是要付出代价的。 只是曹鼐所说的问题,又是真实存在的。没有里粮草,没有军饷打什么仗啊,现在的大明财政维持而今的战略是没有问题的。 但是如果与瓦刺大战,各种开支是决计支撑不住的。 到时候朱祁镇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总不能下面的人都饿着肚子打仗吧,这样打仗又能能打赢了。 此刻的朱祁镇都有一点佩服历史上的正统皇帝的,这样的局面之下,还敢出御驾亲征?或者说,自己治理了十几年,现在的情况还不如土木堡之变前。 一想到这里,朱祁镇都有深深的挫败敢。 其实他想错了。 历史上的正统比现在差远,福建叶留宗死了,邓茂七还在到处征战,麓川之战持续到去年,连年战事,因为了贵州反叛,这两次,朝廷分别动兵十万围剿,而广西苗乱复起,广东连州瑶乱。至于湖广,江西有白莲教起事种种,更是调动了湖广兵力。 总之,后世人称之为天下有土崩之势。 说起来,现在的朱祁镇比历史上的正统已经幸福多了。 只是这幸福,朱祁镇一点也没有感觉到。 第一百五十七章 易相 第一百五十七章 易相 脾气也发过了,朱祁镇的心情也慢慢平静下来。 天下之间的事情就是这样的,意外随时可以到来。而不管有多少风吹雨打,不管有多少意外与艰难。 朱祁镇没有不接招的权力。 一国之主是如此,一家之主是如此,一人之主也如是。 很多都说自由,却不想做自己的主人。 这个选择,朱祁镇心中早就有所预料,只是来到面前的时候,还是让朱祁镇感到难以抉择。 其实朝廷的财政虽然短缺,但是没有钱的情况下就不能打仗吗? 如果比起大明现代的财政,其实要比明中后期财政要好多了。 即便是大明中后期的财政情况之下,也不乏有胜仗。 很多战事是下面士卒在拖欠大半年饷银的情况下打赢的。 而今,朝廷虽然有财政缺口,但实际上,在河北水利工程之后,大明财政向边关倾斜,大明边军从来不知道缺饷为何物?各种赏赐补贴只有多没有少? 所以这样情况下,其实大明并非没有一战之力的。 只是这样的情况下,太过弄险了。 朱祁镇最讨厌弄险了。 朱祁镇很清楚自己最大的优势是什么?不是别的,就是太祖太宗流传下来的江山。他并不是自己,而是继承大明四代君主的积累。 这种体量优势,是瓦刺远远不能契机的。 所以,朱祁镇不用弄险,不用搞什么奇谋妙策,只需堂堂正正之兵,一步步进攻,就行了。 正是秉承这个想法,想以堂堂正正之兵,泰山压顶之势。朱祁镇才一点点整顿财政,理顺后勤,想尽办法改善各种方面。 不就是想用钱砸死瓦刺。 现在看来,这个办法已经破产了。 朱祁镇想了很久很久,万般事情,在他脑间闪过,军事方面的准备,民事方面的准备,财政方面的准备,军中将领,朝中大臣,乃至藩王,各地巡抚,各方面的消息一一浮上心头,又被朱祁镇一一下消除。 犹如幻象一般。 这固然不是幻象。 但很多事情也无助于决策。 因为很多事情归根到底不过是勇气,原则,与本心而已。 理智思维的尽头,却是不理智的决断,因为在因素太多,线索太多的时候,每一个决定,都可以找出无穷的理由,侧重点不同,也会延伸无穷的选择。 最后问自己的还是,你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朱祁镇心中暗道:“我决计不会向瓦刺低头。”那么只有一个选择了。 “你要战,便作战。” 朱祁镇从登基以来到现在,所有的忍耐都到了尽头,忍无可忍,就无须再忍了。 朱祁镇眼眶之中血丝密布,让人看了有一种非常恐怖的感觉。他心中暗道:“既然要打,那么很多问题,都要解决。” 首先要解决掉的,不是财政问题。 之前说过,虽然财政问题需要解决,但是大明的财政状况比明中后期好多了。这个问题,虽然重要,但没有重要的放在第一位。 必须要解决的问题是什么? 是人事问题。 欲建非常之功,必得非常之人。 汉武帝这一句话,说明一个普遍真理,只要想要做事,人事斗争都必须在事情之前展开。 不安排好合适的人选,那么决计事倍功半,甚至还有很多阻力。 朱祁镇想打仗,而今的内阁是完全不行的。 曹鼐与王直两个人,决计不能再在内阁了。 不过,曹鼐的想法是不是正确的,而今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内阁首辅这个位置,不需要一个不支持战场的人掌控。 而王直更是如此。 说实话,按照内阁排序,胡濙无心当首辅,张辅自然也不能,按照资历就是王直了,但是王直今天的发言,也断送了他的首辅之路。 如果王直也算是朱祁镇当初的潜邸之臣,而今也顾不上了。 那么曹鼐与王直两人之后,到底是谁承担首辅之任? 周忱,只能是周忱。 周忱资历足够,能力也够,在户部这么多年做下这么多大事,在民间的名声很好,在六部之中也是有自己的班底的。 最少在地方上,好而今江南巡抚还是周忱的门生故吏了,在中枢六部,户部也是他的基本盘。 而且周忱掌管钱袋子,其他各部对他也是很讨好的,也是有关系的。 这些关系不足以让周忱在百官之中建立起绝对的权威,但是如果再加上朱祁镇支持,首辅的位置还能做的稳的。 周忱的缺点,为人圆滑,八面琉璃,但是缺乏在皇帝面前力争之心。是一个很好的执行者的,但是内阁却不是决策层的。 恐怕他当上内阁首辅,自然是朱祁镇说什么他就做什么了。 如果之前,朱祁镇也承认这是一个缺点。 毕竟朱祁镇也不敢保证自己所做的决断都是正确的,他是需要有人为他查漏补缺,据理力争的。 他或许不舒服,但是却能保证大明官僚体系的正常运转,对大明整体有利。 但是而今局势不一样了。 朱祁镇既然下定决心开战,那么在他心中整个大明体制应该向战时转变,最少北方数省都应该是这样的。 这个时候,一切向军事方向倾斜,内阁首辅固然是臣之首,但在实权之上,也该有所降低。 可以说,未来战争期间,朱祁镇更希望内阁是一个后勤机构,维持机构,一切的一切都要为大明与瓦刺的战争做准备。 而这一点交给周忱,周忱是能做好的。 不过虽然周忱能做好,但是内阁之中,单单是周忱也不行,另外一个人也可以调回来了,那就是云贵总督王骥。 以他的资历与人脉,当一个内阁大学士搓搓有余。 周忱为首辅,张辅,胡濙据其后,王骥负责前线后勤支援,毕竟王骥是老兵部了,九边各镇的情况,王骥是了如指掌。 至于其他大学士调整。 朱祁镇就交给周忱了。原因很简单。 作为一名内阁大学士,想要掌控内阁,必须有几个帮手。 杨士奇,杨溥就不用说了,连曹鼐身后还有王直的支持。再加上杨士奇与杨溥的余荫,而周忱的为人,或许下面的人不知道,但是内阁里面谁不清楚,张辅,胡濙,哪怕是王骥,也不可能老老实实听周忱的话。 所以周忱必须要有自己的支持者。 这就是朱祁镇给周忱的福利了。 不过,再次之前,朱祁镇还要再见一次周忱。不仅仅是商议财政问题,还要最后对周忱进行一次考验。 还不等朱祁镇下令召周忱,就听见有人传报道:“内阁大学士周忱周大人求见。” 朱祁镇心中暗道:“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朱祁镇回到龙椅上正襟危坐,地面上的茶碗碎片已经被收拾干净了。 朱祁镇说道:“传。” 片刻之间,周忱就进来了,他行礼过后。朱祁镇问道:“周先生来见朕有何要事?” 周忱说道:“老臣为朝廷理财,而今局面乃是老臣之过,老臣特地来向陛下请罪。” 朱祁镇说道:“请罪就不用了,说来朕也有错,之前花钱也太大手大脚了。” 这也是朱祁镇感受到一个教训。 对后世政府来说,财政结余并非越多越好,汉代前期钱粮满仓,乃至绑钱的绳子,朽不可用。 后世有人都说这种行为很傻。 朱祁镇之前也是这样以为的,他觉得政府有钱就要大投资,改善各方方面面的环境,好为农业生产提高宝藏。 此刻,才知道,如果无知的将后世的想法,嫁接在这个时代,根本就是笨蛋。 第一百五十八章 财政紧急策略 第一百五十八章 财政紧急策略 原因很简单,那就是后世有丰富的融资手段。 且不说国债,贷款等行为,真逼急了,滥发货币也是行的。 总之,真到了朝廷赤字太多,是有很多办法的,看美国的情况就知道了。所以很多时候,朝廷的赤字,仅仅是写做赤字而已。 并不代表拿不出钱来。 但是古代朝廷可就不一样,那没钱是真没钱。 一旦没有钱了,是什么事情都做不了的。 所以一国有九年之储,实在是农业社会的现实。 国家储备就是国家命脉,国家财政就是国家血脉,没有粮食没有真金白银,那是说什么都不行的。 所以在前几年财政状况良好的情况之下,朱祁镇每年财政结余不过二三百万两,可真是大手大脚的花钱。 当然,不能说这钱花的不值。只能说风险太大了。 如果没有黄河决堤,什么都好,而今两件事情一起来,才弄出而今的样子,但是古代农业都靠天吃饭。 一旦老天爷不高兴了,来一个赤地千里,大旱三年,岂不是而今一样,朝廷的财政也是维持不了数年持续不断的救灾的。 所以九年之储虽然有一点理想化,却并非没有道理的。 朱祁镇心中暗暗反省,周忱已经开始说他的财政紧急策略了。 周忱说道:“陛下,而今太仓存银尚有八百万两,但是其中六百万两都是有去处的,会在今年下半年陆续拨出去。” “臣已经奏明首辅,藩王所以俸禄全部暂停拨发,共节省粮食三百万石有齐,臣已经调整各省赋税,保证今年年底有京仓有六百万石粮食。” “现在支付大项,乃是黄河大工,尚欠一千万两白银。” 朱祁镇听见这个数字就头疼。 一千万两,内库数字也不过如此。 如果全部支付内库就空了,而太仓银库之中,也就有二三百万两。虽然因为河北粮食产量增长极快,又砍了朝廷即将要支出的一笔大钱,三百万石,粮食尚且有一千万石,倒是够用。 但是对于应对与瓦刺大战,这数字就差太多了。 周忱说道:“臣已经连夜清丈各省账目了,臣准备从南直隶,江西,广东,四川,湖广,直隶调集银两五百万两,极明年春税,一千万石粮食,已经各种物资,顶替朝廷需要支出的一千万两。” 朱祁镇大吃一惊,说道:“地方上这么有钱吗?”周忱说道:“陛下,从太宗以来天下承平,地方各有富裕,太宗前期,甚至有地方仓库不足府库之用,臣在正江南时,也建各义仓,江南一地,大抵有百万石之多,至于其他各省,如果筹集五百万两是足够的。” “只是陛下,强干弱枝虽然是正道,但是如果将地方收刮殆尽,也不是为政之道。” 随即他有一些苦笑说道:“陛下,不到万不得已,臣也不想如此,臣如今,已经是竭泽而渔,震动天下了。” 其实很多人说明代后期地方政府不作为,不维护水利工程,不赈济灾民,才闹到后来不可收拾。 其实其中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地方政府没钱。 大明从万历年间就开始有严重的缺血症。除却张居正时期,大明财政已经入不敷出,那大明财政怎么坚持的? 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办法,就是夺地方财政结余。 这些结余在太祖皇帝制定制度时候,就是地方开支。 但是在严重财政危机情况下,户部连几百两,几十两的结余都不放过,几乎从县到府,到省都是空空如也。 所以才面对各种情况,地方政府无力应对,没有钱是什么事情也办不了。、 而今就是这样。 大明中央财政经过洪宣已经太皇太后秉政时期,大抵恢复过来,太皇太后给朱祁镇存下的三千多万两白银,就是明证。 而朱祁镇之后,所用的银两,也很少动用地方财政。大多都是中央拨款的。也就是这一次黄河河工,才开始将地方财政直接算进入河工预算之中。 而今除却延边山西,陕西,辽东,刚刚打过一仗广西,福建,云南之外,其余正各省的结余都一古脑拿过来了。 这其实也不是什么好事。 比如再出什么事情,就好像下面人造反,地方上就不可能在没有得到朝廷支援的情况下,出兵平定。 原因很简单,没有钱? 而且即便各省的财政结余加起来,也不足一千万两,周忱的命令中,又有让以物资抵扣。 是的,虽然河工需要这么多钱,但这个钱其实是一个估值,便于结算而已,并不是说,都要银子。直接给物资就行了。 但是周忱久在地方实在明白一件事情。 那就是大明算预算的时候,很少将人力算进去,也就是运输一般是征用百姓无偿徭役。 运粮食的耗损就够吓人了,但其实有比用粮食耗损更吓人的,比如深山采木,号称千人进山五百归。黄河大工要的各种物资,从各省运道工地上来,长途跋涉,不知道要累死多少百姓。这也是朱祁镇兴大工耗费高的原因。 除非人工之外,朱祁镇一般就是直接当地采买。而不是百姓去服徭役从采石,伐木,到修建大堤一条龙服务。 所以,周忱为什么说这是竭泽而渔,震动天下了。 这个政策,其实就是将黄河大工的余款,分摊给南方很多身份了。或许这个办法,对他们来说并不公平。 但在中枢也是没有办法了。 朱祁镇深吸一口气,说道:“且苦百姓两年。熬过这两年就好办了。” 大明财政收入还是很高的,特别是以海关税,盐税,为首收入每年有一千二三百万两有余,粮食收入一年二千五百万石有余,以前是太祖定额,两千三百万石,但是河北在大修水利之后,已经多了两百万石的定额。 所以,只要朱祁镇管住自己的手脚,只需一两年时间,大明财政就会恢复过来。 朱祁镇说道:“如此一来,朝廷手中这一千万两银子,就要支撑到明年夏税之后了?” 周忱说道:“陛下不是,而是明年一年。夏税一般是从秋期开始征收,到第二年春天收起,然后起运。” 朱祁镇忘记了这一个时间差,也就是从现在开始,到正统十四年末,南方各省的粮食都不会入北京的仓库了。 至于去年赋税。 大部分已经减免了,没有减免也都填补了各地赈灾的窟窿,剩下也就没有多少了。 朱祁镇说道:“如果与瓦刺决裂,朝廷与瓦刺决战的时期,不是今年冬天,就是明年春天,这一千万两,如何够用?” 朱祁镇还没有说其他开支的。 朝廷的钱还不能仅仅用在打仗之上的,还有其他必要的开支。毕竟天下官员的俸禄,皇陵的维护,乃至于水利设施的维护,等等,大明一朝廷,家大业大,有些不可能压缩的开支太多了。 一千万两是不可能全部放在战争经费的,怎么光打仗了,其他家当都不管不顾了。 周忱说道:“臣还有几个注意,第一就是改变盐税与海关税的上缴周期,从本月开始,各海关已经盐运司赋税一月一上缴。当月结,次月就要上缴京师,不得有误。” 虽然盐税与各海关赋税,有一千多万两,但是并不是说这一千多万两是在各地收齐之后一千多万两一起压运到北京的。 而是分各衙门单独押运的,海关税分好几个港口。盐税分各盐运司。 第一百五十九章 周忱的敛财手段 第一百五十九章 周忱的敛财手段 分开算,每一个衙门最多二百万两,少则几十万两在,一般都是年终押运入京,在年底封衙之前入账,第二年正月二月结算清楚。 户部也是要对账的。 周忱的变动,可以说增加耗费,很多衙门本来一年跑一次就行了,现在一年要跑十二次,有些地方远,一个月未必能到的了北京,也就是说各衙门要派好几批人,走在路上。 而运输总额,大则几十万两,少则几万两。 耗费增加太多了。 只是临时之前应对之策而已。 朱祁镇问道:“如此一来,今年冬季朝廷能海关,盐税能入多少。” 周忱说道:“平均下来,每月可以入库一百万两上下,具体情况,还要看各衙门情况,臣估算大概有一千万两。” 也不过是将赋税提前征缴干净,应对京师开支即便压缩再压缩,最少也要一年四百万两左右。 如果战争在明年春季打响,那么朱祁镇手中大概有一千六百万两银子,虽然不多,但是也够撑一阵子了。 但是想想瓦刺四十万大军,朝廷要动用最少相应人马吧,一千六百万两看起来更多。分摊在每一个将士身上也不过四百两而已。 看起来够用,但是一旦打起来,抚恤,武器损耗,战时加饷,还有各种赏赐,嘉奖,不要说别的了,单单是也先的人头定赏格,不给定一个黄金万两,这就是十万两白银了。 朱祁镇秉承用钱砸死瓦刺的想法,故而怎么想怎么不够花。 但是如果也先知道朱祁镇有这么多钱,估计都有放弃打仗的想法了。 毕竟瓦刺与大明的经济差距太大,瓦刺一年的税收估计都没有一个准确核算,大概有多少马,多少牛羊,多少草场来计算,还有各部与瓦刺也都不是一体的,他们的钱,也先也调不进中枢。 单单算也先每年的收入,估计不到一百万两。 朝廷养兵真正打起仗来是要有赏赐,有补贴,家中还有田地,当然而今很多田地都比侵占了。而瓦刺养兵,除却最核心的瓦刺铁骑之外,给你一把刀,一匹马你就要上,唯一的福利,就是胜利后得到劫掠的自由。 朱祁镇说道:“先生,还有什么妙策吗?” 周忱说道:“臣还有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只是说出来有损陛下清誉。” 朱祁镇说道:“先生直说便是了。” 朱祁镇或许有些爱惜羽毛,但是他之所以爱惜羽毛是为了得到政治上的利益,皇帝的名声从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政治资本。并不是说朱祁镇真是爱名如命,虽然有时候被人夸几句,朱祁镇也很舒服,但朱祁镇不会为盛名所累。 就比如现在,如果朱祁镇的名声能折现,朱祁镇一定是毫不犹豫将这名声折现了,当然要在三百万两以上。 太少就有一点不划算了。 毕竟朱祁镇缺的是大钱,而不是小钱。 周忱说道:“陛下,当初定盐法的时候,每县都定一坐商,还拍卖名额,当时臣就知道,这扑卖名额之事,可一不可二,而今虽然还扑卖名额之举,但大多是原价起卖。盖因这些盐商在当地关系网稳固了,已经成为地头蛇。寻常商人即便是扑卖了名额,也是卖不了盐的。” “即便每年有几场过江龙斗地头蛇,但也是少之有少了,故而这一部分收入,去年不足三十万两。” 朱祁镇皱眉,他有一种自己的钱被人偷了干净。但是却找不出任何证据。 毕竟朱祁镇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他是规则制定者,下面的人是玩家。玩家钻了漏洞,那是他制定规则的问题,而不是玩家的问题。 朱祁镇即便不舒服,也不会直接下场的将银子夺回来了。 朱祁镇说道:“先生的意思,是换一批盐商?” 周忱说道:“臣没有这个想法,陛下乃是圣君,岂能非刑而杀人?” 朱祁镇说道:“那你的意思是?” 周忱说道:“盐商豪富,陛下可令他们为国捐输,或许可以给他们一些各学院入院的名额。乃至国子监名额。” 朱祁镇心中一动,他想起来,这就是所谓的捐监。有明一代还是要脸的,所有捐出去的只有国子监监生。 国子监监生可以直接参加科举,还可以入仕为官,当然当不了什么大官,但是对有钱之后,想要改换门庭的盐商却是合适的。 到了清代直接发展为了捐官,虽然是一个解决财政问题的办法,但是将清代的吏治推向了深渊。 朱祁镇心中暗暗思量利弊,口中问道:“朝廷建立的各学院,而今很受欢迎吗?” 周忱说道:“陛下,各学院出来,一般都能到各地方为吏,甚至为官,对于科举失败的读书人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只是尚不如国子监。” 朱祁镇点点头,他沉吟一会儿,说道:“先生,觉得能从各地盐商之中弄出多少钱来?” 周忱说道:“臣不敢多言,但是五百万两还是有的。”朝廷一年的盐税就是一千万两上下,即便如此盐商就不赚钱了?不是,即便朝廷规定了最高盐价与最低盐价,但是很多县一年的收益也在好几千两,乃至万两,很多大地方,甚至有几万两之多。 这好几年积累下来,早就有家产过百万的盐商了。 五百万两说起来不少,但不过是各地盐商一年的利润而已。 周忱说的很清白,但是行动起来却是未必了。 甚至说这是一种摊牌,这些盐商靠着盐运衙门吃饭,而今户部要他们出钱,他们乖乖出钱也就罢了。 如果不老实,哼哼,亲,你明年还想继续当盐商? 其实朝廷只要拉下脸,想搞钱,并不是太困难,最困难的是没有正副作用的搞钱。 而周忱的办法,虽然有些不地道,但就是一个没有副作用的办法,给百姓加税,增加了税收成本不说。还增加百姓负担,百姓急了可以会造反的。 但是盐商,要他造反去,区区一靠政府吃饭的商人,还想撼动国家机器不成,而今大明权力还稳固的很。即便这盐商背后有达官贵人,在这件事情上也不会说话的。 毕竟五百万两分摊下去,也不过每一家几千两,或者一万两左右。 对他们来说,也不是伤筋动骨的。 朱祁镇说道:“朕准了。还有办法吗?” 周忱想了想说道:“其实海关也是可以加税的,毕竟朝廷卖出去的东西,是不会影响国内的。” 朱祁镇想了想,却觉得未必。 周忱只想着海外贸易可有可无,从上面撸羊毛,不会伤及大明的基本盘,大明的基本盘是什么? 是大明的农民,大明的自耕农。 周忱对商人下手的时候,从来是重拳出击,毫不留情。 毕竟养猪千日,用猪一时,周忱从地方升上来,对地方情弊太明白了,商人不敢说没有罪过,但是如果抓起任何一个商人,拿大明律从头到尾对上一遍,清清白白的是凤毛麟角。 特别是海商,他们一转头就是海盗。 但是在朱祁镇担心影响了大明对海外的影响力。 旧港施家朱祁镇一直在关注之中。 大明海贸之中,旧港施家与南洋卫曾家占据了很大份额,特别是在南洋之上,正是这海贸的利益,才支撑起他们与满者伯夷之间的战争。 虽然他们之间战事,更多是海上船只的互相劫掠。碍于大明的威势,满者伯夷还不敢直接进攻旧港。 但是这情况能维持多久? 第一百六十章 呼之欲出的周相 第一百六十章 呼之欲出的周相 朱祁镇也不知道。 在周忱的心中大抵根本没有考虑过南洋的问题。朱祁镇虽然考虑过,但是如果放弃旧港与南洋卫,可以增加对瓦刺大战的胜率,朱祁镇是毫不犹豫去做的。 但是海关赋税虽然不少,是有加税空间的,但是大明海外贸易比起明末乃至清代还是太少太少了。 在西方人来之前,东西方贸易没有直接打通之前,双方的贸易额并不是太大,而今大明海关的数据来看。 大明海外贸易大部分是日本,朝鲜,越南,占城,暹罗,吕宋,已经南海各国,很少一部分才进入印度洋。 而且进入印度洋的也大多是阿拉伯商人转运,而不是汉人海商直接进入。 贸易额先天受限,否则海关税是有可能超过盐税的。 这种情况下,朱祁镇不想在海关税上大动干戈,影响他将来的布局。他想了想,说道:“先生你也知道,海商都是一些桀骜不驯之辈,海关税提高太多,恐怕惹出乱子来,今天就有海商上报,在海上遇见了倭寇并击退之。” “一旦他们乱起来,恐怕危害胜于倭寇。” “此事,先生可以去办,但是万万不可出了乱子。” 周忱连忙说道:“圣明不过陛下。是臣想错了。” 朱祁镇说道:“即便如此也未必够,打起仗来真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如果有办法,先生随时来上奏,而今内阁之中出了这样的事情,有些事情不得不办了。” “将来内阁的担子,恐怕要先生来抗了。” 周忱听了朱祁镇的话,心跳顿时加速了。噗噗通通的几乎要从胸口跳出来,一时间居然直视朱祁镇的眼睛,感到失礼后,才连忙低头,说道:“臣定然不负陛下所托。为朝廷办事,万死不辞。” 周忱如何能听不出来朱祁镇言外之意。 只是这事情对他来说,太突然了。 如果说周忱对内阁首辅没有奢望,那是假的,但是他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大的希望,原因很简单。 杨士奇与杨溥对周忱的评语,周忱都是知道的,而且他也老了,六十多岁了,而曹鼐才四十多岁 按照之前的例子,黄淮,杨士奇,杨溥,杨荣等人,都是做到做不下去的时候,才离开内阁的。 而曹鼐的年纪,还有几十年的大好时光。 将来未必不能成为正统朝的杨士奇,一连当了二十多年首辅。而他的年纪也大了,恐怕是熬不过曹鼐。 更不要说他还有对王振送礼这黑历史。 所以,他已经将内阁大学士,当做他这一辈子的顶峰了。 毕竟进入内阁,也算是做到了大明核心决策层了,可以说是不枉此生。别的也就没有多想。、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 这内阁首辅的宝座,居然落在他头上。 短短一瞬间,曹鼐想了很多很多,可以说是浮想联翩。很快他就做了决定,如此机会,岂能不抓住了。 朱祁镇说道:“内阁缺员一直久悬不决,而今大战在即,已经不能拖了,朕的意见是云南总督王骥,久历戎机,看担大任,先生以为如何?” 以周忱的本意来说,这并不是一个好人选。 毕竟王骥的资历威望,还在周忱之上,王骥当兵部尚书的时候,周忱还在江南当巡抚。周忱未必比王骥厉害的地方,就是在周忱一直在京师,熟悉京师的政治生态在,而王骥即便当年是英雄好汉,但是而今也人走茶凉了。 即便如此,王骥的归来,对周忱这个新任首辅,并不是什么好事。但是周忱能说不吗? 即便杨溥刚刚担任首辅的时候,为了稳固权位,也是对朱祁镇低头的。 更不要说周忱。 周忱估计一辈子,都不可能对朱祁镇说出来一个“不。”字。 朱祁镇说道:“即便王骥来了,内阁之中也是要填补空位的,先生不妨想想,有何逸才,可以供内阁之用。” 周忱听到这里,听出来朱祁镇几乎是明示了。内阁之中要有人出来。而且不会只是一个人,但是到底是几个人? 周忱一时间想不明白。 他只是老老实实的说道:“臣遵旨。”一时间脑中乱转,随即暗叹道:“我夹带里面是没有这样的人,只能老老实实的拉盟友了。” 这就是周忱的缺陷了。 曹鼐麾下还有几个有资历入内阁的人,这其实也是朝中大佬的资历之一。而周忱比起他们资历还是浅薄了一些。 他只有户部一系的人,但是他如果将他在户部门生故吏都推进进来,也是不妥的。 毕竟即便是内阁首辅也不能吃相太难看,总不能内阁渊阁,变成了户部大堂了,最多能从户部挑选一个人。 而且周忱还担心户部的事情,毕竟周忱如果刚刚想不明白,但是现在也都想明白了,明白为什么朱祁镇选他当内阁首辅了。 不是因为他的威望,而是因为他的理财能力。 如此一来,户部正是他接下来工作的重中之重,所以户部要周忱的自己人掌控,他还放心。 所以,其他名额,周忱只能找外援了。 在周忱沉浸在幸福的烦恼中,朱祁镇说道:“先生下去将这些事情一一落实,兵事是不等人的。” 周忱说道:“臣明白。” 朱祁镇让周忱走了之后,闭目养神片刻,说道:“传王直。” 朱祁镇本来想传曹鼐的,只是想了想,不传了。 倒不是他想置曹鼐与死地,也不是他与曹鼐之间,没有一点情分了,而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因为不管是他还是曹鼐,都是意志坚定的人。 这样的人是决计不可能用一番话说服对方的。既然说服不了,那么又有何用?不如不见。 而且朱祁镇已经给曹鼐找好安置的地方了。 就是云南巡抚。 曹鼐从内阁首辅一下子贬到云南巡抚。连降好几级。 朱祁镇在设立云贵总督这个位置的时候,就没有想过留下来,不过是一个临时的差遣而已。 而今王骥将云贵两省调理的不错。 改土归流虽然进度不快,但是贵州也有两三个县了,云南境内土司也都老老实实了。唯一有些不确定的,就是襄王与缅甸之间的爱恨情仇。 朱祁镇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担心,决定要派一个能臣去坐镇云南。 而地方的能臣,朱祁镇也只是听过见过,具体情况如何,朱祁镇也不可能通过一年一次的述职真切的了解到的。 而曹鼐的能力,朱祁镇还是很明白的。 曹鼐与朱祁镇只能政见上的冲突,并不是说曹鼐没有能力。也并不是说曹鼐对大明不忠诚。 让他在云南巡抚这位置上,想来可以将云南治理很好,也能很好的支持襄王,一旦南疆有乱,在朝廷大军没有来之前,也不会闹出什么事情来。 麓川之乱,朱祁镇可不想再来一次了。 对于王直,朱祁镇也有安排。 毕竟从关系上来看,王直王大胡子与朱祁镇的师生情分是真的,两人之间的关系,比朱祁镇与曹鼐之间的关系还要亲密。 只是王直今天千不该万不该,站在曹鼐那边。 为了整肃朝廷人心,任何妥协倾向的大臣,都必须被打击。如果只拿下一个曹鼐,又怎么能震动人心。 让下面的官员知道轻重。 王直必须离开内阁,也必须离开京师。朱祁镇自然也有了安排,只是不知道王直愿意不愿意答应了。 答应了最好,毕竟一点点师生情分,朱祁镇不想亲手破坏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王直镇守南京 第一百六十一章 王直镇守南京 王直来了之后,两人寒暄两句,忽然静了下来。 朱祁镇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王先生,你也知道这天下多事,北京在北,北方大事,朕从来不担心,唯独担心南方,而今魏国公病危,已经不能理事了。朕准备派心腹重臣,坐镇南京,朕想来想去,此事非卿不可。” 王直是何等聪明之人,有些话是不用说透的。 朱祁镇虽然没有明说,但是王直自己能不知道吗? 坐镇南京,这个差事重要不重要,说起来要比寻常封疆大吏要高上一级。寻常巡抚对应的不过是各部侍郎,于谦就以兵部侍郎的身份担任过河南河北巡抚。 而朱祁镇新造出来的总督,才对应尚书级别的官员。 而这样的总督,而今只有两个,一个是刚刚撤销的云贵总督,一个是刚刚建立起的河道总督。 坐镇南京一般都是挂南京兵部尚书衔,虽然南京兵部实权不如北京兵部,但也是一个尚书。 只是这个官职对权力中枢的大臣来说,就是形同发配。 根本就是一个政治斗争失败养老的官职。 王直岂能不知道,他之前那番话,站错队了。 但是他并不是后悔。 他并不是怕打仗,而是觉得这样的局面不应该与瓦刺大战,朝廷大事,那是一步也错不得的,如果没有黄河决口,王直绝对不会与朱祁镇唱反调的。 而今黄河大工让朝廷用度紧张之极。 这个时候,再与瓦刺开战,怎么看都不是理智的办法。 和亲是不能的,但是却应该用外交手段,拖住瓦刺,熬过这一两年,到时候想打就打,不想打就不打,岂不痛快之极。 只是而今他只是嘴唇微微一动,将所有劝谏之语咽进肚子里。 王直是看着朱祁镇长大的,对于当今的心思太是很明白的。 朱祁镇既然这样说,就证明这一件事情,已经没有回旋余地了,朱祁镇给他说,是通知,而不是与他商议。 这是朱祁镇给他的面子,他现在苦苦劝谏,非但没有什么效果,反而将最后一点君臣情分给消磨掉了。 所以,他微微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臣遵旨。” 朱祁镇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后世见到有些人对贪官污吏说情,说培养一个高级干部不容易。朱祁镇定然是嗤之以鼻。但是而今,朱祁镇才知道这一句话,未必不正确。 可以说,在地方巡抚,布政使一级别,朝廷之中侍郎以上,总计大概有百余人上下,这些高级官员,对朱祁镇来说,都不是轻易能拿下的。 原因很简单,凡是有这个资历担任这个职位的,都有最少十年的仕途经历,有自己的能力,不管是正面的能力,与负面的能力,最起码的政治能力,是有的。 这些人,并不是杀了之后,就能迅速填补上去的。 最少,你凭什么认为,你杀了一个人换上去会更好。 放在内阁,六部尚书这一级别,更是朱祁镇早就列了名目,每一个朱祁镇都要细细越多简历,有什么不明白的,还让锦衣卫去查一查。 因为这个级别的官员,要资历,要能力,有政治水平,等等,真不是拉上来一个人就能当的。 至于内阁首辅,更是万里挑一。 甚至在朱祁镇心中,王直担任内阁首辅,其实比周忱合适的。 不管是情分,还是能力,还是资历。 如果不是现在非常时刻,曹鼐下位,上位的应该是这一位王大胡子。 对于这样大臣。 不同的情况,也要不同处置。 如果真是贪污腐败,道德败坏,该杀的杀,该办的办,朱祁镇决计不会阻拦的。无他,朱祁镇对地方或许有一些鞭长莫及。 但是对中枢的掌控还是很力的。 上梁不正下梁歪,朱祁镇很难想象,内阁首辅带头贪污,大明的吏治会成什么样子。 朱祁镇任用的几个首辅,从杨士奇,杨溥,曹鼐,到周忱,在这上面做得最差的就是周忱。 如果不是而今用得上周忱,朱祁镇是决计不会让周忱担任内阁首辅的。 而仅仅是政治意见冲突,又不是什么根本的冲突,朱祁镇也不会下辣手的。就如而今的曹鼐与王直,他们都外放了,虽然连降数级,但是还是大明高级官员,并没有流放,下狱的。 说不定,与瓦刺之战后,他们就又回来了。 如果是完全的政治意见冲突,有时候也需要肉体解决。最少现在朱祁镇与官集团的矛盾还没有发展到这一步。 至于将来会不会发展到这一步,就不好说了。 而且更重要的是,与大臣们建立私人的情谊也是不容易的。 不要以为光臣子需要圣眷,皇帝就不需要私臣了。 君臣之间,从来是互相斗争,互相扶持的。 王直与朱祁镇的私人情分非寻常人可比,有些事情交给王直去办,朱祁镇自然也让想维持与王直这一点情分。 朱祁镇见王直答应下来,心中松了一口气,说道:“王先生,先生此去,却不是让先生去南京闲着的,朕有很多事情要先生做的。” 王直说道:“陛下请讲。” 朱祁镇说道:“北方大战,漕运中断,只能靠海运了,先生坐镇南京,此事就交给先生了。” 纵然朱祁镇大力开发北方,也不得不承认一件事情,那就是大明的经济中心,一直在南方。大战一起,很多物资都要从南方运输过来。 如果南方阳奉阴违,可就不好办了。 所以,这就是朱祁镇将王直放在南京的原因,现在的坐镇南京的大臣是王英,不是那一个海运总兵官王英,而是当初出外调查藩王的王英。 他在南京养老。 朱祁镇对王英并不信任,他相信王英对大明是忠诚的,但是具体到对于瓦刺大战,却未必支持了。 而朱祁镇相信王直即便是不支持现在开战,但是决计不会在后勤上做手脚。 这就是君臣几年互相了解的结果。 王直了解朱祁镇,朱祁镇也很了解王直。 王直说道:“请陛下放心,臣在南京一日,南京粮草饷银,不管是水陆海运,都会运到北京,误不了朝廷大事。” 朱祁镇说道:“这一件事情,朕是信得过先生的。还有一件事情先生一并给朕料理了。” 王直心中一动,说道:“陛下所言可是南直隶分省之事?” 朱祁镇说道:“不错。我大明虽然有两京,但是天子只有一个,南京六部统辖南方事务,要北京六部做什么?而今南京六部都剩下一些养老的大臣,朕早就想动手了。” 王直说道:“陛下,臣以为而今朝廷大事频发,当镇之以静,不能操之过急。” 朱祁镇说道:“朕没有操之过急,而今南直隶各府,隶属两巡抚。一是江南巡抚,一是凤阳巡抚。朕早就一步步的做好了准备。不过先生说的也对。此事自然不能急着做,朕也没有要先生马上做的意思。” 朱祁镇本来要以南京为中线将南直隶分为安徽,江苏两部分,先设巡抚,变为政治实体,先有实而后有名。 但是他的计划出现一点点的变数。 那就是在他划分安徽省之中,有一个特殊的城市,那就是中都凤阳,所以分出来的安徽省会,不可能是第二个城市。 毕竟中都在大明有特殊的政治地位。 故而安徽巡抚只能叫凤阳巡抚了。至于江南巡抚,也是如此,本来江南巡抚仅仅是巡抚江南诸府县,而今将江北淮安,扬州两府也划入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废南京六部的构想 第一百六十二章 废南京六部的构想 也就是说,虽然名字不同,但是凤阳巡抚就是安徽巡抚,江南巡抚就是江苏巡抚。 名不同而实同。 王直心中暗暗苦笑道:“看来陛下,要让我在南京待很长时间了。”他问道:“陛下的意思是?” 朱祁镇说道:“朕查了南京六部,多有缺员,不是是否?” 王直曾经担任过吏部尚书,对南京官员数量,也是有印象的,他说道:“陛下所言极是,按祖制,南京六部人数与北京人数相同,但是南京六部除却兵部户部之外,其他都没有什么大事,故而人员多有空缺。” “陛下设立两巡抚之后,南京六部的事情就更少了。” 南京六部并不是完全没有事情的。 南京六部还要负责南直隶的政务,还有漕运起运,还有南方诸地的卫所,南京一带宫室的维护修建,祭奠孝陵等等。 但是总体来说,这工作量不能与北京六部相比。 而且除却南京六部之外,还有一系列衙门,可以说北京有的衙门,南京都有,只有一些迁都之后新建的衙门,北京没有。 朱祁镇说道:“卿在南京,将南京精干人员收拢在手上,其他各部的南缺员就让他继续缺下去,等人数太少了,就奏请朕将这个衙门给裁了。” “如此一来,将来裁撤南京六部的时候,动静也就不大了。” 朱祁镇倒是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有些事情,越急越是容易出事,但是慢慢来的,反而能办好。 这就是事缓则圆。 比如裁撤南京六部的事情,如果朱祁镇在朝廷之上立即宣布,定然是一场轩然大波,说不尽的唇枪舌战。 但是而今从进人收紧,一点点让南京缺员过半,成为事实,然后找一个时间顺势裁撤了。风波自然要少上好多。 王直说道:“陛下,此事是好,但是臣以什么名义坐镇南京?” 朱祁镇想了想,说道:“就以南京留守兼并南京兵部尚书。今后南京留守府就总领南京军务政事。” 王直听了,立即下跪说道:“臣万万不敢受命。南京乃我朝京师,军政大权不可委托于一人。” 朱祁镇听了,对这一件事情,朱祁镇倒不是太在意。 原因很简单。 经过朱祁镇拆分的南直隶,已经分为两省,南京只剩下一个府,就算是南京繁华非常,区区一个府,能做得了什么事情。 南京重要性下降,从本质上,朱祁镇已经解决了南京对北京的威胁。南京虽然在政治上的原因享有特殊的地位。 但是却不是当初的南京了。 只是王直反对的也是一个原则问题。 所谓的祖宗法度,即便朱祁镇也在乎也是要维持这个制度的。 不管何地都是要分权的,寻常省份,看似巡抚一手遮天,但是巡抚下面的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挥使,都可以越过巡抚上奏朝廷,巡抚并不能一手遮天。 在边镇,看似总兵权重,但是总兵,太监监军,还有官也是三者的分立,彼此制衡的。 可以说,只要朱祁镇不乱搞,大明任何一个地方都很难有高层官员造反的事情。 太祖皇帝的体制,一直沿用了明清两朝,可见其中中国权力制衡的智慧,可谓深矣。 朱祁镇想了想说道:“无妨,魏国公世镇南京,南京兵马由魏国公坐镇,先生指挥便是了。先生如果有意,也可写一分南京留守的章程,让朕心里有数。” 朱祁镇所言的关系,就好像是兵部与五军都督府的关系。 五军都督府领兵,但是没有兵部的命令,是不能出兵的。彼此制衡。 而且朱祁镇也知道,南京即便是剥离了南直隶政务,还是有很多事务要办的,最少孝陵的事情,还是要办的。 所以,这个南京留守,决计不是南京知府。 王直说道:“臣明白。” 朱祁镇说道:“先生放心,这一件事情做完了,朕就让先生回来。” 王直说道:“臣多谢陛下。” 王直虽然这样说,但是他一点都没有信。 原因很简单 政治上的承诺,就好像是狗屁一样,或许这个时候朱祁镇说的是真心话,但是几年之后,说不定有什么变化。 到那个时候,或许朱祁镇愿意让王直回来。 但是内阁的人就愿意让王直回来吗? 王骥就是前车之鉴。 当时他不过想打赢就回来,谁知道会变成了云贵总督。这就充分说明了,计划赶不上变化。 王直深吸一口气,说道:“陛下,临别之际,臣有一事上奏,请陛下恩准。” 朱祁镇说道:“先生请讲。” 王直说道:“陛下当明老臣之意,老臣绝无和亲以辱国朝的意思,只是而今实在不是与瓦刺大战的事情。” 朱祁镇听到这里,心中微微皱眉。他不想听王直说这个。想不想与做不做是两码事情。 而今木已成舟。势在必行,就是说破天也没有用了。 王直也知道这一点,说道:“瓦刺桀骜不驯,即便大战不可避免,陛下也当坐镇京师,派遣一员大将统领塞上,京营诸军与瓦刺大战,英国公,成国公,保定侯,都是太宗之良将,以遗陛下,陛下亲之信之,足保大胜,万万不可弃江山社稷于不顾,亲率六军出京。臣不惧瓦刺来攻,区区瓦刺不足以撼动本朝,但是陛下以万乘之君讨贼,却是将大明天下置于悬危之地。请陛下慎思之。” 朱祁镇听了,说道:“请先生放心,朕知道,在用兵之道上,朕一辈子都比不过先帝,何论太宗?” “朕决计不会亲征的。” 不用说王直说,朱祁镇就不会亲征的,毕竟土木堡之变,在朱祁镇心中就好像是吃水果吃出半根虫子一样恶心。 他固然相信,事情发展到现在在,这件事情已经不会发生了,即便他御驾亲征,没有王振这货乱指挥。 即便是打败仗,也不会出现被俘虏的极端情况出现。 但是朱祁镇已经决定心中一丝丝阴影,万一有什么历史修正力,已经什么莫名的力量,所以朱祁镇决定老老实实的呆在京师,不去弄险。 王直听朱祁镇这样说,也是松了一口气。王直也很清楚国力对比,只要朱祁镇不亲征,即便打败几仗,也未必是什么大事。毕竟大明底子厚,败得起。 朱祁镇交代过后,就亲自送王直出去,一副君臣和谐的样子。 谁也看不出来,王直就要远离朝政中枢了。 王直回到渊阁之后,发现渊阁之中,有一种死一般的寂静。 王直想了想,还是进了曹鼐的值房之中。 曹鼐依旧在批阅奏折。 却是兖州府求免粮的奏疏。 这样的奏折在朱祁镇那边,仅仅是批一个准而已。 但是斟酌数目的事情就是曹鼐要做的,他必须清楚兖州府的情况,人丁,户口,人口密度,还有灾情如何。 既要安排得当,也不能让朝廷花费太多。 曹鼐正在斟酌数目。 王直见了先要关上值房的门,却被曹鼐阻止了,说道:“王兄有什么话就说吧。朝廷大事,不谋于暗室之中,这是当初东里公教我的道理。” 在渊阁之中伺候的小太监们,都是东厂的眼线。 所以这发生的任何事情,都很暗瞒得过朱祁镇。 两个内阁大学士,关在值房之中,屏退左右,关闭门窗,再谈些什么?太引人遐想了。 所以,杨士奇与人谈事情,从来是大开值房的门,从来没有关门说事的时候,曹鼐一继承了这一点。 第一百六十三章 特殊的早朝 第一百六十三章 特殊的早朝 王直轻轻一叹,说道:“陛下召见我了,我不日就要到南京赴任。是南京留守。只是今后的南京,不是现在的南京了。” 王直很明白,完成朱祁镇的任务之后,他将是大明第一任南京留守,也是权力最大的南京留守。 将来历代南京留守,都比不上他这个南京留守。因为他这个南京留守要将南直隶给大卸八块。 曹鼐下笔微微一顿,说道:“恭喜了。” 王直说道:“陛下没有见你吗?” 曹鼐说道:“刚刚递了牌子,被拒了。” 王直听了轻轻一叹。 如果说现在的曹鼐还不知道自己的下场是什么样子,那就太小看曹鼐了。 当朱祁镇拂袖而去的时候,曹鼐就有预料了。 而今朱祁镇拒绝见他,让曹鼐更确定了这一点。 因为朱祁镇不是万历,万历发起脾气来,不见任何一个大臣,但是朱祁镇一般情况下,内阁大臣求见,是可以随时加塞的。 不管什么时候,只要宫门没有落锁,朱祁镇都见。 内阁大臣尚且如此,更不要说内阁首辅。 内阁首辅去见朱祁镇,寻常时候太监根本不会拦截。不过一个小太监报在前面禀告而已。 这是朱祁镇给予内阁首辅的特权。 王直说道:“你后悔吗?” 曹鼐头也没有抬,从一边再次拿过了一个奏折,一边看一边说道:“不后悔。” 只有没有见过战争的人,才向往战争。真正亲身经历过战争之苦的人,才知道战争的可怕。 曹鼐是河北人,在考中状元之前,又在代县当过小官,他访问故老,他更清楚,塞上百姓,是怎么样的生活状态。 而今朝廷瓦刺之间大体上太平了。大家的日子才好过一点。 但是问问上了年纪的人,一问排行,有老五,有老三,有老大,但是一问兄弟尚存几个。 都沉默不语。 因为连两个都少。 大部分都死在哪里了。 都死在草原上了。 君王的雄心壮志,却要让北方百姓承受生离死别之苦,颠沛流离之苦,魂飞异域。此生不能再反家乡之苦。 甚至曹鼐也见过,老人死死不肯咽下最后一口气,一直看着北方,一直看着北方,等着那个绝对不会再回来的人。 曹鼐其实也不是太赞成和亲的,但是朱祁镇的态度,让曹鼐必须拿出最强烈的态度反制朱祁镇。 如果说,战事规模还如之前一般,纠缠在九边左近。曹鼐并非不赞成。 但是朱祁镇一直以来,都有远征大漠,列郡漠北的想法。让曹鼐不得不想办法阻止。 怎么样阻止? 让瓦刺与大明存在一种稳定的关系。 诚然和亲非长计。 但是用一个女人再维持九边十几年的和平,避免瓦刺与大明数十万人的大战。在曹鼐看来是值得的的。 在数以百万性命之前,一个人的幸福重要吗? 其实曹鼐也知道,这个想法并不牢靠。 只是他已经无路可走了。 怎么能挡住大明滚滚北上的车轮?怎么能阻挡一个准备了十几年的少年君王?曹鼐在做事之前,连性命也都没有顾惜。 这个下场在他预料之中。 有什么可后悔的。 曹鼐说道:“不后悔。” “如果真有后悔,只是后悔不能阻止这一切。”曹鼐心中暗道:“边疆流血成海水,武皇开边意未已。” “阁老,司礼监送了明日早朝的奏折。”商辂拿这一封书在门口说道。 曹鼐说道:“拿来。” 商辂小步进来,将奏折放在桌子上。 曹鼐拿了之后,一挥手让商辂走了。 曹鼐打开一看,说道:“看来明日,你就可以出京了。” 王直拿过来一看,说道:“你也是了。” 早朝一般都是务虚,每天早上奏六事,都是在前一天送进乾清宫。让朱祁镇有个底,因为早朝没有什么实际作用。朱祁镇很少反驳他们选的六事。 只是今天,内阁呈上去的六事,被打回来了,却是上面御笔圈定,将瓦刺求公子这一件事情列入其中。 而这个一件事情,按理说还内阁还没有统一意见。 并不算是处理过的事情。 言下之意已经很明显了,那就是对于皇帝来说,这一件事情,已经有了定见。这个意见,对他们或许并不是什么好事。 第二日。 朱祁镇醒的很早。 天还没有没有亮,朱祁镇就醒了过来。 他愣愣的看着床头的流苏,抚摸着身边的美人如玉一般的肌肤。心中却感慨万千。 想起与曹鼐这么多年的合作。虽然说不上多和睦,但也关系不差,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今天会用如此决绝的态度,结束与曹鼐的合作。 王直还有可能回来的一天,但是曹鼐却不大可能了。 原因很简单。 让一个前内阁首辅回京,当安置在什么位置上? 王直仅仅是一个内阁大学士。他回来还有地方可安置,但是前内阁首辅可没有地方安置。 曹鼐虽然四十多岁,但是他的仕途已经进入下半场了。今后的职务,定然是在各地地方官之间,来回迁移。 甚至是每一代首辅重点盯着对象。日子不会好过了。 只是朱祁镇却也不能留情,让他外放巡抚,其实已经是留情了。 不想办法在这个时代统一思想,让所有想要维持与瓦刺和平官员都看清风向,今日朱祁镇对曹鼐的态度就软不得。 朱祁镇忽然起身。 立即有宫女为朱祁镇更衣。 朱祁镇看着眼前的明黄龙袍,说道:“今日不穿这个,将先帝皇帝金甲搬来。” 众人顿时一惊,却不敢反对,立即将宣宗皇帝盔甲搬了过来。 一副金甲套在木架子上,远远看过去,就好像是一个金甲武士一般。朱祁镇眼神恍惚看见少数那个人,身穿一身金甲走了过来。 朱祁镇心中暗道:“父皇,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在他想来,作为太宗皇帝一手调教出来的继承人,决计不是一个懦弱无能之辈,但是在他在位之内,大明一步步的战略收缩。 想来宣宗皇帝心中定然不好受。 但是这种屈辱,由他今日开始洗刷。 太监宫女将盔甲一件件的戴在身上,朱祁镇对这铜镜,顿时见铜镜之中,有一个金甲武士,甲胄之上还有无数龙形浮雕。朱祁镇而今已经二十四岁,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孩子了。 朱祁镇匆匆用了早膳。就抱着头盔走了出来。 出了乾清宫之后,朱祁镇才将头盔戴上。 于是高高的红缨挑起,朱祁镇按剑而行,身边都是护卫簇拥着,甲胄铿锵而鸣,似乎朱祁镇不是上朝,而是在上战场。 不错,这就是朱祁镇的战场。 奉天门外,百官已经鱼贯而入了。有很多大臣都表情严肃之极,偶尔用语言交流。不敢多说一句话。 他们已经有消息,知道今日的早朝不一样。 但是很多小官的消息就未必那么灵通,这些六七品的小官,也远远的站在后面,一个个打着哈欠。 朱祁镇在宫里住,不用起那么早,但是这些小官却起的很早,穿过大半个北京城来这里站班,一个个自然哈欠连天。 甚至有些小官,不知道在荷包之中藏了什么东西,偷偷的塞进嘴里,缓缓的咀嚼。只要不弄的太过分,巡视的御史们也当做没有看见。 毕竟,这些小官都在官员队伍之中最后面了。一点小动作也不会有人发现。 而且大家都是官场上混的,抬头不见低头见,而且法不责众,真弄的太厉害,、御史们也不好过。 第一百六十四章 戎装临朝 第一百六十四章 戎装临朝 “啪。”一声清亮的声音响起。 是静鞭声。 随即鼓乐齐鸣,有大象作为前导。朱祁镇在侍卫簇拥之下来到了宝座之下。 此刻阳光从东方升起,打在朱祁镇的盔甲之上,一时间金光弥漫开来,家好像是一具金甲天神一般。 一时间群臣先是一愣,随即炸开锅了。 皇帝上朝衣着,自然是有规定的,而今朱祁镇居然穿了一身甲胄来上朝,群臣怎么不吃惊。 朱祁镇刚刚坐定。 就有人出列说道:“陛下,臣有奏。” 朱祁镇一看却是左都御史刘球。 顿时有些头疼。 因为刘球是一个硬骨头,就是他自己觉得有一番道理,并很难说服的人。 之前,朝中的最硬的骨头,就是李时勉。而今就是刘球。 朱祁镇不大习惯刘球,但是不得不容着刘球。 毕竟这些御史言官的弹劾,有很多都是乱说话,朱祁镇自然不大喜欢,甚至触及朱祁镇的痛处。 都察院作为大明的监察机关。都察院是否能良好运作,对大明吏治有直接的影响。 所以,朱祁镇固然不喜欢刘球,但是刘球已经坐在都察院位置上发挥自己的能力,很多大案要案,都是刘球办的。 地方官员遇见刘球更是觉得遇见了阎王。 老刘皇帝的面子都不给,自然不会给他们面子。 正因为朱祁镇在王振之后,对都察院放权,都察院查案,杨溥调整人事,这才将大明吏治挽回了一波。 所以看在这上面,朱祁镇对刘球更加容忍了。 但是容忍归容忍,但是朱祁镇大大想见刘球。毕竟谁也不想见一个说话难听,恨不得将唾液喷到你脸上的人。 只是朱祁镇并不知道,历史上刘球就是面争王振,王振恼羞成怒,将刘球肢解而死。 也是朱祁镇对官整体上秉持宽松的政策,比如尊重内阁决议,尊重政府流程,还给所有来拜见他的官员座位。 一般情况下,朱祁镇不会遇过法度去干涉什么事情。 虽然朱祁镇会暗中调整各种很多事情,让事情走向在朱祁镇的掌控之中。但是外人看不出来。 朱祁镇登基以来,没有打过任何一个大臣的廷杖,很多新晋官连廷杖大抵都忘记了。 也正是如此,刘球比历史上更加强硬。 毕竟谁也不是傻子,有贤君才会有直臣。朱祁镇能包容,刘球才有底气犯颜直谏。 朱祁镇说道:“刘卿请讲。” 刘球出列,行礼说道:“陛下,祖宗法度有一定之规,陛下临朝当穿冕服,陛下戎装临朝,以奇装异服以示天下,臣恐天下人有误陛下。” 朱祁镇明白,刘球说的天下人有误陛下,其实说天下人都觉得,这个皇帝是一个不晓得轻重的人。 或者干脆是异服癖。 朱祁镇说道:“刘卿问的好,朕正有一件事情要说。”朱祁镇转过头来说道:“范弘。” 范弘立即上前几步说道:“奴婢在。” 朱祁镇挺直腰杆,坐在龙椅之上,四面不搭,只是将手放在两侧的迎手上,说道:“念。” 范弘虽然是太监,但是有一个外号叫做:“蓬莱仙人。”风范雅致之极,他很明白朱祁镇要他念的是什么? 范弘立即从御案之上拿出一封奏折,立即站在台阶上面,声音清朗,一五一十的念了起来。 范弘的声音看似不大,但是整个广场都听得清清楚楚的。 这奏折不是别的,就是瓦刺也先上奏请大明公主,并请放开互市等的奏疏。 也先有意试探,言语之间,自然不会有多少恭敬 但是他觉得这语言之中的不恭敬,在群臣听来,就是挑衅。 这就是认知的错误。 在也先看来,瓦刺领地,南抵长城,北尽北海,东到海西,西到西域,幅员千里,不下大明,四十万铁骑,纵横天下,是有资格与大明分庭抗礼的。 所以他这分奏疏之中,这种分庭抗礼的姿态,有意无意的流漏出来。 这已经让很多官愤怒。 特别是那些年纪轻,官职小的官员。 他们刚刚进入官场之中,对很多事情还不清楚,但是对四书五经却是很精通的,他门不去管瓦刺实际情况如何?大明的准备如何?他们只是知道天无二日,国无而主,瓦刺如此狂妄,简直是在侮辱大明。 所谓的主辱臣死。 更不要说,还要求娶公主。 说实话,大明士人自己都不想娶公主,但区区瓦刺想娶公主,却是妄想。有些老成的官员,也都闭嘴了。 毕竟昨天内阁的情况,他们都有所了解。 其实同样的事情,脱欢也做过的,太皇太后自然是回绝了,但也没有做什么多余的事情,只是当今这一身戎装,本身就是一种态度的表示了。 他们即便有些担心,也不敢说什么,只是担心的看着站在前列的曹鼐。 这些人大多都是曹鼐的人。 此刻他们都担心的看着他们的主心骨,他们感觉接下来的日子不好过,却没有想到不好过到什么地步。 就在范弘刚刚念完的时候。 “陛下,臣有奏。” “陛下,臣有奏。” 一个个言官准备出列上奏,大明选言官的标准,就是年少中进士的,也就是这些年纪轻,只凭一腔热血办事的人中,言官数量最多。 朱祁镇手一按,立即响起两声响鞭之声,场下顿时安静下来。 朱祁镇问刘球说道:“刘卿,以为此事当如何处置?” 以刘球的政治智慧,未必不知道朱祁镇言下之意,但是他却不能违心说话,说道:“此等狂悖之言,当打回去,朝廷下旨训斥瓦刺。令其认罪。” 朱祁镇说道:“好,刘卿所言极是,但是而今有人却不是这样认为,他居然想答应瓦刺和亲,让朕,不让天下男儿,托庇一女子衣带以保太平。” “或许有些人能忍,但是朕决计不能忍。” 朱祁镇按剑而立,说道:“太祖立国到而今,已经八十于余载,从来没有此等事,太宗遗训:我朝国势之尊,超迈前古,其驭北虏西番南岛西洋诸夷,无汉之和亲,无唐之结盟,无宋之纳岁薄币,亦无兄弟敌国之礼。” “太宗言尤在耳,朕即便是不肖子孙,一不敢违背。” “曹卿,你说对不对。” 曹鼐心中叹息一声,跪在当地,免冠叩首说道:“臣知罪,请陛下责罚。” 政治上有什么对错,不过是立场而已。 就好像朱祁镇现在谋划的将南直隶大卸八块,也不是祖训允许的。 曹鼐是内阁首辅,朱祁镇拿曹鼐当丞相看,曹鼐就可以当丞相的家,只要朱祁镇愿意放权。但是大明的体制中,大学士总就不是参政知事,内阁首辅,也不是宰相。 朱祁镇想拿下谁,只要一纸书就行了。 曹鼐是没有反抗之力的。 如此曹鼐又有什么好说的。不过认罪而已。 朱祁镇说道:“好,念在东里公的情分上,朕不为难你,免去内阁首辅,剥夺一切加衔,贬为云南巡抚,卿到了云南好好反省。” 曹鼐听了,松了一口气。 他是真松了一口气 ,他原本以为朱祁镇这么大的阵仗,处罚一定很重,比如充军,发配,剥夺出身字。等等。 却没有想到,仅仅是贬官而已。 立即有太监上前,将曹鼐的一身衣服都给扒下来了,因为曹鼐的衣服是赐服,此刻也在剥夺之中。 曹鼐心中想起与朱祁镇相处的点点滴滴的,心中一时间感动,说道:“臣去也,今后请陛下多加保重。” 第一百六十五章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第一百六十五章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朱祁镇看着曹鼐一身单薄白色里衣。 甚至这里衣的白色也不是那种正常的白色,而是微微泛黄的白色,一看就支撑穿了很久了。 朱祁镇也知道,曹鼐品行还是信得过的。 虽然贵为首辅,虽然没有杨溥那么极端,但也以身作则,没有半点灰色收入,都是靠俸禄生活的。 朱祁镇一挥手。立即有大汉将军将曹鼐给拖了下来。 朱祁镇说道:“王直,高谷,身为内阁大学士不能匡扶朝政,反而从曹鼐和亲之议,免去大学士之职。周忱就任户部以来,功劳卓著,天下有目共睹。” “周忱接任首辅之职。” 这一句话说出来。 满朝武一时间有骚动之意。 今天的事情,出乎很多人的意料。 他们很多人固然知道今天有一出大戏要演。但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场大戏这么大。 要知道,自从朱祁镇登基以来,太皇太后倚重内阁,内阁逐渐成为大明的权力中枢。十几天年来,每一次内阁进退人选,都是一等一的大事。 从来没有这样一下子斥退三人,几乎换了半个内阁。 对很多人来说,这已经不是看戏了,是关系到自己的切身利益了。 大明内阁之中,几乎每一个人身后都有一批人,即便如同透明人一般的高谷,也是如此。每一个内阁大员的变动,都会引起下面的大变动。 就好像杨荣一死,王骥好好的兵部尚书就变成云贵总督了。 三个人一起下台,朝中六部百官之中,定然会有一批变动。 “陛下,臣以为曹鼐等人固然有过,但是而今正是用人之际,请陛下网开一面。”刘球大步上前,奏道。 朱祁镇说道:“之前先生可不是这样的说的。” 刘球说道:“臣以为即便陛下不留曹鼐等人,但是周忱平行有缺,不足以担任内阁首辅。周忱在江南巡抚任上,交接百官,贿赂王振,其身不正,何以正天下?” 周忱听了,眼睛之中闪过一丝恨意。 周忱如果知道,他有现在这个前程,当初万万不会留下把柄的。但是当初为了整顿江南钱粮,震慑地方大族,他还有意将他与王振的关系宣扬开来。 当初的王振可是能让小儿止啼。 宫内有王振做靠山,宫外有三杨的支持,他才完成了江南粮税的整理,让江南的粮税不再一拖欠就是几百万石之多。 也正因为他做下这些事情,才被朱祁镇赏识。才有了今日。 这也是很矛盾的。 当初不做这样的事情,就做不成事,做不成事,就上不了位,上不了位,就不会有今天。但是今天却很可能因为当年的事情,与内阁首辅之位擦肩而过。 一时间周忱不知道该去恨谁。 朱祁镇说道:“刘卿,可以人证物证?” 刘球说道:“此事没有,但是陛下许臣彻查,不过三五日之内,定见分晓。” 周忱当年的屁股没有擦干净。之前不过是没有人盯着而已,而今要当内阁首辅,他入仕以来做过的事情,恐怕就被从头到尾的捋顺一遍。 刘球想要查,定然是能查的到。 朱祁镇说道:“不必了,朕只问刘卿一句话,当时为什么不说?” 刘球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 王振案其中内情之复杂,斗争之凶险,谁敢轻易插嘴,宫内宫外都一致想将这一件事情尽快平息下来。 所以,在宫内朱祁镇没有彻查,株连了事。在宫外,杨溥处罚官员,也从来没有用攀附行贿王振的罪名处置。 当时刘球又怎么会节外生枝。再加上刘球身为国家大臣,还是有一些大局观的,周忱此人行事上虽然有些瑕疵。但是在办事上却是一等一的好手,是干臣。 这样的大臣,放眼天下也没有几个。 朝廷正在用人之际,自然不能吹毛求疵。 但是,当户部尚书,内阁大学士,与内阁首辅不同。 从杨士奇开始,内阁首辅身上担负着不仅仅是大明官之首,还是大明士林领袖。作为士林领袖,在个人品德上,要能服人。 杨士奇资历深厚,为政面面俱到,滴水不漏,即便有逆子不肖,但也能服人。而杨溥清廉强干,眼睛里面不容沙子,在道德上虽然不是一个完人,但是差不多了。曹鼐虽然比前两者差了许多。 但是曹鼐有杨士奇杨溥之遗泽,又深知百姓民情。又有状元光环加身,士林之中也是高看一眼。 而周忱就不一样了。 他在江南做的事情,当地百姓自然感恩,称之为周青天,恨不得为周忱立生祠堂。百姓怎么说,周公秉政,岁不知道有饥,行不知道有役。似乎大家都快乐的生活在一个,帝力与我何加哉的世界之中。 即便百余年之后,江南父老都在怀念周忱,痛斥贪官污吏尽废周公法度,历代江南官员改革钱粮的时候,都是效法周忱。 但是有人得利,就有人失去利益,如果不是敌对力量足够强大,强大到周忱抱住三杨大腿,还觉得不够,非要搭上王振这一条线才觉得的安全。周忱也不会向王振行贿。 真以为周忱一点不在乎士林声望了。 但是百姓的呼声到朝廷之间,还是差了一层。那些当地士绅的声音却是朝廷可以听见的民心。 所以,周忱在朝廷之上的名声,从来不好,甚至隐隐约约要往酷吏方面飘的样子。 朱祁镇冷笑说道:“刘球执掌都察院,当时不能言,而今却言之,却是何道理?” 刘球倒不是一定要狙击周忱,毕竟这个时代的江南士绅的力量,还不如后世。刘球只是身为左都御史的本能劝谏而已。 此刻听朱祁镇说到这个份上,知道自己再不退让,恐怕朱祁镇今日连他一切罢免了。 刘球行礼说道:“老臣知罪。” 朱祁镇心中暗道:“这老倌还挺知进退的。”朱祁镇今日这个任命,是不会因为任何人的阻挡而改变的。 不管是谁阻挡,朱祁镇都会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不客气的说,三杨去后,朱祁镇在朝廷上的权威,已经无人能挡了。 朱祁镇之所以不用,不过是学习君王南面之术,持而不用。不过该用的时候,他是不会手软的。 今日朝廷变动已经够大了,再加上一个左都御史也不算多。 不过,朱祁镇见刘球识趣,也就不多说了,淡淡的说道:“刘卿既然知错了,就退下吧。” 刘球缓缓的退入队列之中。 朱祁镇说道:“周忱,为朕拟诏。” 周忱满眼通红,说道:“是。”随即上前,坐在一边商辂的位置上,铺上圣旨专用的黄绢,凝神提笔,准备书写。 周忱也是庶吉士出身,字工作乃是看家本事。 朱祁镇说道:“重申太祖之训,不和亲,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凡敢与瓦刺言和者,诛之。” “绝瓦刺朝贡,夺瓦刺各部封号,送还瓦刺使者,传令延边各部,瓦刺再有靠近边墙者,无须禀告,尽杀之。” 朱祁镇目光扫过所有人,猛地起身,浑身铁甲铿锵,说道:“英国公,成国公,保定侯,已经诸位勋臣,入武英殿议事。” 朱祁镇随即转身离开,居然将百官,晾在这里了。 “臣等遵旨。”英国公为首的勋贵集团齐齐行礼,随即向西边而且,与朱祁镇走的不是一条路,但是终点都是武英殿。 等人都走了,安静的氛围顿时被打乱,所有就好像是鸭子一般,议论纷纷。 不是他们坐不住,是他知道。这一段时间出京的人,决计不仅仅是曹鼐,王直,高谷三个人。 第一百六十六章 战略决议 第一百六十六章 战略决议 武英殿之中,朱祁镇坐在龙椅之上,微微叹了一口气。 今天还是一个开始,臣之中调整,还要持续一段时间。 毕竟正如朱祁镇办事需要内阁协助的一样,周忱新任首辅,他也需要组建自己的班底,让他大权独揽,自然是不可能的。 但是他麾下没有自己的人手,恐怕周忱的政令也推行不下去。 当然了,对于周忱的办事能力,朱祁镇从来没有怀疑过。想要整顿好朝政,用不了太多的时间。 他现在微微有些后悔。 而今正是秋天,距离入冬还有一段时间。 瓦刺大军在冬天是不能行军的,所以朱祁镇大概率觉得瓦刺南下是在明春,但是距离入冬还有一段时间。 如果瓦刺大军在秋后入侵一波,大明的准备还真不大好说。 这就是朱祁镇为什么急忙忙的召集大明顶级勋贵的所有话事人。 不过,片刻武英殿之中,大明勋贵黑压压的站满了一屋子人。 这里有很多人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但并非不重要。 比如正西宁侯宋瑛,他就是太皇太后在朱祁镇登基时赖以稳定京营的人选之一,乃是大明的驸马爷。 比如武兴,虽然从漕运总兵任上调入军中任职,而今也是京营中一员大将。 从海西打仗已经回来的,郭登。 武进侯朱冕。 还有吴克勤兄弟两人。 如是等等,还有很多人。 这些人比起英国公与成国公的权威,自然是不能比的,但也是大明军队的根基所在,很多人虽然依附于成国公等人,不过是朝中站队而已。 毕竟他们不站到官那边。 但是从根子上,他们都是大明皇室的人,不过是太宗皇帝与宣宗皇帝的人。 连刘永诚也在大殿之中伺候。 可以说大明军方的重量级人物,除却在外面的人。都在这里了。 朱祁镇说道:“瓦刺欺朕太甚,今日商议一下,如何应对瓦刺南下,英国公,你是太宗皇帝留下的柱石之臣,太皇太后也叮嘱朕,凡是军国大事,必咨询国公而后行之。而今局面国公以为当如何应对。” 英国公说道:“瓦刺狂悖,必当征伐,只是朝廷多事,河南大工耗费朝廷人力物力。深入草原恐有不逮,陛下又下令断绝瓦刺贸易,以臣对瓦刺了解,少了大明的物资,瓦刺支撑不了两年。” “正可用以逸待劳之计,重兵集于塞上,与瓦刺决战。” 英国公张辅对现在这个局面,其实并不是太看好的,在他看来,早知道而今的局面,还不如去年就打。 去年打,朝廷虽然也在赈灾,但是去年赈灾数目也没有今年这么大。两年消耗下来。大明府库乃是正统登基以来,最困难的时候。 但是英国公更知道一点。 那就是朱祁镇已经下定了决心,为了这一件事情,已经罢免了三名大学士。这样架势,是不可能更改了。 英国公张辅不单单是一个将领,每一个可以统兵数十万的大将都不是单纯的将领。必然有政治家属性。 他已经看出来,不能改变。 张辅就没有与朱祁镇硬顶的想法。 张辅作为军方大将,他如果与朱祁镇硬顶,不管成功不成功,对英国公府,对大明都没有好处。 而且张辅对手下败将瓦刺,并不是多看重,特别是瓦刺与曹义在朝鲜打的那一战,还有虎头蛇尾的海西围城战。 似乎看出了瓦刺的虚弱。 所以,虽然大明的处境并不是太好,但是打得过瓦刺,还没有什么问题。 想想就知道了。 太宗皇帝的时候,可是北打蒙古,南打交趾,每一地都动用几十万大军,还有下南洋,修建北京城。 朝廷当初出征的时候,其实也没有用尽全力。 虽然不是最好的情况,但是在张辅看来,没有什么不能打的。而且这一战的胜负最重要的在什么地方? 在前线? 不,张辅觉得在宫廷。 张辅也是看着朱祁镇长大的,对朱祁镇军事能力,也是很清楚的。 即便朱祁镇每天起来锻炼身体拉弓射箭,但是朱祁镇的军事能力有几分,如果上阵杀敌,大概是一个合格的士兵。但是领兵打仗,心思太多太杂。不经历练,实在不是一个合格的将领。 他最怕的就是朱祁镇亲征,即便不亲征,瞎指挥也是很大的麻烦。 所以,张辅一边讲解策略,一边想办法拍马屁,最好让皇帝听的舒服,只要皇帝不想来的突发奇想,这一战就赢了三成了。 朱祁镇听了英国公的话,心中没有一点波澜,因为英国公的方案这么多年都没有变过。他说道:“成国公出兵口外,朕是放心的,但是朕担心,瓦刺这一次南下,恐怕就不是宣大一处了。” 英国公说道:“辽东有曹义,海西有焦礼。甘肃有任礼,此辈都是能征善战之辈,瓦刺大军而来,也足为陛下守之,故而不管瓦刺几路而来,决战之地,就是宣大口外之地。”朱祁镇说道:“宣府令郭登守之,大同领杨洪守之。为成国公后备,传令各镇,谨守边墙,不得出塞。国公以为如何?” 朱祁镇对与瓦刺怎么打,已经反复思量过不知道多少次了,这一次与其说是商议,不如说是通气。 之前是商议,不过是局限于顶层几个人而已。 这一次却将这个决策扩散开来。 其实朱祁镇在决断之中,其实也存了一点小心思的。 虽然英国公说必胜,但是朱祁镇对瓦刺还是有一点阴影的,所以在安排之上,将自己的人留在二线,不参与口外决战。 杨洪,郭登两个人,镇守宣大。保定侯孟瑛不参与出征,自然要留守京师的。 可以说在成国公出征之后,北京的留守军队,却是朱祁镇可以如臂使指的嫡系人马。 如果成国公胜了自然不用说了,如果说成国公败了。 那么,朱祁镇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将成国公一系将领给打落尘埃,三杨代表的洪宣辅政集团,已经退场了,太宗皇帝留下的靖难勋贵集团,也到了退场的时候了。 不过,朱祁镇本意上还是希望成国公能打赢的。 毕竟,朱祁镇而今早就不急了。 反正时间在他这里,英国公快七十了,成国公也六十多了,他们弟子不能说多不成器,只是说普普通通的。 熬死了他们,靖难勋贵还有什么不好拿捏的。 时间会给每一个人一个答案,朱祁镇只需等这个答案就行了。 随即朱祁镇分配任务,京营号称五十万人马,但是之前也说过。大明卫所军缺额近三分之一,这五十万大军自然是一有水分的。 其中山东河南卫南直隶卫所军,都被征召在河南大工之上了,也就是七万班军是没有了。 剩下四十万,其中缺额没有三分之一,但也有好几万人马的缺额。 也就是说大明京营实际人马,在三十五万上下,这还是朱祁镇这几年一直盯得很紧的缘故。 这一次分配十五人马,神机营一部,五军营一部,乃至全部三千营出动。 不过,大军出动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这里不过是先准备起来,等瓦刺那边的动静之后,再决定大军什么时候出京。 安排好了这一切,朱祁镇好像想起了什么,传令从福建都司调集三万兵马从海路入京。 方瑾一直在福建整顿兵马,上奏说颇有成效,朱祁镇要看看。 他当然不是要检阅。毕竟他也检阅不出来什么,他是要看福建兵在战场之上的表现如何。 第一百六十七章 内阁调整 第一百六十七章 内阁调整 这一天对朱祁镇来说,是非常繁忙的一天。 他上午与勋贵开了一个多时辰的会。 统一了所有勋贵的思想,这并不是一件难事。毕竟大部分勋贵都是喜欢打仗的。不打仗他们哪里来的军功,没有军功,就没有赏赐,也没有地位,就会让官给气受。 可以说对勋贵来说,有军功就有一切,没有军功就没有一切。 他们自然愿意打仗。 麻烦的是,下面的人事安排,派谁去不派谁去。 朱祁镇可以将自己嫡系安排好,但问题京营大军之中,朱祁镇培养出来的嫡系,其实也就是当年的南征军,才站了相当少一部分。 有太多的利益要权衡。 这才商议了好一阵子。 这一件事情刚刚办完,朱祁镇揉了揉眼睛,立即问道:“周忱在哪里?” 范弘说道:“周首辅在渊阁与曹大人交接。” 朱祁镇心中也明白,曹鼐走的有些太急了。 一个国家有太多的事情,千头万绪都汇集在首辅的手中,一下子三个大学士的离任一定会引起一些混乱。 朱祁镇暗道:“周忱一直在内阁之中,想来也能办得了吧。” 不客气的说,每一任内阁首辅都是一等一能臣,朱祁镇才不相信,他们连这一件事情都做不好。 朱祁镇直接说道:“传周忱来见我。” 周忱不过片刻就来了。 朱祁镇说道:“内阁人选,你可想清楚了?” 周忱双目深深陷进去了。 可以说从昨天开始,朱祁镇忙,周忱比朱祁镇忙百倍。 朱祁镇设计的权力运行,大量的事务都在内阁处理,朱祁镇掌管的都是大事。或者内阁之中处理不了,没有先例的事情。 本来,朱祁镇觉得自己很忙了。 但是内阁几个人,再加几十名中书舍人,才是最忙的。 大明每天需要批阅奏折,少则两三百,多则上千,特别是在有大事发生的时候更多。 而今就是一等一的大事。 各方奏折都进入内阁之中。 周忱一边要接管曹鼐留下的事务,有些事情曹鼐也是语焉不详,倒不是曹鼐不想说清楚了。 朱祁镇在早朝剥夺了曹鼐的一切待遇,而今曹鼐连进攻的资格都没有有了,更不要说进渊阁了。 而内阁的书是从来不允许带出渊阁的。这是铁律。 另外今日早朝的动荡,已经让很多大臣上本了,说什么的都有,主战的,为曹鼐辩护的,弹劾曹鼐的,弹劾周忱的。 如是种种。 很多曹鼐都要批阅。 而且朱祁镇还要卡时间的,毕竟朱祁镇还是比较勤政的,这些到内阁的奏折,也是有时间限制的。 如果有问题不知道怎么决断,可以单独上奏,或者干脆求见。如果没有这些问题,就要限定时间贴黄,送到朱祁镇那边。 更不要说,朱祁镇又交给了他举荐内阁大学士的人选的权力。 周忱昨夜,一直在斟酌人选,甚至连夜派人拜访大臣,传递消息。 他必须确保他举荐上来的人,即便是他的党徒,也必须是能与他同进同退的政治盟友。这一切都要在夜里达成共识。 否则周忱举荐上去的,反咬了周忱一口,就是天大的笑话了。 周忱自然要熬了一个通宵。 此刻周忱虽然身体很疲惫,但是精神很亢奋,说道:“陛下,臣已经有了人选。臣首先推荐陈循。” 朱祁镇心中暗道:“总不能一直堵着这人吧。”说道:“准了。” 而今内阁之中两个状元,曹鼐去职,马愉病死。再加上一个状元不多。 周忱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满朝半江西,而今内阁之中,没有个江西人怎么能行,曹鼐虽然接了杨士奇的衣钵,但是曹鼐毕竟不是江西人。 很多江西人对曹鼐重视北方看到不舒服。 但是在曹鼐看来,北方乃是曹鼐的基本盘,怎么维护也不过。 这个陈循乃是周忱找来的盟友。他不指望陈循能多给他面子,但是在很多大事上不与自己作对就行了。 周忱说道:“臣还推荐江渊。” 朱祁镇微微皱眉,说道:“也行。” 江渊就是朱祁镇所言的那种老翰林,宣德五年进士之后,在翰林院坐了十几年冷板凳,而今却一跃进入内阁之中。 如果是别的时候,朱祁镇是决计不同意的。 朱祁镇想要的内阁是群英汇聚。而不是这些人秘书班子。 但是此刻,朱祁镇还是答应下来了。 原因很简单。 对于战事内阁来说,减少内耗,提高效率是非常重要的。 这个时候,朱祁镇想要周忱用各种办法为他征收钱粮,那么就要确定周忱的领导核心。 朱祁镇也明白,以周忱的威望太有能力太有微望的人,恐怕压不住,反而有问题。 周忱听朱祁镇这样说,也听出了朱祁镇心中不满之意,他本来想推荐的人选忽然变了,说道:“臣推荐王永和。” 朱祁镇说道:“可是协助于谦治水的工部尚书王永和?” 周忱说道:“正是。虽然而今朝廷大事在北,但是黄河大工不得不重,只是京师善水利者,都在黄河上,有些事情,不好处置。于公坐镇河工,想来没有什么问题,王永和还在黄河之上,却有一些浪费了。不如让王大人入阁。” “朝廷协调各地也熟悉一些。” 朱祁镇点点头说道:“可以。” 如此内阁大名单就确定了,周忱,张辅,胡濙,王骥,陈循,王永和,江渊。 后三位都是周忱推荐入阁的,如果这样的情况之下,周忱还掌握不住内阁大权,朱祁镇就准备换人。 胡濙与王骥虽然老了一点,但并不是不能干活的。 朱祁镇说道:“传召王骥的圣旨发出去了吗?” 周忱说道:“已经发出去了,只是王公到北京大概需要一两个月。” 朱祁镇心中暗叹,他也知道,这已经算是快的了,毕竟王骥已经是一个年近七旬的老臣了。一路上车马颠簸,太快了,恐怕不是王骥所能承受的。 朱祁镇说道:“已经给瓦刺使者传旨了?” 周忱说道:“已经传旨了,臣已经准备三天之内,将瓦刺使团给赶出边墙。” 朱祁镇想了想,说道:“不,朝廷要宽容大度,就给瓦刺使者说明,这一次是他们最后一次在北京采买了。出了关之后,就再也不要想入关了。” “无须太急,入冬之前将他们赶走就行了。” 朱祁镇心中也是想拖一拖的,拖到雪落。瓦刺即便想南下,也要掂量一下大自然的威力。 只是朱祁镇其实对瓦刺太高估了。 大明军队要动员,尚且需要时间的,瓦刺召集各部人马就不需要时间了。 每一两个月,瓦刺大军是不能集结的,如此瓦刺是不可能在入冬之前南下的。 朱祁镇这些举动是很不必要的。反而给了瓦刺一些人机会。 当朱祁镇的圣旨传到瓦刺使团之中,瓦刺上下大惊失色。 他们一来担心被明军拿下,二来担心这一次的货物不好发卖,三来也担心,他南下的任务完不成。 当然了,担心南下任务完不成的人,并不多,或者说只有一个,那就是混在使团之中当账房的张宗周。 面对大明的激烈反应,张宗周一时间有些琢磨不透。 对于和亲之议被拒绝,张宗周是早有准备的。但是大明如此决绝,似乎逼着瓦刺南下攻打的政策,却是什么意思? 是大明底子厚,能撑得起黄河大工,与塞上战事,还是小皇帝失心疯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谁是叛徒? 第一百六十八章 谁是叛徒? 不错,在张宗周看来,朱祁镇有些反应过度了。 大明与瓦刺之间的朝贡贸易在瓦刺的经济之中,占据了相当的分量。 一旦断绝,即便也先不想打,也要打了。 这一个政策,将南北两方最后一丝情面给撕破了。是相当不理智的。 却不想在朱祁镇看来,他已经忍耐了多少年了,已经到了无须再忍的地步了。 张宗周担心,他们会立即被大明朝廷给赶出去,却没有想到,大明朝廷居然给他留了一段时间。他就展开了他的行动。 北京仙鹤楼,是一座很普通的酒楼。 张宗周在这里保下一个雅间,已经在这里等了好长时间了。 忽然张宗周听见隔壁雅间声音一响,一个公鸭嗓子扯着嗓子说道:“小二,上两只鸭子,要从北方来的鸭子。” “客官您说笑了,这鸭子还分南北不成?” 这个公鸭嗓子说道:“你就不懂了,这鸭子与鸭子不同的,乡下的鸭子都是家养的,这肉不好吃,唯有在草原上的野鸭子虽然个头小,但是肉才是一等一的好。” “客官不巧了。”小二说道:“客官要吃野味,我们这个却是没有的。不过,隔壁却有一位客人,带了不少野鸭子就寄放在厨房,要不客官去见一见这位客官,让他均一只。” “哦,还真有,我也不过是一问,不过既然有,我肚子里的馋虫就忍不住了。走去看看。” 这个公鸭嗓子,就从隔壁走了过来。 张宗周立即起身,他看见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人。这中年人说道:“就是这位仁兄吧,听闻你带了不少野味,不如让我一只如何?” 张宗周说道:“何须说让,今日我这也是独酌,不如咱们两个人拼桌,我请兄台一顿如何?” 这人说道:“也好。” 两人坐在一起,谈天说地,等小二上好菜出去了,他们立即压低了声音。公鸭嗓子低声说道:“不是说过,今后不要找我了吗?你不知道锦衣卫看瓦刺使团有多紧。” 张宗周说道:“公公,你说这个可晚了,当年孝敬你的时候,你怎么不拒绝,真当我瓦刺的钱好拿。” “你”这个公鸭嗓子有些愤怒的说道。 张宗周说道:“公公放心,我们爱护您,比爱护我们的眼珠子还好,您大可放心,或许锦衣卫此刻已经查到了我别调包了。但是他决计不会知道我来这里。” 就在张宗周说话的同时。 喧闹的北京城中,一个身形很像张宗周的人,有一把扇子半遮住脸,似乎在躲避北京的风沙。一边行色匆匆的。 就他走过的地方,前面后面,两边的木楼二层。有不知道多少眼睛盯着他。 不得不说,王裕这个锦衣卫指挥使为人低调,但是做起事情来,还是相当得力的。 王裕知道自己是因为什么升上来的,故而探查敌情上下了大功夫,其中重中之重就是瓦刺了。 王裕甚至亲自出关冒险见了脱脱不花一面。 虽然没有达成什么协议,但是脱脱不花在很多事情上与大明保持了一定的默契。这就是王裕的功劳。 而当初间谍案,引出了王振案,直接导致了王振之死。 在这之后,这一件事情就被束之高阁,即便有朱祁镇的命令,也没有人敢轻易碰了。 但是王裕却越多了案卷,在这一件事情上,王裕相信马顺的判断,因为巧合的地方太多了,就不是巧合了。 虽然没有抓到狐狸尾巴,但是他却肯定一定有狐狸。 所以,每当瓦刺使团来的时候,锦衣卫简直是倾巢出动,凡是能进出瓦刺使团的人,全部盘查给底朝天。 但是好几次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这甚至已经成为了锦衣卫每年的例行行动。 此刻的王裕已经扮成了一个低级军校,在一处酒楼之中喝着酒,一身短打,还有一柄腰刀拍在桌子上。 眼睛并没有直视这个人,但是眼睛的余光却一直打量这个人。 等这个人过去了,王裕的眼神也没有动一下。 就好像是真得老喝酒的。 王裕在麓川之战中潜伏到麓川后方,这种镇定自然是有的。他缓缓的闭上了双眼。在他的眼睛之中,一个人的身形缓缓的走过。 就是在这一条大街之上。每一个细节都在眼里,甚至这个人用来遮住脸的扇子摇摆程度的。 只是王裕却感觉那里不对。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出来盯梢了。 张宗周,是他圈定的重点嫌疑。 他每一次出来,自然也不会去尾随,不过是在某一个地方,扮做一个不同身份的人,与张宗周来一个擦肩而过。 王裕吃这一口饭也是家传,这个时代根本没有什么谍报训练,更多是凭借个人天赋,而王裕本身就是那一种非常有天赋的人。 他不敢说过目不忘。但是一般他见过的人,他都能认的出来。 但是此刻他觉得下面那个刚刚走过的人,穿着是张宗周的衣服,行为举止也像张宗周。但是却给他一个感觉。 那就是他不是张宗周。 王裕忽然说道:“来人,将此人拿下。” 作为锦衣卫指挥使,王裕有很大的权力。 虽然在王振死后,朱祁镇限制了厂卫很多权力。不过朱祁镇限制厂卫的权力,更多是防止厂卫祸害百姓,在很多案子之中,厂卫都必须刑部,大理寺,乃至大理寺合办,但是情报方面,厂卫仍旧是大权独揽,直接向朱祁镇汇报。 北京又是锦衣卫的老巢,上一次杀了一个瓦刺副使,都能善后好。而今不过是瓦刺的一个账房。 虽然王裕觉得这个人决计不是账房,但是瓦刺报上来是账房,就当是账房,更不要说两国开战在即。 即便出了事,他也兜着住。自然是宁杀错不放过。 王裕立即起身。进入旁边一个小院子里面。 这个小院子一直有人住,与街坊邻居都很熟悉,只是街坊邻居恐怕死也不知道,这一家乃是锦衣卫的暗桩。 锦衣卫对北京的暗桩数目是最密集的。 王裕坐在太师椅,不过时,几个人拖着一具尸体进来了。 王裕皱眉说道:“死了。” 几个人连忙跪了下来,说道:“属下无能,这人自杀了。” 王裕冷笑一声说道:“原来是死士,这更有趣了。” 越是大人物,越是不会轻易自杀。说不定瓦刺会派人来赎,这么干脆自杀,决计不是张宗周。 王裕含了一口茶水,喷在这具尸体脸上,果然一张脸模糊多了,很多地方都是面粉,这个人与张宗周有七分像。 再加上一些小动作,就变得十分了。 见此情况,所有锦衣卫都更是惊恐,立即说道:“属下知罪。” 他们哪里不明白,他们从一开始就被瓦刺人给骗了。 王裕反而哈哈大笑,说道:“不错,你们固然有罪,各自回去之后领罚。但是你们也有功,每人赏赐十两银子。” “大人”有几个锦衣卫反应不过来。 王裕说道:“我说过,干我们这个行当,用多动脑子,既然这个人知道我们跟踪他,宁可派出死士替身,也躲过我们的耳目。他要做什么?” “这么多年,终于抓住狐狸尾巴了。” 王裕声音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说道:“传令下去,所有兄弟一起出动,不管这账房先生周先生,在什么地方?我都要将他个刨出来,也要查清楚,他再与谁在一起。” 王裕的脸色顿时狠辣无比,说道:“我看谁敢背叛朝廷。” 第一百六十九章 香囊识人 第一百六十九章 香囊识人 仙鹤楼之中。 在别的地方,或许锦衣卫没有这样的能力,但是北京城五城四十八坊之中,锦衣卫就有这样的能力。 北京不过一两百万人口,而世袭锦衣卫已经锦衣卫的家眷最少有过万人,北京就是他的老家,真发动起来,想找出一个人,虽然很难,但绝非不可能的。 就在夜幕降临的时候,王裕带人包围了仙鹤楼。 只是张宗周早就离开了这里。 王裕一身飞鱼服,手一挥说道:“查。” 后面的锦衣卫如狼似虎的闯了进去,不过片刻翻箱倒柜,寻找东西。 锦衣卫一番查找,却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反而翻出了一些官员的隐私。 王裕打开这些信件,不过匆匆一翻,就知道这个并不是瓦刺的窝点。 原因很简单。 这个仙鹤楼背后,是一下大明各部的小吏。这里就好像是后世的某些会所,用有做权钱交易的,这个仙鹤楼不过是一个类似中介的地方而已。 这样的地方,北京城中大大小小不知道有多少,这还是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否则王裕不会不知道。 真正厉害的地方,即便王裕也不敢动的,比如江西会馆。 锦衣卫在里面安插了不少暗桩,但是不敢明的来的,真以为满朝半江西的话,是假话吗? 一般这些地方,都是给人牵线搭桥。撮合会面。 王裕相信这仙鹤楼背后的人,真享受着大明大好生活,决计不会想与瓦刺有半点关系的。 有了今天这一件事情,想来这些人的美好生活也过到头了。 王裕吩咐下去,说道:“去找见过那个周账房的人。” 一会儿功夫,就有人将店小二给带上来。 王裕问道:“今天这两个人到底是什么样子,你如果说清楚明白了,有赏,如果你记不起清楚,那么我就让下面的人帮你回忆一下,你应该知道锦衣卫的手段吧。” 这店小二吓得尿裤子。 锦衣卫的威名,可使小儿止啼。这小二三魂六魄齐飞,一五一十,有什么说什么,唯恐自己记得不清楚,进了诏狱,可就难活着出来了。 王裕静静的听的,也不问话,只让店小二一遍一遍的说,店小二一连说了三遍,说的口干舌燥,这才听下来。 王裕听得出来,这店小二说的语无伦次,甚至有相互抵触的地方,但是细细一捋,却是实话。 王裕这才问道:“你说先到那个客人姓张?” 店小二说道:“正是。” 王裕说道:“后来那个人,除却是公鸭嗓子,圆脸,好像是蒙古人之外还有什么特征?” 店小二说道:“衣着” 王裕说道:“衣着不用说了,他有体味吗?” 店小二听了,立即说道:“对,后来那个人身上带了香囊,应该是那种很名贵的香囊,只是我觉得味道有些不正。不知道怎么回事?” 王裕说道:“是不是有一点尿骚味?” 店小二听了,皱紧眉头,回想了好一阵子,却想不起来。 王裕对身边的锦衣卫说道:“给他一个。” 王裕身边的锦衣卫,心领神会。立即下去准备了。不过一会儿回来,就拿了一个香囊。 王裕接过来递给店小二,店小二一闻,说道:“对,就是这个味道。” 王裕一挥手说道:“你下去吧,没你的事情了。”店小二连忙将香囊拱手送上,连滚带爬的下了楼。 王裕手中捏着香囊,暗道:“果然是宫中的人。” 大部分太监因为阉割的问题,都有漏尿的问题,故而他们身上常有尿骚味。所以几乎所有的太监都会佩戴香囊。用来遮掩味道。 而即便这个太监再怎么变状,这一点他们都不会改变的。 一来,身上有尿骚味会更加醒目,二来,他们也都习惯了这种香囊了。决计不会除下来的。 王裕拿来的香囊还是太监头目带的。 毕竟太监因为品级不同,所用香料也有不同,最下层的太监,能用一把艾草就不错了。而最上层的太监,如范弘这般,他们的香料都是特制的。 王裕拿得香料,却是中上层太监所通用的,遮味效果相当不错 想到这里,王裕下意思闻了下去。他顿时觉得不对,皱眉说道:“这味道怎么有点怪?” “大人,您说原样来一个,我就给里面加了一点东西?” 王裕哪里不知道里面加了一点什么?尿。顿时将这东西砸在他脸上,冷哼一声,就走了。 既然这查得差不多了。 就要向陛下禀报了。 大明中高层太监,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佩戴这种香囊的人,一两百人还是有的。虽然工作量有些大,但是这一次徘徊在锦衣卫头上的幽灵终于要被抓住了。 就在朱祁镇用晚膳的时候,听外面人说道锦衣卫指挥使王裕求见。 朱祁镇愣了一愣。 对王裕这个时候来求见有些奇怪。 也不知道王裕是吸收了马顺的教训,还是本身就不是那种八面玲珑的人。很多事情都亲力亲为。 甚至深入大漠之中。 如此一来,锦衣卫对外情报工作,大有起色。但是王裕却很少求见,很多时候是上奏本。在朱祁镇看来,锦衣卫甚至专门转变成为军事情报机构了。 对于百官的监察有些疏漏之处。 只是而今对瓦刺的战争是重中之重,朱祁镇也就没有说什么,等将来再转变不迟,毕竟还有东厂。 对于这个很少求见的王裕,这一次星夜求见,朱祁镇也是好奇的很。说道:“传。” 不过一会功夫,王裕就来了。 王裕二话不说,将情况一五一十的说清楚了。 朱祁镇听了,沉默了良久说道:“你确定,有这么一个人,而且在东厂之中?” 王裕说道:“臣只能确定有这么一个人,但不能确定在东厂之中,马指挥使已经不在了,当初的细节臣也不大明白。不知道马指挥使何以推断,这个人在东厂,但是臣敢肯定,宫中有这样一个人。” 朱祁镇眼睛之中一丝精光闪过,说道:“拟旨,着锦衣卫指挥使王裕,彻查东厂间谍案,东厂提督吴亮以下,皆听节制,不得有违,违者就地处决。不得有误。” 朱祁镇一边说,商辂就在一边拟诏,几乎在朱祁镇说完的时候。商辂就写完了。朱祁镇走上前去,从一般拿出块小印,按在上面。 在这一封圣旨上印出“天下太平”这四个篆字。 这就是朱祁镇的私印。 朱祁镇很少用,因为这私印盖上去,不过是一封中旨而已。朱祁镇一般很少越过内阁下旨的。所以朱祁镇登基以来,小事传口喻就行了,大事自然用玉玺,私印一般不用。 他也没有向书画上盖印的喜好。 而这一次,朱祁镇不想惊动外朝。正儿八经下旨,非走一趟内阁不可。朱祁镇担心走漏风声,毕竟渊阁之中可是有东厂的人。 这一枚私印用在这里却是正好不过了。 说到底东厂不过是天子家奴,杀他们也用不上圣旨,一封中旨就够了。 朱祁镇用过印之后,对王裕说道:“速去,不要耽搁时间。” “是。”王裕说道。他双手接过中旨,恭恭敬敬的退了下去。 朱祁镇见王裕退了下去,心中暗道:“东厂,恐怕要一位新督臣了。” 而今坐镇的东厂的吴亮,也是太宗朝的老臣,但是并非所有老臣都很厉害的,他本来就是金英退位的过度品。 今日虽然用锦衣卫查了东厂,但是东厂与锦衣卫之间的平衡还是要保持的。 第一百七十章 东厂内 第一百七十章 东厂内 不管结果如何,有了今日之事,锦衣卫的权威会在东厂之上了。 但是朱祁镇决计不会让两个情报机关分出一个高下来,所谓这个吴亮决计不能在担任,东厂太监了。 所以,他要从太监之中重新选了一个能镇得住场子的太监。 朱祁镇陷入思考之中。 就在朱祁镇思考的时候。 锦衣卫南北镇抚司,大举出动,举着火把将东厂衙门给围住了。 一时间,京城大惊,无数人见到了锦衣卫大军出动,都纷纷打听出了什么事情? 东厂裆头们纷纷大惊,下面番子们,一个个拔刀在手,护卫住东厂衙门。似乎一场大战就好展开了。 “怎么回事?”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锦衣卫后面传来,却见一抬大轿过来了,落轿之后,一个白发老太监出来,有一个小太监搀扶住,身穿大红太监服色,扯着公鸭嗓子,说道:“那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东厂撒野?” “不要命了?” 这个老太监就是吴亮。 吴亮刚刚没有在东厂衙门里面。就在自己家中,抱着二八娇娘正睡着,被惊醒了,自然怒火中烧。 “吴公公来的正好。”一个声音说道,却不是王裕,而是范弘。 这一件事情,朱祁镇虽然保密,但是范弘却是第一个得到消息的,原因很简单,他毕竟是司礼监太监。 虽然范弘这司礼监太监,在皇帝面前的地位,远远比不上王振,而范弘也是深得自保之道,他低调到了,很多人都不知道有范弘的地步。 但是范弘并非真的透明人。 吴亮虽然不是他的人,但是吴亮是太监。 范弘来此,并非为吴亮着想,而是为了太监这个群体着想。 范弘似乎发现在王振之后,皇帝对太监这个群体还是失望了,最明显的标志是,皇帝将很多大内产业并入少府,而少府由刘定之统领。 虽然因为历史遗留问题,少府之中还是有不少太监的,但是谁都能看得出来,随着外界人手大概涌入,少府体系之中太监人数,只会越来越少。 范弘担心,如果这一次东厂真出了大纰漏,从此东厂是不是也像少府一般,今天他们这些太监手中,还有多少权力。 毕竟大明的宦官,不是唐代的宦官,即便是借他们几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对皇帝做什么的。但是范弘却要参与这一件事情,尽量维护好宦官的权力。 否认真有人居然敢背叛朝廷,范弘宁可在锦衣卫之前,清理门户。 所以他请命与王裕一起过来。 朱祁镇是无可无不可。 吴亮见了范弘,气焰顿时熄灭了,甩开扶着他的小太监,几步上前行礼说道:“范公公,您老怎么来了?” 范弘没有理会他,说道:“王指挥使,宣旨吧。” “是。”王裕说道。 王裕随即宣读了朱祁镇的中旨,随即对吴亮说道:“吴公公,让你的人退下去吧。” 吴亮说道:“什么间谍案,难道我东厂有瓦刺的探子?真是可笑之极。”吴亮是真不相信自己下面有瓦刺探子。 他冷笑一声,说道:“好,锦衣卫要查,杂家就让你查,如果你查不出来,圣上面前,杂家要你好看。” 吴亮大声对东厂的人说道:“给他开门。” 随即一行鱼贯进入东厂。 东厂正堂,岳飞的塑像就在中堂之上。这塑像很大,人在面前就小了号,岳武穆端坐在上,衣袍扯开一半,露出膀子来,如果有人绕到身后,还能见到上面写着:“精忠报国。” 岳武穆头上有一块大匾,不知道是何人所写,看上去有力有千钧。四个大字:“忠义千秋。” 就在这忠义千秋匾下。 东厂与锦衣卫的人马相对而立,互相之前看不顺眼。 东厂间谍案,已经成为双方之间的心结了。 马顺就栽进去了。 马顺在外面的评价可能不高,但是对于锦衣卫来说,马顺毕竟是锦衣卫指挥使,他们代表不是他自己,还有锦衣卫的面子。 所以锦衣卫与东厂之间的梁子,就结下来的。 当然了,并不是说他们之前就没有梁子了。 一山不容二虎,东厂与锦衣卫之间虽然有分工,但是都干着差不多的事情,东厂能干的,没有说锦衣卫不能干,锦衣卫能干的,没有说东厂不能干。 只是之前的矛盾还能压制,但是在马顺死后,这矛盾就不化解不开了。 王裕也不含糊,一五一十的将事情说清楚了,干脆利索将香囊拍在桌子上,说道:“佩戴这个香囊的,今天的行踪都报上来。如果说不清楚的,就在诏狱说清楚吧。” 吴亮听了,也有一些惊疑。 此刻他也疑心他下面的人有间谍了。 其实王裕的证据链并不是太充足的,但是这个时代,也不玩什么证据链,很多罪名都是心证的。 吴亮也知道,锦衣卫一次两次三次,此次死磕东厂,一定说东厂之中有间谍。这里面或许真有问题。看马顺的下场的就知道了。 如果今天查不出来什么东西。王裕的下场,并不会比马顺好上太多。 吴亮说道:“小的们,都出来,让锦衣卫的问问,我倒是看看,锦衣卫有什么本领。” 于是话东厂之中大小头目,大概有几十个太监,就在大堂之中接受盘问。 每一个人所言,都有凭有据。似乎王裕推断错误了。 却不知道王裕眼睛的余光一直扫向一个人,就在锦衣卫序列后面的一个,这个人随着一身飞鱼袍,但是站立之间有一丝畏畏缩缩的样子,撑不起身上的衣服。 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店小二。 王裕承诺他,他只要认出人来,就让他进锦衣卫。 不要看外面人怎么骂锦衣卫,似乎锦衣卫的名声,迎风臭十里,但对于老百姓来说,锦衣卫的差事,那是想都不要想的好差事。 吃官饭的。 即便是锦衣卫一小兵,一般的人也都敢欺负。 所以这店小二,自然是费尽心力,一定要认出这个人是谁。 忽然这店小二看出什么,给身边的人说了说,然后这个人来到王裕身边,对王裕耳语了几句。 王裕眼睛一亮,说道:“喜公公,请留步。” 这公公是喜宁,乃是东厂领班太监。他已经交代清楚了,昨日喝酒喝得大醉,今天中午才醒过来,下午来东厂坐班,刚刚正准备回家,却被拦住了。 喜宁说道:“王大人,有何贵干?” 王裕说道:“请公公到诏狱走一趟。” “慢。”吴亮说道:“凡是说清楚,只要说清楚了,不用你动手,我东厂的家伙也不比诏狱差,但是说不清楚,就凭借你一句话,想将我东厂的领班带走,却是休想。” 范弘端着茶水,轻轻咳嗽一声,说道:“杂家从来没有见过审讯犯人,已经锦衣卫与东厂的十八般家伙。今日就让杂家开开眼吧,就在岳爷爷面前说话,也让下面的人心服口服,王指挥使?你说对不对。” 王裕听了,只能拱手行礼说道:“既然公公这样说了,属下不敢不从。” 王裕一挥手,将店小二叫过来,说道:“他是仙鹤楼的小二,今天见过与瓦刺谋臣见面的人。我怀疑这个瓦刺人就是也先幕僚张宗周,在也先手下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重臣。他刚刚说了,就是喜宁。” 喜宁一直保持平静的神色,有了一丝丝波动,说道:“血口喷人。我当时明明在家里睡觉。” 范弘说道:“不急,去查查。” 第一百七十一章 喜宁 第一百七十一章 喜宁 大明到底不是现代。 锦衣卫与东厂办案手段有些粗糙,他们对证据什么,也不是太考证的,特别是东厂,东厂办案,从来是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而喜宁所言看似没有纰漏,但是最大的纰漏,就是一个人睡觉了。 这是一个死无对证的事情。 范弘也知道喜宁当初是金英的人,是金英带进东厂的,因为金英恶了圣上,去给宣宗皇帝守陵了。 吴亮又是一个能力不足的,故而东厂人事并没有大调整,还维持了金英留下来的原样。 喜宁听了范弘这样说,上前几步说道:“公公,冤枉”话还没有说完,喜宁就从怀中拔出一柄匕首向王裕冲了过来,似乎想一下将王裕的脖子给抹了 但是王裕是什么人? 他可是从敌后杀出来的,敢深入大漠之中,这分身手就是相当之了得。喜宁与之前相比相差太大了。 王裕一只手抓住了喜宁的手腕,反手用力,只听清脆的一声,喜宁的手腕被王裕给生生拧骨折了。 王裕一脚踹倒喜宁,锦衣卫自然一轰而上,将喜宁五花大绑按在地面之上。 这里的变故,也让吴亮目瞪口呆。说道:“这”他瞬间想到了什么,整个人瘫软在座位之上,一股尿骚味扑鼻而来。 却是被吓尿了。 吴亮是想到了这一件事情的后果。 吴亮对东厂事务不熟悉,他只是总览大概而已,具体事情都由下面的人来做,喜宁是吴亮的左膀右臂,甚至可以说是东厂的三把手。 这样重要的位置上,居然坐着一个瓦刺奸细,吴亮敢说自己没有罪吗? 他不敢。 皇帝震怒的下场如何,吴亮可以是见过的,曹吉祥等人在皇帝的盛怒之下,审都不用审,直接套进麻袋之中,乱棍打死,扔到了乱葬岗之中。 吴亮一想起他们的下场,就忍不住了。 范弘也是吓了一跳。 范弘死死的盯着喜宁,一时间将喜宁碎尸万段的想法都有了。他想的也不是喜宁的小命,而是整个宦官集团对皇帝的影响力。 范弘几乎从牙缝之中喷出几个字来,说道:“来人,上家伙,就在这里问,我倒要看看,他是何登狼心狗肺之徒。” 范弘已经是怒极,最后一句话,几乎扯破音。这对一直以来讲究风度,保持儒雅的范弘来说,是难得的失态。 第二日,朱祁镇再见到喜宁的时候。 几乎认不出眼前这一团血糊糊的东西,还是一个人了。所谓叛徒比敌人更可恶,喜宁就是这样的。 不过锦衣卫了,就是东厂向瓦刺派人,也不是百分之百能活着回来的。其中有多少是被瓦刺识破了,又有多少是被喜宁出卖的,已经说不清楚了。 锦衣卫恨他,东厂的人更恨的,如果不是要保住喜宁一条小命,此刻喜宁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朱祁镇看着喜宁,又翻看了喜宁的案卷。 却发现喜宁最早一次出卖大明情报,是宣德年间的事情了。 喜宁刚刚开始的时候,不知道他是给瓦刺传递消息的。 那个时候的喜宁还是一个出宫采买之权的小太监。很多大臣勋贵,在宫中都有眼线,这一点是大家都知道的秘密。 所以喜宁对于将宫中的秘密卖出一点钱来,并没有什么感觉。因为大家都再做。 后来知道是瓦刺了,也没有什么感觉。 因为瓦刺虽然坐大,但是对于喜宁这些小人物来说,也不算什么?而且喜宁本来就是蒙古人。 他是太宗年间入宫的。太宗年间惯例,就是将俘虏的孩童阉割之后,送到京师听用。 瓦刺甚至帮助喜宁找到了流落在草原上的亲人。 喜宁一边感激,一边对大明有不少愤恨。所以就持续不断的为瓦刺传递消息,在进入东厂之后,更是如此。 不过,喜宁更多是将锦衣卫的情报泄露出去,至于东厂的情报却很少了。 甚至很难说,喜宁这样做,是不是为了自己往上爬,锦衣卫吃瘪,东厂就表现的出色了。喜宁自然有了前层。 在王振案之后,喜宁担心之极。他万万没有想到,有东窗事发的一天,幸好金英以为是针对自己的。 金英反手与杨溥掀翻了王振。 这才保住他一条小命。 从此之后,他痛定思痛。决定不再做这样的事情,但是这样的事情,岂是你想做就做,想不做就不做? 上船容易下船难。 正因为如此,张宗周才必须亲自来一趟,因为很多人都联系不上喜宁,喜宁是有意在回避这件事情。 张宗周威逼利诱之下,喜宁才不得不出来见张宗周一面。 喜宁在东厂,耳濡目染之下,也知道一些门道,他做了好些准备,只是万万没有想到,还是被锦衣卫抓住了尾巴。 才有今天的事情。 朱祁镇看着眼前这一团血糊糊的肉体,说道:“喜宁,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喜宁来之前喝了参汤,这个时候才有几分力气,说道:“只求一死。”朱祁镇冷笑一声说道:“好,朕不答应你。”他对王裕说道:“带回诏狱之中,每日刑罚不断,有什么新花样,就往他身上招呼,记住,朕要活的。不许死了。” 朱祁镇目光再次凝聚在喜宁身上,说道:“我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喜宁似乎一下子没有了力气,从嘴中说出两个字来说,道:“狠毒。” 朱祁镇说道:“狠毒,王裕报一下,从正统元年开始,锦衣卫死在草原上的人数。” 王裕说道:“三百七十五人,还有一百六十二人失去了联络。” 朱祁镇很清楚,失去联络的人,几乎可以算进死人之中了。说道:“五百人,五百条人命,你只有一条人命,如何能偿还得了,最少折磨你五百天,你才有死的资格。” 说到这里,朱祁镇不想再见喜宁一挥手,自然有人将喜宁带走,喜宁一身血污,将地上的金砖都弄脏了。 立即有两个小太监将地面上的血污给清理干净。 朱祁镇对王裕说道:“我看过,喜宁已经将这一次朝廷决策内容传递出去了,锦衣卫立即追回,即便这个人在瓦刺使团之中,也要将他找出来。” “臣遵旨。”王裕说道。他微微有些犹豫说道:“陛下,如果放瓦刺使团出关,这消息难免有泄露之忧。” 朱祁镇也明白这一点。 即便抓了人又怎么样? 消息已经传递出去了,而瓦刺使团三千人,又不能全杀了。 两个交战不斩来使,更不要说,朝贡贸易是大明统治外藩很重要的一个手段,甚至有些时候,与朝廷有矛盾的,这上面的关系也没有断绝。 瓦刺就是这样的。 今日斩杀或者扣押瓦刺三千人,这样做,只会让人耻笑,失内外之心。 朱祁镇说道:“这一件事情你不要管了,你只需查这个张宗周便是了。” 朱祁镇心中暗道:“先扣上两月,等入冬了,再放他们离开,也算是现成的借口。” 王裕说道:“是。” 王裕行礼过后,就下去追查张宗周了。 朱祁镇负手而立,说道:“范弘。” 一直好像隐形人一般的范弘立即站了出来,说道:“陛下。老奴在。” 朱祁镇说道:“就依你的意思,东厂就交给杜宁,不过再出这样的事情,就不要来见朕了,那个吴亮还知道羞耻,他的身后事,你就招呼一下,不要太凄凉了。” 范弘这才松了一口气,说道:“是。” 至于吴亮倒是自杀,还是被自杀,朱祁镇没有问。 第一百七十二章 张宗周孤身归北 第一百七十二章 张宗周孤身归北 王裕一出来,就封锁了瓦刺营地。 其实也不用王裕出来封锁,瓦刺营地从来是处于被封锁之中。 京营好几个卫的人马,将瓦刺营地封锁在里面。 毕竟大明天子脚下,怎么可能让驻扎三千瓦刺军队,而不防范。 虽然瓦刺人说是使团,但是在蒙古几乎每一个壮丁都需要上战场,壮丁就是军队。 只是王裕来到这里,却得到一个不大好的消息。 “你说张宗周根本没有回来?”王裕问道。 “属下一直盯得很紧,之前放了此獠出去,属下就亲自盯着,每一个进出的人,我都搜查过,甚至连每一个能够藏身的地方,都已经看过了。”锦衣卫千户云澄说道。 “属下,敢以性命担保,此人出去之后,就没有回来。” 王裕对云澄的话,倒也不是不相信。 但是他仍旧不想放弃,径直搜查了瓦刺营地,将瓦刺所有人都清查了一个遍,果然瓦刺之中少了两个人。 一个自然是张宗周,另外一个就是张宗周的替身。 王裕脸色有些难看,说道:“立即派人去长城各关口,捉拿此人。” 其实到了这个地步,王裕已经明白张宗周大概率是抓不住了。 此刻的张宗周在什么地方? 他就在燕山的崇山峻岭之中。 北上的各关卡有锦衣卫人盯着,还有张宗周的画像。锦衣卫的画师,并不像想象的那么抽象,宫廷画师之中,还是有一批不错的人手。 张宗周可不敢去冒险。 但是问题是,关卡很多时候是对于大队人马来说的,张宗周一个人,他常年在草原之上,身体素质也不错。 故而翻山越岭,径直向北,有时候迷失了方向,只能夜观北斗,确定自己的位置。 他一路向北,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 途中,大明的大小城堡,乃至于烽火台,都统统绕行。而这个时候大明还没有蜿蜒如龙的城墙,山体之间,有大量的空白地带。 只是,这些地方不能行进大军,对个人来说,也是不好走之极。 更不要说,山中野兽,豺狼虎豹之类。 等张宗周再次看见一望无际草原的时候,已经北方大起,虽然没有下雪,但也相差不大了,而张宗周此刻就好像是一个野人一般。 他徒步进入草原百余里,才遇见了一个部落,拿出也先的金牌,这个部落立即拿出最后的东西招待张宗周,更是让女人洗干净了钻进张宗周的被窝。 这种女人张宗周一般是不用的。 只是在山中一个多月,对张宗周来说,实在是太凄惨了,他有太多太多的东西,想要发泄。故而折腾了半夜。 第二日,一路飞驰到了应昌。 准确的来说,是应昌附近。 因为应昌作为元代的城池,已经被徐达给扒掉了,但是应昌已经很有政治意义,北元退出北京之后,元顺帝就在这里住了好长一段时间。 这里一度是北元的政治中心。而且距离元上都,也就是开平卫,不过几百里,翻越瀚海就到了。 开平卫在瀚海之南,应昌在瀚海之北,遥遥相对。 也先在应昌附近的草场之上,再次见到了张宗周。 此刻的张宗周虽然已经沐浴更衣,但是身上的风霜之色,不会因为换了一件衣服就没有了。 也先见状,不由感叹道:“先生辛苦了。” 张宗周说道:“为王爷办事,有什么辛苦可言?只是南边局势大变,臣不得不微服私还,还请王爷恕罪。” 也先说道:“先生是以大局为重,当机立断,使团虽然有三千人,十数万两财物,但是都比不上先生你啊。” 不管也先所言是真是假,张宗周听了都非常感动。 也先说道:“先生回来就好,没有先生,南方的变局,本王根本摸不着头脑,先生给本王说说,南朝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张宗周说道:“臣正要说。”随即将从喜宁那边得到的消息,全部说了出来,再加上张宗周自己的分析。 东厂与锦衣卫相比,更侧重于监控朝堂之上,故而很多秘闻,对于喜宁来说不算什么,而张宗周也是一流之人物。 所以对大明朝廷上的变化,也分析的八九不离十。 也先听了之后,沉默良久,叹息一声说道:“也就是我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如果没有互市,草原所需要大量物资,都无法补充,下面的人没有办法安置,到时候,他不想打南边,下面就要乱起来了。 虽然,瓦刺统治范围之内,其实也有一些手工业,比如东北,奴儿干都司境内很多部落都会打铁。 瓦刺在西域也能得到一些物资补充。 但是比起瓦刺的需要来说,根本就是杯酒车薪。 在双方撕破脸,朝贡贸易正式断绝开始,瓦刺与大明之间必有一战,这一战的胜负来重新规划彼此之间的关系。 也先早就有所准备。 他接了脱欢的位置到现在,也是暗中思量过不知道多少次,如何进攻南朝。但是真的事到临头了,也先没有快意,没有兴奋,只有心中沉甸甸的沉重。 也先对大明的实力有清晰的认识,正因为如此,他知道这一战不好打。但是不管好不好打,都要打了。 也先问张宗周道:“先生,你以为这一战该怎么打?” 张宗周说道:“王爷,名不正言不顺,言不顺事不成,万般大事,都以正名分为首,王爷问臣该做什么事情,臣以为当正名分?” 也先微微皱眉,说道:“正什么名分?” 张宗周这一番,典型是儒家思维。也先虽然重用张宗周,是看重他的智慧与能力,对什么之乎者也,却不感兴趣。 张宗周说道:“自从捕鱼儿之战后,草原英雄不敢南顾,各自称汗,却不敢加帝号。王爷的淮王,其实也是私下称呼,不敢以此名号,致信南朝。” “而今时势不同,现在的南朝不是当初的南朝,而今的草原已经不是过去的草原,草原万族都在王爷旗帜之下,纵横何止万里,铁骑何止百万?” “正是重起号令,令大汗践祚登基,光复大元之基业,以此为号,草原内外定然欣然而从之。” “草原万族,凝聚为一,以此攻明,事半而功倍。” 张宗周这番话,击中了几乎所有蒙古人的心窝。 就好像所有汉人都有一大汉帝国梦,所有蒙古人都有一个成吉思汗梦。瓦刺虽然厉害,以强力压服了所有部落。 但是很多部落是面服心不服。 也先并不在意,因为面服心不服的人多了去了,只要瓦刺实力一直强横下去,也先的统治就不会出问题。 但是有时候,有人阳奉阴违,也是难免的事情了。 正如张宗周所言,大元的旗号,其实只是他们在家里关门自己称呼而已,与大明的官方书上从来是没有的。 也先大张旗鼓打出这个旗号,固然能凝聚人心,对南下有帮助。 但是也先心中却有一个隐忧。 不是别的事情,就是脱脱不花。也先一直有篡位之心,登基践祚,似乎成全的是脱脱不花,对也先似乎并不友好。 也先说道:“先生,此计甚好,只是大汗与我之间从来是面和心不和,如此做,将来恐怕不好办吧。” 张宗周自如明白也先话里未尽之意,说道:“王爷,凡是都要有取舍,不管什么时候,王爷想要做大事,都不是太好办的。” “只要外立威严,内拥大功才能做成。” “这大功要从何处来?王爷,只有南朝。” 第一百七十三章 脱脱不花赌赢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脱脱不花赌赢了 任何事情都不可能只有利益没有弊端的。 也先权衡在三,终于下定了决心。 在南征之间,弥合内部矛盾,对脱脱不花进行让步。 尊脱脱不花为帝,让脱脱不花不仅仅是蒙古大汗,也是大元皇帝陛下。 说起来,也不是没有好处的。只要他在南方取得辉煌的胜利,将来篡位的时候,也就可以一步到位,称帝了。 只是这样的事情交易,也先自然不会单独做决定,需要与脱脱不花达成共识。也先说道:“此事我准了,只是脱脱不花那边?” 张宗周心领神会,说道:“臣这就拜会大汗。” 张宗周在脱脱不花的营帐与也先的营帐之中跑了好几个来回,终于在也先与脱脱不花一起约秋。 从天空之中俯视,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大部分草色已经有些发黄了,正是大队黄羊肥美的时候。 大队骑兵从两侧奔腾而来,大声吆喝,将大批黄羊纷纷惊动,他们都迈开自己的四条大长腿,飞一般的奔驰。 只是在这个时候,迎面冲出大队骑兵,这些黄羊纷纷调转方向,一瞬间变成混乱起来,甚至有些黄羊撞在一起。 一时间四周弓矢齐飞。黄羊层层叠叠的倒下来。 当然也有一些漏网之鱼,蒙古人也不会追击。 毕竟在蒙古人在草原上生活,自然知道不能赶尽杀绝的道理。留下的这么多黄羊,就已经足够了。 大队蒙古将士,将开始清理黄羊,而在一处高地之上,已经铺上了波斯地毯。脱脱不花与也先相对而坐,周围的卫士都放出好远,不管是顺风还是逆风都听不见他们的谈话。 也先举着一杯酒说道:“大汗好箭法。” 脱脱不花也举杯说道:“太师见笑了,我这一点手艺,只能比得上太师身经百战,所向披靡?” 刚刚围的时候,脱脱不花与也先都下场了。 两个箭术相差不大。毕竟他们虽然身居高位,但也先当初也是身先士卒打过仗的,而脱脱不花如果没有几分本事,恐怕也不能从大明逃出来。 两人寒暄了几句,也先问道:“咱们蒙古人说话也直,汉人那一套,我不习惯,我直问大汗,为什么不愿意称帝?” 脱脱不花说道:“太师,雄心壮志,本汗佩服之极,只是如果太师只是要一个名头,就大可不必了,太师的威望什么事情能能做不成。我是大汗或者是皇帝又有什么区别?” 也先也废话,说道:“大汗想要什么?” 脱脱不花说道:“爽快,这一次南下攻明,乃是我蒙古人几十年扬眉吐气之战,不管我是大汗,还是大明的皇帝,又怎么能缺席啊。” “太师对南朝动手,想来不会一路南下,我想成为一路主帅。” 也先一时间沉默了。脱脱不花也不说话,这个时候远处的牧歌声传来,却是因为这也捕收获很大,不知道那一个人领头,唱起了歌颂成吉思汗的歌声。 声音远远传来,也先听了,心中一沉。 这就是蒙古人的民心。 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脱欢。 脱欢是病死的,但是在蒙古下层却流传着一个故事,说脱欢拜会成吉思汗墓,语出不逊。蒙古众部落首领劝谏,要他在陵前谢罪。但是脱欢不听,反而要在陵前称汗。 这个时候供奉在墙壁上的弓箭,猛然作响,箭壶之中的箭矢少了一支,而脱欢在众目睽睽之下中箭,而后伤重不治。 也先身为脱欢的儿子,岂能不知道脱欢是怎么死的。脱欢之死,有脱欢想要称汗,激化了蒙古内部矛盾。让脱欢有些控制不住局面了。又因为连年征战,身体不行了,这才病故。 毕竟在古代,汉人平均寿命都不高,更不要说蒙古人了。 但是这传言传得沸沸扬扬的,也先也无可奈何。 他固然能杀人,但是能杀得了所有黄金家族的人吗?蒙古人已经与黄金家族死死的绑在一起了,除非他什么也不管,将所有蒙古头人都杀干净,是杀不尽孛儿只斤的。 杀脱脱不花,只需一刀而已,但是杀了脱脱不花的善后,却要数年,南下之战根本就不用再想了。 也先说道:“不够,单单是这样是不够,你与明人之间眉来眼去,不要以为我不知道。” 有些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不好放在台面上来说。 脱脱不花一拍手,立即有人送上一个匣子,脱脱不花当着也先的面打开。这匣子里面却有一颗头颅。 脱脱不花将一个腰牌放在匣子上面,说道:“这是明人在草原的密探,还是锦衣卫千户。” 也先看了一眼头颅,随即打量这一块腰牌。 正是北镇抚司的。 也先有喜宁这颗棋子,对锦衣卫自然很了解,一看就是真的。 而且这死人到底是不是锦衣卫千户,也先也是会查的。在草原上之上,也先或许会后知后觉,但是他想查清楚一件事情,却很少有弄不清楚的。 所以,他相信脱脱不花不敢骗。 脱脱不花既然杀了锦衣卫千户,那么最少这一段时间,脱脱不花是不可能与大明勾连了。 也先将匣子重新盖上。说道:“我答应了。” 也先答应让脱脱不花当一路主将,但是到底是那一路其中却有讲究了,打仗有吃肉的,有喝汤的,自然也有啃骨头的。 既然脱脱不花这么想要领兵,就让他去啃啃硬骨头。而且也先也觉得,脱脱不花这几年部众有一点多了。 是该消耗一二了。 脱脱不花听也先答应了,眉眼之间闪过一丝喜色。这是他期盼以久的事情了。 蒙古权贵的内斗,比汉人残酷的多,双方最后解决矛盾的办法,一定是最古老的办法,就是兵戎相见。从肉体上消灭敌人。 脱脱不花很明白这一点,所以他一直在想收拢兵权。 在脱欢去世的风波之中,脱脱不花抓住了机会,有了自己直属的部落,虽然他手下那一点人马,与也先相比,简直不可以道计。但是第一次有兵权之后,脱脱不花才算是有了安全感。 最少现在也先要杀脱脱不花,也不可能一道白绫送他上路了,必须有一场厮杀了。 这几年来,脱脱不花一直想的就是如何扩大自己的直属人马。所以只要能扩充人马的办法,他都愿意尝试。 因为脱脱不花知道,也先的胜利终点,就是走向汗位。 双方必有一个了局。草原之大,容不下两个王者。 所以他压上自己的性命赌了一把,不管那一个主将,他能依靠的势力,就多出一分。脱脱不花相信,列代大汗,已经长生天庇护,黄金家族的汗位,终究不会让给外人。 但是此刻脱脱不花却丝毫不显露出来,说道:“太师,你我勠力同心,夺回大都,重兴大明。即便是成吉思汗在世,也不能夺太师的锋芒。” 也先听了,脸色微微一缓,说道:“你真这样想就好了,你我毕竟是至亲。只要能团结一致什么事情做不成啊。” 脱脱不花说即便是成吉思汗都不能夺也先的锋芒,他们这些成吉思汗的子孙自然不能了,其中隐隐有让位之意。 也先自然要有些回应,这个时候想起来脱脱不花是自己的姐夫了。暗示彼此是至亲,即便是他夺了汗位,也不会亏待脱脱不花。 双方一是其乐融融,至于他们两个人的话,彼此信了几分,只有天知道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大元重光皇帝 第一百七十四章 大元重光皇帝 阿难河畔。 数十万蒙古人齐聚于此。 一片片白旗遮天蔽日。 元人尚白,崇九。所以在脱脱不花登基大典之上,几乎所有的旗帜都是白旗,而如果看数目的好,也是从九数的。 要么九杆,十八杆,二十七杆如此。 各方部落都来了。 不得不说,也先也必须承认“大元”这个两个字,是蒙古人永远不能忘却的梦。很多对也先爱理不理的部落,还有很多大萨满,都纷纷出山了。 一时间阿难河边,似乎重现当初的场景。 成吉思汗就是在这里称汗建制的,蒙古人就是从这里开始,开启征服世界的旅程。北元流落草原多年,很多汉人所制的礼节,都失传了 如果让中原儒臣来看,这礼仪自然是漏洞百出。 而且给脱脱不花上的年号,也是很是拙劣。 蒙古退出中原之后,元顺帝的儿子,元昭宗矢志恢复,但是最后病死了,他就是脱脱不花的高祖。而元昭宗的年号就是宣光。 就是在元昭宗手中,大明有了岭北之败,两路失利。有了徐达与王保保的巅峰对决。 重光这两个字,自然是效仿元昭宗之意。 只是这重光这个年号,早就有人用过,高昌与越南。高昌区区小国,又是在唐代用的,倒是不用在意。但是越南刚刚用过,就是永乐年间的事情。 就有一点尴尬了。 不过,在这一件事情,大明也是大哥别笑二哥,永乐这个年号,其实也不怎么样,毕竟有一个永乐皇帝方腊在前。 整个登基仪式,就好像是一个盛大的欢宴,一直热闹到了晚上。 晚上篝火燃起几十里。 也先与脱脱不花露天与各部落首领会盟。 酒到半酣,也先起身说道:“诸位,而今大皇帝登基,我大元尽收边墙之外,南朝皇帝惧怕了,不允许我们继续采买粮食,铁器。” “如果没有粮食与铁器,那么明年,好男儿就没有力气捕,女人们就没有办法烧锅了,倒是白灾黑灾来了,我们该怎么办?” “难道让我们的儿郎们活活饿死吗?” “我们蒙古男儿,岂能束手就擒,遥想当年,汉儿不过是我们的两脚羊而已,这些年你们也看见了。南人已经不敢出塞了。” “奉大皇帝之命,尽起蒙古之兵南征,诸位谁敢从之?” 这些来的人,之前都已经被通过气了。 当初大明岭北行省,可是富夸塞外。他们这些人虽然没有见过,但是也是听老辈人传说过,那样的生活,对现在他们的来说,简直是梦幻一般的生活。; “南征。”不知道谁高声喊了一声。 喝得半酣的蒙古各部首领,纷纷以刀兵敲击桌面,大声喊道:“南征。” 一声声“南征”的声音响彻夜空,几乎所有人蒙古人都热血冲头,似乎想起来当初大元在中原的好日子。 也先见状,心中暗道:“士气可用。”他猛地起身,将手中酒碗砸在地面之上。“啪”的一声,清脆的声音打断了这欢呼之声。 也先说道:“好,而今快要过冬了,今年已经来不及了,明年冰雪融化的时候,大军南下。” “到时候兵分五路,大举南下。” “南朝九边独重大同,我领本部人马,攻大同。” “阿刺知院。” 阿刺知院立即起身,单膝跪到在地面之上,说道:“太师。臣在。” 也先说道:“你是我最相信的将军,你带兵攻打的宣府,攻如宣大之后,与我合兵。会于大都之下。” 阿刺知院说道:“是。” 也先说道:“伯颜帖木儿。” 伯颜帖木儿是也先的弟弟,他立即起身跪倒在地,说道:“太师。臣弟在此。” 也先说道:“伯颜贴木儿,你带本部人马越过越过黄河,进攻陕西一线。凡是西北有明军来救援的,都为我挡之。” 伯颜帖木儿说道:“是。” 也先说道:“传令给甘肃平章阿乐楚,令他带领甘肃行省本部,攻南朝甘肃镇。” “是。”立即有人答应一声。 脱脱不花知道,也先不会给他安排什么好地方,但是而且事到临头了。却让脱脱不花心中依然难以接受。 脱脱不花,对大明军事还是比较了解的。大明的兵力就在九边一线,内地的兵马都已经堕落的厉害。 所以困住了九边人马,就是牵制住了大明兵力。 不要看瓦刺出兵数路,但是真正的主力,还是也先本部与阿刺知院本部。甘肃行省阿乐楚,就是为了牵制南朝甘肃镇的人马。而伯颜帖木儿,进入河套地区,就是为了牵制陕西,宁夏两镇。 如此一来,大明还有那些军镇没有被牵制? 只有海西与辽东了。 瓦刺与海西还有辽东打过交道了,是硬骨头。 特别是曹义。 而且脱脱不花不认为也先会拔给他们什么精锐人马。 也先转过头来说道:“陛下,陛下新登基不能没有作为,陛下就带领本部人,还有辽阳行省本部,进攻辽东,牵制辽东人马。” “太师,这人马单薄了一些吧。”脱脱不花说道。 也先说道:“也是,那就将兀良哈三卫给陛下带领。” 脱脱不花如何不记得也先与兀良哈之间姻亲。但是脱脱不花很明白,黄金家族的声望再高,都仅仅是声望。 有时候,声望是不能转变成真刀真枪的。 他只能忍气吞声,说道:“太师所言极是。” 脱脱不花本部人马,即便是扫地成兵,也不足万余人。而兀良哈各有居心,女真部落未必心腹,脱脱不花麾下号称十几万人,但却有尾大不掉之势。 如果这一次,脱脱不花作战失利,他只会更加难堪,毕竟蒙古人不会拥护一个失败者,特别是一个战场之上的失败者。 也先说道:“今日,不醉不归,明日各部头领各回本部,明年春天,南下聚兵,让天下人知道我瓦刺铁骑的厉害。” 下面的头目一个个高声吼叫,就好像是狼嚎一般。一时间所有人都放荡形骸,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 脱脱不花看这个样子,就知道其实大家都没有将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脱脱不花就以不胜酒力,退场了。 他回到自己的帐篷,心思一直在转,好一阵子,叫来自己心腹之人,低声吩咐道:如此如此。 此人大惊说道:“陛下,我们刚刚杀了南朝的锦衣卫千户,如此就让这个人放回去吗?南朝定然以我为仇。” 脱脱不花冷笑一声,说道:“无所谓,就好像是我不放此人回去,南朝就不知道,我与他们为敌了。” “南朝与我可是有血海深仇,而今不过是也先老贼在而已。” “南朝怎么想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要对付也先,少不得了我。不要杀他一个千户,即便是杀一个万户,南朝也乖乖的将人送上来。” “不过,也隐秘一点,放走之后,就不用管了。” 有时候动作越少越好,至于这个锦衣卫能不能逃出大漠,脱脱不花就不在意了。 他毕竟是大元皇帝陛下,想要送消息的话,有的是办法。 他心中有一种强烈的期望,那就是希望也先在大明栽一个大跟头,最好,瓦刺精锐都折在边墙之内,那才好。 脱脱不花一声令下,一个遍体鳞伤的锦衣卫,一身牧民的衣服,浑身一股羊粪味,抹黑向南方跑了过去。 在大草原上,冬天就要来了。 即便没有人追捕,想要横穿瀚海,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第一百七十五章 正统十四年 第一百七十五章 正统十四年 北京城之中大雪纷纷。 虽然是瑞雪兆丰年,但是朱祁镇却没有一点高兴的意思。 北京虽然有雪。但是对于更南边一点的地方,却并不是这样的,特别是山东东昌府,济南府,兖州府,河间府,大名府,这几个府,去年受灾的情况一报上来了。 朱祁镇看了,简直是惨不忍睹。 朱祁镇之前以为,黄河洪水是一条直线奔向东海的,而今才发现,黄河水师在这一天平原上,左冲右突之后,才选择了最好的路线。 在县城,府城之中,还好一点。县城府城的城墙,最少能挡一下洪水,最少不会将整个县城都夷为平地。 而那些在外面的村落,很可能整个村落都从此消失不见了。 不知道是在东海烟波之中,还是在某一片淤泥之下。 伤亡不可计数,很多地方几乎成为白地。这样大损失,数年之内,这几个府县恐怕是恢复不了元气。 朱祁镇叹息一声,下笔免除这五个府,三年赋税。 虽然周忱担任首辅之后,想尽一切办法为朱祁镇筹款。几乎将各地的府库都给搬空了,很多巡抚发现自己府库之中一点钱都没有了 库房之中几乎能跑耗子。 这大量钱财朱祁镇都投入在京营之中。 特别是今年冬天,朱祁镇开始频繁的校阅京营。 一时间京营七十二卫,操练频率一下提高了不少。并犒劳士卒,这都是要用钱的。 而且真正打起仗来,朱祁镇也不知道这个花钱速度会有多快。他虽然拿过太宗北征的数目来对,却也对不上。 原因很简单,太宗皇帝的记录之中,好些地方都写着用钞多少万锭。甚至上百万锭,反正太宗后期,钞价一日千里的摔下来。 这个数据对朱祁镇来说,根本没有参考价值。 所以,而今的朱祁镇就变成了守财奴,对各地方只有一个方针,要政策,要优惠,都可以,但是要拨款,很抱歉没有。 对于这地方的灾民,朱祁镇也只能用免税三年,这种预支的办法,来应付了。 虽然他知道,很多百姓要的,并不是三年之后的免税,而是而今的一口粮食。但是朱祁镇却是没有。 他只能忽视。 似乎老天爷对山东的灾害还没有完,就在正月里,也就是现在,张骥上报,在山东发现大量蝗仔,似乎今年春天会有一场蝗灾从山东爆发。 朱祁镇只能下旨让于谦,张骥注意防范,至于其他的,就没有了。要知道黄河大工现在还占着河南,山东,河北卫所班军。 朱祁镇还想要回来的。 更让朱祁镇失望的是黄河大工,于谦上折请罪。 因为黄河所过之处一片泥泞,黄河河道两侧都有数里,乃至数十里的黄泛区,道路曲折难行。 于谦想尽办法征用百姓,运输建筑材料,都进度缓慢。而入冬之后,天寒地动,百姓手中铁器缺乏。 朝廷虽然拔了一批,再加上各地征用,但是进度依旧很慢。 所以在明年夏汛之前,很可能不能完工。 如果想要完工,就只能加派人手。 朱祁镇也是没有办法。怎么加派人手,如果没有瓦刺这一件事情,他倒是能挑出一二万京军南下,人数或许不多,但是都是精壮。 劳动效率比寻常民夫,要快上不少。 而且不能派人,或者加钱。 而今二者都没有,朱祁镇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给于谦的密旨上,写了必须在汛期之前完工,最少完成遥堤,暂时将黄河固定住。 如果实在不行,就封住八柳村的缺口。 最后,这一道命令,简直是朱祁镇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对朱祁镇的政治威信,造成严重的损失,但是而今朱祁镇也顾不得了。 毕竟,如果黄河夏汛之间,大堤没有修建好。 黄河河水再次从这新河道出海,会是一个什么样子? 是顺顺利利,一路坦途?是如同去年的时候。不再老河道决口,反而在新河道决口,特别是下游。 如此一来,朱祁镇实在太对不起山东百姓了。 黄河大工的情况,怎么都不能让朱祁镇高兴起来。朱祁镇将这一件事情放下来,再看其他方面的消息,漠北的消息已经断绝了好些人日子了。锦衣卫暗桩,似乎一夜之间消失了。 面对数百里瀚海,朱祁镇也是没有办法。只能一边边的翻看九边各地准备,每一个关口守将的姓名履历。 希望能做到心中有数。 就好像是临近考试的考生,明知道这样作,并没有什么用处,但是朱祁镇依旧忍不住一遍一遍的看。 “陛下。”范弘轻声说道:“王大学士求见。” 朱祁镇说道:“传吧。” 临近腊月,王骥才姗姗来迟。从云南到北京,他走了两个月有余。 朱祁镇本来还生气,觉得前线战事急如星火,你却在后面不紧不慢的走,但是看见王骥那一刻起,朱祁镇心中怒气瞬间消弭了。 因为王骥老了。 王骥出镇云贵总督的时候,他虽然六十岁有余,但是他那个时候心中还有政治抱负,故而他竭力让自己看上去精神抖擞,虽然六十岁的人,却好像年轻了好几岁。 但是在云南,王骥却没有这个想法了。 他以为他会在云南待到死了,他整个人就懒散起来,变得老态起来。不过就忘记王骥来说,云贵那一点事情,即便他悠着来办,也不会出什么错误。 他毕竟是杨荣留下的替手,是冲着宰辅位置大人才。 而今他满头如雪,一根黑发都没有了。 朱祁镇此刻才知道。没有人会在岁月之中一直等你。壮志难酬,英雄易老,却是常态。 当时朱祁镇心中有些担心,他选王骥是不是选错了。 事实证明,王骥虽然老了。 但是执掌军事大权,却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王骥来了之后,第一件事情是整顿兵部,雷厉风行的提拔一批人才,他毕竟坐了多年兵部尚书,在兵部之中根基深厚。换了兵部尚书,换成虞祥。他就是王骥的旧部,才能什么虽然有,但是并不出众,如果真的有什么特点,就是听王骥的话,减少了内阁与兵部的内耗。 如果太平时期,这样的事情朱祁镇不会出现太多例。胡濙是老臣,霸占着礼部也就算了,正在用周忱,暂且容他盘踞户部,但是如果各部都隶属内阁,内阁真的是政事堂了。 各部尚书与内阁各位是存在彼此牵制的关系的。 而今朱祁镇等到打仗之后,再做调整。 王骥又有杨荣余荫,虽然十几年之后,杨荣留下的人都靠边站了,但是大部分人还都在。王骥启用这些人之后,兵部的运作速度一下加快了。 各种情报,下面的奏报,经过王骥的手一整理,朱祁镇再看的时候,就发现一目了然,简直如掌上观。 此刻他忽然怀念起杨荣了。 杨荣的弟子如此,杨荣本人又是怎么样的能力。 朱祁镇与杨荣虽然相处过,但是太皇太后当政这一段事情,大明没有太大的战事。不能看到杨荣对战事敏锐的洞察能力。 真是国难思贤臣。 王骥知道时间紧。几乎一直泡在内阁之中。很少露面,这个时候过来,却不知道来做什么的。 王骥进来行礼过后,声如洪钟,道:“老臣来呈瓦刺进军方略?” 朱祁镇一听,立即前倾问道:“先生,可是有什么情报?” 王骥说道:“老臣并没有什么情报,不过,而今形势,瓦刺想南下,也不过几条路而已。” 第一百七十六章 瓦刺消息 第一百七十六章 瓦刺消息 朱祁镇说道:“朕洗耳恭听。” 王骥说道:“瓦刺各种物资向来仰仗天朝,陛下断绝朝贡,严查走私,而今瓦刺的物资,是支撑不了几年的,他就是不想打,也必须打了。” “否则,他们就要自己乱起来。” 朱祁镇说道:“先生所言极是。” 很多人说太祖皇帝的厚往薄来,是穷大方。但是就边墙之外的部落来说,朝贡贸易,是他们维系对大明忠诚最佳的砝码。 最少在这个时代,还发挥出很重要的作用。 而今现在大明财力更加富裕,整个边墙之外厚往薄来,能赔多少钱?很难说,毕竟有些皮毛,在南方一个价钱,在北京又是另外一个价钱,在东北又是另外一个价钱。 甚至翻上几倍之后,只要运作得当,也是赔不了的。 再加上,即便赔了几十万两,也就顶天了,却能收拢不知道多少部落之心。让他们为大明卖命。 很难说不值得。 当然了,时过境迁,很多事情都不好说了。 好政策也能变成坏政策。 王骥说道:“也先南下,臣以为也先的目的有三,第一,大败朝廷,为他代替黄金家族,竖立威信,第二,让朝廷妥协,恢复朝贡,或者是互市。第三,就是劫掠地方,补充草原物资不足。” “也先想要达成这个三个目的,他的进攻重点,一点在宣府,大同两镇,不会是别的地方,因为这两镇乃是北京的左右大门。” “也先只要登堂入室,才能让朝廷与他签城下之盟。” 朱祁镇冷笑一声,说道:“也先想的很好。” 王骥说道:“也先虽然是痴心妄想,但是朝廷也不得不防。臣如果是也先,定然分兵数路,攻九边各镇,不求有功,只求牵制各镇人马。让各镇人马不足以支援京师。” “所以,臣以为不敢遇见什么情况,那么是辽东,甘肃失陷,京营人马一部也不能调动。” 朱祁镇说道:“难道朕就看着瓦刺肆虐?” 王骥说道:“陛下,你要信得过九边将士,九边将士与鞑子打交道,快一百年了,祖祖辈辈都吃得这一口饭,他们知道怎么跟鞑子打,即便是一时失利,也无碍大局。” “重点在宣大。” 朱祁镇虽然觉得不舒服,但是依旧问道:“先生以为在宣府,还是在大同?” 王骥说道:“臣不知道。因为这两地相距不远,瓦刺马快,今日在宣府,明日就有可能在大同。” “这只能看成国公如何应付了。” 朱祁镇说道:“也就是说,这一战的胜负,就要看成国公如何应付了?” 王骥说道:“正是如此。” 朱祁镇想了想,心中虽有所疑虑,毕竟成国公并不像他心目之中的将领,在他心目之中的大将名将,不应该是那种爱民如子,与士卒同甘苦的将领。 但是看成国公做的事情,家中田宅 遍布京师,还参与卫所土地侵占,贪污军饷,甚至参与走私。 有一项算一项,在朱祁镇看来,这都不是一个大将军该做的事情。 但是似乎这个时代的价值观,有些不一样。 很多人都觉得,武将越粗鄙,越是贪财,越是桀骜不驯,屡屡违法,嗜杀,才是能打仗会打仗的。 只是让朱祁镇将国运压在这样一个人身上,朱祁镇心中能放心吗? 但是朱祁镇不敢放心不放心,他都不能表露出来一丝。 因为他没有更好人选了,张辅太老了,而且远离一线部队十几年了。至于其他人都压不过成国公的。 他如果表露出对成国公的不放心,那么一点点,就足以引起很多人揣测。倒是国君与大将之间有了间隙。 打仗之时,反而生出很多鼓励,只会有反作用。无助于事情的发展。 “陛下。”范弘说道:“锦衣卫指挥使王裕急报。” 朱祁镇说道:“传。” 王骥见状,说道:“老臣回避。” 朱祁镇说道:“先生不用回避,反正锦衣卫探听到什么消息,也会给内阁一封呈的。” 这也是朱祁镇定下的规矩。 朱祁镇是将锦衣卫当军事情报机构用的,自然不会瞒着内阁。 只是凡是都有前后,锦衣卫的消息从来是先呈大内,朱祁镇如果不发话,就再呈一分到内阁。但是朱祁镇发话了,这消息就淹在大内之中了。 王裕一进来,就扑通一声,跪在地面之上,说道:“臣特来请罪。” 朱祁镇说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王裕自然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 朱祁镇听了顿时大怒,说道:“该死之极。” 王裕立即扣头说道:“臣该死。” 朱祁镇说道:“不是说你,是脱脱不花,他竟然摆了朕一道。” 逃过来的锦衣卫,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这里面也有朱祁镇的问题,毕竟联络脱脱不花,分裂瓦刺大计,是从很早就定下来了,锦衣卫一直在执行。所以锦衣卫漠北千户,虽然隐藏身份,但是与脱脱不花的人一直有所接触。 漠北毕竟是蒙古人的地盘,暴漏身份了。还想躲得过脱脱不花的人,几乎不可能。如果不是漠北千户与脱脱不花有过接触,不是朱祁镇小看,蒙古人,他们决计是找不到锦衣卫暗桩的。 因为几乎所有派到漠北的锦衣卫,都是清一色的蒙古人。 蒙古人又没有什么严格的户籍,怎么可能排查出来? 朱祁镇说道:“锦衣卫在漠北的人全部损失了吗?” 王裕说道:“没有,还有几条线,但是而今都断绝联系了。” 朱祁镇说道:“如果能联系上,就让他们继续潜伏,如果不能就算了。”朱祁镇也明白一点,这种间谍战,从来是调剂,真正决胜负的,还是战场之上的厮杀。 正如王骥所言,两国大战,战线绵延千里有余,数十万大军摆开阵势,真是很少有什么秘密可言。 一个人只要身手矫捷,大明边墙附近,有很多小路,可以任其来去,但是几十万大军,能走的道路,也就几条而已。 每一条都是重兵把守。双方战略意图,根本不可能有所隐瞒,特别是这个时代情报传递速度,一件最新情报从漠北传到北京,已经是旧报了,根本没有任何价值了。 所以,朱祁镇不想让锦衣卫再牺牲了。 说实话,与曹义与瓦刺在朝鲜打的那一仗,倒是战死过几个千户。但是锦衣卫千户,要比各卫所的千户要高上一阶的。 现在大战还没有开始,这个锦衣卫千户,恐怕是战死的第一个高官。 只是没有人知道,这一次大战殉国最高官衔是什么? 锦衣卫这些年也辛苦,现在已经不是他们的战场了。至于战场之上的情报,各部夜不收能力只在锦衣卫之上,不在锦衣卫之下。 朱祁镇挥手让王裕退下,对王骥说道:“先生,你觉得瓦刺南下,在几月?” 王骥想了想说道:“应该在七月,五月之后,乃是最热的一段时间,蒙古人等常年在苦寒之地,害怕酷暑。故而七月出兵,等熬过开始几天,就是秋高气爽的时候。而且春马最瘦弱,秋天马的膘也养出来,是最适合征战的时候。” “故而,臣以为在七月。” 朱祁镇心中暗道:“七月,还有六个月的时间,我还有时间准备。” 真正大战在即,朱祁镇反而觉得很多事情都没有做,似乎已经来不及了。 王骥很多判断都对了,唯独时间的判断错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烽火传京师 第一百七十七章 烽火传京师 从二月冰雪开始融化开始。 九边烽烟就没有断绝过。 从海西到甘肃,大战没有,但是百余胡骑出没的频率,越来越高,宣示了这是一个不寻常年份。 朱祁镇精选了能臣良将坐镇各地,任礼在甘肃,杨洪在大同,郭登在宣府,曹义在辽东,焦礼在海西。 乃至于宁夏,陕西等地,也是补充了粮饷。 可以说每一座边城之中,最少有三年存粮。 这个准备在徐晞时代就已经完成了。 也就是即便在决战失礼的情况之下,不管瓦刺进攻那一座城池,只要守将不出大的纰漏,坚守三年以上,都是可以的。 虽然朱祁镇不希望出现这样的局面。 但是他下意识做了很多替手。 就好像做一个计划一样,从来不可能只有A计划,要有B计划,C计划如是等等。 特别是这样关乎国运的时候,朱祁镇从来不敢相信任何人的。 张辅与王骥一直判断,这不过是骚扰而已,从俘获的蒙古俘虏来看,这些人也都是一些活不下来的小部落。 充当第一轮炮灰。 这些部落自然不可能撼动了九边防线。 但是也让边境肃杀起来了。 京营大军也开始处于战备状态了,朱祁镇也停止大规模校阅军队。京营七十二卫,大部分士卒都只能分批回家。 保持一半以上的军队一直在营中。 京营说起来很厉害,其实他们也是卫所体制的,就在北京附近一共七十二个卫所,就是所谓的京营七十二卫。 距离家这么近,很多京营士卒家就在军营旁边,更不要说,长期绷紧神经,也不利于备战。 毕竟说不定打仗,就在下半年了。 只是到了五月,正是一年炎热的开始,也是北国麦熟的时候,特别是河北地区,不知道是天公做美,还是河北水利工程,完全发挥出自己的能力。 今年是河北少见的一次大丰收。 与喜讯一起传来的,就是噩耗。 瓦刺扣关了。 就在北国百姓正忙着收割的时候,从辽东,到甘肃,一道道的烽烟,沿着一个个烽火台,传递到京师之中。 一般来,用烽烟的多寡来区别人数。人数越多,点燃的烽烟就越密集。 而朱祁镇在万寿山上登高北方的时候,却见无数烽烟就好像是支撑天地的柱子一般,越来越越多,密密麻麻的好像是树林,绵延到视线的尽头。 白日放烟,夜晚放火。 震动京师。 这是大明有史第一次,上一次大概就是开国之初,王保保还占据山西太原的时候,有过一次反攻北京。 被徐达不守反攻,反客为主,直扑太原,逼得王保保回援,将这个天下奇男子,打得几乎仅以身免。 但是这已经是七八十年前的事情了。 而今即便年岁最老的人,也记不得这事情了。 特别而今很多人都活在太宗时代辉煌之中,面对这样的情况,第一个想法,是不敢相信。 虽然很多人都知道,朝廷与瓦刺之间的关系破裂,但是他们都不敢相信,小小一个瓦刺,居然敢冒犯天朝。更不敢相信,区区一个瓦刺,能有如此大的声势。 朱祁镇在得到消息第一时间,就召集了所有内阁大臣在武英殿议事。 这一次议事,朱祁镇将什么六部尚书,五军都督府的人员,全部摒除在外了。 原因很简单,这样情况,人太多,意见太多,反而不是什么好事。 “陛下,臣请罪。”王骥第一时间发言,说道:“臣料事不明,误朝廷大事,请陛下责罚。” 朱祁镇说道:“先生请起,此事如何能怪得了先生。乃是瓦刺有意如此。而今,国势如此,正需先生助朕,先生何须如此?” 秋后入寇,乃是游牧民族的惯例,王骥当时也是以常理论断的,而且朱祁镇也不至于相信王骥一个人,所以他就此事也询问过不少大臣,很多大臣都是这样认为的。 只能说,现在的战略主动权在瓦刺手中。 瓦刺想什么时候入寇,就什么时候入寇。王骥判断失误也是情有可原的。 王骥说道:“老臣谢陛下隆恩。” 朱祁镇说道:“瓦刺南下情况摸清楚了没有?” 王骥说道:“臣已经收拢各方情报,弄清楚,首先,就是最近战报,大同阳和卫偏将吴茂,带七百骑出塞,在猫儿庄北五十里的地方,遭遇瓦刺大军,吴茂战死。随即瓦刺入塞,攻阳和卫,兵锋直指大同,大同总兵杨洪急报,瓦刺大军在十二万以上,其中有瓦刺太师也先大旗。其中有瓦刺铁骑,数量不明。” “杨洪带兵与瓦刺前锋在大同城下,与瓦刺大军碰了一下,寡不敌众,折兵千余,杨洪已经退回大同城中,并下令大同所有城池,谨守而已,不得出战。” “如此大同屯田的收入,尽为瓦刺所有。” 朱祁镇冷笑一声。 说实话,大同这个地方,农业生产并不发达,即便在后世也是如此。但是这种不发达,要看与谁比的。 大同几乎是一个纯粮食输入区。大同本地粮食消耗,绝大部分都是来自于后方的输血,他本地所产的粮食,在官方书上,几乎都是忽略不计的。 当然了,朱祁镇也知道,其中一部分都进入了各级将领的腰包,但是朱祁镇即便算上这些,也没有多少。 但是对瓦刺来说,却是不同的。 说不得收获大同附近这一季粮食,就足够支持瓦刺多作战几个月了。 王骥说道:“宣府方面,瓦刺大将,阿刺知院围攻独石堡,从三天开始,独石堡守将,杨洪之子杨俊已经向宣府报急十次以上,闽西伯郭登,驻兵龙门,与瓦刺大军交战数合,他上报,阿刺知院所部,也在十万以上。” 朱祁镇说道:“如此说来,独石堡是不是很危险?” 张辅说道:“陛下,无须担心独石堡,且不说,如此大战,独石堡的得失,无足轻重,单单看,杨俊能够一天三次以上报急,就可以看出来,阿刺知院根本就是想诱大军北上,宣府兵额不少,但是此刻能动用的不过数万,又多以步卒,贸然出击,局面不好控制,郭登吞并龙门。进可攻,退可守,还是比较妥当的。” 这样大战之中,很多最前沿的城堡,根本就是第一波炮灰。张辅对这些地方的得失,根本不在意。 而且如果十万大军猛攻独石堡,虽然杨洪长期在独石驻扎,一年一年的修缮之下,将独石修成了铜墙铁壁。 也挡不住十万大军猛攻,即便能挡的住,想要封锁的严丝合缝,让独石堡之中一点消息都传不出来,却是很容易的。 杨俊频频报急,反而暴露出独石堡并不急,不管这种不急之中掩盖了什么,郭登都不会贸然进军。 比起杨洪的镇定与勇武,杨俊实在差了不少。 王骥继续说道:“辽东方面,在辽河套之中,已经发现了蒙古大汗脱脱不花的旗帜,曹义估算脱脱不花所部,大抵也在十万以上。” “至于山西方面上报,发现大队骑兵从偏头关北一百里的地方,横渡黄河,人数大概有数万之多,消息已经传报陕西方面了。” 朱祁镇说道:“陕西方面没有问题吧。” 王骥说道:“自从上一次有鞑子渡过黄河进入河套地区之后,朝廷就多次加强延安一带的防御,调入数个卫所,而今兵力充足,陛下应该相信陕西都司,又有宁夏方面协助,应当无虞。” 第一百七十八章 决战于大同城下 第一百七十八章 决战于大同城下 王骥说道:“除此之外,还有甘肃方面上报,有哈密大军越过关西七卫,兵临嘉峪关下,不过任礼已经向朝廷保证,决计能抗击瓦刺人的兵马,陛下也无须担心。” “陕西,甘肃,都无关大军,瓦刺的主力在宣大。” 朱祁镇明白王骥的意思。 即便这个时候,陕西与甘肃大败的消息传来,朱祁镇不能也不会向陕西甘肃增加一名援军,固然是千里迢迢鞭长莫及,也是朱祁镇手中三十多万京营兵力,是朱祁镇的预备队,是大明最重要的重兵集团。 只能投入主要战场。 朱祁镇面对张辅说道:“英国公,朕年少无知,而今局面,国公当何以教我?” 英国公说道:“臣不敢当。”他微微一顿,说道:“不过臣受太宗,仁宗,先帝三代重用,自然会为大明尽心竭力。” “正如王大人所言,而今局面纷乱之极,看上去乱糟糟的,但解其纷扰之处,就之宣大。具体的说,就是在大同。” “也先与脱脱不花之间的关系,天下皆知。一旦瓦刺战败,脱脱不花是会回草原争夺权位,还是南下犯边,也就是很简单了。” “所以,对脱脱不花来说,保存自己的实力,比什么都重要的。在辽东,脱脱不花绝对不会轻易与朝廷决战,不过,你来我往抓迷藏而已,而且臣记得,辽东边墙已经修建的差不多了,请陛下下令曹义,谨守城池,守住边墙就行了。” “避其锋芒,击其堕归,在脱脱不花退兵的时候,才是辽东出战的时候。而且臣担心辽东打的太好,也先反而不敢深入了。” 英国公说道:“这一次瓦刺大举进犯,大同边民损失惨重,臣有意将瓦刺大军留在长城之内,让瓦刺再也没有下一次。” 朱祁镇听英国公所言,御案之下,也握紧了拳头。 大同附近而今已经是一片白地了,固然有不少百姓,在事前躲进了大同城之中,但是有更多的百姓,都在准备收割。 所以,这些百姓都落到了瓦刺的手中。 阳和卫的情况,比大同附近更惨。 这一笔血仇,朱祁镇心中只能记着。朱祁镇说道:“国公,计将安出?” 英国公说道:“陛下当派遣京营大军,从紫荆关,支援大同。三千营已经各部骑兵先行,臣估计三五日之内,就能在大同城下,汇合杨洪所部,定能大破瓦刺大军。” 朱祁镇说道:“就如此?” 英国公笑道:“打仗就是这样,事先纷乱如麻,但是真正打的时候,杀人只需一刀而已。” 朱祁镇说道:“出兵多少?” 英国公说道:“兵贵神速,当用骑兵,三千营,五军营,各部骑兵尽发,数万步卒在后,神机营太过沉重,就留守京师吧。” “臣以为在步骑十五左右。” 朱祁镇说道:“如此一来,宣府方面就不管了吗?” 朱祁镇这一段时间,对京营摸过底,号称五十万京营,其实除却七万班军之外,只有四十万,其中缺额什么也有不少。 不过在朱祁镇一次次的校阅检查之下,各部努力想办法将缺额补齐。虽然没有完全到四十万,但是缺额也在一两万左右。 朱祁镇也不能在出战之前,将将校逼得太紧了,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但是有近四十万人,并不是说,这四十万人都是精锐了。 卫所军是分屯军与战兵的。 既然京营也是卫所军,那么也是有战兵与屯兵的。所以大明号称五十万京营大军的,实际上的常备军也是打了折扣的。 这就是朱祁镇从去年开始,大规模校阅大军,其实这种校阅,将很多屯兵都重新训练起来。 真正能划入大明精锐之列,那种能在草原上以一打三的精锐骑兵,或者能在决战之中,直面瓦刺重器的步卒,京营之中不超过三十万,就在二十五万到三十万之间。 甚至更低。 因为军队这东西,不在战场上真真打上一仗,有时候是很难说是精锐,还是样子货的。 而今张辅要抽调的军队,都是响当当的营头。 十五万精锐,就是将京营大部分精锐都抽调走了。 剩下的各部人马,也就是神机营,还有御马监的人马,还有保定侯孟瑛的南征军旧部,堪称精锐了。 大明京师总不能不留人马驻守,而且还不能少。 原因很简单,北京城池太大了,仅仅是将北京城墙站满,都需要十万人。至于之前那些屯兵,摇旗呐喊还行,真要上阵杀敌,还欠了很多。 如此一来,怎么给宣府调配援军,都不大合适。 张辅说道:“臣观宣府情况,郭登是大将之才,他撑得住。而且大同与宣府太近了,今日瓦刺大军在独石堡,焉知明日不在大同?” “所以,大军不应该分散布置。” “打疼了也先,阿刺知院,能在宣府坐得住吗?” 朱祁镇顿时明白,这一次出兵,看似打得一路,其实是两路人马。瓦刺的要害就是也先,大明寻求的就是决战。 其他枝节都可以忽略不计。 朱祁镇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既然神机营行军缓慢,那么朕将御马监各部骑兵,也拔给成国公,给他筹齐二十万人马。” “胜负决于一战。” 朱祁镇对成国公能力不大信任,也不求成国公能打出一场惊艳的以少胜多了,就让成国公能打出一场以众凌寡的胜战就行了。 反正对于朱祁镇来说,只要能胜利就行了。 如果再加上大同与宣府的大军,成国公麾下人马,将近四十万了。即便单单算堪称精锐的战兵,也最少有近三十万,其中骑兵数量接近十五万,北京之中,除却宫中一些护卫侍从之外,几乎没有成建制的骑兵了。 王骥说道:“陛下三思,如此一来北京就空虚了。” 朱祁镇说道:“如此朕以北京城墙为依靠,自然是空虚了,但是朕依靠的就是大明的将士,这些将士在北京,还是在边塞,对朕来说都是一样的。” 几个内阁大臣一起行礼说道:“陛下英明。” 朱祁镇对周忱说道:“首辅,这一战,各种赏赐,已经赈灾,劳军等银子,你都要准备到前头去。” 周忱微微咬牙,说道:“臣明白。” 大明卫所制中的养兵成本很低的。也就是太祖皇帝所言的养兵百万不费一钱。 但是随着卫所制度的崩溃,朱祁镇想要军队有战斗力,就要持续不断的向军队里面砸钱。 不要看历史上土木堡之变,五十万大军灰飞烟灭,其实历史正统亲征带来的大军,还没有二十万。而瓦刺大军也决计没有仅仅三万之众。 正是之前所说过的原因。 虽然朱祁镇并没有对军事方面进行根本性的改革,但是一些治标不治本的办法,还是有的。 不管是在勋贵之中培养自己的亲信力量,往军队之中砸钱,维持军队的战斗力,培养一批批忠于自己的中下层军官,还是他时时刻刻对京营的关注。 京营比正统同期已经好上太多了。 只是如此一来,一种另外的痼疾也隐隐约约呈现出来,就是明后期的沉重军备负担。 呈现出一种砸钱,就有战斗力,不砸钱就一触及溃,甚至砸下去的钱,到了士卒手中的也不多。 本来财政就不的好,面对这样的无底洞,周忱看上去在这场会议之中什么也没有做。但是他才是承受压力最大的那一个。 第一百七十九章 成国公之心 第一百七十九章 成国公之心 这一切议定之后,朱祁镇说道:“英国公带上朕的侍卫去请成国公。臣要登坛拜将。” 朱祁镇很明白,战争对于他来说,到了这里。他可以做的已经不多了。 对于前线的干涉,自然是越少越好。 他剩下的不过是等消息而已。 他不管是信任不信任成国公朱勇,此刻都能表现出,君臣一体,上下一心,不能给外面人过多的揣测。 要怎么办,才能让成国公没有杂念指挥这一战? 朱祁镇决定用最隆重的礼仪,来对待成国公朱勇。 所以,先是英国公带着皇家礼仪来成国公府迎成国公。 成国公顿时大吃一惊。 虽然这一次会议,成国公缺席了,但是成国公对这一次会议的情况是心里有数的,正如张辅所言,在大战之前,各种消息,或许纷纷扰扰的。 但是真正大战的时候,战略选择其实并不是太多的。 再加上成国公向来与英国公通气。对这一场会议的结果,自然是有所预测的。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皇帝竟然以如此隆重的礼仪来迎接自己。甚至连他的兄长英国公张辅,似乎都变成了他的前导官。 成国公朱勇一辈子都被张辅压了一头,如果说朱勇没有与张辅争胜的想法,那是假的。只是成国公朱勇知道,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而已。 此刻他心中却有一种快意的感觉。 张辅与朱勇坐在马车之上,张辅长话短说,将会议上的内容,全部告诉成国公朱勇了,最好说道:“大明举国之兵,泰半在你手中,你也是打了一辈子仗了,该怎么打,我就不交代你了。” “我就给你说两件事情,第一件事情,就是穷寇勿追。” “虽然我在陛下面前说将瓦刺全军留下来,不过激励陛下而已,瓦刺多为骑兵,即便在大同城下大败,或许能俘获数万杂胡,但是瓦刺精锐人马,却是不可能留下来的。你最好在大同城下,对瓦刺杀伤多一些,等瓦刺退出边塞之后,就不要追击了。” “不要忘记淇国公前车之鉴。” 成国公朱勇心中有些不服气。 怎么说,而今兵强马壮,虽然比太宗年间差一点,多达十几万骑兵,又没有远征之苦,就在边墙左近,还打不得吗? 成国公口中却说道:“明白了,张兄。” 很多时候,人不能准确的自我评价,张辅之所以如此说成国公,其实在他看来,出塞做战,看似简单,但实际上并不简单。 太宗皇帝为什么北伐?固然是太宗皇帝尚武,更重要的是,太宗皇帝顾诸将无可任者,将星云集的靖难勋贵之中,没有一个能让太宗皇帝完全放心的。 而成国公朱勇而今的能力,放在永乐年间,靖难勋贵之中,与当初他们的叔叔伯伯相比,成国公朱勇能排上第一吗? 所以,张辅特别提出淇国公丘福,不要看太宗皇帝北伐,次次得胜,北虏望风而逃,不要只看贼吃肉,不看贼挨打。 张辅说道:“打过这一战,我就向陛下请辞,从内阁之中退出来,你回来之后,将向陛下辞去五军都督府,以及内外一切职务,进入内阁接替我的位置吧。” 成国公皱眉说道:“张兄,这” 成国公朱勇与张辅不一样,张辅虽然是武将,却是一个儒家,否则也不会养出一个武双全的儿子。 而朱勇更多是武勇,虽然并不是目不识丁,但也不耐烦案牍劳形。对于在内阁,他更希望带兵打仗。 要知道,其实张辅列位内阁一开始,并不是重用张辅。 在宣宗时,内阁的权力虽然大,但还不是现在这么大,那时候的内阁不过是御前以备咨询而已。 宣宗皇帝当时,其实就是以此卸了张辅的兵权。 对于成国公来说,这样的滋味并不是多好受的。 张辅语重心长的说道:“老弟,当今毕竟不是太宗皇帝,你统率大明大半人马,又有大胜,京营大半都成为你的旧部了。你已经是国公了,你让陛下怎么放心?” “你我都老了,我七十了,你也六十多了,还有几年好活,难道你还想领兵打仗一辈子吗?” “趁着这一件事情退下来,给子弟铺路,岂不会大好。” “而且如今的内阁,不比当初了,真正的掌握天下机要就是内阁。你列为其中,真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是大权在握,只是离了军中而已。” “对于我们这种,这个结局已经不错了。” 成国公朱勇想了想,心中暗道:“这就是我最后一仗了。” 这道理,成国公都懂。 无非是功高震主,即急流勇退而已。 毕竟现在大明体制健全,即便是成国公是靖难勋贵集团的首领,但是成国公想依靠这些人上位,是想都不要想的。 这些人的祖上,是跟随太宗皇帝出生入死,乃有今日,可以说富贵已极。即便成国公当了皇帝,对于他们来说,未必是本质上的差距。 甚至还有弊端前后拥护了两个皇帝的政治集团,新上任的皇帝,还能相信他们? 所以,成国公带着他们吃肉没有问题,但是如果成国公有了非分之想,第一个出卖成国公的,就是他麾下的将领,与他称兄道弟的人。 而且成国公对当今,内心深处也是有些惊惧的。 无他,皇帝对他太好了,将姿态拜的太低了。上一个让朱祁镇如此亲近的人,不是别人,是王振。 王振是什么下场? 成国公只需一想,心中就有一丝惊惧。 再加朱祁镇亲政这几年,虽然水旱蝗涝,大事频频,但是在朱祁镇的主持之下,都处理的很好,更不要说,还有河北水利这样的大事,等等 怎么看都知道当今是一个不好糊弄的主。 如此,成国公心中最后一丝不情愿也散去了,他也觉得张辅所言不错,他已经到了想身后名,身后事的时候。 毕竟人到七十古来稀。他也六十多了。 成国公叹息一声,道:“张兄,我明白了。” 英国公说道:“如此我就放心了。别的话,我就不说了,就祝你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张辅毕竟脱离第一线十几年了,他印象之中明军,还是十几年的明军,他印象之中的瓦刺军队,还是几十年的瓦刺军队。 故而,他即便是调高对瓦刺军队的战斗力,也不觉得这一战,会有什么悬念。特别是在边墙之内做战。 怎么想都是十拿九稳的。 成国公说道:“就谢老兄吉言了。” “两位国公,已经到了。”成国公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他掀开帘子一看,却是他的儿子朱仪。 朱仪而今是乾清宫侍卫统领。 而在这个位置上的人,都是军中新锐,后起之秀。 成国公也明白,这是朱祁镇对他的示好。 在这种场合之中,不能论父子,朱仪只能做好自己的本分,见成国公下车。他大喊一声道:“成国公到。” 张辅也微微躬身,向成国公行了一礼,后退一步。 此刻成国公面前,就是箭台所在之地。 这个地方,就在后世中南海往东一点。所谓的箭台,自然是一片校场。供皇帝射箭阅兵之用。 而这个时候,不大校场之中,更是旗帜招展,无数士卒站在场中。而点将台两侧,却分为泾渭分明的两部分。 一部分乃是官,六部都察院,已经其他衙门,该来的人都来,另外一边就是武将,凡是军中大将,能排上名号的都到了。 第一百八十章 登坛拜将 第一百八十章 登坛拜将 大明尚红。 成国公朱勇一眼看上去,就好像一片燃烧的火焰一般。 红旗的旗帜,红色的鸳鸯战袄,头上的红缨,脚下的红毯,以及高级官身上的红衣,无不如头上的太阳,相互辉映。 成国公有一种热血上涌,好像是酒半微酣的感觉。 成国公踏上红色的长毯时候,一时间号角齐名,鼓乐大做,每一个人耳朵之中,都听见庄严的雅乐。 他向前走一步,身边手持各式各样的大汉将军,都后退半步,跪倒在地,口中喊道:“恭迎大将军。” 成国公朱勇所过之地,就好像是割草一般,大片大片士卒,纷纷跪倒, 成国公大步向前。朱祁镇就站在点将台之上。 成国公来到点将台下,跪倒在地,说道:“臣成国公朱勇拜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祁镇说道:“国公请起。” 成国公朱勇起身之后,立即有太监引成国公朱勇上台。 朱祁镇一挥手,范弘端着也个红木漆盘,亦步亦趋的上了点将台,躬身来到了朱祁镇身后,朱祁镇伸手掀开红木漆盘上面的红布,上面有一寸大小的金印。 朱祁镇双手拿起,只见下面写着篆字:“征虏大将军总兵官成国公朱。” 朱祁镇双手递给成国公朱勇,成国公立即躬身双手捧起。 朱祁镇又一招手,另外信任东厂提督杜宁又捧着一个红木漆盘上来,上面放着一柄宝剑。 朱祁镇双手取下来,却见连鞘长剑上面金光闪闪,单单看卖相,就是十分不凡,至于真正锋利与否,已经不重要了。 在剑柄之上,一面刻着“倚天”两个篆字,一面刻着“御制”两个大字。 朱祁镇亲手将长剑配在成国公身上。后退一步,躬身行礼,说道:“军国之事,就拜托将军了。” 成国公朱勇,立即跪倒在地,双手不敢将大印放在地面之上,单手拿着,磕头说道:“臣万万不敢当此大礼。” 朱祁镇上前将成国公朱勇给搀扶起来,说道:“国公何须如此,而今军事如火,不能怠慢,仓促了许多。只是朕此心不变,倚天剑,乃是少府最近打造出来的。锋利无比,切金断玉,此剑与将军,各路人马,总兵官之下,可以先斩后奏。有不尊军令者,可立斩之。” “朕在北京等着国公的好消息。” 这一柄倚天剑,有朱祁镇几分恶趣味。 虽然很多朝代,有所谓的尚方剑,但是在大明却是没有这东西的。大明代表皇权的是王命旗牌。 只是在这个场合,将王命旗牌给成国公朱勇,有一点不大好。 毕竟亡命旗牌,就是一面旗子而已。 朱祁镇就临时改为剑了。 不过,朱祁镇所言不差,这一柄长剑,乃是刘定之带领少府造出来最好的一柄长剑了。 材料用的是星星铁,也就是陨石。打造的时候,虽然用的是传统办法,但是却用上了水锤,何止千锤百炼,几万炼。几十万炼都够了。 纵然是少府,在没有技术革新的情况下,估计也造不出来,更好的长剑了。 这一次登坛拜将仪式,也是仓促之极。 真正的登坛拜将,首先要沐浴更衣数日,而今哪里有这个时间,而且随着皇帝的地位越来越高,登坛拜将的礼仪,已经很少出现了。 大明上一次登坛拜将,还是太祖皇帝拜中山王徐达为大将军,北伐大都的时候,那个时候大明刚刚成立,礼仪更是粗陋,连记载都不多。 经历过的老人,更是一个也没有。 朱祁镇只能让礼部专业人士,匆匆的拿出来一套方案而已。 但是即便如此,成国公朱勇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殊遇。 至于官们,有不知道多少,此刻心中无数埋怨,觉得皇帝对武将太好了一点,很多弹劾奏折都被人死死的按在衣袖之中,不敢拿出来,就当自己没有写过 当然也有一些明白人,如何胡濙心中暗叹:“陛下做的太过了一点,很多事情都是过犹不及,今后成国公有难了。” 有今日这么一出,成国公府,今后就是官之中眼中钉肉中刺,估计常年在大明官弹劾排行榜前列 至于如果大败的话。 成国公府恐怕要比当年淇国公府更加惨了。 只是即便胡濙这个老狐狸,也没有想过会打败仗,无他,从永乐年间到现在,大明上下,可以说大国骄民,从上到下,都习惯了胜利,甚至觉得胜利是一种必然。 纵然,瓦刺拥兵数十万,一统草原。 纵然,瓦刺拥立脱脱不花为帝,整合了蒙古各部,蒙古各部自己的间隙,都被大元帝国这个名字,暂时弥合了。 纵然,种种这样那样的消息。 也不可能打消,满朝武的感觉。 就历史上正统皇帝,那个样子,天下各处纷乱,简直有土崩之势。京营空额颇多,又临时出兵。正统还敢亲征。 这固然是正统皇帝对军事没有基本的理解。也同样说明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其中整个朝廷之中弥漫着一种必然胜利的感觉。 正统皇帝甚至觉得对瓦刺取胜之后,对其他诸般事务更要处理一些。 而今,这种情绪只会更加浓郁。 毕竟朱祁镇登基以来,虽然瓦刺在关西七卫,木兰河卫之战中取得战略优势,但是对很多大臣来说。 那都是什么?那些都不是大明官军,而且海西战役上下,朝廷打得不是不错吗? 对于大部分盲从的人来说,其实曹鼐还是比较清醒的。 他看到了一旦打仗,就必然长期化的趋势。 只是他上不容于皇帝,下不容于群臣,皇帝不会需要一个不支持打仗的首辅,而群臣也不会要一个想对瓦刺妥协的官领袖。 在这种氛围之中,成国公眼睛之中充满血丝,高声大喊,说道:“臣此去,定为大明清净大漠,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成国公此刻也是有一些口不择言,只是而今所有人都没有留意而已。 此刻,两边礼官大声喊道:“拜。” 所有官与武将,只能听从礼官的指挥,向点将台上行礼。 朱祁镇一手握住成国公的手,坦然受之。他作为皇帝,已经无数次出席大礼仪的场合,这种群臣朝拜的情况,他已经习惯了。 成国公却从来没有经历过。 有些时候,成国公作为勋贵也代替朱祁镇出席一些礼仪的场合,比如去昌平祭奠太宗皇帝,祭拜天地,求雨等等。 但是同样的礼仪,即便是成国公是代替皇帝出席,也不可能与皇帝一个待遇。 此刻受如此大礼,成国公刚刚所言的话,就多了不少真心实意。他真有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了。 这种冲动,对几十岁的老将军,老政客来说,其实很少见的。 登坛拜将的礼仪,匆匆结束了。 朱祁镇又带成国公在武英殿之中说了一番话,将此处出征的任务说了一遍之后,成国公就回去准备了。 因为朱祁镇早就准备好了。 京营各路人马,谈不上枕戈待旦,但也处于警戒之中,只用了一天时间,各路人马都准备好了。 特别是各路骑兵,带了十日干粮,成国公亲自带领,三千营在前开路以武进侯朱冕为主将,五军营为中军,由成国公亲自带领,还有其他骑兵都放在中军之中。 五军营就是太宗皇帝抽调天下骑兵精锐组成的,与三千营的区别,就在于三千营那是鞑降搭组成,而五军营全部是汉骑。 之后就是浩浩荡荡的后军,除却少数骑兵之外,大多是步卒,压着后勤跟上。 第一百八十一章 大同城下 第一百八十一章 大同城下 夕阳之下,硝烟散去。 巍峨的大同城在夕阳之下,就好像是染血一般。大量尸体都层层叠叠的分布在大同城下几百步的距离之内。 这一点正是大同城墙之上,火器有效杀伤范围。 而如果细细看着些尸体的话,就会发现大半都是被掳掠的汉人,小半就是其他蒙古部落,最少瓦刺部,根本没有一支军队加入其中。 而也先带着大队侍从,遥遥望着大同城陷入沉思之中。 瓦刺十几万大军,分散在大同城下,将大同城外各地粮食粮食都收集起来。 而也先就在大同城下,遥遥的眺望大同城。 作为北京屏障,左右大门。 大明九边,在这个时代,几乎是独重大同。 所有大同城坚固之极,大同城中也有好几个卫所,再加杨洪聚集的战兵,征召的民夫,以及各种火炮,火铳。 瓦刺大军试探的进攻过几次。 但是都没有什么好结果。 让也先不得不忧心。 可以说,哪怕是一个千户所,驻兵只有一两千人之多,只要守将有必死之心,就很难攻克。就如同阳和卫一般。 阳和卫城火炮数量不多,城池规格比较小。再加上张宗周主持攻海西失利之后,也是痛定思痛,反思过很多。 这一次攻城的时候,特别动用了大量的火器。虽然有相当一部分,都是收拢沿边各卫的火器。用以攻城,然后驱赶当地百姓当炮灰。 即便用了如此手段,阳和卫损失惨重,但是依旧咬着牙撑着。 阳和卫尚且如此,大同城就更不用说了。 单单从防御上来说,大同的坚固,独步天下,也就比两京稍稍差一点而已,新建的海西城都不能与大同想比。 也先一时间居然弄出一个顿兵于坚城之下的局面。 “父王,”一个二十岁上下的青年人,在也先身侧小声说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也先冷厉的眼神,落在这个青年人身上,边的柔和了不少。这个人就是也先最喜爱的儿子,阿失帖木儿。 虽然是次子,但是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下一任瓦刺之主,就是他了。 所以,也先将他带在身边,还要培养。 也先说道:“你说说,怎么个不好法?”、 阿失帖木儿说道:“南朝不是傻子,南朝皇帝虽然年纪不大,但并不是庸主,我已经到了这个快十天了,这里距离北京,几乎近在咫尺。我估计,南朝京营精锐已经在来这里的路上了,父王要早做准备才是。” 也先看着阿失帖木儿说道:“你说,我该做什么准备?” 阿失帖木儿听出来也先话语之中的考教之意,沉思片刻说道:“应该整合各军,而不是将大军分割在数个战场之上,一旦南朝援军到了,彼聚我分,彼是新锐之师。我已经出兵半月有余,彼有备,我无备。形式恐怕不利于我。” 也先说道:“你觉得在大同城下于明军决战,好不好?” 阿失帖木儿听了,沉思了一会儿说道:“如果孩儿用兵的话,定然不会在战场定在这里。” 也先说道:“那在哪里?” 阿失帖木儿说道:“最少自然是在漠北,孩儿有把握让明军匹马不得南还,只是明军也是傻子,想来他们绝对不会去漠北的。” “折中一下,那就是早漠南远离边墙一两百里的地方。” 战场选择,并不是那一方一项情愿的。一般来说就是必攻之地,必守之地,才能爆发出激烈大战,双方都有不能让步妥协的理由。 而明与瓦刺之间又不一样。 瓦刺野战能力不错,最少瓦刺精骑不下于大明精骑,而瓦刺攻坚能力,就弱多了。所以,瓦刺不可能在边墙之内,与大明决战,这不利于他们。 毕竟瓦刺仅仅是击穿了大明的边防线,并不是完全攻占了,也就是说在瓦刺后方,如阳和卫一般被围攻后,还在坚持的城堡决计不少。 在边墙之内大战,胜利倒还好,如果失败了,想要安全退回草原上,就比较困难了。在明军追击之下,只要数千明军阻塞几个小时,明军大队骑兵就上来了。 所以,他不想在这里打,同样明军也不会傻到,维持数千里的粮道与瓦刺在漠北决战。 这个战场,只能让双方都觉得有可以胜利的地方。 边墙以北,又不远。 明军不会维持太长的后勤线。而又在草原上,瓦刺能发挥出骑兵野战的战斗力,已经机动力。也先是决计不会攻明军步卒神机营密集方阵的。 忽兰忽失温之战,就是前车之鉴。 所以这个地方,双方都能看到自己优势一方,是一个地利平均,比较公平的战场。 也先说道:“不错,不错。但是你怎么让朱勇老儿,愿意与我在决战?” 阿失帖木儿微微皱眉。 对于瓦刺人来说,他们有时候宁可面对那种名声在外的勇将,因为这些勇将敢于野战,而很多籍籍无名的将领,但是在固守城池上,并不比一些名家差。 而且他们知道自己的能力,所以固守不出。 让瓦刺头疼之极。 打仗从来是双方的事情,只能通过指挥自己的军队,调动对方的军队,从来是一种智慧。阿失帖木儿毕竟还年轻,不如也先这般老辣,他想了好一阵子,又联想到也先的布置,他发现一个问题。 那就是瓦刺本部人马,虽然分成数部,但是没有在攻城的第一线,而是在方便撤退的地方。 也就是说,一旦有事情,第一波被打击的决计不是瓦刺本部人马。 而是一些孛儿只斤家族的部落。 阿失帖木儿忽然眼睛一亮,说道:“父王,你是要打一场败仗?” 也先微微一笑,说道:“这打仗,就好像打,遇见那种厉害的野兽,不可力敌,就要想办法。要舍得下饵。” 其实这也是也先一石二鸟之计。 不管这一战胜利不胜利,顺手消弱孛儿只斤家族的势力,都是也先乐意看到的事情。 一旦打败了,瓦刺受损,如果孛儿只斤家族没有受损,草原实力平衡就会打破了。说不定他在这里打过仗之后,还要回到草原上继续打。 而如果大胜,说不得回去之后,就可以顺手将下面的事情给做了。将大元皇帝的位置搬到自己家里。 阿失帖木儿又有一个疑问,说道:“如果朱勇吃了饵之后不上勾,该怎么办?” 也先说道:“不会的,即便朱勇不想追击,也有人逼着他追击的?”、 阿失帖木儿说道:“可是南朝皇帝吗?” 也先说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报,前番哨探来报,明军京营出紫荆关了而来?”一个风尘仆仆的骑兵跌倒在地上,说道。 也先的脸色一冷,说道:“有多少人马,是步,是骑?” “不知道有多少人马?连忙数十里,兵分数路,大队骑兵在前,后方绵绵不断,一眼看不到头,只是知道三千营为前锋。”这是哨探说道。 也先握住马鞭的手微微一紧,随即松开了。 虽然他在自己儿子面前堪堪而谈,但是这一战也是他生命之中,指挥过最大的一战,甚至这一辈子,未必有第二次这样大战。 也先心中也不知道反复思量了多少次了。他说道:“传令,杀掉所有俘虏,各部立即撤出关外。” 也先这一声令下,大同延边最少有十万百姓,死于非命。 阿失帖木儿心中一动,暗道:“这就是让朱勇不得不战的办法吗?” 第一百八十二章 吴瑾扬名 第一百八十二章 吴瑾扬名 其实也先得到的消息,有些晚了。 最先接触到三千营的,并不是瓦刺本部的哨探,而是大量其他部落的游兵散勇。 这就是瓦刺政权结构性问题了。 瓦刺政权本质上是,一个大部落联盟体制。也先最厉害是因为他绰罗斯家族,是瓦刺之中最大一个部落。 所以,对很多部落,也先对他们的掌控能力,并没有那么强。 特别是,很多附庸的附庸。 就算是在大明体制之中,县官还不如现管。更不要说瓦刺体制之中,所有很多小部落,跟随瓦刺南下之后,因为瓦刺将明军逼着只能退守城池,将大同附近广阔的地域给让给他们。 他们就有了自由活动的权力。 这些小部落,都是一等一的穷逼。见一个铁锅都稀罕的不成样子。 虽然大同在大明属于边地,是属于不富裕的地方,但是在他们看来,已经是非常富裕的地方。 而且虽然杨洪已经下令坚壁清野,所有人都撤到城堡之中。 但是瓦刺来得太快,出乎很多人预料,谁也没有想到,瓦刺在这个时候,就来了。 而且从永乐年间到现在,多少年了,边关一直是毕竟太平的,即便有些乱子,也进入不了边墙,更进入不了大同城以南的区域。 连续数十年的和平时光,让很多百姓都忘记了,鞑子南下是如何的惨剧。麦收时分,这种命令更是被抵制了。 所以,作为先锋的吴克勤,吴克忠兄弟,带领三千营还没有来到大同城下,就是看见如此人间惨剧。 无数蒙古人想尽办法劫掠,什么都东西都不肯放过,连女人也套着上绳索,拖在马后,也想带回草原之上。 就好像是耗子进入粮仓之中一般,也不顾自己的肚量,拼命将所有一切都塞进自己的肚子里面。 吴克忠下令,各部分散开来,驱逐蒙古鞑子。解决百姓。 于是乎,三千营分成数十股,就好像是一个大扫把,将大同南边的地面都清扫一遍。 结果自然是一片倒的。 这些吃饱了的蒙古人根本不是三千营的对手,杀起来更是砍菜切瓜一般。 不过,吴克忠也担心大同城下的情况,将自己儿子吴瑾叫过来,让吴瑾带来本部千骑,不顾一切,突入大同城下。 向大同城中报信,告诉大同城中,援军立至。 这个任务,固然危险之极。大同城已经被瓦刺包围起来,以千骑闯阵,即便不是九死一生,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吴克忠却让吴瑾去做,却是一个父亲爱护之心。 现在谁都知道,当今在培育下一代将领,吴瑾此行虽然危险,但是一旦功成,吴瑾的名声就在大明军中打响了。 而且这样任务,吴克忠也可以名正言顺的将三千营中的精锐调拨在吴瑾麾下。 吴克忠也是了解杨洪的。杨洪虽然龟缩大同城内,到要是说杨洪没有反击之力了,吴克忠是决计不相信的。 至于危险? 出兵之后,什么时候不危险?战场之上就没有一处安全的地方,但是战场有主要有次要,有些战场,即便死了,也不过是淹没了在无数阵亡名单之中,除却自己的亲人之外,没有人记得你。 而有些关键战役,一个小卒都能名垂青史。 吴瑾欣然领命。 他很清楚,这一战最大助手,就是时间,只要打瓦刺大军一个措手不及,让瓦刺大军来不及调动,他才有机会进入大同城内。 吴瑾趁着夜色靠近大同城百里之内,在第二天,天还没有亮,就开始向大同城下飞奔而来。 天还没有亮透的时候,他就被瓦刺游骑发现了。 瓦刺游骑还以为是自己人,上前问话,被吴瑾一箭射死。 这个时候瓦刺大军才知道,是敌人。 一时间,号角之声,一声接着一声响起。 大队瓦刺骑兵开始出动了。 因为是清晨,很多瓦刺骑兵还在睡眠之中,一时间反应不过,所以数万瓦刺骑兵,他所面对的只有千余骑而已。 这些骑兵是在警戒。 但是他们并没有将吴瑾的速度给停滞下来。 三千营大部分将士都是蒙古人,所用的战法,与瓦刺的战法相差不大。只是在装备上三千营比瓦刺好太多了。 而且吴瑾也事先说过,这一次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停留,掉队的人只求多福。 因为一旦被瓦刺人发现,他们只能快速冲到大同城下了。滞留的时间越长越是危险。 这也是瓦刺毕竟是瓦刺,不是汉人。 瓦刺的围城,其实不过是在大同各门之外扎营,将大同城给堵住而已,并不是像汉人围城一般,根本就是在城池之外,再修建一道长墙,将城池给封锁住。 而且即便瓦刺想这样做,大同被围,也没有多长时间,这么大的工程量是不可能完成的。 所以,一路上封锁虽然严密,但是冲进大同城的道路,还是畅通的。 当吴瑾看见大同城的时候,已经有几分精疲力尽了。 在不足一个时辰之内,吴瑾狂奔数十里,连战三阵,折损三百多人。以至于他身后已经拖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尾巴。 都是与吴瑾对冲一阵的瓦刺骑兵。 此刻大同城遥遥相望了,而瓦刺大营也遥遥相望了。这个时候,瓦刺骑兵已经完全动员起来,大队人马向吴瑾这边而来。 吴瑾遥遥看着大同南门。 也不多说话,只是拍拍已经有些颤抖的马儿,用力一夹,胯下的马儿奋起最后的力气,冲了过去。 如果从天空之中俯视,吴瑾所部,就好像是箭矢一般,重重的插入瓦刺的骑兵之中。 只是这个时代骑兵做战,都留有一足够的空隙。 双方骑兵对冲一阵,被称为一合。 双方真正的厮杀,就是彼此擦肩而过的一瞬间。 所以想要用骑兵拦住骑兵,不大好办。 这也就是为什么,很多骑兵与骑兵打,都是打成击溃战,很少有全歼的时候。只是即便如此,吴瑾也些撑不住了。 因为瓦刺骑兵太多。 瓦刺骑兵精锐程度不下大明精锐,如果是人数相等,双方厮杀几十合大抵是可以的。但是吴瑾人数太少了,陷入瓦刺军阵之中,就好像是陷入汪洋大海之中,吴瑾根本身不由己,只能随波逐流。 吴瑾不知道杀了多少人,甚至盔甲极好,毕竟是朱祁镇御赐的,但也挡不住乱刀齐下,好几块甲胄都崩开来。 他暗暗捏着一个长箭,心中难免有些后悔了。 后悔如此托大。 之前交战的时候,已经将长弓折断了。此刻他需要将这最后一支箭射进大同城中。这是他必须完成的任务。 只是而今可能完不成了。 正在吴瑾觉得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了时候,只听一声轰鸣,好像是号炮。 吴瑾陷入军阵之中,什么都看不见,但是也先却看到清清楚楚的。却见大同南门轰然大开,同时一起大开的不仅仅是南门,还有大同城墙上好几处暗门。 几乎在同一时间打开。 数千骑兵猛地突出城外。 其中打头的一面旗帜,就是“杨。” 自然是杨洪出马了。 这一手,立即让也先暗道:“失算了。” 对于大同南门的堵截,也先早就有安排,但是他毕竟对守城不熟悉,万万没有想到,杨洪一口气开了这么多暗门。 面对这些突然打开的暗门,还有从暗门之中飞驰之中的骑兵,也先是没有丝毫安排的。 不过,战场之上出现意外情况是很正常的事情,也先仅仅是吃惊片刻,就镇定下来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 背城而战 第一百八十三章 背城而战 也先立即下令,从其他城头向这里调兵。 也先忌惮攻城,但是野战,从来不怕的,杨洪钻进乌龟壳里面。也先拿他没有办法,但是此刻,他主动从乌龟壳之中出来了。 也先岂能放弃这个大好机会。 而且也先虽然已经准备好撤军了,但也不介意在临走之前。给明军更大的刺激,比如说来一个大同之屠。 他就不信,成国公朱勇还能坐得住,大明小皇帝还能坐得住,已经官之中那些清流言官还能坐得住。 就在也先调兵遣将的时候。 杨洪带领亲兵一马当先,冲进了瓦刺军中。杨洪此刻表现出他天人一般的实力,长枪所过之处,无人能当。 而且瓦刺骑兵也没有想到,一直龟缩在大同城内的杨洪居然敢出城一战,一下子被打了一个冷不妨。 等杨洪接应到吴瑾的时候,吴瑾所部已经不足三百人,而吴瑾本人,也人为血人,马为血马。 吴瑾本人脱力不说,连吴瑾坐骑,一匹上好的战马,已经支撑不住,哀鸣一声,栽倒在地了。杨洪一看,就说道:“给它一个痛快吧。没救了。” 马是一种会跑死自己的动物。它本身就是一种争强好胜的动物,战马尤其是这样的。 吴瑾抱住马头,双目含泪,也只能用匕首,一刀割断了战马的大动脉。鲜血喷涌,马儿也渐渐没有声息了。 吴瑾晃晃悠悠的站起来,将最后一支箭双手捧给杨洪。杨洪接过长箭,上面绑着一封书信,杨洪打开一看,却是吴克忠亲笔所写,援军三日必至。 仅仅为了这个消息,大明付出了数百将士的性命。 杨洪说道:“贤侄辛苦,进城休息吧,剩下的交给我了。” 吴瑾与他的侄子算是同学,叫一声贤侄,是没有问题的。 刚刚作战的时候,吴瑾还没有觉得,但是此刻却觉得浑身发冷。这是五月,进入了一年最热的时间段。 所以,并不是吴瑾冷,而是他脱力再加上失血太多了,才有发冷的感觉。 他只觉天旋地转,就跌倒在地面之上,心中最后一个念头,就是:“出兵容易收兵难,杨洪将军这般出战,瓦刺不会放过他的。该怎么撤回去?” 杨洪见吴瑾昏倒,立即让人抬进城池之中,并吩咐用海西送来的老参。 杨洪不知道打过多少仗了,一看就知道吴瑾是失了元气。而今要好生养着,大加滋补,能熬过去就过去,熬不过去,就是死人了。 冷兵器时代,死人最多的时间,从来不是交战之时,而是交战之后,因为种种伤势而死。 只是吴瑾身份特殊,自然要用特殊待遇。 吴瑾与吴瑾本部人马都入城了。 而瓦刺主力也都到齐了。 杨洪见状,心中冷笑暗道:“我一直保存实力,让你真以为我大同镇,九边第一的名头是白给的吗?” 之前杨洪不敢放手打,却是因为担心手中兵力不足。整个大同镇,原额十三万军队。但是之前所言,卫所军队缺额严重,再加上吞兵与战兵的区分。大同镇战兵有五万就相当不错了。 而今即便是五万战兵,也不可能集中在大同。 因为而今的情况,其实是瓦刺军队已经将大同镇的军队,分割了。困在一座做城堡之中了。 所以杨洪麾下只有三万战兵,还有临时征召的民夫之类了的。 这些民夫,或者说屯兵,守城尚可,但是要他们与瓦刺大军打硬仗,杨洪是没底的。 所以,杨洪不敢让战兵损失太多。 毕竟要守大同这样的大城,需要的人手并不少,人马损失太多,恐怕连城池都无法坚守了。 且不说大同的重要性,单单说杨洪作为大同总兵,守土有责,大同失陷的话,杨洪如果不殉死,大抵要与丘福一个下场了。 所以,不管怎么想,杨洪都必须保存实力,不争一时之胜负,以大同为重。 而此刻,援军马上要到了。 杨洪怕个球。 即便今日一战战兵折损大半,杨洪也能坚持最后三天,再说大同士卒,军心可用。 大同士卒都是本地人,即便是外地人,也是迁来的卫所兵,所有瓦刺在大同城外洗劫,杀戮的就是他们的家人,他们的父老乡亲。 而且瓦刺为了激怒杨洪,做过很多过分的事情。 比如,将大量降军在城下杀死,比如将城外的坟墓给挖掘了,将陪葬品正洗劫一空,任尸体暴漏。 等等,令人发指的事情,不可胜数。 不知道有多少士卒向杨洪请战,说着说着都泣不成声了。你可以想象吗?堂堂八尺男儿,在战场上冲杀在前,即便是头破血流,断手断脚,都没有哭过一次,却在这个时候,在大厅广众之下,哭的血泪横流。 如果不是,杨洪的威望足够压制,不知道多少大同士卒,都准备擅自出战了。 所以,这一战,即便瓦刺不想打,杨洪还想打的。 杨洪自然不会被情绪冲昏了头脑 他一口气将三万战兵全部派出城来。就在城下一里左近列阵,步卒火器长枪横列在前,而其余分布两侧。 城头之上,无数大炮林立。 他要的就是背城而战。 看也先敢不敢冲大同军的堂堂正正之阵。 也先自然也看出来杨洪的成算。 不过,有时候总是要打上一场,才知道分量 也先忽然叫过了阿失帖木儿说道:“你带本部人马去冲一冲,看看杨洪成色如何?” 阿失帖木儿说道:“孩儿明白。” 说起来,阿失帖木儿的年纪与朱祁镇的年纪差不多,但是他早就不是一个战场初哥了,从十几岁开始,他就跟着父亲,参与各种战事之中,亲自上阵的时候也不少。 不要看他年幼,他已经是一个合格的将领。 否则也先也不会对他最喜欢,让他从几个兄弟之中脱颖而出。还能独自领兵。 阿失帖木儿一声令下,他本部数千人冲了出来。 数千骑兵并不直接进攻,而是绕了一个的圈子,就在明军步兵阵前几十步的距离上一掠而过,将一根根箭矢射了出去。 一时间箭如飞蝗。 明军步卒纷纷举盾,但是瓦刺骑兵都是抛射,举盾也不可能完全挡住。自然有明军士卒中箭。 明军也立即开始反击。 一时间无数火器轰鸣。硝烟飞散开来。 从明军阵前一掠而过的蒙古骑兵,纷纷落马,有的是人落马,马儿不知道主人怎么了,反而留在战场中央,用自己的头,去拱已经倒地不起的主人。更多的是连人带马一切掀翻。还有一些马已经死透,而人还没有死透,甚至被马尸压住了大腿,想走也走不了。 一时间双方彼此杀伤。 只是这样的交换比,很难说谁吃亏,谁占了便宜。 从明军阵前横马而过的蒙古骑兵,似乎觉得他们只要跑的够快, 就可以躲开子弹,但问题是,火器从来是规模打击,而不是精确射击。 而明军步卒就不一样了。 他们只能站在原地,承受箭雨一波波的洗礼,而且蒙古人准头普遍不错,明军站的又比较密集,故而很少有箭矢落空。 只是箭矢的杀伤力又比不上火铳。 被火铳打中,基本上就失去了战斗力,但是中了十几支箭后,还能活蹦乱跳的人,并不在少数。 只是这样下去,杨洪却坚持不住了。 原因很简单,火药消耗太快了。 明军步卒从城中带出来的火药是有限,这样高频率的射击,很可能火药先消耗完毕。 第一百八十四章 瓦刺撤退 第一百八十四章 瓦刺撤退 没有了火器支撑,步卒该如何挡住瓦刺的骑兵冲击? 杨洪自然不能让他们继续玩这种游戏。 杨洪一声令下,两支骑兵飞驰而出。顿时将临阵射箭的骑兵给冲散了。 双方骑兵在步阵阵势之前开始颤抖,忽然明军骑兵从两侧撤退,将瓦刺骑兵暴漏在步阵阵势之前。 轰得一声,无数火器爆鸣开来,覆盖了正阵前一百步左右的距离,顿时有百余骑兵轰然倒地 阿失帖木儿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他想了片刻。终于承认一件事情。 大明精锐士卒,不管是步卒,还是骑兵,与瓦刺铁骑都是势均力敌的,与这样的对手做战,只能以命换命,以子兑子,想要耍什么小聪明,只能聪明,反被聪明误 阿失帖木儿一声令下,大队骑兵在明军阵前集结了。 随即号角齐名 大队轻骑冲在最前,一边冲一边射箭,顿时明军士卒再次承受一波箭雨,而明军步卒也不逊色,顶着箭雨用各种火器射击。 双方就好像是两个靠近的刺猬,承受别人刺自己的痛苦,拼命要刺死别人。 只是承受最大的弓骑,在明军阵前几十步的距离,忽然转向。分成两队撤开了。 陡然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正是瓦刺的杀手锏,瓦刺最后依仗,重甲骑兵。他们浑身披甲,手持长枪。 冲过几十步的距离,重重的砸进了明军步阵之中。 一瞬间双方死伤都达到了高峰。 步卒的长枪与骑兵的长枪一下都能杀人。 只是相比下来,明军步阵承受的压力更大。毕竟不是谁都能面对排山倒海的骑兵,做到不动如山。 只是大同镇的步卒做到了。 特别是最前面步卒,他们几乎一瞬间被重骑兵个撞死了,但是他们举着的长枪,在他们身后最后一分钟都没有改变方向。 大部分骑兵都直直撞上去。 明军步阵阵脚松动了。 第二批瓦刺铁骑再次撞了上去。 这一次,明军阵前一片狼藉。没有之前准备的那么整齐了,瓦刺铁骑带给步阵的杀伤力只会更大。 随即第三批又来了。 这一次,明军步阵承受不住巨大的压力,开始变形了。 中间向后面凹陷下去。 阿失帖木儿忍不住松了一口气,瓦刺重甲骑兵,不管是什么时候,都是很珍贵的,整个瓦刺不过数万骑而已。 乃是从马哈木,脱欢,也先,三代太师积攒起来的家底。阿失帖木儿,此刻用三百铁骑的性命,换了明军步阵的阵脚松动了。 也不知道到底值不值得。 阿失帖木儿立即下令发起总攻。 大队骑兵杀了过去,这个时候大明步阵的反击,就比较零散了。面对冲过来的大队骑兵有一些力不从心。 只是即便如此,最基本的组织性还是能保持的,虽然被压着步步后退,但是看上去还能保持一定的秩序,距离崩溃,还差的远。 阿失帖木儿觉得已经胜券在握,只要持续的向明军施加压力,明军迟早会崩溃的 只是他高兴的太早了。 忽然城头之上的大炮,一声接着一声,密集的轰鸣起来,无数大炮都再向想城外宣泄火力。 因为随着明军士卒的步步后退,已经将瓦刺骑兵引入明军城头火力的覆盖范围之内了。 这个时代火器射程是相当之有限。否则也不用让步卒用性命来引诱瓦刺军队深入。这一轮射击,城头上都在拼命的射击 直接打到所有火炮都通红发热为止。 这个时候瓦刺骑兵都懵了。这个时代没有重炮,大多都是拳头的炮弹,但是不管多大的炮弹,杀起人来,从来有效 很多瓦刺骑兵眼睁睁看着,颗颗看似飞得很慢的炮弹,一下子打穿好几个人,掉在地面之上,再弹起来砸断几条马腿。 总之是一片狼藉。 瓦刺骑兵即便再厉害,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也忍不住自动撤军了。 杨洪等的就是这个时候,他一声令下,城头炮火顿时停止了,大同镇所有骑兵冲了出去,追着瓦刺骑兵的尾巴,硬生生杀了进去。 这个时候看出杨洪的厉害了 有纪律的军队,与没有纪律的军队是完全不同的情况,这一批瓦刺骑兵被打懵了,一瞬间处于一种失去组织的情况之下。 所以杨洪追杀过来的时候,他们与杨洪人数相当,但根本没有还手之力,而且杨洪并没有将他们赶尽杀绝。而今衔尾追击,将他们驱赶进瓦刺军阵之中。 他们将瓦刺阵势冲乱之后,杨洪再杀进去,就好像是滚雪球一般,将败兵一波赶着一波冲击瓦刺军阵。 也先命令全军退后了三里,这才稳住了阵脚。 杨洪也很明白,见瓦刺稳住阵脚,就没有便宜可占了。故而立即收兵,退回城墙之下。 此刻杨洪依旧在城墙之下列阵,但瓦刺所有人都没有想再进攻的想法了。 “父王。”阿失帖木儿说道:“孩儿指挥不利,请父王责罚?” 也先说道:“无妨,你指挥的已经不错,只是你对阵的乃是南朝名将杨洪,这样的对手,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本来就很难击败。” “你做的已经够好了。” 也先所言并非全部是安慰阿失帖木儿的。有一部分是真话。 对于杨洪这样的将领,在自己选择的战场作战,占据天时,地利,人和。 就天时,而今是最热的时候,瓦刺大军本来就不耐酷暑,地利,大同城下,人和,瓦刺的所做所为,让大同镇之中,万众一心,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向瓦刺报仇雪恨。 阿失帖木儿指挥,虽然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但却是瓦刺面对步卒的寻常办法,很多西域的军队,都是挡不住这几个散手的。 但是大明毕竟是大明,不是那些西域小国。 也先看了看天色,说道:“传令下去,大军撤出边墙。” “是。”也先麾下的将领纷纷说道。立即下去安排。 阿失帖木儿说道:“父王,我们就这样走了,岂不是有损父王威名?” 也先说道:“你记住,在战场之上,什么都是虚,只有胜利才是真的?我就是要让杨洪独享击退我这个大元太师的名声,用我几十年的威名,将杨洪给抬起来,张先生,你代本王拟一封书信,留给明军京营,告诉他们本王对杨洪将军,是如何惊为天人,恨不得把臂同游。” 张宗周一点就透,说道:“臣明白。” 阿失帖木儿却有一些不明白。 他想了好一阵子才明白一件事情。 他父亲也先,在成为瓦刺太师之前,就在西域征战,打得察合台汗抱头鼠窜,上位之后,东征西讨,少有败绩。也算是声明远扬了。 今日承认败给了杨洪,会给杨洪带了多大荣耀。 但是瓦刺南下,杀了这么多人,抢了这么多粮食,京营大军就要打了,来了之后,却发现战事已经被边军打完了 京营是一个什么想法?成国公朱勇是一个什么想法? 虽然京营与边军,都是明军,但是京营与边军之间,到底也没有那么和睦? 而这个时候,又让人知道瓦刺大军在边墙外面徘徊不定,到时候,成国公会不会出塞? 阿失帖木儿此刻才明白,为了诱明军主力出塞,也先不知道安排了多少手段,这还是他知道,他不知道,又有多少? 他一时间又是兴奋又是担忧,兴奋的是,他估计明军主帅成国公朱勇,是不可能停止追击的。 担心的却是,成国公追击了,他们就能大败京营吗? 那可是纵横草原几十年最强之军。 第一百八十五章 成国公决断 第一百八十五章 成国公的决断 也先的决断很及时。 几乎在也先撤军第二日,大军先锋就已经到了。 没有到了第三日,成国公就已经到了。 虽然拖到后面的步军,还在艰难的跋涉之中。毕竟几十万人所需的辎重,已经往前线运输的辎重。所以行军相对迟缓,坠后好几日的光景。 而带领中军的成国公朱勇,想打瓦刺一个措不及防,来了一次轻装,甚至走在三千营的前头,来到了大同城下。 只可惜,这个时候,瓦刺军队已经大规模撤退了。 他仅仅是抓了一个尾巴。 越过大同追击了数十里,成国公朱勇也就收兵了。 毕竟成国公朱勇,虽然看不起瓦刺,但是他也很明白,大军倍道而来,只有一击之力,一鼓作气,二而衰,三而竭。 大军出紫荆关,已经加速前进了,而他在大同南轻装北上,已经是二而衰了。 军队虽然还是士气满满的。 毕竟对方望风而逃,大军几乎兵不血刃的逼退了瓦刺,全军上下对瓦刺的轻视只会更加严重,只是士气虽然可用。 但是士气与体力消耗,精力消耗不成正比。 在成国公看来,而今将士们的士气,是虚气。 所以他不敢再追了,毕竟蒙古人诱军队追击,然后设伏的套路,是一个人都很明白。 他想先在大同修整一下,等一等后面大队人马。 这个时候成国公也没有闲着,他先向京师报捷,不过是报得杨洪大同城下之战。他也没有在其中加油添醋,不过给对吴瑾所部请功不少。 甚至要算到这一战次功。 原因无他。 杨洪乃是简在帝心的人物,真抢了杨洪的功劳,这不大好收场,但是如此大同,京营一点也分不到,且不说成国公朱勇是怎么想的,就是京营将士们都有些不服气。 而吴瑾是这一战之中,唯一参战的京营将领,自然要好好抬举一下。 至于大同各地的情况,也一一汇报到了成国公朱勇手头上。 一时间成国公朱勇有一种触目惊心之感。 可以说,大同以南已经够凄惨了,但是大同以北,已经成为一片白地,无人区了。光万人以上尸堆就有三个。 至于零散在村落的尸体,更不知道有多少个。 真是大明丘福之败后,损失最惨重的一次,士卒没有损失多少,但是百姓伤亡决计在十万之上,甚至无法统计了。 从太宗皇帝开始,三代休养生息,恢复过来大同周边的元气,一下子回到了洪武年间。 洪武初年,大明与蒙古的战争频繁,蒙古屡屡南下,太祖皇帝有鉴于此,将宣大之间的人口,部迁到了北京一带。 在太宗登基之后,才用军户移民回迁。 几十年经营才有而今的样子,大同边地的繁华,也有力的支撑了大明九边第一镇大同镇。大同镇比同样重要的宣府镇都要好上不少。 而今这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兵灾,兵灾。 虽然古代有水旱蝗涝冰雹海潮飓风等等自然灾害,但是杀伤力最大,破坏力最惊人的,还是兵灾。 在杀人这一件事情上,没有人比人类本身更在行。 成国公细细看过之后,他的心就凉了半截。 这么大的损失,这么惨无人道兵祸,瞒是瞒不过去的,当今这位皇帝不是庸主,在其他方面或许不行,但是耳目遍及天下。 虽然锦衣卫在王振之后,在朝政之中近乎隐身,好像大明根本没有这也个部分一样。但是真正在权力顶峰的人,却能看到锦衣卫递给内阁的每日情报汇总,甚至内阁有时候遇见事情了,还能发让锦衣卫协助。 只是协助,以为内阁是管不到锦衣卫头上的。一般来说,对付内阁的要求,锦衣卫都是查查情报库,与锦衣卫一些机密无关的,就汇总一下,交给内阁。 没有的就没有。 不会为了内阁的命令去调查什么,除非内阁请朱祁镇下令。 内阁一次也没有请朱祁镇下过令。因为一般大案都会请锦衣卫一同办案。很多大案之中,锦衣卫就好像是刑部,或者大理寺的随从,从不发言。 因为锦衣卫要查的从来不是真相。他们仅仅是陛下的耳目,即便冤家错案,锦衣卫也不会翻案,只会上报朱祁镇而已。 下面普通官员都以为锦衣卫在王振之后,已经彻底的失势了。却不知道锦衣卫在很多职能上让步,专心做一只眼睛而已。 成国公朱勇很清楚,这样的眼睛,九边有多少个,他查都查不清楚。甚至他成国公府内也是有的。 所以,这样的大事,根本不可能遮掩住的。 一定要有人负责? 那么谁负责? 成国公朱勇想来想去,只能是他自己。 杨洪与瓦刺打过几仗,杀伤相当,胜负相抵,可以说是功过相抵,毕竟杨洪手中的兵力不足,面对全盛时期的瓦刺,退而保大同,也是可以体谅的。 更不要杨洪很早就在皇帝这一条线上了,自己也能打。 杨洪决计不会负主要责任的。 能承担这个重大责任的人,只有他成国公朱勇了。 有很多理由? 总领战事的人是谁?是成国公朱勇。言官不会去想他当时并不在边关。 而且朱祁镇对成国公的礼遇有多隆重,那么就成国公朱勇就承受了多大的非议。而今成国公朱勇接受了当初太祖皇帝对中山王徐达的礼遇。面对敌人却交出这样一个答卷。 满朝武都不会满意的。 所以,这一战必须打下,必须没有完。他必须要用一场辉煌的胜利。来掩盖这些损失。他才能安安稳稳的退下来。 这也是朱祁镇另外一个念头了。 朱勇在行军的空隙之间,其实也想明白一件事情了。这一战乃是他朱勇一辈子最高光的时刻,也是他最后一次大战了。 如果他这一次真将瓦刺给打残了,扔瓦刺几十年恢复不了元气,草原就再次陷入之前的混乱之中。 功劳之大,决计不亚于张辅之灭安南。 而今他如今如果停手不打了,那么瓦刺边患定然长期化。今后大抵是连绵不绝。他即便死了,也为成国公府增添了污点,子孙估计也要受累了。 于公于私,即便秉承成国公内心深处的想法,他也不可能如此放任瓦刺离开。 而且如此放瓦刺离开,不仅仅成国公朱勇心中不平,就是全军上下也不会甘心的。军中各种想法都有,唯独没有退缩的。 在成国公朱勇心中,老子当年跟随太宗皇帝打也先他爷爷的时候,也先自己估计还没有出生。此刻怎么能让这个小崽子,在大明边境耀武扬威。 真以为大明不会杀人,还是以为当年北伐的人都死光了。 而且朱祁镇为这一战准备的太充裕了,充裕到成国公朱勇已经下面将士都没有后顾之忧。充裕到出兵之前上至成国公朱勇,下到最普通一个小卒,都领过赏钱了。 每一个人都嗷嗷的想要建功立业,怎么可能想退? 朱祁镇在大同修整了一日,立即在山西都司衙门,敲响了聚将鼓,将大军之中所有将领都聚集在大堂之上。 一时间几十万大军主要将领都列于其中,将星云集,伯侯遍地,甚至大同边军之中,也只有杨洪一个人有资格列位其中,还是叨陪下座,在角落之中有一把椅子而已。 “隆隆”鼓声,忽然停了下来,一时间甲胄铿锵之声传来,还有一名将校高声大喊道:“征虏大将军,总领宣大,三千营,五军营及京营各卫总兵官,成国公朱公到。” 第一百八十六章 出塞之前 第一百八十六章 出塞之前 声音刚刚落下,成国公就在一众将校的簇拥之下,来到主位。 成国公身侧有两名家将都是成国公朱勇的子侄辈,一个双手捧印,一个双手捧剑。正是朱祁镇赐下的剑印。 以此号令全军。 成国公坐定。 下面所有将校同时起身,大声说道:“拜见大将军。” 一般来说称呼上官,自然是称呼各种官衔之中最高一个,成国公其实还有其他官衔。但是也就这三个最重要,其中最最重要的就是征虏大将军,可以说是本朝武将第一人,也未必有的头衔。 这个官职,其实类似于天下兵马大元帅,根本不常设。 这已经不是成国公第一次挂这个衔了,上一次瓦刺退兵之后,就立即上书让了这个官衔。这一次也会是这样。 一旦不打仗,谁也不敢一直挂这个衔。 即便是中山王徐达也是一样的。 故而所有人一致称呼成国公为大将军。 成国公淡淡说道:“坐。” 其实这也是朱祁镇的影响。 朱祁镇不习惯他坐着让人站着说话,如果一会儿也就罢了。但是朝廷大事那一件事情简单到一会儿可以说清楚的。 朱祁镇一旦召集谁召对,只要不是那中请安问好的废话,都要谈上几十分钟,总不能让人一直跪着,或者站着? 所以朱祁镇赐坐已经成为习惯了。 朱祁镇这样做,下面也都成功习惯。 之前中军商议,其实也只有几个大将有座位,其余将领都是站在大将后面侍立而已。而且却风格大变,大量椅子都摆到了院子里面去了。 成国公虽然有些不习惯,但是只能觉得山西都司的正堂有一点小,毕竟御前会议都是这个样子的,他还想怎么样? 成国公说道:“刚刚得到宣府的消息,独石堡失守了,守将杨俊弃城而逃。” 杨洪听了,脸色刷一下白了。他立即出列说道:“末将教子不严,有误国事,请大将军责罚?” “你是你,你儿子是你儿子,本国公不会因为你的事情而怪罪你儿子,同样不会因为你儿子的事情怪罪你,只是杨将军英雄一世” 杨洪脸色苍白,双眼之中复杂之极。 此刻他有一种想杀了儿子杨俊的想法,简直是有辱门楣。 独石堡地当要冲,他多次加固,即便谈不上坚如磐石,但也差不了多少。杨洪自忖,如果让他守此地,纵然有十万兵马,他也能守上半年有余。 当然,他能守上半年,是因为独石堡之中水源粮食能支持半年而已。 他心痛之余,也明白,他儿子杨俊大抵死定了。或许他再立新功,才能赎儿子一命,至于军中的前程,却是想都不要想了。 至于现在,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原因很简单,大明真正的军中裁断之权,都在皇帝手中。 即便赐下那种便宜之权,除非万不得已,不会有任何一个大将军去用的。这样的事情,徐达就做过,一个将领犯罪了,徐达有处死的权力,却也不过将这个将军囚车入京而已。 太祖皇帝对这一件事情,训斥中山王徐达,重申他便宜之权,可以先斩后奏,但是总就没有临阵杀将。 可以说,便宜行事临阵杀将这些权力,朝廷是下放到某一个人了。说你可以这样的。但是除非万不得已,谁真这个样做,一般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高压线一般是用来吓唬人的。用来兜底。 最典型的是袁崇焕,他杀毛龙的时候。即便是贵武贱,即便他有便宜行事之权,但是在此之前,不知道有多少有这个权力,却没有一个像他这么用的。 所以,不说他其他过错,单单是这一项,他就死的不冤。 杨俊虽然官职不是太高,但毕竟不是一寻常千户百户这样的小官,即便要处死他,也要过北京一关。 郭登不会轻易下手的,他会给杨洪一些情面的。 成国公朱勇并不是有意给杨洪一个下马威,而是这一分军情非常重要。 朝廷不可能在向宣府派援军了,成国公朱勇就要负责整个战场,包括宣府在内。 朱勇继续说道:“闽西伯刚刚来报,瓦刺大队骑兵南下,被他阻挡在龙门所,只是龙门所地势虽然险要,但毕竟不是天险,闽西伯担心撑不住。已经向大军求援了。” “诸位觉得大军该如何决断?” “国公,”武进侯朱冕起身说道:“闽西伯郭登,国公也是知道,他是一个稳妥的人。他只是担心撑不住,但是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想封锁龙门一带,却还是可以的。” “所以,瓦刺骑兵要多于我朝,末将觉得,应当这趁此机会,先击破瓦刺一部。再论其他。” 成国公朱勇也点点头,这也是兵家至理。如果分兵两路与瓦刺两部去打,反而落了下乘。 成国公说道:“那么也先,与阿刺知院两部,该先打那一部。” “打也先。”吴克忠说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也先一破,瓦刺各部无主,自然星云流散,不足为惧。” “对,打也先,让闽西伯先撑一撑。” 一时间下面将领也是议论纷纷,但是大多的人都是毕竟赞同这个观点的。 虽然谁都知道,瓦刺最强的一部一定是在也先的手中,但是京营将领,几乎都不在乎这一点,在他们看来,无非是多费一些功夫,与少费一些功夫的区别。 但是打也先功劳大啊? 虽然而今大元有一个大元皇帝,但是在座的将领都是明白人。所谓大元真正的权力都在这个写作也先,读作曹操的权臣手中。 如果谁能手刃也先,换一个世袭罔顾的爵位,那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成国公朱勇手轻轻一按,下面的将领立即静音,说道:“诸位还有什么意见吗?” 自然没有人有意见。 成国公朱勇心中早就下了决定,此刻不过是统一意见而已,他当机立断说道:“好,既然如此,就这么定下来了,前线探哨,说瓦刺大军就在猫儿庄,距离大同不过三百里而已。明日三千营,五军营,各部骑兵带十日干粮,与我奔袭猫儿庄,取了也先的项上人头。” 猫儿庄乃是也先入侵的开始,瓦刺打赢第一仗,就是猫儿庄附近。而且即便成国公朱勇来的快,但是蒙古并非没有收获的。 对于大量挣扎在生死线的蒙古部落,大同附近已经算是一块富庶无比的宝地。即便瓦刺撤军,也有大量部落善财难舍。大包小包的带着。 就是瓦刺本部人马,也并非没有带战利品。 不过也先治军严格,最少战兵之中没有人携带多余的负荷,有专门的附从人马押运战利品,而此刻,南下抢来的粮食物资,都囤积在猫儿庄这一带。 想要运回去,是需要一段时间的。 当然了,也先从大同城下撤退速度来看,这个时间也不会太久。 所以,成国公朱勇决定不等后军,带领精选的十五万骑兵,大明京营,乃至大明所有军事力量之中最有战斗力,也是最大的骑兵集团,在猫儿庄与瓦刺打一场决战。 毕竟瓦刺这一次南下损失不小,如果一点收获都没有的话,也先的能力也会被质疑的。 毕竟草原联盟,从某种程度上,与一个抢劫团伙相差不大。没有能带领成功抢劫,反而损失惨重的老大,会被很多人反对的。 此刻的猫儿庄,在成国公看来,乃是瓦刺决计不看放弃的地方。 第一百八十七章 兵疲将骄 第一百八十七章 兵疲将骄 “大将军。”杨洪说道:“末将以为有些不妥。” 成国公看着杨洪说道:“如何不妥?” 杨洪说道:“大军奔袭而来,而今仅仅休息了一日,就要继续北上,末将觉得下面的将士未必承受的住。” “瓦刺一时半会逃不了,末将以为也先也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所以,大将军不妨在大同稍稍休息两日,再出击不迟。” 杨洪这番话,说的有些委婉。 骑兵交战,战马的马力,骑兵的体力都是相当之重要。 出北京到现在,大队骑兵一直在赶路之中,虽然路途并不算太远,但是体力已经消耗不少。 毕竟这个年代骑兵长途跋涉,苦难不是后世能够想象的。 一日根本修整不过来。 更不要说,在马力上,其实大明骑兵也不如瓦刺。 因为瓦刺大军有备马。 是的,虽然瓦刺这一次出动了几十万军队,但是动用的马匹,绝对是百万匹级别的。当初忽兰忽失温一战大胜,太宗皇帝就俘获了几十万马匹,当时马哈木动用的瓦刺铁骑不过三万而已。 其他马匹固然有相当一部分是辅兵的,还有一大部分都是瓦刺骑兵的备马。 蒙古骑兵能够千里,乃至数千里奔袭,就是建立在他们有数量众多的备马之上。但是大明并没有足够的马匹。 即便号称精锐的骑兵,也很少有备马。 所以,他们数百里跋涉之后,消耗大量马力之后,与瓦刺生力军对决。 这其中有太多凶险难测的地方。 杨洪作为一直与瓦刺打交代将领,他对瓦刺很是了解,他麾下大同精骑,未必比京营骑兵差,甚至杨洪觉得还要好一点。 虽然边境大体太平。大战没有,小战却是常常有的。所以边军骑兵可是见过血,杀过人,打过仗的。 但是京营之中是什么样子? 不是说京营之中,没有打过仗吗,杀过人的将士,但是总体来说,太少了一些。 因为而今距离太宗皇帝最后一次北伐,有近三十年了,距离宣宗皇帝最后一次出塞也有十五年了。 岁月是最为无情的,当初太宗皇帝的老臣,要么都是将领,要么都已经让子孙接替军职了。更多都却是被黄土埋了。 绝大多京营骑兵,实战经验上,其实并不如边军骑兵。 在杨洪衡量两者胜负的时候,觉得有些危险。 当然了,打仗没有不危险的,不能因为觉得有危险,就放弃出塞,只是要慎重一些。 不过,成国公不这么想,连下面的将领都不这样想。 成国公哈哈大笑说道:“杨将军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瓦刺早已成为惊弓之鸟,而今我们稍稍停留,说不定,就要追他到天涯海角。杨将军是不知道草原上的追击战,是多辛苦。” 成国公说到这里,想起了当初追击兀良哈部落,一连追击了数百里,最后还是被兀良哈跑了。 成国公就知道,在对付塞外游牧部落的时候,大明马匹数量差距,导致了大明骑兵续航能力不行。 最少不能很少能追上数匹马互换的骑兵。 所以,当初那一战,才声势浩大收获却不多,惹出了很多非议。 所以,成国公决计不想重蹈覆辙。 成国公如此大笑,下面将领自然陪着笑,只是有两个笑容并不是太好,这两个人就是吴克忠,与吴克勤。 成国公散去军议,让下面去准备。 两兄弟安排好各部人马,不约而同的来到了伤兵营之中。 整个伤兵营之中,有不少伤员,但是京营出身的并不多,盖因京营一路追过来,其实并没有与瓦刺主力真个碰撞。 对付一些游兵散勇,更是手到擒来。 大军斩首也有一两千级了。 但是真正瓦刺主力,却是大同军碰过。 他们兄弟两人却是一个目的,来见吴瑾的。 此刻的吴瑾不用与一般伤员住一个房间,而今单独一个房间,采光还相当不错的。毕竟吴瑾履历战功先不说,单单父亲,叔父都在显赫要职,下面的人也不敢怠慢了这位吴公子。 吴瑾见父亲,叔父过来,立即起身说道:“爹,二叔。” 此刻的吴瑾浑身上下包裹这一层层的纱布,看上去好像一个木乃伊一般,他身上多处刀伤遍布全身各地,还好他的铠甲给力。 虽然外面的铁甲已经崩碎不能再用了,但是里面金丝甲,也就是锁子甲,还有很好抵御能力,让吴瑾伤口都比较浅。 虽然失血过多,但是并没有大出血。 昏迷了两日才算是熬过来了,此刻他只觉得浑身比之前重了何止千百斤。简直是动弹一下,比在战阵上杀一个人还难。 “安生点吧。”吴克忠说道。他将儿子按回去病床之上,看着儿子身上浑身纱布,有些好奇的说道:“这样子,倒是怪稀奇,打了半辈子仗,都没有见过这样的情况?” 寻常伤兵营,污水横流,臭气熏天,惨叫连连,很多人不过等死而已,这样的情况,吴克忠见多了,但是而今一路走过来,却大出意料之外。 最少干净整洁,每一个房间都打扫的很干净,不知道烧了什么驱蚊的药草,连苍蝇蚊子都不是太多的。 吴瑾说道:“这是太医院楼院令的规定,这位楼院令是江南神医,为陛下礼聘才愿意担任太医院令,在宣府,大同建立分院。” 看官大体猜出来了。 不错,这套改革自然是朱祁镇拿出框架出来,楼元负责执行下去的。 在宁波瘟疫之后,朱祁镇痛定思痛,觉得大明公共卫生事业,必须加强治理,别的不说,宁波瘟疫闹了一年。第二年,浙江还有个别县有复发。 所以,在朱祁镇看来,这瘟疫根本不是治好了,而是熬过去而已。指不定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再复发一批。 如此反复,朱祁镇还做不做别的事情了。 只是他加强过的太医院,却在去年与瓦刺关系彻底破裂之后,朱祁镇加强到了宣府,与大同两地,建立了太医院大同分院,与太医院宣府分院。 这两个分院直接隶属于北京太医院管辖。 在这一战之中,发挥了不小的作用,特别是朱祁镇与楼元讨论,并汇集名医搞出一整套外伤处理办法。更是效果显著。极大的降低了伤员的死亡率。 如果没有这个情况,吴瑾未必能捡一条小命。 单单从外表来看,与后世外伤处置已经很相似了。但是实际上,只是徒具其形而已。不过,只是干净卫生的环境,就能让不少伤员顽强的活下来。 吴克忠说道:“回京之后,我倒要拜访一下这位楼老太医。不过,我与你二叔今年两看你,却是想说两件事情?” “第一件事情,大军明天就有出动了。要追击也先去了。” 吴瑾听了,忍不住想坐起来,却牵动了伤口“嘶”的一声呻吟一下。吴克忠赶紧将他按住,说道:“好好休息乱动什么的?” 吴瑾叹息一声说道:“如此大战,我却赶不上,实在可惜。” 吴克忠说道:“你好好养伤,将来日子还长,不愁没有仗打。何必着急?” 吴瑾说道:“不急不行啊?北方也只有瓦刺算是劲敌,都被父亲与二叔打光了,我将来能够执掌一军了,我去打谁去?” “听陛下有开拓南海的意思,但是我是骑将,总不能上船吧?” “真后悔,上一战受伤太重了。” 吴瑾所言是真心话,也是大部分低层士卒的心理话。他们很多人都没有想过会输。 第一百八十八章 孤注一掷 第一百八十八章 孤注一掷 “好了,别说了。”吴克忠说道:“我那爵位此早是你的,你没有仗打,安安分分为朝廷守边便是了,还委屈你了。少废话,说说,你与瓦刺骑兵作战感觉,这一次我和你二叔要与他们对上了。” 吴瑾说道:“是。” 他闭目回想片刻,当初一战的刀光剑影再次浮现在眼前,他沉吟一会儿,说道:“我觉得瓦刺本部骑兵,并不比三千营差。”吴瑾对自己父亲与叔父,自然不会隐瞒,一五一十的说了,更是不厌其烦。 从布阵,倒是厮杀,乃至他印象之中,瓦刺骑兵战法,所用的武器风格等等,细细到来。 吴克忠听得听得,嘴角微微勾起来。却是他心中暗暗欣慰:“孩子长大了,不能将他当小孩子了。” 不管读多少兵书,训练多少次,都不如实实在在打上一场。 吴克忠此刻仅仅听吴瑾将自己打过的一战,条理分明的讲出来,就知道吴瑾已经今非昔比,如果之前还是靠着武勇打仗,此刻已经到了另外一个层次。 可以算得上一个合格的将军了。 这样他也放心了。 吴瑾毕竟伤势没有痊愈,讲了小半个时辰就累了。 吴克忠与吴克勤这才离开。 回到营地之中,兄弟两人相对而坐。 好一阵子没有说话,吴克勤说道:“如果按照侄儿所言,这一战事一场硬战,成国公有孤注一掷的意思?” 吴克忠缓缓拔出自己的马刀,掏出一块手绢说道:“成国公在赌,也先不是也在赌?否则也先做这么多多余的事情,做什么?” 吴克忠此刻想起也先写给杨洪那一封看似赞赏,实际上是离间的信。落在吴克忠手上,吴克忠读过之后,直接给烧。 就当不知道存在过。 但是这样也让吴克忠明白了也先的意图。 无他,也先做的事情太多了。也先这么多事情,都有一个目的,引诱大军北上。其实很多人都看明白了。 只是明白又如何,不明白又如何? 索性草原上,很少有埋伏下数万人的地形,对于十几万骑兵来说,几千的伏兵又算得了什么? 所以,这个战场大家都是默许的。 吴克勤深吸一口气,说道:“这是一场豪赌。” 吴克忠说道:“老二,你也看见,你侄子已经能支撑家门了,而今我也没有别的念想,不过是拼命而已,你我兄弟那一次上阵,不是拼命?” “难道你怕了?”吴克勤说道:“不怕,只是有些激动,正如侄儿所言,这一战的规模恐怕比太宗北伐的时候还要打,要是太宗皇帝在就好了。他老人家一定很开心。” 吴克忠说道:“废话,他老人家在,给也先三个胆子,也不敢南下。” 太宗皇帝对蒙古最发愁的事情,就是找不到蒙古主力,只能带着大军在草原上与蒙古人做迷藏。 如果十几万骑出现在边关,太宗皇帝做梦都会笑醒。 两兄弟又说了一阵子话,就早早睡了,天虽然还没有黑,但是他们也知道,这一出兵,他们下一觉在什么地方睡觉,还不一定的。 自然要多休息一会儿。 而就在大军出大同的时候,大同奏本也到了北京。 成国公朱勇并不是第一担任这样的职务,很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不管多累,每天有一件事情,都不可以忘记。 那就是给北京上奏。 每天都做了一些什么?有什么问题?他是怎么办的? 一封接着一封飞向京师。 朱祁镇登坛拜将,似乎将军国大事,都交给了成国公。但是成国公如果真当真,当时或许不会有事,但是将来却未必了。 所以,成国公多汇报多请示,特别是他这种身在嫌疑之地的大臣,是必须要做的事情。 不过,朱祁镇也很懂事。 除却接到成国公第一封奏疏的时候,朱祁镇下令,重申对成国公的信任,要成国公不用事事汇报,可以自己决断。 成国公一口答应下来。但是每天一封奏疏还是连忙不绝的。 朱祁镇却没有再下旨了。 朱祁镇好像神隐了,即便北京有什么需要与问题,也是通过兵部,内阁,五军都督府的名义发给成国公的。 因为朱祁镇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军事奇才。 而今战事,他觉得他干预的越少,就是对成国公最大的帮助了。 但是看似什么都不管,并不是朱祁镇对大战不重视。而是太重视了。 重视到关于成国公大军的任何奏疏,都是第一波处理的奏折,不管什么时候到了,就必须投递入宫,立即将他叫醒。 朱祁镇也将整个内阁班子都留在渊阁。反正渊阁之中,每一个阁老都有值房,空间不大,但是也是内外两间,里间还是能摆下一张床的。 一副北方大战没有结束之前,所有内阁大臣都不要想出宫的样子。 因为一旦出现紧急情况,朱祁镇再派人叫内阁大臣深夜入宫,一来耽搁时间,二来惊动太大。 毕竟没有内阁的附署,朱祁镇的圣旨只能算是中旨。不具备法律效力。 很多重大决策上,没有内阁意见,朱祁镇也不敢轻易决断。 没错,这个重大决策,在朱祁镇看来只有一种,就是前线战败。如果胜利可以慢慢处置,失败了,就要争分夺秒了。 朱祁镇不希望遇见这个情况,但是黄河的问题,让朱祁镇有一种感觉,似乎很多时候,都是怕什么,来什么。 朱祁镇只能做好准备。 而且内阁诸位阁臣也忙碌之极。 几十万大军出动,户部,兵部,工部,少府,等等,大明不知道多少不部门都在联动,内阁想做的事情不知道有多少。 他们也没有空回家休息了。 即便是最空闲,最没有事情的张辅,此刻也承担起一个重要责任,那就是安抚朱祁镇。为朱祁镇讲解前线情况。 一般来说,朱祁镇下朝之后,就会立即召见张辅。 将锦衣卫,东厂,九边自己上报的,各地方衙门上报的,还以成国公军中的消息,汇总起来,让张辅看。 然后询问张辅前线情势如何? 朱祁镇以为对军事够了解了。此刻真打起来,朱祁镇才发现,他以为的了解是他自己以为。在他看来,很多战事都有些莫名其妙,听了张辅所言,才恍然大悟,哦,之所以这样做,成国公的用意在这里,瓦刺的用意在这里。 这一日,张辅也如同往常一般,看着这些奏折,他先看成国公的奏本,本来轻松的神色,忽然变得凝固起来,随即又淡淡的融化开来。 并不是张辅已经不惊讶了,不担心了,而是张辅作为一员老将,控制自己的情绪表达,是最基本的基本功。 他刚刚一瞬间情绪外泄,立即被他弥补过来了。 他心中暗道:“朱勇是怎么回事?这仗怎么打的?”随即他将其他刚刚渠道的消息汇总在一起,一个清晰且完整的战略布置,在张辅心中浮现出来。 此刻也先的战略意图与朱勇的战略意图,张辅都已经明了了。 只是他更明了的是,这一战不确定因素太多了。 最重要是两个。 第一,就是瓦刺兵力问题。从各地情报来看,瓦刺主力到底有多少人,一直是一个估计数字。而范围很大,十万也能说十多万,十九万也能说十多万。 但是在战场之上却差别大了,更不要说,瓦刺骑兵机动性很强,附近的瓦刺骑兵会不会迅速回援? 第二,张辅担心就是朱勇的指挥能力。 第一百八十九章 张辅的奏对 第一百八十九章 张辅的奏对 知己知彼,百战不怠。 但是真正在战场之上,知彼固然重要,但是知己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每一个人对自己的判断是很难客观的。 成国公朱勇一身从军,在太宗年间,很少有单独,领兵的机会,但是太宗去后,跟随宣宗皇帝也打过几仗。 宣宗皇帝得了太宗皇帝真传,也算是马上皇帝。 虽然没有大规模北伐,也出塞过。 成国公真正成为独立统帅,还是在正统年间。 但问题是,成国公固然打过几场胜仗。但这些胜仗,大多是与手下败将兀良哈?兀良哈的实力是无法与瓦刺相比的。 张辅对成国公指挥能力有一个模糊的估计,虽然这种估计,无法换算成一个具体的数值。但是张辅给成国公的建议就已经表明了。 在边墙之内大战,成国公胜利的概率极高,失败是小概率事件。但是越北上,就越不好说。 这也是为什么张辅不希望成国公出塞的原因。 只是他看了看各地的情报,尤其是边地的惨状,心中也明白,成国公不打这一仗,是不行了。 成国公带领大明主力军队,纵然瓦刺屠戮百姓而去。根本不可能对朝野上下的交代。 而且,这一战未必不能打。 张辅觉得如果自己带兵北上,大胜或许不能,但是击退瓦刺,全身而退,却是毫无问题。 只是岁月催人老。 当初而立之年,带领五十万大军,七月灭安南的将军,已经是一个七旬老翁了。 这个年纪,即便放在现在,也是风烛残年了。 张辅从小习武,身子骨一直很好,但是他也知道,他的身体已经经不起征战了。 成国公打这一战,在张辅看来,却是胜负各半,或者说,他已经无法判断胜负了。他毕竟不是在前线,而是在几百里后的北京城中。 所有消息都是不知道几手的,而且其中也不是不可以有谬误的。 此刻,对于这一战,张辅心中彻底没底了。 但是他心没底,面对朱祁镇的询问,他能说出来吗?他敢说出来吗? 如果说,这一战是一场豪赌,朱祁镇是下场的赌客了。那么成国公朱勇,就是已经摔出去,正在不住旋转的筛子。 已经买定离手。 只等揭盅。此刻做什么都晚了。 而且朱祁镇做得越多,失败的可能性也就越大。 所以英国公张辅不过片刻,都确定自己要说什么了。 英国公张辅轻轻将这些奏疏都放下来,却见朱祁镇已经等着他了,朱祁镇立即问道:“国公,前线情况如何?” 英国公说道:“大同大捷之后,本朝与瓦刺已经攻守易势了。边墙以南鞑子,要么就留下来,要么就是退回草原之上。” “大同与宣府之间的战事已经差不多结束了。” 朱祁镇冷笑一声,说道:“便宜他们了。” 一想起大同边军,朱祁镇就觉得头疼。 近十万百姓如此死去,朱祁镇简直觉得被瓦刺生生的扇了一个耳光。满脸头昏脑涨。被羞辱之余,朱祁镇还要收拾这个烂摊子。 虽然大同的经济不能与南方相比的,但是大同本地能生产一石粮食,就是减轻后方数石粮食的消耗。 即便是从北京向大同运粮食,已经开始使用驰道了。但是这样做,只能减轻消耗,并不能免除消耗。 别的不说,驰道上每日的驮马,也是要吃草料与粮食的。 大同如此惨重,朱祁镇必须加大对遍大同的物资供应,对而今的捉襟见肘的朱祁镇来说,更是一个雪上加霜的事情。 为了粮饷问题,周忱已经将户部的权力给剥夺的差不多了,几乎每一笔支出,都必须周忱过目。 周忱费尽心机,开源节流,甚至北京城门税都加了不少,还有顺天府历代积攒下来的几十万两银子,也被划入户部账目之中。 同样的情况,也在天下各个府县之中。 甚至山东与河南是因祸得福。 因为河南与山东有黄河改道之祸,他们本地财政都支撑黄河大工了。 但是于谦爱惜民力,在收刮地方方面,是留有余地的。而被逼得焦头烂额的周忱,可顾不得这些了。 不管那一级府县,手中结余的赋税超过一千两,统统征调入京。 一度让下面各府县,连给下面胥吏的银子都没有了。 忙到朱祁镇都敢见周忱。 因为周忱如此作为,已经被很多人抨击了。如果之前下面人说周忱是奸臣,是聚敛之臣,还是下面偷偷说。 但是此刻,已经传播到整个士林之中。 没有办法,周忱所做的事情,就是想办法不影响民生,或者尽量少影响民生的情况之下,从石头里榨出油来。 好给朱祁镇补庞大军费缺口。 这样的做法,能有好名声才怪。 周忱为了支撑前线做战,已经什么也不管了,将自己一点名声也都砸进去了。朱祁镇任用的几任首辅,杨士奇,杨溥,乃至于曹鼐,大多人即便去任,都有一个好名声,唯独周忱还没有等离任,已经声名狼藉。 朱祁镇觉得很对不住周忱。 一想到这里,朱祁镇更恨瓦刺了。他问张辅说道:“成国公此去追击,能不能擒杀也先老贼?” 张辅说道:“大抵是不能的,陛下,纵观太宗皇帝历次北伐,纵然有大破鞑子之时,也很难擒王杀将,这也是草原上的地形所限制的。” 朱祁镇叹息一声,说道:“也是。那胜负之数?” 张辅说道:“陛下亲政以来,厉兵秣马,养精蓄锐,以待北伐。京营,边军准备多时,士饱马腾,士气可用。足可一战。” “陛下问臣,胜负之数,臣却难以尽言,盖因战场之上变数之多,非人力所能尽算,只能尽人事而听天命。” “只是臣以为朝廷只要不过度深入草原之中,不越过瀚海,即便有小挫,大军也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大明在陛下的领导之下,国力蒸蒸日上,虽然被黄河牵制了国力,但是只要熬过这一两年,陛下就能重整旗鼓。” “而对瓦刺来说?也先手中的筹码,乃是马哈木,脱欢,也先,三代积累下来的,一旦有败,想要重整旗鼓,却难了。” “故而,大明不惧败,瓦刺惧之,朝廷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陛下只需宽心以待,会有好消息的。” 张辅所说的话,看似看好成国公一战攻成,但是细细品读,却是回避了这个问题。 朱祁镇也感觉到这一点。 却也没有在意? 原因很简单,在皇帝面前说话,是要负责任的。 一般大臣都不会言之凿凿,在皇帝面前承诺承担什么?一般情况下,都会给自己留于几分余地。 为将来留于分寸。 当然也有不这样做的,要么是胸有成竹,要么就是愣头青。 朱祁镇关心的是张辅所言大明不惧败,但是瓦刺惧之,这一个论断。他莫名就安心下来了。 虽然成国公带领的是大明军方主力,是大明现有最大的重兵集团。但是是不是成国公一战覆灭,大明就亡了? 不是。 大明国势一直处于上升期。 虽然一战大败,或许对大明有很大的影响,但是决计不会牵扯到大明存亡这个角度。 朱祁镇心中暗道:“当初皇帝被俘,大明尚且能再组织第二次会战。我就不相信了,我这十几年临朝亲政的威望,还比不上临时赶鸭子的二弟。” “而且,我已经安排了很多事情,即便成国公真正的全军覆没,我也能在十几天之内,组建出第二支大军。” 第一百九十章 猫儿庄之战 第一百九十章 猫儿庄之战 朱祁镇默默想了自己的安排。 此刻他被英国公一点,他忽然想明白一件事情。 或许,大明军队乃是朱祁镇统治的有力工具,但是并不是说军队是朱祁镇最重要的资本。他最大资本,乃是太祖太宗仁宗宣宗已经他五代帝王,对大明统治。让朱家王朝深入民心。 这个时候的大明,不仅仅是军心可用,也是民心可用,甚至官心可用。 朱祁镇自省,他登基以来,不敢说泽被苍生,但是也敢说,对天下百姓,也是有愧于心的,但是在尽心尽力这四个字上,可以问心无愧。 特别是对顺天府,直隶一省的百姓。 三千万两白银,砸到河北,河北水利工程,保证了再旱的情况下,也能保证最基本的口粮。 而且百万户河北百姓,就是朱祁镇最大支撑力量。 也是朱祁镇最后的后备军。 因为在维护水利工程上,每一个村落的壮丁,都有即便的编伍。真要必要的时候,只能分发武器,就能临时征召过来,有足够的军官。就能编练一批大军。 而朱祁镇身边的各种侍卫,还有武学的学生,已经北京城中闲置的老将,朱祁镇决计能在几个月之内征召一批大军。 这就是朱祁镇c计划。 他为了这一战准备了这么长时间,各种计划安排之下。即便成国公战败,那么全军覆没,朱祁镇也有信心,就在今年下半年,组建第二次,第三次会战。 他就不相信了,瓦刺真是天兵天将,能在半年之内打赢三次会战,然后攻到北京城下。 那他还要面对一场艰难的北京攻防战。 当然了,朱祁镇是决计不想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的。 只是,在这个时间点与瓦刺大战,朱祁镇总有一点被迫害妄想症。毕竟他的穿越并不能用科学来解释。 万一冥冥之中,真有所谓的历史修正力该怎么办? 而且他敢坚信,即便有所谓的历史修正力,只要不搞出陨石天降的事情,他就能平推了瓦刺。 当然,这并不是他所期望的。 因为如此一来,曹鼐的担心恐怕会变成事实了。 河北大地,家家带孝,不知道多少河北将士,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朱祁镇心思定下来之后,说道:“希望成国公不要失天下百姓之望。” 就在朱祁镇与张辅商议前线军情的时候。 成国公已经出了边墙。 前已经说过,现在大明边墙,不能理解为后世万里长城,而是由城堡,长壕,关卡,矮墙,等土木结构以及天然山势,形成的一道屏障。 还留有好几个缺口,供大军出入。 成国公带着五军营出了阳和口,已经传来消息 作为前锋的三千营,已经突击了猫儿庄,此刻正在交战之中。 成国公朱勇一听,二话不说,令旗一挥,大明主力骑兵开始加速,向猫儿庄而来。 时间前拨一夜。 黑夜之中,什么都看不真切,如果仔细盯着一片地域看,才能看出来,有很多黑影在在黑暗之中蠢蠢而动。 夏天的天空,明亮之极,纵然这一天并没有月亮,但是星河横过天空,星垂天低,光彩迫人。 在没有光污染的古代,天空的景象自然是绚丽之极。 天空如此美丽,再加上旷野的大地,时不时有狼嚎,以及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嘶吼之声,野行动物,都到了出没的时候。 只是熟悉的地方没有美景。 吴克忠,吴克勤兄弟两人,已经带队走了好很长一段时间了。 他们为了战事的突然性,禀告成国公后,带领本部人马,甩开大队人马,突进猫儿庄。 猫儿庄是一座废弃的城池。 乃是太宗北伐的时候建立的城堡,但是宣宗皇帝将塞外卫所一一内迁,在草原之上,如猫儿庄这般的废旧城池,不知道有多少。 一般情况下,只有夜不收执行任务的时候,才在这些地方休息一夜而已。 但是比起在草原上扎营,有一座城池防守起来要容易的多。 所以,瓦刺大队人马,从南方抢过的所谓物资,都在猫儿庄这里。 只是,瓦刺就是瓦刺,给他一座城池,他们这也不知道怎么守。 吴克忠兄弟,靠近猫儿庄已经临近天亮,派人摸过去一看,发现猫儿庄城堡虽然面积不小,但是比起这些抢劫过来的物资,却是小了不少。 故而大量辎重,都是围绕猫儿庄城墙外面堆放的。层层叠叠的,外面只有人警戒,连最基本的栅栏都没有? 甚至连城门都没有关上。 这简直是没有防备一样。 其实吴克忠对这样的情况,也是明白的。 因为大明安营扎寨,都是有一定之规,并不代表瓦刺也是这样的,这也是有众多原因的,最大问题,是在草原上,哪里有那么多树木?就地砍伐,作为栅栏。 不管是什么原因,既然瓦刺无备如此。 吴家兄弟自然是却之不恭了。 就在凌晨时分,大军在十里之外,发动了对猫儿庄的突袭。 之所以不摸近,却是十里之外瓦刺探马密度,尚可以无声无息的解决,而且即便有一点声响也无所谓,只要不是惊天巨响,也是很难传递到十里之外的。 而且骑兵要冲起来,才有战斗力。 瓦刺骑兵反应也很快。 立即将大车推到外面,大部分没有来得及上马的骑兵,就藏在大车后面,还有各种物资之后,弯弓搭箭,向明军之中射了过来。 而从猫儿庄之中,突出数千骑。 双方就这样撞在一起。 双方围绕着猫儿庄方圆数里之内,反复厮杀。 只是他们的打法都一样,因为三千营本身就是降鞑组成的,吴家兄弟都是蒙古人出身,他们现在还有自己的部落,就在甘肃一带,而吴家老三在家中坐镇,奉养老母。 所以他们即便装备精良多了,但是骨子里的打法,还是蒙古人的打法。留守的骑兵,也不耐烦守城。 或者说,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守城。 索性出来与三千营战场骑战。 此刻双方,就好像是两条死死咬在一起的狗,谁都被啃松嘴,而猫儿庄这里的辎重,就是这两条狗的狗食。 忽然一声尖锐鸣镝之声传来。这鸣镝自然是中空的箭头,射在空中,发出尖锐的声响,就好像是哨子一般。 多用来传信。 吴克忠自然知道,他一边厮杀,一边抽空向北一看,却见远远的烟尘掀起,有大队骑兵从北边而来。 是谁,自然不用多说了。 吴克忠咬着牙,他神色不变,只是他身边的将士脸色却变了。 并不是谁都像吴克忠这么镇定。 只是几乎是前后脚,南边的天空之中,有烟花爆鸣的声音传来,在白天这种花炮,不过是炸出一片白烟而已,但是声音要比鸣镝大多了。 这是军中号炮,自然是明军用来传信的。 传什么信自然不用说了。 成国公大军到了。 明军顿时奋起勇气厮杀。 十万大军是什么概念,即便是十万人,站在一起,也可以充斥任何一个人视线。 骑兵因为速度的原因,他们占地面积,只会比步卒大,不会比步卒小。故而猫儿庄附近的地势虽然多为丘陵,地势说不上险峻,但是已经不可能装下几十万大军会战。 故而当吴家兄弟发现双方大军靠近猫儿庄的时候,其实双方已经交上手了,不过是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 成国公得到消息之后,几乎当机立断分兵三路,以扇形向猫儿庄挺进。 第一百九十一章 暴风雨前的平静 第一百九十一章 暴风雨前的平静 成国公固然是考虑道路通行能力。 其实在边墙之外,是没有人工修建的道路。大军挺进的道路,都是天然的山脉缺口,或者说平坦的地势。 大多是约定成俗,比较好走的天然通道。通行能力也是相当有限的。 与其大军都堵在一条路上,还不如分兵数路,而且成国公还有一个想法,他听前面说,猫儿庄既然打成一片,就说明这战事,一时半会儿是结束不了了。 大军一出,自然能胜利。 但是成国公怕这些人逃之夭夭,根本抓不住尾巴。 所以,成国公先派出两支骑兵,迂回到后面,断他们归路。 只是很不巧,也先也是这样想的。 于是在猫儿庄这边还没有打起来,在猫儿庄偏东。偏西两个地方又开辟了一面战场。 总计二十几万大军,都分布在方圆几十里三个战场之上。 随着瓦刺本部大军,与成国公大军慢慢临近。 猫儿庄的厮杀也告一段落了。 却是吴可忠胜了。 在交战的时候,吴克忠抽空子,抢了猫儿庄。此刻猫儿庄,已经猫儿庄附近的辎重都归大明所有了。 所以成国公到了,直接将本部驻守在猫儿庄之中,在残破的城堡上升起了成国公的帅旗。 剩下数万骑兵,列成五阵,以猫儿庄为中心展开。 而瓦刺也先,也带着本部数万铁骑,已经两侧轻骑,已经到了。 双方相距十几里,纷纷下马修整。 大军相距在咫尺之间,却好像是暴风雨之前的平静。 一时候半会儿是打不起来的。 毕竟这种大战,对双方来说,都是几十年的国运下注,怎么能不谨慎啊? 也先与成国公都是宿将。 越是大战,此刻就越是谨慎。 猫儿庄之中。 成国公带着人,视察夺回来的物资。 什么铁锅,破烂衣服什么的,成国公看都不看一眼,却对几万石粮食,却赞不绝口。说道:“好,今日之战,恭顺伯乃是首功之臣。” 为了提高速度,成国公所部带的粮食不多。大队辎重此刻才刚刚到了大同,让后勤从大同到这里,最少需要小十日。 而此刻俘获这么多粮食,足够大军用上一阵子了。 如此一来,成国公在战术战略的选择之上,就有更多的自由度了。 至于蒙古人抢劫金银珠宝之类,也可以用来赏赐全军,激发士气。 什么?有人说这是大明百姓的? 很抱歉,大明官军可没有那么高尚的情操,且不说,这苦主大多都已经不在了,即便这些苦主在,被大明官军抢过来的东西,也会按照军中战利品分配。决计不会还给百姓的。 吴克忠说道:“末将谢过国公。” 成国公伸手抓了一把麦子,说道:“你与瓦刺交手一阵,你感觉怎么样?” 吴克忠说道:“秉国公,瓦刺军队特别坚韧,如果是兀良哈的军队,决计不可能与末将坚持十合。” 所谓十合,是指骑兵列阵对冲十次。 “末将与瓦刺骑兵对冲,都记不清楚几十合了,但是对面依旧能挺得住。” 蒙古骑兵之间的交战,大体上就是双方列阵对冲一次,然后拉回马,再次对冲一次,就如此反复,一旦谁撑不住了。 就会演变成一场追杀。 吴克忠自诩也是一个人物,但是此刻想起瓦刺骑兵的坚韧,不管落马多少人,不敢死多少,有一种死磕到底的狠劲。 与兀良哈等部,是决计不一样的。 成国公眉目之间有一丝阴沉,瞬间被遮掩下来,他虽然来的迟了一点,但也看见双方交战的末尾。 对这战况也是非常吃惊的。 三千营,五军营乃是大明骑兵精锐之中的精锐。瓦刺能与三千营对冲这么多次,而不崩溃,已经超出他对瓦刺骑兵战斗力的预料。 不过,成国公而今是方面大将,一军之主,很多表情都不能外漏。 “还有?”吴克忠说道:“末将有一件事情,想不明白。” 成国公说道:“你说。” 吴克忠说道:“猫儿庄的物资太多了一点,末将受命偷袭瓦刺后军,但是末将看了猫儿庄的物资,单单是这数万石粮食,就是瓦刺人不能放弃的。” “他们为什么将这些物资放在大军最后面?” 这一个疑问,吴克忠很早就有了。 一般粮食即便是撤退,也不会将重要物资都丢在后面,这不是拱手让人吗? 成国公微微一笑,说道:“吴将军过虑了。不过是也先转运不及而已。如此一来,却帮了我军大忙了。” “而今我军粮草充足,可以坚壁待战,我看看也先能不能咽下去这一口气,愿不愿意就这样两手空空的回大漠。” 成国公立即下道:“传令各部,下马休息,依靠猫儿庄布防。” 成国公一声令下,外面的阵势就慢慢变化起来。 在明军阵前,多了不少车辆,多是太平车与独轮车。他们都堵塞了瓦刺铁骑冲锋的道路,而又有不少,汉人骑兵下马,挖起了壕沟矮墙,一副要坚守的意思。 也先远远的看见了这一幕,说道:“朱勇这是逼我进攻猫儿庄。” 也先猜得不错,成国公正是逼迫瓦刺先行进攻。此刻的成国公甚至后悔没有将几营步卒来。 让他们在阵前列阵,想来瓦刺也不能撼动。 此刻更多是摆摆架子,迫使瓦刺下定决心与大明决战。 否则不要看双方主力相距不过十几里,瓦刺人一心想逃的话,成国公是死活追不上的。倒不是瓦刺退兵速度多快,而是不敢追得太猛。 蒙古人这种诱敌深入,然后伏击的手法,谁不知道啊? 也先说道:“也好,就如朱勇所愿吧。” 也先立即召集所有将领,说道:“我们这一次南下,抢了不少好东西,此刻都在猫儿庄之中,不夺回来,我们就这样回灰溜溜的回到草原之上,我们如何面对各部首领,已经诸位的妻儿老小。” “而今敌人就在这里,我们打赢了就拥有一切,打输了,就等着明人如当初一样,一遍遍边烧边,一遍遍横扫草原,让你们的妻儿父母在仓皇之中,冻饿而死。” “不想再过这样生活的人,跟我杀。” 虽然太宗皇帝后三次北伐,大多是无功而返,但是蒙古人并非没有损失的。 不仅仅是农业需要看天时,即便是畜牧业也是需要看的。为了逃避明朝大军,该让羊群养膘的时候,一遍遍的折腾,他们的收获能好才怪。 于是当草原上极端天气到来的时候,自然是大量的减员,很多人没有死在大明的刀兵之下,却死在大自然的威能之中。 对于一些强盗来说,有什么比没有抢到东西更加让人沮丧的事情? 有,那就是抢到手的东西,又被人抢回去,特别是很多小部落,瓦刺各部底子厚,即便是没有这些物资,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但是很多小部落则不然,这些一点点物资,在明军看来,大多是破烂,但是在他们看来,就是救命的东西。 即便是再破烂的衣服,那怕死人的衣服,多包裹几层,也能让人在冬天活下来。 所以,这些人听了也先的话,自然是嗷嗷直叫,一心要夺回猫儿庄。 也先见状,心中暗道:“很好,这样也不枉我将这些东西都送到明军手中。” 不错,正如吴克忠想不通的地方,猫儿庄的守备有些松懈,而这种松懈正是也先暗中放水的结果。 因为也先要以这里为眼,下一盘大棋。 第一百九十二章 铁甲的黄昏 第一百九十二章 铁甲的黄昏 也先要下什么大棋,此刻还不是掀开牌面的时候。 而在也先的命令之下,瓦刺骑兵主力与大明骑兵主力第一次碰撞了。 成国公从来不是一个被动的人,他之前不过是诱瓦刺来攻,此刻见瓦刺骑兵出动了。自然一声令下,大明骑兵纷纷上马。随时准备出击。 成国公眼睛一凝,看着远处的骑兵,说道:“是他们?” 他忽然想起几十年的忽兰忽失温之战中,瓦刺三万铁骑的表现。、 说起来,也是相当之惊艳的。 他们是冲到了神机营阵前,才被柳升给打退的,在危机的时候,太宗皇帝亲自上阵突击,才算是大败瓦刺。 即便是例数太宗皇帝平生恶战,忽兰忽失温,也能与靖难时期几次恶战相比。 说起来瓦刺铁骑,并不是后世所想象的那一种铁皮罐头,他们虽然人马都披甲的,但是马儿的甲胄不过是皮甲而已。 至于瓦刺骑兵甲胄的样式,就杂乱多了。 有元代流传下来的甲胄,有西域流传过来的甲胄,又瓦刺自己打造的甲胄,还有从明军那么走私过来的甲胄。 甚至很多甲胄是个人打造的,一样的样式,也是不一样的区别。 而且甲胄在草原之上,不,不仅仅是草原之上,即便是边墙之外,都是非常重要的财产,甚至可以说是父子相承的传家宝。 否则老奴起兵的十三副铁甲,是怎么来的,大多祖传的。 只是在视觉效果之上,没有人注意这一点点区别。 虽然瓦刺骑兵并不是全身重甲,人马负重也有好几十斤,他们虽然多用良马,在负重上要比大明好上不少。 但是他们依旧不会像轻骑兵一下,急速奔驰,而是缓慢的纵马,用近乎踱步的方式一点点的靠近明军。 成国公说道:“武进侯朱冕,西宁侯宋瑛。” “末将在。”两人齐声出列说道。 成国公战在猫儿庄的城墙之上,扬起马鞭一指瓦刺的铁骑,说道:“让天下人看看,是瓦刺铁骑厉害,还是我大明铁骑厉害?” “是。” 随即大队明军从中间列开,无数甲骑出阵。 比起瓦刺的铁骑,大明铁骑甲胄要比瓦刺好太多了,大多都是一个样式,根据将官的品质不同,而有不同的甲胄。 在阳光之下,金光闪闪的。 所有甲骑清一色都拎着长枪,这就是太祖皇帝在江南就开始强调的,“拼得了铁枪”,因为江南少马,太祖皇帝那个时候,大明骑兵数量稀少,从来是集中使用,而且寻常士卒是没有资格进入骑兵的。 只有在马上能“拼的了铁枪”的好儿郎,才能入骑兵之中。 太祖皇帝在圣旨之中有详细标准,因为太祖皇帝自诩也是能“拼得了铁枪。” 这个标准就继承下来了。 五军营正是太宗皇帝编选天下卫所精锐,谈不上万里挑一,但也是精中选精。 双方对冲,虽然比不上南北朝的具甲骑兵的威力,但是也是少见的。毕竟没有强悍的国力是完不起重甲的。 似乎,一时间天地都静止了。 太阳似乎好奇着数十万的举动,停滞在天空之上,忘记了自己要往西走。阳光就好像是他的目光一般,赤裸裸的烧烤着大地。 不管是瓦刺人还是明军,此刻都额头冒汗,特别是重甲骑兵们,他披着几十斤的重甲,即便里面垫了一层丝绸内衣。 依旧觉得外面的铁甲此刻并不是冰凉的感觉,而是火烫的好像是烙铁一般。 更不要大战在即,每一个都在紧张,汗如雨下,自不必言。 从客观上来,而今的阳光是利于明军的。 毕竟明军固然也怕热,但是漠北瓦刺,比北京人更怕热。 双方距离一点点的拉进。 武进伯朱冕忽然从腰间拿起水囊,仰天一口气喝光了,不知道喝得是水,还是酒,随即将水囊砸在马下,说道:“儿郎们,跟我杀。” 随即所有重甲骑兵都将水囊喝完,纵马如飞,向前面飞奔而去。 瓦刺骑兵一瞬间也加速起来。 重重的马蹄之声,震动了整个天地,一层层烟尘,就好像是雾气一般,遮住了后面人的眼睛。 似乎仅仅是眨了一下眼,双方就死死的撞在一起。 一时间火光迸射,不少明军骑兵打响了三眼火铳。 虽然三眼火铳并不是什么太好的火器,但是在这一刻,还是爆发出自己的威力。火铳最大特点,就是破甲。 这铁甲如果用弓箭来射,恐怕二十步之内,未必能够一击必杀。 但是只要被火铳打中,即便打不破甲胄,里面的人也受不了了。 所以,忽兰忽失温之战中,连明军骑兵都有一点招架不住的瓦刺铁骑,在大明神机营之前折戟沉沙。 而今也是如此。 火器在骑兵作战之中运用,将重甲骑兵送进了坟墓,而今的重甲对决,已经是黄昏的绝唱了。 不过是因为骑兵火器运用上的不方便,才让重甲骑兵留有一定的生存空间。 就好像是着三眼火铳一样,说是能打三下,但是很多骑兵都是拿他们当一次性武器,打完就扔。 这也是朱祁镇培养出来的财大气粗,否则他们是万万不敢这样的。 一轮火铳之后,就是长枪与弯刀之间的对决了。 瓦刺骑兵长期与西域各部作战,在很多方面上吸取了各部落特点,所以他们的武器各异,多数用刀。 因为瓦刺没有能力为下面的军队统一制式武器,所以,他们的武器有相当一部分都是自己选择的。 可以说是五花八门。 一般是下面人怎么用的方便怎么来,是狼牙棒,连枷,等等奇形怪状的武器都用。 但是明军骑兵是清一色的长枪。 长枪在各种武器之中破甲能力还是不错的,一枪扎下去,一般都能重甲上扎出一个窟窿来。 在两军合围之下,双方一部已经杀的难解难分了。 也先似乎沉不住气了,一声令下,大队骑兵如排山倒海一般的砸了下来。成国公毫不示弱,除却刚刚退下来的三千营之外,将生力军全部砸了下来。 成国公站在猫儿庄城头之上。 此刻不过三丈的猫儿庄城头,成为战场的制高点,成国公双眉紧锁,死死看这战场之上的风吹草动。 成国公心脏在剧烈的跳动。心中暗道:“瓦刺果然是劲敌,不好对付,万万没有想到回打成这个样子。” 仅仅这一片战场之上,双方投入的军队数量已经超过十五万了,成国公朱勇发现自己已经完全的失去了对战场的控制。 如果是步阵还好一点,步阵一般移动缓慢。成国公朱勇还能镇的住场面。 但是这些骑兵都在迅速的冲击,转向,战斗,分离,甚至混战厮杀,一面将旗有如走马灯一般在迅速的转动。 这样急速变化的情况,已经超出了成国公朱勇的指挥能力。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是韩信点兵,多多益善。 英国公张辅对成国公朱勇的担心,是成立的。 成国公朱勇恐怕不具备十万人的战场指挥能力。 不过,成国公朱勇毕竟是宿将,在他发现已经不能有效指挥的时候。立即发现也先也面对同样一个问题。 那就是也先能控制住这样的混乱的场面吗? 在成国公看来,也先也不具备这个能力,所以成国公要做的就是比也先更能撑下去,他首先召集起来唯一预备队,也就是吴家兄弟手中的三千营。让他们随时准备出战,然后下令各自为战。敢后撤过猫儿庄者,立斩之。 第一百九十三章 瓦刺的崩溃 第一百九十三章 瓦刺的崩溃 此刻真正考验的不是成国公与也先的指挥能力,而是考验下面各级将领的指挥能力。 瓦刺从脱欢上位之后,几十年来连战连捷,让瓦刺从西域一隅之地,扩展到东西数万里的大国,其中将领也都是在一场场胜战之中磨砺出来的。 临阵指挥杀敌的能力。自然不容小觑。 而大明这边,京营之中新一代将领与他们的父辈相比,已经差了一筹了。但是太宗遗留下来的老将,还占据指挥位置。 如吴家兄弟,西宁侯宋瑛,武进侯朱冕,等等。 看他们履历,都是在太宗皇帝手下效过力。这样的场面虽然艰难,但是他们还撑得住。 而且在身体素质上,装备之上,京营都比瓦刺强悍不少。 没错,不要以为蒙古人都吃肉,就比京营身体素质强。 首先,朱祁镇对京营看的最紧。在待遇上京营决计超出其他边军,虽然不可能是顿顿有肉,但是隔三差五打打牙祭,还是行的。 而且古代游牧民族,生活也不想后世想的那样,顿顿吃肉。他们更多是吃奶制品等等。 单单看身形就知道了。 蒙古人个头一般都不少太高。与从数百万卫所军中选出来的精锐相比。自然比不过。 这种体力,装备的优势,反应在战场之上,就是虽然明军将领在很多战术层面有些呆板,没有经营,很多时候反应慢一拍的。 但是瓦刺骑兵却不能将明军击溃。 一直在这个时候,双方杀伤还是相当的。 成国公朱勇稳坐钓鱼台,但是也先就有些坐不住了。 这就是国力的差距。 承认成国公带出来的三千营,五军营,已经各部骑兵,是大明军中的精锐,但是并不是说大明没有了这些军队就不能活了。 而且成国公根本不多考虑这些问题,他只需要考虑如何胜利就行。 所谓慈不掌兵义不掌财,成国公打过半辈子仗了,早就淡看生死了,不管是瓦刺的,还是明军的。 鏖战两个时辰,最少有万余横死当场,成国公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但是也先却承受不住了。 这一次也先麾下的将士,大多都是瓦刺精锐,虽然还有一些征召的部落军队,但是他们与瓦刺本部的战斗力相差太大了。 在这样的厮杀之中,根本就是煎熬。 已经有稳不住的形态。真正挡在前面的都是也先的心头肉。 这样的骑兵,瓦刺不超过十万。 这就是也先控制整个草原的基本盘。 仗打到这里,胜负还没有分出来,也先已经知道一件事情,就是这样死磕,即便是他打赢了。瓦刺也输了。 因为瓦刺没有实力镇压住其他有野心的人了。 这样的胜利,并不是也先想要的。 也先心中暗道:“南朝虽然战力大不如前,但是底子还在。只能另想办法了。” 也先一声令下,下面人纷纷吹起了号角之声。 一时间下面蒙古骑兵立即纷纷进攻。 这号角是督促进攻的号角。 只是战场上的变化,却超出所有人的预料之外,战场之上,具有有一半铁骑掉头撤回来了。 所有撤回来的骑兵,自然是瓦刺本部人马。 一时间,被拖在后面的蒙古各部有十万个曹尼玛说不来,因为他们要面对明军的反攻了。 没有瓦刺本部人马作为砥柱中流,再加上这些蒙古骑兵被瓦刺人扔下来,更是士气近乎崩溃,哪里有一点抵抗能力。 明军各部根本不用等,成国公的命令,各路分进,就将蒙古各部给击溃了。 成国公见状大喜过望。 这一战斩首最少有一万多,也算是本朝少有一场大胜了。 只是仗打到这个地步,不仅仅成国公朱勇,不满意就此收手,连全军上下都不大满意。成国公一面下令各部打扫战场,一面派出一部咬住蒙古各部的尾巴追击。 但是为了提防,瓦刺有诈,追击一部,不许追的太远。 各部将士正在修整的时候,成国公朱勇召集所有讲官,开诚布公的说道:“今日大胜,瓦刺残贼,已经是釜底游鱼了,我欲追亡逐北,扬我大明之威,诸位将军可愿意跟随?” 下面各级将领吃了甜头,自然不愿意就此放弃。 这一次大战,或许对延边各地是一场天大的浩劫,但是对整个勋贵集团,简直是一场盛宴。 别的不说,单单说这一次俘获的物资,大部分固然要充军需,但是有些东西,却是可以全军各级将领自己分了。 出兵打仗,不仅仅是军功,还是有外快的。 各级勋贵家族都是富贵之极,这其中固然是朝廷赏赐,更有这种打仗之中顺道而来的外快。 “我等愿意。”大部分将领都齐声说道。 成国公朱勇看见吴克忠没有动,语气看似平缓的问道:“恭顺伯,你有什么意见吗?” 吴克忠说道:“末将不敢,只是末将觉得今日瓦刺好像没有尽全力,此番追击,末将有些担心?” 成国公说道:“恭顺伯多虑了。” “蒙古鞑子伎俩,我岂能不明白,不过诱敌深入,然后埋伏而已。出了前面山口,到集宁海子,一马平川,根本没有什么可设伏的地方。也先的心思我也明白,他怕手下折损太多了,影响他在草原上的位置。” “这才如此。” “不过,恭顺伯所言也不是没有道理,这样吧,大军留后军驻守此地,作为接应,一路追到瀚海之南,最多不过三百里,如果追不到,就撤军。” “诸位以为如何?” 成国公话语之中,一点也不尊重吴家兄弟,吴家兄弟就是蒙古人,成国公朱勇当着他们的面,一口一个蒙古鞑子,哪里有一丝尊重之意。 但是吴家兄弟也都习惯了。 鞑官就是这样。 这还是吴家从吴克忠父亲那一辈开始,就在大明为官。这才好一点的。 “我等遵命。”下面将领纷纷说道。 胜利就是一个将领最大的威望加成,刚刚打赢一仗之后,成国公的安排没有谁敢拒绝,吴克忠也是如此。 而且成国公心中也是有数的。 他决计不会越过瀚海而北的,因为如此在粮道之上,有太多太多的问题了。 猫儿庄已经出阳和近百里了,这里又有足够的物资。可以作为后勤基地,然后大军带十日干粮,就可以饮马瀚海之南。 一切顺利的话,不过七八日功夫,大军就可以收兵入关了。 也先一退,其他各部根本不去打,就会自己退兵的。 今年的大战,大抵就告一段落了。 但是成国公也很明白。 他并没有重创瓦刺主力,恐怕今后瓦刺骑兵年年秋后都会南下,到时候九边沿线防秋就成为必然行为了。 那时候兵力消耗,军费消耗,恐怕要比之前高出太多了。 从太宗年间开始的,九边宁静,只能我打别人,不能别人打我的局面,就此不负存在了。 成国公朱勇目光扫过所有将领,说道:“镇远侯。” 镇远侯顾兴祖立即出列说道:“末将在。” 成国公说道:“你带着本部人马,驻守猫儿庄,看好粮食辎重,还有伤员俘虏。等待接应大军。明白吗?” 镇远侯顾兴祖说道:“末将明白。” 成国公之所以选顾兴祖,并不是因为顾兴祖国公表现出色,而是表现最不好。成国公虽然觉得,此去,估计很难作战。但是问题是,一旦大战,就如同刚刚那一战一般,是一场苦战。、 顾兴祖能力有限,安排在军中,恐怕还连累了人,所系让驻守此地。 想来作为一个大明将领,守城这种看家本事也该会吧。 第一百九十四章 阿刺知院的去向 第一百九十四章 阿刺知院的去向 龙门所。 从独石堡,到龙门所,再到宣府城,这里有一条大明经营很久的道路,大明军队多次从这一条道路出塞。 这一条道路,非但是人工修建的,也是天然通道,两山之间相隔数十里,形成一片谷底,东南方向是燕山山脉,西北方向是大马群山。 而这一条通道此刻,被两支大军所堵死了。 一边是郭登本部。 郭登以龙门所谓中心,建立起好几座连营,更是临时铺建了从宣府到龙门的驰道。 之所以如此,就是郭登随时都准备撤退。 因为郭登很明白自己的分量。 首先瓦刺大军在自己的两倍以上,其次不管是燕山也好,已经其他山脉也好,远远没有到大军不能潜度的程度。 他之所以驻守在这里,不过是尽量让不让瓦刺大军进入宣府,让宣府百姓陷入大同一样的惨状。 一旦他发现,蒙古骑兵从其他方面迂回过来,郭登定然第一时间缩进宣府城中。 毕竟徐晞担任尚书的时候,对九边城防进行了一次大修缮。 宣府城比之前结实多了。 再加上宣府百姓都已经躲进城墙里面,凭借他手中兵力,守住宣府城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只是,一连数日,郭登都觉得对面营地情况有些不大对劲。 他一直以为瓦刺大军停滞在这里,不过是不想强攻,而是再从别处绕道,但是而今却感到不大对劲。 虽然蒙古人营地之中,炊烟依旧,人喊马嘶之声不断,甚至依旧每日有蒙古人大明军前耀武扬威。 但是,郭登依旧觉得,对面有一点不大对劲。 只是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劲,郭登一时间想不起来。 郭登每日都站在望楼之上,眺望瓦刺大营,但是始终抓不住脑中一丝灵光。忽然他听见一个士卒说道:“瓦刺这些天炊烟,一直没有变化。真是非常准时。” 郭登心中忽然一动,暗道:“对,我怎么没有想到。” 他此刻再看瓦刺军营,顿时觉得处处是破绽了。 最大的破绽就是瓦刺大军的炊烟太准时了。 郭登太明白了,瓦刺本身就是一个部落联盟。 即便领兵打仗大将军,也管不到下面某部落什么时候开饭。所以按照情理来说,这炊烟升起的时间,应该有前有后才是。 即便是郭登各部,生火做饭的时间也不是一样的,前后还是有误差的。 郭登想来想去,除非一点,那就是这些烟柱,并不是炊烟。 郭登为了验证这个目的,立即派夜不收去勘探各山取柴之地,有没有新痕迹,有的话,又有多少? 十几万大军驻守在一地,别的不说,但但是柴火消耗就是一个天数字,而这一点也是大明的地盘。 那些树木上有木材,而且容易看伐,那些山是秃山,根本没有草木,郭登是一清二楚。只需勘察一下痕迹,就能弄清楚,瓦刺大军木材到底消耗了多少。 已经,瓦刺大军到底有多少人? 此刻,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已经笼罩在郭登心中了。 当晚,郭登就得到消息,最少五天之内,没有新看伐树木的痕迹了。 郭登听了脸色铁青,狠狠的该自己一耳光。觉得这些明显的事情,他居然需要五天才能发现,他被阿刺知院耍了五天。 至于阿刺知院本部人马去了什么地方,郭登用脚趾头想,就知道很危险了。 这也是一叶障目。 郭登一直担心阿刺知院迂回,万万没有想到阿刺知院回撤退。 亡羊补牢,尤未晚矣。郭登立即作了决定,首先他将消息通报杨洪,北京,已经成国公。 但是考虑到时间关系,郭登觉得他派出的信使,到了成国公军中的时候,恐怕很多事情都发生了。 这些都做了之后,郭登就做了另外一件事情,就是大举进攻,攻破瓦刺的营地。 为了维持一个十万大军的架子,阿刺知院最少留下一万多人,只有足够的人数,才能瞒得过郭登的眼睛。 如果没有这一切精细的准备,郭登怎么可能看不出啊。 当夜郭登发动了夜袭。 蒙古大营瞬间被攻破,毕竟留下的这些人,撑起的只是一个架子,如果真将明暗哨,一起安排的话,他们这些人,根本不用睡觉了。 防御面积太大,人数又太少,面对郭登的突然袭击,他们根本没有怎么打,纷纷连夜北走。 即便如此,郭登也有一两千的斩首数。 “说。”郭登将脚下的靴子踩在一个蒙古人头人脸上,将他整个踩进泥土之中,面色有些狰狞的说道:“阿刺知院去哪里了?” “我不知道。我只是知道,他是往西北方向走了。”这个蒙古投入断断续续的说道。因为郭登踩的太用力,他一张嘴,就有土进入口中。 这对郭登来说,是一个坏消息。 他虽然心中已经有了猜测,但是他更担心这个猜测是错的。 所以,他心情很不爽。 郭登冷笑一声,反手拔刀钉在这个蒙古人的脖子上。这个蒙古人咯咯几声,鲜血从他的嘴里流出来,将大片大片的土地染红。 郭登立即下令大军北上,重夺独石堡。 别的事情,他也管不了,也不可能管了。他只能做好自己。一旦成国公大军阵出了什么差错,也要保证瓦刺大军不能轻易进入宣府境内。 更多的事情,他只能看北京怎么处理了。 郭登的奏报非常快的传递到了京师。 朱祁镇看郭登说阿刺知院退兵了,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这是不是瓦刺退兵的开始。 毕竟猫儿庄大捷的消息,已经传到了京师。 朱祁镇正在欢喜之中,他随即叫了张辅,让张辅给他解读一下。 张辅一看着情况,脸色瞬间白了。他最担心的事情,出现了。 如果说,阿刺知院想要退兵,他根本不用这样弄虚作假,还折损了不少人马。而且算算时间,郭登所说的五天之前,恐怕还在成国公出塞之前。 也就是说,成国公出阳和口的时候,阿刺知院本部人马已经离开了龙门所。 而从独石堡到猫儿庄,不过三四百里左右,即便而今成国公追得更北一点,最多也不过是五六百里左右。 对瓦刺骑兵来说,这个速度的突袭,根本不算什么事情。 朱祁镇此刻也看见张辅脸色有变了。 他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张辅如此失态,心中顿时有一种不妙的感觉,问道:“国公,出了什么事情?” 张辅说道:“阿刺知院本部大抵有十万骑,此刻恐怕已经去追成国公了。” 朱祁镇一听,顿时觉得头嗡的一声。有一种天悬地转的感觉,随即朱祁镇方而安心了。心中暗道:“该来的,终究会来的。” 就好像是楼上第二只鞋子一样,朱祁镇一直担心成国公战败,心中忧心忡忡的,此刻发现成国公可能真的要战败了,心中反而安定了很多。 反正最坏的结果,他已经有所预计了。还怕个球。 但是朱祁镇却没有给英国公好脸色,说道:“仅仅是这样吗?” 张辅喉头一动,说道:“臣还担心一件事情,延安,山西阵来报,这一支瓦刺骑兵,飘忽不定,从各种战报上来说,数量与位置都是猜测,虽然有斩首,但是却没有多少证明这一支军队到底在什么地方?” “而这几天之内,也没有消息了。” “或许是地方情报迟缓,就在路上了,或许是” 朱祁镇说道:“或许是,他这数万人马,此刻也在追成国公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 张辅的落幕 第一百九十五章 张辅的落幕 张辅说道:“老臣不敢欺瞒陛下,或许正是如此?” 朱祁镇负手而立,不去看张辅,说道:“我记得英国公很早之前,就说过,与瓦刺长城决战,并不是要与瓦刺战于边墙之内,而是依托边墙,战于草原之上,朕有没有记错?” 张辅说道:“陛下圣明,老臣却有此言。” 朱祁镇说道:“而今先生觉得,成国公在什么地方?” “集宁海子。”张辅说道:“按各路军报,此刻就在集宁海子。” 朱祁镇看了一眼地图,说道:“此地距离边墙,应该只有二百多里吧,算不是依靠边墙决战?那么能不能赢?” 张辅下跪行礼,说道:“臣不敢言。” 此刻的张辅嘴角苦涩之极,似乎咬破了苦胆一般。 成国公胜负已经成为他能否保留晚节的关键。 虽然张辅这么十几年来,早就想退下来了。 但是他也不想留下如此大的烂摊子。而朱祁镇如此说话,已经对张辅不满意了。 而且他又能说什么啊? 成国公很明显是中了也先的套了。 成国公作为前线主帅,宣大已经延边的所有情报,都是先给成国公一分,后向北京报备一分的。 在各种军报之上,朱祁镇从来没有朱批。 就是朱祁镇不想越过成国公去指挥下面的战斗。 但是成国公自己打得什么仗? 他似乎并没有将自己当成总领宣大京营的征虏大将军,而当成了援兵的主将。将这一战分成了好几个战场,各战场之间其实没有一点配合。 根本就是各自为战。 这个局面,张辅觉得,即便自己去,也未必能够全身而退了,最少要被剥下一层皮了。更何况成国公了。 很多考试,还没有考,能不能及格大家都有数了,对张辅这样的人,对成国公下场已经有了判断,那就是败局已定。 唯一的问题是败几分了? 全军覆没的败仗,也是败仗,折损大部的败仗也是败仗,折损了辎重,伤了不少军队,但是顺利撤出来也是败仗。 但是,这话却不是张辅应该对皇帝说的,张辅知道,皇帝决计不想听这个。 作为成国公的举荐人。成国公打了如此败仗,他定然要承担责任的。 朱祁镇说道:“这几天国公也累了,先回府好好休息一二吧。”朱祁镇根本没有回到,只是抬头愣愣的看着地图上集宁海子的位置。 立即有太监将张辅搀扶起来,张辅行礼告退。 向来身手矫捷的张辅,此刻却有几分老态龙钟了。 宣宗皇帝留下的辅政大臣,只有一个一直想辞官,不想管事想养生的胡濙了。 朱祁镇看着张辅凄凉的背影,心中暗暗一叹,但是有些机会,朱祁镇也不会放过的,如果成国公这一战真战败了。 很对不起,大明五国公恐怕要变成四国公了。 随即还有大明京营之中靖难勋贵集团,能连同这一场败仗一并料理了。 他一直停滞的军事改革,也有最好的切入点,可以将太宗皇帝的三大营,变成朱祁镇自己可以依靠的军事体系。 这对朱祁镇来说,也算是一个大好机会。 可惜,朱祁镇不喜欢这个机会。 他宁可慢慢来了。 不过,危机危机,先应对了危险才能面对机会。 朱祁镇首先想到的不是其他东西,而是如此将这个难过渡过去。之前预备的计划,也要拿出来了。 朱祁镇立即说道:“宣保定侯。” 大战期间,朱祁镇一直倚重英国公张辅,但朱祁镇也不是仅仅听英国公张辅一个人意见,他同样要问兵部尚书王骥的意见,以及保定侯孟瑛的意见。 只是王骥在内阁,每天奏事的时候问一问便是了,但是孟瑛却是奏折往来。对了,孟瑛的上奏是密奏,通过锦衣卫的渠道,直达御前。 朱祁镇之所以不召见保定侯孟瑛,就是不希望让有些过多解读。毕竟孟瑛在朱祁镇支持之下,在京营之中也拉起一帮人。但是京营的蛋糕就这么大,成国公这边占了,保定侯那边就少了。 保定侯这边占了,成国公那边就少了。 双方的关系,又能好到什么地方去?他们之间的矛盾,是很多人都知道。 如果成国公领兵在外,皇帝却与他的对头亲密接触,传出去了,会引起很多人的遐想。对作战不利。 而今这个局面,朱祁镇也不在乎了。 如果成国公真能大发神威,得胜归来,朱祁镇自然将今天的事情忘记的一干二净,不吝封赏,按张辅的意思,将成国公挂到内阁之中。再以封赏有功之臣的名义,将这些立功的大臣,全部分散到边境,反正要应对瓦刺的进去,也准备对瓦刺的进攻。这都需要合格的将领。 只是这种可能性有多大? 张辅都不敢说话。 朱祁镇自然要启用保定侯。 一直在渊阁休息的张辅,被请回家休息,而保定侯突然被召见。从很多年之后看,这其实是军中新老大接替的开始。 朱祁镇却没有想更多,等孟瑛来了,将张辅的分析,已经这些情报全部甩给了孟瑛。问道:“而今情况,该如何是办才好?” 保定侯孟瑛此刻也是白发苍苍了。他并不比张辅小几岁,而今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他细细看了各式情报之后,说道:“陛下,其实成国公之败,并不会太严重,因为,成国公带得都是骑兵,想要让十万骑兵在距离边墙这么近的地方,全军覆没,臣以为根本不可能。” “即便瓦刺以两倍兵力围攻,折损过半,已经是差不多了。只是唯一的问题,就是瓦刺大胜之后,不会善罢甘休,还会继续南下,那时候朝廷之中,就没有骑兵了。” 想想就知道刚刚败退过的骑兵,一时半会儿是不能派上战场的。宣府与大同,所有骑兵大抵不会有四万。 也就是瓦刺几十万骑,对付大明四万骑。 虽然大明还有不少步军精锐,比如刚刚到大同的十万步军精锐,已经大同与宣府原本的边军精锐。但是那又怎么样? 没有骑兵限制瓦刺骑兵,整个宣大的防线,就会被瓦刺分割,陷入被动的各自为战的局面。 朱祁镇说道:“计将安出?” 保定侯说道:“京城决计不能动摇,臣以为陛下当增兵紫荆关,居庸关,以及延边各关,不能让敌骑,直入北京城下。再图后举。” 甚至瓦刺能够绕过所有城池不攻击,直接扣关,攻居庸关,或者紫荆关,已经其他关卡。突破这些关卡之后,瓦刺面对北京,就是一马平川了。 朱祁镇点头说道:“好,朕一会召集内阁会议,你就列席旁听吧。先说说这一件事情。” 如果瓦刺骑兵能直入北京城下,那么朱祁镇面对就不是一个单纯的军事问题了,而是政治问题了。 虽然很多军事问题,其实都是与政治问题纠缠在一起,很难分开而论,但是两者成分上还是有权重的。 虏骑入京畿,这是要震动天下的,甚至会威胁到朱祁镇的威信。朱祁镇这么多年来,兢兢业业攒下这一点威信,容易吗? 朱祁镇微微一顿,问保定侯说道:“如果让你挂帅,代替成国公主持宣大军务,你准备怎么做?” 保定侯说道:“臣不知道,因为这不取决于臣怎么做?而是取决于成国公给臣留下多少本钱。” “有多少本钱,自然做多大的事情。” 朱祁镇心中暗叹:“希望不要败的太惨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哀兵 第一百九十六章 哀兵 有时候,越不想发生什么,就越会发生什么。 此刻成国公朱勇脸色铁青之极。 原因很简单。 成国公朱勇在猫儿庄之战后,追击瓦刺。在探明瓦刺的牧群在集宁海子的时候,就带大军突击此处。但是只获得数万匹马。 当时成国公朱勇就觉得不对了。 很多人都以为,游牧民族是不需要后勤的,却是大错特错了。 即便是游牧民族征南,也是需要后勤的。 一般情况下,都会赶着牛羊在大军一百里,到二百里外。成国公跟随太宗皇帝北伐过,经验很丰富。 他一看,这所谓的牧群,就知道不对。 牧民太少了。 随即四边烟尘升起,大队瓦刺骑兵出现了。 成国公自然是凛然不惧。 带着骑兵与也先本部人马鏖战。一时间双方焦灼,就好像是猫儿庄之战的翻版一般,双方杀伤相抵,就要看承受能力了。 那一方先承受不住伤亡,那一方先崩溃,剩下的一方,就是一场单独的追杀。 但是鏖战正烈的时候,另一支瓦刺的军加入战场之中,顿时压制住了成国公所部。 不过,大明骑兵比瓦刺骑兵坚韧多了,面对几乎是自己两倍的骑兵,大明骑兵依旧鏖战了整整一日,直到日暮时分,双方收兵。 成国公就带着人马在集宁海子湖边安营扎寨。 只是清点各部人数,却是伤亡惨重之极。比猫儿庄之战伤亡还多。 更重要的是,他被困在这里了。 集宁海子这个湖虽然不大,但是也不小,这个湖泊也是季节性的,此刻正是夏季,正是集宁海子一片汪洋的时候。 集宁海子在北,瓦刺大军在南。大明出塞的十五万骑兵,留守猫儿庄的兵马,还有伤员,已经战死的士卒。 而今还有十一万多骑兵。 但是粮食每人仅仅带了十日的。 这个问题也不可能瞒得过对面。 因为成国公大军奔袭,并没有带什么辎重。所以他们的粮食,只能随身携带了。只需翻翻战死明军将士的尸体,就知道大军粮食储备如何。 也先根本不用与明军拼命,只是守上十几日,让大明士卒将马肉都吃完,他们就成为软脚虾了。 岂不让任人宰割。 成国公将诸将召集过来。 所有人都默默的看着篝火,一时间没有人说话。远远的呻吟之声传了过来,却是伤员在缺医少药的情况之下,只能发出最后的呻吟。 这呻吟之中,在黑夜之中传得很远。 成国公说道:“我反思了一下,也先小儿,一步步败下来,就是为了今日,今天出现的应该是阿刺知院。” 在成国公看来,也先为了将他们诱到这个地方,就投入了数万条人命了。 毕竟猫儿庄之战,是真正的败仗,光明军斩首就有几万,更不要说那些没有斩下头颅的。 也正是这一战给了成国公错误的消息,才让成国公自信满满的再次北上,觉得即便是瓦刺有些埋伏,也完全没有问题。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声势浩大的南征,分什么数路人马,都是虚招,真正就是将大明这个重兵集团给歼灭掉。 成国公既悔且恨,但是他更知道,这个时候并不是悔恨的时候,他必须将这些骑兵给带回去,否则大明边境将陷入全面的被动之中。 成国公说道:“现在的情况,大家也都知道,不可能有军队来救我们,即便有人来救,我们也等不到你一天,唯一的办法,就是明天一股做气,冲破瓦刺本阵,回到猫儿庄,猫儿庄虽然地势狭小,但是有粮食。” “大军能固守半月,猫儿庄距离边墙不过几十里,倒是等大队步卒接应,我们就不惧瓦刺骑兵了。” “到时候我们再想报仇的事情。” “不过现在要有一个做先锋。” 成国公说出了最难受的一件事情。 他说的容易,如果瓦刺骑兵本阵是那么容易突破的,今日就不会打了整整一天,都没有撼动瓦刺本部。 明日之战,必定惨烈无比。 作为冲阵的先锋,更是近乎九死一生的下场。 别人能不能回去,还是未知之数,但是做先锋,却是决计回不去的。 “我来。”两个人同时说出来。 却是宋瑛与吴克忠。 宋瑛看着吴克忠说道:“吴将军所部,多为轻骑,这事情还是我们重器来做吧。”宋瑛说道:“我老了,几十年什么事情都经历过了,但是这些人都是大明军中的种子,不可全部折损在这里。” “明日,我以铁索连马,直冲敌阵,即便是全军死绝了,也为军中冲出一个缺口。请诸位的放心。” 宋瑛资格很老,当初宣宗驾崩,太皇太后秉政就那宋瑛控制京营,平衡局面。 而且宋瑛不是靖难集团的,他祖上乃是开国功臣。在军中也很低调。他的年纪并不比成国公年轻。 只是他与皇室关系亲近,家中有人尚仁宗皇帝公主。但是他却没有作战经验,一生大半时间,都是凭借亲贵混日子。 但是,他对大明忠诚,却是毫无问题的。 成国公起身向宋瑛行了一礼,说道:“谢过宋老将军了。” 吴克忠说道:“那么我断后。想来我三千营,轻骑最适合断后的,只是我有一件事情,请求国公。” 成国公也需要一个断后的,不要看吴克忠说的轻松,成国公岂能不知道,这样的情况之下,瓦刺能轻易放他们走,才是奇怪的,开路前锋固然是九死一生,但是断后人马,又何曾安全了。有人愿意承担,他自然愿意答应他的条件。说道:“讲。” 吴克忠说道:“我弟弟克勤,也在军中,我希望国公能带他走。” “大哥。”吴克勤就在吴克忠身后,他立即说道:“我不走。” 吴克忠厉声说道:“这里有你说话的分吗?闭嘴。” 吴克勤也知道,按照军法,这种级别的会议,他哥哥有说话的资格,但是他却是没有的。 吴克忠继续对成国公说道:“我知道,有些强人所难,但是我家三弟,远在甘肃,没有在京师混过,不足以支撑门面,我那儿子,才二十出头,不知道天高地厚,我总要给吴家留下一个人,支撑门户。” 成国公朱勇听了,心中恻然。 他很明白自己的结局,吴克忠战死,皇帝是不会为难吴家的,吴瑾这孩子,他也是听过名声的,是一个拼命三郎,故而有些鲁莽了,但是谁年轻的时候,不是这样。 就是张辅年轻的时候,在战场上拼命的时候,也未必是多英明睿智。 只是成国公府,却是完了。 不管他能不能活的回去,陛下给他这么多兵马,还有这么高的礼遇,他却打成了这个样子,折损这么多人马? 不用言官弹劾,他自己都有一些惭愧无地之感。 将来的成国公府,日子绝对不好过,吴克忠还指望他弟弟支撑门户,但是朱勇只指望谁啊? 恐怕英国公张辅也要被他牵连了。 成国公朱勇想到这里,语气有些怅然,说道:“好,这个条件我答应了,诸位也是一样,父子在军的,儿子可以调入军中,兄弟在军者,弟弟也可以调入中军之中。” “明日一早,宋老将军为先锋,吴将军为断后,奋力向南,我们回家。” 众将齐声起身,说道:“遵命。” 一股哀兵之气,在军中传播开来,每一个得到命令的士卒,都精心准备,却夺取最后的生机。 只是哀兵能不能胜?却要看明日之战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将军百战死 第一百九十七章 将军百战死 正统十四年,六月。 九边烽火已经燃烧一个月有余了。 此刻真正到了决战姿态。 西宁侯宋瑛,满头白发,站在最前列,他面对数里之外,密密麻麻的瓦刺骑兵,根本没有多说话。 此刻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他身后一面大旗招展,西宁侯拍马冲在最前面。 从集宁海子向南一路是上坡。 虽然坡度并不是高,但是足以让瓦刺骑兵得到一点优势。 一队队明军骑兵,都用绳子,锁链,绑在一起,两马之间,不过一马之隔。 明军倒是想用铁链,但是一时间从什么地方弄出来这么多铁链。只能用数道麻绑在一起,并沾了水,加强韧性。 很多事情,有利就有弊。 如此数骑绑在一起,故而加大了冲击力。但是也失去了机动力。甚至一马被杀,数骑一起被连累。 这也是为什么,后世很少有这样打的。 因为这并没有技术上的难题,最大的难题就是死士。 并不是每一个人愿意接受必死无疑的任务。 所以冲在最前面的数千军队,与其说一支军队,不如说数千人的敢死队。 一夫拼命,万夫难当。 瓦刺骑兵将明军南下。自然也不会放任,派人来阻拦,只是来到近前才发现明军的意图,却已经来不及转向了。 只是硬着头皮撞上去了。 双方撞在一起, 就好像是海狼打在岩石之上,明军就是岩石,瓦刺骑兵就是海浪。瓦刺骑兵面对明军铁浮屠式的进攻。 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只是瓦刺骑兵也不是吃素的。到了拼命的时候,也爆发出无限的潜力。一个个不求能活,但求与敌人同归于尽。 他们不求杀人,先求杀马。 一马死,立即将数名骑兵拖住了。 而在高速冲锋之中,他们很可能挡住后面的冲击路线。 很多时候,怎么也绕不开的。 所以,这数里的地面之上,全部是一片血肉模糊,不知道是瓦刺的血,还是明军的血。每一个纵马而过的人,都会留下大片的血脚印。 吴克忠是最后走过这里的。 他遥遥看着两侧大队骑兵向他追了过来。 吴克忠说道:“我向来当前锋惯了,不知道该怎么断后,所以,也先老贼,在此,谁愿意与我取他首级。” 所有人的沉默了片刻,说道:“愿随将军赴死。” 吴克忠自己很清楚,断后之事,几乎是有死无生,既然如此,他自然要选择怎么死了。他宁可死的轰轰烈烈的,临死之前,如果能杀了也先,自然最好不过。 即便杀不了,也震动瓦刺,吸引瓦刺注意力。 此刻,也先军前。阿次帖木儿正向也先请教,说道:“父王,明军虽然在拼命,但是我瓦刺男儿,怕他谁来?父王为什么下令放开通道。” 也先说道:“汉人的兵书,你也读读,所谓归师勿遏。” 阿次帖木儿说道:“父王,我读过,但是这里距离边墙太近了,不过二百多里,一旦这些明军逃入边墙之内,我们再想全歼就不大可能。” “这些可是南朝精锐,消灭了他们,到北京城下,就再也没有阻碍了。” 也先说道:“我小时候带你打,如果物太多,该怎么办?” 阿次帖木儿说道:“放开围子,让他们逃,带人在走后面追击。可以慢慢的射死。”阿次帖木儿说到这里,眼睛一亮,说道:“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也先说道:“这一次打,你下场试试手。” 在马力之上,也先所部备马加战马,是明军的数倍,这种追击战,瓦刺是从来不怕的,明军面对兀良哈都追不上,但是他们面对也先骑兵,岂能逃得了。 如果列阵对冲,瓦刺骑兵与明军精锐,不过是旗鼓相当,甚至还弱了一层,但是一旦陷入追击战之中,那么整个战场形势都在瓦刺手中了。 此刻,明军阵形已经展开了。军队阵线展开之后,想要反身作战,并不是像一个人转身那么简单。 只能被动承受瓦刺的追击,一旦停下来,就会被数倍瓦刺骑兵包围住,再次突围,就再次面对拦截,与追击。 所以,瓦刺对明军的包围,并非在集宁海子这里。 而是,从集宁海子到猫儿庄,这一百多里都是瓦刺封锁之中。 甚至也先还在猫儿庄给明军准备了惊喜。 忽然,也先周围士卒大震,却见一直明军面对展开的十几万瓦刺铁骑展开了进攻,就如同飞蛾扑火一般,向也先的大旗下冲来。 瓦刺各部纷纷大怒,纷纷上前阻拦。但是面对冲在最前的那一员大将,根本拦不住。 倒不是吴克忠武技冠绝天下,实在是吴克忠存了必死之心,与人交手,都是奔着同归于尽去的。 而现在瓦刺各部将领都看的分明,而今分明是一场大胜,只是不知道胜上几分而已,每一个都不想死在胜利之前。 他们自然不想与吴克忠拼命。 吴克忠更是眼光即好,找到空隙,就甩来拉拦截的人马的。 但是吴克忠能够甩开。但是吴克忠的部下却躲不开。 所以跟在吴克忠身后的人越来越少了。但是距离也先本阵越来越近了。 也先见状,问身边的张宗周说道:“此乃何人?” 张宗周说道:“他乃是南朝三千营主将,恭顺伯吴克忠,父亲乃我大元平章。” 也先说道:“原来是世臣之后,派人招降。” 也先心中一直有入主北京的想法,在对大明建立起军事优势之前,他这个心态并不是太强的,但是此刻,他已经将这一件事情提上议程了。 想要迅速扩大势力,最好的办法,就是招降纳叛。这种政治手腕也先还是有的。 至于吴克忠是不是元朝世臣之后,这并不重要,说起来,张辅祖上还当过元朝的官,想招降总是能找到理由的。 吴克忠面对也先的招降,根本没有回答,反而趁着这个机会,猛地向也先身前冲了过去。他弯弓搭箭,瞄准了也先。 也先左右见了大惊,围剿吴克忠的瓦刺骑兵纷纷射箭。 一时间箭如飞蝗,瞬间将吴克忠连同坐骑射成了马蜂窝。 而吴克忠最后一箭,虽然射出了三百步,但是已经失去了力道,就好像是一片树叶一般,落在也先是身前,也先淡淡一笑,说道:“真勇士,是个英雄,不过,我平生最爱杀的就是英雄,此人如此忠义,我岂能不成全他,来人,斩下头颅,等大战之后,送入北京,要让南朝小皇帝看看。这就是与我瓦刺作对的下场。” “是。”众将士纷纷答应下来。 也先随即一挥手说道:“开始吧,这一场狩,让我看看,那一部最英勇。” 随即集结在一起的瓦刺骑兵瞬间分开,以千余骑为一队,向南而去。浩浩荡荡的南下。 看上去瓦刺全军都分散开来,但是他们之间关系还是很紧密的。毕竟之间相距不远,从左右两侧追了过去。 不需要攻入明军之中,只需急速进入明军骑兵几十步范围之内,一轮箭雨就是射伤射死不少人。 如果明军追击,更好不过了,左右数支骑兵聚集起来,就能将追击的骑兵给吞了,至于明军全军转向,与瓦刺决战。 那就很搞笑了。 瓦刺不需要做战,只需拖上几天,明军就会变成软脚虾了。 所以,对瓦刺各部骑兵来说,这与每年在草原上围黄羊,狼群差不了多少,唯一的区别,今年的物是人。 第一百九十八章 顾兴祖逃 第一百九十八章 顾兴祖逃 数十万骑兵,分成三股,就好像是动物迁徙一般,滚滚向南。 双方战死看上去,并不激烈。每人死战不对,没有势在必得。 但是双方纠缠之下,明军留下一具具尸体。 面对瓦刺几乎全时段,不停息的骚扰,很多明军的基层军官都沉不住气了,宁可带着本部人马去冲杀一阵,将这些翻身的苍蝇给灭了。 只是但凡离开本阵出战的,立即被滚滚烟尘给淹没的,即便距离本阵不过几里而已,厮杀之声清晰可闻,但是明军也不能出去救援。 因为一旦被拖住。就是一场恶战。 成国公朱勇而今唯一的想法,就是将剩下的骑兵带入关内。 只是如此一来,明军的士气也开始低落起来,即便是身边的人忽然落马,他们也不甘心,一心一意向南边逃走。 士气低落,更是被阿刺知院发现机会,他不甘心这样零敲碎打,而是带队向将明军冲中间切断,就好像是切香肠一般,将明军分割成一部部然后吃掉。 只是武进侯带着本部人马与阿刺知院打了一仗,杀伤相当。阿刺知院才知道,明军看上去好像是丧家之犬,但是骨子里还是停硬的,不好下口。 这才放手,按着也先的计划来。 这样的情况下,另外一个问题,却更加突出了。 那就是马力。 先前说过,明军的战马储备,根本不可能与瓦刺相比。所以瓦刺在骚扰明军,在明军两侧反复横跳。 如果单单说马匹奔跑的路程,瓦刺骑兵在明军之上,但是瓦刺骑兵可以换马,但是明军骑兵的坐骑并不多。 所以,马力已经有些不支了。 一旦马力不支,就会出现大量的战马死亡,到时候骑兵变成步卒,四条腿变成两条腿,倒是怎么逃入边墙之内? 成国公一想道,就感觉浑身发冷,虽然是在夏天,但就好像是到了数九寒天一般。 但是他更不能让大军停下来休息。 因为一旦停下来,想要再次南下,就是非常困难了。 很可能就是他们的死地了。 成国公目光落在地图上猫儿庄这三个字上。 猫儿庄是他的唯一的生机了。 这里有粮食,有简单的防御措施,大明很多骑兵下了马都能当步卒用,甚至比步卒来出色,猫儿庄虽然简陋了一点,但是守住决计是没有问题的。 而猫儿庄到边墙不到百里,只要大军出关,接应本部撤退就毫无问题了。 只是成国公心中一丝隐忧,一直徘徊不定。那就是,似乎瓦刺的意图,很奇怪。 他觉得如果他是也先,定然会不惜一切代价,将大军留下来,而瓦刺似乎没有这个意图。事有反常必为妖。 只是这个妖在什么地方? 成国公觉得只要不在猫儿庄就行了,一想到守猫儿庄的是顾兴祖,成国公只觉得眉头一直在跳,不知道是吉是凶? 就在成国公觉得猫儿庄就在眼前的时候,伯颜帖木儿也觉得猫儿庄就在眼前。 正如张辅所言,伯颜帖木儿在陕西延安等地的军报之中,有一种飘忽不定的趋势,就是因为那不过是几千的虚兵而已。 河套之地,在宣德年间尚不知道边事为何物?也就是正统年间,瓦刺才从原东胜卫的地段渡过黄河,进入河套之地。 所以纵然朱祁镇对延安等地的兵马有过加强,但是真算起战斗力来,延安,榆林这一带兵马,估计是九边之中最弱的。 所以,他们被伯颜帖木儿一个小花招给糊弄了,也情有可原。 也先南下之后,一直与两边都有联系,接到命令之后,他们立即就按照计划伏击明军骑兵。 不过,阿刺知院的目的是成国公本部,而伯颜帖木儿的目标就是猫儿庄。 是实话,虽然猫儿庄留守的人马并不多,但是真死守的话,瓦刺想要打下来,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毕竟,瓦刺不擅长攻城。 但是守将却犯了两个巨大的错误。 第一个错误,他中了伯颜帖木儿的诱敌之计。 伯颜帖木儿派了数百人沿着很多车辆,从西边来猫儿庄,到了猫儿庄附近,立即逃走,造成一个假象。 就是这一支鞑子,并不知道猫儿庄已经易手的假象。 顾兴祖见状,就带着几千骑兵将这些财物带回猫儿庄。、 这些财物是真的,金银珠宝,只是顾兴祖一出城,再想回去,却是想都别想了。 随即伯颜贴木儿本部人马立即出现,打得伯颜帖木儿仅仅胜了百余骑逃回猫儿庄。 其实交战的地方,距离猫儿庄并不远,最少在猫儿庄城墙之上,是能看见的,只是顾兴祖是一个老纨绔。 老镇远侯在永乐初年就死了,老镇远侯顾成一声功业在西南。特别是贵州。建年间被调来攻打太宗皇帝。 结果兵败投降了太宗皇帝。 建皇帝杀了老镇远侯两个儿子。 至于是镇远侯先投降,还是建帝先杀镇远侯全家,就见仁见智了。只剩下一个孙子,就是顾兴祖。 顾兴祖还没有十岁,老镇远侯就去了。顾兴祖没有人交道,凭借侯爷的身份在军中也能混一个职位。 至于打仗,顾兴祖貌似会了。 反正老镇远侯留下不少家将,都是能打的。用好他们一些小战事,就足以平定。 毕竟双方实力相差太大的时候,就是放头猪在主将位置上,也能打赢。毕竟猪是不会乱指挥的。 只是而今几十年过去了,顾兴祖也不是当年的少年,已经年过半百了,年岁长了,自己觉得自己的能力也长了,也混到大明军方高层了。 他追随成国公一路过来,没有打过什么硬仗,但是收获不少,更是没有将瓦刺看在眼里,所以伯颜帖木儿简单的近乎破绽百出的计划,他已经跳了进去。 如果单单是这样也就罢了。 毕竟猫儿庄并不大,人少一点,并非没有办法镇守了。 伯颜帖木儿也在进攻猫儿庄的时候,吃了不小的亏,在没有什么攻城器械的时候,伯颜的办法,只能是蚁附攻城。 而明军精锐士卒,即便是骑兵也知道怎么守城的,根本不用顾兴祖怎么指挥,就各就各位了,瓦刺士卒攻上来的时候,就是一顿箭雨,还有什么乱七八糟的石头,纷纷砸了下去。 让瓦刺留下一大批尸体。 只是伯颜贴木儿知道,他在也先整个计划之中占据了多大的距离,甚至一天之内,也先派了好几个人来问伯颜贴木儿,只有一句话,那就是猫儿庄打下来没有。 伯颜帖木儿以本部人马作为督战队,下令但是后退着战,不管瓦刺士卒在猫儿庄打的多惨,都不许回退。 死光了派下一批人上。 这种残酷近乎冷酷的办法,也让猫儿庄中守城变得艰难起来。 毕竟,瓦刺的弓箭也是能杀人的。 而且顾兴祖折了数千精锐骑兵,让城中人力有些匮乏,不得不将伤员也派上城墙。 就在双方厮杀正烈,明军连伤员都寸步不退,一具具尸体落在城墙脚下,硬生生的将地面垫高了半米有余。 继续打下去,就不用堆土攻城了,只要堆尸攻城就行了。 而在这个时候,第一线的将士还能坚持下去,但是顾兴祖却支撑不住了。 他这一辈子生下来就是荣华富贵,口中说的是兵书战策,但是何曾见过,真正的尸山血海,真正立尸之地。 所以,他怕了。 他带着百余骑亲卫家丁,从伯颜帖木儿预留的缺口之中逃走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 再战猫儿庄 第一百九十九章 再战猫儿庄 主将都逃走了,下面几乎个个带伤的士卒,又如何能坚持下去。 一部分跟在顾兴祖之后逃走了。有些人在猫儿庄之中战斗到了最后一分钟。 但是这一切对成国公都不重要了。 当他知道猫儿庄被瓦刺攻占之后,整个人晃了一下,差点摔在地面之上。 一瞬间成国公已经绝望了。 简直是后有追兵,前无退路。 有人说,可以不如猫儿庄径直去边墙。就算猫儿庄的瓦刺军,并不出来阻拦。单单说军中马力已经不支了。 战马从北京出发到大同,然后到猫儿庄,特别是在猫儿庄与集宁海子之间来回奔驰,又 面对瓦刺追击,厮杀搏斗。 马力消耗严重之极。 而马粮也不足了 而今正是草原上最好的时节,草长莺飞,在这种环境之下,只需放马儿吃一会儿草,就行了。 所以大军出动,带的马粮并不多,多是一些豆子。 只是而今,这些豆子早就吃完了。 一直打仗,瓦刺人根本不容明军停下来片刻。除非将人吃的干粮用来喂马。 但是出关时候十日干粮,而今吃得也不少了。每个人留下的也都不多了,给马吃了,人吃什么? 这样的情况下,马儿能承受的住才怪。 所以,猫儿庄的粮食,猫儿庄城墙,都是这一支军队的生机所在。 对于成国公来说,他已经没有一点求生之念了。 因为仗打成这个样子,入关之后,等待他定然是下诏狱。死在这里,与死在外边有什么区别? 一瞬间成国公手按在倚天剑上,缓缓的拔了出来,心中暗道:“此剑,吹毛断发,削铁如泥,而今用来斩我之首,却是再合适不过了。” “国公。”武进侯朱冕一把按住了成国公的手,说道:“事情还不到这一步。” 武进侯朱冕,是成国公朱勇的铁杆。这一路撤过来,三千营近乎全军覆没,宋瑛战死,连尸骨都没有留下。 各部折损都很重,而武进侯本部人马跟随中军行动,却是军中唯一几支保存战斗力的军队。 成国公朱勇说道:“而今你还有什么办法不成?” 武进侯目光之中露出决绝之态,说道:“猫儿庄落到瓦刺手中,打下来便是了。” “说句不客气的话,鞑子知道该怎么守城吗?” 成国公说道:“谁去,时间太短了。” 是的,时间哪里是短,是根本没有时间。 瓦刺人死死的咬住了大军,距离猫儿庄已经没有多远了,如果不能在大军到达之前,夺回猫儿庄,入夜之后,恐怕就是一场大屠杀。 人马具疲,在草原之上,有没有一点遮拦,瓦刺人还有不少生力军。 武进侯说道:“距离日落还有一段时间,我去。国公等着好消息便是了。” 武进侯退后行了一礼,说道:“我去后,请大哥保重。” 看从正统年来的战报,成国公,武进伯,大多是连在一起了,双方又都是姓朱,私下也有兄弟相称的时候。 但是武进侯却是一个知道分寸的人,在军中从来不会逾越本分。 此刻,他如此说。却是报了必死之心。 成国公朱勇张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这么多年搭档,彼此如左右手。彼此之间的交情深厚,不是兄弟,也好似兄弟了。 而武进侯朱冕,也是被朱祁镇列入靖难勋贵集团的重要成员之一。 成国公如今忍心让武进侯去打这样的战事,几乎必死。 看开路的人选,断后的人选,成国公其实一直想保留一下靖难勋贵的元气的。只是此刻,他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到了这个时候,谁不能死,谁不会死。 甚至有一种比死更可怕的情绪,那就是悔恨,成国公此刻恨不得自己亲手将自己碎尸万段。 遍聚九州之铁,难铸今日之错。 后悔又有什么用? 武进侯带着本部甩开大队,来到了猫儿庄之下。 此刻他找了一个不错的时机。 猫儿庄刚刚打下来,战场还没有清理干净,而伯颜帖木儿此刻不在这里,他已经去拜见也先了。 却是也先连番催促,伯颜帖木儿不得不亲自向也先解释。 当然了,也有伯颜贴木儿觉得这里已经大局已定。 明军几乎是丧家之犬,哪里有反攻之力,即便反攻又怎么样,虽然攻城的时候,伤亡惨重,但是伯颜贴木儿这边还有两三万人马。 虽然大多是各部落人马,真正瓦刺本部人马并不多。但是守一座城池,应该没有问题,而且算算时间入夜之后,瓦刺大军也该到了。 伯颜帖木儿心中也有一个小心思,如此大的胜战,可以说是瓦刺进几十年打过最大的一仗,甚至脱欢在的时候,也做不到这一点。 这样的事情,伯颜帖木儿岂能不多混一些功劳。真正有机会混功劳的地方,是什么地方?就是也先身边。 所以,伯颜帖木儿不想在这里多耽搁时间。他就将自己的亲信留下守城。 只是这些情况,武进侯朱冕并不知道。 武进侯朱冕来到猫儿庄三百步左右,翻身下马,挺刀持枪,对身后的人说道:“而今的局面,你们也都知道了,没有什么好说的,什么也不做,无非一个死,而拼命说不定,有一条生路。 你们愿意等死,还是跟随我拼一条生路。” 所有骑兵纷纷下马,在猫儿庄面前列阵。 武进侯说道:“好兄弟,跟进我便是了。” 他大喊一声,徒步向猫儿庄扑了过去。 说实话,武进侯虽然是将门出身,他父亲老武进伯,就是大宁城的守将,将大宁城献给太宗皇帝,奠定了太宗皇帝靖难胜利的基础,武进伯也是从下弓马骑射都不错。、 只是,他老了。 他也五十多岁了,比成国公小几岁。在成国公心中,他如果去了内阁,希望由武进侯朱冕执掌京营,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好像是英国公与成国公之间的关系一样。 五十多岁的人了,即便是年轻的时候,再怎么能冲杀,此刻也有力不从心的感觉。 只是此刻什么也不重要。 夕阳距离地平线已经很近了。 不出半个时辰,大军就到了。 所以,武进侯知道,他只有攻一次的机会,因为跟随大军来的,定然是瓦刺骑兵。有瓦刺骑兵在,想要攻下来猫儿庄简直是做梦。 所以,他只能拼命。 在夕阳之下,一根调皮的白发从头盔下冒了出来,随着武进侯大踏步前冲,一根汗珠摔在地上的浮土之上。 瞬间与尘土滚做一团消失不见,随即无数直脚踩在这一块浮土之上,将地面之上所有的沙土再次震起来。 无数明军士卒,沉默的好像是死人一般,跟随着武进侯的脚步冲向那一道短短的城墙。 箭矢如雨,无数箭矢打在明军头上。 虽然有不少人就地栽倒,更多的人身上带了好几根箭,已经不妨碍他们继续前进。 明军踩着瓦刺遗留下的尸体靠近城墙。 明军在箭雨之中,搭建人墙,攀爬城墙。 猫儿庄毕竟是很长时间没有维护过的的城墙,城墙之上早就长了很高的草,而且城墙外面一点也不光滑,反而坑坑洼洼的。 有利于攀爬。 武进侯在亲兵的开路之下,冲上了城头。 一时间全军大喜过望。欢声震天。 武进侯也有一些不敢相信,但是不得不相信,能这么容易登城,不仅仅是武进侯身先士卒,存了必死之心,也有蒙古人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发挥城池的优势。 而蒙古人也明白了这一点。 第二百章 马 第二百章 马 因为瓦刺守将发现,城墙上反而缩手缩脚,反正来攻城的人并不多,不如干脆出战。 所以,瓦刺人大开城门,已经其他各部骑兵冲了过来。 按理说,在城墙之下,骑兵对步卒应该很容易打赢,但是现实情况却不一样,无他,城外的尸体影响了这些蒙古骑兵。 这很多尸体,都是刚刚攻城时候留下来的。 蒙古人向来有一个习俗,那就是一个人战死了,如果有人将他的尸体带回去,就能继承他的妻子财产。 所以,对很多蒙古人来说,这些尸体,不是尸体,都是财产。 更不要说,攻猫儿庄一战,各部伤亡惨重,要知道伯颜帖木儿在河套的时候,号称五万人马,纵然他留在河道五千作为疑兵。他本部人马有万人,那么也剩下三万多人,而今城中却只有两万多。 剩下的人在什么地方? 就是在城外的尸体。 承受这么高的伤亡之后,这些蒙古人对伯颜帖木儿难免怨声载道,想要保留实力。比起城下的明军,他们更喜欢战马。 就是武进侯留在城外的战马。 这些战马对蒙古人来说,是一笔很大的财富。 所以,他们先去夺战马,甚至为了战马还起了内讧。给了武进侯极其宝贵的时间。武进侯到了城墙之上,更是奋勇厮杀。清空了一片城墙。 将明军大部接入城池。 如此一来,就进入短兵相接的巷战之中。 在这样的战事之中,并不是比谁更能打仗,而是比谁更不怕死。 所以明军虽然不多,却压制蒙古人打。 武进侯就站在城头之上,不再亲自下场。 就在双方交战正酣的时候,又是一批人再次来了,却是一队瓦刺骑兵。紧跟着却是一支明军。 一直纠缠在一起明军与瓦刺大军,一起到了。 但是面对这样的局面,瓦刺大军也没有办法。 派人进城增援,很抱歉,在这样狭小的地方交战,人多了败不开,人少了更不顶用,明军比瓦刺更善于步战。 最后,一道火光冲天,瓦刺烧了城中粮仓。、 瓦刺大军就退了出来。 明军这才进入猫儿城之中。 成国公进入猫儿庄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抢救粮食。拼命抢救之下,总算是有几千石粮食能够吃。 成国公这才松了一口气。 有粮食就好。 虽然一人一天大概一升,一旦粮食大概一百升,几千石看似很多,但是对十几万大军来说,也不过几日口粮而已。 甚至成国公唯一庆幸的是,他麾下将士损失惨重,而今各部虽然都还有建制,但完全不能与之前相比了。 人数大概只剩下六万多一点了。 从集宁海子到这里,一路上折损了一半左右。这就是也先钝刀子割肉的残酷。 真正要是与明军正面作战,自然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而这样的办法,明军伤亡不少,但是瓦刺伤亡却并不多。 同样庆幸人死的比较多的,还是城中的面积。 前说过猫儿庄并不是一个城堡,里面的空间有限,之前都将物资放在城外,也就是因为城中空间有限。 只是有限的空间,也要看怎么安排了 成国公自然要让大家挤一挤,几乎所有人都席地而坐,根据编制的不同,坐的地方也不同,城中密密麻麻挤满了人。 至于帐篷什么的,更是没有了。 也就是这样,才勉强装下数万大军。 成国公忙完之一切之后,才忽然想起来,问道:“武进侯在什么地方?” 左右说道:“似乎在城墙之上。” 成国公抬头一看,城墙之上有一个黑影,依稀是武进侯的样子,他从一侧登上城墙,走过去,行了一礼说道:“多些老弟了。” 武进侯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成国公觉得不对劲,按照武进侯的为人,一定会歉然才是。于是他就走上去,说道:“老弟。” 武进侯不动,连转身都不转身,已经看着城中。 成国公上前细看,却见武进侯身上,插满了箭矢,一时间不知道中了多少箭,而地面上满都是血。 而血已经干涸了。 武进侯身体向前微微倾斜,靠在女墙之上,一支手撑在墙面之上,另外一只手扶着长枪,而头就斜靠在长枪的枪杆之上。 成国公见状,好像忽然明白,想将长枪从武进侯手中取出来,却发现握的太紧,根本取不出来。 武进侯大概在刚刚登城不久,就已经重伤在身了。不知道那一支箭穿透了甲胄命中了要害。武进侯不敢影响战死,才在城上旁观。 随即就死在城头了。 成国公对左右说道:“给老弟找一个好一点地方,不要让鞑子发现了,也要好找,等将来将老弟给迁回去。” “是。”成国公的身边的家将立即答应道。 几个人将武进侯的身体放倒,却见武进侯的身子已经发僵了。武进侯将自己的亲兵也投入惨烈的猫儿庄争夺战之中,伤得伤死得死,武进侯本部人马,这个时候已经处于不存在的情况之下。 而且即便有将士看见武进侯,他们也不上前打扰,只是行礼之后,远远的避开。 这才让武进侯在这里站了一个多时辰。 成国公见武进侯双眼瞪圆,用手抚,却是死不瞑目,成国公小声说道:“老弟,你安心的去,朝廷一定会我你报仇的,当今少年意气,吃了这么大的亏,说什么也会找回场子的,你又是战死,家里会给安排好的好,侄子侄女,说不定因祸得福,你又什么好担心的,安心的去吧,下去之后,给老哥我找一个地方,老哥我随后就到,你就当给我打前站。” 武进侯忽然流下两道泪水,眼皮就软了下来,成国公轻轻的合上。 这个时候,吴克勤来报,说道:“国公马不行了。” 成国公心中咯噔一下,说道:“怎么回事?” 吴克勤说道:“一句两句,说不清楚,还是请国公去看看吧。” 此刻的吴克勤已经将一块白色的带子绑在头上了,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撕下来的。吴克勤虽然对成国公满肚子不满意,甚至将大哥之死,也算在成国公的头上。 只是他更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这个时候,不是闹内讧的时候,反而要更加的团结,大家才能从这里走回去。 回家。 但是即便如此,吴克勤也遮盖不住他口气之中硬邦邦的味道。 成国公此刻却不注意这一点了。 他立即跟随吴克勤走道马场,所谓马场其实并没有什么马场,与人也不过一线之隔,城中的环境,已经不允许单独建立马场了。 很多骑兵都与自己的马在一起。 成国公发现不少马已经躺在地面之上。 要知道马是一种不会轻易躺下来的生物,连睡觉大多数时候也是站着。 吴克勤蒙古人出身,他家里还在甘肃一带放牧,对牲口的情况,是行家里手,他给成国公说道:“这些都是脱力了,如果有时间养的话,是可能养好的,但是而今我们没有时间。” 成国公说道:“也就是说,这些战马明天不能用了?” 吴克勤说道:“何止是明天,一两旬之内都不能用了。” 很多机械固然故障率高,但其实马匹并不比机械可靠,这要高强度的,残酷环境下的行军,明军的战马都先支撑不住。 这个固然是因为瓦刺战马多于明军,也是因为明军战马在品质上就不如瓦刺。战马平均寿命十几年,所以这一批战马都不是出身草原的,而是人养出来的。 第二百零一章 决战前夜 第二百零一章 决战前夜 成国公朱勇沉默了一会儿,说道:“统计一下,有多少马不堪用了,就杀了吧,今日就让将士们饱餐一顿,明日要拼命了。” 可以距离最近的阳和口不过几十里。 但是到了这个地步,损兵折将,军中骨干几乎折损殆尽。 即便有多少马儿保留下来。恐怕也不如瓦刺的战马了。 战马从来是战争之中消耗最大的物资。汉武帝与匈奴大战,没有打几仗,将帝景帝的继续给打没了。 很多将士骑马出关,很多时候都是步行入关的。 此刻,瓦刺军中战马并非没有折损,只是瓦刺在别的地方,都比不上大明,唯独在战马之上,有独一无二的优势。 所以消耗虽然多,但瓦刺从不在乎。 吴克勤心一种一凛,知道有相当一部分士卒要步行了。 这个时候时候步行,几乎就是死路。 今天很残酷,明天只会更残酷。 就在成国公为明日之战忧心的时候,也先也在召集诸将议事。 也先怒气勃发,狠狠一鞭子打在伯颜帖木儿的脸上,将伯颜贴木儿的脸上狠狠打出一道血淋淋的伤疤,也先说道:“数年之计,就毁于你手。你还有脸来见我。” 阿失帖木儿连忙上前劝道:“父王,二叔也没有想到是这样。” 也先怒气不减反增,说道:“他不想想,我营造今日这个局面费了多大功夫,真以为南朝士卒都是鱼腩?如此大意轻敌,干脆从此就不会领部落了。安安心心当一个闲人吧。” 所有人都看到,也先将成国公十五万骑诱入四面楚歌之地,却不想想,为了这个局面,也先付出了多少,最少填进去两三万条人命。 虽然这些部落都不是也先的嫡系,但是这样的做法,还是会影响内部的稳定了,更不要说其中处心积虑,日夜谋划。 张宗周更是完善所有细节,花费了不知道多少功夫,建立有效的情报网,才有今日之局面。 战场之上的搏杀,故而是波澜壮阔,但是战场之后,悄无声息的算计,很可能在正统十年之前,就已经开始了。 也先本想今夜,将明军骑兵残部给一口吞了,然后协大胜余威再次入关,到时候明军各部自然没有还手之力。 不说攻入北京城下,但是横扫宣大乃至山西,却是毫无问题的。 自从王保保撤离之后,元朝的军队,已经有近百年没有过如此辉煌的胜利。可是,因为伯颜帖木儿的举动,反而打出一锅夹生饭。 如今数万明军挤在猫儿庄之中。 一下子有了很多变数。 比如说,明军在猫儿庄坚持下去,一旦时间长了,明军大军很可能来救援。到时候各种变数太多了。 也先的主要目的就不可能完成了。 虽然明军步阵也很厉害,最少杨洪的步阵,瓦刺骑兵是冲不动的,但是两条腿总就是两条腿。 没有四条腿,对瓦刺就没有威胁,明军没有大规模骑兵,对瓦刺就没有威胁。 所以,也先最最想要的做到, 就是将明军骑兵给杀绝种,杀断层,明军骑兵固然分京营与边军两大体系。 但是边军的骑兵,都擅长小规模战斗。这是他们的性子决定的,他们都是配合步卒作战,更多是防御鞑子的进攻,唯独京营,三千营,五军营,这些骑兵是真正的骑兵集团,是进攻力量。是能直接威胁到瓦刺腹心之地。 所以,他这一战目的,就希望这十五万骑兵,匹马不得南还。 如此明军想要重新建立起一直骑兵部队,就难了。 毕竟,很多军队都是讲传承的,也不是什么神奇的东西,就是很多东西,那么很简单的东西,不尝试一下,是不会明白。 战场经验更是这样的东西。 每一点点经验,都是要用人命来换了。 而今京营骑兵,比太宗年间大有不如,但是骨架还在。如果没有这副骨架,也先估计,再训练出这样的骑兵,南朝最少有五六年的功夫,甚至更多。 这就是一段让瓦刺骑兵蹂躏北地的空档。 对的,没错,朱祁镇一直担心的也先直入北京城下,是也先制定的最高目标,也就是那一种高高挂起,本身并不觉得能够完成的目标。 所以,伯颜贴木儿这个时候出了纰漏,可以想象也先有多愤怒。 如果不是伯颜帖木儿乃是也先的亲弟弟,也先直接,将伯颜帖木儿的人头给摘下来了。 “王爷。”阿刺知院说道:“不过区区小挫而已,即便明军躲在猫儿庄之中,也不可能长期待下去,猫儿庄有多大?是决计不可能容纳下数万人马,而今又是酷夏,几万人挤在一起,时间长了,不用我们动手,他们自己都会得瘟疫。” “所以,今明两日,他们定然会突围。在猫儿庄与阳和口之间,聚而歼之就行。物也赶够了,可以下手了。” 也先说道:“既然阿刺知院也为你求情,明日你就为前锋,一定要咬住明军。” 也先目光扫过所有人,说道:“阿刺知院所言不错,今日一天,明军就是好像是被我们驱赶的羔羊一般,而今这羔羊也没有力气了,是我们该下手的时候,所以,明日决战,任何人未得号令而退者,皆斩之。” “下去准备吧。” “是。”瓦刺各部将领纷纷答应下来。 也先一挥手让他下去了,唯独留下阿刺知院,说道:“有一件事情,我不敢告诉他们,而今我只能信任你了。” 阿刺知院说道:“可是关内出了什么事情?” “不错。”也先说道:“刚刚得到消息,大同总兵官杨洪,后营主将武兴,宣府总兵郭登,已经在阳和口集结了。” “最少有三万骑,十万步卒。” “出关营救不过这几日了。” 阿刺知院一听,说道:“王爷,何不将这一部人马也吃了。” 也先说道:“你也如此,这就是我不敢说的原因。今日将明军逼到了绝境之中,但是看明军依旧能临时反扑,攻占一城,明军不可小窥。如果明军深入草原之上,不要说十万步卒,就是百万步卒,我都不放在眼里。但是区区几十里,你觉得我们真能将明军包围在草原上吗?” 阿刺知院听了,也不由叹了一口气。 瓦刺步卒不行,瓦刺的政治结构,也使得瓦刺各部缺乏坚韧性格。 明军很多精锐,都可以战斗到最后一人,骑兵如此,步卒也如此。当然了,这样的精锐,在明军序列之中,并不是太多。 但是瓦刺? 瓦刺各部之中决计没有这样的军队。 不是他们没有这样的能力,而是也先就决计不会让瓦刺各部打这样的仗,对瓦刺的将领来说,他麾下的将士,既是他的士卒,也是他的部众,也是他的本钱。 为什么也先用自己的弟弟,儿子们,是他们多能打,不,因为他们是绰罗斯家族的成员的,他麾下的部众,乃是绰罗斯的家产。 而阿刺知院的部众,虽然有一部分是,也先配给他的,让他管理的绰罗斯家族的士卒,而也有一部分乃是阿刺知院本部人马。 别的不说,如果也先让阿刺知院打什么必死的仗,一定会死到最后一个人也不剩,阿刺知院也是不会做的。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也先在很多时候,避免与明军决战的原因。 阿刺知院是也先的铁杆,尚且如此,想要一口将明军步卒给吞了,就必须有人堵死明军,不让他们退入关内。 这种定然是尸山血海的的战事,派谁去? 第二百零二章 咫尺天涯 第二百零二章 咫尺天涯 瓦刺不会,任何大部落首领都不愿意。 而也先也不可能像逼小部落送死那样,直接派上督战队。 所以,这样的战事总就是打不起来的。 阿刺知院也明白这一点,恭维道:“王爷英明。”他心中忽然一动,暗道:“淮王跟我说这个 做什么?” 也先说道:“只是,如果仗打到这个样子了,还放明军骑兵走了,我也是真没有脸面了,我需要有一个去挡住杨洪等人,最少明天一天之内,不让他们出阳和口一步。这一件事情,我信不过别人,只信得过你。” 阿刺知院听了,立即说道:“遵命,请王爷放心,我这就出发,明天一天之内,我让他们出不了阳和口二十里。” 阿刺知院说二十里也是有原因的。 如果他真堵住阳和口阵战,且不说能不能成功。这本身就是一个办法,骑兵乃是离合之兵,从来不是阵战,特别是这种堵门的任务。 但是瓦刺那一支步军,敢与明军步阵阵战。 所以阿刺知院只能将明军放出来,有了回旋余地之后,就有办法骚扰突袭等等办法,让明军寸步难行,却不是什么难事。 也先说道:“这一战,就看你了。” 夏天的夜里,本来就很短,对于紧锣密鼓的双方来说,时间就更加短了。双方很多将领,都感觉,似乎在恍惚之间,东方都鱼肚白了。 一夜已经过去了。 此刻猫儿庄之中,所有明军都列阵,只有两三千士卒却没有战马,只能跟在军中,徒步行军。说起来,猫儿庄距离阳和口,也不过七八十里,步卒应该有能力走到阳和口的。 但只是有能力而已。 战场之上,他们那一线希望近乎为零。 但是他们不是最惨的。 最惨的是千余受伤行动不变的士卒,大军无论如何是不可能将他们给带走了。等待他们,只有死路一条。 甚至落在瓦刺人手中,很可能不得好死。 因为明军是缺医少药,但是瓦刺比明军更缺少医药。所以瓦刺人即便要俘虏,也不会要伤兵的。 因为,他们不想将宝贵的医药浪费在俘虏身上。同样,即便用了药,也未必就能救过来,不过是白白浪费他们的物资而已。 所以,面对这样的情况,瓦刺人的处理办法,不过是一刀了事。 其实同样的事情,也会出现明军之中,甚至明军比瓦刺还狠,因为对于瓦刺来说,健壮俘虏,还是一笔财产,可以做奴隶用。而对于明军来说,所谓瓦刺人最宝贵的财富,就是他们的项上人头,因为朝廷有赏格的。 拿瓦刺人当奴隶,远远比不上,瓦刺人头领赏赚的多。 很多蒙古俘虏都被明军给斩首了,这种屠杀其实也是双方习以为常的。除非你是带着人成建制投降的,比如吴家兄弟,他们老爹就是带着部落好几千人投靠朝廷的。所以,明军将士是决计不想落到瓦刺手中的。 就在大军出发的同时,猫儿庄中,传出一声声野兽一般的嘶吼,最后寂寥无声了。 一部分伤员自杀了,另外一部分伤员带着武器,准备进行最后一场厮杀。杀一个够本,杀两个就当赚了。 而此刻,大军出猫儿庄,瓦刺各部就冲了过来。 这一场厮杀,并不像昨天一样了。 昨天,瓦刺各部自己是追击割肉,而今却是一副拼命的样子。 成国公反而有些兴奋,因为此刻的他最不怕拼命了。 现在对于成国公来说,活着反而是煎熬,死才是解脱。成国公这一次起带着亲兵作为开路先锋,成国公在亲兵的簇拥之下,义无反顾的冲进瓦刺军中。 说实话,成国公这个年纪,他的武艺还能剩下几分,已经不可考了。但是成国公的亲兵,却是大明骑兵精锐之中的精锐。 毕竟即便再小看成国公,进入正统之后,边防上的大小战事,即便不是成国公主持的,也是成国公的背后参与进去的。 而且成国公好几次领兵作战在,都将表现最好的士卒纳入自己的家丁之中。人数虽然不多,但是真正比起战斗力,恐怕朱祁镇一心打造的乾清宫侍卫们,也不是对手。 原因无他,朱祁镇想培养的更多是将才,再选人的时候有很多政治因素要考虑,但是成国公并没有想那么多。 他只需选能打的人就行了。 这些百战余生的老卒,深受成国公大恩,出兵以来,一直在中军,也没有什么发挥的余地,就好像是一柄深藏的宝剑,此刻猛地出鞘,瓦刺与明军都失色。 却见成国公的帅旗,向东南方向挺进挺进再挺进,反复杀尽杀出,瓦刺骑兵根本挡不住。 一时间明军士气大震,呐喊之声震耳欲聋,奋发余勇,不管后面的追杀,一路向东南杀了过去。 生动的为瓦刺人展示了什么叫做归师勿遏,什么叫穷寇勿追。 瓦刺人并非不拼命,只是,他们不能比明军更拼命。 因为明军拼命,是不拼命必死,拼命还能有一线生机。所以,即便也先反复督促,一队队瓦刺骑兵被击退,然后再次杀人,战斗一开始就陷入白热话。 成国公一口气杀了二十里,再次冲不动,只能转向向东。 这里已经不是平原地带了。 平缓的地平线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有起伏了。 而且这个起伏越往南,就会越明显。 这就是靠近边墙的特征,原因很简单,大明长城的选址,最好能依靠天然地势。所以兴和口,就是也个天然的山中缺口。 就好像之前所说龙门所一样。 也就是这样的原因,在边墙以北有很多河流,都向北流。 这几战的胜利,却是成国公最精锐的亲兵折损殆尽,不管多么厉害的士卒,总就不可能万人敌的。 再厉害的人,在千军万马之中不过是消耗品而已。 成国公以他千余亲卫为代价,冲开二十里,但是此刻,已经冲不动了,同样冲不动的还有下面各部人马。 瓦刺所部在也先的督促之下,拼命咬住明军,明军有好些掉队,最开始步行跟随的士卒,从一开始就淹没在无数瓦刺骑兵之中。 他们昨天一夜的消耗,根本不足弥补昨天的消耗,此刻已经有很多人有体力不支的情况,而且有更多的战马支持不住了。 有不少将士都是坠马而死的。 成国公很清楚打不下去了,这才抢占一处高地,做最后的修整。 这是一片缓坡,虽然跃马能飞奔上来的。但是从低处向高处冲,总是更加吃力。 而成国公忽然转向,也让瓦刺吃了一惊,来不及合围,明军就冲了上去。瓦刺骑兵十几万列阵,将这里团团围住了。 成国公上去之后,二话不说,让所有人都下马休息。也不安排什么警戒了。 毕竟双方相距不过百余步,视力好的人,甚至能看见对面的眼睛。 成国公回头一看,目光扫过,悲从中来,双眼通红。 作为一员老将,他只用眼睛一瞄,就知道下面还有多少,虽然有误差,但大差不差,他估计而今片高台之上,只剩下不足四万人了。 当初他带着十五万骑,浩浩荡荡的出关,而今只剩下这一点骨血。不知道多少跟随他多年的老将纷纷战死。 大明精锐毁于今日。 成国公或许有这样的那样的问题,但是他对大明军队,还是有感情的,毕竟这不仅仅是他安身立命所在,也是他父亲,乃至他未来子孙安身立命所在。 此情此景,成国公又握紧了倚天剑。 第二百零三章 杨洪挂帅 第二百零三章 杨洪挂帅 就在也先进行最后的围剿的时候,杨洪也带大队人马出了阳和口。 时间再往前拨一夜。 这一次出兵,有很大先斩后奏的成分。 郭登发现阿刺知院不在龙门的时候,立即派人通知了杨洪。杨洪顿时大惊,立即知道成国公危险,就与武兴商议即可出兵接应。 武兴自然答应下来,他们出大同的同时,给北京发了奏报,不等北京回信就出发了。 郭登知道之后,也挑选宣府精骑万骑与武兴,杨洪汇合。 所以才有这一次出关。 朱祁镇得到消息之后,立即批阅,并命令杨洪为总兵官,总领大军。 至于剩下的事情,朱祁镇就没有多管了。 他所有精力都放在重组京营上面,对边境战事,不去多关注。 并非,朱祁镇不关注,而且他知道他关注了也没有用?无非是做最坏的打算而已。即便宣大边军,京营精锐全部覆灭,朱祁镇也要再拉起一支敢战之军才行。 燕赵多感慨悲歌之士,自古以来,河北与关西,都是出精兵的地方。所以,北京这个地方,招兵从来不是问题。 问题是如何调整兵制,适合招兵的情况。 卫所制度之中是没有这些募兵的地位。 这正是朱祁镇一直想做,一直慎重不敢做的军制改革吗?前线可能大败的消息,反而是朱祁镇兵制改革最大的推动力。 在北京可能危险的情况之下,谁都不会阻拦皇帝的任务举动。 一时间朱祁镇意志畅通无阻。 所以,朱祁镇有另外一场战役要打,对战事,只能托付一个信任的人。 武兴这员老将,或许太皇太后信任,当初朱祁镇登基之后,太皇太后放出镇守地方的将领之一,如果不是深得太皇太后的信任,这样的重任不会落在武兴头上。 但是朱祁镇却更相信杨洪。 虽然武兴是员老将,资历还在武兴之上。 朱祁镇如此,并不是感情用事,毕竟杨洪驻守边疆,已经有二十多年了,对这方面最有经验。 而武兴却转镇内地,还担任过漕运总兵官。在防御鞑子的业务上,朱祁镇还是相信一直在边境的杨洪。 等杨洪接到命令的时候,三军已经到了阳和口。 如此一来,三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有一点尴尬。 因为武兴资格最老,手中兵马最多,虽然多为步卒,三人已经都尊武兴为尊。但是朱祁镇却任命杨洪为总兵官。这就有一点尴尬了。 松了一口气却是,皇帝没有追究责任。 很多大臣将领出外的时候,皇帝都会授予便宜行事之权,但是一般大臣都知道分寸,一些小事,便宜行事是没有问题的。 这一次动用十几万大军,这一战如果败了,估计从边墙到北京,再也没有士卒了。事情如此重大,没有皇帝背书,胜了负了都不好说。 如果不是,成国公所部情况太危机了,说不定晚了一步,大明的骑兵都会全军覆没,他们是万万不肯冒这个险的。 而今有了皇帝背书,总是好事。 杨洪接旨之后,立即向武兴解释道:“武将军,此战陛下信任我,让我担任总兵官。不过是我在宣大有一些虚名而已。武将军乃是军中前辈,如果有什么事情,还请直言不讳。咱们都是为了救成国公出来。” 武兴脸色一丝也露不出来,说道:“都是为朝廷办事,谁当这个总兵,都无所谓。” 至于武兴是真无所谓,还是假无所谓,此刻谁也看不出来。 杨洪说道:“根据顾兴祖的消息,而今瓦刺已经占据了猫儿庄,我派出的夜不收还没有探明大军所在,但是想来瓦刺既然想占据猫儿庄,就一定有所企图。” “如此,大军就在猫儿庄不远处。” “所以,我军出关,直扑猫儿庄,夺下猫儿庄之后,步步为营退入关中,须在阳和关北三十里处留一部驻守,然后在晾马台,再建一营,如此前后呼应,就算是瓦刺有三十万人马,也撼动不了,我军的退路。” 顾兴祖此刻已经成为阶下囚。如果不是顾兴祖的爵位,朱祁镇的圣旨之中,就捎带将顾兴祖给斩首了。 只是胡濙劝朱祁镇,这个时候不管什么原因都要慎重一点,不是擅杀大将的时候,即便要杀,也要三法司会审,明正典刑,不可如此草率,否则人心不定。 朱祁镇明白。大明处死一个杀人犯,也要再三审核。最后皇帝御笔勾绝,对于大明高官勋贵,想杀并不是不可以,但是也是有流程的。 顾兴祖怎么说也是一个镇远侯,老侯爷顾成也是为大明稳定西南,为太宗皇帝靖难,立下过不少功劳的。 听信一面之词杀了。恐怕军中不满,更可怕的是,如果下面人说法有误,顾兴祖罪名不够,朝廷擅自斩杀,很可能引起事端。 朱祁镇只能按捺下来,将顾兴祖押送进京师,由锦衣卫押送。如果真是临阵脱逃,是免不了项上一刀。 至于杨洪的建议,其实就是太宗皇帝当初做过的事情。 太宗北伐的时候,动用了五十万大军,其实大部分都是民夫壮丁,他们就是以这样步步为营的办法,将粮食一点一点的运到草原之上的。 而这一路上城堡为了防止蒙古人偷袭,都是要驻扎人手的保护的,真正与蒙古人打仗的,不过数万骑而已。 而今杨洪手中的资源自然不如太宗皇帝当时了,但是杨洪要去的地方,也不是数千里之外的漠北,不过是距离边墙七八十里的猫儿庄。 所以,杨洪有十足的把握,能进能退。 武兴与郭登也挑不出什么问题,但是只有一个问题,就是太慢了。 是的,慢。 武兴提出了这个问题,说道:“三地安营扎寨,最少要一天的时间,所以到猫儿庄最少也是明天,或者是后天了。” “成国公那边能熬得住吗?” 杨洪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朝廷不能再失去这一十三万大军了,就按这办法来,真出了问题,我担着了,我是总兵官。” 杨洪固然担心成国公所部全军覆没,毕竟这个损失太大了,但是杨洪更明白,他手中的人马是什么? 是大明在方圆数百里之内,唯一的机动军队了。 这方圆数百里,也包括了北京城。 成国公全军覆灭,他们还能来接应,营救,如果他们再陷入困境之中,可以说宣大是抽不出一支人马,同样北京也没有了。 这根本就是在赌国运。 杨洪不敢赌,所以他虽然在救援成国公,但是在他心中,救援只是第二,保存自己的才是第一。 这个想法,如果在瓦刺没有南下之前,估计会被人笑掉大牙,但是此刻却是很多大明将领的想法。 谁能想到,也先这么大的胃口,还有这么大的牙口。谁能想到大明十五万骑兵,居然能被瓦刺给包圆了。 武兴心中暗道:“陛下的眼光不错,杨洪此人有担当。” 武兴对于自己处于杨洪之下,心中其实有些不舒服的,他当一省都指挥的时候,杨洪还是小小的千户官。 但是老将军对大明忠心耿耿,见杨洪有这个能力。反而愿意为杨洪当一次垫脚石了。 一个独挡一面将领,最重要的就是决断与担当,就拿现在处境来说,成国公可以说是他的顶头上司,不管是从朝廷法度,还是道德规范来说,都必须救的。 而杨洪的方案,却是一心为了国家利益,并愿意承担这个结果的反噬。 第二百零四章 杨洪vs阿刺知院 第二百零四章 杨洪vs阿刺知院 要知道成国公军中,不仅仅是成国公本人,他军中不知道有多少靖难功臣集团的二代三代。所以杨洪今天的表态传出去,或许皇帝能谅解杨洪,但是很多死了亲人的人,是决计不会谅解的。 今后杨洪面对阻力就会非常大。 纵然靖难勋贵集团在这一战之后,一厥不振,但是他们也不会从军中消失,因为这些勋贵与军中的联系太紧密了。 就好像太祖开国勋贵。 虽然开国勋贵权势大不如当前,但是他们还在军中有存在感的,比如战死的西宁侯宋瑛,比如黔国公一脉,等等。 这些人今后就会成为杨洪的死敌。杨洪的麻烦还在后面。 武兴躬身说道:“下官遵命。” 杨洪这才松了一口气,说道:“老将军何须如此,今日一战还要多依赖您,此处出塞,我与闽西伯带来骑兵开道,你带领步卒跟随,这两座营地一定要修建好,足以容纳十万大军暂时歇脚。” 武兴说道:“末将明白。” 在他们想来,成国公所部乃是大明最精锐的骑兵,即便是打了败仗,折损不少,想来也应该有小十万人吧。 所以这营地要先预备着。 “报。”几个人正商议着,却听下面来报,说道:“夜不收来报,有大队瓦刺骑兵正向阳和口而来。” 此言一出,三个人都变了脸色。 因为瓦刺大队来阳和门口,有两个可能,一是明军骑兵主力已经被消灭了,瓦刺腾出手来了。另外一个可能,就是明军骑兵主力,已经很靠近边墙了。 这个判断很重要。 因为一旦错了,后果就不堪设想。 比如如果明军骑兵主力已经被消灭了,出关面对的就是几十万得胜之师,出去容易,回来就难了。 很容易将他手中这一支主力人马都葬送了。 但是如果,明军骑兵主力就快到了边墙,他重兵在此,却纹丝不动,朝廷事后问责且不说,杨洪都觉得自己对不起人。 根本不能向朝廷,以及天下百姓交代。 杨洪缓缓的踱步,走了一圈,忽然停了下来,说道:“传令下去,明日出关的命令不变。现在已经快三更了,依旧是五更造饭,黎明出阳和口。” 杨洪似乎是向郭登与武兴解释,也像是是自己解释。说道:“如果成国公就快到阳和口附近了,只需前出几十里,事情就能有一个结果,甚至不用去猫儿庄。但是如果不是,瓦刺铁骑虽利,但是也留不下我杨某人。” 杨洪最后的判断,虽然有些自负,但也是实情。不说他了,如果成国公知道前面的不是十几万,而是数量近乎翻倍的蒙古骑兵。成国公也不是没有机会全身而退的。 只是也先情报上做的太好了,就在成国公知道真相的那一刻,也是他深陷陷阱,无法自拔的时候。 此刻杨洪事先知道这一点,做好足够的准备,想要全身而退,并不是容易,但也不是毫无希望的。 在这一件事情上,杨洪对自己是有自信的。同样,他也不想面对成国公危机关头,什么也不做,那怕这是无用之功。 第二天一早。就在成国公从猫儿庄突围的时候,大军也徐徐出了阳和口,出阳和口不过十里,就有大队骑兵挡住了去路。 杨洪看了看地势。 总体来说这一片地势,丘陵居多,甚至有些丘陵都能称之为小山了,但是除却个别山坡之外,其他的地方都能纵马跃过。 杨洪见对面大旗,乃是阿刺知院,心中安定了几分,说道:“武老将军,我带骑兵去挡住他们,你大队人马车辆在外,人马在内,火铳,弓弩都准好,保持速度不变,继续向西北方向。” 武兴大声说道:“是。”随即低声说道:“杨将军,敌人不少,要不背靠步阵作战吧。” 杨洪说道:“如此就太慢了,而今我有一种预感,成国公就在附近,因为来的人不是绰罗斯家的人?” 一时间,武兴搞不清楚,为什么来人不是绰罗斯家族的人,就确定成国公在附近? 其实杨洪的逻辑也不完善,更多是一种直觉。 如果成国公在附近,那么瓦刺定然正在死命围攻成国公所部,决计不能让成国公回到边墙,那么绰罗斯本部人马,定然是主力。 其实杨洪的逻辑并不完善,甚至偏颇。 阿刺知院虽然不姓绰罗斯,但是他是脱欢时期就跟随绰罗斯的老将,是也先的铁杆之一,甚至也先对信任,比很多弟弟都信任多了。 毕竟,有时候弟弟也会成为哥哥的敌人。 视之为左右手?这样的重将在,围攻成国公的时候,岂不是更有胜算,单单以逻辑来说,这也不能算错。 很多直觉都是这样的,是很多人想到结果之后,倒退过程,为他强行解释,然后加强了自己对直觉的相信。 在很多时候,很多领域就是这样的。 杨洪也是这样,他就凭借这种这场直觉,下达了一个至关重要的命令。 杨洪跃马横枪,对郭登说道:“郭将军,敢不敢与我在瓦刺军中走一遭。” 郭登大笑道:“有何不敢?” 两人各领本部人马冲出了出去,本来护送在步队之外三万骑兵,居然丢下步队,冲击瓦刺军队。 这样一来,明军就处于前后脱节的情况之中。 一旦三万骑兵还没有回来,瓦刺大队人马蜂拥而至,明军步队就处于一个十分危险的局面之中。 武兴也顾不得其他,立即下令各部,将战车推出来,一道道战车,其实就是古老的偏箱车,上面插着一根根长矛,与旗帜,后面还有火铳手,弓箭兵,一但遇见瓦刺骑兵,就能将他们挡在外面。 明军用战车,已经有很久的历史了,特别是明初明代养马数量不够,在面对蒙古骑兵的时候,就开始启用战车这种古老的战术。 京营之中的神机营,更是很多炮都在车上,当然了,他们摆炮形态与后世不一样。 武兴对这种战术并不陌生。 此刻他却没有将心思放在军中变阵,而是放在刚刚交上手的骑兵之中。 杨洪号称天人,决计不是杨洪自吹自擂,而是每一个人看到了杨洪在战场之上的发挥,就会惊叹道:“天下下凡不过如此吧。” 杨洪在数百亲兵的簇拥之下,浑如一体,而杨洪所在之地,就是锋矢所在。有亲兵的保护下,杨洪不用担心外人对他的进攻,近则用枪,远则用弓,特别弓箭,二百步之内,箭无虚发。 而且杨洪射箭的时候,还会一边大喊,一边射箭,先喊射谁,随即亲兵一起大喊。比如前面穿黄衣者,然后喊举旗者,穿白甲者,等等。 但是杨洪的箭太快,告诉你,你也躲不过。即便有人蹬里藏身,杨洪也会告诉他,什么叫做硬弓。 硬弓就是能射穿一匹马之后,再射死一个人。 说实话,杨洪一个人纵然拿冲锋枪,在战场之上,又能杀死多少人,杨洪毕竟不是神,一场战事能射出一百支箭,已经是不错了。 但是杨洪的举措,却大大激发了全军的士气,也让瓦刺将领心惊胆战,决计不敢靠近杨洪二百步之内,生怕被一箭夺了性命。 将一怯,下面的士卒哪里有士气。一边畏畏缩缩,另外一边士气鼎沸,热血冲头,双方一撞,还能有第二个结果吗? 阿刺知院见状,不由大怒,说道:“一群废物。”随即他带着亲卫堵了上来。 第二百零五章 希望的烟尘 第二百零五章 希望的烟尘 很多时候战场之上,并称为猛将勇将的将领,并非自己有超凡的实力,可以一骑当千,而是他能带动士气,打出一样的战绩。 杨洪是这样的人,阿刺知院也是这样的上。 但是从场面之上看起来,似乎是杨洪更胜一筹。虽然阿刺知院所部多过杨洪所部,但是被杨洪一步步的逼得向北退却,甚至有一种刹不住脚的感觉。 也并不能说阿刺知院就不如杨洪了。而且骑兵与步兵不同,骑兵作战要有很大的回旋空间。你来我往,在数里之内,冲击,回转,再冲击,再回战。所需要的面积很大的,不如步卒进退一步之间,就是生与死之间的距离。 只是他们这样的厮杀,却给三十多里外明军带来希望。 在晾马台上,成国公只觉得今日兵败势穷,已经没有希望了,事已如此,他只想以身殉国,免得落在瓦刺军中,有辱父兄。 也想希望北京那一位,能看在他自杀的分上,对他的几个儿子能网开一面。 成国公握着倚天剑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再做最后的思想斗争。 “看,快看。”却不知道谁先说了一句,所有人都向南边看过去,却见到天边,几乎在视线看不见的尽头,有一点颜色不一样。 是大规模骑兵所掀起的烟尘。 军中并不缺少经验丰富的人,即便是几十里外也能一眼瞄清楚。 但是几十里的距离也太远了一些,很多人都不能肯定,哪里到底是一阵狂风卷起的沙尘,还真是大队骑兵奔驰所掀起的烟尘。 “放狼烟。”成国公虽然不能说老烟昏花,但是也真看不清楚。他立即有了主意。 只是放狼烟有些困难了,因为所有人一路狂奔,丢盔弃甲,甚至有些人连口粮都丢了,又有什么东西当燃料? 不知道,有人将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一件件以衣服堆在地面之上,不一会儿,就堆积了一片,随即将茂盛的草木将东西与衣服裹在一起,用火折子点燃。滚滚的黑烟冲天而起。 这种狼烟虽然比不上,那种边塞专用的狼烟稳定,但是滚滚黑烟也是能传出几十里外的。就在这边点燃狼烟的同时,晾马台下面本来修整的瓦刺大军,一瞬间抖擞精神,居然开始了强攻。 成国公大喜过望。 他不用等回信了,瓦刺人的反应就证明了一切。 一时间,大部分骑兵下马接阵而战,因为高度的原因,瓦刺战马冲得在快,面对晾马台边这个大上坡的时候,也不得不减缓马速。 而骑兵失去了速度,威力就大减了。 虽然大明骑兵下马接战而战,一时间也将这些瓦刺士卒挡在下面。也先督促的紧,后面的号角之声,一声高过一声。 瓦刺骑兵败退下来,就再次冲了上来。 如此反复,看上去毫无进展,但是成国公却知道,久守必失,必须反击,将瓦刺人的气焰给打下去,才能有缓息之机。 否则这样下去,崩溃的可能性很大。 毕竟而今这一部分军队,早就不是出关的时候,士气爆棚的明军,而是一次败军残军。 只是派谁过去? 剩下的将领,伤得伤死的死的,几乎换了一茬了。很多将领,成国公都不熟悉。他所习惯用的将领,大部分都死在军阵之中。 他思量片刻,就看向吴克勤。说道:“吴将军,此刻有一个任务交给你,我给你五千骑,你将瓦刺人给打下去?” 成国公也知道,这个任务很有可能一去不回,但是他此刻实在找不到别人了。只能对不起吴克忠了。 吴可勤脸色不变,说道:“是。” 成国公立即为吴克勤最后挑选了五千有战斗力的骑兵。 吴可勤毫不犹豫带着骑兵找了一个机会,飞驰而下,瓦刺万万没有想到,明军到了这个时候,居然敢反攻。 一时间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吴克勤更是冲在最前面,一阵接着一阵将瓦刺骑兵给打崩了。 不过,骑兵与步兵不同,步兵的崩溃是真崩溃了,而骑兵打散再次聚集起来,很容易。吴克勤如此威风,瓦刺自然不能放吴克勤回去。 几乎一瞬间,从四面八方不知道有多少骑兵冲了过来。吴克勤传令道:“各部撤退,我带人断后。” 各部骑兵掉头就撤,吴克勤带着数百亲兵吊在最后面,凡是那一路追的太紧了,吴克勤就反过去打一阵。掩护大队人马撤退。 吴克勤在战阵之中醒目之极,一瞬间无数人弯弓搭箭,射向吴克勤。吴克勤长枪舞动,挡住了不知道多少箭矢,却感动脚下一软,却是坐骑撑不住了。 吴克勤连人带马重重的摔在地面之上,他只觉得右腿一阵剧痛,被压在马下了。定然是骨折了。 而他的坐骑侧面不知道中了多少箭。 “将军。”吴克勤的护兵过来,想要与吴克勤换马。只是吴克勤摆摆手,说道:“你们速去。只需将箭壶留下来。” 吴可勤深知一点,大军在险境之中,是没有可能带一个伤员走的,在他大腿骨折的时候,就说明他回不到关内了。 无法是死在什么地方而已,比起逃不了被抓住,他更喜欢这个的地方,战士的归属就是战场。 吴克勤麾下这数千人,是从各部抽掉的精锐,是军中少数能保持战斗力的军队,也就是说他们之前也很少合作。 吴克勤带着断后的人,也不是吴克勤的亲兵,吴克勤的亲兵都丢给他哥哥了。如果吴克勤的亲兵在,即便全部战死在这里,也不会离开吴克勤一步的。 有数名将士留下来陪吴克勤,其他数百骑,跟随大队人马撤退了。 几乎是前后脚的功夫,瓦刺大队人马到了。 吴克勤努力将腿从马身下面抽出来,但已经站不起来。只能全身力量压在一支好腿上,跪在地面之上,另外一只伤腿只能拖着,呈现骨折时候奇怪的样子,随即弯弓搭箭,就好像无数年前,小时候父亲亲手教他拉开的第一张弓,又好像教导自己的大侄子的时候,射出的第一支箭。 平静的就好像是一潭水,波澜不惊,战场的所有嘈杂,都从身边褪去,厮杀声,马蹄声,风声,惨叫之声,都不见了。已经大腿上深入骨髓的痛楚,如此开弓的种种不舒服的感觉。也失去了感觉。 唯有手中弓箭,已经眼前的目标。 不,连手中弓箭都不见了。唯有的目标。越来越大。甚至能看见目标的鼻孔之中的鼻毛。 “崩。”弓弦一动,吴克勤就不去看目标,又搭上另外一支箭。 吴克勤几乎虔诚和本能的射箭,却在外人看来是如此可怖的一幕。 就以吴克勤为中心,凡是冲进吴克勤百步范围之内的人,都应弦而倒,不过几个呼吸之间,就连续倒下七八骑了。 立即有瓦刺骑兵远远的射箭,想要射死吴克勤。 在箭雨之中,吴克勤根本不动,纵然身上连中数箭,也没有停下射箭,只是他一摸箭矢却摸空了,却是射空了一个箭壶。 只是这一停顿,也让吴克勤在这种莫名的境界之中惊醒过来,无数声音,痛楚一瞬间回归,顿时痛得浑身痉挛,特别是伤腿。 射箭不是单单用双臂之力,也要下肢发力。所以他伤腿早已不堪重负了。 “有这一遭,我也能称得上是箭神了吧。”吴克勤苦笑着,随即被无数马蹄掀起的烟尘淹没了。 第二百零六章 分散突围 第二百零六章 分散突围 成国公朱勇眼睁睁的看着,吴克勤淹没在瓦刺大队骑兵之中。 此刻他无能无力。 这个时候,忽然一阵欢呼之声从成国公后面传来,成国公回头一看,终于清晰的看见,一道狼烟冲天而起。 不远,目测就在三十里左右。 成国公猛地起身,将所有将领召集在一起,说道:“你们都看见了,哪里就是生路所在。三十里路冲出去,就活,冲不出去就死。” “没有第二条路了,这一次各部不需要阵势,没有前锋,我来殿后,任何人不需要管任何人。我估计来的不是杨洪,就是武兴,你们去两位将军帐下听用就行了。” 成国公不等他们说话,说道:“立即执行。” “是。”众将忽然看了一眼,说道。 而此刻因为吴克勤突然出击,打乱了瓦刺军队的布置,此刻他们需要一点时间调整时间,明军忽然从晾马台上冲了下来。 居高临下,一时间势如破竹。 明军搏命之态,让瓦刺骑兵退却,一番厮杀之后,冲出一个缺口,径直向南方而去了。 成国公遵守了他承诺,他带队在后压阵。 而各部根本不用顾其他各部,只找自己有利的方向冲击。这样的局面,大出瓦刺的预料之外。 其实包围十几万人是很困难的。 纵然瓦刺有两倍的兵力,也不可能围的水泄不通,但是明军凝聚力还是不错的,他们一直团结在成国公周围。所以瓦刺大军只需困住大军便是了,甚至一路追过来,并非没有小队人马逃出生天,多则千余,少则数百,不能说多如牛毛,但也不少。 明军不见的士卒,未必全是战死的。 只是这样的情况对大军是不可取的,毕竟没有主力吸引瓦刺大军的目标,那些窥散开的士卒,哪里有那么容易逃出瓦刺的视线。 真以为瓦刺对草原的控制力是白给的。 就也先来说,他甚至希望这样的士卒多一点,因为大军溃散开来,没有建制了,就没有战斗力了,倒是一群游兵散勇,根本不是瓦刺的对手。 而此刻,也先也没有想到,成国公会下达分散突围的命令。 成国公的命令虽然没有说分散突围,但是各部都有自己选择最适合自己的突围路线,不需要相互配合,不就是分散突围? 固然有些士卒抱团,但是也有很多人将领都冲开了。 一时间不要说瓦刺不知道明军散成什么样子,连明军都不知道他们分散成什么样子,不过,他们都确定汇集的地方,就是远处的烽火下面,一抬头就能看见。 不过,瓦刺军队还是抓住了重点,那就是成国公的大旗。 成国公本部不过五千余,此刻成国公虽然也向南突围,但是他与其他人的选择不一样,别人是哪里兵力薄弱往哪里冲,而成国公是哪里瓦刺人多向什么地方冲。 不错,他就是求死的。 如果没有人吸引注意力,大部分人根本突围不出去。 对成国公来说,战死此地,或许是最好的结果。 成国公被瓦刺大军围困住。成国公也是奋力厮杀,他虽然有求死之意,但是他却不原因轻易将这一条命交出去,他好歹也是一个国公,自然要有一个国公身家,瓦刺不死了几千人,休想取了他朱某人项上人头。 只是成国公并不知道,此刻两个战场已经汇合到一处了,他的命令给了杨洪与阿刺知院的战场带来很大变数。 杨洪与阿刺知院的战事一直打的很激烈,双方不相上下,最重要的是明军步骑之间的配合。让阿刺知院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 武兴挑选出数千火铳手,就在骑兵之后列阵,如果杨洪与阿刺知院交战,阿刺知院死战不退,杨洪就用骑兵掩护步卒靠近阿刺骑兵,就是用骑兵掀起的烟尘,或者干脆将马尾巴后面拖着一个扫把之类的东西,弄得狼烟四起,而今又是夏天,或者没有风,有风也多是南风,阿刺知院就在下风之处。 他们对沙尘之中的东西看不真切。 前面还是一匹匹奔马,后面就变成了火铳与火炮,猛地轰击一阵,阿刺知院自然不愿意如此挨炮。 如此一来,弄得阿刺知院灰头土脸的。满嘴都是风沙,恼怒之极,打起来束手束脚。毕竟他也清楚,与大明步阵联系如此紧密,他不可能打败杨洪,因为将杨洪逼到明军步阵之前,要小心的反而是他了。、 而他的任务不是为了消灭杨洪,而是拖着他,他已经分出数千士卒去骚扰明军步阵,但是武兴这位老将,老辣的很,简直是滴水不漏。 连拖延都做不到。 就在阿刺知院暗暗抱怨道:“这打的什么仗?” 却听后面一声惊呼,立即有人来报,有明军从后杀入。 阿刺知院目光微微一凝,暗道:“如此一来,我这样在坚持下去,就没有意义了。”明军骑兵最少还有数万骑,如果与杨洪汇合,他一下子没有了数量的优势。 既然已经阻挡不了两军合流,他还与杨洪这个难缠的对手纠缠什么。 所以,阿刺知院思忖了片刻,就撤退了。 此刻,战场已经乱成一片了,不仅仅是明军乱,瓦刺也乱。 也先虽然一直跟着大队人马,但是他一直在稍稍落后一点的地方。 毕竟,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虽然吴克中的冒死突击,也没有伤了也先一根汗毛,但也给也先提了一个醒。 明军临死反扑,说不定目标就是自己。 所以,也先很重视自己的保护,倒不是也先怕死,而是如果在最后关头,被明军斩首,反败为胜,也先都死不瞑目。 也先在晾马台稍北一点,当明军全军向南突击。忽然分散突围,也先立即上了晾马台,一看明军留下的痕迹判断明军的情况,二登高,让视线更远一点,好指挥战事。 只是他上去之后,也发现各军太乱了。 从晾马台向南,双方乱成一团,很多瓦刺将领都等不及也先的命令,都是临阵决断,如此一来就更加乱了。 也先立即带着护卫向南前进,他心中也有预料,估计他想将明军骑兵全部留下的想法已经不可能达到了。 不过,他到没有什么气愤之意,因为对他来说,这已经是难得大胜了,这一胜利之后,宣府,大同已经挡不住他前进的脚步了。 虽然有一些美中不足,但是他还能接受。 不过,他也不会如此容易放手的。 虽然他不觉得自己能将明军十万步卒留下来,但是总要试一试。万一实现了。 就在也先准备与杨洪等人大战的时候。 杨洪也在收拢各部骑兵,每到一批人马,他都问一句话:“成国公在什么地方?” 所有人都回答在后面。 等杨洪收拢了小三万骑兵左右,他已经意思到了成国公一定被困住了,他令郭登统领这些骑兵,与武兴合兵一处,让这些骑兵先在步阵之中休息。 他带着本部骑兵,再次向北突击。 不过数里,就看见了瓦刺骑兵,同样瓦刺骑兵也看到他了。 杨洪翻身站立在战马之上,远远的眺望。发现瓦刺骑兵的调动不大一样,瓦刺骑兵不少似乎是向里面冲过去。 也就是说,成国公很有可能在这里。 杨洪自然是先下手为强,带队冲进了瓦刺军中,瓦刺骑兵也不是好惹的,、刚刚被明军耍了一把,此刻个个恼火之极,纷纷冲过来与杨洪对攻。 这对杨洪来说,是一个好消息。 第二百零七章 明军步骑vs瓦刺骑兵 第二百零七章 明军步骑vs瓦刺骑兵 成国公身份贵重,虽然这一场大败,成国公的下场不会好过。但是成国公毕竟是靖难勋贵的首领。 他的潜势力有多少,杨洪这种在军中厮混过的人太知道了。 即便成国公坏事了,这一股势力也不会说被连根拔起的。所以如果杨洪知道成国公消息的时候,成国公已经死了,那也罢了。 既然知道消息,即便是做样子,也要救一救。 更何况,杨洪对瓦刺骑兵的实力,也想一探究竟,究竟是什么原因,能够让京营精锐折戟沉沙。 杨洪总要探一下底。 正所谓艺高人胆大。 杨洪就是这样的人,不过他的胆大,并非胡来的,是建立在他一身戎马的经验之上。他看得出来,明军残兵败将士气低落,但是瓦刺本部人马也好不到哪里去。 瓦刺附从部落有什么也就是摇旗呐喊的分,真正能打的也就是以绰罗斯为首的,四个卫特拉。 瓦刺本身就是四个卫特拉部落联盟的联合,总共加起来不过十几万精锐而已。 所以,真正能与明军打硬仗的,也就是这十几万精骑而已。 这一场大战之中,不论各部落附从死亡多少,在也先心目之中,这些部落兵,就是炮灰,根本不用计入伤亡之中。 瓦刺精锐已经伤亡一万余人了。 看起来不多,但是对瓦刺来说,却已经不少了。 这种反复征战,瓦刺骑兵也劳累不少,从集宁海子开始,几乎不停歇的转战,瓦刺士卒也是疲兵了,不修整几日,是恢复不来原来的战斗力的。 而且瓦刺人似乎也忘记了,真要是骑兵对冲,明军骑兵怕瓦刺骑兵吗? 所以,杨洪却敢带三万新锐之师,以寡击众。一开打,就好像是一个坠子,深深刺入瓦刺骑兵之中。 瓦刺骑兵大吃一惊,一时间被打败的想后退,后面的骑兵想冲了过来。正是组织混乱还没有理清楚。 而杨洪看准了自己的目标,径直杀到成国公所在之处。 成国公已经没有马了,他带着数百士卒困守一个小山坡,他一只手扶着一杆大旗,这并不是他的帅旗,他的帅旗不知道折到什么地方了。成国公又从一边捡起一杆大旗。 另外一只手,手持长剑,正是倚天剑。 这一柄长剑,果然是神兵利器,锐利无比,此刻已经救过成国公好几次,瓦刺骑兵的兵刃,一剑两断,甚至刺人,也能破甲而入。 当然了,这也是成国公虽然体力不行了,依然是一员大将,各种兵器用法,他也很娴熟。有这一柄长剑,能让他省了不少力气。 之前有十成力气都未必能做到的事情,此刻用五成力道就能做到了。 而且数次兵刃相接,一般兵刃都要卷刃或者崩开缺口,但倚天剑只是在相接之处,有一丝顿感,不细细品味是感觉不到的,只要细细打磨一下,就会恢复过来的。 至于成国公下面的士卒,也就是马尸人尸堆积在地面之上,形成一片障碍,如果瓦刺骑兵攻过来只能,与之步战。 这也是成国公能坚持到这个时候的原因。 杨洪见状,立即翻身下马,来到成国公身前,说道:“末将杨洪来接国公,此地兵危战急,请国公跟属下来。” 成国公朱勇看着杨洪的目光,有些复杂。 成国公说道:“你何必来救我,我乃国家罪人。何必为了我而折损儿郎。” 杨洪说道:“国公,末将救国公,不是为了别的 ,就是为了国家体面,战事到了这一步,我等已经不知道如何向天下交代了,难道国公还要让瓦刺多一个击杀大明国公的战绩。” “倒是我大明的颜面何存?” 成国公朱勇沉默了一会儿,苦笑一声,心中暗道:“我想死都不能随便死。”说道:“走吧。” 随即军中均出百余匹战马来,将成国公护在核心,杨洪带着人马一路向南冲了过去。 之前因为瓦刺自己之间的混乱,才让杨洪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但是此刻,瓦刺如果再没有反应过来,就是太损瓦刺大国风范了。 故而,杨洪进来容易出去难。 瓦刺兵分两路逼了过来,杨洪丝毫不慌乱,且战且退。一路翻翻滚滚的向南边杀过去。 之前所有,骑兵想要围困骑兵是很难的。 如今也是如此,虽然看起来很凶险,但是杨洪沉着应对,一步步的向南边杀过去。不知道冲了几轮,忽然听见前面火炮齐鸣,一声接着一声,前面的瓦刺骑兵忽然散开了,却是严阵以待的明军方阵。 见杨洪回来,军中士气大振,立即有数辆偏箱车拉开,放出一个通道,让杨洪带着本部骑兵,浩浩荡荡的进入军阵之中。 杨洪目光扫过整个军阵。心中暗暗生出佩服之感。不得不承认,虽然他觉得自己的能力未必在武兴之下,但是在排兵布阵之上,杨洪觉得自己不如武兴如此老辣。 而今明军是一个方阵。 本来在步卒两侧押运辎重偏箱车,全部在外面,成为第一道障碍,这偏箱车与偏箱车之间,有些是用铁索连在一起的,就如同城墙一般,有的是彼此之间有空缺,凡是有空缺的偏箱车外面都有火铳方阵。 火铳兵在外面列阵,一根根火铳夹杂着小炮都时刻准备好了激发。 一旦瓦刺骑兵冲过来,他们负责第一波伤害,然后立即通过缺口退入方阵之中,然后就是奇兵队,也是手持冷兵器的军队,上前,长枪林立,刀盾如山,堵住缺口,而火铳火炮,还能在偏箱车上,继续向外面射击。 虽然没有能轰击数里的大炮,但是这种步兵方阵,可以说没有什么空隙。 让杨洪惊叹的,不是武兴布置出这个方阵。 毕竟这样的布置,乃是军中惯例,即便在武学之中,也要讲的基本战术。让杨洪惊叹的是,在他出兵去救成国公的时候,那个时候,还是行军序列,也就是两侧是偏箱车,防止骑兵冲击,步卒在里面躲避。 不过不到一个时辰左右,武兴就将这一切安排好了。 这种变阵速度,杨洪自忖也非手忙脚乱不可。 整个方阵,并不是正方向,而是因地制宜的长放形,南北长一点,东西窄一点,而在中间,却有数辆偏箱车拼凑在一起的望台,有两人高,上面有一个木头架子,可以容纳一个人上去眺望。 而此刻武兴就在上面。 在这个地方将四个方向都看在眼里了。他远远的看见成国公,立即下来,行礼说道:“末将拜见国公。” 武兴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的。毕竟朝廷没有正式下令之前,成国公一直是成国公。只是语气之中的尊重却没有了。 大明开国以来,唯有今日之败,不管是徐达岭北之败,还是丘福之败,都没有这样惨重过。徐达不过是进攻不利,大军还是全头全尾的回来了,而丘福不过是自己轻敌冒进,大军也没有全部死在草原之上。 之前武兴也觉得成国公即便再败,也不可能丢太多兵马,那知道十五万人,居然只有三万多人回来。 武兴一辈子老将,如何能接受,他一辈子的圈子也在军中,可以说,武兴不知道有多少子侄在军中,此刻能保证最基本的礼仪,已经是他脾气好了。 成国公近乎低声下气的说道:“武老将军,可准备好了。瓦刺大军就在后面。” 武兴说道:“早就准备好了。” 第二百零八章 也先的尝试 第二百零八章 也先的尝试 武兴说道:“出关之前,大军带了数万石粮食,火药更是不计其数,这里距离阳和口,不过数十里,即便瓦刺纠缠不放,一天向南走一里,我们也能坚持到入关,到了关内,瓦刺还敢如此嚣张吗?” “而且我如果是也先,进攻不进攻,还在两可。” 武兴一边说一边指着西边说道:“太阳偏西了。” 打仗是一个很费时间的事情,虽然有些战事短促之极,但是大部分战事打上一天,甚至打上几天,是很正常的事情。 所以,也先很可能收兵,等明日再战。 当然,这仅仅是武兴的想法,也先的想法却并不一样。 也先此刻已经在大军的簇拥下来到了军前。 他带着亲兵围绕着明军的阵势,绕了一圈,看得有些牙疼。 这让他想起了当初打曹义的时候,曹义就是简陋之极的营地,挡住了也先的连续进攻。而今武兴几乎变魔术一般,在平地起了一座城池。 这样的阵势,即便是在漠北,也先也会选择围而不攻,打击后勤。千里粮道,总有薄弱的地方。 但是在这里,距离边关只有几十里,几十里的粮道,怎么也截断不断。 面对这个硬骨头,也先想了想。他觉得有必要试着攻一下,毕竟随着也先将明军骑兵主力给打残了,他今后要面对很多攻城战。 如果见城池,或者坚固的营盘都不打,怎么抢劫南边,或者说南下大都,兴复大元? 也先说道:“阿刺知院,伯颜帖木儿。” “臣在。”两人出列说道。 也先说道:“你们两个在这一战中,都有错处,而今是你们将将功补过的时候了,你们各带一部人马,拔了这营地,各部落任你们挑选,还有明军的俘虏也留给你们了。” 阿刺知院与伯颜帖木儿本来还面有难色,但是听也先最后如此说,顿时明了了。 也先名义上让他们去进攻,其实是让其他部落去攻,他们要做的仅仅是督战而已。 也先从来没有将非瓦刺部落的人当做自己人。 该用炮灰的时候,从来不手软。 毕竟大部分蒙古部落,向上数几代,都与黄金家族有关,不是黄金家族旁支,就是当初铁木真的重臣之后,他们与黄金家族天然联系,让这些人都是脱脱不花的潜在的支持者。 所以,也先打击起来从不手软。 两人领命之后,立即召集了不少部落。又将明军俘虏给压了过来。 而今营地之中,大概有三万多骑兵,其余十一多万骑兵,不可能是全部战死的,他们的处境大抵有三个可能,第一是战死,这样的人数并不少,从集宁海子,到猫儿庄,从猫儿庄到晾马台,从晾马台到这里,处处都有明军的尸体,还有一部分,就是窥视逃亡了。还有一部分自然是被俘虏了。 这三部的人数,大抵是一个永远弄不清楚的数据。 甚至瓦刺也弄不清楚,他们对俘虏看关很松懈,对很多部落来说,这些奴隶都是财产,是不会给瓦刺的。 瓦刺也不能强硬的要。 毕竟蒙古各部是没有军饷的,也先没有养兵的压力,但是却要准许各部劫掠的,对各部的战利品是要尊重的。 否则谁跟也先出生入死啊。 再有相当一部分,都在后面,没有带在军中,而今收拢过来的俘虏,不过万余左右,阿刺知院,很干脆,一人给一把刀,一人给一块干粮,大军在攻,让他们攻营,进者生,退者死了。 这些俘虏见了这阵势,立即明白今日是他们的死期。 毕竟,这些人都是明军精锐,太知道明军战术了,不要说,他们而今一身单衣,没有马匹,只有一柄单刀。 而这单刀一看就是粗制滥造,上面也是锈迹斑斑的,甚至让人怀疑,用这刀去抹人脖子,能不能割开。 这样的装备,如何能冲开朝廷的步阵。 即便让他们装备当初最好的装备,硬冲如此方阵,估计也没有几分生路,更不要说现在了。 当时就有几十个俘虏吃完干粮之后,抄起刀子,向瓦刺军杀过去,大骂道:“我曹尼玛。” 只是瓦刺早就戒备着,见人转头,一时间不知道多少支长箭射了过去,连这几十个人,与他们身边的人,都一并射死了。 随即瓦刺有人大喊道:“还不上前,这就是下场。” 咯咯吱吱的声音传开,所有都知道,这声音不是别的,都是瓦刺士卒将弓弦拉紧了,只要有人留在原地,立即就无数箭矢覆盖过去。 人软一次,就容易软无数次。 这些人在投降的时候,软了一次,再让他们硬气,也硬气不起来了。他们只要拎着刀子,在瓦刺骑兵的督促之下,向明军方阵而来。 他们在靠近步阵之后,一阵阵轰鸣之声传来,大部分死在火铳火炮之下了。 因为他们与蒙古骑兵距离太近,蒙古骑兵就在火器射程之外严阵以待,如果想放他们进来,立即会引起瓦刺骑兵冲击。 很可能就要丢掉这一条防线,到时候死的人更多。 所以,两军之前,不能意气用事。 几乎在轰鸣之声响起的时候,跟在俘虏后面的蒙古骑兵冲了过来,这个时候,正是火铳兵从缝隙之中退了进来。 无他,这个时代的火铳填装速度很是喜人,明军对火铳的使用,一直是阵前列阵,打一铳,就退回阵中。 随即蒙古骑兵与明军步阵开始对射。 双方弓矢来往,蒙古人不是对手。 其实明军的弓箭手已经有多被火铳手替代了,但是对很多将领来说,弓箭的作用,依旧不是火铳能够完全代替的。 而且蒙古人骑射固然厉害,但是比起步射,汉人军队没有怕过谁来。虽然明军的弓箭水平受到火器大量运用的影响,似乎并没有那么出彩,但在这个时候,也不会跌落平均水平。 所有,蒙古骑兵与明军步阵对射,立即将这些人打的人仰马翻。 随即后面传来明显督促的号角之声,却是伯颜帖木儿受不了了,下令促战,他明显看出来,这些蒙古部落在放水。 不放水行吗? 明军阵势几乎是铜墙铁壁一般,冲上去能不能打破还在两可之间,冲阵的人定然没有性命了。 这种没有好处,又要送命的事情,谁愿意做啊。 只是在后面严厉的督战之下,他们只能将一根根绳索套出,似乎想要借助马力将偏箱车给拉翻。 他们的办法未必不可行。毕竟所谓偏箱车,就是几十年农村常见的太平车,土话叫平车。上面装了一个高挡板而已,他本身并没有多重,想想就知道,木头做的能有多重,不过,武兴给他们加了负重,上面堆积了满了粮食,甚至就地取材的土石。 蒙古人的套索一时间也拉不动。 蒙古人或许忘记了,火器填装速度虽然慢,但是还是能填装好的。 “轰”的一声,无数铅子迸射出去,火铳与各种小炮,一起轰鸣。 无数蒙古骑兵都被打下马来,连人带马都打死了,如此一来各蒙古部落就好像是惊散的鸟儿,顿时慌忙逃窜。 连瓦刺督战队都当不住他们。 伯颜帖木儿大怒,召集本部人马,将这个部落全部拿下,准备执行军法。而张宗周见了这个情况,立即知道不能这样下去了,张宗周马上去见也先,说道:“王爷,有一件事情,关系到王爷大事,请王爷屏退左右。” “哦?”也先说道:“何事?” 第二百零九章 双方退兵 第二百零九章 双方退兵 张宗周靠近也先低声说道:“王爷,各部已经有些不稳了。” 也先眉头一挑,说道:“他们敢。” 张宗周说道:“王爷,今日虽然大胜,但是各部伤亡不小,已经伤筋动骨了。如果王爷还督促他们如此拼命,到时候萧墙之祸,就在眼前了。” 也先也有自己的傲气。 对于这些对他们的面服心不服,明里歌功颂德,一副愿意为他赴死的样子,但是暗地里蝇营狗苟。不知道有多少不可对言的伎俩。 也先对他们相当看不去了。 觉得他们还不如脱脱不花,最少脱脱不花与他虽然在暗斗,但是彼此的态度,对付心知肚明。 但是对着阴暗角落之中,心怀莫测,却不敢表露,反而装成忠心的样子,也先只觉得恶心。 更不要说,这些人不少与黄金家族有关,都是也先的潜在的敌人。 也先对他们下手狠了一些。 别的不说,是什么引得成国公愿意一步步的出关,是胜利。 在猫儿庄第一次接触,成国公获得了一场斩首过万的大胜,而瓦刺方面折损决计超过了两万。 这两万伤亡是实打实的,没有一丝水分。 毕竟,成国公虽然比也先差了一筹,但也不傻子。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这些人大部分,都是蒙古其他部落。 细细算来,仗打到这里,瓦刺本部伤亡不多,但是其他各部总伤亡,也在三四万左右。 对各部来说,已经有一些不堪重负了,甚至有些也先下手比较狠的部落,已经除名了。虽然还有几百人。但是这一点人,是保住他们草场。 回去之后,他们部落的草场,估计会被别的什么部落给吞并了。 也先将人给逼到这个地步,真以为下面的人不会反叛啊? 张宗周正是看到这一点,才苦口婆心的劝说也先。 也先虽然有些傲气,但也不是听不进去话的人,他看着眼前明军严整的阵势,其他他也知道,即便派人去攻营,未必有什么结果。 只是他总是想多尝试一下。 “传令收兵吧。”也先终于克制了自己的想法,说道。 也先选择收兵另外一个原因,就是瓦刺本部人马也成为疲兵了。 连续不断的作战,对明军是一个难以承受的负担,对于瓦刺来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张宗周说道:“王爷英明。” 随即在夕阳之下,悠长且低沉的号角之声传来,正准备用刀兵迫使下面部落出战的伯颜帖木儿瞬息之间松了一口气。 他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明军阵势,虽然有些不甘心,但也觉得轻松了许多,这个硬骨头不用啃了。 “撤。”伯颜帖木儿下令道。 随着伯颜贴木儿撤退,阿刺知院也撤退了。 也先很是果决。两军一撤,大军就开始转向,前军转为后军,一点点的向北方退却。当然了,明军方阵之中,还藏在几万骑兵,故而,也先撤退的时候,也是非常小心翼翼的。 唯恐被明军钻了空子。 见状明军上下也松了一口气。 对杨洪来说,他也不想打这一仗。无他而今真正能用得上的军队,也就是这些步卒,京营退下来的士卒,自然不用说了。 他们之上憋着一口气而已。几乎人人带伤,很多伤势都是一两月之内未必能好的。这些人几乎全部失去了战斗力。 更不要说他们的士气了。低落之极。 而杨洪所部,也打了一个白天,数次与瓦刺大战,到了这个时候,也是相当疲惫了。 毕竟人不是铁打的,连续不断持续作战,谁也承受不住。 不过明军撤军,比瓦刺还要谨慎,他们安营扎寨,在原地驻守一夜,第二天大亮之后,才缓缓的南下,撤退的时候,也是严阵以待,随时准备面对瓦刺的反扑。 毕竟,瓦刺多为骑兵。想杀一个回马枪是相当容易的事情。 此处距离阳和口,有三十多里,但是这三十多里,大军足足走了一天。到了傍晚时分才算是进入阳和口。 到了这里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此刻的阳和口,其实还是一条通路,并没有修建关卡,但是附近却有不少城堡,与烽火台,一切都在明军的掌控之中了。 在这里,也先再想玩什么突然调兵,已经是不可能了。 各部在阳和口南侧安营扎寨。 杨洪与武兴请成国公写奏疏向陛下汇报。 之前在危机的时候,大家一时间想不起来这一件事情。但是此刻安全了,自然要给北京一个回应。 不管怎么说,在北京还没有撤销成国公职务之前,虽然每一个都知道,成国公这一次绝对没有好果子吃了。 这样情况,战报还是要成国公领衔写才对。 成国公沉默片刻说道:“不用连署了,各自上本吧。” 武兴冷笑一声说道:“如此也好。” 杨洪对成国公还有一些尊重,联名上奏,其中内容成国公还是能够控制一二的,但是如果各自上书,其他人说什么就不好说了。 到时候很有可能对成国公不利。 不过成国公已经说话了,其他人也就不说什么了。 各自回到自己的大营之中,写好奏本,有资格给皇帝直接上本的,都是几个高级将领而已。 杨洪思忖了片刻,他将事实一五一十的写出来,没有夸张,也没有掩饰。 杨洪刚刚写完,就有人来请杨洪,却是成国公召见杨洪。 杨洪心中暗生疑窦,想道:“这个时候,成国公找我做什么?” 这个节骨眼上,杨洪固然对成国公保持了最基本的尊重,却也不愿意与成国公牵涉太深。只是成国公要求见他,他也不好不去。 杨洪来到成国公大帐之中,立即就闻到一股漆味,正是一封刚刚写好的奏疏,已经用火漆封好了。 成国公只穿着一件白色单衣,与头上全白的头发在一起,一股萧条之意,迎面而来。杨洪也不知道该不该同情成国公,他只需行礼道:“末将拜见国公。” 成国公似乎恍然惊醒,说道:“你来的正好,我有一件事情,正要交代给你,我如今是戴罪之身,不好在带兵,陛下赐给我的剑印,就托付给你了。” 杨洪说道:“末将岂敢,国公还是等朝廷的命令吧。” 成国公微微一笑说道:“有什么好等的,事到如今,我还有其他的路可走吗?”成国公手轻轻抚摸过摆在架子上的倚天剑,背对杨洪说道:“你将的奏折转呈陛下,等你有机会见到陛下,就告诉陛下,老臣辜负了陛下,陛下知遇之恩,只能来世再报了。” 杨洪一听,立即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说道:“国公?” 成国公却好像没有听见一样,“伧啷”一声,将倚天剑拔剑出鞘了。此刻的倚天剑经过了战场的洗礼,光泽似乎有些暗淡了。但是那种凛然杀气比之前要强上许多。 杀过人的兵刃,与没有杀人的兵刃,给人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成国公说道:“果然好剑,能死在此剑之下,也不枉此生了。” 成国公心意已决,如果不是牵挂部下能否入关,成国公早就自杀了。此刻成国公不愿意再回京了。 如其回到京师,面对朝廷种种责难,还不如而今死了干净。 所以他动手极快,几乎在杨洪发觉的同时,已经将倚天剑在脖子上一抹,一道鲜血冲天而起,洒在了帐篷之上,喷射出一道血线。 倚天剑果然好剑,断骨入喉,不见一丝阻力。 第二百一十章 噩耗传来 第二百一十章 噩耗传来 猫儿庄之战消息来到。 首先知道的是朱祁镇。 因为锦衣卫直入大内。几乎在杨洪与成国公汇合之后,就已经将大概的消息传到了朱祁镇手中。 朱祁镇已经没有愤怒的力气了。 在朱祁镇知道有这个可能的时候,该愤怒早就愤怒过了。 在收拾烂摊子的时候,生气毫无用处。 朱祁镇直接召见孟瑛。 此刻孟瑛已经担任了之前张辅的位置,在御前听过咨询。另外这一段时间,孟瑛已经在准备了,为居庸关与紫荆关两个重要的关卡加派人手。 并从京营剩下的士卒之中挑选合格的兵源。 似乎猫儿庄之战戳破了京营的窗户纸,在孟瑛摸底之下,京营之中所谓的二十万大军,只有五万可以出战。至于其他的军队,连守北京城都很是勉强。 但是延边诸关加固,也是需要不少人手的。 这个关卡,除却居庸关之外,其他都是如阳和口一般,是一条两山之间的通道,并没有修建关城。 即便徐晞在加固九边边防的时候,也没有想这些地方改为关城,一来是觉得耗费太大,二来,却是觉得不值得。 那个时候,在这些关卡之前,最少数卫护持,所以谁也想不到。天下转眼之间就崩坏到这个地步。 朱祁镇召见孟瑛之后,先将锦衣卫的急报给孟瑛看,随即问道:“居庸关与紫荆关各关准备的怎么样了?” 孟瑛说道:“臣已经视察过一遍了。唯独紫荆关没有防备,两三里宽的缺口,即便现在想要加固已经不成了,只是派精兵强将驻守了。” 朱祁镇说道:“何人?” 孟瑛说道:“臣以为威远伯方瑾可担重任。” 朱祁镇说道:“福建兵可用吗?” 说实话,朱祁镇可没有想用三万福建兵。他只是想看看福建练兵的成绩如何。毕竟福建卫所的改革乃是朱祁镇军事改革的一个试点。 这里的好坏,直接影响到朱祁镇之后的举措。 所以,朱祁镇想趁着大战的时候,将他们调入京师来看一看,毕竟除却这个机会,平日调外兵入京,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只是此刻这三万福建兵,就成为救命稻草了。 只是三万福建兵到底能不能用,朱祁镇也是没有底。毕竟之前福建兵在平定叶留宗,邓茂七之乱的表现,实在令人辣眼睛。 难道数年之内,就能脱胎换骨吗?孟瑛说道:“臣已经到福建军中视察过来,福建士卒训练刻苦,虽然身材矮小,但是纪律严明。以臣观之,瓦刺马队也冲之不动。” 朱祁镇说道:“紫荆关可不比其他地方,卿觉得方瑾可以胜任吗?” 孟瑛说道:“臣以为方瑾可以胜任。” 朱祁镇说道:“如此,就令方瑾带领本部人马驻守紫荆关,守北京侧门。各部安排,朕信得过你,只是而今宣大局面如何收拾?” “朕准备令你代替成国公,为征虏大将军,总领宣大总兵官,主持战局如何?” 孟瑛呼吸微微一紧,说道:“陛下有命,臣愿意赴汤蹈火在所不迟。” 说实话,孟瑛年轻的时候,倒是有这个想法,当时他是靖难二代之中,比较出众的将领,只是孟家偏向汉王而已。 如果汉王登基了,此刻张家的地位就是孟家的。 只是,汉王事败了,孟家的地位一落千丈,从此他再也没有想过,有一日能再持帅印,掌近乎举国之兵。 孟瑛自然有些激动。 朱祁镇说道:“你准备如何对付瓦刺?” 朱祁镇此刻也没有办法了,能主持这等规模大战的人,也就那几个人。成国公兵败,英国公张辅年事已高,至于其他将领或许有能力,但是没有资历。官挂帅?很抱歉,朱祁镇不信任他们。 孟瑛说道:“臣以为,而今的局面,朝廷不能败第二次了,所以,臣在宣大的战略,就是避免于瓦刺决战,坚壁清野,长久相持。” 朱祁镇听了,虽然觉得有些刺耳,但是却也知道,这估计是最稳妥的办法了。 在成国公大败之前,如果朝廷愿意谨守关卡,瓦刺也不会有这么大的战果,但是这种被动挨打的局面,却是任何一个人都不满意的,包括朱祁镇,也包括外朝的大臣。 但是而今却又拿出这样的办法。 是的,没有大决战,就没有大败仗,而以瓦刺的国力,他们即便从宣大抢了不少东西,他们也不可能将战事维持到冬天去。 所以,只要相持到秋后,瓦刺一定会退兵的。 而今六月,也就是只要熬到十月,瓦刺就会退兵。 四个月的时间,以各城池囤积的粮草来说,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以瓦刺的攻坚能力,即便是攻城,四个月的时间,最大拔掉一个卫所而已,像宣府,与大同这样的雄城,是决计不会被攻破的。 等瓦刺抢够了,然后撤退。 毕竟一旦再来一次,猫儿庄之败,朱祁镇就觉得自己的小心脏都承受不住了。他彻底了解了,北京对蒙古战略空间狭小的概念。 几乎一场大败,北京就能遭受敌骑了。 但是朱祁镇还是忍不住说道:“难道只能这样吗?没有其他办法吗?” 孟瑛说道:“实在是朝廷兵力不足,臣细细算过,各关卡加驻军,已经北京城的驻军,已经将京师之中的兵马调用万了。京师随时要有十万守军,是决计不能动摇的。” “臣即便去大同上任,也不过能带数千步卒而已。实在抽调不出人马了。” 朱祁镇也知道,如果说居庸关乃是北京的正门,紫荆关乃是北京的侧门,北京还有很多其他门户,比如倒马关,古北口,喜峰口,等等。 这都是要加固的。 这一道防线,乃是北京外围重要防线。一些地方都是二线防线,全部需要加固,虽然京营军中有不少滥竽充数的,但是派去守关还是不错的,至于北京城,恐怕少了十万人马,北京城墙都站不满,更不要说守城了。 朱祁镇说道:“真的没有兵马的,难道不能从其他边镇,抽调军队?” 孟瑛说道:“能,只是即便能,各镇未必能抽调出来兵马,而今即便抽调了兵马,一时间也不能直接进入宣大地区,所以,而今是赶不上了。” “在者,延安宁夏兵马本就不多,至于辽东海西,此刻能面对脱脱不花,估计也难以抽调出来,至于甘肃,就太远了一点,等甘肃军队到了,什么事情都晚了。” “缓不应急。” “臣看的是锦衣卫密奏,臣估计,战报在明日或者后日就会到了京师,倒是举国震动,陛下为了安抚民心,也应该立即拿下成国公。臣没有时间去筹集更多的军队了。” 朱祁镇沉吟片刻,说道:“你觉得逼退瓦刺,臣要说的是逼退,并不是等瓦刺抢够了,抢不到东西自己退兵,你需要多少人马?” 孟瑛沉吟片刻,说道:“五万步卒?” 朱祁镇有些奇怪,说道:“只需要五万?” 孟瑛说道:“陛下,其实而今宣大人马并不少,臣估计宣大各部骑兵加起来有五六万骑,有京营步卒十万,还有各地守兵,加起来,并不比瓦刺少,只是瓦刺掌握主动权,一旦打起来,将我军分割在各个城池之中,这才难以对付。” “而今朝廷也没有骑兵了,陛下给我的只能是步卒,其实多五万步卒少五万步卒,相差也不是太大,只是有没有足够的本部兵马,却是臣能不能在前线有足够的威信。” 第二百一十一章 孟瑛的计划 第二百一十一章 孟瑛的计划 朱祁镇了然。 军队是讲究实力的。 即便身为大帅,有没有嫡系人马,也是很关键的。 如果孟瑛仅仅带着几千亲卫赴任,他就是一个空降兵。孟瑛虽然常年在京营之中,但是真把持京营的是成国公,孟瑛存在感极低,而且孟瑛在洪熙之后,就一直颠沛流离,十几年后才因为朱祁镇被提携上位。 近二十几年的时间,几乎是一代人了。 孟家当初在九边的人脉,也荡然无存了。虽然孟瑛年轻的时候跟随太宗出关,对这里很熟悉,但是物是人非? 他对下面的人不熟悉,下面的人对他也不熟悉。 这个时候,孟瑛是万万不敢带人与也先大战的,这种兵不知将,将不知兵的情况,真打起仗来,谁知道会出什么幺蛾子。 更何况,是一场决计不能输的战事。 有了嫡系军队之后,就不一样了,孟瑛自诩也是有些名声的,再加上有皇帝背后的背书,再加上完全服从命令的嫡系军队。 这样的情况,就足够做一些事情了。 朱祁镇点点头,说道:“继续。” 孟瑛说道:“以臣之见,依旧要尽力避免与瓦刺决战,直打小仗不打大仗,以臣之见瓦刺大胜之后,定然要试探攻北京防务,想来不是紫荆关,就是居庸关。方瑾在紫荆关臣放心,臣想在宣府汇集各部主力,与瓦刺主力对峙。” “长壁坚磊,不与之阵战。” 朱祁镇说道:“如果也先绕开大军,攻其他地方,该怎么办?” 孟瑛说道:“宣大之地,从燕山到黄河边,说大也很大,说不大也不大,山西镇已经严阵以待,各部坚壁清野,瓦刺能攻要么是关卡,要么是坚城,十几日不下,也很正常,大军虽然步卒不少,但是十几日之内,还是来到瓦刺大军附近的。” 朱祁镇问道:“如果瓦刺突击正在行军的大军?” 孟瑛说道:“宣大之地,遍布城堡,烽火台,瓦刺骑兵大队人马是不可能瞒得过大军的,再加上臣还有数万骑,足够遮掩全军,大军甚至不用带太多粮食,在很多城池,都能就地获得补给。” 朱祁镇说道:“如果瓦刺兵分两路?” 孟瑛说道:“合数万骑兵,足够吞瓦刺一路人马?报成国公之仇。” 朱祁镇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英国公张辅一直强调在边墙附近决战。因为在地利上太利好了。 甚至如果成国公在猫儿庄遇见了伏击,,成国公从猫儿庄逃入边墙之内,损失也不会这么大。 这就是一个老将毒辣的目光。 也幸好,大明还留下数万骑兵。 这数万骑兵虽然不足以与瓦刺决战,但是配合步卒,死死将瓦刺主力拖住,却是很容易的。 其实孟瑛并没有给朱祁镇完全说实话。 那就是,真找到了机会,孟瑛也不会放过,与瓦刺大军再来一场决战。 固然,这一战在战略上已经不能输了。但是每一个有资格总领大军的将领,都会有一种强烈自信。 自信自己能打赢。 这种自信是深藏骨子里面的,可以说是傲气,也可以说是赌性。但是凡是自己都没有信心,如何带来数万,乃至数十万士卒打胜仗啊? 至于避免决战,专打小仗不打大仗。 这个办法,其实也就是明中后期的办法,也就是这样的情况,看明中后期的斩首,能有数百斩首,都是奇功了。 这个战略倒是避免了崩盘一般的大败,但是也让明军打大战的能力大大降低,明军似乎战事规模越大,他们就打的越糟糕。 只是这个想法,孟瑛是万万不会告诉朱祁镇的。 不管孟瑛是不是终于朱祁镇,他站在出外统率大军的时候,他的心态与张辅的心态是差不多的,就是哄好皇帝。报喜不报忧。 担心如果陛下担心太多,胡乱干涉。 朱祁镇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北京城的守军,你将当初南征军旧部抽调出来,再加上御马监的各部,凑足五万人,朕给了你。” 孟瑛听了心暗喜,但是口中却说道:“陛下,那北京城?” 他是早想这样做了,否则他与朱祁镇说那么详细做什么?但是此刻还是要表现出对北京的担忧。 朱祁镇说道:“你们在外围打的好,北京城自然是稳如泰山,北京百姓是朝廷赤子,宣大百姓就不是朝廷赤子了。” “能让他们少受得损失,就少受点损失吧。” 坚壁清野,这四个字,说起来好生容易,但是每一次坚壁清野这四个字后面,都是老百姓的斑斑血泪。 就好像是蓄洪一般,每一次蓄洪都是蓄洪区百姓一场浩劫。 而且以明军政府的执行力,真能做到坚壁清野,丝毫不留吗? 是做不到的。 朱祁镇最近每每闭上眼睛,就能看见不知道多少百姓躺在血泊之中。他无能为力。 孟瑛说道:“陛下爱民之心,必能感动皇天后土。” 朱祁镇心中暗道:“什么皇天后土,只要老天爷能正常一点,能让大明风调雨顺几年,我就谢天谢地了。” 但是这话他却不只能直接说,毕竟这个时代,皇天后土乃是国家正祀,是不能污蔑的,而且皇帝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会被人过度解读的,揣测背后的政治含义。 所以,朱祁镇早就学会了万般心思藏在胸间,即便是骂人的话,也要转几个圈,觉得合适不合适再说。 朱祁镇说道:“如果真能如此,就好了。” 孟瑛说道:“臣还是担心北京空虚,有一个地方,还有数万军队,只是不知道陛下能不能调过来。” 朱祁镇听了,立即问道:“何处?” 孟瑛说道:“黄河大工。” 朱祁镇听了,立即想起来,他将河北,山东,河南卫所军都派过去了,而这些地方的卫所,承担了班军的义务,兵额总共有七万。 七万人,能解决很多事情。 但是,朱祁镇却不能抽调黄河上的军队。 因为,一年一度的汛期又来了。 黄河大工的进度,在于谦的督促之下,可以说速度飞快,而今外堤已经建成了,虽然是简简单单的夯土结构,而今只要能将黄河水锁在新河道之中就成了。 至于里面的内堤,月堤之类的大堤,还可以慢慢修。 所以,今年的汛期乃是对黄河新河道的一场大考,如果过了,今明两年,黄河新河堤全面完工之后。黄河最少几十年之内,就不会有什么大事了。 朝廷也能松一口气了。 而如果今天黄河新河道再次决堤,朱祁镇就不仅仅是焦头烂额那么简单了。一面打仗,一面修河。一面赈灾,朝廷即便有多少钱,也当不住花。 所以,虽然朝廷这里需要军队,但是朱祁镇也是咬着牙,不从黄河大工上面调人。 朱祁镇心中暗道:“瓦刺还真挑选了一个好时候。”朱祁镇对孟瑛说道:“黄河大工关系社稷安危,不可轻动,至于缺额,朕自有办法。你且安心便是了。” 孟瑛说道:“陛下,此刻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黄河大工虽然重,但比不上北京安危。还请陛下三思。” 朱祁镇说道:“保定侯放心,朕不会拿江山社稷开玩笑的。朕相信你能将瓦刺挡在居庸关之外的。” 孟瑛听了,心中越发沉重了,他暗道:“不行,这一件事情要与王骥商议一下,总不能让北京的兵力如此单薄。” 但是当面孟瑛却不敢直接说了。 朱祁镇又与孟瑛商议一些细节,就让孟瑛下去准备了。 第二百一十二章 财政压力 第二百一十二章 财政压力 朱祁镇送走了孟瑛。默默思考刚刚的问题。 当大败的消息传来,朱祁镇就想了很多很多,最重要的是如何将危机转换成自己的计划。 明朝军队京营体制之中,第一次大改革,就是于谦主持的,将三大营,概成了十团营。这也是影响最大的一次改革。 毕竟之后,京营每况日下,再怎么改革都没有用处了。 而于谦为什么能够轻易改革了,固然是土木堡之变后,靖难勋贵被一网打尽了。更有瓦刺兵临城下的危机。 这种情况之下,让于谦的政治阻力几乎为零。 这一次大败,虽然撼动了朱祁镇的权威。但是问题是皇帝不是别的政治家,皇帝就是皇帝,从来没有那一个皇帝因为手下大臣打败仗而下台,除非是被攻克京师了。 朱祁镇有的是办法,扭转这种冲击,甚至官体系反而会帮助朱祁镇。 因为皇帝与官集团虽然彼此之间有斗争,但是在面对很多事情上,他们的合作性更强一点。 如此不是这样,官政治也不会维持这么多年。 所以,对京营下刀子的时机已经成熟了。 但是,怎么改革的问题? 朱祁镇首先要将京营与卫所脱钩。 之前也说过,京营与京军七十二卫所之间的关系,而卫所崩溃,世兵世将,侵占田亩,乃至种种问题。 朱祁镇根本不知道该如何下手,毕竟他们是维持大明皇室统治一根重要的支柱。 如果用官下手整治,整治过后的京营还听皇帝的吗? 大明后期皇帝之所以那么弱势,就是兵权已经不在手中了。 至于让勋贵自己查,朱祁镇也试过效果不明显。 当问题盘根错节,一团乱麻,不知道该如何处置的时候。朱祁镇就开始想另起炉灶的事情。 那就是募兵。 其实唐朝的军事力量也遇见过一次这样的危机,就是唐玄宗前期,府兵不堪用,唐代就有募兵代替了府兵,延续唐代的战斗力。 虽然后来弄出安史之乱的岔子,但是并不能说,这个办法就没有用了。 所以,朱祁镇想要的就是,由一支招募过来的军队。不再从卫所之中选人,而今直接发饷银,不再授田。完全职业军人。 朱祁镇已经计算过了,不算装备什么的,每一个士卒一年十二两饷银就足够养活了。如果养五十万京营的话,一年大概六百万两。这只是饷银,再加上装备,马匹,抚恤,等等,一年一千万两银子,未必打得住。 所以,朱祁镇不会一古脑就将京营改成募兵的,但是朝廷仓促之间有五万人的缺额,能不能行权益之计,先招募五万士卒? 这个危机关头,那一个大臣敢说不能? 募兵的过程,再让官参与进去。如此官就有动力扩大募兵范围,压缩卫所兵的范围了。 至于招募军队之中,自然是武学的学生为主了。 以募兵代替卫所兵的过程,自然是与勋贵的新旧换代结合在一起了。 等什么时候,朝廷以募兵为基础的兵制彻底成型,想来从兵制上梳理清楚之后,朱祁镇的权威就足以毫无阻拦的贯彻到军中。 那时候,区区瓦刺有什么大不了的。 当然了,这个计划也是有一个问题的。 那就是一旦孟瑛玩脱了,瓦刺真兵临城下了?怎么办? 首先,朱祁镇还是比较信任孟瑛的,已经各路守臣,杨洪,郭登,都是朱祁镇从下面提拔上来的,都是敢战之士。 可以说大明军中壮年将领最高水平了。 如果这样的阵营,还挡不住瓦刺。只能说瓦刺开挂了。 即便有极其微小的可能。瓦刺突破了北京外围防线,兵临北京城下,朱祁镇也有信心守住北京城。 首先,就是瓦刺不善攻城。 这一点从很多方面都得到了体现了。而北京城,可是下了血本的天下雄城,立即有数百万石粮食,已经无数兵器火炮,更是有超过百万的军民。 再说了,北京保卫战的时候,整个京师不过有幼军几千,收拢逃兵有十万人,即便大败了,京营各部不可能全歼的。 再加上军中尚有五万虽然是鱼腩军队,但也是军队。 这样守城,守上几年都不成问题,但是瓦刺真可能在北京城下待上一年吗? 大明战争潜力是瓦刺不敢想象的。 朱祁镇觉得这样做,虽然冒险,但是这个低的兜着住。 唯一让他感觉有些棘手的事情,不是别的,就是财政压力。 而今出关的将士,有超过十万人阵亡,这是一笔极大的开支。更不要说,上一仗大败,接下来又要打一仗。 耗费更是飞了一般的向上涨。 朱祁镇一想起这一点,就有一点不敢见周忱。 周忱是理财能臣,但是他并不是提款机。 周忱已经很努力的在现在的财政基础之上,努力榨出油水出来。但是明军开支的增长速度,是一个让周忱绝望的数字。 朱祁镇与周忱有一个共同的原则,就是不管怎么样,都不能加税。 朱祁镇是因为明朝因为加税而亡,所以他印象深刻,所以,竭力避免。宁可从其他办法,捞钱也不能加税。 至于周忱对底层百姓更加了解,他更清楚,有些税负不写在朝廷税书之中,但是他却是存在的,这就是所谓的苛捐杂税。 总体来说,大明这几年朱祁镇继承太皇太后休养生息的政策之下,有所作为,但是本质上很多事情都是在扰民。 所以,底层百姓的负担已经很重了,一遇灾年,又是流民遍地,而福建,江西,动则匪患,其实不就是这两个地方,在元末受到的打击不大,所以人口密度最大。人口多了土地兼并也是最维持激烈。 这样的情况下,任何加税,有些地方是能够承受的,有些地方是不能够承受的。会打破地方的平衡。 而且官吏层层伸手,朝廷收上一两,下面官员能贪三百。这还是比较清廉的,在清代官府收一两,加耗最少在五钱以上,甚至有的地方,加耗比正税还多。加耗自然是被各地官员给平分了。 所以周忱推行的很多财政改革,都没有在田税上下刀,是田税没有提升的潜力吗?不,田税乃是汉人王朝几千年的正税,如果清理一遍,收入决计不仅仅是二千三百万石粮食,翻一倍都未必不能。 只是这里面的水太深了。连整顿盐税,都要先杀个人头滚滚,如果要整顿田税,又是一个怎么样的摸样? 所以,周忱数次劝谏过朱祁镇,在田税之上,不要轻易改动祖宗成法。 只是,而今如此大的财政缺口,朱祁镇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只能召见周忱商议这一件事情。 周忱本来花白的头发,此刻已经全白了,眼窝深陷进去,这一段时间主持内阁事务,又要兼顾大军后勤,与黄河大工,已经各地汛期的问题,周忱已经相当劳累了。 朱祁镇与周忱寒暄了几句,说了说黄河大工的用度,周忱即便上将这个窟窿都堵上了。至于军费军粮等等更不在话下。 只是这一切等朱祁镇拿出锦衣卫密报的时候,周忱顿时愤怒了,他不顾军情失态,厉声怒喝道:“朱勇该死。” 朱祁镇说道:“先生息怒,先生息怒?” 周忱说道:“成国公身受数代君王赏识,却将大军精锐铁骑,全部葬送了,如此罪人如何不该死,臣请按照丘福之例,处置成国公。” 第二百一十三章 成国公的死讯 第二百一十三章 成国公的死讯 朱祁镇沉吟了一会儿。 他有一点担心。 倒不是朱祁镇对成国公有什么感情,作为一个合格的政治人物,就不要谈感情这东西,但只是担心一点。 那就是成国公不管怎么说,都是靖难勋贵集团的首领。 虽然说奖罚分明,但问题是任何问题上升到政治层次,都不可能完全奖罚分明。 如果按照法度来说,成国公就是覆军之罪。杀头没有问题。 但是成国公虽然葬送了十万大军,但是也要看见清楚,靖难勋贵集团虽然遭受重大的损失,很多大将都死在其中了。 但是,如果以为靖难勋贵集团不负存在了,那就是错了。 各处军镇,乃至于京营步卒之中,还充满了成国公留下的门生故吏。今天严厉处置了成国公。会不会给即将带来的大战,带来不确定因素? 被认为是政治清洗? 毕竟成国公的处置,决计不能简单认为,是成国公一个人的事情。毕竟皇帝做出的每一个决定,都会看做政治风向标的。 即便朱祁镇没有这个意思,层层传导下去,到了下面会发生什么事情。 朱祁镇也不清楚。 这里面的分寸要拿捏好。 毕竟,成国公或许是丘福,但是朱祁镇却不是太宗皇帝,没有太宗皇帝的威望。 “陛下,猫儿庄之败,朝廷最少要增加数百万军费,军中抚恤,重建,兵器重新置办,等等。都需要钱,但是朝廷而今还有多少钱?但是有一个地方有钱,那就是成国公府。”周忱说道:“成国公府两代积累,田产极多,都在北京附近,如何折合白银的话,最少有二百万两家私,可解朝廷燃眉之极。” 朱祁镇听了,怦然心动之余,又有一些暗暗惭愧。 作为一个皇帝去贪恋臣子的家产,实在太陋了。只是而今一分钱难道英雄汉,朱祁镇即便将内承运库腾空,也拿出这么多钱来。 而且二百万两的家私,还是往少里算的,成国公单单是俸禄每年不下万石,爵位上,官职上的,还有各种赏赐。以及朝廷赐田,还有成国公家族自己的私田,具体数字朱祁镇都不的清楚,但是想来数万亩还是有的。这还是正项上的,至于灰色收入,下面侵占田亩,走私军械,难道不给顶头老大孝敬钱,乃至各种专营生意,盐商的后台之中,估计也有成国公在内。 只是成国公府开销也大,大概存银没有二百万两。如果这些物资慢慢变现,千万两白银也是有的。 只是仓促之间,却是要折价的。 但是即便如此,周忱的判断也是一个保守的判断。 只是这有些吃相太难看了一点。该怎么做啊? 朱祁镇还在思量之中,就听外面脚步之声仓促之极,范弘在门外声音都有一点变调,说道:“皇爷,老奴求见,军前急报。” 朱祁镇心中暗道:“大抵是大败的消息传来了。”说道:“进来说话。” 范弘进来,行止之间虽然努力平静,但依旧有一丝仓皇之意,朱祁镇猛地暗暗皱眉,心中暗道:“这范弘还是承不了事啊。” 不过,朱祁镇的司礼监太监,其实就是一个大秘的角色,在大明政治生活之中固然重要,但是决计不会发展到内相的局面。 所以,范弘能不能坐到处乱不惊,也就无所谓了。只是朱祁镇接过密奏。他打开一看,心中顿时一凛。暗道:“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其实对大败的消息,虽然封锁严密,但是总体来说,对一部分高层人员来说,该知道都知道了。 毕竟,杨洪调兵接应这样的事情,也必须通过兵部的。 内阁乃至兵部这一条线都有一个预计,只是没有想到败的这么惨而已。 此刻,让朱祁镇吃惊的并不是兵败的消息,而是成国公自杀了。 朱祁镇看见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只觉得大脑嗡的一下。说实话,朱祁镇在这里衡量杀不杀成国公。虽然感到为难,但是朱祁镇内心之中还是倾向保全成国公的小命。 不仅仅是靖难勋贵集团的力量,还有成国公的能力,虽然成国公败了,而且败的很惨,但是能带领十几万大军,统领一方的将才,在大明可不是那么好找的。 成国公纵然不敌瓦刺,但是镇守一方的能力,还是值得信任的。 但是成国公一死,很多事情的处理一下子就确定了框架。 所谓人死为大。成国公已经死了。朱祁镇不可能将拉出来鞭尸,而且也毫无意义,成国公自杀,也刷够了同情分。 朱祁镇能做的选择只有一个安抚,靖难勋贵,以国仇家恨,近可能将靖难勋贵的势力拉到皇帝这边。 之前也说过。 所谓靖难勋贵集团,其实就是太宗皇帝留下的旧部,他们并非对大明不忠心,只是他们有自己的利益取向,与大明,或者说朱祁镇的利益取向不一致而已。 而今猫儿庄一败,靖难勋贵骨干战将,几乎伤亡殆尽,成国公一死,可以说靖难勋贵实权将领几乎清空了。 虽然有一个张辅,但是张辅已经老了,而今又传出来生病的消息。 朱祁镇从这些人之中提拔出来几个将领,就能将这些将领成为朱祁镇的人。对于这样的好处,放到嘴边了,朱祁镇怎么能不要。 但是,成国公虽然用自己的死,为自己家族,乃是跟随自己旧部铺出一条大道。但是朱祁镇却有一种明显的挫败感。 就是成国公棋高一筹的挫败感。 虽然成国公最后一颗棋子是用自己的性命下的。 朱祁镇忽然有一种感觉,暗道:“没有皇帝这个位置,我真能战胜这么多聪明人?” 朱祁镇并非没有金手指,他最大的金手指就是皇帝的身份,在这个社会,有人奋斗一辈子,估计只是求一个能进乾清宫给他磕头的机会而已。 朱祁镇将一瞬间的挫败感隐藏起来,将这一封奏疏递给周忱。 周忱一看,也是愕然,心中暗道:“成国公倒也果断。” 朱祁镇说道:“这事情已经瞒不过了,要马上准备起来,我准备派保定侯孟瑛接任征虏大将军,统领宣大之军。京营再派五万出居庸关。如此一来,北京士卒就有些不足。” “朕准备招募五万士卒,你且准备着。” 周忱大吃一惊说道:“陛下,这个事情太突然了?” 周忱言下之意,并不是这个事情突然,而是这一件事情与现行很多制度冲突,周忱担心下面人反对。 朱祁镇说道:“这你不用担心,户部能不能支撑下来。” 周忱沉吟了一下,咬着牙,说道:“毕竟,今后百官俸禄,还有招募士卒的军饷,一律用粮代银元,即便不能全部代替,多用粮食,少用银元,暂时支撑过去。” 今年北方大兵,黄河大水,漕运断绝,等等因素都反应在粮价之下,今年的粮价是一两银子二石五斗上下。 大明京仓之中有千万石级别的粮食,今年河北除却大名府,河间府因为黄河水灾收成不好之外,其他各地收成都不错。所以河北一地可以供应不少粮草。 所以朝廷手中的粮食是比较充足的。 这就是周忱改变财政政策的原因,多发粮少发银。 只是这其实也很危险的,京仓的粮食可以说是北京的定海神针,一旦京仓的空了,北京粮价暴涨的话,朝廷连干预的的措施都不会有了。 朱祁镇说道:“周卿辛苦了。” 第二百一十四章 周忱的坚持 第二百一十四章 周忱的坚持 周忱沉声说道:“老臣不过驽马之才,受陛下恩重,提携到今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知遇之恩,山高海深,臣自然当为陛下竭尽忠诚,即便是鞠躬尽瘁,又有何妨。陛下有命,臣敢不呕心沥血为之。只是臣有些话,不敢不言,不能不言,请陛下恕罪。” 朱祁镇说道:“先生请讲。” 周忱说道:“黄河大工,宣大被兵,而今又有一场大败,所耗银钱,已经耗尽府库了。而今陛下之意,是有与瓦刺再战之意,但是大军在外,日耗千金,陛下请给臣交一个底,这仗到底要打到什么时候。臣好有些准备,或者请陛下拿老臣这一条小命去吧。” 朱祁镇听了,也知道,这一段时间实在是为难周忱了。 周忱这个人并不是那种非常坚持原则的人,甚至是那种功利心胜过道德心的人,只是他的功利并非为自己谋私利,而是想留名青史,做好大事业。 所以在很多事情上,周忱是愿意妥协的。想要做事就要保住禄位,想要保全禄位,就要得圣眷。所以周忱一般情况之下,是不愿意与皇帝硬顶的,所谓直谏什么的,不是周忱要做的事情。 只是而今周忱真受不了了。 在去年,虽然有黄河大工,但是大明财政还是很健康的,库存的银两有一千万上下,虽然不多,但也是差不多的。、 但是皇帝要打仗。 好,收刮收刮,周忱虽然忙一点,但是大抵是够的。 但是成国公损兵折将,一下子将朝廷开支打进一个补不上的窟窿。如果不是周忱觉得这个窟窿太大,周忱也不会觊觎成国公的家产。 周忱虽然有一些只能能办成事情,浑素不忌。但是作为理财之臣,劝皇帝做这么不光彩的事情,他心中并非没有羞愧感。 这也罢了,周忱觉得勉勉强强能将这个窟窿给抹平了。 皇帝还要再战,还要募兵,等等。那一样不要钱。 但是钱啊?钱啊? 是真没有了。 否则周忱也不会要动用京仓粮食的地步,并非京仓粮食不能动用。甚至每年京仓都会放出一批陈粮,收入新粮。 因为粮食储存是有时间限制的,一般也就一两年就出仓了,保持粮食之中都是新粮。 这就是户部的工作之一。 即便京仓加上天津,沧州的仓库加起来,而今也不过一千多万石,即便按满仓的来算,也不过五百万两而已。 这虽然是一大笔大钱,大抵能将这个窟窿填平,但是问题是,真能将粮仓的粮食给腾空吗? 这是一个比大明财政上有一个大窟窿更可怕的事情。 周忱固然不是那种会强谏的大臣,但是此刻,他面对这种几乎补上了的窟窿,他也必须说话了。 朱祁镇又几分王顾左右而言他的意味,说道:“何至于此?” 周忱却带着几分咄咄逼人之意,说道:“陛下,今日陛下一定要给臣交一底,这一战陛下要打到什么时候?” 朱祁镇说道:“这不是朕能决定的。” 周忱说道:“怎么不是陛下能决定的,臣虽然没有打过仗,但是也知道,钱多有钱多的打法,钱少有钱少的打法,不是臣拖后腿,实在是今年的财政不富裕。” 朱祁镇也知道,其他他将大军撤回来,谨守居庸关,紫荆关等关卡。等入冬前后,瓦刺也会退回去的。 只是如此没有大军的牵制,宣大的百姓就惨了。 朱祁镇既不忍心,也不甘心,不甘心他做了这么多事情,到了而今还要当缩头乌龟吗? 朱祁镇说道:“年底,年底瓦刺就会退兵?” “不行,九月。”周忱说道:“朝廷财政只能支撑到九月。而且即便不打仗了,也有这么多事情要办。耗钱也不少,陛下总要留下一点钱做预备的,否则一旦哪里受灾,朝廷的钱连赈灾都不够。” “十月。”朱祁镇一咬牙说道:“十月底,即便瓦刺不退,我也下令退兵。明年再战。” 周忱忽然缓了一口气,说道:“君无戏言。” 朱祁镇见状,哪里不知道周忱其实是逼朱祁镇说一个底线,其实谁都知道十月底,其实已经入冬了。 这里所说的几月都是大统历,与后世的阳历不一样,大体上可以算是农历,农历十月底,其实就是初冬时节了。 那个时候也先一定会退兵的。 周忱这么做,就是怕了朱祁镇,怕了到时候再出什么幺蛾子。想一口咬定,这个日期再说。 朱祁镇一时间也没有怪周忱的意思了,说道:“十月,今年这个仗,就打到十月为止。君无戏言。” 周忱长出一口气,说道:“如此,臣就安心了。这个消息大概在明天就传遍京师了,还请陛下早做准备,有什么要老臣的做,尽管吩咐。” 朱祁镇说道:“先生能将财政这一摊子撑起来,已经是帮了朕的大忙了,先生也要保重身体,每日不要熬夜,朕是少不了先生的。” 这一句话,乃是朱祁镇的肺腑之言。 之前他还没有感觉,此刻才有一个深刻的感觉,就是凡是想做事的君王,都要一个能搞钱的大臣,就好像是汉武帝与桑弘羊。 朱祁镇对周忱的态度也是这样的,而今内阁缺了谁都行,是万万不能缺了周忱。 周忱说道:“老臣明白。请陛下放心老臣的身子骨还撑得住。” 周忱行礼过后,就匆匆回内阁了,朱祁镇交代了这么多事情,他都要一一处理,而且他虽然不知道朱祁镇要做什么,但是他也明显的感觉到了,朱祁镇要搞事。 只是具体怎么搞事,他还不清楚,但是他很清楚,在明天早朝或许不平静。虽然早朝礼仪化很严重,但是依旧是一个重大庄重且严肃的场合。朱祁镇有什么重要决定,还是在早朝之上公布的。 周忱自然要事先对下面的人交代,明日早朝注意好站队。 周忱猜的不错,朱祁镇明日自然是有大动作。但是之前他要先做一件事情,那就是成国公的事情。 朱祁镇将成国公的遗折打开,却见成国公将所有的罪过都揽在自己身上,可以说是一封情真意切的认罪书。 言语之间有深深的悔恨与自责,或许是真的。但是朱祁镇却没有一点感动的意思,在他看来,这其实成国公想要的一次交易。 朱祁镇沉思了片刻,说道:“去叫朱仪进来。” 立即有人去将乾清宫侍卫统领朱仪叫了进来。 “末将见过陛下。”朱仪行礼说道。单膝跪在地面之上,没有朱祁镇说话,自然不敢起身。 朱祁镇对一边人示意一下,立即有人将成国公的遗折给了朱仪。 朱仪似乎想到了什么,接过的时候,双手都是颤抖的。毕竟朱仪是在乾清宫站班,这里是大明的权力中心,也是消息最为灵通的地方。 朱仪对父亲出征在外,岂能不留心。 自然知道大军陷入困境之中,但是怎么样的困境,却不是他所能知道了。 此刻只是看了第一眼,朱仪就浑身一颤,整个人跌坐在地面之上,因为他看到了乃是朱勇第一句就说明,乃是绝笔。 父亲成国公朱勇此刻已经不在了。 他顾不得君前失仪,拼命睁开眼睛一点点的看过去,眼泪也在一点点流了下来,在他不知不觉的情况之下,已经泪流满面了。 或许朱祁镇不会为里面的字所动,因为朱祁镇早就将自己锻炼出一副铁石心肠,但是对于朱仪来说,他如果能不哭啊。 第二百一十五章 孝子朱仪 第二百一十五章 孝子朱仪 朱祁镇对朱仪的样子,心中也有些感慨。 什么时候,男孩子才能成为大人,当他们发现所有人都要依靠自己,而他却没有人可以依靠的时候。 而朱仪就是这样。 就在这一瞬间,他不仅仅是御前侍卫统领,还有成国公朱家的家主了,成国公朱勇留下的烂摊子,就要让他来收拾了。 朱仪看完之后,双手呈上,然后低头伏地说道:“臣,臣,臣”朱仪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实在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以头抢地,任眼泪打湿了地面。 朱祁镇说道:“起来吧。范弘给他一个座位。” 朱祁镇已经决定好如何处置成国公的后事了。此刻他自然不吝啬自己的善意,这位成国公世子将是他用来拉拢成国公余部的有力棋子,自然要将他揣进手心之中才是。 如果,朱祁镇选择了另外的处置办法,或许这位乾清宫统领连再见皇帝一面的机会都没有了。 即便不是身首异处,也是永恒从权力中心退去了,连乾清宫侍卫统领的官职都保不住了。 只是此刻的朱仪,未必懂他朱勇自杀的深意。 朱仪勉强收拾仪态,但是依旧满眼通红,不能自制。 朱祁镇说道:“从东平郡王到而今,你我两家也算是通家之好,朕将举国重兵托付给成国公,只是没有想到,会是这个局面。” 朱仪再次跪倒,说道:“先父有负陛下隆恩,臣愿意代先父赎罪。” 朱祁镇对身边的太监,说道:“拉他起来。” 随即又有太监将朱仪搀扶起来。 朱祁镇说道:“今日我和你说这一番话,不是以皇帝身份说的,而是以我燕王一脉的家主,与东平王之后说的。说实话,败仗朕不在乎,天下名将也有走背运的时候,只是我没有想到,成国公会寻短见。秦穆公尚且能重用败将,朕之胸怀不如秦穆公吗?” 朱祁镇也就是而今说说而已。 毕竟时势不同,谁照搬古人的做法就是傻子。 朱仪听了心中又是一阵伤痛,他一直在朱勇的保护之下活着,对最上层的政治争斗感受不深,或者皇帝与成国公之间的暗潮涌动,他其实是没有感觉的。 故而,他心中暗道:“父亲也是的,纵然大败,也不至于如此,以我家的家底,无非罢官免爵,将来的日子,纵然是苦一点,有陛下在,也不是没有翻身的日子,何必如此啊。” 朱祁镇说道:“事已如此,有些事也就不必说了。我主要说说是成国公的后事。” 朱仪一听,顿时抬起头来,说道:“陛下,臣知道先父有负国恩,还请看在先祖东平王病死军中,先父自杀之分上,给他一个体面吧。” 朱祁镇苦笑说道:“不是我不想,你我两家多家交情,如果太宗皇帝尚在,决计不会不给成国公一个体面,但是而今的局面,却不是当初,丧师十万,总要有一个交代。说实话,我想了想,到底是活人重要,我觉得将事情都推到成国公身上,这样一来就能保住成国公的爵位,等过了几年,风声过去了,你再袭爵不迟。” “成国公的爵位,乃是太宗封的,朕不忍绝之。” 朱仪一下抓住重点说道:“那家父?” 朱祁镇说道:“就葬在阳和口吧。” 朱仪一听,眼眶顿时红了。 言下之意,朝廷将剥夺成国公一切功名,甚至也不能进成国公家的祖坟了。只能以一个平民的身份葬在自杀的地方。 朱仪作为儿子,于心何忍。 如果成国公尚在,对朱祁镇这个处置,自然是不会反对的。 正如朱祁镇来说,活人比死人重要,甚至有比活人更重要的事情,就是家族的爵位。 对成国公家族来说,爵位传承,要比一两代成国公的生死更重要。 因为爵位传承乃是一个家族兴旺的根本,不信,请看开国六王之中,剩下还有几个?他们的后人都过得什么日子? 汤和的后人一直在京城混,就是为了复爵,甚至几代人都为复爵而奔走。 一个能够世袭枉顾的爵位太重要了,比好几条人命都重要,不信请看武定侯家族,为了爵位继承都打出猪脑。 人死了就死了,葬在什么地方,还有什么要紧的。 但是朱仪到底年轻,他无法忍受他父亲为了家族承受骂名,而他却坐享其成。他再次跪倒在地说道:“陛下,臣请陛下给父亲死后哀荣,臣愿意承担一切追责,愿意削爵罢官。” 其实,朱仪并没有感受到,朱祁镇玩了一个花招,就是将成国公家族的爵位与成国公朱勇的身后事身后名对立起来了。 朱祁镇皱眉,说道:“这怎么能行?如果成国公一脉在朕这里绝了,朕在九泉之下,如何见太宗皇帝?” 朱仪说道:“陛下厚恩,臣明白,但是朝廷取士,定在忠臣孝子之家,先父有负朝廷,但不失为忠臣,臣岂能不为孝子,否则即便保住了成国公的爵位,有何面目立于朝廷之上,请陛下恩准。” 朱祁镇心中暗道:“朱仪其实不错。” 朱仪这一番话,让朱祁镇有一点点小感动。而且朱祁镇对朱仪也另眼相看了。 朱仪虽然一直是乾清宫侍卫,但是朱祁镇对朱仪却并不是很了解,毕竟朱祁镇用朱仪是为了安成国公之心。 并没有对朱仪本身有太大的希望。 单单从今日这一番话中,朱祁镇感觉朱仪可以用,毕竟朱仪坚持原则。并不是为了功名利禄而出卖亲情的人。 这样的人,他也很难为了一些利益出卖朝廷。 而且朱仪本身出身很高。即便没有成国公的爵位,一时半会儿成国公与英国公的余荫尚在。用起来或许有特别作用。 朱祁镇说道:“罢罢罢,你既然这样想,就罢了成国公的爵位,夺回朝廷一切封赠,已经成国公家财。成国公朱勇,以国公礼仪葬在长陵之侧。至于追赠什么的。让礼部议吧,我拨银万两,在京城置一个院子给你,你依然是乾清宫侍卫统领。朕会给你机会的。” “今后与瓦刺大战的时候多的是,只要你立功够了,朕等着将成国公的爵位还给你家。” 如果今日是一场大考。 朱仪的分数很难计算。 他被朱祁镇三言两语将成国公的爵位已经家产充公了。而即便今日的话传出去,勋贵也不会说皇帝刻薄。而是朱仪不懂事。对成国公旧部来说,也是一个很好的安抚,毕竟朝廷对成国公本身身后名敲定尚且如此,对他们这些部下,自然是更宽容了,至于成国公爵位被夺,那是成国公一家的事情,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朝廷不能一点都不处罚吧。 不过朱仪却得到了朱祁镇的看重,开始了艰难的军事生涯。 说实话朱仪的军事才能并不像东平王朱能那么好。毕竟含着金钥匙出身,小时候哪里会刻骨学习。所以,很长一段时间,他对夺回成国公爵位都已经失去希望了,就对子弟加紧训练。 以至于在后来朱祁镇的军事改革之中,靖难勋贵们就好像太祖时期开国勋贵一般,被正统勋贵代替的时候,成国公朱家并没有从军事中心退却。到了朱仪晚年终于积功再次封为成国公。从失去到得到,朱仪用了一辈子。 而从朱仪之后,成国公家风一直是军事化管理,成国公一脉出了不少将领,成为天下有名的将门世家。 当然这是后话。 第二百一十六章 震动天下 第二百一十六章 震动天下 朱祁镇将成国公的事情安排妥当,剩下的事情就好办了。 顾兴祖自然是一刀枭首,连镇远侯的爵位也夺了,至于家人流放海西,填充当地人口,如果顾家的人真有出息,未必不能从当地频繁的军事活动之中,脱颖而出。 至于,阵亡各级勋贵,一一追赠,死后哀荣。 这些事情,朱祁镇都安排下去了。 倒是在杨俊的事情上,朱祁镇却顿笔了。 杨俊身为杨洪的儿子,已经不是虎父犬子可以说明了,杨洪是虎的话,杨俊连狗都不如,狗还会看家护院的。 但是此刻正用着杨洪,就杀了儿子,岂不是有些太过了。 用其父杀其子,总就有一点不大合适。 朱祁镇心中暗道:“我终究不如太祖皇帝。” 太祖皇帝就遇见一件同样的事情,那就是胡大海在外统兵,胡大海的儿子在后方犯了法,太祖皇帝决定处死,当时大臣都劝,但是太祖皇帝说:“宁可大海叛我,也不可坏我法度。” 杀了胡大海之子,虽然胡大海没有背叛,但是后来胡大海战死沙场,却绝嗣了。 杨洪自然不会绝嗣,杨洪不只有一个儿子。但是朱祁镇还是觉得这一件事情压后吧。 这些事情都处理过后,朱祁镇又召见王骥,安排了一下孟瑛出兵的事情。王骥是老兵部了,对这些事情都门清的很。 只要有钱,就能安排的妥妥当当。 自然不用多说。 其实在下午时分,兵败的消息已经传开了,城中大小臣子都开始各种串联。东厂的暗桩就开始活跃起来,将各方的动向都传到皇宫之中。 朱祁镇只是草草看过。 果然,他之前大换人效果不错。 内阁六部,五军都督府大臣都是比较安静的,他们不会轻易表露自己的政治意见,除非到了要站队的时候。 这些人都是经过朱祁镇的手提拔上来,要么上任时间都不是太长了,威望有些欠缺,必须依靠皇帝命令才能让下面人听话,要么就是他们的靠山在内阁之中,他们要听内阁的招呼。 真正躁动起来的,却是下面的小官。或许他们背后有人,他们这些小官不过是投石问路的石头。 朱祁镇心中有数,却也不在乎。 水至清则无鱼。为了朝廷正常运作,朱祁镇就要放权,但是放权之后,自然会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 有些事情不能容忍,有些事情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就像现在这样,往大说,这是在搞串联,往,不过是管不住嘴而已。要是管的好,很容造成冤狱。 朱祁镇登基以来,总体来说政治气氛还是毕竟宽松的,即便对几个因为各种原因失败的大佬。朱祁镇轻在出外安置,重则罢官回家,从来没有因为政治原因要任何一个大臣的小命。 这种宽松的政治氛围,朱祁镇有意维持下去。 所以,对于这些小官的躁动,就当做没有看见。 不过,朱祁镇看见一条,上面写了朱仪去见英国公张辅。他心中轻轻一笑,他虽然好奇张辅对朱仪说了些什么。 但是却也不好往重臣家中安插人手。 毕竟监控行踪还是容易的,很多小臣聚集的地方,都是酒楼,或者说会馆,毕竟京官穷,他们有些在北京租房子,他们的小院委实有些上不了档次,空间也不大,所以他们集会的地方很少在家中。 但是成国公与英国公家中就不一样了,主人谈事情的地方,可不是里三层外三层的,锦衣卫与东厂的人也飞不进去。 英国公府,张辅在卧室见了朱仪。 朱仪已经披麻戴孝了,他是来向张辅报丧的。 本来朱仪不准备进来,但是张辅快死的人,又有什么忌讳,他将朱仪叫过来,细细询问,至于为什么在卧室。 无他,张辅真病了。 他这病一半是天年到了,毕竟七十多岁的人,在这个时代已经算是高寿了,另外却是心病,是担心成国公的战事。 而今他虽然听到消息了,但是总就比不上朱仪亲眼看过奏折详细。 英国公张辅听了,眼前一阵黯然,心中无数埋怨之意,却不知道该给谁说,毕竟人都死了。 他心中暗道:“朱勇啊朱勇,你死了倒也轻松,却让我这个当哥哥的给你收拾烂摊子。哎” 很多话,张辅却不好对眼前这个侄子说。 朱祁镇的用意,张辅能看不出来?他看得出来,但是他却不好给这个侄子说,而且说了有什么用? 让他去恨皇帝,这是万万要不得的。 即便退一万步说,皇帝有意如此,又有什么错啊?爵位这东西,是因功而得,为什么不能因败仗而削掉。 所以,让朱仪明白这一切,说不得还坏了朱仪的前程。 他说道:“家里的事情就不要管了,府中的财物全部不要动,让锦衣卫查封,我英国公府有一分,就不会少了你家一分,钱财乃是身外之物,男子汉大丈夫要建功立业才是。你家的爵位终究要想办法弄回来,否则你父亲地下也不安的很。” 朱仪说道:“小侄明白。” 张辅咳嗽几声,说道:“乾清宫统领这个位置,你就不要了,如果是之前,你在这个位置坐上几年,再外放几个太平地方,等你爹去了,安安分分继承爵位未尝不可。但是而今,却不行了。” “而今京营之中,有一个叫孙镗的,乃是你爹的旧部,虽然有些贪财,却是一个能打仗的人,我在陛下那里卖我这一张老脸,让你去孙镗麾下,孙镗一定会照顾你,按之前乾清宫侍卫统领的待遇,你定然是一个千户。” “有孙镗照顾你,再从成国公家丁之中,选一些能打的护卫你,这一战下来,让你连升数级不难,今年一战,不要回京,宣大会有很多将领缺口,你捡着紧要的地方,去当守将,今后一两年之间,朝廷不会大举攻瓦刺的,估计在数年之后,倒是以陛下的意思,定然在草原上筑城,你倒是去当守将,孤悬草原之上,只要守住了,封一个爵位不难,将来的事情,我就看不到了。” “不过,你要注意两点,我给你指的路,一个不好是会死人的。另外,你这一辈子,不要想什么巧仗,你就给我打死仗就行了,就死守,死攻,记住不要玩花俏,你没有这一份资质,以陛下步步为营的性子,将来草原之上城池数量不少,你哪里艰苦就去哪里。只要你将功夫做足了,将来会有功劳的。” 张辅硬生生将一句话给咽了下去,那就是你老爹如果听话,也不至于现在这个样子。 朱仪还不明白张辅这一段话的价值,只是点头称是而已。 所谓朝中有人好做官就是这样。 却不知道,张辅已经做出了好几个判断,第一个判断,孟瑛这一战能胜,第二个判断,就是大明与瓦刺今后几年都打不去大仗,第三个判断,就是开平,大宁,全宁卫的重置。 似乎今后瓦刺与大明两国战略上的攻守,都在张辅的目中。 只是张辅为什么要说这么多,这么细,却是张辅感觉,自己活不到几年之后,总要趁着最后一点时间,将这个大侄子给安排好了。 张辅高屋建瓴的指明方向,还动用人脉铺路,为朱仪打造出符合自己能力的道路。固然做不到升官如走马,但是却也比很多在底层浑浑噩噩一辈子,连升官往哪个方向使劲的人好太多太多了。 这还是成国公家族衰弱的情况下。如果不衰弱根本不用费这个事。 第二百一十七章 素衣临朝 第二百一十七章 素衣临朝 夏季的清晨是最舒服的。 上朝的时候,也比寻常时候舒服多了。 总比暑气上来的时候强得多。 只是此刻大家都没有别的心思了,大官们心思沉重,小官们也眼观鼻,鼻观口,一副要当石头的样子。 对于早朝来说,他们本来就是石头人。 但是也有很多大臣,不甘心当石头人。 面子上不动神色,手却在衣袖之中轻轻掂量手中折子。这样官员并不少,他们都是准备在今日发难的。 其中最大的官员,自然是刘球。刘球倒是没有参与任何串联,但是他作为左都御史,是督察院的执掌者,是朱祁镇换人过的朝廷格局之中,唯一遗留下来的老臣。 刘球认为他作为朝中仅存的正人君子,他有必要匡扶社稷。不过,作为大明高层清流,对于与瓦刺大战,是决计没有二话的。 特别是一场大败之后,更是没有二话,他是代表了相当一部分大明士子,他们是坚决的主战派,决计不会对外的妥协的。 如果开战之前,他们这些人之中还有杂音,有些人虽然未必同意和亲,但是却也同意息事宁人,不愿意打仗的。 但是而今打起来,自然是一副打到底的态度,这是大明士子骨子的基因,从太祖皇帝时期传下来的。 但是不支持队外妥协,并不是他们就没有意见。 当然了,不是对皇帝,而是对五军都督府。 前早就说过,兵部与五军都督府之间的恩怨了。 但自从朱祁镇亲政之后,在处理这一件事情上,有些偏袒五军都督府。这一场败仗,正好打一个翻身仗。 将五军都督府的权力剥夺过来。让兵部的发展进入正轨。 这个问题,朱祁镇其实也知道。 但是王骥在内阁之中。而从杨荣到王骥,一脉相承,就是想将兵权从五军都督府划拉到兵部之中。 这里面朱祁镇其实也疑心过王骥在后面推动。 但是有些事情,知道归知道。但是不好明说,毕竟将大军后勤理会的清清楚楚,也能镇得住那些丘八,让他们不要过分的,也只有王骥了。 另外,猫儿庄之战是朱祁镇一力支持与放权的,既然败了,朱祁镇自然要付出一些代价。这就是该有的政治规则。 但是,朱祁镇却不想陷入他们的套路之中。 所以,他要先发制人。 当静鞭声响起之后,有大象作为先导,一时间大臣都肃静起来,都察院的御史们,也放眼四处看去,就好像是操场之上的班主任一般,看谁敢越次,乱行,乃至窃窃私语。 忽然有尖锐的公鸭嗓子扯着道:“陛下驾到。” 一时间群臣行礼。随即又有公鸭嗓子道:“平身。” 一番繁琐的礼仪之后,群臣抬头一看,顿时炸开锅了,因为龙椅上的那个人,居然在龙袍外面套了一身白衣。 皇帝在什么时候穿着衣服,都有规矩。天下人有几个人当得起皇帝戴孝。 朱祁镇这样做,就是将这一场大败的严重性抬高,抬高到大明的生死存亡的高度,抬高到有辱祖宗的地步。 这样做,就是打乱一些人的步骤。 朱祁镇一向表现出爱惜名声,爱惜羽毛,他们也万万没有想到,朱祁镇会这样做,这样做就是朱祁镇自己打自己的脸。 却不知道朱祁镇在乎名声,只是觉得名声作为一项政治资本而已,既然是资本,该用的时候就要用。 只要有政治上的好处,朱祁镇完全可以不要脸。 这样做,朱祁镇要达成几个目的。 第一,在战后处理上占据主导权。压制下面官的话语权。朱祁镇将自己弄得越可怜,官反而越要维护皇权。 毕竟,官的权力很大部分都是来自于皇帝的,维护皇帝的统治,不仅仅是政治正确,也是他们保持权力的必然。 毕竟以主辱臣死的原则,让皇帝如此的臣子,更是该死一万倍。 第二,确定与瓦刺大战长期化,不杀也先绝不罢兵的国策。 说实话,整个大明的主流舆论界,除却朱祁镇本人之外,没有人对将漠北收入版图有兴趣。特别是太宗皇帝数次北伐的后果,让所有人都有一个思维定式,那就是对漠北动兵,是一件好大喜功,毫无利益的事情,只会给朝廷造一个不断流血的伤口而已。 漠北之地,就是太祖皇帝所说的,“得其地不足以供给,得其民不足以使令。”的地方。 所以而今瓦刺犯边了,朝廷之上自然喊打喊杀,但是一旦大明大胜,甚至攻入草原,摧毁了瓦刺的主力,那个时候瓦刺向朝廷请和,朝廷之上恐怕就不会这样坚持了。 朱祁镇从决定打瓦刺的时候,就面对种种的反对者,看见的,看不见的。甚至翻开史书,太宗皇帝决议北伐,也不缺少反对者,最大的反对者就是当时还是太子的仁宗皇帝。 太宗皇帝处置这些反对者的时候,可是干脆之极,直接投入诏狱之中。 但是朱祁镇自忖,他是不可能做到这一点的。毕竟太宗皇帝名为继承,实同开创。他的威信是不可动摇的,朱祁镇一辈子未必能有太宗皇帝威信。 所以,他不敢用太宗皇帝的办法,而今这个办法还是治标不治本,想要治本,就要想办法,让漠北草原为朝廷创作财富。 这就是朱祁镇今后很长时间要思考的问题了。 毕竟不谋万世者,不足以谋一时。事到临头再去想,就是一个大问题了。 朱祁镇不等群臣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立即令范弘颁布了诏书,不是别的,而是罪己诏。 诏书自然是三元及第商辂的手笔。花团锦簇,一派汪洋,内核却是朱祁镇拟定的,朱祁镇秉承万方有过,罪在朕躬之精神,将猫儿庄大败的责任都拦在自己头上,说自己进退无据,求胜太急。又说自己不听众言,一意孤行。并在准备不足的情况之下,轻启战端。如是等等。 又说,此事本朝第一大败,上愧祖宗,下惭黎民。奇耻大辱,不堪于位。一副想要退位让贤的口吻。 将满朝武镇的外焦里嫩。 连刘球都想不到。一时间刘球对朱祁镇的风格,有了新的了解,心中暗道:“我怎么没有看出来,当今怎么这么流氓。” 皇帝是不可废除的。朱祁镇自然不可能退位。 朱祁镇打出一套七伤拳,看似打得是自己,实际上打得是满朝武的脸。打得是大明朝廷的脸了。 说实话,虽然成国公败的很惨,但是对与大多数官员来说,危机感是有,但是并不是太重的。 毕竟北京还是安全的,而且朱祁镇治理之下,虽然有种种波折,但是国力总体上是上升的。 所以,大家都觉得瓦刺充其量是手足之疾,虽然麻烦却伤不了大明的根基,所以大家才会愉快的想借此机会将五军都督府给打倒。 真要危机时刻了,反而不会这样做了。在历史上土木堡之败后,虽然王振的余党马顺被当堂给打死,但是于谦还是上书,停止对王振余党的追责。 因为北京保卫战在即,不是大加株连的时候。 如此朱祁镇这一番表演,几乎在所有大臣脸上左右开弓。 “臣等该死。”不知道谁说了一句,群臣不约而同跪在地面之上,已经有人嚎啕大哭了。 好像是一个规则,那就是越距离皇帝近的大臣,就越失去对皇帝崇敬,皇帝对他们来说根本没有什么神圣性,但是越距离皇帝远的臣子却不一样了。 第二百一十八章 罪己诏 第二百一十八章 罪己诏 而对于那些小官来说,他们见到皇帝机会很少,最多的时候,也不过是在早朝之上,远远的看上一眼,或者是述职的时候,与好几个官员一起,见皇帝一面。 在他们的心中皇帝具有非常神圣性。 日本天皇号称现世神,但是在古代,皇帝身为天子,其神圣性并不比日本天皇差。甚至更高。 所以,朱祁镇罪己诏一出,高层官员直接接触决策的官员,已经猜到朱祁镇一些用意,所以觉得皇帝在耍流氓。 但是中层底层官员却想不到,或者根本就没有往这一点上面想过。 这些官员固然有一些人是为合群,但是真有一些官员是真哭了。 毕竟总体来说,朱祁镇这个皇帝做得不错,勤政爱民,赈灾什么的都从来是很及时的。在官员群体,与百姓之中名声还不错。 刘球膝行出列说道:“臣请陛下收回成命,瓦刺乃区区一跳梁小丑,一时侥幸而已,何足劳动陛下如此,臣请出镇宣大,为陛下讨贼。” “臣请为陛下讨贼。” “臣请陛下收回成命。”周忱也没有想到朱祁镇会这么玩,一时间觉得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插了一根针。 无他,周忱作为首辅,在这个罪己诏事件之中,是最应该负责的。 毕竟,而今大家都默认了内阁首辅就是大明的丞相,虽然在权限之上,与丞相还有所差别。但已经是实质上的百官之首。 既然是群臣之首,那么主辱臣死,那个臣最应该是谁? 好在,这不是汉朝。 如果是汉朝,朱祁镇这样做,周忱估计只能抹脖子了。 一时间群臣也纷纷劝说。 朱祁镇一示意,范弘扯着嗓子喊道:“肃静。” 范弘一喊,自然有无数大汉将军齐声大喊,顿时将群臣进言之声压了下去。 朱祁镇起身走到台阶之前,说道:“大明立国以来,从来没有丧师十万的事情,而这一件事情,却在朕当政的时候出现了,如此奇耻大辱,朕岂能视而不见,又怎么能自欺欺人,儿孙不肖,让父祖之威散尽,朕每一想到这一点,就不知道九泉之下,如何见太宗皇帝。” 朱祁镇这一番话,本来是三分真情,七分表演,但是说着说着却动了真情,眼睛都红了。 不过,他所想的不是如何向太宗皇帝交代,而是他如何向自己交代。 十五年了。他穿越过来十五年了。 自己觉得已经够努力,但是依旧被狠狠打了一巴掌。难道自己真是无能如此?还是大明天数如此。 那么自己一直以来,不好玩物,不务美人,几乎全年无休的工作,一旦有了重要消息,那么是刚刚合眼,也要起来处理。 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这一切都没有一点用处吗? “即便粉饰太平又如何?朕逃得了今日之辱,难道能逃后世的口诛笔伐吗?朕决计不会如此。” 朱祁镇说道:“不灭瓦刺,朕无言见列祖列宗,即便死了,也要在脸上蒙上一块白布。免得覆面而葬。” 此言一出,连大臣们都大惊失色,刘球说道:“陛下,这,” 在古人眼中,生死大事从来不可轻言的。却不知道朱祁镇虽然对穿越之事,心中疑虑,但是除此之外,他是一个完完全全的无神论者,相信人死如灯灭,他死之后,即便是将他的身体玩成十八个模样,他也不在乎,区区一面白布算得了什么。 朱祁镇伸出手,范弘立即将手中的罪己诏拿出来。朱祁镇细细抚摸之后,说道:“范弘,令郕王将这诏书供奉在太庙之中,令列祖列宗知朕之罪,不灭瓦刺,不杀也先,就不要从太庙之中取出来,即便朕完不成,朕之子孙,也当秉朕之念,瓦刺之恨,必诛之。” 随即朱祁镇起身走了。 这一场早朝,就如此散场了。 但是朱祁镇是走了,但是下面的百官却不肯走了。 一时间周忱身边围了不知道多少大臣,说什么的都有,有说周忱,身为首辅大臣,怎么能让陛下如此。有人说周忱,陛下如此,周忱你又怎么能甘于禄位。无耻之极。 总之,周忱一时间被无数人炮轰。 如果不是有不少大汉将军护卫,甚至有人向周忱饱以老拳。 周忱高声说道:“诸位稍安勿躁,我这就去见陛下,令陛下收回成命。”随即周忱在侍卫的护卫之下,立即向乾清宫而去。 而内阁大臣几乎是同样的待遇。 几个内阁大臣,六部尚书,乃至五军都督府大将,还有刘球,纷纷求见。甚至张辅也求见之列。虽然此刻保定侯孟瑛已经代替了张辅的位置,但是张辅的内阁大臣职务并没有免掉。 朱祁镇在乾清宫整理了一下思绪。心中也知道,这样的事情,可一不可二,但是到了这个地步,估计没有任何一个人敢阻止大明与瓦刺的大战了。甚至朝野上下,连反对战事都变成杂音了。 虽然朱祁镇牺牲了自己的所有名声,即便是史书之中,也逃不过一笔。但是只要能完成自己政治企图,这都算不了什么。 “陛下,”范弘说道:“诸位大臣求见。” 朱祁镇用湿毛巾摸了一把脸,刚刚他真有一点眼泪涌动,此刻清醒了一下,说道:“请他进来吧。” 不管他的手段的拙劣也好,上不了台面也好,伤己伤敌也好,他总算是完成了自己的政治目的,因为猫儿庄之战的被动局面,变成了主动。 但是即便如此,有些事情还是不可避免的。 不多时,大臣们都到了。 朱祁镇不等他们进言,就说道:“朕知道你们想说什么,但是君无戏言,朕既然已经说了,就绝对不会收回,想要朕从太庙收回罪己诏,就灭了瓦刺。” “既然你们来了,朕正要问你们,朝廷划分数百万顷土地养军,朕登基以来,从来没有对军队亏待分毫,可谓亲之信之,却有而今的局面。问题到底是出在什么地方?我太祖太宗的铁军,到了而今就怎么变成了豆腐渣。” 张辅心中凄然。此刻他已经收到了很多方面消息,比如败退回来将领,他对整个猫儿庄战事过程,也都了解了。 他承认,而今大明骑兵的战斗力,不如太祖太宗的时候,但是也不是豆腐渣啊。大半问题在成国公身上。 但是此刻朱祁镇金口玉言,将这一件事情定性,那么说是豆腐渣,今后就只能是豆腐渣了。 “陛下,”王骥立即说道:“卫所腐朽,不是一日两日,一年两年了,正统初年,东里公派出清军御史清查天下卫所,缺额百万之上,大明三百多万军队,也就是缺额近乎三分之一,这还是十年之前的数字。” “而今缺额只在这之上,不在这之下,各地卫所士卒为军官奴仆,动辄打骂,甚至行军法,日子过的生不如死,甚至百姓都不会与军户通婚,臣在云南看到的卫所士卒,近乎乞丐,所以前黔国公因麓川之乱,惊惧而死,非惊惧麓川,而是惊惧如此之兵,何以平麓川?” “至于叶留宗区区数千之士卒,转战三省,持续经年,非是卫所腐朽,何至于此,假如太祖之时,一卫所足以制之,而且却兴师十万,连派重将主持。福建卫所军,已经伤亡惨重,而今陛下重饷养京营与边军,但是有几分真能到了士卒手中,臣可是听说过,去年陛下多次校阅军中,以至于京城附近长工都找不到了,都在军中了。” 第二百一十九章 卫所腐朽的背后 第二百一十九章 卫所腐朽的背后 朱祁镇沉默不语。 这种情况,朱祁镇知道不知道,知道的。 锦衣卫与东厂在京城这个范围之内,消息还是相当灵通的。 但是知道,能怎么办? 大刀阔斧收拾这些人?狗逼急了还咬人,更不要说手握兵权的勋贵?朱祁镇可是记得一件事情,夺门之变中,几家勋贵可是凑出了数千家丁,让北京城换了皇帝。 如果靖难集团在这一场大战之中胜利了,朱祁镇还有等下去。但是既然输了,他们的利用价值就大大减少了。 所以,该算账的时候到了。 面对王骥的话,朱祁镇沉默了。 沉默本来就是一种态度,甚至是一种鼓励的态度,王骥自然心领神会。 如果说,谁对卫所的黑历史掌握最全面,自然是王骥。 王骥的很多消息并不是王骥收集的,而是杨荣当初的观点,杨荣作为当时最知兵的大臣,他为什么对各地将领充满了不信任感,甚至还要剥削武将的权力,将他们纳入官的统治之下,杨荣一心想让兵部夺了五军都督府的大权,让五军都督府彻底成为一个养老结构,这固然有官对武将的天然不信任,更有杨荣知道卫所兵的烂底子,他不相信这样的军队能保护大明,要解决这个问题,就必须让大明最忠诚最进步的力量,也就是官插手其中。才有他的种种政见。 他本质就是想解决这个问题。 只是人的屁股不一样,对同样一个问题,想出的解决方法也不一样。 从杨荣死后,王骥的政治理念一直被打压,此刻有了机会,自然畅所欲言,将卫所种种的弊端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王骥直接将矛头指向最最核心的一点,说道:“陛下刚刚也说了,朝廷虽然是号称一花一钱,养兵百万,但是真不花一钱吗?那是太祖皇帝将四百多万顷土地都划过卫所了,近乎天下之半,这才有了养军百万不花一钱的结果,不仅不花钱,还上交粮饷,工部数字永乐元年天下军户屯田子粒粮,两千三百四十五万石,与天下赋税几乎持平,也是太宗皇帝北伐的主要财政来源之一。” “但是这个数字在今后每况日下,到了宣德年间,已经到了二百三十万石,不过之前的十分之一。” “这也是宣德年间财政危机的重要原因,为什么朝廷一直派清军御史的原因,为什么江南粮税收不上来朝廷就夜不能寐的原因。” “甚至到了正统初年,朝廷居然要给九边拨款,而今已经成为成例,每年要拨款多则百万,少则几十万两。” “但是朝廷即便是再花钱,不过空桶打水而已,这个桶是一个无底洞。” “朝廷当初设立卫所的四百万顷土地到什么地方去了,固然有一些已经划给地方管辖了,但是朝廷从来没有停止过屯田,督促军士屯田的诏书,从来没有少过,即便陛下也对海西,辽东屯田倍加关注,但是天下屯田之数,已经没有了。” 朱祁镇吃惊说道:“没有了?” 王骥说道:“这一件是工部屯田司管的,陛下可以去问问,而今太祖年间屯田田册还在不在?” 朱祁镇立即看向周忱。 周忱听了,长叹一声,跪倒地面之上,将头上的官帽拿了下来,说道:“老臣有负圣恩,请乞骸骨。” 朱祁镇立即知道,王骥所言的是真的。 周忱是一个很务实的官僚。 他不会去碰阻力太大改革的,他的办事能力虽然强,但是本质上还是很保守的,这一件事情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是周忱很早就深入参与了大明的财政体系之中。不会不知道。 但是他不说,就是觉得这一件事情,太过骇人听闻,面对这个问题,即便是号称能臣的他,也只能采取回避的状态。不知道从那下手,也不知道怎么下手。 朱祁镇是知道卫所是有问题的,他更关注的是卫所战斗力衰弱的问题,并没有关注这背后的问题。 从来没有想过,这背后有这么大的黑幕。 此刻听来,只觉得脑袋都嗡嗡的,比他颁布罪己诏的时候,还震撼。 他愣愣的说道:“果然,如此情形,不打败仗才是没天理。”说道最后三个字,他已经按捺不住情绪了,几乎是咆哮出声。 “陛下。”张辅出列跪道:“请陛下暂息雷霆之怒,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此事不可轻动,而今瓦刺在侧,更不可问。” 朱祁镇心中发冷。 每年数千万石粮食的利益,大抵足够杀一个皇帝了吧? 只是他此刻看张辅眼神,却是张辅从来没有见过的。此刻的朱祁镇好像第一次看见张辅一样。 在朱祁镇的心中张辅从来是忠心耿耿的,但是为什么宣宗皇帝将如日中天的张辅调离实权位置,进入内阁,只是一个以备顾问的位置。 那个时候的内阁还不如而今这么有实权。 当时朱祁镇仅仅觉得,是张辅功劳太大,有功高震主之嫌,此刻看来,未必是这样的。其中难道没有这里面的原因。 朱祁镇冷冷的说道:“朕知道了。” 他一时间心头有很多问题,锦衣卫与东厂虽然情报机构,但是里面却没有多少高智商人才,这要高屋建瓴的分析,不是他们能够做到的。 所以,朱祁镇知道仅仅是卫所存在大面积侵吞田产的事情,但是这大面积到底是多大面积,朱祁镇不知道,仅仅是觉得,不可轻举妄动的地步。 但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么大?简直是骇人听闻的地步。 原来为什么大明财政举步维艰,朱祁镇进行了财政改革之后,才算是缓了一口气,而为什么太宗皇帝就能做那么多事情? 好像大家面对的不是一个财政体系一样,事实证明就不是一个。 这里面水深到了,太皇太后都不将这一件事情告诉朱祁镇,估计是怕他沉不住气,杨荣当今临别也没有说这样的事情,王骥即便是远窜都不说。 估计没有这一场败仗,这一件事情也不会翻出来。 只会沉在档案的最底层,被一层层件压制,甚至连原始档案都不在了,成为一个分散在字里行间,等将来历史学家勾沉的秘密。 所有人都知道,所有人也都不知道。 朱祁镇第一次感觉,猫儿庄败得好,成国公死得值。 朱祁镇说道:“别的先不要说了,先说出征的事情吧,朕有意令保定侯孟瑛带领京营支援宣大,执掌征虏大将军印。” “诸位以为如何?” 所有人都暗暗松了一口气。 甚至很多人对王骥的目光也带着一丝嫌弃。这样的事情太大了,大到很多人都不敢知道,也不敢提的地步。 即便是而今很多勋贵的家主都战死在猫儿庄之战中了,但是依旧还有很多人在,比如张辅,与孟瑛一个作为内阁大臣,一个作为五军都督府的代表都还在的。 这问题真不能深挖。 但是王骥却痛快之极了。 王骥八十多岁的人了,之前一直在云贵,都以为自己要老死在云贵了,回顾一生,很多遗憾,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跟随杨荣将他们想做的军事改革做成。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蹬腿,自然不在乎别的,趁着这个千载良机,将这一件事情砸在桌面之上。 至于将来的是事情,王骥反正是看不到了,让后人烦心去吧。他也没有想过当场都解决掉。 面对朱祁镇生硬的转换话题,大家都一致说道:“圣明不过陛下。” 第二百二十章 军事改革的开始 第二百二十章 军事改革的开始 群臣一副,“您老说什么都好,就是别说这一件事情了,太吓人了。”样子,朱祁镇忽然心中生出自嘲之感。 果然这都是他挑选的臣子。 他忽然怀念起杨士奇与杨溥了。 他们这些老臣,虽然脾气臭,不会老实听话,但是总体来说,还是有能力,有操守,但是却能担事。 这一件事情,估计大半是杨荣的成果。而杨士奇一直以来一直派遣清军御史,从宣德十年到杨士奇去位,从来没有断过。 一批又一批,对卫所的调查虽然浮于表面,但是朱祁镇不相信,杨士奇不知道内情如何,只是碍于这个问题太大,他只能徐徐为之而已。 但是他并没有放弃想解决这个问题。 杨溥办得比杨士奇差一点,但是等曹鼐上位之后,就流于形式了,至于周忱,他都不敢问。 果然,杨士奇对周忱的评语不错,周忱没有大臣体。 朱祁镇依旧语气不紧不慢的说道:“保定侯。你可愿意。” 保定侯孟瑛立即出列说道:“臣愿为陛下朝廷效力。” 对这一件事翻出来,保定侯孟瑛虽然有些紧张,但是心中却暗暗高兴。 如果没有因为汉王之事,保定侯一家也会牵扯到其中去。但是从洪熙之后,到出征麓川之前,保定侯一家都靠俸禄过日子的。 在这一件事情之中牵涉很浅,在征麓川之后,又作为皇帝的心腹大将与成国公代表的勋贵势力,明争暗斗,一直被成国公压着。 而今成国公一系倒台,已经是一场大洗牌了,而今又将这一件旧事掀出来了。 很多人都与朱祁镇一样,都知道卫所土地侵吞的事情,但是从来没有从朝廷角度汇总的来看。 所以孟瑛预感有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之中。而他代表的孟家在这场风暴之中看到了机会。 朱祁镇说道:“既然如此,你明日出征吧,兵部与户部都准备好了没有?” 周忱立即说道:“都准备好了。” 朱祁镇说道:“孟瑛出征,将京师中的精兵都带走了,所以朕有意在河北招募五万士卒,这一件事情兵部来办,王骥你负责,写一个章程上来,内阁议一下。” 王骥一听敏感的感受到其中意味。 京营今后从卫所兵改成募兵了吗?其中意味可玩味的太多了。而且由兵部招募,王骥立即说道:“臣明白。” 朱祁镇有些意兴阑珊的说道:“朕今天累了,诸位下去办事吧,想来今日你们会很忙的。” 群臣看了一眼,说道:“是。” 朱祁镇好像想起什么说道:“对了,泄禁中语者,死。宫中的规矩,不用朕提醒。” 群臣立即说道:“臣等明白。” 其实虽然朝廷对泄禁中语之事处罚很严苛,但是却挡不住很多人外传。只是这一件事情,可大可小。 不追究就不大,一追究的话,罪名不小,而且这些大臣也都知道轻重,他们都是大明决策层的人,自然不敢轻易泄露。而且朱祁镇特别强调了。更是不敢了。 朱祁镇自然知道,这一件事情即便封锁消息,也封锁不了多长时间的。但是能封锁一段时间也是好的。 “臣请留对。”英国公张辅说道。 朱祁镇看了一眼英国公严肃的脸庞,淡淡的吐出一个字,说道:“准。” 也幸好,乾清宫的规矩严,当时议事的时候留下的太监也只有范弘一个人,否则朱祁镇不得不处死一批太监以封口了。 当然还有一个小官自然是写起居注的商辂。朱祁镇给范弘使了一个眼色,范弘立即会意,将商辂请出去了。 当然了,商辂乃是三元及第,自然不会被杀了灭口,但是他笔下的起居注自然要有一番修改,毕竟虽然说这东西保密,但是保存在翰林院,能有多保密,就难说了。 商辂也要有一番叮嘱的。 当范弘出去关住门之后,乾清宫之中,只剩下朱祁镇与张辅了。 张辅说道:“陛下,臣对天发誓,臣家中田产,皆为宫中所赐,余者不增一毫,此事臣一定没有涉足其中。” 朱祁镇说道::“那么你家中的家丁怎么还挂着百户的衔,吃着朝廷的俸禄?朕不记得朝中对国公有如此恩遇。” 张辅一时间语塞。 朝廷对封爵的人是有亲兵名额的,毕竟连官都有安排的随从,虽然官们因为穷,都喜欢让服役的百姓交钱。作为一种进项。 对武将虽然宽松多了,但是对亲兵数目也是严格限制的。 但是真正出兵打仗的大将们都要想办法突破这个限制,毕竟真正上过战场的人都知道,亲兵是多么重要。 精锐的亲兵自然是越多越好,而能打的亲兵是怎么来,自然从下面挑选出上来,但是卫所之中能打的士卒,自然是渴望升官了。 所有就有这样的操作,虽然领着朝廷俸禄,但是干得私人的活。这是一个相当普遍的事情。 朱祁镇说道:“朕记得,英国公深惜安南之失?” 英国公张辅说道:“这是老臣终身遗恨。” 朱祁镇语气之中略带冷笑说道:“朝廷弃安南,乃是国力不足,却不知道这一分国力到了谁家的口袋之中。” 张辅听了浑身一震,他跪下行礼说道:“陛下疑臣如此,臣无话可说,但是老臣效忠太宗,仁宗,宣宗三代,又身负托孤重任,敢不自量力,向陛下进言。” “陛下以为比太宗与先帝如何?” 朱祁镇心中或许觉得自己不如太宗皇帝,但是未必比上宣宗皇帝,但是作为儿子却不能这样说,说道:“不如。” 张辅说道:“陛下过谦,老臣以为陛下将来定然远胜先帝,此事先帝终其一生都没有办下来,而且即便太宗皇帝就拿此事有办法吗?” “老臣知道比王骥好多,王骥好大言,他根本没有告诉陛下,在永乐末,粒子粮就已经只有五百万石了。这个问题,真正发生太宗年间。” “圣明如太宗也无可奈何。” “如果陛下以为诸般罪过,皆在臣身,臣立即以死谢罪,臣这把年纪还有什么可怕的,只是陛下啊,这件事情最大的问题,不是臣,也不是成国公的罪过。而是人心世道。” “陛下,可以杀人,但是杀人是不可能解决问题的。” “请陛下明鉴。” 朱祁镇听了,也冷静下来了。 很多人问题,有时候很难说是谁的错,很难说是谁的问题,甚至极端一点,朱祁镇所想那个把持所有卫所的贪污集团,就根本不存在。 就好像国企大面积破产,真有一个统一的侵吞国家财产的政治集团吗? 但是这样一来,让朱祁镇更加沮丧。 因为真有一个这样的集团,朱祁镇还能发起一场大案,将这些人给铲除了,但是没有,即便朱祁镇大杀一遍,大面积更换卫所官员。 就能够阻止甚至改变这个局面吗? 不能的。 一个制度的衰败,并不是多杀几个人就能挽回的。 甚至有一件事情朱祁镇不得不承认,那就是虽然卫所集体衰败了,但是卫所军依旧是大明的武力支撑了。 朱祁镇真要这样做了,只能是自断根基。 朱祁镇虽然张辅解释的人心世道,这四个人字有些不感冒。此刻情绪也缓和了一些,说道:“英国公,朕心乱了。朕从小就以完成太宗皇帝未竟之志为目标,而今局面,天下卫所有多少能打仗?” “朕该怎么办?” 第二百二十一章 往者不可谏 第二百二十一章 往者不可谏 张辅有办法吗? 或许有,也或许没有。 但是此刻并不是这样的问题。 张辅要面对的是如何打消朱祁镇对卫所体制的顶层勋贵集团深深的恶意。 张辅说道:“卫所积弊,积重难返,老臣愚钝,怎么能有什么办法。陛下有意另起炉灶,臣也只能叹陛下天纵圣明,只是,天下卫所固然有不肖之徒,但也有对朝廷忠心耿耿,猫儿庄之战,固然大败,陛下也要看见,为大明奋斗到死,至死不渝的,也是卫所子弟。” 张辅其实也明白。 京营精锐与边军精锐,已经是卫所最后的精华所在,再过几十年,连这些精锐都没有了。慢慢变成靠将领家丁打天下。 将来的发展,张辅或许不知道,但是这样的趋势,却是能够看得出来的。 甚至卫所衰落的速度,会在某一个限度后,急剧衰落,甚至最后一点战斗力都挤压不出来了。 所以,即便成国公这一仗打胜了。即便是朱祁镇今日砸钱打赢了,将来也会出现,砸钱也打不赢的时候。 只是就在现在,张辅所言的不错。 大明军队的残渣在卫所之中,但是大明军队精华也在卫所之中,因为卫所体制就是大明军队本身。 最少现在大明还没有在卫所体制之外的经制之师。即便是守护皇宫的士卒,也是皇帝十七亲兵卫所的。 朱祁镇忽然不知道从哪里想起一句话,就是对于历史问题,宜粗不宜细。 并非是历史不能细究,而是细究历史问题,无意于解决现实问题,是的,在永乐年间几乎等同大明田赋正税的,屯田收入到了正统年间,彻底没有了不说,还要让朝廷补贴的地步。 但是朱祁镇面对这个问题,是要拨乱反正,将这些侵吞国家财产的人都绳之以法,让卫所制度恢复到太祖时期? 不,且不说能不能做到。即便能够做到,恐怕天下也要混乱一段时间。 所以,他要做的是重塑兵制,恢复大明军队的战斗力。 所以对于很多历史问题,只能宜粗不宜细,只有大明各级卫所军官秉承忠于皇帝,忠于朝廷的态度,之前问题,朱祁镇就忽略过去。 这个态度怎么传达出去,自然要通过张辅来做了。 毕竟,张辅的威望在军方依旧是独树一格的。 朱祁镇说道:“夫子有云,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当年太宗年间出了什么事情,宣宗年间出了什么事情,朕通通不知道。也不会深究,只是今日猫儿庄之败,却是朕难以容忍的,” “国公知道朕的意思吗?” 张辅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就怕皇帝沉不住气一意孤行。 不但是皇帝做不得快意事,即便是英国公张辅有些事情也不是他想做就做的,就英国公张辅本身,他不想让卫所振作吗? 他不了解卫所内情吗? 如果他真不了解卫所是什么样子,就不会多次否决朱祁镇出塞的意见,一力主张依靠长城与瓦刺决战。 在这方面,英国公张辅比成国公朱勇清醒的多。 对于这个结果,张辅已经很满意了。 虽然他听出来,朱祁镇的言下之意,如果将来没有振作的话,他之前的所言,就作废了。说不得朱祁镇就会有更强烈的手段来推行了。 张辅说道:“老臣谢过陛下宽宏大量。” 朱祁镇说道:“国公,你是大明四朝元老,大明肱骨之臣,太宗皇帝视为子侄,朕也依为柱石,如今的局面,朕也能请你来参详一二,卫所已不可为,但是大明军力决计不能如此,朕初步设想一个原则,既然卫所不可用了,那么就废位设县,将内地卫所改为县,归各省管辖,从此朝廷以募兵为主。” “国公以为如何?” 张辅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里面涉及的问题太复杂了,复杂到了这简直是重新打造一套兵制,现在说的容易,但是真正做起来,却不知道有多少问题。 就是类似于嘈点太多,反而不知道从何说起了。 张辅沉默片刻说道:“陛下英明。” 朱祁镇说道:“王骥负责负责募兵之事,朕担心他不谙兵事,坏了大事,国公可愿意与王骥一起操办此事?” 朱祁镇冷静下来之后,知道他即便是另起炉灶,也不可将现在的大明军事体系完全撇开。而且募兵之事,他也不放心完全交给王骥。 倒不是担心王骥无能,而是担心王骥在里面参私货。虽然因为猫儿庄之败,军方遭到重创,在很多权力与利益上比如让给兵部。 因为政治游戏是要靠后面的实力来支撑的,猫儿庄一战,执掌五军都督府的靖难勋贵几乎一空,好几个将门都要更换掌门人的,仓促上台的纨绔子弟,怎么可能与官大佬们斗。 所以,朱祁镇只能按照游戏规则,将募兵之权,也就是将来新军制的雏形让王骥来办的。 但是朱祁镇决计不想让官把持了所有权力。所以,他本意就要安排一个放心的人加入其中的,本来这个人是刘永诚。只是刘永诚是一个太监,虽然他自己也算能能征善战,不下于勋臣。如果不是太监,封爵也是没有问题的。 但是很多时候没有如果,刘永诚在这件事情上,恐怕争不过王骥。 此刻看来张辅是更合适的人选。 “陛下厚爱,老臣心领,臣老朽多病,不堪重任了。”张辅说道。 张辅很清楚,这是一个得罪人,而且里外不是人的事情。 对王骥,张辅必定要据理力争,保证勋贵在新军制之中有一定的话语权。这一点是不能让的。所以这得罪了官。但是在大部分勋贵哪里能得了好吗? 不能,因为很简单,皇帝要拿卫所制度开刀,利益损失最大的就是勋贵集团。 如果不是猫儿庄之败,死了一大批人。让张辅说话都没有底气,真以为这一件事情,张辅仅仅会说一个皇帝英明吗? 甚至说,张辅的权力欲还不算大。如果在猫儿庄之战前,成国公估计都能硬邦邦的顶回去。 张辅老病也不是假话。 他这次来上朝,就是拖着病体来的。他现在颇有几分心灰意冷,成国公之死对他的打击很大。 如果不是刚刚的事情关系重大,张辅也不会留下来独对。 他真不想做这样的事情了。 毕竟他活着一天,即便武两边对英国公府不满,他也不惧,他张辅这两个字,足以震慑所有宵小。 但是他还能活几年,他儿子还没有十岁。 他不为自己想想,却也要为儿子想想,别人报复不了他,还报复不了他儿子吗? 张辅这种心里,也被朱祁镇看得透透的,朱祁镇说道:“英国公世子似乎与朕长子同庚?” 张辅说道:“有劳陛下挂念,的确如此。” 朱祁镇说道:“屈指算来,也八岁了。朕之长子准备出阁读书了,朕有意挑选勋贵亲族子弟作为伴读,英国公世子正好年纪合格。不如将让他与皇长子一起读书吧。” 英国公张辅一听,心中顿时明白,这是一个交易。 虽然朱祁镇还没有册封太子,但是皇长子最得陛下宠爱,而且就是嫡长子,按祖制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而朱祁镇岁没有封太子,但是对皇长子的态度也很是不一样,大家都能看得出来,皇帝无疑在太子的问题上特立独行,皇长子封太子,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无非早几年晚几年而已。 第二百二十二章 来者犹可追 第二百二十二章 来者犹可追 如果英国公世子能同皇长子一起长大,将来皇长子登基,就是铁板钉钉的潜邸之臣,有这个身份在,英国公一脉的富贵权势,也可以保全了。 朱祁镇正中英国公的要害,英国公大半辈子什么没有经历过,唯独膝下艰难,唯有一子,对儿子的将来不很是担心。 英国公年事已高,不可能将儿子培养长大了。 有此安排,英国公也算是放心了。 英国公说道:“陛下,臣谢陛下隆恩,我这一把老骨头,就压在这一件事情上了,即便是拼了性命,也要将这一件事情办得妥妥当当的。” 朱祁镇说道:“朕自然信得过国公。” 其实这一个双赢的合作。 朱祁镇对长子其实也是按太子的标准来办的,自然要给他安排班底,虽然儿子还小,但是很多事情该安排的,就要安排起来。 但是又一点朱祁镇也是心有疑虑,他与儿子相距只有十几岁而已。 如果将来他还在位,儿子就羽翼丰满,对他们父子,都不是一件好事。但是如果什么也不安排,一旦他有什么三长两短的,儿子没有足够的班底提前接管朝政,到时候大权就不在皇室手中了。 而英国公张辅的儿子,张懋就是一个很好的安排。 首先年纪小,英国公年事已高,自然是活不到太子登上政治舞台了。但是张懋毕竟是下一任英国公,天然就要继承英国公的势力。 虽然不敢说英国公一脉在英国公死后,还有多少力量,但是最少太子在军中就了支持者。有这一条线,在关键的时候,就可以拉出一批想得从龙之功的将领。 就不会如当初朱祁镇登基的时候,简直是彷徨无顾之极。 而且张懋年纪尚小,权威不足,他与太子同龄,最大不过是牵线的,不可能有功高盖主。朱祁镇在一日,想来即便是有张懋作为太子死忠,也做不成什么事情来,朱祁镇根本不用担心他们威胁自己。 至于将来太子与他君臣如何,却不是朱祁镇可以看见的事情了。 英国公答应下来,自然立即去办事,去了内阁与王骥商议诸般事务,两个人拗起来,谁也不怕谁。 最后,花了两天终于得出一套方案。 虽然很简陋。很粗糙,但是最即便的雏形算是出来了。 王骥与张辅的意见结合,是征兵与募兵想结合的,首先凡是被选择的士卒,家中免役。这对百姓是极大的好处。相比起赋税来说,徭役才是普通百姓最害怕的事情。 招募士卒这一件事情,被王骥分解开来,河北八府中大名与河间去年水灾,这一次征兵免了,剩下的天津府,永平府,保定府,真定府,顺德府,广平府,再加上顺天府本地,按人口数量比,每一个府县分摊几千兵额。 到了府里再由各县分摊,大抵是每一个县中征兵不到一千人。由各地衙门送到京师。 从这里都是官系统,确切的是兵部负责的。 而张辅将通州一处大营腾空,让各处新兵在这里入伍,并派遣老将定西伯蒋贵主持训练,再加上京中一些能拿得出手的将领。还有武学学生一并训练。 到了这里,就归五军都督府负责了。 但是兵部会派一个侍郎常驻军中,负责供应粮饷。 双方权力相互制衡,整个框架是相当精密的。朱祁镇看了还有一些不放心,就刘永诚派过去作为监军。 虽然很多地方,朱祁镇还不大满意,比如如何退役。 历史上的征兵,都是一征就是一辈子,他并不想如此。更想让军队大部分士卒的年龄保持年轻。 所以退役制度,也必须要用。 “五军都督府职能不大适合了。”朱祁镇心中暗道:“牵一发而动全身,一处改动,很多制度都要修改了。” 朱祁镇心中虽然有后世军队的模本,但是他也知道,他终其一生,也未必能将大明军队建立成那个样子。 只能一步步的来。 此刻保定侯孟瑛已经带领军队出了居庸关了,与留在宣大的军队汇合。而瓦刺也先已经理清内部秩序,又开始进行新一轮的南侵。 但是真正爆发大战的地方,并非宣大,而是辽东。 准确的说,乃是辽河套熊山站。 之前说过,辽河以西大片土地都在辽东的边墙之外,是因为辽河套北边有一个巨大的缺口,与东北平原相连,无险可守。 鞑子骑兵可以长驱直入。 明军不好抵挡,即便驱除了兀良哈,或者瓦刺。也不好站稳脚跟,算得上是战略缓冲,或者说是两属之地。 但是在朱祁镇的支持之下,在木兰河卫之战前,曹义就将手伸进辽河以西,并在辽河以西建立城堡。 相比要人工建立起一道防线,将辽河河套一体纳入大明统治之中,这一片刻是可耕可牧,即便一时间没有足够的人手开垦耕地,也足以当一片马场。 而今日脱脱不花带兵攻打辽东,却选着了这里作为战场。 总体来说,脱脱不花进攻的时间比也先迟了大半个月。 倒不是脱脱不花有意如此,而是脱脱不花麾下都是兀良哈女真部落的人马,脱脱不花的本部人马少的可怜。 草原之上是最现实的。 脱脱不花没有实力,就是他是大汗也不会被人尊重。所以脱脱不花要理清上下,安抚各方,组织进攻,就要比也先慢上一拍却是正常的。 甚至之前,脱脱不花有意不与辽东大军作战,采用了牵制的方式。大军分成数支,在辽东,海西一带有神出鬼没之态,让明军不堪其扰,却又抓不住瓦刺主力。 这样情况让曹义有些抓狂,但毫无办法,毕竟马匹不如人,能有什么办法,只能被动防御。 但是在也先猫儿庄大胜,震动天下的时候,脱脱不花忽然改变了主意,不再用这种飘忽不定的打法,而是决议要攻下明军一座城池。 这一座城池,就是熊山站,或者说是熊山堡。 这熊山堡在几年之前,还是一个驿站,大明在边墙之外有不少驿站,即便是瓦刺人帮忙维护,原因和简单,瓦刺进贡的时候,也是要用到驿道的。 而因为熊山站在辽河套中间地带,东据辽河,西据广宁都有些距离。处于一个四边不靠的地理位置上。 虽然得到了加固,但也只有守军千余人而已。 进攻这里,各处明军的援兵,会持一些。 当然了,让脱脱不花突然改变想法的不仅仅是熊山堡的地理环境,还有麾下军心的变化。 面对瓦刺也先在猫儿庄的大胜,特别是也先分赏各部落的东西传来,更是让很多人眼红。 大明大败,丢下了不之多兵器盔甲,这些在草原之上,都是一等一的硬通货,真正好的铁甲,都被也先占据了。但是剩下的边边角角就足够很多部落兴奋不已了。 这也是为什么大明骑兵在对很多部落的时候,可以以一打三的原因。 这也让也先的权威得到了进一步的巩固。同样也让一直以来与明军来回做迷藏的各部,心中满腹牢骚。 他们觉得他们打了这么长时间,苦劳倒是不少,但是却没有什么成果,毕竟整个瓦刺联军,几乎就是一个强盗联盟而已。 对他们来说,抢到东西才是最重要的。 有什么时候多死一些人也算不得了什么?在草原之上,人命从来不值钱。所以他们都眼红了,似乎觉得也先能大胜明军,他们也可以是的。 第二百二十三章 半渡而击之 第二百二十三章 半渡而击之 当然了,这样的暗潮固然是让脱脱不花有些被动,不至于让脱脱不花一定要与明军打上一仗。 只是猫儿庄之战,对脱脱不花本人来说,也是重要非常。 因为也先的每一次胜利,对脱脱不花来说都锋芒在背。脱脱不花对也先在南方大胜之后想要做的事情一清二楚。 就是篡位。 他也是没有想到,明军会败的如此之惨。 他觉得他要有所回应,否则草原各部都不会听他的了。 毕竟虽然黄金家族在草原上的威信很重,但是所有游牧民族都是最现实的。只承认最强者。也先如果真能攻入北京,坐在龙椅上,脱脱不花估计他身边的人都会斩下他的头颅送给也先。 所以,他必要有如举动。 但是怎么举动? 要么,打一场胜仗,要么让也先打一场败仗。 下面的人想要打仗,他自然要顺势而为,选择着一个有利于蒙古的作战地点, 如果能有一场胜利,凝聚自己的威望自然是最好不过了。当然如果打不过的话,也要早早结束与辽东的战事。 好让南朝更从容的调动兵力。 脱脱不花也明白,而今明军可调集的援兵有两处,一是辽东,一是西北。西北太过遥远了一点,唯独辽东距离北京比较近,乃是京师左臂。 他这里战事结束了,辽东在十几日之内,就能赴援京师。 这也是他唯一给也先下的板子了。 有时候也很是无奈,他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将脱脱不花将熊山堡团团包围。 但是虽然熊山堡只有千余人士卒与他们的家眷。但是依旧靠着火铳,火器,守得有条不紊。曹义也知道这里孤悬于外,所以挑选了精兵强将。 面对大军团团包围,他们依旧咬着牙坚持下来。 当然了,这样情况也是蒙古人不擅长攻城,还有脱脱不花,还要用他们引曹义来攻。 辽阳城中。 曹义击鼓聚将。 施聚,施带儿,石亨,石璟,刘大川,等十几员大大小小战将都在这里了。 曹义麾下的不仅仅是辽东镇的机动人马,还有海西镇的机动人马。 说起来,海西镇的机动人马也不多,也就是石亨本部万余骑,全部是女真部落出身,用得是明军的盔甲武器,十分敢战。 曹义见人都到齐了,为众人介绍战情,说道:“蒙古大汗脱脱不花,带领兀良哈三卫,与女真诸部就在辽河河套,围困熊山堡,却不知道,我已经等了他很长时间了。” “女真诸部与兀良哈三卫,不过是手下败将而已,不足一提,我唯一忌惮的不过是,脱脱不花骑兵众多,来去如风。” “抓不住他的尾巴而已,而今他自投罗网,如此机会,我岂能放过?” “猫儿庄大败,陛下下罪己诏之事,诸位也听说了吧。”曹义脸色铁青,重重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说道:“令陛下蒙羞宗庙,是我等武人之耻。” “今日过辽河,不胜不还。军令一下回顾者,皆斩之,勿谓言之不预。” 众将凛然说道:“末将遵命。” 曹义说道:“我带本部人马作为前锋,各部在后跟随。过辽河之后,我下令辽河东岸,我无手令而退过辽河,皆以逃兵论处。” “诸位不要丢了大明的颜面。” “要么大胜,要么一死报君恩。” 曹义的动作根本没有一丝遮掩。 所以脱脱不花很快就知道,曹义大举渡河的消息。 兀良哈三卫与女真各部首领得到消息之后,大喜过望,向脱脱不花进言道:“明军轻我,视我为无物,居然敢如此渡河。正当半渡而击之。” 脱脱不花本身权威就不行,面对众议也是难以对抗,自然是从众如流,不过,他不管怎么说也是身为大汗,是北元的皇帝,该有的体面,还是要有的。 故而,脱脱不花带队在后压阵,不用带领本部人马上阵。 大军留一部继续进攻熊山堡,大军却已经转东,就在辽河西岸扎营。 此刻的辽河正在汛期之中,水涨河宽一片汪洋。宽达数里,再加上两岸泥泽,明军与脱脱不花大军隔河相望。仅仅能看见对方的旗帜而已。曹义早已整装待发。 曹义说道:“曹雄。” 一名二十多岁的将领出列,说道:“末将在。” 这正是曹义的儿子,曹义而今也六十多岁,成国公自杀之后,他也颇有兔死狐悲之感,因为他们是一代人。 曹义也到了为自己儿子铺路的时候。不过曹义对曹雄很不满意,觉得曹雄不过是一个榆木疙瘩,做一个低级军官还是够格的,但是作为方面之才,却是远远不够的。 这似乎是一个诅咒,凡是一个杰出的父亲都看不上自己的儿子。 但是曹义该安排的时候,还是要安排的,他说道:“你带本部人马,过河扎营,屏蔽全军过河,不得有误。” 曹雄说道:“是。” 随即下去了,立即有几十艘大大小小的船只,载着曹雄所部千余人过了河。 曹雄上岸列阵,蒙古人并没有理会他们。 半渡而击的精髓在于半渡,并非守住河流将对方压制在对岸,半渡的时候,敌军被河流天然的分割成两段,形成一个以多打少的局面。 即便是后方有多少人,过了河的人依旧孤立无援。 所以,蒙古人不会区区千余人动手。 在他看来,既然曹义够胆魄,自然要将一条大鱼斩杀在辽河西岸,而不是区区一个千户而已。 曹义准备很充足,就在曹雄在对岸站稳脚跟的同时,大军一部部登陆,不过一会儿功夫,就有数千人了。 忽然他们看见一道旗帜在辽河西岸高高扬起,却是一个“曹”。居然是曹义的帅旗。 蒙古各部大惊,连脱脱不花也大吃一惊,心中暗道:“曹义是什么意思?”他一时间猜不到曹义为什么这么做,但是有一点,他却是肯定的。 那就是曹义不狂妄自大之辈,他这么做的必定是有原因的。只是这个原因现在在什么地方,一时间还找不出来而已。 脱脱不花还在思量曹义的用意何在,但是脱脱不花麾下各部,已经按捺不住了,说道:“大汗,下令出战吧。我等定然将曹义的人头带过来。” 脱脱不花见下面几乎异口同声,就知道不答应也不行了。毕竟他也知道,他自己真实的实力,他说道:“好,既然如此,朕就看诸位将军的风采了。” “是。”几人锤胸一礼,立即下去安排,不过一会儿功夫,号角之声响起。大队蒙古骑兵冲向了河岸上,万人左右的明军方阵。 脱脱不花将自己的弟弟多尔济叫过来,说道:“传令下去,安排好,随时都准备撤退。” 多尔济说道:“大哥,这分明是曹义自陷死地,是杀曹义的大好机会,岂能放弃?” “我让你准备就准备,哪里那么多废话。”脱脱不花说道:“曹义是那么容易寻死的人吗?他即便是寻死,会来这里寻死吗?” “这其中必然有诈。” 多尔济还没有问这诈在什么地方,就听见身边的人一片惊呼之声。却见冲在最前面骑兵倒下几十匹,这几十匹马倒下,一下子打乱的骑兵的队形,将速度给降了下来了。对于乱了队形又失去速度的骑兵,还有什么威力? 明军岂能放过这大好机会,立即弓弩弹丸齐下,一阵轰鸣之下,将蒙古骑兵给轰走了,除却留下一些人马的尸体之外,其余的什么都没有留下来。 第二百二十四章 辽河大捷 第二百二十四章 辽河大捷 很快消息就反馈过来了。 辽河两岸,看似被河水冲刷的很干净,但其实是非常泥泞的,人步行还可以,如果骑马的话,根本进行艰难,跑不快。 这也就罢了,更重要的是容易滑倒。 须知高速奔跑之中战马,一个滑倒,就不仅仅是战马的事情,连骑手的性命都无法保障。 第一波进攻,就失败在这上面了。死了近百骑兵与马匹,除却少数几个中箭的倒霉蛋,总体来说明军毫发无损。 一时间士气大震,高声应和。 这高声应和甚至从对岸遥遥传过来,连辽河上也有这声音,却是大军是在快马加鞭的运人过河。 见此情况,脱脱不花反而安心了不少。 不怕曹义有算计,就怕曹义没有算计。 有算计正是说明脱脱不花的猜对了,曹义果然暗藏玄机的。脱脱不花立即下令,要挑选女真勇士,攻曹义阵势,并许诺金银若干。 总体来说,当年马上能骑射,下马能步战的蒙古骑兵已经不在了。让蒙古人在地面上与人肉搏,是白白送人头,但是女真却不一样了,女真是渔部落,骑射步弓都可以的。 所以从女真各部之中,抽调一些士卒。手持刀盾长枪。步弓腰刀,冲了上去。 一时间双方厮杀在一起。 不得不说,每一个女真人战士,都是一个步战的好手,但是吃亏就吃亏在纪律之上了,女真人战士每一个都好像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作战的时候,也是以我为主的,固然成为一盘散沙。但是明军这里阵势严密,配合流畅,双方厮杀就好像是一块磐石与一捧沙子相撞。 女真人不过片刻就退下来, 随即又在脱脱不花的鼓舞之中,再次冲了上来。 为了给曹义更大压力,女真各部都一一的上阵了,辽河岸边绵长的河道上,无数脚印将战场踩成一片稀泥地,每一个走在上去,就会踩出一个小小的水坑,有黄色的泥水将整个人的下半身都给燃黄了。 只是这个时候,脱脱不花感觉有些不妙。 因为明军并没有中断从东岸调兵,所以曹义所部的人手就越来越多,不管给予多大的压力,明军总是不动如山。 脱脱不花也知道等曹义反攻的时候,他们有很多人估计都吃不消。 他一时间心思百转,不知道做什么好?就此放弃,估计不行,如果不放弃的话?真要与明军死磕到底吗?而且他想死磕下面的部落首领就能答应吗? 就在脱脱不花在想这一系列事情的时候。另外一处辽河西岸,已经有不知道多少条轻舟连成一片了。 一道浮桥隐藏在芦苇荡之中,就在辽河南段十里之外,这里岸边有一望无几的芦苇荡,很有效的遮掩了视线。 石亨第一个从浮桥上下来,他并不是到了尽头才下来而,是看见水不大深了,就一纵马从浮桥上跳了下来,飞溅出不知道多少水花。 马半是浮水,半是前行的,将石亨带上了岸。 石亨是第一个,只有后就是凡察,各部女真骑兵都在这里,只是人数有些太少了。只有区区一万骑。 比蒙古骑兵少太多太多了。 但是石亨并不在乎,石亨毛病不少,但是他的优点与缺点同样明显。在运用骑兵上,他有天才的造诣与胆魄。那种天然的大心脏,就是百万军中走上一趟,也是脸不红,心不跳的。 此刻他微微整顿一下,就带着大队骑兵杀出,绕过一个弧形的路线,从背后冲向蒙古的军阵,首当其冲的就是脱脱不花。 如此同时,也是脱脱不花先发现了。 脱脱不花发现之后,第一个想法就是逃,他真躲开,明军骑兵是追不上来的,但是脱脱不花不是一般人,他是蒙古大汗,大元皇帝。他如果临阵脱逃,他将黄金家族的脸面都给丢光了。 所以脱脱不花非但不逃,反而整顿兵马与石亨对冲一下。 脱脱不花就在无数骑兵的簇拥之下,与海西女真骑兵撞在一起,虽然说是撞在一起,但是真正的撞在一起的士卒并不多。 虽然说是撞在一起,但实际上,没有多少人是真正撞在一起的。而是大部分骑兵都是擦肩而过的,同样擦肩而过的,也有彼此的刀光,骑兵冲击的时候,长刀都不用挥舞,只需放平就行了。 人借马力,一刀下去,身首异处,甚至将人斩成两截也未必不可。 而且双方相对速度极高,真正看见对方的长刀的时候,也很难有机会调整方向了。所以就好像是一个赌命的牌局。 无数人在交错的时候,血染长空,人仰马翻。石亨双刀犀利,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冲向蒙古人本阵。 蒙古人被脱脱不花拼命一挡,有了宝贵的缓冲时间。 虽然被石亨从背后捅了一刀,但是伤亡并不大,真正伤亡大的反而是正在进攻的女真各部。他们正在下马步战。被马军这么一冲,顿时慌乱起来,也是女真各部平日纪律就不好。此刻更是乱做一团。 在石亨助攻之下,女真各部丢下各种各样的尸体,跑到一边了。 此刻脱脱不花远远看着明军这边,问身边的首领说道:“你们觉得怎么改怎么办?” 也先的岳父拙赤把咳嗽了两下,说道:“今日明军大军已经过河了,而今再攻,恐怕也没有什么效果了。不放放他们去熊山堡?我们断他粮道?” “哼,”立即有人冷笑说道:“如此还不如,撤了利索。”脱脱不花看过去,却是多尔济。 整个辽河河套地区,回旋余地就不大,熊山堡虽然有孤悬之态,但是总体来说,距离辽河与广宁都不是太远的。 最多不过两百里,这样段的路程之上,讲究什么攻其粮道,岂不是很扯淡。 脱脱不花咳嗽一声,狠狠的瞪了多尔济一眼,说道:“老王爷,我知道你的心思,不就是心疼儿郎们,不想再与南朝军队硬碰硬了,看来南朝的兵马,并不是不堪一击,只是你也知道,太师的意思,是让我们牵着住辽东军,我们这样撤退不大好吧。” 脱脱不花太明各部首领的想法了,他们其实不在乎是姓孛儿只斤,还是绰罗斯。但是各部首领为了保全自己的地位,自然不想有一个比较强势的中央政府。 也先想将蒙古整合成一个国家,是一件任重道远的事情。 各部首领不管是谁的人,与谁站在一边,当真正出事了,他们只会先考虑自己,考虑自己的部众,然后再想别的。所以打起仗来很多时候都是强盗习性。见便宜就上,见了硬骨头就跑。 此刻拙赤把说道:“军中之事,诸位不说,谁会知道?” 其实他们也知道瞒不过也先,但是所有一起做的决定,法不责众。即便是也先也要掂量一下,兀良哈三卫与女真各部的实力。不能轻举妄动。 “这”脱脱不花明明是千肯万肯,但是却不好立即答应下来。 拙赤把以为他没有见过世面,说道:“放心,真要有事情,我担着便是了。” 就这样,脱脱不花看似毫无主见,被下面的人裹挟的离开了辽河套,却不知道暗中有人送了一封书信给曹义,详细说明了这一路瓦刺大军最近不会再次扣关了。让他们驰援宣大。 曹义看了这封信,随意的烧掉了,之后一切如常,就好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唯独不一样的是辽东镇上报辽河大捷,报首级功近万。 第二百二十五章 宣大战局 第二百二十五章 宣大战局 大战之时,各种情报漫天飞,真的,假的,真中有假的,假中有真的,直接的,间接的,总之,每一个将领对自己所得到的每一分情报,都要相信的话,他根本不可能做出任何判断,因为,他会发现,按照他得到的情报,做什么都是错的。 这些情报本身就是非常矛盾的。 成国公如果不是信了宣府与河套的情报,也不会败这么惨。 所以,曹义不是说对这个情报不相信。而是即便相信,却也要防止兀良哈杀一个回马枪,毕竟所谓辽河大捷的胜利,与猫儿庄的失败根本不可能比。 兀良哈女真各部,随时都可以杀一个回马枪。 所以,真正能够抽调兵力支援宣大,却要在曹义确定,双方默契的达成。 这是需要时间的。 不过,这并不着急。 此刻的宣大,似乎并不是太需要时间。 因为孟瑛完成了他的使命,让也先如陷泥泽之中。 瓦刺再安抚各部,分了大明军队遗留下来的兵器甲仗之后,重申军令,再次南下。 这一次,瓦刺直扑天成卫。大抵觉得大同城坚,杨洪又是一个难搞的。所以避开大同,至于天成卫,就在宣府与大同之间。 而孟瑛已经下令杨洪守大同,郭登守宣府,方瑾守紫荆关,朱谦守居庸关,各部分守不提。至于各部卫城,府县都有人把守,多则万余,少则数千,但都是本地人,而且宣大之地本就是民风彪悍。瓦刺人的屠戮,更是激起反抗,每一个城池之中,都是全面管控,妇孺在后,青壮登城。 有时候,也不论是不是士兵,反正男人都有义务操刀子上。 其中这也证明了一个问题。 那就是九边战力比其他卫所要强,未必是九边卫所情况比其他卫所好,不如说大明百姓坚持抵抗外辱而已。 这样的情况之下,瓦刺各部想要轻取某地,简直是痴人说梦。 而且朱祁镇花在宣大的钱,相当一部分都化为粮食,藏在各城的府库之中,不敢说每一个城池都可以支撑三年以上,但是支持全城百姓吃上几个月却是没有问题的。 只是即便说的再多,明军依然损失很大。 因为这里说的,都是大城,乃是府城,县城,已经卫城,至于下面的小城池,比如只能容纳几十个人小城堡,烽火台,还有百户所,千户所,是损失最大一批。 原因无他,这些小城人太少了。即便明军适应守城,但是面对这样的小城,死几个人后连城头都站不满了,又有什么办法啊? 更不要说,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缺额。 缺额问题,在明军之中,从来是一个大问题。 之前明军处于攻势的时候,都是从各地抽调精锐进攻,故而看不出什么问题。 但是而今却不行了。瓦刺可以自由选择进攻的方向,明军一下子将兵力崩得很紧,大地方如大同,宣府,乃至小县城,和卫城。 虽然有缺额,但是可以用民户青壮来填补,毕竟破城之后,谁也活不了,大家都明白这一点,百姓也不得不愿意,担着壮丁的名义,干着战兵的活。 其实这样的事情,朱祁镇在朝廷的奏报之中也看过,比如陕西地方就想雇佣户为边军所用。 只是在大同,这样已经成为成规,已经成为潜规则。所以都习惯了,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了。 即便如此很多小地方,即便是想找足够的壮丁,也征召不齐。所以,他们面对连城池都站不满的老弱病残。 更有不少世袭百户千户,见情况不妙,自己丢下自己的驻地,逃亡大城之中了。 剩下的情况,自然是可想而知了。 这还是有城池保护的地方。那些没有城池保护的地方,就更不要说了。 在古代,大部分百姓都是生活在城外的,甚至虽然因为军事的原因,宣大地区,城池密集,大小城堡林立。 但是即便如此,也有一个最基本的事实,那就是没有那一个城池能容纳当地全部乡村的人口。 所以有大量百姓滞留在外。 即便猫儿庄大败之后,瓦刺主力停滞了半个月左右,用来解决内部问题,但是这半个月时间,也不足以让百姓全部逃走。 特别是大同以南的地方。、 虽然,孟瑛已经下令让山西都司,严守雁门关等关卡,不能让瓦刺突入山西,并接纳宣大百姓入山西避难。 但是在这个时代的行政能力,与行政效率,又能做些什么事情? 历史上土木堡之变后,瓦刺从宣大地区的劫掠,一直持续到第二年。不知道多少百姓被杀,也不知道多少百姓从此变成鞑子的奴隶。 不过,面对这样的局面,孟瑛并不是什么也不做的。 而孟瑛带着主力,也就是十三万步骑。 其中有五万骑兵,七万步卒,还有不少辎重。并没有躲在城池之中,而今卡在宣府与大同之间,并追逐瓦刺的主力。这五万骑兵,一部分是从宣大两地抽调的,其余大部分都是从猫儿庄败回来的将士。 这里要提一下,虽然杨洪只接应了三万余骑兵入关,但在这一段时间,陆陆续续有骑兵归队,却是在成国公从集宁海子撤回来的时候,与大队人马走散的人,少则几十人,几个人,多则千余人。 零零星星算在一起,也有一万多骑。至于有没有畏罪不敢回来的士卒就不知道了。 总体来说,猫儿庄之战丧师十万是有的,剩下的骑兵大抵有五万上下,只是这些人建制混乱,都缺兵少将,虽然有些人士卒矢志报仇,打起仗一心想要与瓦刺同归于尽,但是也有不少士气消沉,畏敌如虎。 一时间不能再打仗了。 所以,孟瑛将抽调了一半边军骑兵,一半京营骑兵,毕竟宣府与大同时候以守城为主,所以这些骑兵有时间休养。 按理说,一场败仗之后,这些残兵败将,最好不要立即投入战场之中。 但是在骑兵紧缺的情况之下,也没有办法,只能挑选一些能用的,不能用的,就让他们先在城池之中休养。 骑兵如此,步卒也如此,孟瑛可以说是优中选优,留在孟瑛军中的都是一等一的精锐,与他在云南带得兵,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孟瑛自己麾下主力的任务很清楚,就是牵制瓦刺主力,压缩瓦刺主力自由活动的空间,最大的减少瓦刺对宣大的侵害。 所以,在瓦刺猛攻天成卫的时候。 孟瑛就提大军来援救天成卫。 虽然天成卫告急,一封封求救书,说瓦刺先驱民登城,又用火炮轰击,有很多攻城器械,蚁附攻城。 天成卫被一次次抽调精锐士卒出战,而今天成卫留下的大多是屯兵,根本不堪战,不仅仅有士卒缺额,还有武器缺额。 之前大规模走私武器,是从什么地方走货的?想想就明白。兵部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即便在大战之前,朱祁镇有过增补的。 但是如果仅仅看天成卫的武器数量清单,不是满编,而是超编,估计最少超编三成以上。这是朱祁镇定下的标准。 朱祁镇这才放心。 只是朱祁镇太小看下面的人的胆子,当初的走私大案,王振都折进去了,连同宣府,大同已经各卫的镇守太监,几乎全部被清理了一遍。 唯独军中没有清洗,是被成国公给抗下来了,成国公自己也处置了不少人。 但是成国公处置人,与朱祁镇处置人是完全不一样的。 第二百二十六章 屠城之后 第二百二十六章 屠城之后 朱祁镇在这一件事情上是少有带了情绪,是宁杀错不放过,严厉之极,但是成国公所做的,却是为了保全手下,将参与进去的将领都狠狠的教训了一遍,然后整顿了一下局面,好在朱祁镇面前过得去。又杀了几个做的最过分的人,当做替罪羊。 这样的处置,哪里能真正根治边军走私的问题。 就具体在天成卫上面。 天成卫的武器缺额一部分是之前遗留下来的。也就是当年走私案中被按下一部分,另外就是这几年陆陆续续,固态萌发。 而天成卫的状况,是一个特例吗? 估计不是。 所以面对瓦刺大大进步的攻城能力,因为瓦刺掳掠不少汉人工匠,甚至很多火器都是汉人操控的。天成卫有些吃不住劲,也是很正常的。 只是不管天成卫如督促,如何告急。 孟瑛都岿然不动,按照自己的节奏来。 原因很简单,瓦刺掌控了战场的主动权。 孟瑛所部一出居庸关,就在瓦刺远探拦子马的视线之中。明军骑兵也派了不少骑兵去驱除,这样压制在几十骑,甚至更少的骑兵作战,在孟瑛所部附近从来没有断绝过。 孟瑛很清楚。以瓦刺的机动能力,他可以在任何时候,突兀的出现在大军之前。他不管在行军之中,还是安营扎寨的时候,都要做好万无一失的准备。 大军随时都处于危险之中。 天成卫比起大军的安危,不值一提,他要做的事情,不是一定要将天成卫给救下来,而是牵制住瓦刺主力,最少不能让瓦刺主力无视自己。 如果他麾下主力有什么事情,这是比失陷十座天成卫更加可怕的事情。 这样的局面,并没有在也先的预料之外。 也先选择进攻天成卫,未必不是诱孟瑛倍道而行,然后半路伏击之。 至于攻明军堂堂正正之阵,也先很有自知之明。即便能攻下来,也定然是一场惨胜。 只是看而今这个样子,孟瑛老奸巨猾,心思沉稳,心肠也硬得狠,这天成卫并没有什么保留下来的必要了。 虽然明军步阵难啃的很,但总要试一试。 也先说道:“传令下去,总攻。” 三日后。 孟瑛带着大军来道了天成卫。 天成卫乃是与镇虏卫同城,也就是这一座城池有两个卫所。按编制最少有一万多卫所兵,至于家眷,余丁,还在这里讨生活的人,最少有数万之多。 而此刻的天成卫城,四门洞开,血腥味,尸臭味,迎面而来。 正值夏季,无数苍蝇集结成群,嗡嗡的就好像是乌云一般。听不见人声之后,他们全部飞走,一时间似乎无数尸群动了起来。 不是这些尸体动了,而是尸体上面的苍蝇动了。 孟瑛带着大小将领从大开的天成卫东门进入天成卫之中。 所有尸体都没有被收敛,还保留着他们临死的样子。 城墙上下,十字长街之上,全部是壮丁,或有甲胄,或没有甲胄,或被刀砍死的,或被弓箭射死的。 死状万端,凄惨让人不忍直视。 而通过长街两侧洞开的门户,看见大大小小的院子里面,有不知道多少妇孺的尸体。而女人的尸体,大多是光着身子的。 她们的尸体还在无言的说着她们临死之前,遭受的暴行。 而在十字长街最中间,也就是整个卫城最中间的地方,有一座钟鼓楼,似乎因为这钟鼓太大了,并没有被抢走。 而钟鼓楼上,并排挂着一串人头,都是卫城之中将领。 孟瑛见惯生死,甚至他少时跟随太宗皇帝北伐的时候,也不是没有杀过人,连整个部落不论妇孺一并杀过的事情,他也是见过的。 战争的本质是超出一切下限的纯粹暴力行为。 孟瑛对此并不惊讶,但是此刻心中依旧无名火起,因为当初是他杀别人,什么时候轮到跳梁小丑,来冒犯大明了。 不过,孟瑛的愤怒一丝也没有外漏,他的目光之中依旧是毫无感觉,淡漠的就好像是今日的日光。 无悲无喜的照射在被屠城后的天成卫城之中。 孟瑛淡淡说道:“传令下去,让各部打扫城池,将尸体安置了,今日我们在天成卫驻扎。”他抬起头,看着挂在钟鼓楼上人头,说道:“将这些都厚葬吧。” “是。”下面的将领立即齐声答应。 “大将军,末将请战。”吴瑾出列大声说道。 此刻的吴瑾已经是几万骑兵之中一个重要将领了。升迁速度堪称火箭。 但是吴瑾宁可不要。 因为他升官的原因,一部分是因为他的功劳,当初大同城下一战,的确漂亮。另外一部分就是他父亲与叔叔的死。 吴家兄弟死的如此惨烈,连朱祁镇听说了,也动容不已。朱祁镇虽然没有直接说要升吴瑾的官,但是已经批准吴瑾袭爵一事,只要这一场打完,回礼部走一个流程,他就是大明恭顺伯了。 甚至有风声说,连这伯号也会改。 无他,恭顺,忠宁,等名号,听起了不错,但是都是给蒙古人的,其中看似拉拢,恩赏,但是骨子里,却还有区别对待的感觉。 所以,这一战之后,很可能吴瑾的恭顺伯就会换成了正常封号,就好像是孟瑛的保定侯之类的封号。 吴瑾的升官,是对吴家兄弟的奖赏。 但是对吴瑾来说,他宁可还去当他的千户去。 父亲尚且有一个人头送回来,只能用香木雕刻一个身子下葬,至于二叔,更是尸骨无存,只能用身前的衣服做一个衣冠冢。 吴家在京城这两脉,忽然他就变成最年长的一个了,上要照顾母亲,婶婶,下要安抚弟弟妹妹。 此恨如血海滔天,所以吴瑾伤势还没有好,就匆匆到军中,更是对瓦刺态度最为决然一派。 “我说过,凡是敢请战者,军法处置,你不知道吗?”孟瑛微微皱眉。 孟瑛出兵救援天成卫,进度缓慢,军中很多人都心中不满。很多人都进言请战,明军大部分下层将领,不会理解孟瑛的战战兢兢,宁可不胜,不可有败的心里。 他只是看见孟瑛胆小如鼠,畏敌如虎。只是孟瑛有皇帝背书,麾下还有嫡系兵马,压得住阵脚。 这才让全军,心服不服不论,最少要口服。 因为军中请战之辈,络绎不绝,孟瑛特别下令,军中再有请战者,军法处置。 吴瑾大声说道:“将军身为保定侯,承父祖之荫,受陛下之恩,效命沙场之上,不死战以报君恩,解宣大百姓倒悬之苦,反而坐观徘徊,一日不过行军三十里,纵然瓦刺攻我城池,杀我百姓,不知道故滕国公泉下有知?不知道作何感想,将军但凡有廉耻之心,就该尽进大军,直扑瓦刺大营,与之决战。” “如此,末将即便是死于军法,也毫无怨言。” “大胆,”不等孟瑛说话。立即有人训斥吴瑾。 吴瑾几乎在指着孟瑛的鼻子骂,你老子生下你来做什么用的?训斥吴瑾很多人其实也是为了保全吴瑾,毕竟等孟瑛发怒,恐怕事情就不好办了。 吴家兄弟两人战死塞外,壮烈之极,军中很多人虽然与吴家兄弟没有什么交情,也愿意照顾吴瑾一二。 “将军,吴瑾胡言乱语,将军还请见谅。” “将军吴瑾失心疯,末将请将他逐出军中。” 一时间说什么都有。 孟瑛目光淡漠的扫过众人,众人只觉得呼吸一滞,都不敢多说话了。一时间周围变得静悄悄了。 第二百二十七章 孟瑛训子 第二百二十七章 孟瑛训子 孟瑛淡淡的说道:“念在两位将军英灵未远,有些事情我不与你计较,只是犯我军法,却不可轻饶,大战之前,斩将不详,权且寄头颅于项上,来人,拉下去,重责十军棍。” “小惩大戒,如有再犯,就不会这么轻松了。” 孟瑛说完就走了。 跟随孟瑛的将领也都离开了,但是立即有两个人孟瑛的亲兵,手持长长的军棍,来到吴瑾身侧,低声说道:“吴将军,得罪了。”说着就要将吴瑾按倒。 吴瑾双肩一震,抖开两个人的手,说道:“用不着你们动手,我自己来了。” 吴瑾将身上的甲胄解开,却见吴瑾盔甲离开穿着一身麻衣,看样式是孝衣。 吴瑾又将孝衣解开,露出上半身,却见吴瑾后背光滑无比,但是身前,却有一道道伤疤,还泛红色,是刚刚好没有多久。 吴瑾自己趴在地面之上,说道:“来吧。” 两个亲兵说道:“得罪了。”随即轮起军棍,举过头顶,重重的打了下来。 一棍抽上去,就又一道通红的血印。 吴瑾闷哼一声,忽然双眼泛红,却不是因为疼。 吴瑾从小被当做将军来培养,从几岁开始,就不敢哭,因为小时候哭了,父亲只会打得更狠,因为男儿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 而长大了,更是没有哭这种习惯了。 甚至连见到父亲的人头时候,也没有哭,因为他当时想的就是报仇,一定要斩下也先的头颅。 只是此刻,遇见如此一个上司,不管怎么求战,都不是一句不心,心中伤疼,委屈,悲愤之情,让他恨不能冲进大仗之中,杀了孟瑛。 但是一想到他身上也承担恭顺伯吴家几十口的人生死荣辱,他只能生生的忍下来,什么也不能做,眼看仇人在前,连杀敌都做不到。 他再也忍不住了,将拳头放在嘴边,一口咬上去,腥腥的,咸咸的,眼泪也顺着眼角流下来,与嘴角流下来的血混合之一起,落在地面之上。 十军棍打得吴瑾伤口崩裂,身上好几处出血,自然被军医拉下去医治,今后数日之内,吴瑾恐怕是骑不得马了。 倒是在让吴瑾在军中声明远播。 很多将士都知道老恭顺伯的儿子,也是一条汉子。 天成卫指挥使衙门之中,两个亲兵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孟瑛听了听摆手让他们两个下去了。 “父亲。”孟俊说道:“您今日是不是太难为吴瑾了?” 这也是将门的习惯,将自己家的子弟都带在身边培养。孟俊而今也在军中,作为孟瑛的中军将领,掌控孟瑛的本部人马。 而孟俊身边就是孟元。两个人都是孟家子弟的佼佼者。 其实算起来,孟元的能力在孟俊之上,只是孟瑛作为父亲还是有些偏心的,孟俊是下一任保定侯,乃是孟家将来的核心,自然要好好培养,而孟元即便再厉害,将来也未必有多大的前程。原因很简单,每一个掌控实权公侯,都是军中大佬,除非孟俊出了什么事情,皇帝一般不会考虑在勋贵之间有亲密的关系。 当然了,如果你的功劳特别大,如中山王徐达一般。 只是而今又不是开国时期,谁又能做到中山王徐达一般,再如果,就是一个已经不掌实权了。 就好像是武定侯家族与闽西伯郭登一般。 武定侯家族而今内斗,在军中几乎毫无影响力了。 孟瑛淡淡一笑,说道:“我难为他做什么?一个孩子,老恭顺伯在的时候,还有他父亲,也是打过交代的,就冲这分老交情,我也不会难为这个可怜孩子。否则我也不会特别吩咐,他今日不过是皮肉伤而已,虽然看上去皮开肉绽,但是十日之内,就能恢复,到时候上阵也不耽搁,我真要想为难他,十军棍不说打死他,但是要让修养三个月,是搓搓有余。” 这样的伤势,自然不能在军中,就与这一场大战无缘了。 孟俊说道:“但是父亲如此压制军中士气,即便是中军里面,也有人不满了。这” 孟瑛说道:“我之前不是给你说过这一战,宁可不胜,但是决计不能败吗?” “可是”孟俊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 孟瑛看了一眼孟俊,心中暗道:“我这个儿子,果然不成器。” 孟瑛对孟元说道:“元儿,你来说说,为什么要这么做?” 孟元沉吟片刻,说道:“叔父可是要用吴瑾?” 孟瑛说道:“为什么这么说?” 孟元说道:“叔父,你说过,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用法。将欲歙之,必故张之;将欲弱之,必故强之;将欲废之,必故兴之;将欲取之,必故与之。叔父是要用吴瑾,反而要蓄养他心中这一股锐气。” 孟瑛微微一笑说道:“不错。”他长叹一声,说道:“猫儿庄一战,军中精锐尽丧,看似回来数万人马,但是都是一些什么人马?逃兵?弱旅?真正的精锐反而折损殆尽?特别是骑将,堪用的,少之又少。” “而吴瑾家学渊源,有一腔锐气,或可一用,但是越是如此,就越不能让他得逞。要将他这个拼命的劲头,压在决战的时候。用他这一把快刀,冲破瓦刺大队人马。” 孟元一听,说道:“叔父如此?恐怕真有决战之日,吴瑾或许活不过那一日了。” 孟瑛淡淡说道:“求仁得仁,夫复何求?” 所谓慈不掌兵,就是如此。孟瑛不在乎吴瑾恨不恨他,但是想来吴瑾求战之意,深入骨髓,被孟瑛一直压着不用,就越是积怨深重。当真能上阵那一天,恐怕一心报仇,根本不估计自己的性命。 谁也别想拦着他。 而瓦刺不是弱旅,吴瑾打得越狠,冲得越厉害,就越冒金,恐怕被瓦刺重点对付。到时候很难囫囵从战场之上下来了。 孟俊脸色闪过一丝不忍之色。 孟瑛就好像没有看见一般,为两个子弟讲解道:“用兵之道,固然要爱兵如子,解衣推食,但是一味爱护,那是溺之,爱护将士,总就要落在用上面。切不可忘记根本目的。” 他随即训斥孟俊说道:“向来让你读书,你从来读不进去,却不知道你胸中有兵法,天下所有道理都是兵法,你胸中没有兵法,即便是背下古今兵书,也不过是一个赵括。” “就刚刚老子的道理,还能用在什么地方?” 孟俊结结巴巴说不出来。 孟瑛叹息一声,摇摇头说道:“就如同这种军中士气,就是如此,打仗如果要士气高昂,但是你什么时候,见全军之中,都觉得必胜,就是警惕了。说不定就会被人钻了空子,在猫儿庄之战前,成国公军中,就是如此,而什么时候,军中都觉得必败无疑,你就要明白,或许就是机会所在。连你部下就是这样想,那么敌人定然也是这样想的,阴阳轮转,福祸相依。”孟瑛见孟俊也听不懂,忽然转换话题,问道:“我问你,你现在应该去做什么?” 孟俊说道:“啊” 孟瑛摇摇头,看像孟元。 孟元想了想,说道:“应该去看看吴瑾。” 孟瑛也不说对,也不说错,说道:“骑兵之中有一个缺,你从今天起就不要在我身边的亲兵了,去上任吧。” 孟元说道:“谢叔父。” 孟瑛看了看孟俊,心中暗暗摇头,暗道:“我要不要,将爵位传给元儿?”他只是想想就作罢了。 且不说家中不会同意,即便是朝廷也不会同意的。 第二百二十八章 列车为城 第二百二十八章 列车为城 大军休息了一日,继续跟随瓦刺的踪迹向西而去。 在阳和卫东,与瓦刺主力相遇。 此刻的瓦刺大军正在围攻阳和卫。 阳和卫与天成卫,都是大同东北方向的卫所。将这两个卫所拔了,其他一些小堡,就不足为惧了。 除却大同西南方向的云川卫之外,大同附近的藩篱尽丧。 瓦刺未必一定会强攻大同,但摆出强攻的姿态,一点都不难。 而且比起天成卫城,阳和卫城这些城池之外,大同城却是朝廷必须保全的。也是孟瑛心中的底线。 无他,以瓦刺能力,不攻破大同,他们是在宣大站不住脚的,但是一旦攻破大同城,说不得,瓦刺大军今年冬天就不走了。 所以瓦刺大军对大同的进攻,是可虚可实的,如果真没有人来管大同,说不得也先真要碰一碰大同的城防。 但是而今孟瑛来了,也先自然有别的心思。 而孟瑛开始一路逼近也先大军,但是却是以攻为守,名为进攻,实际上却是防守。 当然了,双方的布置都会根据对方的变化而变化。 就好像此刻,也先派人送了一封书信,与一身女人衣服,给孟瑛。 书信之中写了什么,孟瑛根本就没有看,径直撕了,至于女人衣服,直接扔进火盆之中,瓦刺的使者,见都没有见一面,依旧按着自己的节奏来。 大军将外围瓦刺大军,看做无物,一步步的向阳和城而去。 但是双方外围交锋却一日比一日密集。 大量瓦刺骑兵毫不犹豫压上,而明军骑兵也猬集在一群,夹杂在大队步队之中,不敢再单独出战了。 保定侯孟瑛这一出征,一古脑将整个驰道系统给征召了。 因为虽然明军步卒之中多有战车,但是总体来说,明军有骑兵的掩护,战车作用不大,只能做为运输工具居多。 但是而今明军骑兵优势不能发挥出来,故而保定侯孟瑛为了防护需要,对战场的需求很多,但是一时间哪里有那么多战车。 唯独驰道系统这几年发展不错,奔驰在北京到宣府,从宣府到大同,从北京到大同这三条线上的马车从来不少,而且为了增加容量,驰道的马车都是双马。载重量很大,所以大军可以吃三个月的粮食,就装载马车之上,供应大军粮食。 如果没有大量马车的存在,孟瑛也不敢这样大大咧咧的行军。远远的看去,明军士卒除却一下精锐甲士,部属在关键地方之外,都没有步行的,大多都在马车之上。 而一两两马车上,固定着长矛,火铳,弓箭,一辆马车上有五六个士卒,似乎马车成为明军最基础的作战单位。甚至有一系马车上还有炮,虽然不大,但是几十步之内散弹,还是能一打一大片的。 一队队马车之间,并非严丝合缝,有一道道缺口,有的缺口有甲士封堵。这些甲士都身披重甲,长枪大刀,而甲士之前,自然是火铳兵。 这些缺口之间,也是错开的。也就是想要进去,马队必须转好几个弯才行。 这就是太宗皇帝定下的规矩,临阵神机营在前。 所谓神机营,固然是指三大营之中的神机营,也是指每一支部队之中的火器兵。 而这样的阵势,固然有孟瑛的功劳,更是有大明鼎鼎的神机营为班底,也打造不出来。 毕竟,马车上各式各样的火器火铳火炮,也只有神机营有这样的存活,也只有神机营有如此多的数量操作人员了。 孟瑛不过是将神机营搬打了车上。 一队队马车就好像是移动的城墙,如果瓦刺想冲到中间,虽少要冲破三道马车车队。而瓦刺骑兵只要敢进入马车车队的缺口之处,且不说伤亡如何,明军骑兵就敢反身做战。在两侧的火力夹击之下,又被马车夹逼的狭长通道之中,数量优势发挥出来,又被数面围攻,根本没有胜算。 但是孟瑛如此布置,并非没有问题的。 最大的问题,就是马。 虽然孟瑛一口气将驰道系统,哪至于其他方面的驮马,都带过来了。孟瑛全军的马匹加上数万骑兵的战马,超过了十万匹已上。 这些驮马,却不是战马。 虽然孟瑛做了很多准备,比如将马耳朵给刺聋,给马带上眼罩,但是依然不能完全保证,在战斗的时候,不会因为这些驮马的问题,弄出什么乱子来。 所以,一旦遇见瓦刺大队骑兵出现,明军第一个命令,就是停车,将驮马安置好,不允许乱动,如果非要乱动的话,就地处决了,吃一顿马肉。 不过,瓦刺军队面对这个局面,也早就有所准备了。 他们的准备不是别的,是火。 大队瓦刺骑兵在距离战车几十步外的距离呼啸而过,一根根火箭射向马车,还有就是瓦刺士卒用长索吊着一块沾了火油,或者是包裹着易燃物的石头,点燃之后,抡远甩开,然后松手,这个火球就越过几十步的空间砸在马车之上,或者是砸在马车之下。 不管是落在马车之上,还是落在马车之下,都足够给明军造成威胁。 不管是为了运输也好,还是为压仓,不让马车被轻易的推倒,外围的马车都是重载,上面多是粮食。 只是明军多用火器,军中火药的数量也是相当之多的。 不管粮食还是火药都是易燃物,即便没有砸在马车之上,如果落在马身上了,局面也没有好到什么地方去。 这些驮马不是战马,没有多复杂情况的忍受能力,一旦被火烧到了,即便是战马也很保持理智听命令。 毕竟马儿即便再聪明,也是畜生。很难抗拒本能反应的。 更不要说,瓦刺骑兵很聪明的选择在上风口进攻,只要点燃一辆马车,马车火焰就会向里面烧去。 虽然马车之间有间距,但是如果一阵狂风,说不得就能造成火烧连营的效果。 不过,想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 最对射之中,反而是瓦刺骑兵吃亏比较多。 比较明军火器之犀利,远一点或许感受不到,但是阵前几十步,正在射程范围之内,更不要说,明军之中,火铳并不盛行。 即便是朱祁镇打造了不少火铳,神机营上下也都不喜欢。 并不是质量不好,比较少府出品,不仅仅朱祁镇盯着,刘定之一手负责,质量上从来不是问题。问题是神机营觉得火铳威力太小了。 明军想来喜欢用炮,那种能扛着走的小炮。还有能一打一片的火箭,如一窝蜂,白虎齐奔一般。 这种作战思路,就是从这样与游牧民族对射的时候,得出的经验。在西方火铳追求射得更远,明军更喜欢打得更广的小炮。就是在这种场合之中,火炮能发挥出必火铳更强大的威力了。 当然了,明军后来有这样的趋势,也是因为明军武器装备质量越来越差劲。 火铳质量要比如虎蹲炮要差更多,毕竟火铳需要更精细一点,但是虎蹲炮这样的小炮,铸造要求比火铳低多了。 在质量上火铳更容易炸膛,但是火炮却不用了,毕竟火铳做太重,人都举不起来了,而这种小炮是放在地面上的,重量并不是那么敏感。 所以,朱祁镇命少府打出来的精良火铳,根本没有用。 双方对射了两个时辰,更有伤亡。明军看上去凄惨多了,好几辆马车起火,有好几匹驮马受惊,不过被立即杀了,没有造成更大的问题。 第一百二十九章 如鲠在喉 第一百二十九章 如鲠在喉 只是双方打得虽然看上去很激烈,但是彼此都没有动真格的。 孟瑛站在一处高台之上,这个高台的底座乃是好几辆马车拼凑在一起的。高出地面一一两丈左右,四处看去,能将大部分战场收入眼底。 他车阵最中间,就是数万骑兵,解鞍下马,蓄势待发。 只等孟瑛一声,就能大军突兀而出,杀到瓦刺的弱点之处。 而也先也在数万骑兵的簇拥之下,料敌观战,瓦刺铁骑也都解甲以待。毕竟重甲骑兵负重很高,即便瓦刺铁骑战马质量,要比明军高出一大截。越是临战就越是要放松一些。 只是也先终究没有砸出自己的杀手锏。 因为彼此都没有看见自己的破绽所在。 也先心中暗道:“当日没有除恶务尽,方有今日的麻烦。” 虽然车阵,有些麻烦。 但是只能守备,所谓久守必失,也先就有太多的办法,即便一时间打不下来,也可以团团围住,长时间围困。 但是明军却有数万骑兵,这数万骑兵,隐藏在阵中,看似毫无作为,但是也先考虑任何问题,都不可能忽略了这一支战斗力。 而且明军骑兵的战斗力,并不比瓦刺铁骑差。如果长期围困之下,明军突兀反击,瓦刺铁骑也未必能支撑的住。 而且与明军比物资消耗,长久对峙,困顿于一处,这对瓦刺来说是相当不利的。 “是什么时候了。”也先叹息一声,拔马向西而去,说道:“撤吧。” 随着也先带着本部人马向西而去,瓦刺各部如同流水一般,呈百川归流,一点点的汇入滚滚骑兵洪流之中。 大队瓦刺骑兵,分成两股洪流,虽然在撤退之中,但是最后瓦刺骑兵还在警戒之中。 孟瑛远远的看见,这滚滚烟尘之中,若隐若现的锋芒。就知道此刻放出骑兵追击,不是一个稳妥的选择。 看似明军最大的依仗,不是看似铜墙铁壁的车阵,而是随时可以突出的骑兵。 孟瑛传令下去,就地扎营,今天不移动大营了。 如此休息一夜,第二日孟瑛继续向西,阳和卫城就在眼前了。 阳和卫城的士卒,远远的看见了大军的到来,呼喊之声,惊天动地,派人来迎接自然不提。 孟瑛也知道了,昨天,瓦刺大队骑兵根本没有在阳和卫城下停留,而是匆匆的向西侧而去了。 孟瑛心中有一丝犹疑,暗道:“瓦刺大部去了什么地方?是去大同?南下山西?还是其他地方?” 不过,随即孟瑛心中松了一口气,暗道:“无妨,瓦刺是十几万骑,并非几十骑,如此大队人马总是能找到踪迹的。” “而大同,雁门关,紫荆关,乃至偏头关,还有各卫城,都安排了人手,只要没有内应,坚持十日之上,却是没有问题的。” 对孟瑛来说,而今这个局面虽然很坏,但是只要不更坏下去,就是一个利好消息。 对孟瑛来说,这样的局面,尚可维持,但是对也先来说,这却完全不可接受的。 为了覆灭成国公所部,也先费了不知道多少心思,很多安排,整个战事规划,在三年前,也先与成国公对峙时候,灰溜溜的撤军,就在也先心中谋算了。 数年辛苦,才有猫儿庄畅快淋漓的大胜。 但是打胜仗,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更大的利益,而不是为打胜仗而打胜仗,如果不弄清楚这一点,那么国虽大,好战必危的道理。 也先很清楚,打仗是获取利益的手段。 但是,猫儿庄之战后,他获得了什么? 哦,近十万明军的盔甲武器,当然了还有不少战吗,但是对瓦刺来说,这并不稀罕,因为明军骑兵之 中,有一部分战马,还是瓦刺卖到南边的。 也就说,瓦刺本部挑剩下的战马,到了明军这里就是上好的战马了。 除却这些东西,由于明军的坚壁清野,大城都防守严密之极。难以攻克。 至于,荒野乡村的财富,在一些穷困的蒙古部落,大概觉得很好。 能得一点粮食,得一点铁锅,或者抢一些奴隶,抢一些女人,对于这些部落,就是再好不好的事情了。 但是对于也先来说。 这都是蝇头小利。 虽然很多人口,都在乡下,但是真正富有的人群都在城中,宣大之地的财富,都聚集在几座大城市之中。 别的不说,单单是攻破天成卫,就让瓦刺好好吃了一顿。要比在野外与边军到处做迷藏要赚的多。 如果没有孟瑛所部。 也先定然会先易后难,一座座城池的硬壳给敲开。只是孟瑛的出现,让也先难受之极。 简直是如鲠在喉。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有意不去管孟瑛,但是虽然也先已经将大明边防给打成筛子了,但是大明的边防依旧还在,阳和卫,距离阳和口根本不远,而沿着山势,一连串好像珍珠一样的城堡,卡住很多通道。 而今瓦刺势大,这些城堡仅仅能够自守而已,自然不能干预瓦刺的自由出入,但是一旦得到了孟瑛的支持,这一连城散成一片的城堡,就会被孟瑛这一根线给串起来。 虽然未必能将瓦刺大军锁到边墙之内,毕竟这一条防线有些太长了一点,但是瓦刺的后勤线也会受到影响。 瓦刺虽然游牧民族,南下之后更是因粮于敌,谈不上什么后勤,但这不是抢到东西了,很多部落,包括瓦刺本部,都要将抢劫过来的东西,运输回去。 就聚集成一道道从大同地区向北方的运输线。 因为这一条运输线的存在,瓦刺不可能甩开孟瑛南下突进。 因为如此一来,即便抢劫了太多东西,也没有什么用处了。因为运不回去。 也先当然想将孟瑛给消灭掉,再重复一场,类似猫儿庄之战大胜,那时候就不是仅仅为威震宣大地区了。 北京兵力一空,恐怕宣大地区很多城池都会坚持下去了。 宣大之地在之前,是什么地方?乃是燕云十六州中山后之地,这个地方在之前的几百年都属于汉戎杂居的地方。 在汉人的统治之下,才不足百年,虽然在太祖太宗多次迁移百姓,比如太祖因为北元尚强,就将这里的百姓给迁移到南边了,在太宗时期又要加强这些地方,就百姓迁移回来,再加上很多卫所军民迁移过来。 但是总体的化氛围,虽然改变了很多,但是骨子里很多东西还没有改变。 如果明军与瓦刺第二次会战再次大败,当地很可能出现,大规模投降瓦刺的局面出现。 几百年来这里的百姓,早已学会什么叫做务实,恨归恨,但是活着的人,还是要寻找活下去的办法。 大明不能保护他们,他们自然要找其他能保护他们的人。 那么是仇人。 既然再次大胜明军的好处如此之大,也先在心中一直在筹划这一件事情。 他思来想去,想了好一阵子,心中才打定注意,暗道:“我宁斗智,不斗力,我就不信,你能一直如此沉稳下去。” 也先发现一个孟瑛最大的缺点,就是北京。 一旦北京受到了威胁,保定侯孟瑛还能坐得住吗? 即便他能够坐的住,那么北京那位皇帝能坐得住吗?一旦北京下令孟瑛回援,孟瑛还敢有这样慢吞吞的速度吗? 孟瑛大军行军速度一旦加快,他们的阵型还能如此无懈可击吗?一点破绽也不漏吗? 孟瑛心中定计,立即找来自己最信任的将领阿刺知院。 第一百三十章 北京震动 第一百三十章 北京震动 孟瑛还没有在阳和卫休息一日,就接到了大同的急报,瓦刺骑兵在大同城下分为两部,一部分包围大同城,并分兵扫荡大同城附近。 另外一部分,越过大同城南下,直扑浑源州方向。预计目的地是紫荆关。 孟瑛得到这个消息之后,心中一震。 这是他预料之中,却没有想到来得这么快? 瓦刺对北京外围防线的进攻,此早会发生的。而他最担心的就紫荆关,将自己南征时候得力部下安排在了紫荆关。 他对方瑾是信任的。 但是信任归信任,在这个时候,心中也忍不住胡思乱想,比如万一方瑾出了意外怎么办?万一瓦刺大军突破了紫荆关怎么办? 要知道紫荆关距离北京不过二百里上下,而且是一马平川,无险可守。惊动京师,那是真正的天下震动了。 只是他此刻万万不能轻动。 也先这一手棋,意图固然在北京,但未必不在他这里。 他只要着急了,自然有无数的破绽,为也先所用。 所以孟瑛心中激荡非常,但是面如平湖,淡淡的说道:“知道了,这个消息不准军中任何人知道,大军启动去大同城下。” 孟瑛安排妥当之后,心中暗道:“方瑾啊方瑾,我的身家性命,朝廷荣辱都托付在你手上了。” 就在孟瑛担心的时候,阿刺知院带着数万骑兵,已经从浑源州城下面路过,转向向东,直扑紫荆关。 只是这个时候,道路有一些艰难了。 到了广昌之后,更是顿兵不进,大破广昌城,俘虏不少百姓,派兵驻守广昌城,这才准备攻紫荆关。 原因很简单,紫荆关虽然是一道关卡,但并不是说紫荆关的险峻,仅仅之紫荆关一处,却不知道紫荆关在太行八径之蒲阴径之中,从广昌,也就是后世的涞源向东,就进入蒲阴径之中。 所谓太行八径,顾名思义,就是能穿过太行山的几条道路,这几条道路都是能通行大军的。 是上游河道对太行山不知道多少年间的冲击,硬生生从太行山之中削切出一道河谷地带。 这样的道路即便能够通过大军,其中也有种种不便,别的不说,一旦明军夺了广昌,将瓦刺骑兵堵在狭长的谷道之中,其后果也是可以想象的。 这样的地带,也是不适合骑兵,没有骑兵回旋的空间。 在进入蒲阴径之前,阿刺知院自然要做好些准备了。 而且阿刺知院也知道自己的使命,攻紫荆关固然是真的,但是震慑京师,让北京召孟瑛南下也是真的。 故而,他也不求什么突然性,反而在攻破广昌之后,将消息散布开来。这种有意的散布之下,情报就好像是飞一般的到了北京城之中。 一时间京师震动。 这种震动,要比猫儿庄之败的震动还要大。 因为很多百姓,他们不知道猫儿庄在什么地方,也不清楚猫儿庄之败对大明的意义如何?他们心中固然觉得朝廷吃了一次败仗而已。 这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但问题是,紫荆关很多百姓都知道在什么地方? 瓦刺打到了紫荆关,要威胁京师,这是大明开国以来,重来没有过的事情,一时间整个京师之中人心惶惶。 很多言官都纷纷上奏,要求陛下召回大军,以京师为重,甚至有人弹劾孟瑛纵敌玩寇。 即便在早朝之上,向来只有朱祁镇打破规则,却不想这些言官,根本不顾朝堂纪律,纷纷当庭请奏。 朱祁镇只能强行下朝,将这一件事情给暂时按下去了。 但是北京只有数万老弱病残的消息,自然也传了出去,更是让朱祁镇被动之极,甚至连孙太后都来见朱祁镇说这一件事情了。 朱祁镇也是一一安抚。 好生焦头烂额。 他才休息一会儿,内阁那边又联袂求见了。 朱祁镇自然是不会不见的。 周忱也有一些顶不住下面的压力,一来就说道:“瓦刺兵临紫荆关,而紫荆关只有三万福建兵,而福建兵素不堪战,臣以为陛下当早做打算。” 朱祁镇说道:“想要召回保定侯,就不要说了,朕决计不会同意的。” 瓦刺兵临紫荆关,朱祁镇心中未必没有忐忑,但是他最后还是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首先,这样的情况孟瑛走的时候,其实也有预料了。有过安排,方瑾所部,就是安排过去的。 其次,朱祁镇在猫儿庄之败后,他也是反应过自己的。 在猫儿庄之战有什么错误? 他承认最大的错误,表面上最大错误,是信错了人,一将无能累死三军,细细想来,却是大明军队到了而今的地步,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从皇帝到勋贵,乃是官。 皇帝不将卫所士卒当回事情,随意差遣,修建各种工程,延边堡垒,北京城,大运河,等等,不知道多少军户的血泪。勋贵将底层士卒当做奴隶,农奴,佃户,也不是一日两日,一天两天了。 而官与勋贵之间的斗争,兵部对五军都督府的权力的侵夺,真的是一心一意为大明好,在对大明军队战斗力上,没有起到过什么反作用吗? 没有整顿好兵制之前,擅自言战,只以为钱粮足够,就能打胜仗了。 但是有一点,他依旧坚持,那就是专将权,也就是对前线大将的信任,不能因为成国公一人之无能,就让朱祁镇觉得自己直接指挥战事,就有莫大的好处。 所以,在保定侯并没有证明自己失败之前,他不会改变保定侯的任何决策。 当然了,他这样做的也有一点底气,就是自始至终,英国公张辅就此事,并没有发表任何言论,一心练兵。 外面多少人多嘴多舌,在朱祁镇看来都是外行人的话,即便加在一起,在这一件事情上,也比不过英国公张辅对朱祁镇的影响力。 周忱也不知道是真不这样想,还是假不这样想,他立即说道:“陛下,臣并非此意,只是北京守军不足,臣有两个建议。” “其一,从山东调回班军,这一件事情,臣已经行问过于大人了,于大人已经答应了,只请陛下下旨了。” “第二,就是通州大营,训练也有一段时间了,是否可以先调入京师,再继续训练不迟。” 朱祁镇听了,第一个念头就是将于谦调入京师。 一旦瓦刺真的突破了紫荆关的话,朱祁镇还是放心让于谦来担任这个北京保卫战的总指挥。 当然了,朱祁镇并不希望这一幕出现。 只是现在他也调不动于谦了。 一来进入夏季,本来改道的黄河在新修的河道之中,也不是太安静的。二来就是每年如约而来的天灾,也没有放过正统十四年。 而今于谦虽然名义上是河道总督,但是面对河南,山东,淮北的一些情况,于谦实际上,已经是山东,河南,凤阳,淮安总督了。 这些地方灾情都由于谦一手负责。 原因也很简单,朝廷没钱。面对战事,周忱已经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两半用。只能将赈灾的事情推给地方。 但是地方就有钱了吗? 之前是有的。 但是在周忱挖肉补疮的财政政策之下,地方府库已经空空如也了,每一个府县都没有超过千两白银的结余,超过千两,直接被户部调走了。 地方没有钱,中央也没有钱,但是灾情还是要赈济的? 那该怎么办? 只能给权力了。别人朱祁镇不放心,就给于谦便宜行事之权,也就是只要将当地灾情给镇压下去,于谦做什么事情,朱祁镇都事后认账。 第二百三十一章 河北征兵 第二百三十一章 河北征兵 总体来说,今年的灾情比没有往年严重,最严重的也就是河南山东一带,其实河北也有旱情,只是河北完善的水利,让灾情显得不明显而已,或许粮食有减产,但是根本没有到需要政府赈济的地步。 而掌控近乎三省的权力,手中又有不被限制的权力,再加上而今北京这边战事紧急,没有管这边。 这样一位大员,一旦有了别的心思,北京就危险之极了。 纵然,朱祁镇也明白了,历史上明前期还是忠臣居多,即便是到了明后期也没有臣公然造反的事情,于谦的权力是有一点失控。 但是也不至于到了这个地步。 只是作为皇帝,心中如果没有这一根弦,什么时候被人杀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朱祁镇信得过于谦。 于谦坐在这个位置上,朱祁镇还是能够接受的,但是如果放别的朱祁镇不清楚的大臣,朱祁镇是决计不会放心的。 所以,于谦是万万不能动的。 于谦面对的局面也是很困难,他的一些所做所为也被锦衣卫传到京师了。 反正地方士绅们一个个都变得忠君爱国起来,似乎带着几分破家为国的风范,将家中藏着的粮食都送了出来,按之前,朱祁镇颁布的旧令,也就是捐粮食可以给先人换一个赠官的政策。 河南,山东,凤阳,淮安等地,居然献出了一两百万石粮食,连铁公鸡孔家都大出血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北地士绅,一个个对国家忠心耿耿的。但是朱祁镇通过锦衣卫消息网却知道,在孔家不鸟官府那一套的时候,于谦去了一趟孔家,随即孔家一下子想起了老祖宗仁者爱人的古训了。 至于于谦在孔家说了一些什么?朱祁镇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这就够了。 于谦这样才是能臣。 真要是大砍大杀,将事情搞得沸沸扬扬的,说不得都要闹得朝廷之上,徒增朱祁镇的烦恼。而于谦该做的都做了,但都是私下碰撞,知道的都知道,不知道的都不知道,还真以为河清海宴的。 而在这个时候,人力永远是最核心的资源。 特别是军队,更是于谦敢这样做的依仗之一,他却将这数万班军送回北京,朱祁镇对于谦的忠诚,进一步了解的同时,心中也暗暗心疼于谦。 却不知道于谦接下来该怎么办? 毕竟一两百万石粮食虽然不少,但是在中央没有拨款的情况下,赈济灾民,未必够了。 朱祁镇也只是想想而已。 毕竟,于谦有于谦的难题,朱祁镇也有朱祁镇的难题。 纵然这数万班军乘船通过北运河北上,来到京师也是需要一段时间的。而今朱祁镇唯一能够指望的是通州大营。 朱祁镇说道:“辛苦于先生了。通州大营的情况怎么样?” 王骥说道:“陛下,通州大营已经超额数千了,却是陛下传出招兵勤王的消息,河北百姓踊跃参与,各县名额都有多余,乃至于有距离通州近的百姓,径直去通州投军,是以通州大营,才招收超过定额士卒。” “不过,蒋老将军已经说了,等训练的时候,会将多余的给淘汰掉,留下的都是精锐。” 朱祁镇有些吃惊,说道:“真的如此吗?” 见识过战争的残酷,朱祁镇对这一次招兵,其实是持悲观态度的。在他印象之中,似乎百姓自古都不喜欢当兵,即便到了民国时期抓壮丁,死在路上的,也比上了战场的人多,甚至朱祁镇担心,这一次招兵之中,会出现很多强迫的情况。 朱祁镇虽然有些不忍,但也无可奈何,一个国家总要有人上战场不是。 而明代政府行政效率,也不可能如后世一样,其中有些强迫征召,也是在所难免的。即便是他已经做过很多准备了,也不觉得能够避免。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王骥也感慨道:“臣去过一次通州大营,这一次兵源极好,都是良家子,身体素质不错,而且大多是同乡同里而来,彼此熟悉,不需要怎么训练,稍稍整顿,就可成军,或许野战还不堪用,但是用来守城,却绝对没有问题。” “这都是因为陛下圣德宽广,普照天下,数年之前,陛下竭全国之力,为河北修水利,五河三湖修建之后,河北虽然春旱,秋涝并没有变化,但是却很少影响收成,于公遗爱河北,自从修成之后,即便是再旱的灾情,都也没有绝产过。” “百姓深感皇恩,听闻而今边塞大败,陛下下罪己诏,百姓都愿意报效朝廷,痛击胡虏,所以父子兄弟争先投军。” “是臣多年以来从来没有见过的。” “吾皇圣德,万世莫及。” 王骥说的激动无比,白发飘摇。但是他说的话,固然有很多是真的,但也少不了不少艺术加工了。 固然这一次征兵如此顺利,朱祁镇在河北修建的水利工程起了很大作用。百姓是最朴实的,谁为他们办了好事,他们能记很久很久的。 朱祁镇数年治理水利,极大的改变了河北地区的面貌,把汛期的时候,从天津到保定一路数百里汪洋一片的局面,变成了而今的样子, 汛期的时候,百姓都要上堤固守,但是大堤多是铁石混合建筑,坚固之极,大多数安然无恙,即便是春旱再厉害,在三个大湖附近的也能引湖水灌溉。 滹沱河附近的百姓,也在几年之内,改变了逐河而居的习俗,因为地界混乱的缘故,反而因为争夺湖边,渠边的土地,而争的一塌糊涂。滹沱河一带的地方官,处理最多的就是这种争产案了。 毕竟之前田界不清,是历史遗留问题的,估计今后好几任地方官都要在这事情上犯难了。 不过,如果说单单是这个原因,就让百姓踊跃报名了,那就太高看百姓的觉悟了。 百姓虽然是最朴实,最感恩的,但也是最狡猾,最爱占小聪明的了。 如果这征兵有办法避开,很多百姓都要想办法了,有一些人想办法,钻漏洞,很多百姓都会受到影响。 这就不得不提于谦河北做的事情,那就是重新丈量土地,编排鱼鳞图册,还有安置流民,乃至为佃户分田。 这样做就有两个效果。 第一个效果,就是河北黄册准确,在整个大明是头一分的,这才过去几年,几乎上河北地区所有的男丁都在册的。 征召之中,谁也逃不掉的。 第二个效果,那就是河北的人口与土地的结构比其他地方要健康一点,毕竟大明承平几十年,很多地方土地兼并已经开始了,如江西,福建等地,虽然不至于富者有连陇之田,贫者无立锥之地。 但是自耕农数量已经大大低于开国之时了。 否则朱祁镇也不会想办法让福建在台湾建立府县,就是为了缓解福建人口压力的一种办法。 而河北却不同。河北因为治理水利,新增了不少可开垦的土地,还是水浇田,增加了大量的自耕农体系。 当然了,这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本来北方粮食单位产量就不如南方,很多旱地山地,即便种了田地,也足够田主自己生活而已,根本没有什么盈余,这样的情况,也打击了北方地主兼并的积极性。 毕竟如果兼并越多,越赔钱的话,谁也傻子。 有足够的自耕农,才有王骥所言的良家子。 当然了,也只有良家子才对朱祁镇开出的价码感兴趣。 第二百三十二章 无悔 第二百三十二章 无悔 朱祁镇开出的价码是什么?首先是免役。对于士绅来说,对这并不在乎,因为读书人本来就是免役的,而且即便不免役,他们有钱,是可以找人代役的。 而佃户们纵然有想法,他们也不可出一个不干活劳动力。在古代农村,一个女人都无法生活,男人被称作顶梁柱,如果不是有一些家底的人,是不可承受一个壮劳力一直在外的。纵然会有饷银。 但是即便到了几十年前的农村,也不是单单有钱就行的,更不要说古代了。 唯独自耕农,他们对朱祁镇开出的价码有兴趣。 首先,免役对他们来说非常重要。毕竟劳役太耽搁农活了。而自耕农在经济上有独立性,如果儿子多的话,是能抽出一个孩子去当兵了。 更不要说每年十几两银子的饷银,对农家来说,也是一笔大钱。 而且在水利工程修建之后,河北年年风调雨顺,就会导致了大规模生育潮,或者说大量孩子活了下来。 毕竟并非在之前,就没有这么多孩子,这个时代又没有什么避孕措施。只是更多的时候是生下来养不活而已。 这样的情况下,对父母老说,让大儿子出去赚军饷,他们紧紧熬上几年,等下面孩子十一二岁了,就能当半大劳力用了。 所以,朱祁镇征兵政策,因为种种原因,被很多人响应。只是有些事情,这些地方官或许明白,或许不明白,更或许是不愿意明白。 他们宁愿将这一切的事情,都推向陛下圣德之上。 朱祁镇其实已经免疫很多马屁了。 毕竟在他这个位置上,每天都有来拍。 如果朱祁镇真有马屁这个器官的话,他每天的马屁定然是红通通的,非被人拍肿不可。 但是此刻,朱祁镇明知道王骥所言,有夸大之处,或者是说有意拍马的地方,但是他依旧有一种醉熏熏,飘飘然的感觉。 因为他此刻终于明白且相信一件事情。 在历史的河流之中,他所有的挣扎,都好像是在河流之中扑水,不管他怎么动,水只会荡漾开来,然后恢复到原来的地方。 看上去他什么也没有做。或者他做了什么事情,都没有什么用处。 特别是猫儿庄之败,时时刻刻的攻击他的自尊心。 似乎他奋斗十几年,不过是用土木堡变成了猫儿庄而已。 但是此刻,他才知道。 并不是他的所做所为都被这个时代给同化了,他是有回应的,只是历史的惯性太强大了,他的反应回路太慢了。 并不是做了之后,立即就能得到回应。 而是根据事情的不同,要在几年之后,几十年之后,甚至他死了之后,才能得到回应。 但是人生就是这样的。 朱祁镇虽然来到这个世界十五年了,但是他真正掌管大权,却是在太皇太后去世之后了。 这几年间,他做了很多事情。 有好事也有错事,但是每一件好事,不过是买下一个好的原因,等到结出好的果实,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但是明朝在朱祁镇来之前,却已经种下了不知道多少恶果,此刻不过是朱祁镇来承受而已。 此刻朱祁镇忽然觉得心中大石去掉了。 他来到这个时代之后,一直有一种要改变世界的急迫感。 虽然杨士奇,杨溥,乃至太皇太后都看得出来,点出来,但是朱祁镇都没有改,似乎改不了。 但是此刻他明白了。 人生不是游戏,游戏的反馈机制非常快,几乎是即时反馈,每做一件事情,杀一个怪,充一笔钱,你就立即能变强。 但是人生道路上的每一次努力,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才能反馈在你身上,每一个考上清华北大的,都不是因为高考之前一个月的努力,甚至一年的努力,而是他最少数年努力才能得到的反馈。 甚至有些人一辈子努力,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 胜利之前,不知道有多少失败者的尸骨。 但是如此,就不努力不奋斗不前进了吗? 不,当行好事,莫问前程。 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就足够了。 朱祁镇扪心自问,或许因为自己的能力不足,有这样那样的挫折与失败,但是从第一天开始,他的信念从来没有变过。 让更多百姓能活下去,让更多百姓能吃饱饭,让更多百姓能免于战乱,让大明以更快的速度进入工业化。种种种种。 出发点没有错误,努力没有松懈,即便是没有成功,看到最好的结果,那有如何? “读圣贤书,所谓何事?而今而后,可以无悔。” “亦余心之所善兮 虽九死其犹未悔。” “吾求古仁人志士之心,不过如此。”朱祁镇只觉得心中浑然开悟,心中暗道:“如此,吾何恨之有?” 朱祁镇不顾内阁在场,忽然大笑,说道:“好,命令通州大营进京,裁掉长安街两边的墙,朕在在宫门之前阅兵。” 后世的长安街,乃是北京,甚至是中国第一街。但是而今的长安街空有其名,因为在紫禁城前这一段,被两道城墙隔断了,后世的所谓天安门广场,此刻根本就是皇家禁地。 之前朱祁镇做事还有一点束手束脚,唯独担心这个不行,那个不好,但是此刻朱祁镇想开了,做事情也就不在乎那么多了。 比如这长安街,朱祁镇早就想要打通了。 一直心中犹豫。 担心招来非议,但是此刻他一声令下,很少有人敢硬顶,立即有士卒将两道长街上打出两个大洞来。 这就是工部改良的方案,不是将墙给拆了,而是掏出两个城门来,毕竟即便朱祁镇将这里打通,有几个百姓敢在皇帝家门口经过啊? 所以还不如打开两道门,方便百官进出,再或者做一些礼仪用途,就好像而今。 这一次所谓的阅兵,其实是非常简陋的,不过是蒋贵的带领之下,五万亲兵,分成几十个方阵,一列列从长安街经过,武百官与朱祁镇一起城楼之上观看。京城百姓虽然不敢来宫城之中,但是在宫城外面大街之上,也站满了人。 对于这五万人的质量,朱祁镇也是一言难尽,正如王骥所言加上城中几万老弱病残,守城足够了。这一点还要感谢刘定之。 刘定之管理之下,少府表现良好,就在猫儿庄之战后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之内,将大明军队的武器缺额给补满了。 当然了,少府之前也是有一定库存的,但即便如此,也不得不承认,少府在军事体系之中超高效率。 十万骑兵覆灭,不知道丢弃了多少武器盔甲,但是明军从来没有担心过这方面的事情,就是刘定之的功劳。 连新兵也是一样,衣甲鲜明,武器精良,单单看样子,还真以为百战雄师一般。而北京各城墙之上,各种火器的堆积也是越来越多,什么大炮小炮,万人敌一窝蜂,卢定河边的水利作坊以一个明朝人难以理解的效率,往外面喷成品。 朱祁镇心中暗道:“刘定之可以高升了。” 这不仅仅是朱祁镇的想法,难的是内阁的意见,内阁有意让刘定之到兵部去,王骥知道自己支撑不了多久了,有意培养出一个符合自己理念的接班人。王骥选中了刘定之。 朱祁镇还没有定下来。只等大战之后了。 只是朱祁镇刚刚阅兵安定京师人心之后,他就得到一个不大好的消息,瓦刺阿刺知院部,已经开始东进,算算时间,已经到了紫荆关下了。 第二百三十三章 紫荆关下 第二百三十三章 紫荆关下 “你说紫荆关镇守的是南军?”阿刺知院有些怀疑的说道。 “属下可以对天发誓,决计不会有错的。”回来报告的探马说道。 阿刺知院心中冷笑,先是看矮了三分。 也先为了南下,不知道花了多少功夫,太详细的情报不去说,但是最基本的情报还是知道的,比如大明精锐都在九边,南方卫所军烂的一塌糊涂。 阿刺知院发现紫荆关居然是大明南边的军队,立即感觉是机会。 不管是因为明军兵力缺乏,不得不从南边调兵,还是明军排兵布阵有误,漏了紫荆关这个关键的地方。 这对阿刺知院都是机会。 阿刺知院一声令下,大队人马进入蒲阴径,一路上,却见到两侧山峦之上,一道道烟柱冲天而起,就知道被明军发现了踪迹。 索性也不隐藏了,派出麾下一部骑兵,以兵贵神速之态,直扑紫荆关。 几乎在紫荆关这边刚刚看见,一道道传递过来的狼烟,不过半日而已,瓦刺大队人马就出现在拒马河南岸了。 前说道,这太行八径,都是不知道多少年,河流冲刷下结果,是古河道,但是这些古河道,大部分都因为地质变化的沧海桑田干涸了,但是也就有些地方,在古河道之中,出现新的河流。 而拒马河就是这样一条河。 紫荆关所在之处,就是谷地,山谷之中有一条河流,就河谷分开段。在河北比较窄,而河南是比较宽的。 拒马河从这里流出进入大清河之中,成为大清河北系一道重要河流。 这个时代的紫荆关虽然有些军事建筑,但是决计没有将这两三里的截面,连同拒马河一并封堵住。 紫荆关虽然一处军事要地的,但是说一句不好听的话,如果不是定都北京,紫荆关的重要性,也没有那么大。 之前,与紫荆关有关的战例,不过是成吉思汗攻居庸关不克,然后转攻此地,内外夹击攻破居庸关。 在此之后,即便是明初的战争之中,这里更多是作为通道,而不是关卡。 历史上,也是北京包围战之后,居庸关,紫荆关,倒马关,作为京城的内三关,才被重视非常的。 但是方瑾在这里驻扎了小一个月了。 他也不是什么也没有做的。 恰切相反,他做了很多事情。 首先,他将整个河谷都掘断了。 虽然一时间,修建一座封锁一两里山道的城池,有些不可能,但是三万士卒,在这里挖掘壕沟,高垒深沟却是能够做到的。 甚至方瑾一直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要不要将拒马河给截断,将深沟变成护城河? 只是工程有些太大了,也就放弃了。 但是即便如此,明军整个防御体系,也是相当之完善了。 丈余宽,一人深的壕沟都不用了。当然了,也不是所有壕沟都是这个标准的,这里毕竟是山区,很多地方都挖到石头了,那也没有办法。 所以,方瑾在壕沟后面垫高近半丈,也就是一人高,上面有鹿角,拒马。这个高台也不是直上直下,也是有些坡度的,不会给敌人可以利用的死角。 而大部分士卒都在高台上列阵。 少府打造大批火铳,在神机营不被待见,在福建军中却是上好的东西,原因无他,福建军几乎从上到下都是新的。 经过方瑾的整理之后,福建军中几乎被全部换血了。在军纪上,与明军精锐也差不了多少。 但是方瑾对福建军的肉搏能力,其实还是有所担心的。 南人不堪战的说法,不仅仅瓦刺人知道,即便是在明军军中也是传得沸沸扬扬,恍如真理。 或许有人觉得太祖皇帝不就是北伐功成吗?怎么敢说南人不堪战? 很抱歉,请你看开国将领的籍贯,人家都是淮西人士,淮西人士他们不觉得自己是南人。 所以,方瑾下意思觉得应该避免福建兵与瓦刺肉搏战。 而少府送过来的火铳,正合方瑾的心意。 少府的火铳,虽然不被神机营待见,但是质量却是顶好的,而明军军事物资分配,从来是京营第一,边军第二,南边卫所,如果打仗,还能想起你,如果不打仗,干脆就忘记了。 方瑾深深明白,他带的福建军,可不是傲气满满的神机营,有好东西就不错了,哪里有挑挑拣拣的余地。 有了这些火铳,方瑾的布置就一力发挥明军的火力。 就成为这个样子。 瓦刺前锋紫荆关以西稍稍整顿,就开始了第一波进攻。 无数骑兵俯在马上,向东方飞驰而来。临近壕沟之前,也不翻身下马,却是猛地一纵马,向向明军的阵势扑了过来。 方瑾在一处高台之上稳稳的战立者,他所在之处,就是拒马河南线阵地最核心之处,在这里可以总览全局。 一时间,只有瓦刺士卒大声的呼喊之声,明军从上到下都没有一点声音。却在高台之上,整整三排火铳兵,将一根根火铳,透过栅栏的缝隙,瞄准了就要飞跃壕沟的蒙古骑士。 咻咻的弓箭穿过空气的声音,不绝于耳。 “轰轰轰。”数门小炮顿时整齐的喷发了,就好像是命令一般,顿时无数铁沙带着硝烟,覆盖了整个战场。 无数火铳也开始清脆的轰鸣之声。 一时间不知道多少蒙古士卒纷纷栽倒。 只是也不能太高估这个时代火铳质量,不管这个时代火力频率,还是射程,都会不到主宰战场的地步。 否则战争经验丰富的太宗皇帝,只是将火铳作为最外围第一线的火力,真正决出胜负,还是要大军的厮杀。 连日俄战争时期,还有人叫嚣,刺刀是好汉,子弹是笨蛋。 瓦刺人盛气而来,正是气势汹汹的时候,自然不会因为区区一点伤亡,而后退的。 明军第一波火力,自然是密集无比,就好像是一柄重锤一般,猛地将这些冲在最前面的瓦刺士卒给砸在地面之上。 但是之后的火力,就没有那么密集了。 居然有人真的纵马一跃两三丈,扑到了高台之前,只是面对一道道看似简单的栅栏。却攻不动了。 这一道栅栏,之前有鹿角拒马,栅栏也是实木打造出来,根基深埋在地下不知道多少米,总之牢固之极。 当然了,即便在牢固,这都是死家伙,只要给瓦刺士卒一点时间,清理这一点点障碍,并不是什么问题。 但是就在一两米之后,就是大量火铳手,这样的距离,几乎对准了脑门打了。 任何人只要在这里稍稍停顿一下,就会被不知道多少士卒集火打死。 虽然火铳准头很成问题,但是这种面前两三米处的人形目标还不至于打失。 甚至有人直接连人带马撞在栅栏之上,似乎想要撞出一个缺口,但是还有长枪手,他们就在火铳手之后列阵,跟着栅栏,就能敌人连人带马给刺成血窟窿。 一番短暂而惨烈的进攻之后,瓦刺所部丢下了几百具尸体,退了下去。 方瑾看似神色不动,心中却暗出一口气。 当他知道,瓦刺大军进攻的时候,心中一根弦就绷紧了,因为他太知道,他所在位置的重要性了。 胜了自然有功,一旦有败,他是决计不能活,也不敢活的。 就如果成国公一般,如此重大的责任,让瓦刺骚扰京师,他方瑾有几个脑袋也担待不起。所以,他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胜,要么死。 而今这一场小胜,虽然无足大局,但是总算证明他的战术是没有问题的。 第二百三十四章 阿刺知院的等待 第二百三十四章 阿刺知院的等待 等阿刺知院来了之后,立即将先锋打了几十鞭子,这才细细问明情况。 阿刺知院对明军的情况,并不陌生。 无他,虽然战争是千变万化,但是在基本战术的时候,其实也就那几种,其他的不过是变种而已。 如果说阿刺知院对明军的办法,一点没有准备,那就有愧他百战老将的威名了。 第二日,瓦刺大军列阵,却不急着进攻,却不知道多少百姓从大军之后驱赶过来。 无数瓦刺士卒将一些破烂兵器,还有一框框杂面馒头,丢在阵前。 “你们听好了,吃了东西,就拿起家伙去攻对面营地,凡是攻破的,免为奴,放还回家,如果不听话。”一个瓦刺将领冷冷的说道,忽然纵马而前,长刀一挥,将当前一名百姓的人头枭下。 却见一道血柱冲天而起,在天空之中散做血雨,打在周围百姓的脸上。一时间无数人惊叫,惶恐万分。 “这就是下场。”瓦刺将领缓缓还刀入鞘。 所有百姓都知道,这其实是死路一条。 且不说,能不能攻破,即便是能攻破了,放他们回家,朝廷能放过他们吗? 但是他们能怎么办? 只能求不做一个饿死鬼。 所有人都开始抢夺杂面馒头,瓦刺士卒冷冷的看着,根本不维持秩序,无他,在他们看来,这些不过是行走的泥土而已。弱者对瓦刺来说根本没有什么用处,连抢馒头都抢不过的人,指望他们能在战阵之上,发挥出什么作用。 阿刺知院根本不指望,他们能攻破明军的阵地,如果他们这些人真能做到这一点,就不会轻易被攻破广昌。 没错,这些百姓大部分都是广昌百姓。 阿刺知院,仅仅让他们用他们的身体,将那一道壕沟给填满了。 剩下就要看瓦刺铁骑了。 感觉时间差不错了,督阵的瓦刺骑兵纷纷开弓射箭,一连射翻了好几十个百姓,百姓就好像是羊群一般,下意思向前冲了过去。 大队骑兵在后面不近不慢的驱赶着,看谁跑得慢,就是一箭。 不过一会儿功夫,就有好几十个人死在马下了。 方瑾看着这样的情形,眼角微微抽搐一下。、 这在他预料之中,但是真正发生的时候,却依旧让方瑾不能忍受。 方瑾的父亲方政,也是镇守大同好多年的老将,如果真正算起来,方瑾也是大同边将出身,他跟随父亲在大同住了好些年。 大同对他来说,几乎是第二个故乡了。 眼前这些人虽然没有见过,但是于地域来说,都是他的老乡了。 而且他对鞑子的手段,也并非陌生,就好像是阿刺知院对明军的一些基本战术,也是了如指掌,方瑾对鞑子的三板斧,也是明白的很。 他本以为,紫荆关在深山之中,紫荆关之西,就是太行山,少有村落行人,但是万万没有想瓦刺还是有这样一招。 只是方瑾心中有多狠,在这个时候,他也不会下第二个命令,他也知道他麾下反对福建士卒,虽然有不少与叶留宗,邓茂七军做战的经验。 但问题是,南边那一点乱军,与眼前的瓦刺军,是根本不一样的存在。 他沉声下令,说道:“我来之前,已经向陛下说过了,如果紫荆关破,就是我福建军三万众,全部死在此地,朝廷会好好抚恤你们家人的。但是紫荆关如果破了,却有人活着离开这里,就以逃兵论处,举家男丁处死,女子发卖。” “包括我方瑾。” “只要我们能守住这里,朝廷早已备下银子,犒劳三军,何去何从,各自思量。” 方瑾这些话,并没有大声呼喊,而是派遣传令兵,一个个传下去,不用多长时间,全军上下的气氛顿时沉郁下来。 如果是别的卫所军,这个威胁还有些虚。 无他,各地黄册都不齐全,指望已经早就不堪用的卫所军,有严密无比的花名册么? 但是福建与别的地方不同,还真有,而且是方瑾一手编出来的,虽然不敢说没有一点水分,但大部分士卒都逃不过的。 朝廷动则株连,虽然有些残暴了一些,但是这也是朝廷最大震慑力,而这个震慑力,也是有背后的组织支持的。连某人一家几口都没有记录,如果诛九族? 此刻每一个福建士卒想起自己的家人,他们眼睛同情怜悯之态,慢慢的淡去了。他们固然同情眼前的百姓,但是如果他们败了,谁来同情他们,同情他们的家小。 等百姓们进入几十步的时候,瓦刺骑兵在后面纷纷放箭,还大声驱除道:“快跑,快跑。” 落在后面的百姓,纷纷被杀,百姓们只能奔跑起来,有些一时失足的百姓,随即被无数脚踩了下去,等无数人过去,依旧变成一具不成人样的尸体。 “砰。”清脆的齐射之声传来,与此一起传来还有,无数呼喊之声,痛苦的呻吟之声,无数百姓在两军阵前变成了一具具新鲜的尸体。 阿刺知院远远的看过去,却见百姓的尸体虽然有相当一部分落在壕沟之中,但是还是有相当一部分落在壕沟外面。 达不到他想要的效果,随即他一挥手,第二批百姓就再次被驱赶上去了。 整个上午,这里就不像是战场,反而是刑场。 只是广昌本来就不是什么大地方,被压过来的百姓,也不是太多,不到中午一两万百姓都死的差不多了。 阿刺知院看去虽然还不是太满意,但也知道只能如此了。 他猛地从地面的马扎上起来,翻身上马,说道:“开始吧。” 已经等候多时的,骑兵顿时欢呼起来,无数骑兵开始冲锋。 整个山谷截面不过两三里,再加一条河,已经河北还有一块地方,方瑾布置的主阵地,不过一里多一些。 如果换算成古代的步,也就是五百多步到六百步的距离,骑兵也不可放开冲锋。 只能一波波的冲了上来。 此刻壕沟虽然没有被填平,但也填平大半了,他们就能骑着马,直接越过壕沟,想要冲上高台。 双方距离一道浅浅栅栏,开始了残酷的短兵相接。 每一个火铳兵都要顶着头上箭矢,还有被瓦刺士卒近距离甩过来的石索,短矛,等等投掷物,保持有条不紊的射击频率。 当然也有不知道多知道火铳手,射着射着就忽然中箭倒地了,立即有后面的士卒给补上了。 明军伤亡开始了。 但是总体来说瓦刺伤亡更大。 瓦刺骑兵不管多精锐,一旦冲到栅栏之前,瓦刺骑兵的生命,就可以读秒来计算了。 但是阿刺知院,却似乎不在意,等一波瓦刺骑兵退下来,另外一波再次冲上去,似乎每次死的那些骑兵,根本不是他麾下的一样。 其实这样说也未必错。 对瓦刺本部将领来说,瓦刺骑兵真正出战的时候其实并不多,更多是督战队,特别这种要死人的情况。更是让那些小部落先上。 毕竟瓦刺精骑按刀看着,谁敢说一个“不”字。 阿刺知院并非不在乎下面各部的成果,他一直在听火铳的声音。 此刻他心中暗道:“这不应该啊。” 明军的火铳是经不过长枪发射的,火炮也是。 阿刺知院他也知道,下面的人大概出工不出力,他也没有在意,他就在等明军火铳火炮的射击上限。 任何东西都有缺点的。 今天战斗到这个时候,明军已经打了不知道多少轮了。暗他的估计,火铳早就该不行了。为什么好像没有什么问题? 第二百三十五章 突如其来的血战 第二百三十五章 突如其来的血战 这正是说明了少府造的火铳,要比这个时代其他地方火铳要质量好上很多。 不过,阿刺知院看着头上的日头,心中暗道:“不能再等了。” 阿刺知院吩咐下去,正准备下次进攻的马队,忽然换了一下。 这一点动静,明军自然不会发现,他们或许觉得这大概是瓦刺正常的调动。 这一次阿刺知院终于搬出了自己的老本来。 有大概两三千骑,都是瓦刺精锐。 很快明军发现第一个问题,那就是这一次来的瓦刺骑兵的速度太快了。最少比之前快了一大截。 所以放铳的时机慢了一拍。 慢了这一拍,看上去不影响什么。却让更多骑兵冲到了栅栏之前。 冲在最前面的一批人,手中都是钝器,要么大刀,要么长斧。他们一个个将之后的无数火铳兵当做无物,借着马力重重一斧砸在木栅栏之上。 “崩”的一声,无数木花飞溅出来。 虽然这个人仅仅来得及一斧,但是有第一个就有第二个。咯咯吱吱,坚持了好长时间的木栅栏,终于崩开了一个小小的缺口。 这一道木栅栏,有两米半左右,这个缺口仅仅是将最上面的半截截断了,但是这对瓦刺骑兵来说就足够了。 栅栏外面不知道死了多少人了,早已将斜坡给填平了,也就是栅栏内外高度差已经不存在了。 在助跑之下,纵马越过两米高的栅栏,固然有些困难,但是瓦刺之中并非没有这样马速的存在。 就有这样一个士卒,简直是好像是飞一般,精准的从这个缺口落了下来,顿时砸在明军队列之中,砸死好几个士卒。 随即他也没有活下去。 毕竟无数明军士卒都在,岂能容他活下去。 于是乎无数刀枪刺进这个人身上。 只是这一点点的时间差,却给瓦刺骑兵破坏栅栏的时间,几乎在转眼之间,栅栏的上半部有数米硬生生被拉扯下来。 栅栏一下变成了等人高。 瓦刺骑兵一个个好像是表演花式马术一般,越过栅栏。 一时间战斗就陷入另外一个模式之中了。 方瑾心头一瑾,立即传令道:“令后队做好准备。” 随着方瑾一声令下,一直在后队的人马立即向前,准备投入战场之中。 而阿刺知院见状,也一声令下,大批瓦刺骑兵冲了过去。 不过片刻之间,这栅栏砍翻的砍翻,推倒的推倒,只剩下一道齐腰高遗迹。瓦刺骑兵大举深入。 而此刻明军阵型有些混乱了,所有火铳手都丢下了手中火铳,而是拿出长刀,与长枪手配合与瓦刺骑兵作战。 瓦刺骑兵本以为冲破这一道栅栏,后面就是一马平川了。 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后面更像是一道泥泽。 因为他看见不远的后面有第二道栅栏,与之前的布置根本没有什么区别,两道栅栏之间,不过一百多步而已。 毕竟紫荆关地方就这么多,不足千步的战场之上,也安排不了多少人马。 方瑾是傻子,才会只安排一道防线。 此刻双方厮杀才算是刚刚开始了。 两道栅栏之间,乃是一道狭长的,大抵是方圆一里见方空地,这一片空地之中,双方都投入了过万兵力争夺,已经密集到了什么层度。 人挤人,马挨马,瓦刺骑兵也纷纷下马作战。 毕竟这样的空间之内,马是跑不开的,骑兵一旦失去了速度,战斗力比步卒还低一些。 方瑾对第二道栅栏下达的命令是死的,那就是凡是瓦刺没有退却,敢后退过第二道壕沟者,杀无赦。 与此同时方瑾将一个个营头填进这个血肉磨坊之中。 而阿刺知院也在这里压上自己的筹码。 阿刺知院准备在这一场大战之中,将明军的精气神给打断。毕竟他面对不是大有名气的边军,也不是一直作为潜在对手的京营。 而是不知道从南方那个地方调过来的兵马。 如果是边军与京营,阿刺知院并不会这样做的,但是对南军的,阿刺知院就有信心,教教这些人什么是大战,什么是血战? 关卡再好,阵势再严,总就是要用人来打的,一旦南军崩溃,即便是紫荆关再险要,也不过反掌之间而已。 应该说阿刺知院的决断,并非没有道理的。 最少此刻的福建士卒就有些吃不住劲了。 倒不是福建士卒就比九边士卒差了,而是福建士卒大多是新兵,他们之前打得叶留宗,邓茂七,在眼前这一战,就是过家家一般。 甚至猫儿庄一战,未必有眼前这一战惨烈。 原因很简单,猫儿庄本质上是一场追逐战,除却少数情况之下,也先在用兵的时候,却是悠着劲的。 真正压着下面拼命的时候并不多。 但是而今这一战关系重大,阿刺知院很明白,一旦攻破此地,纵马北京城下,即便不说也先对孟瑛的算计,能不能再来一场猫儿庄之胜,单单说,他可能是大明开国之下,第一个攻到明朝京郊的将领,就足够他吹嘘一辈子了。 瓦刺与明军双方暂时处于一种均势之中,而这里就是打破均势的关键节点。 阿刺知院自然不介意打出一个尸山血海,当然最好不要死自己的人,故而阿刺知院逼近列阵,作为督战队将麾下各部,一个个投入其中,毕竟瓦刺军要比明军多了不少。 此刻不管是明军,还是瓦刺军,都是身不由己,好像进入斗兽场了,只有两个下场,要么胜利,要么死亡。 没有第二个选项。 方瑾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地步? 方瑾存了节节抵抗之心。 所以,他觉得在这里要在瓦刺突破第一道防线,之后狠狠的打击一下瓦刺,就是要打疼瓦刺,好顺利的撤到第二道防线。 但是此刻,瓦刺大军源源不断,他总不能见撤下来的士卒在阵前被杀干净,这太伤士气了。而且瓦刺军队也失去了机动能力。 这个仗未必会输。 方瑾有什么不敢打的。 但是一次次增兵,双方尸体几步要扑满这一个地方,就就一边的拒马河,南岸已经染红了大半,却是流在战场上的鲜血,一丝丝一缕缕的顺着地势流到了拒马河之中。 这样的战场,不说福建军士卒没有见过,即便是方瑾又何曾见过? 他跟随父亲方政镇守大同的时候,正是两国毕竟和平的时代,那时候斩首两百级,就足够报功了。 至于打麓川,平叶留宗,邓茂七,与眼前这种决然死战,也根本不能相比。 方瑾尚且是如此,更不要说下面的士卒了。 方瑾立即感受到了明军士气的变化。 方瑾忽然说道:“范广,韩青,而今这一战打不赢,就没有以后了,你们与杨信都是陛下亲点的将才,而今就要看陛下的眼光有没有错了。” 整个福建军的骨干,一部分就是原来福建将官之中有一点水平的,但是这些不过是打下手的,真正作为主干的,就是武学的学生。 杨信,韩青,范广,或前或后,都被调入此间了。 杨信此刻独自镇守拒马河北岸,不在此处,而石彪被调到海西了,似乎要跟随他叔父了。除却一些另找门路的武学学生,其余都在这里的。 而韩青,范广,杨信三部,更是方瑾看重的精锐,也是武学学生密度最高三支军队。 韩青与范广说道:“属下遵命,请将军放心,我等不胜不还。” 韩青与范广带着本部人马增援了,方瑾暗暗的按剑,如果还是不行的话,他只要亲自上阵了。 第二百三十六章 南兵堪战 第二百三十六章 南兵堪战 方瑾不是不敢上阵,而是作为一个方面之将,与一个战将是不一样的,方瑾毕竟考虑更多的事情。 只是而今这一战为军心士气所系,如果熬过去了。剩下瓦刺攻势再猛,也不可能超过今日了,这紫荆关就算是守住了。 但是一旦败了,士气即便不崩溃,也被瓦刺军所夺,恐怕就难了。 所以如果范广与韩青两人还不能挽回的,他只能自己上了。 虽然他希望看到这一点。 范广聚集麾下士卒,他并没有带所有人一起冲,而是高声大喊道:“武学出生出列,家中有兄弟者出列。” 不多时,范广部下出来好几百人。他说道:“而今乃国家存亡之秋,我带你去就是去死的在,作为武学出身,都是世受皇恩,天子门生,今日都就是报效陛下之时,而今家中有父母兄弟的,无须担心家小,你们跟在我后面。” 而另外一边,韩青将手中的长剑高高举起,说道:“此乃天子赐剑,今日进者为忠臣孝子,不愧祖宗,退者为乱臣贼子,上玷污祖宗,下有愧子孙,今日你们就跟着我,看着我这柄剑,此剑在何处,我,就在何处,你们跟着我就行了。” 韩青与范广左右杀出,冲入战团之中。 明军顿时掀起了一阵反攻之态的。 福建军中都知道,杨信,韩青,范广三人,就是军中武勇排名前三的将领。他们三人能在武学这么多人杀到前列,一身武艺绝对是没有问题的。 而军中士卒也很简单。 很多大道理是讲不通的,却最佩服武勇之人。 他们一见韩青与范广下场了,顿时奋起余勇反攻起来。 此刻双方都没有什么章法了。 本来明军从第一道防线退下来的时候,还是有一些阵势的,但是在瓦刺的反复厮杀之下,阵势顿时乱了。 将领身边无法是多一些亲兵而已,瓦刺这边也是如此。 而范广与韩青两人的冲击,吸引这这些游兵散勇,无数士卒向他们靠拢,一时间形成两个简单甚至简陋的锋矢阵。 阿刺知院见这情况,勃然大怒,说道:“这是怎么回事?蒙古勇士,连区区南兵都打不过了吗?” 阿刺知院对眼前的情况也震撼之极。 阿刺知院攻第一道防线,虽然是放了水,但是打了半年,才死了一两千士卒,但是而今不过转眼的时间之内,这一片战场之上的人员已经换了一批了。 不管是瓦刺还是明军,都最少砸进去五千士卒了。 看上去并不多,但是实际上,很多时候真正战死在沙场上的人并不多,伤兵死亡人数,比阵亡的多少不知道多少人。 而今即便是在战斗之中的人马,也是人人带伤。 也就是说,即便这一场战事结束,这么多伤员,不知道能活下来多少个了。 这大大出乎了阿刺知院的预料之外。 他没有想到南兵打到这么程度,还能坚持住,他更没有想到,他向吓退南兵的一战,南兵还没有吓退,他身边的部落首领们都有一些打退堂鼓了。 此刻的阿刺知院,有一些骑虎南下的感觉。 不继续打吧,已经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今日伤亡人数很可能逼近一万大关,要知道他本身带了不过五六万人马而已。 如果不打,这些人都白死了,而且这个时候的放弃,军中对紫荆关都有心理阴影了,也就是再段时间之内攻陷紫荆关已经不大可能。 更不要说,他将太多的明军甩在身后了,即便不说孟瑛所部,单单是山西都司的军队,虽然镇守雁门关一线,也就是北宋与辽国的边境线的长城。但是抽出几万军队,将他堵在蒲阴径之中,他岂不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吗? 所以,他不能顿兵于此。 这一条路能走通,自然是一条通路,如果不能走通,自然是一条死胡同了。 放弃这一战,就等于放弃紫荆关之战。 阿刺知院此刻只能动用老本了,他说道:“老大。” 立即有一个年轻将领出列说道:“父亲。”、 阿刺知院有两个儿子,一个带在身边,一个留在草原之上。总体来说,他对自己两个儿子还是比较满意的。 或许不是第一流之英雄,但是稳守家业,却还是能够做到的。 只是此刻阿刺知院知道,他不拼命,也无法让别人拼命,故而说道:“带着本部人马,击破明军,你敢不敢?” “孩儿如何不敢?请父亲稍候,孩儿去去就来。”阿刺知院的长子说道。 他立即下去,带着阿刺知院本部精锐投入战场了。 阿刺知院看上去不动声色,但是嘴角却微微抽搐了一下,因为阿刺知院本部精锐,不仅仅是瓦刺精锐,而且是阿刺知院部落精锐,是他自己的本钱。 不敢这一战胜负如何,都会伤亡很多,阿刺知院岂能不心疼? 阿刺知院抬起头看了看太阳,太阳已经靠近西山了。 固然是因为在这个山谷地带,太阳落到山后面的时间很早,但也是因为这一战早上派百姓送死,然后各部试探,一直到现在,已经打了相当一段时间了。 夏天的日头虽然长,但也不是无限长的。 距离天黑已经不太远了。 阿刺知院心中忽然想知道,这一直南兵到底是从什么地方来的。而今谁在跟他说,南兵不堪战,阿刺知院非要喷他一脸不可。 今天的鬼门关一定很热闹。 杨信隔着几十步的拒马河,目眦欲裂,却帮不上什么忙。虽然拒马河北岸一片平静,但是方瑾也不可能抽调兵力。 杨信只能看着,当他看见韩青与范广的旗帜投入战场之中的时候,他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他也明白,当日武学之中,他压了几人一头,但并不一定说,他的能力就在几日之上,沾了武学排名的光,这几年杨信官运亨通,一直比同学们要好一些。 他也不敢自傲,对范广与韩青的能力,杨信还是相当认可的,有他们两个人在,杨信就对局面还有信心 只是,他同样担心。 战场之上,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更不要说范广与韩青都是身先士卒的性子,不,或者说对于很多中低级军官,身先士卒本身就应该的。 方瑾当初打仗的时候,郭登当初打仗的,甚至孟瑛年轻时候,打保定之战的时候,那一个不是身先士卒。 但是战场之上,风险太大了。 身先士卒,就以为死亡几率就更大了。谁也不敢说,自己能活着下来。 而武学时候还互相埋汰的同学,这几年一起在乾清宫站岗,一起去福建平叛,一起到打而今这一战。 虽然不是亲兄弟,但是彼此情义深厚,已经不逊于亲兄弟了,杨信岂能不担心? 此刻的杨信深深的后悔,当初为什么要抢河北的差事? 河北这边局面比河南小,却也是一个难道独挡一面的机会,这也是方瑾信任杨信,却不想今日之战后,河北这边的战事,恐怕不用打了。 整个战场的目光都聚集在这长六百多步,宽一两步的狭长地带之中。双方投入最精锐的力量,后面都布置里密集的督战队。 双方士卒什么手段都用上了,火铳不能射当铁棍来用,弓箭早就砸断了,长刀匕首,拳脚牙齿,等等,什么都用上来了。 但是战事的局面,却被范广与韩青一点点的搬了回来。 不仅仅是武学学生作为最好的下级军官,在这一战中发挥出很大的作用,还有汉人本身就具有坚韧的品质。 第二百三十七章 伤亡惨重 第二百三十七章 伤亡惨重 瓦刺,不,不仅仅是瓦刺,匈奴,鲜卑,乃至很多游牧民族,他们发动战争都是为了利益,为了奴隶,为了粮食,本质上就是一个强盗集团。 固然兵以利动。 军事行动就是为了利益,纯以利益而论,自然要讲究成本的,所以伤亡人数到了一定程度,就会考虑成本问题。 而汉人大多数战场,也并非不是为了利益。但是保家为国,他们身后一步,都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父母妻子。 真到拼命的时候,他们的韧性要比瓦刺人强上一分。 在狭窄的空间之中,双方参与战事的人数,从来没有超过五千,再多挤不进去了。 但是两个时辰之内,双方那一方增援士卒,都超过了五千人,甚至更多,因为人太密集,已经地面之上层层叠叠的尸体,瓦刺骑兵也纷纷下马,徒步做战。 说实话,虽然很多福建士卒都是新兵,往前一年多一点,还不知道都是福建流民,没有打过这样的恶战,但是瓦刺人骑在马上打仗,与下马步战,战斗力也是极大的消弱。 太阳似乎也被下面的血腥而惊动,加速向西山落下来。 就太阳收拢阳光都投到西山之后的时候,双方都纷纷鸣金收兵。 挑灯夜战,从来不是任何有理智的将军的选择。 说起来简单,所要思考的事情的太多了 而此刻,双方都已经精疲力尽了。近两个时辰的白刃相接,很多刚刚上去的援军,都撑不过第一轮厮杀。 单单是主持的将领都换了好几茬。 甚至明军的指挥体系也崩溃的差不多了,所为的主将,不过护住一面火红大旗而已。 这一战很难说胜负,从双方来说,双方都痛彻心扉,甚至不知道到底谁伤亡更多一点,不过明军最后守住了这二百步的距离,宽不过六百步,纵深多则二百多步,最浅的不过一百多步的土地。 与大明万里江山来说,这是在是寸土,连某些人的宅院都比这一片空间大。 这是此刻却葬送了大明数千儿郎。 等瓦刺退出数里之地,明军再次接管了第一道防线,虽然这一道防线,仅仅剩下一道高坡,就好像是田地中地陇一般,可能不会有任何作用了。 但是方瑾让将士连夜整理此地,准备明天的战斗。 至于,伤亡也清理出来。 韩青战死了。 或许说不是战死,而是流血过多而死了。 据传韩青一直冲在最前面,与一个瓦刺大将相遇,两人交手不过一合,就纷纷受伤,左右要将韩青送回去。 但是韩青更知道,到了这个时候,可以说战场之上,每一个士卒都已经承受了超出他们能承受苦难。 可以说每一个人没有不想逃走的。 不过,是因为后面已经下了严令,所有火铳火炮都准备好了,凡是敢逃回去的,杀无赦。 韩青如果退下去养伤,很可能让全军士气崩溃。 于是韩青拒绝了,但是他的确不能战了,就被安置在后面,距离第二道防线,不过五十步左右,他就在这个地方驻着剑而立,看似在督战。只是他伤口虽然做了简单的包扎。但是伤口一直在向外渗血。 持续了一个多时辰的渗血,将韩青脚下的土地全部打湿了。 傍晚收兵的时候,韩青早已不知道什么时候,鲜血流尽,倒在血泊之中了。 韩青之死固然让人伤痛。 但是方瑾已经没有心思伤心了,他已经麻木了。 虽然福建士卒有三万,但并不是说三万福建士卒的水平都是一样的,方瑾最放心的就是跟随他们围剿过邓茂七的人马,这些人马好歹见过血。 除却在北岸的杨信所部,其余都在战场之中了。已经确定战死的,有三四千之多,因为尸体比较完整,还能看得出来,还有一些是找不到人了 或许是在那一个角落死亡了,因为天黑找不到人。或许混在瓦刺尸体之中,总之,不可能活着了。 还有大量的伤兵。 这伤兵数量之多,即便朱祁镇整顿了过以太医院为首的医疗系统,甚至方瑾军中也配了不少太医,还有很多学生。 但是也不可能顾及数以千计的伤员的 方瑾个人估计,今天夜里就会有成千上万的伤员死去。失去战斗力的军队,应该超过万人。 而且都是精锐的士卒,对整个战斗力的损失,不是三分之一,而是一半,甚至更多。 一句话,明军被打残了。 方瑾暗中派人已经向京师报告情况。 他知道京师兵源枯竭,甚至大多都是老弱病残,还有新兵。但是他也没有办法了,如果瓦刺军队敢以这样的强度,打上三日。方瑾也只在这里预先找一处风水宝地了。省得战死之后,无处下葬。 他已经做了他所有能做的事情。剩下就要看老天与北京的决断了。 方瑾在暗暗做最坏的打算的时候。 阿刺知院也在添伤口了。 他长子在入夜之后,已经离开了人间。 不错,他的长子就是与韩青近乎同归于尽,然后被亲兵抢回的瓦刺大将。 只是他砍韩青一刀,让韩青伤了大动脉,失血过多而死,但是韩青刺他那一剑,也不是白给的,几乎是穿胸而过,肺腑给刺透了,虽然不见大出血。却出现了大量内出血。以至于他在临时之前,一直呕血,一口气呕出了数盘血。 如果一般外伤,瓦刺巫医还有一些办法。但是这种内部大出血,以瓦西医疗水平,不过等死而已。 阿刺知院几乎一夜之间老了好几岁。 阿刺知院跟随脱欢,也先不知道打了多少仗了,见惯了生死,不管是敌人,还是自己人。对麾下战将的死亡,早已习惯。 但是眼前的人不是别人,是自己的儿子。 他心中悲痛之意,难以自抑。 他身边的亲信,也纷纷劝说道:“大人,我们明日再战,定然为台吉报仇?” “为台吉报仇。” 无数将领不管愿意还是不愿意此刻都如此高喊。 只是阿刺知院虽然伤心难过,但却并没有失去理智。即便是最难过的时候,他也没有让情绪影响了自己的决断。 阿刺知院说道:“我比谁都想杀对面的明将,但该怎么打?该怎么打?你们说该怎么打?” “明日一战,还像今日战斗吗?” “今日各部伤亡在万人以上,各部都是伤筋动骨了,明日再打上一天,我就是将老二也填进去,能打开紫荆关吗?” “而紫荆关是什么地方?是大都门户。北京南朝皇帝,即便是傻子,也知道这里的重要性,从各处调兵,多则三天,少则五日,就会到了。” “不说,三天,就说五天,能不能打不下来,如果不能打下来,伤亡如此之大,等明军生力军反扑,我们有多少人能出这道山谷?” “死的是我儿子,我比谁都伤心,但是我是大元大将,身负太师重任,决计不可因私费公,威远伯方瑾,这个仇我一定会报的,但不是今日。” “传令全军,撤军。” 阿刺知院仰天,忍不住老泪纵横,说道:“大草原的儿子,战死沙场,是最好的下场,而不是如汉人那般老死床榻,这是他最好的结局。” 众将听了也送了一口气,正如阿刺知院所言,他们本部伤亡不少,很多人都生出了退意,只是碍于阿刺知院的情绪,不敢明说而已。 此刻听了命令,立即齐声说道:“谨遵平章之令。”说完纷纷退下去了。 第二百三十八章 挖出精锐 第二百三十八章 挖出精锐 瓦刺即将退兵的消息还没有传开,但是紫荆关之战的消息传到了北京。 紫荆关这一战结束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方瑾立即将消息传回了京师。 一路飞奔,从紫荆关到京师的时候,也在三更时分。 朱祁镇被连夜惊起了。 朱祁镇猛一听,心中也震惊非常,起身徘徊,心中暗道:“不能从宫外叫人,一旦有大臣星夜入宫的消息传开。明日不知道有多少流言蜚语,民心不安。” 一旦恐慌情绪传染了,很多事情都会受到影响。 比如说,少府从城外搬迁回城内,很多备战工作。 朱祁镇立即说道:“去内阁,将王骥老大人请过来。” 王骥很快就来了。 王骥也知道,当今虽然年轻,但也是晓得轻重的,而且在这个时代,有些事情,不是你赶上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就能起作用的。 很多时候,即便是抢出一两个时辰的时间,也会在另外环节浪费掉。 而距离天亮,距离早朝也没有几个时辰了。除非这一件事情紧急之极,否则也不会闹出这样星夜召见的架势。 等王骥到了,朱祁镇已经穿好衣服正襟危坐的等待着了,见王骥来了,也不客气,立即将这紫荆关的战报送到了王骥手中。 王骥打开一看,看完奏折,忍不住手上一抖,说道:“方瑾有乃父之风。” 两个时辰,甚至不到两个时辰,死了这么多人,方瑾依旧能做到岿然不动,这一点很难的。 王骥也是带过兵了。 怎么不知道,衡量一个将领的能力,其中很重要的一项,就是他麾下的军队,能承受多少伤亡。 固然这样的因素太多了,将领的统率能力,也是很重要的因素。 单单是这种承受了三分之一的伤亡,还不崩溃。这已经是一个优秀将领的标准了,纵然大明各种将领不少,方瑾单单凭借这一个优点,就能在军中有一席之地。 朱祁镇也微微点头说道:“方瑾自然是才堪大用,这是而今的局面该如此处置?” 朱祁镇对方瑾还是很满意的。 或者说朱祁镇看方瑾本身就是有滤镜的,因为方瑾,郭登,等人都是在征麓川之战崭露头角的,而这一战的总体思路却是朱祁镇决策的。 这些人可以说是他挖掘出来的。 朱祁镇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 王骥沉吟片刻,说道:“陛下,方瑾固然能战,但是臣以为这一战,也是他超长发挥了,即便将神机营放到这个地方,也不过是如此了。” “而瓦刺军与方瑾对峙在紫荆关下,正是狭路相逢勇者胜。所以派多少军队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精锐士卒。” “只是而今京师根本没有精锐。” “所以一旦方瑾撑不住,很容易兵败如山倒。所以臣以为应该在北京预作准备。以防万一。” 朱祁镇皱眉说道:“那么方瑾就不去管了吗?” 王骥语气之中冷酷的说道:“毕竟北京所有十万人马,但是我们都知道,这里面的水分有多大,让他们凭借北京城防守城,还是可以的,如果陛下将他们放出支援紫荆关,一旦紫荆关破,这些人一点用处都没有。” “到了那个时候,陛下连站满城墙的士卒都找不到。” “紫荆关那样的地势,派过去不过是,摇旗呐喊而已,但是将这些人留在京师,却是可保北京无忧。” 朱祁镇深吸一口气,这一刻,他甚至有些痛恨北京城池的高大,没有十万人马,根本不用说守城的事情。 但是十万人马不管放在什么时候,都是一支重兵集团。 此刻他手握这么多大军,却对二百里外的紫荆关危机,视而不见,一来他心中不安,二来,方瑾与成国公不同,成国公乃是朱祁镇政治上的敌人,虽然这股敌意,朱祁镇隐藏的很深,但是对成国公的倒台,他心灵深处,是乐见其成的,只是如果不搭进去十万骑兵就更好了。 方瑾却是他的班底之一,他如果见死不救的话。恐怕让其他人寒心。 这会影响他的政治威信。 朱祁镇深吸一口气,说道:“不管怎么样?紫荆关乃是京师的门户,决计不能有失,一旦瓦刺突破紫荆关,京城之中百姓能够保全?那么京城外的百姓会怎么样?” “朕不忍大同城外的事情在京师发生。” “先生真没有办法吗?” 王骥说道:“陛下仁心,老臣明白。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朱祁镇说道:“先生真的没有办法吗?只能召英国公入宫了。”此刻朱祁镇也不在乎举城惊骇了。 毕竟紫荆关距离北京二百多里,即便大军天亮就出动,等到了紫荆关也是一两天后,毕竟大军行军,不能弄什么八百里加急。 这个速度已经够快了,毕竟北京也缺马,不管是战马驮马都已经被抽调一空了,往日北京街道之上充满了牲口粪便的味道,而今连这味道都没有了。 而方瑾虽然没有说他还能守几日,但是他那一副“成功虽无把握,成仁但有决心”的样子,却让朱祁镇忧心忡忡。 所以,不管怎么说天亮之后,第一支援军就要发出去。 不管是什么样的援军。 王骥忽然眼睛一瞄看见外面侍立的乾清宫侍卫,他立即说道:“陛下,其实京师之中,还有一部精锐人马。” 朱祁镇顺着王骥的目光看过去,叹息一声摇摇头,说道:“朕的亲卫不过三百人,能派得上什么用场。” 如果乾清宫侍卫有三千人,不用王骥说,他就派出来的。 本质上,乾清宫侍卫的功能是与宫中侍卫重叠。 真以为朱祁镇不在宫中设三百侍卫,就没有人保护朱祁镇了吗? 当然宫中大权在太皇太后手中,朱祁镇心中还是有一些担心的,但是而今紫禁城的大权都在朱祁镇手中,他一点担心都没有。 所以乾清宫侍卫全派出去,也不会耽搁宫中的安全。 只是人太少了,在战场之上三百精锐,能发挥出什么作用? 王骥说道:“老臣所言的不仅仅是乾清宫侍卫,而是各家勋贵的亲卫,虽然猫儿庄之战,各家勋贵的损失惨重,但是还有很多没有参加的勋贵,如果英国公,定国公,沐国公,乃至不少勋贵,各家亲兵多则数百,少则几十还是有的。” “陛下以乾清宫侍卫为首,召集各家亲卫,可得多则五千,少则一两千士卒,而他们都是各家的底蕴与班底,最为精锐不过了。” “恐怕京营人马,也比不上这些人。” 朱祁镇心中顿时大放光明,暗道:“我怎么没有想到啊?” 毕竟而今距离太宗年间还没有多少年,大明勋贵都还没有堕落到不知兵事的程度。但是名将父亲未必有名将儿子。 如果让家中世世代代领兵打仗的能力不退化。 就出现了家中的家丁。 不要以为这些家丁都仅仅是打仗的,不,他们熟悉打仗的所有流程,只要当代家主不是傻子,在这些人的辅佐之下,不敢说打出什么经典战例,但是最少也在水准之中。 就好像前魏国公平定叶留宗之战,魏国公之前何曾打过仗,但是一到军中,也是井井有条,虽然未必抓得住叶留宗,但是行军扎营,各种布置也没有什么大错。 这是前任魏国公的本事?不,这是徐家的底蕴,老底子。 这些人发挥出近乎教导队的作用,自然是一等一的精锐。 第二百三十九章 阿刺知院退兵 第二百三十九章 阿刺知院退兵 虽然这样的手段在历史下游来看,依旧没有发挥出作用。 不知道是老一辈留下的人一个个死光之后,这种传承断绝了,还是卫所制度崩坏到任何办法不可挽救的地步。 但是最少这个时候,这些人还在的。 “好。”朱祁镇说道:“危难之际,征调各家的亲兵,自然是说得过去的,只是也要一个眉目,先生觉得该怎么办?” 朱祁镇在心里已经同意了,但是他也知道,这一件事情并不好办。 无他,勋贵之中并非家家都过得很好的,而且养兵,养精兵也是一个消耗大量钱财的事情,而且勋贵又是皇家打断骨头连着筋的。 朱祁镇也不可能空口白话,一句话,就将人家的老本给拿走了吧? 如果是一个人的话,还好。但是朱祁镇要征调的不是一个人。这就要注意方式方法了。 王骥说道:“陛下,臣是这些勋贵的眼中钉,肉中刺,让老臣想办法,岂不是问道于盲了,不过京城之中,有一个人可以解陛下之忧。” 朱祁镇心中顿时明白,是英国公。 毕竟英国公即便不大掌权了,但是英国公不管是资历,还是功劳都是所有勋贵之中的首屈一指的。影响力最大的。 借用英国公的影响力,这事情就好办多了。 只是朱祁镇也明白,王骥的想法对朝廷固然是好的,对各家勋贵,乃至英国公张辅来说,却并非是什么好事了。 朱祁镇虽然知道王骥未必没有夹私货,但也当做不知道,说道:“先生可为我拟一封圣旨,告诉英国公一声。” 王骥说道:“老臣明白。” 随即王骥就写了一封圣旨,朱祁镇催范弘去取来玉玺,王骥代内阁附署,随即立即用印。 非常时刻,流程飞快,也不等开宫门,就从城墙上坠下去,让人飞报英国公府上。 英国公见了圣旨,只能叹息一声,二话不说派人敲开了很多家勋贵的们。 英国公对各家勋贵的底子门清。 凡是家中有家底的勋贵都请了过来,英国公一番威逼利诱不提,反正这些人都答应下来了。 不过,他们也不傻。 自然不能用抽调家丁的说法,而是听闻国难,各家将家中适龄子弟都主动投军,愿意为陛下效死。 至于,他们每一个人都带了十几个,或者几十个伴当的事情,大家都可以忽略了。 当然了,勋贵家的子弟,未必真一点都不能打的。 为了让各家勋贵放心,只能派出老将定西伯蒋贵,天一亮就带着三千多人马一路向西而去了。 至于朱祁镇之后,将各家家主,一个个叫入宫中,闲话一番,念及祖宗之功,纷纷给了赏赐, 算是普降甘露,大发红包。 唯一让人有些出戏的,就是朱祁镇腰包里面也没有现银了,所以赏赐他们的都是比较虚的,比如封几个诰命,那些一直没有继承爵位的都批了,至于谁家世子没有立的都立,还从宫中找出不少,奇珍异宝,大誓派送。 这些宝贝,对朱祁镇来说,根本没有什么意义。 虽然有不少东西如果留到后世,定然是故宫博物院的镇院之宝,但是在这个时代,却是一些玩意而已。 说起来价值连城,无价之宝,但是朱祁镇想卖的话,抱歉,根本卖不上价,也没有人敢买,很多细节上一眼都能看出是宫中的东西。 朱祁镇自然不能以皇帝的名义卖了。 所以干脆赏赐下去了。 这些东西用来赏人,收到的人也很高兴,虽然御赐的东西,是不可以变卖的,但是这就是圣眷所在。 如果接见客人,让客人一进屋,就看见香案上供奉着御赐宝物,那派头。还有政治利益,就不要说多少了。 可以说皆大欢喜。 这一支精锐人马紫荆关之前,已经存了恶战的心思。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当他来到紫荆关的时候,也是一个皆大欢喜的局面。 因为瓦刺退兵了。 随即紫荆关大捷的消息立即哄传天下。百姓不去管十个紫荆关大捷,也比不上一个猫儿庄之败。 虽然瓦刺失败,但是双方战略上并没有什么变化。 都欢呼雀跃,似乎今年带来瓦刺噩梦,已经到了退却的时候。 但是也先却不甘心如此。 也先得到了阿刺知院的消息,脸色铁青,看着地图之上,也先本部人马,大同,还有孟瑛所部,三支大军,在代北的大地之上,呈三角形鼎足而立。就好像孟瑛在无声的嘲笑他。 他其实一直等着阿刺知院得手,孟瑛不得不掉头攻南下,那才是他与孟瑛决战的时候。 只是阿刺知院这一退,他的计划就已经破产了。 难道就这样灰溜溜的回去吗? 说起来,瓦刺在明朝这里得到的好处,已经相当不少了,大同延边之地,都已经被抢成白地了,甚至有不少骑兵越过大同,向南劫掠,最远的都冲到雁门关下了。 不过,因为大同,与孟瑛大营呈现犄角之势,他们在大同即便是大有收获,想将财货带出长城,也不是太容易的事情。 明军固然害怕与瓦刺骑兵决战,但是小队骑兵,明军还是不怕的。 能抢的,都抢得差不多了,不能抢的也够不着了。 按理说而今等阿刺知院回去来,大军徐徐回到草原之上,依然是大有收获的一年。 只是也先不甘心。 因为他很难想今后还有而今的大好局面了。 也先思来想去,终于决定了,再做最后一次尝试,而今已经进入九月了。如果实在不行的话,在九月末就要退兵了。 那么最后这十几天的攻击点在什么地方? 也先目光死死的盯着居庸关,心中暗道:“就这里了。” 也先立即召集诸将,说道:“大同一带已经没有什么油水了,我们不用与孟瑛在这里磨蹭了,我准备退兵了,但是退兵之前,先去宣府走一圈,毕竟,难得南来一次,总好捞足本,宣府那边还有不少浮财。” 众将一听,自然很是愿意。 也先安排下去,让伯颜帖木儿带着本部人马带着战利品先行撤退,一并带走的不仅仅是瓦刺本部的战利品,还有各部的战利品。 毕竟骑兵的负荷也有限的,腰囊鼓鼓的,即便是再抢到东西了,又怎么带了。 故而伯颜帖木儿带走十几万匹驮马,已经浩浩荡荡的物资,粮食铁器为主,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甚至拖在马后面的奴隶。 也先随即派人给阿刺知院传令,要他不必返回大同,而是径直去居庸关下汇合。 也先大军也将孟瑛所部丢下来,大队骑兵浩浩荡荡,形成一个几十里宽的行军面,向居庸关而来。 首先要经过郭登镇守的宣府,见此局面宣府,郭登也不敢硬抗,只能在城门外立寨,这是准备打一场攻城战。 但是也先又怎么可能与郭登在宣府纠缠,自然是绕城而过,向东南而去。 这个时候,也先的战略企图,已经展露无疑。 郭登自然是飞马报给孟瑛。 虽然明军骑兵数量不如瓦刺,但是这里毕竟是大明的地盘,瓦刺还是不能做到消息的完全遮掩,而去也先似乎也没有要遮掩的意思。 孟瑛看了这个消息,非但不生气,反而轻笑道:“先是紫荆关,又是居庸关,也先黔驴技穷了。估计用不了多长时间,他们就要退到关外了,今年的仗算是打完了。” 第二百四十章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第二百四十章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孟俊说道:“父亲,难道我们就这样看着鞑子胡作非为,什么也不做吗?” 孟瑛淡然一笑说道:“你知道什么?兵者国之大事,你觉得一场决战很容易,却不知道真正数十万人的决战,相互试探,纠缠好几月,好几年都是寻常的。因为每一次这样的大战,都会深深影响国家的命运。” “我能做的,不过是做好自己,我方不犯错,等也先犯错。” 孟俊说道:“如果也先不犯错怎么办?” 孟瑛干脆利落说道:“那就不打。” 带数千士卒,冲锋陷阵,决阵无前,不过一勇将而已,真能权衡利弊,是能战与不能战,才算是进入帅臣的门槛。 孟瑛比起明前期徐达,蓝玉,乃至于太宗皇帝这样的将领来说,是差了不少。 但是总体来说,却也在门槛之内。 战争比双方谁犯错多固然是对的,但是大战数十万对垒,千头万绪,谁敢说自己一方一点问题都没有? 可以说,每一方都会犯错。 不过是大错与小错而已。 孟瑛没有能力,揪出也先一个小错误,然后入庖丁解牛一般,从这个小错误上打出一个足够让对方全军覆没的大错误来。 只能等也先犯一个战略级别的错误。 但是,也先十几岁就开始打仗,经验之丰富,经历战事之多,只在孟瑛之上,不在孟瑛之下,指望这样的人犯错。简直是太小概率的事件了。 其实孟瑛心中也不甘心。 因为朝中政治势力变动,让孟瑛发现一个机会。 一个几乎一步登天的机会。 成国公战败身死,英国公也被牵连了,也就说,内阁之中少了一个勋贵。这个人朱祁镇已经多次暗示给他了。 但是他如果没有足够的军功,说话也不硬气。 他虽然在军中,但是北京方面的消息,却从来没有断绝过,最多是消息有些滞后。 甚至孟瑛对京师的关注,胜过了眼前的战场。 无他,任何一个独揽举国之兵的大将军,都是要同时应付两场战斗,一个是眼前的敌人,一个是背后的敌人。也是北京的政策变化。 从来没有君王见疑,还能立功于外者。 孟瑛也明白这个道理。 只是朱祁镇对孟瑛的信任似乎从来没有动摇过,即便是紫荆关最危急的时候,朱祁镇也从来没有想过从前线调兵。 这一点孟瑛还是很放心的。 但是有一点,让孟瑛不放心了,就是王骥。 王骥在猫儿庄之败后对卫所制度近乎骇人听闻的大揭底,已经让孟瑛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大明的兵制一定要变了。 这一点孟瑛也认同。 说实话,当初太宗皇帝北伐的时候,看似动员五十万大军,其实大部分都是维持后勤的,真正用于决战的也不过是几万骑而已。 如果孟瑛手中的骑兵,是太宗皇帝时期的骑兵,何必如果步步为营,早就正面击破了瓦刺军了。 明军战斗力下降是有目共睹的。 而且孟瑛也很明白,他而今的位置是怎么来的,所以他自然是支持军制改革的。 支持归支持。但是这其中牵连太大了,孟瑛即将登临勋贵之首的位置,自然要为下面的人争夺足够的利益。 但是这利益怎么争夺啊? 勋贵怎么说话才硬气? 就是打胜仗了。有战功,即便是他去给内阁拍桌子,皇帝知道了,也会安抚一二的,但是没有战功,去兵部领个东西,都要看兵部小吏的颜面。 这一次兵制变革,更是要影响大明不知道多少年,有些事情孟瑛是必须力争的,所以他太想打一场胜战再回去了。 甚至说眼前这一仗,直接影响今后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军事制度。 如果打赢了,勋贵就能多争取一些利益,如果打输了,不,不用打输,仅仅是将也先恭送出关,勋贵们想达到猫儿庄之战前的权力,恐怕就难了。 只是孟瑛即便心中再想,也只能按下去,心中暗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孟瑛给杨洪写了一封书信之后,就大队人马向居庸关方向而去了。孟瑛心中暗暗算了里程,暗道:“大概十一二日,就能到居庸关城下了。” 他是一点不担心居庸关的安危,原因无他,居庸关本来就是雄城,又被兵部尚书徐晞加固了,堪称铜墙铁壁。 瓦刺而且守关京师有数万之多。火器充足,再加上少府的生产一刻都没有听过,生产出来的物资都通过驰道运输到居庸关。 可谓源源不断。 甚至危难时期,京城的驻军其实也能抽调一些的,毕竟这里有险峻的关城,想想守居庸关,与守北京城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这样的战事怎么想都不可能打输。 至于给杨洪写的书信,却是对杨洪有拉拢之意。毕竟他即将上位,就必须有足够的将领支持。 英国公在内阁说话硬气,是有成国公在外将兵。、 他如果进入内阁之后,他麾下的旧部就差太远了。他毕竟耽搁了十年,真算起来,即便他提拔出来的人,也是各有各的渊源,比如郭登身后有武定侯府,又是方瑾的姑父。 他的根底太浅薄了,自然要借这一场战事,想办法拉拢一些大将为自己所用,即便不为自己所用,也不能为敌人。 而杨洪正是他拉拢的重点,因为他观京营边军的将领之中,各有各的特色,但是真正进入帅臣的角色之中,估计只有杨洪一个人。 只是杨洪接到孟瑛的书信,并不高兴。 因为孟瑛除却说明大军去向,交代大同防务之外,还说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关于杨洪的儿子,杨俊的事情。 孟瑛的暗示很明白,就是让杨洪主动上书,请斩杨俊。 原因很简单,顾兴祖已经斩首,顾家也已经夺爵流放了。而杨俊方而按着不说,这是陛下在担心你。要等大战之后再做处置。 如果大胜的话,杨俊必死无疑,但是如果败战了,陛下倚重于你,反而容易宽宥杨俊。 但是这种宽宥真的好吗? 陛下从此有了心结,今后就难办了。 还不如而今,就上书请斩杨俊以谢天下。首先杨俊之罪,本该处斩。其次,你主动提前,还有一线生机,让陛下念你忠君爱国之心,网开一面。其三,即便真的杀了,陛下也会念你丧子之痛,给你一些补偿。 今后你的仕途就顺利多了。 当然了,孟瑛仅仅是建议,让杨洪多做思量罢了。 杨洪细细看完,心中暗道:“逆子” 杨洪作为一个将军,自然知道军纪的重要性,如果杨俊是他在麾下,杨洪根本不会做第二个选择,当时就杀了杨俊。 原因很简单,在军中正因为是父子,杨洪才更要执法严明。 但是毕竟父子亲情在,谁家的孩子不是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出来的,纵然这个儿子再混蛋,杨洪也没有杀子之心。 他这一段时间一直没有就这一件事情上书,固然是先公后私,军务繁忙,但是心中也有一丝想法。 那就是大战之后,他如果薄有微功,能不能用功劳赎杨俊一命。 但是而今看来,拖着的结果,只能越来越坏。 他固然做不到上书求杀子,但也觉得应该给陛下一个交代了。他写思量万千,写了一封奏疏,无非是杨俊罪该万死,但老臣唯有二子,不敢求陛下宽恕,只求陛下允许老臣以功赎罪,保杨俊一条小命。云云。 这一封奏疏送往北京,不过是大战之中小插曲而已,居庸关之下,大战的尾声缓缓的响起。 第二百四十一章 失控的局势 第二百四十一章 失控的局势 也先不是不知道居庸关之险。 只是真正兵临城下的时候,才感到攻克居庸关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也先另外一个目的,也不能完成,保定侯孟瑛行军姿态已经无懈可击。 此刻也先也放下攻入北京城的妄想。 只是大军屯兵居庸关下,反而分兵四掠,大军扫荡四野,将宣府以南这一片区域也清洗成一片白地。 毕竟,再怎么样的坚壁清野,也不可能将所有人都带进城中。 等孟瑛到了的时候,也先已经满载而归了。 这一次也先决定不从原路返回,而是向北折返龙门所,然后向东,沿着燕山北麓。向西北方向行军。 之所以这样做,也是也先不得不考虑的一个问题。 那就是草场的承载能力。 草原的生态要比很多人想象都单薄。更加单薄的,还是草原的恢复能力,在其他地方,如果将地面上的植被给破坏掉,等他们自己恢复过来,不过是几场春雨,甚至有的地方就是一夜之间,就能将这些地面给覆盖了。 但是草原上,却不是这样的。 草原上一块地皮植被被破坏了,如果放任不管,想要恢复过来,是需要很长时间的,甚至还会向坏的地方发展,这块裸露的地面,会一点点的演变成了沙漠。 而几十万骑从草原上行军,这个存在,本身就是草原生态的极大破坏。 也先如果是汉人,大抵不会在乎这一点。但是作为蒙古人,他们要在草原上生活,有些事情尽量是要避免的。 所以,他决定从东北方向离开,先到达滦河河谷,然后再回到大宁,再做其他的打算不迟。 而今孟瑛自然跟在后面,不紧不慢的,双方呈现一种送客的姿态,相距十几里,行军的时候,彼此能看见彼此的烟尘,在青山之下,若隐若现。 双方探马也呈现一种默契,双方距离百余步的时候,都放慢的脚步,对峙一会儿,然后相互离开。 孟瑛害怕也先杀一个回马枪,等也先出了燕山北麓,就准备回军。 只是一件谁也没有想到的事情,突兀的发生了。 就在滦河上游的一道不知名的小河边。这是山中少有的一片开阔地,数座山峰都避开了这里,从各个方向看都似乎能够看出一道山谷来。可以四面八方汇聚在一起。 这一条小河,向东北方向流淌,随即汇入滦河之中。这一条小河看上去很像是季节性的河流。因为整个山谷之中,都有河流冲刷的痕迹,大片片的石头都有圆滑的棱角。只是小河却只有浅浅的一弯。纵马可过,最深处也漫不到腿,最宽处也不过一两丈。 不过,即便这样也是一附近少有的水源地,不仅仅是动物喜欢来这里饮水,人也喜欢。 此刻就有几十个鞑子骑兵在这里下马,他们双腿都踩在圆石之上,先用手捧着水,喝了一气,然后又用水囊,开始灌水。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听见箭矢飞过的咻咻声。 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冲过来十几骑明军,瓦刺骑兵措不及防,一连十几人被射翻在地。他们也是很意外。 因为他们与明军探马之间,已经达成默契了,很少有厮杀了。远远的看见,最多射上几箭。这一群明军的突然袭击,大出他们所料。 不过,战场之上,什么想法都是多余的,瓦刺骑兵上马之后,双方围绕这一道小溪,开始了惨烈的厮杀。 先是弓箭来往,随即短兵相接。 双方打的都很吃力。 都已经感到不对了。 瓦刺人感觉他们遇见这一伙明军,似乎与后面追赶的明军不是一伙的。 而对面的明军也感到,对面的鞑子,似乎也不是寻常鞑子,是硬茬子。 对,他们都猜对了。 此刻他们彼此都遇见了新的敌人。 这一伙骑兵并非孟瑛麾下的,而是辽东海西两部联合的骑兵,共有骑兵四万人。 虽然都是明军,但是因为驻地不同,打仗风格都是差异的,特别是海西成立之后,海西军中有大量女真人。 就这四万骑兵之中,就有一万多是女真人,这些女真人的风格也渗透到了明军骑兵之中,那就是马步皆能,喜用重箭,喜欢近距离射箭,而且箭法很准,最喜欢射人面门。 等等,这些辽东军的风格与明军其他各部是不同。 当然这些不同,很多外行是分辨不出来的,但是瓦刺派出的探马,都是精锐士卒,他们一交上手,就察觉到了其中猫腻。 同样辽东骑兵这边,他们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瓦刺阻力。 这个时代的消息传递,是有很大的延误的。 从宣大战场上传递消息到辽东,就要先传到北京,然后传到沈阳,然后传到军中,军中的决定,先传到北京,然后再传到宣大战场之上,再加上军队处于战斗之中的种种障碍,一个消息延迟到几天,与十几天都是很正常的。 曹义反复确定过脱脱不花没有南下之意后,又听闻紫荆关之战,立即冒了一身冷汗。立即征调辽东海西主力人马,八万步骑入山海关,救援北京。 但是石亨提出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而今北京安然无恙,真正有问题的是宣大,如果从沈阳到山海关,然后到北京,再出居庸关,速度太慢了。 如果从辽河河套出发,直接走口外,然后到宣大,不过四五百里,骑兵加急的话,两三天就能到了。 即便放慢速度五天之内,也是绝对没有问题了。 到了口外再看情况,如果北京危急,可以从喜峰口入卫京师,如果北京没有问题,就直接去宣大不迟。 曹义最后决定兵分两路,他带领步卒从山海关,让石亨带领骑兵走口外。 之所以如此,就是如果步卒走山海关的话,可以不用带辎重,取用沿途辎重就行了,也免了安营扎寨,毕竟是内线行军。 但是如果在口外行军,就麻烦多了。 虽然脱脱不花已经与明军脱离接触了。但是口外一带,毕竟不是明军的控制区,很可能遇见不确定的危险。 骑兵反应快,即便遇见了也有几率脱险,而步卒就不行了。 石亨得令之后,立即出发,不过三日功夫就到达了这里,距离宣大边墙已经不远了。 正如曹义所料,这一路上并非风平浪静的。 因为瓦刺大军南下的原因,草原上游牧部落士气大涨,狂妄之辈,居然就在大明边墙之外四五十里的地方放牧。 石亨也没有想到这一点。 因为在他的印象之中边墙之外百里范围之内,一直是无人区。 只是石亨是什么样的人?不管怎么说他,敢战能战,会打仗的,但是也不可能消除他性子里面的暴虐的成分。 所以这一路来,石亨根本就没有怎么扎营,是走一路杀一路,以石亨的话,就是为了保护行军隐秘。 凡是见过大军的人杀无赦。 至于他们放牧的马匹归入军中,牛羊都为将士加餐,但是至于人,很抱歉,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但是辽东海西骑兵面对这些游牧部落,很多部落壮丁只有几百个人,杀起来自然是砍菜切瓜一般。 而蒙古人从来没有统一的军装,身上的衣服都是自备的,这些外出的探马,不仔细看,与寻常部落的骑兵,也没有什么两样。 故而辽东骑兵看见了,根本没有多思量,就想做上一票,反正不管是什么鞑子,凡是鞑子的首级就是功劳。 只是双方交上手之后,才觉得是棘手之极。 第二百四十二章 突如其来 第二百四十二章 突如其来 特别是瓦刺骑兵上了马之后,明军更觉得吃力非常,只是打到这个时候,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大约一刻钟之后,只有一个明军跌落在地面之上,大声的喘着的粗气。 明军探马得到了最后的胜利。 虽然瓦刺厉害,人数也多,但是先下手为强,一口气压着瓦刺打,总算是将瓦刺最后一个人也杀死了,没有一个人留了下来。 只是此刻这名明军斥候也不行了。 他身上中了好几根箭,身下的战马也死了,只能爬到战友的战马身上,驱动战马向东北而去。 他毕竟立即回到军中,报告自己的发现。 只是他已经支持不住,就爬在马上,任战马托着他,毫无目的的走着。 他坐下的虽然是一匹识途老马,但并非他自己的马,也许是每一个人驾驭战马的时候,都有自己的习惯,这战马误解了新任主人的意思,也许是天意如此,这匹战马走进燕山群山之中。并没有将消息传到军中。 如此一来,双方两支大军,就好像是失控的火车一般,就要撞在一起了。 毕竟这山地之中,没有人为的道路,都是天然的谷道,更多是河流冲刷出来的,而这样能够容纳大军出入的道路,更是少之又少。 不管是也先,还是石亨他们的选择余地都不大的。 辽东军中。 这一支军队最后落在石亨手中,却也是有一段故事的。 虽然朱祁镇命曹义节制海西,辽东两镇,毕竟海西镇虽然是一镇之地,与辽东镇相比太弱了一点。 连主持的将领都是曹义的旧部。 让曹义主持大局,谁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但是并不意味着到了下面就不会争了。 比如这一次统率四万骑兵的位置,焦聚与石亨都是竞争者,双方资历,履历都差不多。毕竟石亨虽然因为牵扯到走私之中,被一捋到底,但是真正算从军年限,比焦聚不差多少。 最后曹义还是选择了石亨。 一来曹义对自己的部下还是有些了解的,纯以用骑兵来说,焦聚比不上石亨,石亨是那种天生骑将,在战场之中,有那种天然的嗅觉。 这种人是羡慕不来的。 二来曹义也不敢将所有领兵职位都给自己的老部下,他也是要避嫌的。特别是他要领兵入京的关头,万万不可让人以为他有私心。 边将入京,身处嫌疑之地,自然要多思量几分。 石亨作为主将,虽然是临时的,倒也合格。 行军在前,拿好处在后,虽然蒙古人或许觉得石亨所做所为是恶魔了,所过之地寸草不留,连草原上的规矩,是低于车轮的孩子不杀,石亨也不在乎。 但是作为石亨的部下却是很舒服的,只要肯卖命,好处绝对不会少的。 此刻石亨已经开始起伏的山势,心中暗道:“要进山了,这可不是一个好地段。” 如果从也先方向来说,他们是要出山的,他们是越走越宽,而石亨往山里走,却是越走越窄。 石亨心中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绝对好像心上有什么东西压着。 石亨算算了时间,皱眉说道:“算算时间,前面的探马,也该回来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在军前的探马,是一段时间一拨,不管遇见什么事情,到了时间就会立即回来。 过时不回来,可是要犯军法的。 “许是遇见一些零星的蒙古人。”石彪说道:“他们都想军功像疯了,可能耽搁了。” 石亨心中还是觉得不太舒服,但也知道,很多时候,即便是军中的时间,也不会卡那么严的,毕竟这个时代,还没有精准的计时工具,只能看天色。 早一点晚一点,也在误差范围之内。 石亨心中依旧有一朵阴云挥散不去,他说道:“传令下去,让下面人打起精神。” “是。”石彪说道。 石亨带着本部人马环绕转弯,眼前一片豁然开朗。 只是他眼睛非常犀利,他立即看见西南方向,有大队人马已经先进入这一片开阔地之中,却见人马重重,一眼看不边,以石亨的经验,居然也看不出到底有多少人。 总之是很多很多。 “瓦刺主力。”石亨倒吸了一口冷气。 一时间各种想法涌上心来。 逃是不能逃的。 因为对方是骑兵,而且数量众多,如果逃走的话,定然会被追上,即便能够脱困,也要剥一层皮。 这样的战事,石亨是万万不想打的。 既然不能逃,那只能打了。 石亨虽然不知道眼前的瓦刺骑兵有多少人,但是已经进入这一片开阔地的骑兵,他已经预估是他的两倍以上了。或者说数倍一上。 反正都是一个数量大到,在石亨这个视角根本不能做出有效估计。 他冲上去,或许能打瓦刺一个措不及防,但是一旦瓦刺反应过来,那么很可能这里,就是他石亨,还有麾下四万骑兵的葬身之地了。 一时间镇定如石亨,也满头大汗,脸上青红不定,一时间不能决断,他更知道,他如果再不决断,敌明我暗的局面,就会被改变。 那个时候,他的筹码只会更少。 石亨眼睛一亮,他看见一面特殊的旗帜,不是别的,就是瓦刺也先的大旗。他一瞬间感到一股热流从脚底板冲上来,浑身毛发张开。 “老子干了。”石亨双眼通红,从牙缝之中喷出一句话,他也不做什么动员,而是大喊一声,说道:“跟着我。” 随即纵马而下,他身后的骑兵跟随着石亨也冲了下去。很多骑兵都是飞奔起来之后,才发现自己的敌人是谁。 虽然惊惧非常,但是看了一眼,冲在最前面的石亨,顿时有一种安心的感觉,什么都不说,只能埋头干了。 各个骑兵将领依次进入这一片开阔地之后,看见眼前的一切,各有不同。 石璟咬着牙,心中暗道:“石亨是一个疯子。”但是石璟而今有多少个不满,也只能拼命了。 因为他也知道,逃走的话,只会更惨。 焦聚看到眼前这一幕,心中暗道:“老子服了,这胆子,我一辈子都不会有了,只是如果今日不成功,我老焦这一辈子,就交代在这里了。” 凡察心中暗道:“董山在京城当乾清宫侍卫,有他在,我金家今后也是大明将门世家了,该拼命的时候,就要拼命。” 对凡察来说,从建州卫指挥使到大明将门世家,是一个改换门庭的变化,他愿意为这个变化去拼命。 所以,石亨根本没有下什么命令,就将自己与四万大军的性命砸在赌盘之上,生死富贵都交给上天了。 如果说石亨刚刚出来的时候,瓦刺各部还没有发现,即便是发现了也以为是下面那一部的人马,但是当数万明军骑兵飞驰而来,掀起了滚滚烟尘的时候,他们再没有发现就是傻子了。 此刻瓦刺各部一时间不知所措。 因为这一件事情太突然了,石亨没有想到自己会与瓦刺主力迎面撞上,而瓦刺各部何尝想到这一件事情。 对很多瓦刺人来说,这一场打了近五个月的战事,已经到了结束的时候,他们想着回家给他家里孩子婆姨看他们的战例品的时候。 而且后面的追兵都已经丧胆了。双方已经达成默契,相距十几里从不交兵。想来再北上几十,或者上百里,明军就会退兵了。 他们怎么会想到,就在这个时候,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一瞬间哪里能反应过来啊。 第二四十三章 石疯子 第二百四十三章 石疯子 正是瓦刺骑兵在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使得这一场大战,他们从一开始就处于下风之中。 而石亨此刻什么也不想了,他的眼睛之中只有一件东西,那就是也先大旗。 石亨在亲兵的簇拥之下,第一波砸进瓦刺骑兵之中。 骑兵的速度就是生命。 瓦刺骑兵虽然进行了紧急动员,但是他总就没有炮起来,最少没有跑到最高速度上来,这速度的差别,就已经表明了谁胜谁负。 所以石亨挺枪中宫直入,一路上势如破竹,瓦刺各部纷纷溃逃。石亨一口气居然杀入瓦刺军中里许之深,从石亨的位置看去,前边是敌人,左边是敌人,右边是敌人,放眼看去,人仰马翻,不知道多少瓦刺骑兵冲杀过来。 石亨眼睛死死的看着也先的大旗,忽然说道:“传令,让石璟,攻左,李大川攻右,扯开一条通路。” “是。” 石璟与李大川两部人马顿时越过石亨本部,杀进瓦刺军中,为石亨扯开了前进的方向,石亨再次杀入。 却见一股瓦刺骑兵冲来。 石亨一声令下,大旗挥舞,立即又从后面调来一支骑兵,石亨却绕过交战双方,继续深入。 此刻石亨的意图,有眼睛的人,都能看见。 也先大怒,说道:“此乃何人,敢如此小看与我。我瓦刺铁骑何在,为我取此人性命。” “大哥,我来。”哱罗说道。 他是也先的三弟,虽然也先觉得这个三弟,在很多时候还不如二弟,只是二弟伯颜贴木儿已经先行回去了。 而瓦刺本部人马,自然是要亲族来掌管的。 虽然战场之上,看上去明军压着瓦刺在打,但是也先并不惊慌,因为他看得很分明,明军各部骑兵,不会超过五万骑。 刚刚开始沾了一个偷袭的便宜,但是时间长了,瓦刺有数量优势,自然会将局面给扳回来。 这也是为什么石亨,一上来,就不管不顾,猛冲猛打,就是想擒贼先擒王,不管瓦刺有多少大军,也先一死,余者就不足为惧了。 也先说道:“好,三弟,就看你的了。” 也先派出哱罗带着本部骑兵,开始了第一波反攻。 立即撞在石亨本部之中。 此刻正石亨也知道是打硬仗的时候了。 因为他已经冲到了瓦刺军营的核心区域之中了。距离也先的帅旗已经不远了,瓦刺骑兵的密度也相当之大。 之前能轻易击溃,是因为刚刚开始瓦刺是行军序列,前后空隙很大,有足够的空间让溃兵退下去,但是此刻,这里已经成为一块硬骨头了。 只能硬啃了。 石亨深吸一口气,身先士卒,冲进腥风血雨之中,一时间石亨为首的数百亲兵,还有侄子石彪,都杀的浑身是血,不知道是别人的血,还是他们的自己的血。 而石亨更是发挥了他巅峰的武力值,远远看去,就如同一头疯虎一般,每一招每一式都是与人同归于尽的。 只是石亨就是能快上一线,先杀死对方。 很显然死人是不可能与人同归于尽的。 双方陷入僵持之中,喊杀之声惊天动地,声传十几里外,这样的情况,如果孟瑛还不知道话,他就是聋子了。 但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孟瑛一时间还真不清楚。 麾下诸将都已经来到孟瑛这里,等待孟瑛的决断。 孟瑛早已说过擅自请战的者,军法处置,这些人将士固然对孟瑛十分不满,但是此刻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孟瑛目光远远的眺望。 他距离石亨与瓦刺的战场还有距离有近十几里,其中还隔着两三座山。 那边这震耳欲聋的喊杀之声,到了这里,已经是不细细听,根本听不见的声音了。连扬起的烟尘,在山脉的遮掩之下,也变得很难辨别。 孟瑛心中暗道:“也先不可能这样演戏,这样的戏,他也眼不起。” 孟瑛首先要排除的是也先在引诱明军北上。因为孟瑛发现,也先退兵的形式,是前后乃是骑兵,中间却是缴获的物资,多为马驮,还有一些车拉,正是因为这些东西在,也先退兵速度才让孟瑛能赶得上。 如果也先诱敌的话,不管胜负也先劫掠的成果,也就是这些物资都是留不住的。 再加上这个地步,也不是一个适合骑兵作战的地方,孟瑛即便是败了,找一处固守,也是很简单的事情。 既然不是假的,那么就有两种可能。 一是瓦刺内讧,毕竟也先与脱脱不花的关系,人尽皆知,也先这一次大胜而归,估计形势更加不利于脱脱不花,脱脱不花,就不准做些什么啊? 但是孟瑛也否定了这种可能,那就是如果脱脱不花想要做一点什么,最好的办法是找他啊。 虽然脱脱不花出卖了锦衣卫,让这一段时间之内,瓦刺成为了明军的情报黑洞,否则猫儿庄一战,锦衣卫也可能一点风声都听不到。 既然如此,锦衣卫与脱脱不花之间,还是有隐秘的联络的。 这一点,也是孟瑛担任征虏大将军之后,才知道的事情。 第二个可能,就是有一支明军伏击了瓦刺。 但是孟瑛也觉得不可能,因为而今朝廷兵力紧张,可以说除却他手中的军队,与宣大各部,就有辽东一部,还有西北一部了。 西北一部自然是缓不应急。而辽东怎么会算准了瓦刺的行军路线? 这简直匪夷所思。 孟瑛虽然一时间想不明白,但也知道,很多事情,不需要想明白,只有知道事实就行了。发生了什么事情,可以事后再去想,但是也先一直没有犯的错误,今日终于被他抓住了。 孟瑛心中有一头猛虎在咆哮,他看着下面的将领。 这些将领有的跃跃欲试,有的桀骜不驯,有的目光深沉,有的不愿意与孟瑛的目光相接,目光深处隐隐有鄙视之意。 孟瑛都不在意,他心中只有四个字:“军心可用。” 这些将领要么是边军,家乡被鞑子如此蹂躏,凡是三寸血未冷之人,无不想报仇雪恨,都被孟瑛阻挡了。 甚至有人都想离开了军队,单枪匹马去报仇了。 而京营更是与瓦刺有切骨之仇。 刚刚开始他们还没有从猫儿庄之败中恢复过来,甚至有些人对瓦刺都有了惧意,但随着阳和卫外一战,紫荆关一战,瓦刺强攻居庸关不克,随即退走。 这士气也都养起来了。 到了今天个个有求战之意,只是不敢说而已。 孟瑛说道:“我计得售,今日决战。” 众人顿时大惊,他们已经习惯了孟瑛一直以来的乌龟壳战术,万万没有想到。孟瑛会说出如此的话来。 无数人心中在想:“大将军到底设下了什么计谋?”随即将这个所谓的计谋,与瓦刺的现状联系起来。 一个个浮想联翩,但是也不敢问。 只是孟瑛哪里有什么计谋,不过是用以鼓舞士气,让士卒知道,瓦刺在我们的算计之中。 孟瑛说道:“吴瑾。” 吴瑾立即出列说道:“末将在。” 孟瑛冷笑说道:“你先前冲撞于我,我不和你计较,我听闻你没日每夜的练习弓马,一心一意想要报仇。” “我看你大半是报不了仇,不过看在吴家满门忠烈的分上,我给你一个机会,这一次你为先锋,为全军打开通路,记住不许恋战,不许追杀败兵,目标是也先。” “你能不能做到。” 吴瑾满脸通红,双目几乎要迸射出来,说道:“请大将军放心,不拿也先头颅,我提头来见。” 第二百四十四章 孟搏命 第二百四十四章 孟搏命 吴瑾这一句情真意切,父仇不共戴天,他与也先从来是你死我活的关系,他更清楚,也先是何等人。 哪里那么容易被杀掉。 今日一战,不管是孟瑛安排下何等计谋,都是他报仇的最好机会,甚至是几年之间来唯一的机会。 他早已存了必死之心。 孟瑛觉得很好,他要的就是吴瑾这样的状态。 孟瑛说道:“骑兵各部全部出发吧。” “是。”各部骑兵将领,立即分散下去。 孟瑛说道:“所有人都解开战车的马匹,神机营全部上马,跟在骑兵后面。马匹不够在在后面步行跟随。” 武兴老将军听了大吃一惊,说道:“大将军,岂不是尽弃辎重?” 孟瑛说道:“如果胜了,这些辎重还在这里?如果不胜,我们也不需要这些辎重了。” 因为死人是不用吃饭的。 每一个人都有他独特的风格,每一个将领也是。 影响孟瑛最深的一战,就是与父亲一起打的保定之战,老保定侯带领青壮在保定城中守城,而孟瑛带着三千精骑隐藏在外面的芦苇荡之中,一藏就有三个月,最后才等待发现时机之后,孟瑛打出了他少年时的高光时刻,就是以三千破四万,一战成名。 但是年轻一辈中,张辅都不能与他相提并论。 少年时候的影响,有些是一辈子都不能拜托的,如果细细看孟瑛战斗,大抵都是一个套路,简而言之,就是防守反击。 先立于不败之地,待敌人可败之机,看似稳重之极,但真正机会出现了,孟瑛又有极其冒险的一面,一锤砸下,不胜即死。 这就是孟瑛的军事风格,稳重与冒险,就好像是一个硬币的两面。 此刻他终于找到机会,将蓄养三个月的铁拳砸了下去。 如果说石亨状如疯虎,那么吴瑾就当自己是一个死人了。 他回去之后,先行更衣,将一身孝衣套在甲胄外面,在一片红色旗帜战衣之中,醒目之极。他又亲手在一块灵牌之上刻下:“大明恭顺伯吴瑾之灵位。” 正是他自己的灵牌,说起了这个灵牌不够规范,因为以吴瑾的身份,他死之后,定然有谥号的,还有追封,等等。 但是对吴瑾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吴瑾将这灵牌递给身后一个家人,说道:“我如果战死了,能找到尸首就找,找不到就将这个东西葬在父亲墓边,给母亲,叔母说,我即便去了,朝廷也不会不管我家的,告诉弟弟们,我吴家祖传没有别的,唯有忠孝二字,如果我不能杀也先老贼,就看他们的了。” 这个老家人跪在马下,双眼含泪,但是不敢哭出来,因为太不吉利了。 吴瑾轻磕马腹,马儿悠闲的踱步在阵前,吴瑾环视一周,微微闭眼,有两行清泪从眼角之中留下。 心中暗道:“够了,不用再看了。” 随即吴瑾睁开眼睛,此刻他好像换了一个人,将自己所为温柔,一时间的眷恋藏在心底,眼睛之中只有杀戮。 他纵马飞奔,全军在后面跟随,无数马蹄踏在地面之上,就好像战鼓一般,刚刚开始还有鼓点可言,但是时间一长,就好像是千万张鼓一并敲响,密集的鼓声连成一线,只有隆隆的声音,好像是天边的惊雷。 掀起的烟尘,也阻止了所有人再看马蹄。 吴瑾张开嘴大喝一声,道:“杀。”这一声嘶吼,有一种声嘶力竭的感觉。吴瑾手中第一支长箭射了出来。 而在殿后的瓦刺骑兵也冲了过来。对冲之间,吴瑾之来得及射一箭。就弃弓挽枪,一枪将对面的将领给挑了起来,重重的甩在地面之上。 无数士卒大声应和,双方激战在一起。 此刻大队步卒在一里之外下马。 老将武兴立即整队。 不过一会功夫,整齐的方阵就列出来的,却见最前面的是火铳兵,之后是刀盾,之后是长枪。然后就重复的数阵夹杂。 中间也有一条条通道,好让前后交替。 武兴一声令下。 大队步卒开始前进,虽然无数骑兵厮杀的声势不下,此刻也压不住步卒的脚步之声。虽然这些步卒只有五万上下 ,但是十几个方阵,将整个谷道给堵死了。 这里毕竟不是大平原,而是燕山北虏。 诚然两侧的山,有大山,但是更多是小山包,并没有什么艰险的地方,任何角度都是翻越。 但是即便如此,这些山地还是忌惮的限制了瓦刺骑兵的行动范围。 当五万士卒的脚步声汇集在一起,就不是五万人了,而是一头长出十万只手,十万只脚的怪物。 震动之大,就好像是地震一般,让山头的石头都开始前期的颤抖。 这也是孟瑛的功劳。 说实话,京营步卒虽然能抵抗瓦刺骑兵,但并不能说京营步卒就天下无双了,大明的军事力量从太宗年间到现在,是呈现崩溃状态的。 放在靖难之中,很多南兵的表现都比而今京营步卒强多了。孟瑛这几个月看似什么都没有做,其实是将军队从头到脚梳理了一遍。 方才有这样的结果。 正在与瓦刺骑兵对攻的吴瑾,忽然听到命令,立即回军,不在与瓦刺骑兵交锋,而是将瓦刺骑兵往步阵上面逼近。 瓦刺骑兵一时间也没有想到,特别是明军步卒正在缓慢而坚强的向北前进,远远看去,何止其徐如林,更是不动如山。 瓦刺骑兵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只能拼命的冲击步阵。 因为他们被限制在步阵之前不远的空间之内,与其被活生生的被火铳给打死,还不如试一试能不能冲破明军的步阵。 首先发言的依旧是隐藏在火铳兵之中各种火器,什么火箭,什么小炮,无数飞窜的长箭与各种各种的铁沙,碎石。打了出去。 瓦刺骑兵顿时伤亡惨重,等他们冲上来,就要面对明军坚硬的盾牌与长枪。 而明军的骑兵从后面发动袭击,无数箭矢也射了过来。 瓦刺骑兵顿时崩溃了。 因为大战在即,不留俘虏。毕竟瓦刺部众众多,谁知道这一场战事将来是什么样子,特别对于孟瑛来说。 他不知道瓦刺前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能做最坏的打算。他没有兵力看管俘虏。 故而大军压榨之下,就好像轧路机一般,将瓦刺留守骑兵硬生生给击退。对于很多明军士卒来说,不要俘虏,正合他们心意。 下手从不留情。 而孟瑛更惊叹于这一战的轻松。 并非瓦刺人不能打了,这一战如此轻松固然有瓦刺各部有了轻敌思想,但是更重要的是军心浮动。 孟瑛很明显的感觉到了,也先似乎无力对这边的战场进行指挥。 更加从侧面的角度证明了,也先摊上一件麻烦事。 很快明军骑兵就再一次出击了。 这一次吴瑾更是从不知道多少驮马,马车上边上穿过,无数骑兵下马,将这些东西给堆在道路两边,从中间腾出一条大路来。 连士卒都很少揩油的。倒不是他们都变得清廉如水,知道轻重缓急了。 而是这些东西是蒙古各部的宝贝,但是对很多士卒来说都懒得理会,士卒想要是金银细软,价值好,好携带的。 但是这些东西都已经跟随伯颜帖木儿运回草原了,而这些多是在宣府弄的,而瓦刺在宣府并没有攻破什么城池。 有的只是粮食,铁器之类的,傻大笨粗,谁也不想要,也拿不动。 如果也先知道这个原因让明军挺进的速度不受影响,他定然原因放弃一大片金银来换取一点时间。 第二百四十五章 撤退的开始 第二百四十五章 撤退的开始 瓦刺大队人马虽然分出一部分先行离开,但是加上各部人马,还有掳掠的百姓,全部人马依旧有二十多万出头。 那么二十万人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 绵延十几里却是难免了。 故而虽然明军前后夹击之下,但是瓦刺体量与厚度,让也先还是有一些反应时间的。 只是此刻也先是实在沉不住气了。 眼前的敌人吸引了瓦刺大部分主力,虽然瓦刺的反扑,也将石亨嚣张气焰给压制下去了,但是投入的兵力一时半会儿是撤不出来了。 而且什么人带得兵,就有什么人的风格。 石亨是什么人? 你可以说他残暴,说他多勇少,但是不能说他不够硬气。 困兽尚且一搏,何况石亨? 石亨在发起冲锋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生死难料,故而他早已一口气沉到底,不管打到什么局面,他都能够承受。 而今石亨所部锐气消磨殆尽,而瓦刺军也才刚刚的打击之中,回过神来,双方你来我往,互有胜负。 给瓦刺各军二三个时辰,石亨所部决计支撑不住,倒是一场崩溃就难免了。 只是而今哪里有三个时辰。 也时辰也未必有了。 是的,一个时辰不够孟瑛从南边冲过来,毕竟这后面这么多部落军,也不全是猪。但问题是,当大军崩溃的时候,从众的士卒,并不比一头猪聪明多少。 一旦下面有人认为后面僵持不住,很可能会崩溃。 兵败如山倒。 一旦开了这个头,下面就无法挽回了。 成国公一败之下,只敢分兵断后,不管反身决一死战。不是不想,是不能。 而瓦刺的组织结构,要比明军的组织结构更加差劲,虽然各级将领有私心,甚至有几百人的私兵,但是整体来说,他们还是大明王朝的将士,是一个集体,但是在瓦刺这边,他们的大元王朝是实实在在的草台班子。 在逆境之中,附庸各部决计做不到如吴家兄弟,武进侯朱冕,等等大将舍身或断后,或冲杀。 他们更多是想将自己部落给保全下来。 有什么一场大败仗,别人败的多,我败的少,也是一种另类的胜利,因为在草原上一个部落没有武力保护。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所以从这一个角度来看,五十步笑百步,或许不可以,但是百步笑五十步,却是可以的。 能打的不如能跑的。有时候现实就是这么荒诞。 也先更明白这种黑色的荒诞。 当他知道,断后的骑兵大败,在不到半个时辰之内,并明军步骑联合给击破了,他就知道,这一战估计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了。 他必须立即给自己全军,不,仅仅是瓦刺本部找一条最好的出路。 也先立即将哱罗叫到身边,将这样的情况说了。哱罗也是大惊失色。说道:“大哥,怎么会这样?” 也先说道:“孟瑛果然是百战老将,善攻于九天之上,我也万万没有想到,已经出了边墙,他居然给我来了这一手,好生大胆,不过这一战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无法挽回了,但是我瓦刺铁骑不能丢在这里。” “一定要先撤出去。” 也先目光炯炯的看着三弟哱罗,说道:“我有一件事情要你去做。” 哱罗说道:“大哥请讲。” 也先说道:“而今要我们本部人马要先走一部,否则等后面大军溃退下来,恐怕谁也走不了,但是军中将士都看着这里,一旦我动了,恐怕军心动摇,你是我弟弟,你而今带我执掌中军,你放心,等大军本部撤出之后,你就什么也不管,径直逃就是了。” 前说了,燕山北麓这一带虽然还有山势缠绵,但是整体来说并不陡峭,而且也先与石亨交战的地方,也不是什么封闭的山谷,甚南边北边,东北,西北方向都是可以出入的。 说起来,这里距离大明边墙的位置,其实与猫儿庄那边还稍稍远一些的。 哱罗对自己这个大哥向来信服,说道:“请大哥放心,我一点将阵势维持住。” 其实这个任务很危险。 也先也知道,只是中军这支瓦刺人马一定要留下来,否则就太明显了一点。而且瓦刺本部人马,是万万不可能交给别人来带领了。 一来,也先也不会信任的。 二来,下面的人也不会信服的。 想来想去,唯有他这个弟弟了。 也先说道:“保重。” 也先开始将本部人马从战阵之上换下来,而将其他各部的生力军再换上去,只是面对瓦刺本部,石亨感觉压力山大,几乎支持不住,但是换了其他各部。 虽然各部其实也有能打的将士,但是总体来说,却远远不如瓦刺了。 如此一来,石亨算是松了一口气稳住阵脚了。 战事在表面焦灼,实际上也先暗中撤退的情况之下进行。 也先的预料果然不错。 当后军败了第一场之后,为了保护他们的战利品,他们尚且能有鼓起余勇,与明军再战一场,但是被保定侯孟瑛磨砺好的吴瑾,根本不将自己的性命当回事,同样也不想别的人性命当回事。 不过短短一个时辰之内,他数次陷阵,带着数百亲兵,因为冲的太快,与后面大队都前后脱节了。 每一次后面的将领将无数鞑子将吴瑾淹没了,但是最后都能看见吴瑾再次杀出,换马再次杀入,如是三次,吴瑾身边的亲兵都换了一轮,鞑子再也坚持不住了。 吴瑾更是穷追不舍,追着鞑子溃兵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夫战,勇气也,一旦没有了勇气战场之中,很容易发现少数人追着多数人打的情况。 如此败兵撞进瓦刺军中,就引起了链锁反应,特别是后面各部发现,也先居然没有派兵救援,在听见前面也有喊杀之声。 顿时一个个都动摇了。 他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他们忍不住要往里处想。 “莫非,明军前后夹击?” “莫非,也先出了意外?” 无数胡思乱想,比明军的战斗力更损失了蒙古各部的战斗力,甚至有激灵的部落,已经选择放弃一切辎重,带着本部落的人马,让开大路,想办法翻山离开这里。 路之所以是路,就是因为他容易走,比起大路,其他地方的通行效率更慢,很多人都挤不进去,只能跟着大队人马一路黄沙滚滚的败了下去。 吴瑾浑身是血,远远看去,似乎刚刚上阵之前穿着一身孝衣,而今已经被染成了一身红衣。 这一次吴瑾的发挥,就比当日在大同城下强多了。 因为有过上一次的经验,他知道怎么在混战之中,更少受伤,受伤之后,怎么才能保持战力继续战斗。 这些东西,之前他父亲叔父都传授过,但是没有真正经历过一次,根本不懂父辈的言语之中的深意。 在所有鞑子都不敢回身一战的时候,吴瑾越杀越顺手,越杀越快,追着溃兵,猛地冲出一处山口,他只觉耳朵之中,立即远远的传来一阵新鲜的厮杀声。 他遥遥望去,只见眼前无数鞑子骑兵,看不了多远,但是喊杀之声却是传到耳边,吴瑾立即下令,让身边的亲兵,发出花炮。 却见一道白烟冲天而起,在天空之中炸开,迸射出一片白烟,好像是一朵新鲜的云彩,在天空之中缓缓的散去。 一会儿功夫,就听见了对面也有一声爆鸣之声,同样是一朵硝烟凝聚成的烟云。如此一来,双方将士都欢声雷动。 第二百四十五章 瓦刺大崩溃 第二百四十五章 瓦刺大崩溃 战场就好像是跷跷板,一方利好,自然有一方利空。 如今虽然吴瑾从后面杀过来的,不过一部人马,不到五千人,甚至明军后面的骑兵全部赶过来,也不过五万多人,未必石亨所部多上多少。 但是此刻给瓦刺各部带来的冲击,却是前所未有的。 特别是对哱罗。 哱罗见状,立即问身边的人说道:“太师他们都撤出去了吗?” 左右纷纷说道:“已经撤出去了。” 哱罗也不去管是真是假,立即说道:“我们也走吧。” 随即二话不说,向西北方向而走。 哱罗所在的地方正是瓦刺的帅旗所在。 帅旗一动,本来还不能维持的军心士气,顿时崩盘了。 无数部落亲瓦刺的也好,不亲瓦刺的也好,纷纷回刃相交,不是与明军做战,而是去抢一条逃走的路线。 吴瑾自然是看见了瓦刺的帅旗移动方向,二话不说,就带着本部人马追了过去。 只是石亨却没有那么好的胃口了。 这一战,石亨所带的海西辽东各部伤亡惨重,与瓦刺精锐鏖战数个时辰,每时每刻都在死人,李大川以下战将,战死十几人,连身娇体贵的石驸马,也是杀得浑身是血,差点就让公主成为寡妇。 所以将瓦刺退走,石亨翻身下马,瘫倒在地,双脚已经不能合拢,一直在马上奔驰厮杀,两腿从酸楚到麻木,从麻木到失去知觉。 在马上还没有感觉,一下马,顿时觉得两腿到腰部好像有无数针扎一般。 石亨翻翻了身边水囊,却发现根本没有水了。但是剧烈的厮杀之后,石亨不知道多少次汗透重衣,浑身上下都结满了好像是盐霜一般的东西,他不仅仅感觉喉头冒火,而是全身上下每一个地方都冒火。 更本忍不住了,却见地面上有一滩水,毕竟这个山谷都附近比较低的地方,而今又是秋季,雨水比较充沛,这样水坑,水潭却是很常见的。只是此刻不知道多少血水流了进去,水都呈红色了。 他也丝毫不顾,好一阵猛河,这才缓过劲来。 “将军,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却是焦聚毕恭毕敬的说道。 对于常年上战场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比能打胜仗更能证明一切了,之前焦聚对石亨夺了他的位置,还觉得耿耿于怀,而今却毕恭毕敬,甘心位列下僚,却是这一战是绝对的大胜,是一场,即便是太宗年间也少有的大胜。毕竟太宗皇帝虽然五次扫北,但是真正遇见恶战大战的,也没有几次,后三次,那一次战果都不如今日。 不管石亨是莽到了的,还是心机深沉,暗有算计,都不妨碍他这一次胜利的成色。 石亨一手抓住焦聚的手臂,站起身来,说道:“老焦啊,对面的应该是在咱们的征虏大将军保定侯孟瑛,他可是当今之心腹,咱们开了一个好头,接下来就不要参与了,而且你看看身边的兄弟们,恐怕也没有力气了。咱们就去拜见一下大将军吧。” 焦聚毕恭毕敬的说道:“愿听将军号令。” 于是石亨留下一部分照顾伤员,整顿各部,大约有两万多一点骑兵,越过整个战场,去见孟瑛。 此刻当时拼尽全力也不得寸进的地方,已经没有人了。 或许还有一些瓦刺的伤员,已经被留下的倒霉鬼们,石亨只是一示意,立即有人上前,将这些人的人头,换成了军功,挂在马下。 一路走过去,居然也捡了数百人头。 很快他们就看见数万骑兵下马休息,他本部人马留在外围,他带着几员将领,进入核心之处。 却见一个小山坡之上。 孟瑛居中而立,远远的眺望战场。而身后武将领默默而立。 石亨上前立即行礼说道:“末将见过大将军。” 孟瑛回头一看,立即走进几步,扶住石亨,展颜大笑说道:“好,果然大好男儿,这一战,大破三十万瓦刺,为成国公,已经宣大百姓报仇,你是首功之臣,陛下也说过,宣大诸将之中,不过一杨一石而已,只是惜哉,杨洪稳重,石亨轻佻。” 石亨听了,说道:“陛下还念着末将。” 孟瑛说道:“如何不念,天下将才,陛下都是有心的,今日之战,石将军恐怕今后就要称作石侯了。” 石亨听得满脸通红,再次下跪说道:“谢大将军吉言。” 孟瑛说道:“你带来多少人?” 石亨说道:“共四万骑,只是刚刚大战后,伤员众多,我留他们修整,仅仅带来两万骑兵。” 孟瑛说道:“这就够了。”孟瑛声音一肃。说道:“诸将听令。” 哗啦啦的甲胄撞击之声,所有将领躬身肃然而立。 正如石亨一般,孟瑛也用这一场痛快淋漓的大战,竖立了自己的权威。不管在战斗之前,对孟瑛有怎么样的怨言,此刻他们都不敢多说一个字,多露一个表情。 孟瑛说道:“武兴,孙镗。” 两人立即出列说道:“末将在。” 孟瑛说道:“你们各带本部人马,守住这几个山口,将瓦刺后队封锁在这一片地域之中。不用管小队人马,只有封住大队让马就行了。” 两人见孟瑛在地图上所指。顿时明白,孟瑛的想法了。 孟瑛要一口气将瓦刺后队给留下来。 诚然,这个位置距离出山,只有几十里,不管是向东北,还是向西北。但是山势的余脉依旧在大地上蔓延,形成各种高低起伏的地势。 这种天然地势,只需封锁几个出口,就能让瓦刺溃兵进退不得。 孟瑛又说道:“骑兵各部立即出击,却追着瓦刺主力。只需逐走,无非交战,如同他们跑远了,就不用管了。但是他们硬赖着不走,就不用管了。” “吴瑾。” 孟瑛喊了吴瑾的名字,却没有人应答。孟瑛问道:“吴瑾怎么没有到?” 孟元回答道:“末将只是看见他追着瓦刺大队而去。似乎没有听到旗鼓。” 孟瑛心中咯噔一下,暗道:“这孩子,怎么这么倔?” 孟瑛固然将吴瑾当一把宝刀来用,只要能冲开瓦刺阵势,这柄宝刀折断与否,他并不是太在乎的。 因为慈不掌兵,但是他除却一个将军之外,还是一个老人。吴家兄弟虽然交情不深,但是毕竟多年同殿为臣,再加上吴家兄弟因为是鞑将,身份尴尬,也没有在孟家落难的时候落井下石。 所以这一分香火情尚在。 为了打赢这一战,孟瑛是什么都能舍了,这一战之中,孟家子弟以孟元孟俊为首,冲在最前,也折了好几个。 他连自己家的子侄都不在乎,又如何在乎别人家的孩子。 但是此刻打赢了,下面的战事不过是收官而已。 虽然收官的好坏,直接关系到这一战的收获。 说起来,无非是大胜与小胜而已,都是胜利,已经不需要拼命了。 而今孟瑛却希望麾下将士一个都不用死。全部能活着回京师领赏。 慈不掌兵与爱兵如子,两者之间,绝不矛盾,故而此刻的孟瑛见吴瑾这般求死的举动,忍不住暗骂。 却不想,孟瑛是多少年的老狐狸了,这心态转换,如行云流水一般。但是吴瑾是才多少岁,一个一心一意报仇的人,哪里是那么容易转化心态的。 孟瑛立即说道:“各部立即出动,骑兵不要管后面的溃兵,那是步卒的事情,你们一心一意去追瓦刺本部,将吴瑾这臭小子,给我逮回来。” “是。” 第二百四十七章 撒网 第二百四十七章 撒网 “大将军。”孟元说道:“如此一来,你身边就没有人了。” 孟瑛说道:“无妨,我身边尚有三百亲兵。” 他如此一说,下面的都不同意。 平常时节三百亲兵也就够了,而今是什么时候,瓦刺大军被打散了,游兵散勇,溃兵逃将到处都是,万一有一支千余人甚至更多的溃兵冲到这里,那就不好办了。 只是想要大收获,就要撒大网。也是因为这一带是山地到丘陵之间的过度。否则也不是那么容易将溃兵留下来的。 但是即便如此,他所规划的两条防线,也是需要将手中所有的兵力都放出去才行。 否则根本不可能将大队人马留下来。 那么而今这一战,打的倒是痛快,但不过是一场击溃战,斩首两三万,虽然会让瓦刺大军伤筋动骨,但是决计不能打疼瓦刺。 孟瑛笑道:“石将军,你愿不愿意在这里陪老朽一晚上。” 石亨立即说道:“末将愿意。” 有石亨留下,诸将这才立即出发了。 这个时候距离天黑没有多长时间了。各部都要抓紧时间。 等各部都走之后。 石亨就在孟瑛身侧,就好像站岗一般,持剑侍立,而石亨所部也代替了中军布置外围警戒,石亨更是交代将伤员全部抬到这里来。 原因无他,被丢小的后军了。 准确的说不能算是后军了。 因为孟瑛当时近乎破釜沉舟之态,将战斗人员都带走了,留下的只有一些非战斗人员,还有一些没有论上马匹的将士。 毕竟即便解开所有的战车,也不够所有人骑马。 这些非战斗人员,比如伙夫,医官,还有一些杂千杂八的人,还有数千留守的士卒,此刻缓缓的过来了。 一路上也弄了一些蒙古人放跑的马,拖过来一些粮食辎重,还有大部分粮食辎重在后面。 孟瑛一边安排他们在这里埋锅造饭,一边派人传令,让郭登立即带着本部骑兵过来,几乎要将宣府各地的战兵抽调一空。 只是有一件事情,却让孟瑛有些为难。 却是此刻军中已经俘虏大概有近万鞑子了。 大明对鞑子的政策一直不错,特别是太宗年间,收留了不少鞑子,在大明做鞑官。三千营的主力就是鞑官。 不能说其中没有对大明忠心耿耿的,比如而今的吴家满门忠烈,即便到大明末世也有满桂这样的将领。 所以对鞑子来说,势穷投降是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的。但是孟瑛却有。 无他而今情况不明,这一场战事,今天一天是打不完的,要看今夜撒开的这一张大网,能网住多少鱼了。 而且他也看出来,也先退的很坚决。 固然滚的姿态不大好,但是也先保住手中最大筹码,虽然而今郭登不知道也先手中到底还有多少筹码。 但是有一件事情,却是知道的,那就是也先有一战之力。 之前是明军聚拢在一起,瓦刺啃不动,而今却不是这个样子了。说不得瓦刺会反攻。各种情况都有可能发生。 这也是为什么孟瑛督促郭登快点来的原因,如果不是步卒跑的慢,孟瑛恨不得宣府,大同都抽空了。 这个时候,有近万年轻力壮,说是投降的俘虏。就是孟瑛算盘之中的不确定因素,安全隐患。 孟瑛不过片刻,就思量以定,将石亨叫过来,如此如此一般。 石亨点头称是。 立即下去办了。 因为明天可能包围住大队蒙古人,而今大张旗鼓的杀俘,可能会兔死狐悲。所以孟瑛对石亨的交代,是悄无声息的解决了,这些人的首级可以算进石亨所部的战功之中。 孟瑛尚不知道石亨怎么处置这些俘虏,他也不在乎,以他看人的目光,这石亨可不是一个善茬。 关于杀人这件事情,根本就是行家里手。 就在孟瑛查漏补缺,一心一意将最后的收官给收好的时候,吴瑾也陷入了绝境之中。 大漠落日分外悲壮。 就如吴瑾此刻的心情。 吴瑾对瓦刺的帅旗穷追不舍,连收兵的命令,他也只当没有听见。 这固然是要犯军法的,甚至有多少个脑袋都不够砍,但是对于一个连灵牌都准备好,准备死无葬身之地的人来说,军令算什么东西? 故而就在各路骑兵收兵的时候,吴瑾依然决然的追杀瓦刺本部人马。 一口气追出几十里路。 已经追出了燕山北麓。广阔的草原迎面而来,夕阳西下,就是这样的场景。 此刻哱罗见只有数千明军,居然敢穷追不舍,顿时大怒,下令反攻。正如孟瑛所估计的,也先的太狡猾了。 他滚的姿态不大好,但是将瓦刺本部的实力都保全了。 只是因为一场败仗下来,各部都分散开来,而且军心士气受损,并非失去了战斗力。 如果哱罗不反攻,一切都还行。 毕竟瓦刺骑兵保护哱罗的待遇,与保护也先的一个程度,简直就好像是铜墙铁壁一般。只是他反攻的时候,这个铜墙铁壁就不存在了。 这里也有一个微妙的心理作用。 哱罗乃是也先的三弟,但毕竟不是也先。这些中军将士,乃是也先的老班底,除却也先,那是谁也不认。 对哱罗也是有一点怠慢。 但也仅仅是怠慢的。 虽然防御上出了一点点纰漏,但是谁也不想,明军会从这里冲过来,无他,这是一条有去无回的路,不要说能不能得手,即便是得手了,也会陷入瓦刺重重包围之中了。 绝对是回不去的。 更不要说,哱罗身边还有几百亲卫,全部是精锐,只要抵挡一阵子,就能撑到瓦刺各部来救了。 但是他们遇见的是一个拿自己当死人的吴瑾。 他并不知道,对面大旗下面不是也先。 此刻他激动的浑身发抖,似乎看见了他父亲单枪匹马冲也先本阵的样子。 他并没有看过这一幕,却是瓦刺将他父亲人头送回来的时候说过的。 吴瑾也不是铁人,厮杀了大半天,体力也消耗的差不多了,如果哱罗不反攻,吴瑾说不定就要退了。 他固然不怕死,但是也不愿意白死。 此刻他深吸一口气,对身边的士卒说道:“诸位兄弟对不住了,黄泉路上,我为诸位兄弟开道。” 随即吴瑾还和之前以为,义务反顾的冲了过去。 身后的数千骑兵跟随着吴瑾,在瓦刺左右展开的骑兵阵势中间空档,冲了过去。 左右两部骑兵大将,一边向中间合拢,一边箭如雨下。 吴瑾就好像是冲过一道箭雨长廊。 身边的人纷纷中箭,连吴瑾身上也中了好几箭,他根本不为所动,死死看着瓦刺的帅旗,大喝一声冲向帅旗之下。 哱罗最后的护卫一个个冲上来,但是比起吴瑾,他们都差了一点。 这也是一个事实,那就是就骑将来说,真正在战场之上冲阵无双的人,一般来说都是汉人,或者说接受过完整将门教育的人。 反而游牧民族他们骑兵众多,射雕手不少,但是真正冲阵无双的猛将,反而不多,这就是社会基础决定的。 吴瑾就是这样,他虽然是蒙古人出身,但是接受的都是汉人武将的教育,不管是弓马骑射都是同辈之中佼佼者。 当然了,说宇内无敌,却是有些过了。此刻又是为了报仇,吴瑾根本不惜自己的性命,发挥出了他平身最高水准。 从他面前到哱罗身前,不过五六十步,其中有数百骑兵列阵,长枪弓弩都对准了他。 但是他却在呼吸之间,连杀五六人,直接透阵而出。 第二百四十八章 报仇 第二百四十八章 报仇 所有人都惊呆了。 吴瑾也是冲过去之后,这才发现,自己居然硬生生冲开一条路来。 不过这并不重要,眼前的“也先”才重要。 只见此人身形有些矮胖,一身西域盔甲,上面还有金银纹路装饰,此刻他惊魂未定,拔出弯刀与吴瑾对阵。 吴瑾大笑一声,长枪一击,就将此人手中的弯刀给挑飞了,随即手臂一抓,就抓住了此人的腰带,一只手提溜在马背上。转头就向回冲。 瓦刺各部见状无不大惊,立即停了箭矢。 不管射中此人。 只是吴瑾虽然掳了此人回来,但是为了掩护吴瑾,却有近千士卒倒在路上,有为他挡箭的,有我他抵挡两侧敌人的。 吴瑾神勇无敌背后,却是吴瑾的亲兵几乎全部折进去了。 此刻吴瑾想走,却不是太容易了。 万余瓦刺骑兵四面八方将将吴瑾这一点残兵败将给围住了,还派人来喊话,说道:“只要放下人,就放你们走。” 吴瑾听了,哈哈大笑,伸手拔出一柄匕首,干脆利落的将此人人头割下来,挂在马脖子下面,随即松开手,就好像是扔垃圾一般,将无头尸体扔在地面之上。 一时间所有瓦刺人都安静了。 虽然哱罗不是也先,但也是也先的亲弟弟,是脱欢第三子。位高权重。在明军的军法之中,凡是失陷主将者皆战,如果能夺回尸首,可以免罪,但也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下场近乎生不如死。 这就是为什么吴瑾这么冒死,身边的人士卒都不敢不从,一方面固然是因为吴瑾的人格魅力,但另一方面,就是残酷的军法。 瓦刺这方面只会比明军更严格。 所以瓦刺各部面临的问题,也很简单了,杀了吴瑾,或许可以免死,或者说那么是被处死,家人可以不被牵连,如果杀不了吴瑾,就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情了。 故而瓦刺也不说什么了,围住吴瑾就是一顿好杀。 双方的战斗都打的残酷之极。 瓦刺各部很明显的开始拼命了。 就在这个时候,孟元终于到了。明军大队骑兵的到来,反围住了瓦刺骑兵。 虽然在战斗之中士气很重要,但是士气并不能代替一切其他战争因素,纵然瓦刺各部存了搏命之心。 但是在明军绝对数量优势上,依旧不敌,损兵折将之后,只有数千骑逃走了。 吴瑾险死还生,甲胄都残破了,上面有大大小小的缺口,都是刀伤箭伤。但是他依然似笑非笑,好像是一个傻子一样,抱着一颗人头,说道:“这是也先的人头。” 此言一出,各部骑兵大惊,纷纷上来看,只是他们都不认识也先,也不知道这个人是不是也先。 古代就是这样的人,很多人即便是如雷贯耳,对很多人来说,一辈子都见不到一面。 只是而今吴瑾所部已经没有战斗力了,孟元立即让吴瑾带着人头去向孟瑛报喜。 吴瑾觉得自己杀了也先,一时间身心空荡荡的,对外面的刺激,也显示出反应迟钝,似乎只想睡觉。 有一种意兴阑珊的感觉。 虽然是报喜,但是他似乎也没有多高兴。 等他回到孟瑛所在小山头上,这里已经一座大营了。 防御森严,从山头到山脚小,不大小山,密密麻麻住满了人。还有不少伤员。 孟瑛听说斩了也先的头颅,也是大喜过望。 无他,也先如果死了,草原上的均势就会立即打破,再加上黄金家族与绰罗斯家族之间的恩怨情仇。 想来,一场内乱很快就会掀起。 到时候很有可能恢复到太宗年间的局势,即面对混乱的草原局面,可以用支持弱者攻击强者的办法,维持草原平衡。 所以,也先如果死了,他非正常死亡的后果是战略级别的。 重要到让孟瑛都控制不住面部表情。 只是他高兴的太早了。 虽然孟瑛也没有见过也先,但是有人见过的,毕竟也先也常常出席重大的场合,见过他的人不在少数。 最少孟瑛身边的锦衣卫就是见过的。 很快就确定了这个人头并非是也先的,但看装饰也是一位瓦刺的台吉。算算年纪,应该是脱欢的儿子,或者侄子。 至于是谁,还要查。 不管怎么说,都是大功一件。 孟瑛也就将吴瑾不遵将令这一件事情,按下不表了。 只是吴瑾听说,此人不是也先,虽然精神振作了许多,却也回不到之前的状态了,大悲大喜是太消耗心力了。 他此刻只有一种身心俱疲的感觉。 吴瑾将自己的体力心力都透支的时候,也先也尝到了切肤之痛。 就在这个时候,也先知道了他的三弟,父亲脱欢六个儿子之中的第三个,身首异处。 也先大发雷霆,将护卫哱罗的军官,全部处死,一口气处死了一百多人。 他之所以如此,固然有因为哱罗之死的原因,他作为脱欢长子,向来才能出众,一直压制着两个弟弟,至于老四,老五,老六,都太小了。在脱欢死的时候,都还没有成年。正因为两个弟弟无法挑战哥哥的地位,所以兄弟之间的感情才算不错,也先也将两个弟弟当做最信任的左膀右臂。 外用来压制脱脱不花,内用来制衡老将。是他政治版图之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此刻死了,也先岂能不伤心。 但是,更让他不能接受的是对瓦刺权威的动摇。 瓦刺是以什么统治草原的,是高贵的血脉?不,是金钱的魔力?不,就是靠百战百胜的权威。 草原上上下下都臣服在瓦刺的兵锋之下。 这一场大败,已经让瓦刺颜面扫地了,也先还想办法挽回局面,比如明日反攻明朝,不求大胜,只求小胜,还体面下台。 毕竟,也先当机立断,其实也是断尾求生,将近十万附庸部落当成弃子给了明军,而他保全了瓦刺本部实力。 只要瓦刺本部的实力没有受损,各部就不敢轻举妄动。 在此之前,也先还想用外交或者政治策略,将引这一场败仗引起的波动给按下去,但是哱罗的死,打破了这一切。 也先的亲弟弟都死了,谁还相信瓦刺本部实力没有受损吗? 这比任何言语都给力。 所以草原之上,一场乱事即将掀起。 毕竟大家都想知道,瓦刺这个头狼,到底行不行了,下面有不知道多少部落想取而代之了。 更不要说,一直心怀莫测的脱脱不花。 而今他也知道这一支突如其来的骑兵是从什么地方来的,自然也能猜出来脱脱不花在背后的谋算,甚至他怀疑,脱脱不花为明军引路,否则辽东骑兵怎么会这么样恰到好处的出现? 如果脱脱不花在,他估计要喊冤。 但是这是政治,不需要证据,只需要自由心证就行了。 这种种因素,让也先明白,而今他的敌人,并非明军了,而是草原各部。他要先行回去,与伯颜帖木儿汇合,将之前各部的物资抢占为己有,然后将这些部落的草场划到瓦刺手中。 毕竟他南下之战中,虽然谨慎使用本部主力,但是也损失不少,他估计最少折了三万瓦刺本部士卒。 至于附从部落,很抱歉在也先这里,他们没有资格在统计数据之中。 他必须立即扩充,将这些缺额补充上前,才能继续坐拥漠北。以应对将来的局面。 哱罗的死,就好像是一个临界点,让瓦刺的统治无可挽回的进入风雨飘摇之中。 不过,也先对这样的局势已经习惯了。 这对也先来说,并非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局面,只是今后三四年恐怕就难以大举南下了。 第二百四十九章 杀俘 第二百四十九章 杀俘 一夜无话。 这让孟瑛松了一口气。 最危险的时候过去了。 就好像打架一样,什么时候最危险,就是一拳打出,新力已去,旧力未生的时候,打仗也是同样的道理。 昨天突如其来的一战,双方事前谁也没有准备,就这样发生了。 一场血战下来,石亨为首的骑兵,精疲力尽,没有再战之力,而孟瑛本部骑兵也未必是样子货了,真正有些战力的,反而是剩下各部步卒。 他们尚且坚持。 如果瓦刺肯不顾一切,反身来攻,胜负还真不好说。 但是一夜过去,情况大不相同了。 因为明军整体来说,组织尚在,更多是脱力了而已。 毕竟在冷兵器时代,人的力气,就是热武器时代的子弹与汽油,没有了力气,十万大军,不是一支生力军的对手。 但是一夜过去之后,虽然大军没有完全恢复过来了。 毕竟有过锻炼经验的人都知道,超量过量运动,甚至一下运动到了脱力的地步,并不是一天两天能恢复过来的。 但是最基本的力气算是恢复过来了。 即便瓦刺反攻也不可能成功了,毕竟宣府的生力军就要赶过来了。 而这个时候,孟瑛又听到了好消息。 瓦刺退兵了。 瓦刺本部人马,毫不犹豫的将落在明军包围圈中的各部人马留给了孟瑛。 很抱歉,也先不会为了这些人损伤自己的本钱了。 孟瑛大喜过望,随即下令,各部缩小包围圈。 如果说昨天夜里,孟瑛散开的网还是一张网眼很大的网,一些小鱼小虾可以从网眼之中露出来,但是此刻孟瑛下令收网,却是各部骑兵分成数队,将依旧滞留在这里的鞑子各部给驱除到了一起。 比起明军的瓦刺的感觉,这些人感觉更不好。 瓦刺再各部不管怎么说都逃出了包围圈,也算是逃出生天了。而明军各部虽然疲累,但是最基本的干粮伙食,都还是有的。 但是这些鞑子各部,是被明军杀的最惨的。 瓦刺本部人马除却与石亨交战之外,根本没有与孟瑛怎么交手,也就是说孟瑛辉煌的战绩,就是跟着部落打出来的。 这些部落之中但凡硬气的都死在明军手下了。 被明军封堵住各个山口之后,这些人整整一夜都在做一件事情,那就是找出路。翻山越岭,穿山进谷,就是想找出一条路,出了这片山区。前说道,这里虽然是燕山北麓,但是总体来说,山非险峻,但是能通行大军的大道,被明军给封死了。 这些部落并非找到小路,但是这些小路通行能力比大路差太多了。所以一夜之间,也没有逃出多少。 面对明军围追堵截。 这些鞑子虽然有人反抗,但是大多都投降了。毕竟对他们来说,都已经习惯了。 一天下来,孟瑛俘虏近七万多鞑子。 至于马匹更多了,有十几万匹之多,很多是逃走鞑子丢下来的,因为有些小路,根本不能容纳战马通过,只能人攀爬过去。 这十几万马的获得,虽然不完全是战马,但是其中战马数量不少,大大弥补了大明战马的缺口。 但是还有一个悲惨的局面,那就是被鞑子掳掠走的有数万百姓,全部被解救出来的,当然了,其中有一些死战昨日的战事,毕竟昨日激战起来,没有人顾惜百姓的事情。 这些百姓之中,大多数女人男人很少。 毕竟,这个年代大多数大明百姓,都觉得朝廷一定会赢,故而作为男人,是这种信心让他们坚持作战到了最后。 不像是在鞑子入寇成为习惯之后,很多地方强力人士都与鞑子达成看了默契。 而女人是作为一种财产的而存在的。 不管她愿意不愿意,只要能该鞑子生崽就行了。 女人是一种战略资源。 种种悲惨之事,不可胜数。 让人怒发冲冠。于是很多边军将领都来孟瑛这来请求,严惩鞑子。孟瑛这一次居然从善如流,说道:“今年鞑子入寇,是历年所为见,不严惩之,如何对死去的大明百姓交代,如何让这些鞑子,知道大明天威不可犯。” 孟瑛说道:“传令下去,所有俘虏一个不要,全部斩首,我要在此筑京观。” 此言一出,众将大惊失色。 “大将军万万不可,杀俘不详。古有明鉴,而且此时如何向陛下交代?”武兴立即出列说道。 武兴毕竟资格高,有些话别人不敢说,他却是敢说道。 孟瑛眼睛微微一眯,将一柄剑放在案几上,说道:“武将军可有话说?” 此剑不是别的,就是成国公朱勇自杀所用的倚天剑,此剑在成国公死后,暂时由杨洪保存,等孟瑛接任征虏大将军之任,就交给了孟瑛。 武兴还有什么话说的。 只能退下。 孟瑛说道:“既然如此速去执行。” “是。”众将离开之后,却有一个过来,不是 别人正是孟元。孟元正好说话,却被孟瑛止住了,孟瑛说道:“我知道你想问为什么?我岂是嗜杀之辈,只是没有办法。你也知道今天国库并不富裕,南有黄河大工,北有宣大两镇残破。” “但是大军在外,人吃马嚼的。可以说日耗千金,国库早就空了。毕竟没有促战之意,但是首辅却将户部的帐底寄给我了。” “今日虽然胜了,但是花钱的事情,还不算完,外面有数万妇人,总要一一安抚,各地将士,已经军中赏赐总要有吧。至于宣大两地很多城池残破,是要修的,各地的百姓是要赈济的,还有一些新的关卡要修建。” “别的不说紫荆关是要修的吧。” “这都是银子。更不要说这十几万匹马,你要知道,如果没有草场放牧的话,马的胃口是要比人大的。” “这林林种种的,国库早就支撑不住了,明说了,这一战乃是朝廷将成国公,镇远侯两家给抄了底朝天,就差将人给发卖了,才筹足的钱。” “有些时候,做臣子的要为陛下解忧,如果这有数万鞑子俘虏,故而微微整顿一下,一个三千营就有了,且不说,这些人手上沾了多少宣大百姓的鲜血,各地边军能同意吗,单单是钱,就未必够。” 孟元说道:“只是如此一来叔父的名声就” 孟瑛微微一笑说道:“你要知道,有什么并非好名声才是好的。” 孟瑛这一句话,有些意味深长。 因为兵权并非其他权利。 可以说大明军队的权力,在太祖皇帝的制度之中,是牢牢掌控在皇帝手中的。 从太祖太宗一直是兵权在握,故而两位皇帝想杀谁,就杀谁。 但是到了宣宗这里就有一点不一样了。 宣宗也是能将兵打仗的,也算是一位马上皇帝。但是即便是马上皇帝也未必完全能掌控住所有兵马。 看宣宗对张辅的做法就知道,宣宗固然掌控住军中局面,但是这种掌控与太祖太宗的掌控差远了。 而朱祁镇对军中的掌控,比宣宗皇帝掌控又差了一层。 两者有本质的区别,那就是朱祁镇是以皇帝而不是将军的名义掌控军事的,而从太祖太宗到宣宗,明朝的皇帝都是有皇帝与将领的双重属性的。 军队是最大的暴力集团,天生崇拜强者,崇拜能带他们打胜仗的时候,当这位将领又是他们的皇帝的时候,那时候士卒对皇帝的忠心,是处于近乎绝对值的地步,是任何人不可动摇的。 朱祁镇缺了关键一环,所以他对军事的控制比宣宗皇帝还要弱。 第二百五十章 京观 第二百五十章 京观 虽然宣宗皇帝一直默许官压制勋贵没有这个原因。而朱祁镇在这上面尚不如宣宗皇帝,也就是说,其实朱祁镇的统治核心,本质上已经是一个官集团了。 朱祁镇对军队的管理,更多是一个官集团的心态。 这才有功高震主的说法。 因为如果皇帝对军队有绝对的掌控,根本没有这种事情。 就如太祖皇帝之时,徐达功劳不大吗?但是徐达却能善始善终,并传名爵于后世,就是因为太祖皇帝有能力全面压制住徐达。 而宣宗尚且对张辅有些疑心,到了朱祁镇时候,大将们纷纷想避祸自污之道,就是看见了这里面的问题。 孟瑛参与了皇帝对付靖难勋贵集团的全过程。 当然了,皇帝的手段是悬而未发的,甚至没有明言的,但是孟瑛作为朱祁镇用来制衡靖难勋贵集团最大的砝码,有些事情却是瞒不过他的。 孟瑛明白皇帝一定有一个最后解决方案。 而今孟瑛在打赢此战之后,就到了当年成国公的地位,但是很抱歉,他也从朱祁镇得力助手,转变成为朱祁镇的另外一个对手了。 只要朱祁镇不能如太祖太宗一般掌控全军,而明军还有强大的战斗力,那么军方第一人这个位置,就会是皇帝的对手。 这并不以各人的感情为转移的。 因为军队要有战斗力,作为军方的第一人就要有足够的权力与权限,那么皇帝就要担心,这么大的权力,难道不会反噬了吗? 想解决这个问题,有两个方案,第一是皇帝亲自掌控军队,这不可能。朱祁镇很有自知之明,朱祁镇不是马上皇帝,打仗这一件事情,对皇帝来说是性价比太低的事情,因为皇帝即便打赢了也是皇帝,不可能再升了。如果败了,却要葬送万里河山的。 第二,就是打散消弱军队,在军队之中多立山头,让他们彼此对立。 这是皇帝对臣子的惯用的办法。 但是用在军中,却不大合适。 如果军中山头林立矛盾深藏,直接影响到战斗力的。 战斗力强大的军队,从来是一柄双刃剑,对于有能力的人来说,那是如虎添翼,对于没有能力的人来说,却会伤到自己的。 在孟瑛眼中,当今虽然年幼,在很多事情上有些稚嫩,但是总体来说,却也算是有为之主。但是对臣子来说,在越是明君的手下,就越不好过。 所以,很多事情此刻他也要准备起来了。 比如而今这一件事情。 诚然此刻大明的财政已经进入最艰难的阶段了,因为很多事情,在打仗的时候可以拖延一二,但是打完仗之后,总算要该办了。 比如抚恤,比如赏赐,比如赈济。等等。 但是即便如此,也并非别的办法,还处置这些人的,别的不说,这里面的贵族拉出来,让他们部落付钱,总是能捞一笔钱的。 如果再将这些俘虏给脱脱不花,说不定脱脱不花,就有底气与也先掰掰手腕了。虽然这个计划还有很多问题。 最大的问题是皇帝的态度,孟瑛知道皇帝很大程度上不会同意这个计划的。原因很简单,皇帝在京师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连罪己诏,而今还在太庙之中让太祖太宗看着。皇帝的心意,是决计不会与北元有任何形式的缓和的。 所以,孟瑛这一杀,给陛下解决一个麻烦,也给自己拉上一个擅杀的名声。有这个名声在,恐怕也能解除一下陛下的疑心。 正是一举而多得。 就在孟瑛为孟元细细讲解着背后的原因的时候。 数万鞑子在面临他们最后的时光。 无数鞑子被驱赶进一座山谷之中。 这个山谷是提前选好的,山势比较陡峭,三面是山,只有一面缺口,为了防止鞑子攀爬,三面山头之上,还有士卒把守。 鞑子们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的。 比较明朝对招降的鞑子一般都是比较好的,甚至数北元好几个皇帝都被明军俘虏过,最后被放回了。就可见一斑。 等军中一声令下,弓弩齐发。这些人才知道明军要做什么? 但是此刻说什么都完了,他们都手无存铁,只有一声破旧衣服,面对无数火铳,火炮,弓弩箭矢。哪里能有一条活路。 无数鞑子想要拼命,但是都在明军阵前被打死,随即大队刀盾手,跟随在火铳手之后,火器开路之后,任何刀盾手却斩首。 只是杀人是也是一个力气活,足足杀了一个多时辰,才将这数万鞑子杀完了。 清点各部杀死鞑子全部加起来有九万三千多,孟瑛打手一挥,算十万。随即将这些人头清点过后,就地摆成了人头金字塔状,一万人头一座,唯独有一座人头不大够,中间有夯土,为面摆上人头。 远远的看上去,累累如小山。 这一代并没有什么名字,但是当地人有一个名字,就是叫黑山,不过当地人所指的黑山,不是一座山,而是这一带的大大小小的山。经此一战,黑山就定在京观之处了。 更是要传闻,此地有鬼门深入地狱,每当阴雨天气,就有凶鬼从地狱之中出来,肆虐人间,见人就喊:“还我头来。” 这是后话了。 明军奏捷班师不提。 他还没有回来之前,就一道道消息传来,让朱祁镇一日三喜,简直是喜出望外了。 这一场大战,斩首十万之众,足以振奋天下人心了。 虽然朱祁镇借助猫儿庄之战,坚定了朝廷上所有人主战之心,在朱祁镇罪己诏之后,朝廷上下少有的上下一心,支持明军在朝廷做战。 甚至一度让百官半俸的地步。 朱祁镇减衣节食,卖官粥爵,当然正经官职,朱祁镇是不敢卖的,因为影响太坏了,但是士绅们为自己先人卖一个赠官,无非是坟头上好看一些而已。 甚至即便如此,这样也很多人士绅不情愿的。毕竟每一个人都不傻子。这个虚名却值几百两银子。 但是很多地方官都采取了近乎强制的行为。 这才凑集了几百万两银子,填上这个窟窿。 甚至也影响到了另一个行业,那就是石匠,毕竟几百两都花了,也不差几两银子,为先父好在先祖换一个墓碑了。 如果不是朱祁镇将各省都在官制上设立巡抚确立各地长官的地位,有巡抚盯着,各地三司或者四司的行政能力大大增加,未必能做到这一点。 而没有大明朝堂之上对打击瓦刺的空前团结,官集团的效率也不会这么高。 但是猫儿庄之战,毕竟是一场败仗,是一场让朱祁镇刻骨铭心的败仗,是朱祁镇执政这几年以来,最大的挫败。 朱祁镇恨不得每天拿一口蛇胆,在口中尝尝,然后让太监问:“你忘记了猫儿庄了吗?” 朱祁镇虽然做不到慕容家那种程度,但是对这一战,也是深藏于心,耿耿于怀。 这一场大战,也算是给朱祁镇出了一口恶气。 不仅仅朱祁镇高兴,消息传出去,整个京城就好像是过年一般,欢声雷动。毕竟战死在猫儿庄一战的将士,可都是京营,而京营士卒都是来自京城周围的几十个卫所。 也就是说,他们都是顺天府的子弟。是北京城下长大的。 而今报仇雪恨,不管是大明官员,还是普通百姓都是高兴非常,只是这消息还没有冷却下去,孟瑛就给朱祁镇弄出了一个大难题,那就是斩首十万的报捷。 这一下子,让朱祁镇进退两难。 第二百五十一章 善后 第二百五十一章 善后 孟瑛给朱祁镇捷报,是两份的,第一份就是外面哄传的斩首十万。而在大事之上,孟瑛可不敢骗朱祁镇。在密奏之中,详详细细的说得一清二楚,说什么鞑子俘虏图谋不轨。 朱祁镇脚趾头想,就是有问题,鬼才图谋不轨的。 虽然朱祁镇从政治上来想,杀俘这一件事情,其实未必没有好处。 可以说这一刀下去,瓦刺内部的求和力量立即衰落下去了。 朱祁镇对瓦刺从来不怕瓦刺与朝廷打,就怕瓦刺与朝廷议和。 虽然朱祁镇清理了一遍朝廷,但是在官体系之中主和的力量依旧很大。 当然了,如果细细说来,他们也未必是主和。 只是他们从来觉得瓦刺臣服,维持九边风平浪静,就行了。而对瓦刺来说,只要不伤及他们的根本,低个头认个错称个臣,从来是不是什么问题。 如果两方一拍即合。 朱祁镇就会很被动。 但是孟瑛一口气杀了这么多鞑子,其实鞑子下层,杀多少,瓦刺与蒙古各部上层都不会在意的,因为鞑子下层几乎是奴隶而已。 鞑子的贵人们才不会去管下面的人死活的。 但是孟瑛可没有特别区别的。 所杀的人之中草原之中各大家族都有,不管是孛儿只斤,还是绰罗斯。草原征战这些贵族一旦投降,一般不被杀,会让部落赎回。 即便投降明朝,明朝一般是根据他们在草原上的省份。给予官职。 在正统初,杨士奇就做过一件事情,就是清理京城鞑官,就是因为投降的鞑官太多了,以至于北京安置不下来,杨士奇特别将他们安置在山东,河南屯田。甚至专门写一封反驳鞑子不能耕种的荒谬说法。 而今明朝做出这样的事情,整个草原大抵都是义愤填膺的,除非他们再打一场大败仗,否则不会轻易求和的。 这正合朱祁镇的计划。 但是朱祁镇毕竟不是古代人,他并非心软,他笔下也够绝过很多的人。该杀人的时候,朱祁镇也不眨一下眼睛,比如说王振。 但是这毕竟不是几个,或者几十个人,而是几万人。 一口气杀几万人,朱祁镇心中忍不住颤抖。 不管朱祁镇怎么做心理建设,说他们都是在宣大大肆杀戮的的刽子手,说他们的手上沾满了大明百姓的鲜血。说朝廷实在养不起几万鞑子了。 但是朱祁镇心底之中,依旧一个声音顽强的回荡:“你来到这个世界,不是来杀人的,杀人是最没有技术含量的是,只有建设,能让更多的人活下去,才是他想要做的事情,诚然,他们在宣大地区犯下了滔天罪孽,那也应该明正典刑。非刑杀人已经不值得提倡了,更不要说一口气杀几万人。” “这决计不是大明的荣耀所在,而是耻辱。” 只是太现代的观念,总就是不适应这个时代的。朱祁镇必须用这个时代的观念来思考问题。 以他的了解,定然有很多人弹劾孟瑛。但更多是弹劾孟瑛擅杀,嗜杀,这些清流,其实并不关心那些鞑子的生命,其实他们只是在乎站在道德制高点上训斥别人的快感。 或许有人担心朝廷的信用,如果想杀,就直接杀了,降而杀之,朝廷的信用放在什么地方。 这一点,朱祁镇也是承认的。 但是在这个时候,不管孟瑛做什么事情,朱祁镇都要给他兜着。 倒不是朱祁镇多爱护孟瑛,而是从权衡利弊来看,孟瑛新得大胜,正是风头正盛的时候,此刻打压他,天下人不会说孟瑛犯错,而是说陛下亏待功臣。 这样一来,朝廷将来用大将的时候,该怎么用? 朱祁镇其实也愿意与每一名大将都善始善终。在他看来,诛杀功臣从来是非正常手段。最好用正常的符合朝廷章程的办法,解决掉问题。真闹到非要杀人的程度,那就是皇帝的失败了。 虽然很多时候人们都说,功是功,过是过,功过不能相抵,但是在很多时候,将功折罪这一件事情是存在的。 朱祁镇愿意不愿意都给兵部下了封口令,所有军报都必须承认,黑山之战,征虏大将军,总领宣大总兵官,保定侯孟瑛,斩首十万,决计没有杀俘一事。 诚然纸是包不住火的。但是皇帝从官府层面不予承认的话,只能变成公开的秘密而已。 随即朱祁镇与内阁商议奖赏名单。 下层将领军官都不用朱祁镇来问,周忱给朱祁镇一个奖赏抚恤方案,那就是将成国公与镇远侯两家的土地,有十几万亩之多,再加上北京附近的皇庄,一口凑足了近二十万亩的土地,折成金银,赏赐给将士,或者当做抚恤赏赐给阵亡将士的家人。 这也反应出北京附近土地兼并的情况。 成国公家族与镇远侯家族,再加上一部分皇庄,就有近二十万亩土地了,而这二十万亩土地更不在户部的账册之上。 有了这个方案,周忱也是东挪西凑,将他亲手打造的财政系统,弄成一团乱麻,才算是堵上这个缺口了。 但是周忱也郑重向皇帝说明,朝廷财力物力已经用到了极限了,也就是为了朝廷运转,请陛下镇之以静。 也就是今后两到三年之间,什么也不要做,什么也做不了。 陛下只需在宫中修身养性就行了。 朱祁镇面对残酷的现实,特不得不承认这一件事情。不过,他并不准备什么也不做,他可以做一些不花钱的事情。 赏不逾时,总算是做到了。 剩下的重点,就是这些将领的封赏了。 毕竟如果对底层将士赏赐不及时很可能闹出事来,兵变啊,哗变啊,那可不是闹得玩的。而上层将领的赏赐,又直接影响到大明军方的政治结构。 这一点事情也是马虎不得的。 朱祁镇与很多人询问过。 最后决定大赏,进行一次大的封爵。 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猫儿庄之战,大明高级将领损失惨重,急需补充。朱祁镇也想用新晋之辈代替靖难勋贵集团对军权的掌控。 所以这一次,就要广播恩惠。将正统勋贵推上历史舞台。从这一战之后,靖难勋贵并没有完全退出军方,仔细说来,孟瑛也算是靖难勋贵之一。 只是主导权力已经在悄无声息的转移了。 于是当孟瑛带领大军回到京师之后,内阁首辅与英国公郊迎,无数百姓夹道欢呼就不必细说。 在大朝会之上。 武百官纷纷到齐,有一个算是一个即便常年不上朝的勋贵也都来了。毕竟知道这一次关系重大。 朱祁镇目光扫过群臣,固然看见一个空位。心中轻轻一叹。 这个空位却是定西伯蒋贵的。 这位老将军在这一场大战之中,并没有立下什么功劳,当他带领北京城最后一支精兵到了紫荆关的时候,瓦刺大军已经退兵了。 但是他却为大明耗尽了最后一滴血。 定西伯上了年纪,早几年就从西北退下来。就是因为身体不行了。在北京危机之时,朝廷能战之辈,要么死在猫儿庄,要么领兵在外,定西伯作为京师之中唯一打过仗的老将军,在很多事情上都是当任不让的。 所以,他咬着牙硬撑,身体却早已撑不住了,在瓦刺退兵之后,就病倒了。随即缠绵病榻,撑住最后一口气。 他担心他死的不是时候,他死不要紧,一旦他死了,城中没有可领兵的名将,会让瓦刺轻视京师。 这才一直撑着不死。 第二百五十二章 正统勋贵 第二百五十二章 正统勋贵 刚刚就在朱祁镇上朝之前,听到消息,老将军终于放心,他一放心,就去了。油尽灯枯,无药可救。 只是这样的场合,本不应该为蒋贵发丧的,这是国家大典。 朱祁镇临时改变的流程,先宣布。 示意下面宣布圣旨。范弘面对临时变故,应变如流,立即朗声宣布道:“定西伯蒋贵,忠而忘私,练兵有功,封定西侯,赠泾国公,令礼部议谥号。定西伯世子蒋琬袭定西侯。” 此言一出,大家才知道,蒋贵已经不在了。 蒋琬倒是省了袭职一事,直接变成了定西侯。 随即才今日正常流程之中。 “征虏大将军,总领宣大总兵官,保定侯孟瑛。”范弘大声宣读。 孟瑛立即出列说道:“臣在。” “保定侯靖难从太宗,从征漠北,再征安南,本朝以来,征麓川,今黑山之战,斩首十万,乃是本朝第一大胜,顾封滕国公,改任内阁大学士,中军都督府都督。常在君前,以备咨询。” 孟瑛立即说道:“臣谢主隆恩。” 一番仪式之后,孟瑛当庭换了国公的服色,退回队列之上,只在英国公之下,为天下武臣之副,这已经是一个非常明显的信号了。 孟瑛封国公,是水道渠成的时候,朝野上下都没有异议,不仅仅是孟瑛有今日之胜,而是当日麓川之后,孟瑛就有封国公的声音。 而今功劳是足够的。 有硬邦邦的功劳在,自然没有什么意义了。 但是下面却有一些意义了。 而且征虏大将军这个职位,从不常设,自然将孟瑛这个职权给削掉了,改为内阁大学士,中军都督府都督了。 五军都督府,详细的分可以中军,左军,右军,前军,后军,五军都督 但是之前五军都督府在靖难勋贵的掌控之中,朱祁镇不好动手,就搁置不怎么管,而今一场大战之后,五军都督府上层几乎一扫而空。 朱祁镇自然要插手了。 而且作为天下卫所的领导机构,朱祁镇想要变更卫所岂能不从这里下手的原因。 孟瑛入主五军都督府,自然是一场的变革的开始。 “辽东总兵官曹义。”范弘细细说道。 “臣在。”曹义说道。 “辽东总兵官曹义,从前辽东总兵官巫凯镇守辽东,为巫凯之副,正统七年以来,镇守辽东颇有建树,先战瓦刺与朝鲜,又战瓦刺于辽河,两战皆胜,使石亨入援,方有黑山之胜,封丰润侯,前军都督。” 曹义大喜过望,说道:“臣谢陛下。” “大同总兵杨洪,”范弘继续读道。 “臣杨洪在。”杨洪出列说道。 “杨洪镇守独石堡前后二十余年,久御无失,声名镇于漠北,镇守大同有功,又驰援成国公,有功,封独石侯。右军都督。” 杨洪说道:“臣谢恩。” “宣府总兵官郭登。”范弘宣读道。 郭登立即出列说道:“臣在。” 范弘宣读道:“郭登乃营国公之孙,世家子弟,以勋卫从军,从征麓川有功,平叶留宗,邓茂七有功,救海西有功。袭武定侯。任后军都督。” 此言一出,场上有些杂乱,无他,武定侯的家事而今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了,各有说辞。闹得不可开交。 眼见越闹越大了。 朱祁镇终于决定插手,他要借此让很多人看,固然国家允许勋贵世袭罔顾,但并不是说勋贵就可以在祖宗的功劳溥上,睡大觉了。 勋贵必须有勋贵的自觉,与国同休,就意味着要为国效力。 如果想安享富贵,又不为国效力,那么他们的富贵也不会长久,即便是能长久,但是也不会是大富贵。 因为古代“富贵”两个字,是连起来的,焉有不在权力中心,却享有最大荣华富贵? “海西骑兵统领石亨。”范弘继续说道熬。 石亨立即出列说道:“臣在。” “石亨国朝宿将,前因罪流放海西,在海西以百户从军,履立战功,今日黑山之战,又是首功之臣,因封石亨为黑山侯。左军都督。” 石亨大喜说道熬:“臣谢陛下。” 武将很多都是这样的,降得快,升的也快,遇见事情了,很容易被一古脑弄成一小兵,但是只要立下战功,那升官,就好像是坐飞机一般。 就这一战,石亨就与他上司的上司,也就是曹义,平起平坐了。 这个时候,五军都督府的都督都全了。 在其中安排上,朱祁镇也是费了很大的心思。 孟瑛总览军事,但是有内阁与兵部在后勤方面制衡,即便在军中,孟瑛也做不到左右与全军,五军都督府之中,曹义久在辽东,不怎么鸟他。是有自己根基地盘的大佬,说起来石亨也是曹义的门生故吏,应该与曹义站在一边的。 但是石亨这个人,却未必会这样。 郭登与杨洪虽然曾经与孟瑛合作过,但是杨洪的根基在边疆,与孟瑛之间关系并不会多好,说起来郭登会与孟瑛好一点。但是问题是郭登已经不是他自己的了。 郭登袭职武定侯之后,定然有很多人找上来,因为郭登袭职武定侯就意味着掌控很多的人脉与资源。 作为一个从太祖时代遗留下的侯府,很多资源是有些无法想象的,即便是现在孟瑛身为滕国公,也未必能与武定侯比底蕴这东西。 这些东西如果落在庸才的手段,自然是另外一种用法,但是如果落在郭登的手中,恐怕就能在军中拉起一个山头。 郭登既然有自己的基本盘了,为什么要给孟瑛低头做小。无非是面子上过的去吗? 所以孟瑛虽然看似成为军方第一人,但是他下面的人每一个都不是好相与的。 随即朱祁镇又封方瑾,为威远侯。镇守大同,武兴为阳和侯,镇守宣府,焦礼为东宁伯任辽东总兵官。 吴瑾也封为昌平侯。 而昌平不是别的地方,乃是万寿山所在,是列代皇帝寝陵所在,这正是对吴瑾的褒奖,从此不在以鞑官视吴家。 虽然大明对鞑官的限制并不太高,但是鞑官还是有天花板的,当一员冲阵之将是可以的,但是更多却是未必了。 就好像吴家兄弟两人,虽然勇猛无双,但是在军中的定位从来是冲锋陷阵的将领,与他们是鞑官未必没有原因。 但是今日之后,吴瑾身上的枷锁去掉了。 如果吴瑾有能力,今后未必能在内阁之中坐一把交椅了。 这也是一次大调整。朱祁镇将地方很多实力派都调入京师,而将京师的很多大将都外镇辽东,宣大等要地。 经过这一次大调整之后,大明在军事方面的权力彻底被朱祁镇所掌控了。 当然朝廷的封爵也不会只有这些的。还有下面一些伯爵有十几个之多,在这里就不一一赘述了。 总之,从整体来说,朱祁镇这一次封爵,有大放水的嫌疑,简单的来说,就郭登在这一战之中的表现,难免有名不副实之说。 至于下面伯爵。更是有一些放水。 这一次封了一国公七个侯爵,十几个伯爵,这样大手笔的册封,在大明历史上也是不多见的,其含金量总体来说,比之开国靖难时所封,却是降低的。 但这仅仅是正统勋贵的开始,这是他们第一登台亮相,与之后形成的庞然大物相比,还欠了不知道多少。 此刻已经是入冬了,北风忽然吹了,灌进朱祁镇的衣服之中,让他浑身起冷飕飕的,但是他却感受到一种别样的刺激。 与瓦刺的战事终于开始了。这是一场漫长的战争。 第一章 天盛大可汗也先 第一章 天盛大可汗也先 正统十八年,十一月二十一日。 这并不是什么有意义的日子。 却是一个朱祁镇难道有时间静下心来反思,这四年时光的时刻。因为前不久他得到了消息,那就是也先终于迈出了他最后一步,进入他一生之中最高光的时刻。 他称帝了。 朝廷的通译有意贬低,称之为田盛大可汗,其实也先所选的是天盛大可汗。或者说添元皇帝。 他建元添元。 或许是他自诩为大元添了寿元的含义。 面对这个消息,朱祁镇百感交集,心中只能叹息,什么是天不与我,这就是天不与我。 也先走到今天这一步,也是一步步走了回去。 正统十四年的前面的猫儿庄之战,后面的黑山之战,让也先的声望在草原上走了一个过山车。 不过,也先终究是没有损失多少实力。 草原之上,还是讲实力的,瓦刺的实力还在,不管草原之上各部是怎么想的,他们都要服从瓦刺。 更不要说,黑山之战,所谓阵斩十万,其中瓦刺本部损失的不过万余上下,更多是草原其他各部的。 别人都损失惨重。瓦刺实力保存下来了,这对瓦刺来说,也是一种胜利。 更不要说也先将之前南下得到的战利品,都夺到手中了,毕竟没有了实力的人,是不可能享受战利品的。 如此瓦刺实力立即得到了补充。 并没有比黑山之战前消弱多少。 但是有一个人的威望也在这一次大战之中,得到了提高,那就是脱脱不花。 脱脱不花在辽河虽然也打了败仗,但是并没有损失多少。 这种败仗在很多蒙古人来说,都不算什么败仗。蒙古人从来是见打不过就跑,有种你来追? 而黑山之战却不一样。 也先在关键时候的决断,让很多人不满,故而有不少人都投奔了脱脱不花。 一时间脱脱不花的实力大增。、 再加上脱脱不花有元帝的名义,一时间似乎能与也先平起平坐了。 也先也大肆缓和了脱脱不花的关系,脱脱不花似乎也知道,他的实力都是虚的,将虚的转换为实的是需要时间的。 故而双方关系似乎一时间有君臣想得之感。 只是这只是一个假象而已。 双方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大汗的位置只有一个。 在正统十五年间,双方似乎都在和睦相处,但是背地里到底有多少手段,却没有人知道了。 但是在正统十六年,因为一件事情,双方彻底撕破脸了。 那就是也先要脱脱不花立也先姐姐的儿子,作为太子。 脱脱不花断然拒绝。 倒不是脱脱不花对也先的姐姐感情如何,说实话,脱脱不花对也先的姐姐也不错,因为这是政治联姻,脱脱不花也要考虑背后的瓦刺,在外面也算是一对恩爱夫妻。 但是脱脱不花决计不会立绰罗斯家族的外甥当太子的。 无他,脱脱不花为了摆脱这个傀儡的地位,做了不知道多少努力,才有了今天的局面。让他说话有了分量。 如果将太子之位给了绰罗斯家族的外甥。 那么他生前做再多的努力,他死后都可能被推翻。 他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而且往深里想,有这个外甥傀儡在,还有脱脱不花做什么? 脱脱不花也很清楚,他最大的本钱就是孛儿只斤这四个字,一旦他立了这个太子,也先很可能用太子的名义,将脱脱不花做掉。 翻翻大元朝的历史,这种事情屡见不鲜。 只是如此一来,孛儿只斤家族的重新崛起,就遥遥无日了。 这是一个不容脱脱不花退让的原则问题。 而也先似乎也做好了准备,所以他下手了。脱脱不花也是早有准备,双方在漠北开战,脱脱不花虽然未必有胜过瓦刺的底气,但是也因为也先黑山之战的事情,让各大部落怀恨在心。 在脱脱不花的号召下,组成一个反瓦刺的联盟。看上去与瓦刺势均力敌。 但是也先还是胜利了,而且并没有什么损失。 却是脱脱不花的弟弟,多尔济背叛了脱脱不花,至于到底也先给多尔济许诺了什么,让多尔济利欲熏心,不惜亲手将自己的哥哥至于死地。 朱祁镇推测,、大抵是让多尔济担任下一任可汗,大元的皇帝。 只是也先早已等不及了。 故而在胜利之后,随即将多尔济给杀死了。然后开始对草原进行大清剿,凡是姓孛儿只斤的,凡是在这一战之中,与脱脱不花的在一起的部落。 在草原之上杀得人头滚滚的,从正统十六年,杀到了正统十七年,杀得各个部落统统臣服瓦刺,杀得孛儿只斤家族,几乎绝种。 凡是姓孛儿只斤的,不管老少,即便是一个婴儿,也在杀戮之列。 孛儿只斤家族,毕竟是黄金家族,影响力根深蒂固,在也先的杀戮之下,很多地方部落都选择了抵抗。 这也是草原上的内战,能持续两年的原因。 否则以瓦刺在草原上的优势地位,根本没有对手在。 所以,在那之后,也先称帝在朱祁镇看来,就是一种必然了,而今拖到了正统十八年,朱祁镇只能说也先沉得住气。 这一次,也先称帝之后,也派来使臣向大明请和。 这已经不是也先第一次请和了,就在也先与脱脱不花决裂之后,也先就有意忘记了黑山之战杀俘行为。 是因为,朱祁镇在这几年之内,进行了严格的边境管理,锦衣卫直接驻扎在各关口,固然,数千里的边墙。 不可所有地方都监视到。 但是真正大规模交易,都必须通过这些关口,否则要这些建设这些雄关还有名声意义。 为了这一件事情,朱祁镇是不吝啬杀人的。 所以瓦刺在经济上,已经陷入就困境之中,甚至脱脱不花能掀起这么大的声势,未必没有脱脱不花借明廷的声望。 毕竟杀了也先,明朝就愿意开边市了。 这话朱祁镇自然是没有说过的,但是东厂的人有没有对脱脱不花说过,那就不知道了。 因为锦衣卫有人死在脱脱不花手中,锦衣卫对脱脱不花恨之入骨。但是有些事情脱脱不花的推断也对。 为了国家利益,不过之前的锦衣卫千户是怎么死的,朱祁镇也只能忘记。于是就派东厂的人专线联系脱脱不花。 不过,脱脱不花就真以为大明不记仇吗? 东厂只负责将火架起来,当然了,即便不将火架起来,估计这一场战斗也是免不了的。 但是结果如何,东厂的人从来不负责的。 大战的结果,从不在朱祁镇预料之外,脱脱不花也是一个人物,但是他与也先相比,就差太远了。 面对也先再次求和,朱祁镇并没有立即否决,而是下部议。 不是朱祁镇改变心意了,而是他实际感觉到了四年过去了,正统十四年的一切都远去了。 很多人也都离开了。 英国公在正统十五年离世了,一直镇守甘肃的任礼,也去世了,在正统十四年发挥出重要作为的武兴老将军,也已经不在了。 内阁之中,王骥与周忱也垂垂老矣。 特别是周忱已经多次请辞了。朱祁镇却不答应了。 这样的情况之下,有不少人都觉得,既然瓦刺已经怕了,愿意臣服,如果能恢复宣宗以来的局面,两国和平相处,其实也是挺好的。 朱祁镇下部议,就是要将这些人给钓出来,有时候院子也要时时打扫一下,才能保持干净与整洁。 其实也不怪他们这么想,实在是这几年朝廷过的太艰难了一些。 第二章 财政危机的延续 第二章财政危机的延续 在当年大战之后,在朱祁镇想来。 大抵是两三年之后,朝廷恢复元气,财政情况转好,那个时候就大举出关,步步为营,恢复开平,大宁,东胜卫,将整个漠南蒙古纳入朝廷手中,瓦刺隔着大漠对峙,然后再经营海西,以长白山为屏障,海路为转运,海西大量屯田,当粮草充足的情况之下,一路逆黑龙江西进,一个沿着辽河北上,双方夺取肇州,也就是而今哈尔滨以西边一点,然后经营肇州。 肇州虽然苦寒,但是水土尚可,可以屯田。 朝廷经营好了肇州,就从肇州直掏漠北。 从漠南直扑漠北,要越过宽达数百里甚至更宽的瀚海。这是一个极大的困难。 但是从肇州进入漠北。 却是河道密集,水草丰盛,甚至很多地方是可以屯田的。 所以胜则狂飙突进,如果不胜则步步为营,与瓦刺拼国力。 这个几乎朱祁镇酝酿了太久太久了。 只是事实与他想象的有些不一样。 正统十四年的一场大战,给大明财政造成了极大的灾难。 周忱用尽办法,才堪堪维持住。 也做了很多不体面的事情。之前说过的,就不说。比如卖度牒,不错,就是和尚的身份证。 太祖皇帝对和尚有多限制,比如当和尚要考试,比如四十岁以上才能出家。等等。后来法度有些松弛了。 宫中很多人都信佛,但是朱祁镇却是不信的,他对佛教没有怎么打压,也没有怎么扶持。所以京中和尚的数量在他亲政之后,还有大量的缩减。 原因很简单。 在北京建立佛寺的主力就是太监。 宫中的太监与外面的佛寺,是有这千丝万缕的联系。朱祁镇对整个太监群体是持打压态度的,也影响到了外面的佛教。 所以度牒就有很大的市场,周忱就开始卖度牒,狠狠的从寺院捞了一笔。 其中零零碎碎的事情很多了。 正统十四年各种法度执行的非常严格,而罚脏银的收入创了新高,达到了一百万两上下。 所谓的罚脏银是刑部的收入,在大明律之中,有不少罪行是可以用赎刑的,就交罚款。 可见周忱在面对财政危机的时候,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了。 朱祁镇本以为,在正统十四年之后,他与也先都是在处理内部问题,他恢复时间应该比也先处理脱脱不花快一点。 却万万没有想到。 正统十五年尚好,正统十六年就是老天爷不给面子了。整个正统十六年,都呈现出一股西旱东涝的局面。 甘肃,陕西,山西,乃是大旱,而辽东,山东,淮安,却是大水。还有两京地震,虽然没有伤多少,但是也弄得人心惶惶的。 不管是旱还是水,总是要赈灾的。 所以,正统十五年刚刚攒了一点银子,就砸进去了。 不过正统十六年整个年度来,还是差不多的。毕竟大明经济最发达的地方,并不是北方,而是南方。 南方也有些不顺,但是总体来说也算是丰收。 而此刻周忱坚决要求将正统十四年从各地抽调的银子给还回去。 因为他做过地方官,太明白一件事情,将地方财政抽空,有多大的影响,而很多事情即便是地方没有钱,也是要做的事情,那就是对百姓的变相加税。 朱祁镇满心不情愿,但也不得不承认,还是周忱顾虑周全。 朱祁镇固然是想灭瓦刺,却不想因为瓦刺的问题,让百姓遭殃。 只是朱祁镇万万没有想到,他这个想法,让他正统十七年的日子好过一点。 如果说,正统十六年,大明是北方东涝西旱。那么正统十七年,就是天下北涝南旱。 北涝到了什么地步,去岁大旱的陕西, 正统十七年八月,河决延安,绥德。 至于整个北方都报上三个字:“大雨水。” 这一片大雨水有多大? 朱祁镇从各地报上来的情报上来看,四月份于谦上报,新河水位超过预期。 这一条新河也是朝廷财政的吞金兽。 财政危机一直不能度过的另外一个原因。 正统十四年的时候,于谦仅仅来得及修建一两岸的遥堤,两道夯土大堤,相隔四五十里,将黄河水给限制在其中。甚至有些地方距离百里左右。 预估黄河除非是汛期,否则黄河水是灌不满河道的。 但是而今刚刚进入三月,黄河水就满了,从河南岸到河北岸遥堤一片汪洋,至于在河道内部修建的什么月堤内堤,都被黄河水给淹没了。 于谦自然是紧急上报。 不过,总体来说黄河新河道还是有惊无险的,首先是于谦数年之间一直在治理黄河与运河体系,黄河大堤基本完成,至于运河河道,也即便完成了。只是有一个问题,那就是运河如何通过黄河北上。 这就是一个大问题了。于谦正在想办法解决。 准备在河堤上修建一南一北两道闸口,让船只通过,不用的时候,或者是汛期就封闭住。 于谦搞定的工程,总体来说,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其次也是整个工程,还没有完全完工,很多材料都有剩余,当黄河水大至的时候,加固也是很轻松的。 从四月道五月间,似乎是第一波降雨,主要在河南,陕西,等黄河流域。黄河数次表现出很危险。 于谦都及时处理了。 两岸百姓都上了堤坝。 从这一点上也能看得出来,黄河改道的阻力。 且不说黄河一冲,几十里百里宽的河道,乃是不知道多少人所有家产都投入其中了。而今黄河也不安分,恐怕住在黄河边的人百姓,每到汛期都要上河了,这可是一个苦差事,更不要说河决的恐怖了。 山东本地对这一件事情一直是有怨言的。 但是到了六月之间,北至北京辽东,南至南阳,江淮一带,陷入了大雨水之中。 这样程度的降雨给各地的水利措施,施加了强大的压力。河北地区还好,真正出问题的徐州,河南,凤阳,特别是徐州。 徐州大雨似乎一口气下了三个月。 三个月无休止的大雨,所有收成都泡在水里了。 徐州百姓应该庆幸,庆幸黄河已经改道了,不从徐州这里过了,否则他们遇到的灾难就是双重的了。 在正统十七年六月到八月之间,朱祁镇看最多的事情,就是大雨水。他能做的事情,就是赈灾赈灾赈灾。 这还不是全部。 江西大旱。 似乎大明的雨水都一古脑都跑到了北方来了。 北方情况暂且不说,单单说江西一地,江西巡抚韩雍赈济百姓十四万四千七百户,三十五万六千六百余口。 而韩雍这个出身顺天府,正统七年的年轻进士,也进入了朱祁镇的视线之中,被朱祁镇寄以厚望。以待将来。 先斩后奏,将江西的官仓都扫荡一空,又用种种手段,让各地富户纳捐,才算是江西局面撑起来了。 但是这样的局面并不是每一个大臣都能撑起来,撑得住的。 福建盗贼复起。 朱祁镇只能让福建加大对夷州的开拓,将很多流民都迁徙夷州,提前开启了福建人闯南洋的旅程。 只是这一次,他们背后有朝廷的支持。 夷州很快设了三个县,充实了起来,并不是孤零零一个县了。 南方尚且如此,北方更不用说了。 这一年从财政方面计算,朝廷严重超支,刚刚恢复了一点元气,就砸进水漂之中了。 而且这还不是一切的结束,看上却简直是一个开始。一个残酷的开始。 第三章 灾年 第三章 灾年 当时间进入了正统十八年之后,也就是今年,朱祁镇面对的局面一点也不见好。甚至变得更加差劲了。 上半年朱祁镇都在为去年的灾情收拾烂摊子。 一到五月以徐州为中心,淮安,凤阳,河南,兖州,青州,莱州,全部陷入暴雨之中。 到了六七月份,下面已经上报,徐州凤阳一带,一片汪洋。特别是淮河发大水。淹没了很多地方。 而黄河新河道,河水几乎与两岸大堤齐平。于谦层层加固之下,总算是守住了,否则黄河与淮河两河一起发作,局面要比而今惨上数倍不至。 但是即便如此,朝廷派正御史王宏救灾的时候,总计收拢安置流民在百万之上。 至于死于洪水之中的百姓有多少人,就是一个愿意去想的问题了。 随即各种赈灾,更是将朱祁镇最后一点底气都掏空了。 朱祁镇不得不承认一件事情,如果想办法搞一笔外财的话,支撑与瓦刺的大战,是一直打不起来的。 或许熬过了这个年头,就会变得风调雨顺了。 也或许,接下来的年头还会过的很是艰难的。 气象学上的半个世纪的小冰河期,并不是那么容易熬过去的。 而今也先称帝之事,更是让他觉得失了先手。 想来也先敢做这一件事情,这就说明,瓦刺已经理清内部了。 那么瓦刺会不会开始新一轮南下了? 他来到这个时代已经有将近二十年,上辈子的记忆也都模糊了,即便没有模糊,朱祁镇也不会多去想了。 因为他很清楚,他现在的正统朝已经与历史上大大不一样了。 那么瓦刺的命运也会变得不一样了,也先会做怎么样的选择,谁也不知道。 这几年来,即便是财政上紧巴巴的,也将以北京为中心内三关,已经其他边墙给修建起来,虽然真正的明长城还没有出现,但是在要害地带,已经开始修建长达十几里,或者二十几里的长城,用以封堵瓦刺可能南下通道。 他也在兵制上下了大功夫。只觉得大军可以一战了,但是没有钱,却是什么也做不了。 他心中忽然有一个想法,暗道:“我在这个位置上就已经感觉到分外艰难了,却不知道历史我这个弟弟是怎么熬过去的。” 他并不知道,代宗皇帝当年比他现在难上不知道多少倍。 首先,虽然正统十四年有猫儿庄之战,与黑山之战两战,打得朱祁镇国库空虚,觉得财政紧张之极。 但是有一个前提,那就是朱祁镇是在正常的财政体系之内搞钱的,即便是很丢面子卖赠官,卖度牒。也是不破坏财政结构的行为。 但是当年的土木堡之战后的局面,说天下有土崩瓦解的局面,却不是虚言。 首先,当时福建叶留宗已经死了,邓茂七还在,贵州叛乱愈演愈烈,王骥主持平叛一连打了好几年,广西苗族叛乱,形成了一直到成化年间才平定的大藤峡之乱。广东沿海海盗肆虐,杀死不少官员,攻克县城。 这还是南方。 在北京保卫战之后,瓦刺一直屯兵在断头山。而断头山在什么地方?就在阳和附近。 也就瓦刺大军一直没有撤退,从正统十四年到次年十月左右,在此期间,大同城下大小交战就有四五次之多。 瓦刺使臣公然说,关外十四城,具为我困,要代宗割地,代宗断然拒绝,群臣都动摇了,唯有代宗与于谦决不议和。 也先大军在历史上的景泰元年才退兵,而到了景泰二年,京营大军还在北京九门之外建立土城驻扎。 虽然准备做战,并开始收敛北京保卫战的一些遗骨。 还有一个细节,那就是北京保卫战,有大量的民兵参与进去。从山东,陕西,河南,山西,一共征召到北京的民兵在九万多,虽然有很多是在北京之战后才到勤王之军,但是当地河北百姓最少有一两万甚至更多民兵参与了北京保卫战。 然后景泰三四间,河决沙湾反复重复,一共决了四五次之多,修河之法,反复迁延,一直到了景泰七年才算是消停了。 这样四方用兵,大举治河,然后是天灾人祸。 代宗皇帝更是紧衣结食来应对庞大的开销,一次次消减宫中用度,放出太监宫女厨子等等的。 除却这些之外,代宗皇帝还要面对大量与自己不一条心的大臣,因为很多大臣都觉得代宗皇帝应该退位。因为他得位不正。 这样的局面之下,代宗皇帝将大明江山一点点拨回正规,甚至与瓦刺还打了几场小胜仗。可见代宗皇帝能力,他绝对是明代历史上被低估的几个皇帝之一。 甚至代宗皇帝的英年早逝,未必不是因为累的。 应对土木堡之边所引起的各种社会矛盾的总爆发,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朱祁镇而今还有心想着北伐之事,那是因为朱祁镇之前做过的事情,缓和了不少矛盾,开海之事,固然给大明带来收入,但是让很多海盗变成了合法的海商。 海运总兵官王英麾下就有一名将领黄某,本就应该是南海上一个大海盗头目,却应该朝廷开海的时候,他加入其中,身家巨富。 但是在这个时代,单单商人是没有前途的。 官科举之路,他是走不通的,故而他因为精于海战,走了海关某人的门路投奔王英门下,很受王英重用。 至于贵州的乱流,王骥当了好几年云贵总督,又没有三征麓川大加压榨,而今倒还安定。正统十四年间的战事,大明朝廷是就可有说自己没有输。 虽然也没有赢。 这样的情况下,很多野心家都不敢冒头。 至于广西的乱事,一直没有结束,柳溥一直坐镇广西。 历史上是因为北京保卫战之后,四处调兵,柳溥所部被调入北京,广西这边的苗人失去了压制,才搞大的。 虽然而今因为某些原因,这些苗人也搞起来了,但是有柳溥在,能压制着他们不让他们出山。 那就是疥癣之疾了。 而且王振的横征暴敛,再加上代宗为了解决财政危机的一些非常手段,造成了百姓压力很大,流民繁多。 在朱祁镇这里,却不存在。 南方主要产出流民当地方,就是福建与江西,福建已经开出一个口子,有一个新建的夷州府。不敢说将来能有多少人,但是想来能缓解一下福建的人地矛盾,再加上各地开海跑海外的人有很多很多的。 还有盐价大跌。 何渊回京直接执掌户部,就是因为他在盐政上做出的极大的攻陷,晒盐法的推行,盐价大跌。可以说而今的盐价百分是八十都是税,但是即便如此,这盐价也是当初的盐价的几分之一。 更不要说大量的食盐出口,成为大明对外的最受欢迎的大宗货物。 盐政占据大明财政之中的位置就越来越重了,更不要说这几年大灾不断,特别是正统十七年,十八年,收上来的天赋,早就砸在救灾之中了。 朝廷所能依靠的只有盐税了。 这才有何渊高升入户部尚书。 如果历史上的代宗皇帝看见朱祁镇而今的局面,根本是要羡慕死了。 朱祁镇却面对而今局面,愁眉不展,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找一个突破口,来打破对瓦刺处处被动的僵局。 而这一个问题,牵涉太大了,大到,朱祁镇面对这个局面一时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说起。财政上的问题,固然是根结,但是军事上的问题还是要落在军事上的。 第四章 朱祁镇的京营 第四章 朱祁镇的京营 而今大明京营是什么样子的? 太宗皇帝所建立的三大营,成为了历史了。 演变成为由五军都督直接负责的五军。 五军即前后左右中军。只是太宗皇帝喜欢将精锐选出来,就好像五军营,就是五军之中精锐骑兵所组成的。 那么五军这五军就代表着五军都督府。 五军都督府,是从太祖年间的大都督府划分开来的,他们下面并不直辖军队,而是更多是一种军区划分。 将大明所有卫所划出五大片,由五军都督府管理。 当然了,有一个例外,那就是南京附近的卫所由南京五军都督府管理。 而今朱祁镇将这五军都督的责任具体化了,每一军有五万人上下。其中步骑火铳火炮齐全。 也是每一个军就有单独出征的能力,这也是朱祁镇所希望的。 一旦什么地方有战事,朝廷派京营一个军,然后再让地方卫所配合之下,足以克敌制胜。 但是在朱祁镇在这里,他不喜欢那种数千或者数万精锐带着一批民夫的军队组织方式。 在组建军队之上,石亨就提出过他的建军思想,那就是从军中挑选勇士,号称选锋,加以饷银,重伙食。 朱祁镇也明白,石亨这个想法,也是有现实依据的。 因为很时候大战,真正拼死命出死力,都是军队核心一小部分,大战的时候关键环节,一场数百人,或者数千人战斗成败,直接引起链锁反应。 很多时候,大军都不是被打败的,而是当他们觉得自己失败的时候,他们就是失败了。 所以两军交锋,在战术细节之上,挑选出一批能战敢死之辈,冲阵无双,是非常重要的,就好像黑山之战前,孟瑛为什么一直拿捏吴瑾,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吴瑾所部,就是孟瑛用意挑选出来的选锋。 但是这个思路,被朱祁镇拒绝了。 原因有三个方面。 第一个方面,事实证明了,这个道路是走不通的。因为细细推敲,明代的家丁制度,不就是从这个思路上延伸出来的。 明代的家丁即便是在明末也是很厉害的,吴三桂成名之战,不就是带着家丁冲八旗战阵,就父亲救回来。 历史证明了,这个方面是一条死胡同。 第二,这样的做法对君权不利。 如果有数量少但是非常精锐的军队,那么这一支军队的指挥要求一定很高,甚至隶属于某个人,就会形成了某家军的局面。 这是那一个皇帝希望看见的。 第三,就是朱祁镇要更多发展火器,这才是未来时代潮流,是尽量让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拿起火铳,就能打死训练十几年的甲士,而不是去训练这些冷兵器时代的强者,然后用冷兵器时代的打法,去赢得胜利。 当然了,朱祁镇也没有完全否定这个做法,毕竟火器的发展还有些不尽人意。很多战斗冷兵器组织精锐军队,还是非常需要且实用的。 只是朱祁镇所做的是,并不是选锋,而是组建了几个精锐的营头,将三千营,五军营,神机营的营头保留下来。 还建立羽林,射声,勇卫三个营。 一共六个营。人数倒是不多,每一个营只有五千士卒。但是每一个士卒都要求识断字。 可以说近乎曹操以百人将为小卒的虎豹营了。 其中,三千营,五军营,是骑兵。 吴瑾成为三千营营官,五军营营官为石璟。三千营虽然还是多为鞑子,但是更多表现出轻骑,一人数马,能够进行大规模迂回或者行军。 而五军营却是重骑,他们每一个都配了辅兵,每一个都是少府精心打造盔甲,堪称刀枪不入,甚至对火铳有一点的防御能力。 当然了这个防御能力,仅仅是远距离的,而不是让有火铳顶着打。 这也是这个时代火铳威力还有些弱有关。 羽林与勇卫都是步卒。 但是他们营挑选的资格不一样,羽林一般选军户,猫儿庄一战,死了很多将士,他们子弟之中,如果有能力,也是优先录取的。 这也是羽林营的用意,乃是羽林孤儿之意。 而勇卫却是募兵,只有是勇武之人都可以试试。不在乎军户还是民户,不过大部分都是民间出身。 他们都是重凯长刀,用来破阵的,在训练上还是有些区别的,那就是羽林更多训练两军对战,而勇卫大多是训练登城。 至于神机与射声都是玩火器的。 神机营被朱祁镇要求用炮。 反正神机营本来都喜欢用炮,少府在朱祁镇督促之下,加紧铸炮,而炮越铸越大,而这些炮都是由神机营来负责。 神机营也慢慢转变成了炮兵营。 至于射声营,就是紫荆关一战之中活下来的精锐,全部用火铳的,关于火铳的新战术都先在这个营来实验。 当然了,也不要以为火铳兵不能肉搏了。 很多在紫荆关下残酷肉搏战活下来的老卒,都有一手绝活。 估计如果有人攻射声营的阵地,或许顶着火铳冲上来,却被射声营拔刀给砍下去了。这六个营,乃是大明军中的精锐汇集。 所以,划给御马监了。 也就是说,如果这些精锐军队有一个主将的话,他的主将是朱祁镇。 朱祁镇的用意不仅仅是制衡五军。 或者说朱祁镇觉得自己的手段也不会差到,将五军弄成一个集体,再加以制衡。五军内部就有制衡了。 朱祁镇更多的发现,如果想将军队更新换代,将大明军队,建设成他想要的军队,单单靠武学有些难。 武学每年毕业数百人上,纵然朱祁镇已经开始扩招了,但是碍于种种原因,这个人数扩大也很成问题。 所以,朱祁镇需要一个大量训练底层军官的地方,或者说是教导队。 而这六营,就是大明教导队。 除却这五军二十五万,六营三万,之外,还有一支十二万的城防军。 与其说是城防军,还不是说朱祁镇一时间没有解决的历史遗留问题。 什么样的历史遗留问题?那就是卫所制度的历史遗留问题。 忘记说一点,就是以上所有军队都不是卫所军,而是募兵。 其实周忱在奖赏与抚恤将士的时候,就留下了伏笔,遍布北京附近的土地,都给了这些士卒或者士卒的家属。 那么就有一个问题要考虑了。 那就是卫所军户与卫所军官的隶属问题。 以卫所制度的内涵,这些军官对士卒,有极大的掌控能力,他们一起生活,一起战斗,可以说军官麾下的军户,不管做什么事情,都绕不过上面的军官。 于是乎,这种制度就会演变成一种人生依附关系,为什么军官能肆无忌惮的吞并卫所田地,因为军中是没有人来管的。 下面的军户要告,估计也是“堂下何人,为何转告本官?” 周忱分田地的时候,有意将军户获得的土地与卫所的土地相隔比较远,隔断了军官的控制。 当然了,这仅仅是第一步。 五军组建过程,也不是各都督去下辖的各卫所挑人,而是直接越过了卫所指挥使,征召下面士卒。 这二十五万将士,也就凝聚了大明京卫七十二卫所有合格的战兵。 也就是说,现在七十二卫指挥使能管的只有屯兵了,各卫所军队,在纯粹的军事意义上,已经不存在了。 当然还有几个例外的,那就是皇帝的几个亲兵卫,这些直接隶属宫中负责皇宫的守备,这些人朱祁镇暂时不准备动的。 至于剩下的就不说卫所士卒也要给出路的,自然是城防军了。 第五章 京卫改革 第五章 京卫改革 军队的战斗力,是军制改革的体现,而不是相反。 如果后面有一套有力的制度去支撑,纵然能将这么多人聚集到一起,也不可能有战斗力的。 而任何事情,都要循序渐进,而不是想三下五除二做好,越是这样想的,越是出问题。 而今的朱祁镇,已经不是当初刚刚登基时候幼稚浅薄冲动的孩子,也不是刚刚登基的时候,迫切想掌握权力,证明自己是对的少年天子。 而是孩子都有六个,长子已经十一岁的成年天子,前世今后的历练已经让他成为一个老练的政治家。 此刻他的绝无一丝的天真与幼稚,也没有一丝冲动与急迫。反而进入自己的状态之中,将各种事务的推进都纳入自己的节奏之中。 对各种难题,对各种事务,大明王朝面对各个方面的挑战。财政上的,军事上的,外敌入侵,内部造反,大臣专权,内监横行,乃至与下面三心二意,皮里阳秋。 什么样的事情,他没有见过。 此刻他的才真正成为大明这一艘大船合格的船长。 甚至下面大臣私下里说当今,对任何大小臣工,都是笑语盈盈,却让感到一种不怒而威,战战兢兢,汗不敢出的感觉。 所以在军制改革这一个大命题上,朱祁镇小心谨慎步步为营,从正统十四年到正统十八年之间。 虽然朝廷多事,但是朱祁镇更多是将权力下放到内阁,赈灾的事情,虽然有些困难,但是这么多年,这样的事情也都是轻车熟路了。 只有有足够的粮食,对大明的官系统来说,完成这一件事情,并不困难。 事实也正如朱祁镇所想,虽然大灾连连,下面各巡抚大臣,大多都足够胜任,还涌现出韩雍,王宏这样的有力大臣。 而在中枢周忱的掌舵之下,虽然朝廷的财政崩得很紧,但是也没有出现,正统十四年的状况,最少户部太仓银时多时少,但内承运库之中,却有千万元之数。 就足够朱祁镇松了一口气。 这四年的时间,朱祁镇一心一意放在军制改革之上。 首先是从人事调整上着手。 虽然猫儿庄一战,以成国公为首的近十名领兵的勋臣,乃至大批京营的中坚力量损失掉了,也给朱祁镇清理出一片权力真空。 让朱祁镇可以放开手脚做事。 但是在京营中下层之中,还有不少利益相关的将领。 这些将领官并不大,但是人数却不少。 对于这些人,朱祁镇用了两手,一方面是升官。 能打的有本事的人,全部升官,特别是宣大在正统十四年的战斗之中,损失惨重,好几个卫所,都到了撤编的边缘了。 正要这些有能力的将领去重整旗鼓。 为首的就是孙镗。 孙镗这个人,锦衣卫报过来的贪污受贿的事情,一两本子记录不下来,但是打仗之上,的确能打。 就让他迁到西北去了。这样京营将领有好大一批,反正朱祁镇在调整的时候,将辽东军,大同军,宣府军,乃至福建军,各地班军,等等都编入京营之中了。 有足够的人手替代。 至于剩下的,既不能打,有会贪污,不杀你留着过年吗? 成国公为首当年权势滔天的人已经不在了。 成国公旧部之中,能打的也调走了,边军很多军队也调进来了。 这些人如果真有造反的能力,朱祁镇早就送他的升官发财了。 所以清理这些人,朱祁镇根本不会遇见什么抵抗,这个时候就是锦衣卫出马的时候了。锦衣卫几乎一古脑将京军各卫所之中,做的过分的将领都拿下来。 朱祁镇倒是没有下狠手,只是让他们以钱赎刑,然后发配海西。 毕竟海西的黑土地,正缺人的。 这一场的清洗之后,朱祁镇才开始进行下一步计划。 比起地方上天高皇帝远的卫所,北京七十二京卫,却是朝廷掌控最深,也是皇家掌控最深的。 而此刻又因为猫儿庄之战,京卫各阶级最虚弱的时候,朱祁镇下手,自然是毫无阻力。 其次,将卫所的屯田清理了一遍。 当然这种清理仅仅是确认一下现实,之前那些莫名其妙消失的土地,莫名其妙从卫所账册上长腿跑的土地。 朱祁镇并不追究了。 毕竟很多事情时间太长了,翻起旧账来努力太大了,能干出这样的事情,都是大明勋贵或者是外戚。 找到谁都不好办。 但是并不是没有收获的。 如果说卫所土地是一块大蛋糕的话,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吃饭,手眼通天的,自然是切下来带回去吃,但是其次的不过是上下其手,中饱私囊。 田地还在卫所帐上,但是每年的收成,就是能做到入不敷出。 这样的手段,自然被清理一空。 再次就是兵源上了。 大明京营四十万,其中有相当多的充数之辈。 猫儿庄一战,战死十万余,黑山之战也损失一两万左右,再加上杂七杂八的伤亡,总共少了将近十五万上下,当然也不全部都是死的,也有伤残的,不能再上阵了。 至于剩下二十五万兵马,朱祁镇毫不留情的压缩水分,堪称精锐的大抵不过十万上下,也就是跟随孟瑛打黑山之战的那些人。 大量军队的缺额,需要补充,在这一家事情上,朱祁镇首先废除了清军制度。 倒不是清军制度不对,而是清军制度不行。 什么是清军制度,就是洪宣以来因为卫所逃亡众多,朝廷派人清军御史去清查卫所,一清点缺额,二就是勾军。 大明的军户制度,乃是父子相承,世世代代继承下去,父死子继,兄死弟续,嫡系没有了,旁支要上。 当军队有缺额的时候,这人逃了,就去家找他们家出人顶替。 清军御史就做这样的事情。 这个官相当难做。 毕竟一去卫所就要一辈子,从此天涯一方,尸骨都不得还乡,至于军中种种黑暗之处,更是让人生不如死。 如果军中生活都很好的话,谁又肯拼着拖累家中老少,拼着从此都不见天日,只能做贼,或者给人家当下人,不仅仅自己,连子孙后代都是黑户,至于科举什么的,更是与之无缘。面对这样的后果,却仍旧要逃。 清军御史做事松不得,毕竟如果朝廷不加以制止的话,恐怕大明卫所的缺额就不只是三成了,但是如果太严苛了。 却也于心不忍。 比如这一次京营阵亡这么多,暗道惯例,是要补上这么多的,怎么补,就是按照名册去勾军。 朱祁镇正式将募兵代替勾军,又将福建,辽东的军队留下来一部分,再加上京营剩下的军队,依旧袭承的军余,重组了京营四十万的军额。 只是其中一个很大的变化是。京营七十二卫之外,除却皇帝的亲军卫之外,再也没有一处掌握军队了。 连屯兵也没有了。 而今各卫只留一名守备千户。 做什么事情,就是负责卫所土地的屯垦。换一句话说,他就是一个国营农场的厂长了。 如果不是朱祁镇想求稳留有余地,连这个守备都不想留,直接将这些卫所的土地划给各府县。 毕竟京卫都是非实土卫所。 所谓的实土卫所,就是卫所有管辖区域,与府县并列,就好像是辽东,辽东各卫指挥使是军事民政一把抓的。 而非实土卫所,就是与府县犬牙参差,他们的所屯垦的土地都是府县划拨出来的,卫所屯垦而已,并没有当地行政权。 第六章 扩大的兵部 第六章 扩大的兵部 还有一部分分成准实土卫所,就是地处边疆,虽然也有州县管辖,但是也有自己一定的独立性。 细细推敲,这也是一种因为朝廷统治能力辐射范围不同,而演化出来不同的制度。 所谓非实土卫所都是在内地,或者说京畿,因为这里是大明核心腹地,不需要太多的军事管制区,而这一类卫所又是战斗力下降最厉害的。 因为这些卫所与百姓村落杂居,很多驻军都呈现很显著的民化,根本没有一点军队特性。 打起仗来与驱使百姓上战场也没有什么区别。 对于在边境的实土卫所,与准实土卫所来说,还是有一定存在的必要的。但是对于内地的这些卫所,朱祁镇早就不满意了。 此刻先动手裁撤京卫。 当然了也是完全裁撤。 朱祁镇降低了脱出军户的标准,比起之前,要么官做到兵部尚书级别,要么请皇帝恩旨才能脱离。再或者在功名一道上有所成就。 但是如果不想脱离卫所,各家必须出丁就军中服役。 当然了,虽然说卫所制度之中军户过的如何如何恶劣,但也不是绝对的。 军户之中有一些人,他们祖上要么是跟随太祖起兵的老人,要么是跟随太宗靖难的士卒,他们或许一辈子没有混出来个名堂。 但是他们家族所有人脉都在军中,脱离的军队,对他们未必是好事,在北京附近的京卫之中,这样的情况特别明显。 所以虽然朱祁镇大力征召外边编入京营之中。 当然不是成建制,而是全部打乱了编入。朱祁镇不可能让边军能成建制的列入京营之中的。 但是他新编成的四十万大军,其中有二十多万,要么是原来的京营,要么就是各卫所的余地,或者出身。 而剩下的卫所所产的粒子粮,也直接转入兵部,成为供应京营大军后勤保障之一。 但是京营之中残余的未必都是精华。 或许那些贪污又没有用的军官,朱祁镇可以处理了,那些伤残了不能上阵的将士,朱祁镇可以按照优给的制度,每月支俸禄,直到老死。 但是有一些不能上阵,年纪又大了,接受不了高强度的训练的士卒,朱祁镇也要给一个出路的。 毕竟很多老军在军中一辈子,一旦赶出去之后,就会死的。 故而,才有了所谓的城防军。 其实城防军乃是亲军二十二卫,加上各部裁下来不堪战的老军组成的。 首先京军二十二卫,乃守护皇城,宫城的重要人马。每天在皇城宫城值勤的亲兵卫士卒,就有八千八百多人。 各卫所分守宫城城门,城墙,连军营都在北京城中。在皇城的四方,对皇城呈拱卫之势。外城城墙也有亲兵卫负责看管。 之所以说,北京城非十万不能守,就是因为负责驻守北京城内外的亲兵卫就有二十二个,除却有一个通州卫在通州之外,都在驻守北京城,人数就有十万之众。 有些人似乎有一个误区,想着皇帝都要依仗的亲兵卫,定然很能打吗? 据朱祁镇个人的观察,未必。 或许他们其中有不少能打的军队,但是更多的是样子货,大部分看上去威风凛凛。而且这些卫所在猫儿庄一战之中,也是损失惨重的。 毕竟成国公带领京城几乎所有骑兵,亲兵卫之中的也不例外。所以亲兵卫大战之后的缺额也相当不少。 将这些老军安置在这些亲兵卫之中,专门让他们看守城门,还有洒扫大街,拿得兵饷银,却却干得市政的活。 对于这一点,朱祁镇也很想改变了。 为什么皇帝出巡,要黄土垫地,清水洒街?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不这样做的话,皇帝很可能会踩到屎。 北京城大街上,是少不了一股牲口粪便的味道作为底色的,就好像现在的北京城中,少不了一股汽车尾气的味道。 朱祁镇暂时先将他们隶属所谓的城防军,将来朱祁镇将这些老军划给顺天府,毕竟顺天府因为于谦当初的底子,一年有小十万两的收入,是难的富府,让他们养着这些老军,也正好清扫街道,减轻朝廷的负担。 顺便提一下,亲兵卫之中除却锦衣卫等少数几个卫所之外,都是隶属兵部的,并不是隶属五军都督府。 这一点也不是朱祁镇制定的,乃是大明朝的制度就是这样的。而几个驻守皇城的卫所,更是直接隶属于皇帝管辖的。 而今朱祁镇也继承了这一点。 他不仅仅将亲兵卫的卫所继续隶属于兵部,而京营所有的卫所都隶属于兵部。虽然这些卫所已经只剩下一点点的屯田功能了。 五军六营都在北京城中驻扎。而兵部负责这些大营的粮食布匹供应,而少府负责武器装备供应。 没错,朱祁镇也给少府捞来的好处,那就是少府将兵部的还有各京卫的武器作坊全部给吞并了。 成为了大明京营武器供给方。 这也是刘定之最大的功劳。少府虽然给内承运库带不来多少盈利,但是如果将供应京营边军的武器折价的话,那就是一个天数字。 在刘定之的经营之下,江南织造,还有景德镇的货物直接从宁波出海,每年获利在二百多万两银子以上。 而这二百多万两银子,加上其他零碎的银子,比如各矿场的产出,全部投入到了遵化铁厂之中。 而今四年是发展之下,遵化铁厂已经修建起一座不逊色于遵化城的城池。 成为北方最大的冶铁中心,大量的煤与铁矿石在这里变成了铁锭,然后用驰道到北京城南的作坊,全部打造各种兵器。 而北京南城也在迅速发展之中。 本来这里就是元大都旧地,当初也是有一些百姓的。而今更是有少府的作坊,水利学院等等并列在这里。 特别是水利学院。 这几年天灾不断,不管是抗旱,还是防洪都少不了水利工程,而天下之间水利大家都在水利学院之中。 朱祁镇也多次驾临咨询天下水利大事,光朱祁镇赐下的待诏官就有五六人之多,他们要么是曾经主持水利工程,要么就是在水利理论上十分精通。 这几年以来,以水利学院出身,在各地府县当上官的,大有人在,甚至有一个做到了正堂,就是在徐州知州,无他,今日徐州水灾太厉害了。朱祁镇要求吏部一点要挑选一个能治水的大臣,吏部也只能从水利学院出身的官吏中选了。 如此一来,水利学院更是门庭若市,兴旺发达了。 甚至让朱祁镇一度想扩建外城的想法,将外城的工业区给囊括进来,只是因为卢沟河,这才放弃了。 为什么将作坊都建立在城南,不就是借用卢沟河水利,但问题是,卢沟河可不安分,如果建立城池让卢沟河穿城而过,恐怕发洪水的时候,就不大好收拾了。 朱祁镇如此给兵部面子,给兵部的实权,远远不只是这一点点,还有更多,比如说天下各级卫所的管辖权。 这个权力之前一直在五军都督府,当然了,兵部是有权协同管理的。 但是正规隶属上,还是各省都司都隶属五军都督府,而五军都督府的五军本身就是一种行政区划分,五军各有管辖具体范围。 这一点,就不多说了。 但是而今,朱祁镇重新立起的五军都督府的五军,却变成了京城外的五支军队,本来是总领天下兵马的五军都督府,似乎一下子成为外面二十五万军队的领导机构了。 第七章 对五军都督府的改造 第七章对五军都督府的改造 朱祁镇之所以这样做,一来是安抚王骥。 王骥这个八旬老翁,是老亦弥坚,特别是在正统十四年猫儿庄之败后,就掀起了对五军都督府进攻的号角。 他作为兵部的后台,让兵部重回正统初年的咄咄逼人之态。 大明天下任何关于军事的事情,都必须禀报兵部,似乎兵部才是正管,而五军都督府不过是一个养老机构。 王骥更是推荐了兵部尚书罗通。 在压制五军都督府这一件事情上,罗通比王骥更积极。 当初王骥督师西北的时候,罗通就在王骥幕中,但是王骥并不喜欢罗通,甚至还弹劾了罗通,将罗通降为河泊所大使,一个九品官。 原因就是罗通这个人,能能武,但是好色贪财。 能就不用说了,他是进士出身,科名不低,能武就是宣德年间,他担任交趾清化州地方官,为交趾兵所困,孤立无援,坚守孤城,最后等到了援军。 这样的事情不是谁都能撑下来的。 当时朱祁镇因为与瓦刺交兵之事将王骥调入内阁之中,王骥一看兵部的人,心中就觉得这些人能当承平时候的兵部尚书,但是却不能承担一国之兵相。 所以王骥立即起复了罗通,这个时候的罗通也老了,已经是五十多岁的小老头了。贪钱的毛病还有,但是好色已经好不起来了。 王骥将最艰难的工作都让罗通去做,而罗通都很好的完成了。 不管是因为瓦刺大军突然南下,紧急为成国公大军准备后勤,还是猫儿庄之战后,立即为孟瑛大军准备各种物资。 特别要提一下,那就孟瑛所用的战车都是用驰道的马车改装的,这就是罗通的建议,而且是他着手完成的。 一两万辆马车,在短短数日之内,完成了改造。 之后更是在冒着被瓦刺截杀的风险,巡视宣大各地,视察各地仓储。在瓦刺攻居庸关的时候,他也参与进去。 这一系列的功劳,最后被王骥推荐为兵部尚书。 其实王骥对罗通一些臭毛病,还是不大喜欢,罗通好大言,与人谈论兵事,能够滔滔不绝。 但是王骥却没有在下辈之中,找出一个能用来压制五军都督府的人才。 就好像杨荣选中他一样,他的政治衣钵也要有继承人。 罗通在兵部尚书任上,就一定会极致主张兵部的权力。能将他趁着猫儿庄之败,勋贵集团新老交替时期,夺过来的权力保留下来。 这一点他也知道很难。 因为朱祁镇对五军都督府规划,决计不仅仅是一个勋贵的养老院,也不仅仅是一个统兵机构。 但是朱祁镇没有心思与王骥硬抗。 却是因为一来,猫儿庄之败乃是军方的污点,并非区区一个黑山之战,就能挽回颜面的,正是这种政治力量的失衡,才让王骥有了咄咄逼人的底气。 王骥背后有大部分官的支持。 所以,朱祁镇不会逆潮流而动。 二来,王骥已经老了,能有几年好活,政坛上有一句话,叫做人走茶凉,王骥即便今天做了再厉害,等王骥不在了。 朱祁镇想改回来不容易多了。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王骥这般的老臣。 朱祁镇步步退却的时候,也趁机与王骥做了交换。 什么样的交换,那就是重设五军都督府断事官。 五军都督府作为全国军事最高的指挥机构,在朱祁镇看来,他应该是什么样的?固然要有明军云集,也要有无数僚属,分门别类的执掌各方面的情况。 而今却是兵部一直在扩张自己的权力,一个劲的增添小吏,但是五军都督府之中门可罗雀,甚至连仅有一些小吏,也是吃闲饭的。 朱祁镇细细想来,处于权力制衡的需要,兵部执掌军需,是合适的,少府在他的直接领导之下下,执掌军械,锦衣卫执掌情报。五军都督府之中倒是有军队以及各方卫所的花名册,但是有多准就说不准了。 但是有一点却让朱祁镇感到不舒服,那就是军中监督谁来? 如果说,控制太过,监军权力太大,那自然是不对的,但是如果一点监军都没有,放任自流,那也是不行的。 而大明朝的体制到了朱祁镇这个,其实已经很健全了。 军中监督是谁做的?是太监。 几乎大明的全部军队都有太监监军,但是太监忠心有余,但是能力却不足的很。几乎每一个监军太监都闹出什么事情来。 如亦失哈,刘永诚这般的太监,却是少之又少了。 特别是当时走私案,其主力,也是最胆大的就是太监。 虽然朱祁镇还没有完全撤掉宦官监军,但是每一个出去的太监,朱祁镇都细细考察,都找一些老实安分,被人欺负了也不敢反抗的太监。 虽然这些太监能力有限,真遇见什么造反的事件,未必能够力挽狂澜,但是他也没有见过,真有什么造反是监军能镇压下去的。 只要他们老实安分就行了。 但是军中监督,太监不能胜任,朱祁镇只能寻找新的方式。 当他发现,官对军中插手最大最多的事情,就司法权,也就是军中犯法,主审的却是刑部。 在这种情况之下,官稍稍有些倾向性,就能让一个将领生,或者死。武将就在官面前低一头。 除非朱祁镇出面,下诏狱亲审。 但是就朱祁镇而言,他并不喜欢这种破坏规则的情况。 在他看来,凡是要锦衣卫出面的案子,要么特别重大,可以是影响重大,也可能是涉及到一些大人物,要么就是特别敏感,内情纷杂,关系到一些不能让人知道事情。 除此之外,锦衣卫都不应该涉足。 而且大明这么多军队,真正算起来每天大概都有案子发生。朱祁镇又不可能事事都管,于是一个独立军法体系就非常重要了。 一来就是为了斩断官间接插手军事的一个重要途径,二来就是一个独立健全的军法体系,也是军中一种监督方式。 在他看来, 要比太监监军靠谱的多。 而这个军法体系,其实在太祖时期就有,那就是断事官体系。 在太祖年间,军中案子都归入五军都督府断事官,但是这断事官在建帝改革之中,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就被改革掉了。 在太宗靖难功成之后,改掉了所有建新政,唯有这一件事情并没有改过来。 这也让朱祁镇很纳闷,他至今揣测不住太宗皇帝的意思。但是在朱祁镇看来,一个健全的军法体系,他们维护军法最大的受益者,就是朱祁镇。 因为朱祁镇是军法的制定者。 而且朱祁镇要断事官,其实也是再增加五军都督府的职能,这一次京营的改革,其实朱祁镇近乎亲自下场,很多事情都是直接与内阁沟通,这是因为京营太重要了。 决计不能有失。 但是将来怎么办? 大明三百多个卫所,总不能让朱祁镇一个个亲手处置吧,也不能让兵部去做吧,兵部做了这一件事情,五军都督府还有什么独立性? 朱祁镇需要是兵部与五军都督府是一对欢喜冤家,彼此都看对方不顺眼,但是在很多事情上,他们能难摆脱彼此单独做成。 而不是一家独大。 想让五军都督府成为这样的机构,五军都督府的庶务能力,就必须要加强,增加断事官还是其中一个手段。 迟早朱祁镇会完善五军都督府,成为一个行政能力上,比六部任何一个衙门都不差的办事机构。 而不是养老机构。 第八章 断事官 第八章 断事官 只是王骥退步了。朱祁镇还是遇见了难题。 那就是没有人选来当这个断事官。 五军都督府断事官应该是五品官,下辖五司,分别隶属五军,是七品官。至于下面小吏什么的,就不用说了。 王骥倒是推荐了人选,朱祁镇一看,清一色的能臣干吏,甚至很多都是从刑部直接调过来的。 只是朱祁镇想要是五军都督府断事官,而不是刑部派往五军都督府特派员。 朱祁镇自然是不肯的。 想来想去,就想道了王越这个人。 王越乃是大名府浚县人,与端木家同乡,端木家主端木瑞就在少府体系里做得风风火火的,正统十三年,王越上京会考,但是不第。他不想回家,于是就投奔老乡端木瑞。 端木瑞虽然今非昔比,世袭五经博士,并在少府之中权力很大,但是依然是很喜欢读书人,王越又是家乡来了。 自然亲自接待,一见之下,就大为钦服。视为好友,将让他在端木家住下来了。 王越很好奇少府之中是做什么的,端木瑞就私下带领王越进入少府参观。王越一见之下大感兴趣。 王越从小就是慷慨激昂,好边事,他在端木家的那一段时间,参与了不少少府的事情。 后来,瓦刺入寇。 端木瑞忙不过来,就请王越帮忙。王越先帮了一阵子忙,理清头绪之后,猫儿庄之败发生了,朱祁镇下了罪己诏。 那个时候京城之中一片沸腾,一方面是万万没有想到会败这么惨,另外一方面皇帝下了罪己诏,士子们心中都不舒服。 王越这个时候对端木瑞说他要从军,报效国家,雪君父之耻。 端木瑞再三相劝,但是王越执意如此。 端木瑞只好给王越找了一个门路,安置在孟瑛军中了。 因为王越是举人出身,特别被看重,直接安排到了百户,而且不用上战场,是负责后勤。 如果仅仅是这样,王越仅仅是军中厮混一段时间,然后就回去继续考进士了。 在黑山之战中,王越给上司建议,带着千余羸弱之兵,押送粮草干粮越过大半个战场,为将士们送上一餐热的。 黑山之战,打了两天左右,特别是第一天,从早打到晚上。 蒙古人都是饿着肚子,要么吃冷食。而明军能吃上一口热的,这一点点的差距也是能反应在战斗力上的, 事后王越自然被封赏了。 之前也说过,总体来说,黑山之战的战功封赏有虚高的倾向,这种倾向也大大帮助了王越,王越直接挂上了千户衔。 被推荐到了武学。 王越正统十四年入武学,正统十六年就以武学第一的成绩毕业了,被朱祁镇带在身边三个月。 当然了王越第一名,并不是他的武艺能比得过同学,而是他的章太好,又善诗,比起罗通的武双全,还要胜上一筹。 但是王越的资历,远远没有到五品官的地步。 甚至如果按朱祁镇的想法来做,这五军都督府断事官,在未来会水涨船高,甚至成为五军都督中的佐贰官,仅在中军都督之下。 王越的资历更不够了。 朱祁镇想来想却,就只能让王越以五军都督府稽仁司主事的身份,假五军都督府断事官。 稽仁司乃是五军都督府断事官下辖五司之中的第一司。虽然名位上有些低,但是实权上一点也不逊色。 而且朱祁镇折中用了王越,才知道王越的能力过人。办事能力特别强,秉承朱祁镇的意志,将断事官给铺陈开来。 是的,并非仅仅只有五军都督府断事官这一点点人。而是一个体系。 朱祁镇五军六营之中。千户级别都有一名断事官。 从千户一直到五军每一个级别的主将身边都有一名断事官, 而王越本身也要承担中军断事官的职能。 虽然一时间王越麾下没有大量合格的断事官,毕竟在军中识断字的人少之又少,于是王越大量启用武学学生。 整个断事官体系几乎是武学学生充斥。 这正合朱祁镇的意思。 想想也是,武学学生的采,与进士出身的大臣相比,那是根本没有办法比的,但是处理简单的军法,还是能做到,而且而今也不是打仗的时候,出现的案例都有一些共同性,没有多复杂的。 如此一来,断事官体系在京营之中建立起来了。 虽然各大将领对军法处置的结果,还有很多建议权,但是最终结构,还是以断事官的决断为主。 军中风气立即好了很多。 再加上京营之中远超卫所军的饷银,要知道在卫所体制之下,每一个将士所得到的饷银,不过是月粮与行粮。 所谓的行粮,就是行军时候的口粮,所谓月粮,不过是在外驻扎时候每月发的粮食,规定的是一石,但是有时候仅仅发几斗。 要知道粮食最便宜的时候,二百五十一石,一两银子就能卖四石。 一般来说,一个壮汉能日食一升,十升是一斗,十斗是一石,按理说一石粮食能够一个人吃一百天。 但是其他花销算不算?一旦算进去,再加妻儿老小,估计是连吃都吃不饱的。 为什么这么少,就是因为卫所的收入更多是田地,而不是军饷,或者说田地的产出代替了军饷,甚至兵器也有很多是自己打造的。 但是随着卫所制度的崩溃,每一个士卒拿到手中的东西只有更少,屯田的产出,不会上交给朝廷,会用来养下面人? 根本不可能的。军户仅仅是饿不死而已。 其实大明朝很多地方的百姓,过着与军户差不多的生活,有很多人野菜都吃不饱。但是这些人是当兵的,骨瘦如柴,如果能打仗? 如何能训练。 所以朱祁镇士卒每月饷银一两,一年下来十二两,军中粮草盔甲武器乃至伙食都是军中负责,每月养兵费用在五十万两上下,一年下来六百万两。 这么大的财力支撑,并朱祁镇时时刻刻将报仇挂在嘴边,很多将领常驻军中。各部人马训练的非常严苛,三年下来,京营的能力已经达到巅峰了。 各种战阵,大家都很熟练。再训练下去,也没有什么用处了。这个时候是需要真刀实枪打上一仗,才能知道有更好的提升。 毕竟京营之中有近半都是没有见过血的新兵。 所以,朱祁镇需要一场战争。 但是因为财政问题,他不可能与瓦刺动武,甚至他心中隐隐约约有一点担心,担心主动进攻瓦刺的结果会是什么样子的? 猫儿庄之战给朱祁镇带来教训就是,永远不要觉得一定会胜利,战场之上什么事情都会发生。 主动进攻,还是让朱祁镇心中没有底。 但是如果长久不打仗,朱祁镇担心军中这股训练热情是无法延续下去,更不要说对京营的改革已经告一段落了。 接下来军制方面的改革,就要由京营向四方推动了。 这一点上,京营乃是五军都督府都是朱祁镇的助手,无他,朱祁镇既然要将改革推广开来,自然是有一部分人失去他们原来的位置,又有部分人代替他们。 失去原来位置自然是当地的地头蛇,但是什么要代替他们自然是京营出身的将官。 但是这一切的一切,就是朱祁镇需要一场战争,不,不仅仅是一场战争,还是一场胜利,有这一场胜利最后盾,今后的改革才能顺利的推行下去,如果长久和平下来,这改革反而不好推广了。 特别是对于边军。 第九章 周忱的接班人 第九章 周忱的接班人 京营与边军是作为大明的两大主力。 京营这边因为成国公集团的倒下,朱祁镇有能力摆平了。 但是边军却不好弄了。 首先边军还是有一定战斗力,虽然很多边军的卫所,也是一片稀烂,甚至镇守的总兵官也想上奏招募百姓为兵。 也就是募兵。 在历史上,明军前期是卫所制度,而后期是募兵制度,甚至募兵也是边镇先开始的。 而且边军并非是像京营一般,找出一个整体的目标,因为地理原因,九边边军内部也是存在相互鄙视的态度。 朱祁镇不可能一网打进。 所以朱祁镇必须要用京军打出一场毋庸置疑的胜利,让边军恢复对京营武力的畏惧之后,朱祁镇才敢走下一步。 否则一旦闹出什么叛逃瓦刺,什么兵变等等事端,可就不好办了。 有明一代兵变从来不见少的。 但是打谁? 这一场胜利从什么地方找? 这一件事情一直在困扰着朱祁镇。 在今天秋季大灾之后,朱祁镇一直都想。 就在朱祁镇思考的时候,却听脚步声,匆匆而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皇爷,周相去了。”不是别人,正是范弘。 范弘也很老了。 他甚至一直在身边带一个三十多岁的太监,就是怀恩。 怀恩姓戴,家中原本也是书香门第,但是因为族人犯罪被牵连入狱,后在阉割入宫。那是宣德初年的事情了。 与其朔范弘看中了怀恩,不如说,范弘觉得朱祁镇会看中怀恩。 无他,因为对太监用法不同,就需要不同的太监。 在朱祁镇刚刚登基的时候,他需要一个强力的太监来维护皇权。但是而今朱祁镇已经掌控了朝廷,也感受到了太监这个体系,固然是皇权的维护者,但是更多的时候是大明纲纪的破坏者。 在朱祁镇对太监进行限制的时候,他需要的太监,是能够处理好宫内事务,又能与外朝官有很好的衔接,还安于本分,不乱揽权敛财。 范弘就符合这个条件。范弘的采很好,如果不是太监,在宫外估计也能考取功名的,而怀恩也是这样,他的采也不错,而今有士大夫风范。 朱祁镇听到这个消息猛地起身,说道:“怎么回事?之前不是说偶感风寒吗?” 范弘说道:“老大人已经上了年纪,向日操劳无度,昨日以为是偶尔风寒,只是没有想到回去就不行,刚刚家里人来报丧了。” 朱祁镇听了,叹息一声,说道:“辍朝三日,令礼部治丧,准备后事吧。等出殡那一日,朕去看看。” 对于周忱一别之下,就是永诀,朱祁镇感慨万分之余,并非没有准备的。 毕竟周忱与王骥胡濙都很老了。 朱祁镇心中一直想换调周忱,本来周忱就是一个临时的代替人选,只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个首辅一坐就是五六年之久。 不是因为周忱多好,而是因为国家多事。 在国家多事的时候,朱祁镇不想在高层人选上做太大的改动,原因无他,内阁每一个人身后都有一大批人,换一个人,下面不知道多少人会受到影响。 大战,财政危机,洪水,旱灾,各方动荡,这一件件大事,让朱祁镇易相计划,胎死腹中。 只是而今这个内阁也到了不调整不行的地步。 周忱,胡濙,王骥年纪都大了。剩下陈循,江渊,王永和三个人称为处理事务的主力。其中陈循六十五岁,也算是上了年纪,江渊五十岁还算年轻,至于王永和以治水之功入阁,却在众多阁臣之中叨陪末座。他的资历比江渊还浅薄一点。 不过,这几年水旱不常,他分管工部倒是做了一些事情的。 但是总体上来说,内阁成员的能力,比之前的杨士奇,杨溥,曹鼐内阁都弱了一档次不止。 而今周忱去了,由谁来接任内阁首辅也是一个问题。 王骥年纪比周忱还大,说不定什么时候去了。而今王骥而今明显是为罗通占据位置,想将他这个大学士的位置留给罗通,让他政治思想能够延续下去。 至于胡濙的请辞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一方面固然是胡濙年纪大了,而且不大在乎政治权利,另外一个原因就是胡濙很明白的感知到皇帝已经成熟了。 虽然当今与太宗皇帝当地风格有些差异,更喜欢绵里藏针。但是作为一个大权在握的皇帝,当年顾命大臣,还有自己识趣一点的好。 在太子日益年长的时候,朱祁镇同意了,不过他没有放胡濙还乡,而是让胡濙带带太子。成为太子太傅。 朱祁镇不指望胡濙能教太子什么,他最喜欢让胡濙教给太子的是养生之道。 朱祁镇深刻的了解到一点,那就是国有长君,社稷之福,也深刻明白了当初宣宗皇帝驾崩的时候,太皇太后心中的担心与惊惧。 让一个当上皇帝,只需登基而已。 但是如果将一个培养成一个会合理使用皇帝的权力,真正的掌控整个大明王朝,却需要很多年。 除非天赋异禀,没有十年是不可能的。 毕竟皇帝与大臣或许地位上有差别,但是想想就知道,官顶层大佬,哪里不是身经百战杀出来的。 能力手腕都是一等一的。 朱祁镇为什么不选最好的内阁大臣,反而组建了一个二流人才的班子,不就是有些人压不住,说不服吗? 区区一个几岁孩童,如何能在这个权力争斗上占据上风。 而整个大明的体制都是围绕着皇帝来转,也个不能履行正常皇帝职权的皇帝,能维持现有局面就不错了。 哪里还能将大明更进一步。 所以,朱祁镇对太子别的要求可以退一步谈,毕竟将来有的时间调教,但是有一点,却一点要从培养。 就是如何养生?要自己活得时间长一点。 如何大明每一代天子都能活到六十岁,那么天下决计是一个不一样的局面。 周忱一死,胡濙要退,内阁一下子空出两个位置,更不要说而今的天下也不太平,一直被朱祁镇按下来的事情,变成了朱祁镇现阶段必须要解决的事情。 “可有遗折?”朱祁镇问道。 范弘说道:“有遗折。”范弘一边说着一边双手奉上。 朱祁镇拿过来一看,却见上面笔力溃散,就知道写这封奏疏的人,当时估计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 周忱前半段感谢朱祁镇的隆恩。 将他从一个江南巡抚,提拔到户部,然后又以天下大权相托。这十几年间,他忙碌非常,但是他却也很满足。 这是一个士大夫最大的满足了。 然后就是说他死后的安排。 他推荐陈循。 原因是:“陛下英明远迈太宗,有明君故有名臣,臣草芥之辈,得陛下之垂青,尚能在直入青云之上,陈芳洲人情练达,为政清正,政务熟捻,为人老成。定能领会陛下之深意。助陛下协理天下大事。” 朱祁镇联系他所见过的陈循,立即明白周忱的意思。 陈循这个好不好? 他为人是不错的,翰林出身,有清名。主持内阁政务还是可以的,但是却不是开拓之才。当一个内阁大学士却是合适的。再加上内阁首辅一般都是内阁之中其他大学士接任。 毕竟内阁关系重大,如果从外面调入人员,不熟悉政务恐怕闹出大问题来。 而陈循这些才能,六部尚书,各个内阁大学士都有的。 毕竟如果没有一定的政务处理能力,怎么可能爬上高位啊?  第十章 大雪纷纷 第十章 大雪纷纷 其实周忱所言的陈循的好处,有两点,第一是资历深,有能力接任首辅的内阁大学士之中,陈循是资历最深的。 选择陈循可以平稳过渡。 第二,就是陈循听话。陈循谈不上趋炎附势,但也是一个正常的官僚。在很多事情上都能表明这一点。 比如陈循在曹鼐倒台之后,当机立断,走了周忱的门路。这才有今天的位置。所以,陈循在骨子里有一股投机者的气质。 与于谦,曹鼐这样大臣没有办法比。 只要朱祁镇维持他的荣华富贵,他其实对很多事情并不会那么坚持。 朱祁镇心中感叹,君臣之间,本来就是一场博弈。 朱祁镇刚刚登基的时候,主弱自然是臣强,而今朱祁镇能够熟练的使用皇帝的权力,他就变成强大的一方了。 所以他只有搭档一个弱势的首辅,两人之间才能相处和睦,否则首辅摆不清楚位置,恐怕将来还会有一场风波。 周忱对于内阁增补,与家中后事,没有着一字。 朱祁镇看完之后,心中哀切。他说道:“就按周首辅的意思,内阁由陈循视事。今后再论增补内阁之事。” 此刻窗外忽然下起雪来,纷纷扬扬的大雪洒变了北京城,似乎老天爷也在为周忱的去世而伤心。 朱祁镇一时间没有了处理政务的性质,将所有政务都搁下了。 一时间不见任何人。 陈循而今六十多岁,相貌堂堂,他多在翰林院气质温尔雅。只是此刻他也有一些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因为他知道,皇帝口喻之中,让他视事内阁是什么意思,就是暗示他是下一任内阁首辅,他自然喜出望外。立即求见,得到陛下因为周首辅之事伤心,不见任何人之后,陈循立即去了周家。 大雪纷纷与周家的白皤相互辉映,更有几分凄凉之感,陈循到的时候,周家已经门庭若市了。 毕竟是多年首辅当下来,特别是在各种危机局面之下,保持大明这一辆车平稳开下去。 周忱的声望在百姓之中还是相当不错的。 至于一些人在周忱手中吃了亏,但也看在周忱圣宠依旧在,也需给个面子。 陈循在周忱灵前行礼过后,又安抚了家属一番,表示会督促礼部给好好办事之后,就退了下来了。 “陈公,下官是徐有贞啊。”一个大臣靠过来套近乎,不是别人正是徐有贞。 徐有贞这一次是回京述职的。 徐有贞在海西之战的时候,作为使臣在朝鲜督促朝鲜君臣配合,也算是有功之臣。后来吏部将徐有贞提了一级,却放在海西镇了。 原因很简单,海西镇是亦失哈开创的,但是亦失哈死后变成了单独的军镇,但是这怎么能行? 不符合大明朝的政治原则。 就大明朝的政治原则来谈,大明朝那一个军镇都会有太监,臣,武将三者彼此制衡。 朱祁镇在断事官体系没有完善与独立之前,是不会破坏这种规矩的。 在海西镇朱祁镇放了一个镇守太监,不过他更多负责少府的事情,夹皮沟金矿可是海西最大的财源。 故而内阁觉得要派一个臣去海西,而徐有贞就以辽东按察使的名义在海西开衙理事。大军补给,民政,徐有贞都有资格插上一手。 顺便提一下,海西镇而今算是辽东省下辖。 九边军镇并不是与省划等号,就好像是陕西,陕西省下面有甘肃镇,宁夏镇,固原镇,将来还有榆林镇等等。 而今辽东不过是一省两镇而已。 徐有贞倒是能臣。 正统十六年的时候,辽东辽河大水,在海西也不太平,但是徐有贞却巡视河道,修建沟渠,非但没有损失,反而多开垦了不少稻田。 徐有贞在海西做了不少事实,虽然海西尚不能自给,必须依靠从海上运输过来的粮食。但是在徐有贞任期之内,本地粮食产量有了很大的提升。 只是徐有贞发现一件事情,那就海西发展是有极限的。 倒不是土地开垦有极限,而是人口有极限。 海西有大片平原,特别是兴凯湖以南,有大片沼泽,但是在徐有贞看来,这都不是问题,。只要有足够的人力,他都能将这些地方给开垦出来。 但是最大的问题,就是缺乏人力。 海西镇男丁不超过十万,这是本地卫所军,与女真依附过来百姓总和,如果加上老人女人孩子,大抵能有几十万人。 但是这几十万人,单单是海西城,双城卫,建州,等几个地方,就已经填不满了,更不要说开垦兴凯湖附近了。 他也发现,如果他不做出一些事情来,他这大半辈子就要在海西镇了。 无他,这里距离大明内地偏远之极,又是苦寒之地,每天下大半年雪,而且陆路虽然通了,但是要翻山越岭,艰难无比,走海路又是绕过朝鲜半岛,更是风雨遥遥。 这里谁愿意去啊? 徐有贞不甘心在海西蹉跎岁月,他得到了一个消息,立即感到大有作为。这才以述职为名来到京师。 只是他觉得这一件事情,他自己贸然上陈,没有朝中有力人士作为臂助的话,恐怕不容易通过。 他本想拜见首辅,却不想首辅去世了。 看见陈循他也是眼前一亮。 他们两人还是有一些渊源的,最少在翰林院之中,他也是得到陈循照顾了,算是老相识了。 只是在原本的历史上,徐有贞可是狠狠的摆了陈循一道。 不过此时两人关系却很融洽。 只是陈循无意与徐有贞多聊,毕竟他刚刚得到了内阁视事的权力,虽然很可能这是让他接任首辅的信号。 但是在官场上太清楚一件事情了,那就是即便是尘埃落定的事实,也有可能被推翻,更不要说这种悬而未决的任命了。 所以,陈循与徐有贞寒暄了几句,就要走。 徐有贞一见如此,心中有些着急,上前低声说道:“陈公有意首辅之位乎?请陈公听我一言。” 陈循一听,眼睛微微一缩,他暂代周忱在内阁视事这一件事情,还没有传开,最少刚刚到京师的徐有贞,是不可能知晓的。 不过,这却是陈循而今最挂心的一件事情,他微微顿足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徐有贞说道:“陈公请看此疏。” 随即徐有贞将袖中一封奏疏递给了陈循。 陈循打开一看了,立即皱眉说道:“朝鲜乃是不征之国。” 徐有贞说道:“在咱们这位陛下哪里没有什么不征之国,陈公久在内阁,焉能不知?下官只求陈公在陛下那边美言几句,不管成与不成,对陈公来说,都是有好处的。” 陈循也明白,徐有贞所说是道理的。 对陈循来说,这是他向皇帝靠拢的表态。 如果说京师之中最大的主战派是谁?自然是宫中的皇帝必须了。 别的大臣,对于开边之事,更多是一个选择项,而朱祁镇的态度却是一个必为之事,甚至破釜沉舟,赌上了身后名声。 当今一心做汉武帝,陈循这种身边近臣焉能不知道? 之前他可以保留态度,毕竟他在内阁之中的权力并不大,但是此刻他距离内阁首辅只有一步之遥。他不能不有所表态。 如果他不表态,别人却表态了,说不得这内阁首辅的位置就是别人的了。 而这一封奏疏,在陈循看来,大小轻重,正合适。不用他亲自出门,徐有贞代劳了,而且陛下这几年厉兵秣马,未必不是在等一个机会。 陈循说道:“那照例上奏便是了。” 徐有贞大喜说道:“谢陈公。”  第十一章 朝鲜靖难 第十一章 朝鲜靖难 徐有贞的奏疏,从通政司到了司礼监,在司礼监被分开,徐有贞在外也算是一方大员了,但是他的奏疏不够格直入乾清宫,故而分到了内阁。 内阁做了票拟之后,再送到乾清宫之中。 这些奏疏直接送到朱祁镇面前,让朱祁镇批阅的话,那是朱祁镇要做问答题,但是经过内阁票拟之后,就是判断题了。 朱祁镇觉得处理方案不错,就批了,让人下去用印,形成圣旨发下去,如果说不满意,就打回内阁,再次票拟,如果怎么都不满意,就召集大臣御前会议。 所以,徐有贞的奏疏先到了内阁。 陈循拿来目录单子一扫,先将徐有贞的折子挑出来,立即票拟,让人送到乾清宫。 今日还是大雪。 乾清宫暖阁之中,却是温暖如春。 朱祁镇当初推行的煤球炉,在不知道多少能工巧匠的加工之下,变成了而今的样子,暖阁之中,十几平方的空间之中取暖效果最好。 虽然外面是大雪纷飞,但是朱祁镇在暖阁之中却是只有单衣。 此刻门帘一挑,怀恩进来,将一封奏疏单独呈上。、 朱祁镇有些疑惑,在他的印象之中,内阁送票拟过的奏疏,都是一批一批的送,毕竟真正要紧事务,大部分都在朱祁镇这里。 大明九边军镇总兵,镇守太监,大明各省巡抚,大明六部五寺,都察院,五军都督府,再加上南京留守,已经各藩王的奏疏,都是直接分到朱祁镇这里。 朱祁镇看过之后,才下内阁处置的。 朱祁镇问道:“今天只有这一封奏疏?” 怀恩说道:“陈老先生说,这一封奏疏关系重大,他不敢做主,请陛下圣裁。” 朱祁镇打开一看,脸色陡变。说道:“锦衣卫是做什么吃的?传锦衣卫指挥使王裕。” “是。”怀恩立即说道。 不过片刻王裕就来了,他来了之后立即跪倒在地上,说道:“臣拜见陛下。” 朱祁镇让怀恩将奏疏给王裕,说道:“如此大事,居然要让辽东方面告诉我,锦衣卫就是如此做朕的耳目吗?” 王裕接过奏疏一看,说道:“臣知罪,只是锦衣卫的大部分精力在边疆,瓦刺,西南,乃至于南海,朝鲜向来恭顺,几年来又两丧两主,臣以为朝鲜威胁降低,这才降低对朝鲜的关注度的。这都是臣的错。” 朱祁镇也知道,锦衣卫与东厂不容易。 不是他们不给力,而是朱祁镇要求太高了,在后世信息时代,一个新闻传出来,几十分钟之内,就能绕着地球跑几个圈了。 但是在这个时代,消息的传递速度极慢,一个消息半个月一个月之后传递到朱祁镇的耳朵之中,已经不错。 甚至有些消息要经年之后,朱祁镇才能知道。 朱祁镇说道:“立即去查,查查这里面所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然后查,朝鲜王是不是还活着。” “是。”王裕立即说道。恭送送回奏折,缓缓退出暖阁。他一出了乾清宫之后,就开始大步流行的走起来。 如果不是在宫中不能失仪,他都要跑起来了。 王裕之所以能坐稳锦衣卫指挥使这么多年,就是靠着超强的行动能力,今天他被朱祁镇训斥了,对于锦衣卫来说,估计将会有好几个不眠之夜了。 朱祁镇却等不及锦衣卫的回报了,马上传见了徐有贞。 徐有贞听朱祁镇召见,表面沉稳镇定,但是心中已经是一片狂喜了。他似乎看见了青云之阶。 朱祁镇见了徐有贞,当头问道:“你说的是镇定吗?” 徐有贞说道:“臣曾经出使朝鲜,在朝鲜住过一段时间,在朝鲜国内还是有几个朋友的,其中就有朝鲜名将金宗瑞。” 朱祁镇想了想,说道:“就是你奏疏所写的,为李瑈所杀的那个领议政。” 徐有贞说道:“正是。金氏一门几乎全为李瑈所杀,唯有金宗瑞的第三子,金承琉逃脱一劫,不敢在朝鲜国内住下去,因为金氏在朝鲜延边六镇根基深厚,于是他来投奔于臣,臣才知道内情。” 朱祁镇说道:“金宗瑞何以为朝鲜名将?” 徐有贞说道:“朝鲜延边六镇都是金宗瑞打下来的,甚至建州卫前指挥使猛哥帖木儿之死,有人以为是金宗瑞的手笔,而且他是朝鲜进士出身,乃是朝鲜庄宪王留下来辅佐恭顺王。恭顺王天不假年,又辅佐当今朝鲜王。” 朱祁镇说道:“具体说说。” 虽然奏折上说的已经很清楚了。但是朱祁镇还是想听当事人详细说明。 朝鲜世宗大王,也就是大明朝廷所谓的庄宪王,在正统十五年去世了,朝鲜世子,也就是朝鲜所谓的宗大王继位。 但是这位宗大王体弱,继位三年就驾崩了。于正统十七年驾崩,他的儿子,十一岁就继位,成为朝鲜王。 只是这个孩子,什么事情也做不了,面对咄咄逼人王叔,根本没有办法抵挡,乃至于大权都不在手中。 他只能与朝鲜宗留下两个辅政大臣共同执政,一个是皇甫仁,一个就是金宗瑞。而就在今年十月,也就是一个多月之前,朝鲜首阳大君发动政变,杀了皇甫仁,金宗瑞之后篡位。 只是而今还在严密的封锁消息之中,对内对外依旧是以朝鲜王的名义发号施令,说是朝鲜王有宿疾,不能理事,托付给叔父。 所以,这一件事情,不仅仅是大明还没有弄清楚什么事情,就是朝鲜国内一些地方也搞不清楚。 毕竟这所谓的朝鲜靖难,不过是一场政变。波及范围不过是汉城内而已,不如大明轰轰烈烈打了四年仗。 消息还有隐瞒的余地。 朱祁镇将其中细节再听了一遍,说道:“这个首阳大君,就是上一次来的朝鲜使节?” 徐有贞说道:“正是。” 朱祁镇冷笑一声,说道:“他大概觉得我大明没有余力吧。” 毕竟去年今年为了赈灾,弄得风雨飘摇的,这是瞒不过人的,而李瑈在篡位之前,还特地来大明一趟,他心中所想,朱祁镇岂能不明白。 朱祁镇心中暗道:“李瑈啊李瑈,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朱祁镇固然同情现在的朝鲜大王,毕竟他也是少年登基的,当初被人篡位的恐惧,现在想想有一点可笑,但是当时真的是深入骨髓之中。 只是再怎么同情,他也是大明的君主,要为大明的利益着想。 朝鲜兵马如何,曹义也与之并肩作战过,也没有听说过多厉害。朝鲜对大明最大的武器,从来不是兵马,而是道义。 如果朝鲜王非常恭敬,朱祁镇也不好下手。而今朝鲜首阳大君做出了这一件事情,岂不是将借口送到了朱祁镇的手中。 朱祁镇心中暗自兴奋。 因为朝鲜与瓦刺不一样的。 瓦刺是一个穷国,草原之上,除却马比较稀罕之外,没有什么是大明需要的物资,但是朝鲜却不一样了。 朝鲜虽然也穷,但是毕竟是一个农业国,产出的粮食不少。而且吞并了朝鲜,可以为海西之后盾。 而这正是徐有贞在奏疏上所言的。 这也是朱祁镇为什么看了这么激动的原因,因为这奏疏不仅仅说了朝鲜发生的事情,还旗帜鲜明的提出了,大明作为朝鲜宗主国,在朝鲜发生这样的事情,应该维护纲常,拨乱反正。 也就是出兵朝鲜。 朱祁镇说道:“朝鲜乃不征之国,此事,朕派使臣训斥一二即可,何必劳烦大兵?”  第十二章 征朝鲜之议 第十二章 征朝鲜之议 徐有贞听了,立即说道:“陛下此言差矣,君臣父子,三纲五常,乃是天之经,地之纬也。今日容朝鲜如此,岂不是纵容天下作乱犯上之人。” “且太祖所谓之不征之国,乃是无事不征,而今岂可唯无事?” 朱祁镇又说道:“如果朝鲜以太宗皇帝旧事诘问,当如何?” 这是朱祁镇的另外一个顾虑。 因为朝鲜发生的事情,太像当初靖难之役了,同样是叔叔夺了侄子的皇位。 靖难之事还没有过去多少年,虽然当事人都不在了,连北京城外西山老僧,也早已圆寂了。但依旧是一个相当敏感的话题。 徐有贞说道:“陛下,此一时彼一时也,一错不可再错。” 徐有贞说出这句话,是冒了很大风险的。 这是官集团的看法,靖难就是一场错误的战争。但是在武将那边却不这样想,无他不知道多少武将是因为靖难之战上来的,也是成国公英国公以及以他们为首的老将纷纷凋零,否则就凭借徐有贞这一句话,他就吃不了兜着走。 但是徐有贞就是赌朱祁镇对建帝的宽容。 毕竟当初朱祁镇处理广西老僧的时候,他还在京师。 而徐有贞也赌对了。 对朱祁镇来说,纠结于陈年旧事,毫无意义。而且维护儒家价值观,更能维护朱祁镇的权力。 而所谓的正统性,从太宗到他,已经传承三代了。 当年的事情早就不会对朱祁镇的正统性有任何威胁了。 朱祁镇这样询问徐有贞,并非对征朝鲜之事有什么意见,而是这些问题,即便朱祁镇今日不问,将来也是要有人问的。 毕竟是发动一场战争,朱祁镇不可能抛开大明朝廷打的。 自然会遇见种种问题。 徐有贞见朱祁镇眼睛之中有一丝期许,心中一动说道:“臣久在海西,海西情况最缺少的就是人丁,虽然是苦寒之地,但是每年也是可以种上一季稻米的,陛下以海西为根基之策,西击瓦刺之计,实在是上策。” “只是按海西而今的样子,非十年生聚不可。但是如果拿下朝鲜,迁朝鲜百姓于海西,不过数年之间,海西就可以俨然大镇,为朝廷出兵提供粮草了。” 朱祁镇说道:“此言当真。” 徐有贞说道:“臣敢立军令状,以臣之见,朝鲜两班贵族,根深蒂固,不可动摇,陛下得朝鲜而欲不陷安南之祸,必迁离朝鲜贵胄,朝鲜几百家贵胄,加以佃户,家眷百万之众有之,以此填海西,不出数年,海西不弱于辽东。” 朱祁镇心中激动,与徐有贞谈,徐有贞事事都想在自己的前面。 如果真能如徐有贞所言,数年之内,海西成为另外一个辽东,那么越过长白山,进攻肇州的战略,就可以提前进行了。 而且朝鲜毕竟是海东大国,一国之财产,没有个几千万两,朱祁镇也不相信,如果能洗劫了朝鲜,那么对瓦刺的战争经费也有了。 再加上郕王一直在京中,而今也成亲了,言官已经多次上奏,要郕王就藩了。 之前一直留这郕王,更多程度上是为了未来不确定因素找一个备胎。 一般来说都是这样的,皇帝没有子嗣,或者子嗣没有长成,会有弟弟在京师,就好像是崇祯之于天启。 只是而今朱祁镇的儿子都与朝鲜王的年纪都差不多了。 大臣们出于维护大明体制,要求郕王就藩,也是应该的。 但是朱祁镇并非不想让郕王就藩,而是找不到好地方。毕竟襄王封到了麓川。如果单单是襄王一个封到南疆,那么就说明是皇帝对襄王的打击报复。 而朱祁镇当初制定封王政策不会持续下去。但是大明这么多年并没有开疆扩土,甚至丢掉了漠南的控制权。 将郕王封到什么地方,就成为一个难题了。 朱祁镇一度想将郕王封到海西。 但是海西在朱祁镇将来的战略之中,将会有重大的作用,他不防线将海西放在郕王手中。 而今朝鲜一下岂不是解决了很多问题。 朝鲜从李成桂到而今的朝鲜王不过六任皇帝。 而前三位大王,就是李成桂与李成桂的两个儿子,也就是朝鲜世宗才是李成桂的孙子,整个朝鲜王族到了首阳大君李瑈这里才四代人。 虽然王室以及旁支已经不少了,但是想要朝鲜王室绝嗣还不是一件难事,毕竟朝鲜世宗的儿子,李瑈就会去清洗,而朝鲜宗只有当今朝鲜王这个独苗。 天朝上国也是讲究吃相的。 如果让大明宣宗皇帝的皇子却朝鲜做国王,也算给朝鲜面子了。至于其他的事情,将来再慢慢炮制不迟。 倒不是朱祁镇对郕王不满,而是朝鲜距离北京太近了,如果说而今要讨伐的不是朝鲜,而是越南,说不定朱祁镇就放任郕王当朝鲜王了。 如此一来,一举而三得。 朱祁镇实在想不出来不打朝鲜的原因。 朱祁镇说道:“此事朕准备密议,当时候你也来。” 徐有贞说道:“陛下,欲久治朝鲜,还是仅仅是要拨乱反正?” 朱祁镇说道:“你的意思是?” 徐有贞说道:“陛下欲拨乱反正,就可密议,突然出兵,一举拿下汉城,以朝鲜王的名义号令朝鲜。” “只是如此一来,今后的关节必然很多,安南之事,就是前车之鉴。” 朱祁镇也明白,张辅打着为打击胡氏的名号进了安南,七个月之内灭一国,固然神速,但是在大明将安南纳入版图之后,却遇见了长久的反抗。 原因无他,就是安南离开中原太远,有了自己的民族共识。 同样的事情,朱祁镇并不觉得朝鲜更好打发。 见朱祁镇微微点头,徐有贞说道:“如果陛下想要灭朝鲜,就应该大张旗鼓,并派遣使者训斥首阳大君,令他还政朝鲜王。拖上半年再动武不迟。” 朱祁镇心中明白,这是给李瑈整顿内部的时间。 朱祁镇要灭朝鲜,那就在战争之中给予朝鲜各方势力最大的打击,才好。接下来收拾局面的时候,才不会太棘手。 否则全部投降了,反而不好办了。 朱祁镇说道:“好,就按你的意思来。这一件事情下部议。” 下部议,就是发给礼部商议。 如果一件事情在内阁范围之内,尚且有保密的可能,毕竟内阁在宫中,如果泄露内阁消息,还是能按照泄禁中语处置。 而且这里是大明政务的中心,保密层度非常严苛,而在内阁行走的人大多都是翰林院出身,他们都有美好的前程,不会做自毁前程的事情。 但是放到下面具体的衙门就不好说了。 虽然六部衙门看上却高大上,但是衙门里面办事不全部是官,也有相当大一部分是小吏,他们的保密意思,可没有那么大。 而且就官员本身,也有相当一部分官员嘴巴上没有一个把门的,什么话也都敢往外说。 所以,奏疏一旦下部议了,几乎等于公告天下了。当然了,比起那种明发天下,各地都要张贴告示,广而告之的模式,要差一点,但是朱祁镇敢肯定,这个消息一定会传到朝鲜去。 至于能刺激朝鲜那位首阳大君做出什么举动,朱祁镇就不大清楚了。 不过,他也愿意看看。 国家体量在那里放着,朱祁镇对瓦刺或许有能有攻有守,但是对付朝鲜,却是有太多的手段来用了 于是乎正统十八年年底就有两大新闻在北京传开,一是周首辅去世。另外就是朝鲜首阳大君靖难。  第十三章 刘定之入阁 第十三章 刘定之入阁 自从正统十八年十一月二十一日之后,北京的雪就没有停过,不仅仅是北京的,以锦衣卫的情报最少宣大,辽东,河北一带都处于降雪之中。 不过这并不知道大惊小怪。 北方天气本就如此,只是进入腊月之后,南直隶一直到浙江大雪,海河冻彻。这才让朱祁镇心中一惊,只是老天爷还没有放过他。 如今旱灾洪灾蝗灾,朱祁镇都习惯了,大冬天也不消停,来了一场雪灾。 朱祁镇对于而今这局面,立即下令给南京留守王直,要他小心救灾,无比不让一个百姓冻死,江南钱粮可以先行截留。 但是朱祁镇也知道,这样的情况,这个想法估计是一场奢望了。冻死人是一定的,但是冻死多少,一要看老天爷的心思,二要看王直的准备了。 只是如此一来,内阁大学士的事情,自然不能再拖了。 朱祁镇将这个任命留给了陈循,让陈循推荐。 毕竟在朝鲜之事上,陈循已经表明了向皇帝靠拢的决心,想来将来朱祁镇准备大战的时候,陈循是决计不会掣肘的。 他也要给陈循一个面子。 毕竟朱祁镇要的是一个大臣,而不是一个奴才。 一个奴才可以什么都没有,只能皇帝的命令就行,但是作为独挡一面的大臣,内阁首辅,即便是弱势的,他背后也要有自己一套班子。 如果朱祁镇将于谦任命为内阁首辅的话,朱祁镇一点安插好几个人放在内阁,作为制衡。 但是对于陈循这样的弱势首辅,朱祁镇反而要培养一些威望,否则,将来什么事情都做不成,事事都要依靠朱祁镇的权威,朱祁镇要这个内阁首辅何用? 陈循倒也识趣,他推荐了两个人,一个是刘定之。 刘定之从西北军前起家,然后转辗马政,盐政,少府,虽然没有在户部工作过,但是在方面是一把好手。 更更重要的是,谁都知道刘定之是陛下的人。 而且刘定之的资历也够。 刘定之乃是正统元年状元,从政也有近二十年了,更不要说,少府机构在刘定之的手中,已经成为一个庞然大物,将兵部工部很多工坊都吞并了,也将二十四监衙门之中很多司职都侵吞了。不管是在正统十四年的战事之中,还是在正统十四年后的整军之中,少府都发挥出庞大的作用。 刘定之也从一开始的少府丞,被升为少府令,正三品,与六部侍郎同一个级别,到达了能够入阁的最低界限。 少府也成为一个仅次于六部的大部。 而且陈循上台他首先要面对一个问题,那就是周忱的残余势力。而今何渊作为户部尚书,他就是得益于周忱在盐政上的改革,才一步步当上了户部尚书的高位。 所以周忱去后,他就是周忱身后派系的中坚。 陈循上台后也要面临这样的困扰。 从正统十三年到现在,朝廷的核心施政核心,一直有一个,那就是钱钱钱。不管是打仗,还是治水,不管是开河,还是抗旱,都需要钱。 再加上周忱是户部出身的首辅,这样一来就导致了户部权力的扩大。 陈循作为首辅,处于平衡局势的想法,也要压一压户部那些人,毕竟陈循不是户部出身的,他注定不可能将周忱的班底全盘接受。 但是而今朝廷局面,紧绷的财政,也说明了,内阁之中需要是一个理财之臣。所以陈循既是要拍朱祁镇的马屁,也同时是赏识刘定之的才干。 朱祁镇心中犹疑了一会儿,就答应了下来。 虽然朱祁镇觉得刘定之在少府的位置上,他能很放心,但是想想人往高处走。刘定之而今已经四十了,朱祁镇当初就有将刘定之放当首辅来培养的意思。 按照而今的规则,内阁之中顺位继承,除非出了大变故,否则很难让外面的一跃成为内阁首辅了。 刘定之此刻进内阁熬个十几年,了解大明的方方面面,到时候,他自然是内阁首辅了。 朱祁镇其实有意将内阁首辅的年龄控制在五十多岁六十多岁上下。 更老的,不堪为用。而更年轻倒不是能说不能用,但是就要面对另外一个当过几十年内阁首辅大臣,就好像杨士奇一般。 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尤其是而今内阁首辅,与杨士奇刚刚担任内阁首辅的时候,已经不是一回事情了。 两宋时期,皇帝一般不会让丞相久任。而今朱祁镇也是如此。不算杨士奇,从杨溥,曹鼐,周忱,任期最久的居然是周忱。 每一个首辅上位之前,朱祁镇就想过当如何罢免。 最好的办法,就是乞骸骨。 如果君臣之间,有巨大的分歧,朱祁镇希望大臣能以体面的方式从这个位置上退下来。而五十六十岁,是正合适的时候。 是一个政治家的黄金年龄。 所以朱祁镇想要培养内阁大臣,必须提前占位,否则将来连争夺首辅的资格都没有。 朱祁镇说道;好,刘定之算一个。还有一个,先生以为谁比较好?” 陈循说道:“商辂如何?” 朱祁镇摇摇头说道:“不行,商状元章虽然好,但是没有经过历练,如何能担待内阁大事。” 说实话陈循也是那种从进士,庶吉士,翰林院,一路升上来的内阁大学士。这个惯例关系很多人的利益,朱祁镇自然有所妥协,不能将事情做绝了。 而且诚实的说,并非翰林院出身的就没有能臣了。朱祁镇也觉得自己不能那么绝对,但是如果内阁之中都是这样的人,却是万万不行的。 更不要说商辂资历太浅了。 虽然三元及第,似乎别寻常状元好一点,但是问题是同样是状元,刘定之天南地北不知道做了多少事情,才有一张内阁的门票,商辂凭什么能上来。 当然,朱祁镇也理解陈循。 陈循内外大名不显,外面虽然知道有这个阁老,但是有什么政绩,似乎在宣宗朝的时候,犯颜直谏过,但是除此之外,却没有多少了。 他比不得杨士奇杨溥那一是一定的,甚至比不上曹鼐,曹鼐上位的时候,有两位老臣的人脉,也比不上周忱,周忱在担任户部尚书之前,就有天下疆臣之首的名声,被民间称为青天,在户部任上又做过那么多的事情 不管是恨周忱的,还是看不上周忱的人,都不得不承认周忱是一个人物。 但是陈循连周忱都比不上。 他虽然不是一个三旨相公,并非他比三旨相公高明多少,而是朱祁镇不喜欢将大权放在一个三旨相公手中而已。这个时候,他又怎么敢引真正有能力,资历强大臣进入内阁。 别的不说,他将曹鼐请过来,曹鼐分分秒秒能将大权给夺了。 王直,于谦也同样不例外。 首辅次辅不过是名分而已,历史也不少见次辅将首辅呛的没有脾气。所以陈循要从年轻一辈挑选。 而商辂有三元及第的光环在,又在朱祁镇身边担任过起居注,朱祁镇很欣赏商辂的笔,很多圣旨都是由商辂持笔的。 陈循想来,商辂定然深得圣眷,这才推荐,万万没有想到马屁拍在马腿之上了。 毕竟而今的朱祁镇的不是当初了,当初他手中没有可用之人,这才细细安排刘定之,但是而今,朱祁镇却不在乎了。 不用他安排,而是让天下大臣按的要求来,他欣赏商辂是一回事,但是让他将商辂的前程放在心上,却是不可能的。  第十四章 新任内阁班子 第十四章 新任内阁班子 陈循立即说道:“臣以为商辂毕竟是三元及第,陛下欲重用之,就应该当让其由翰林入阁,如果陛下不愿意,就当早日安置。” 朱祁镇想了想说道:“也好,这数年水旱不时,然河北水利尚可,尤其为山东,青兖与凤阳淮安等地灾害最重,就让他下去当一个知府吧。” 此刻的商辂已经是太子教学班子里面一位了,品级不低,自然不用从知县开始了,惯例从中枢到地方都是升一级的,毕竟是外放吧。 陈循说道:“对于内阁大学士,臣有两个人选,一个是李贤,一个是邹来学。请陛下圣裁。” 朱祁镇想了想,而今的李贤已经是吏部尚书了。 而邹来学也是工部尚书了。 李贤成为吏部尚书,也是当初朱祁镇一口气罢免三个阁臣的后遗症。 为什么这么说。 在杨士奇,杨溥,曹鼐时代,吏部从来是首辅掌管的,吏部尚书一直是首辅心腹,即便不是心腹,也是紧要的盟友。 而在周忱上位之后,就针对吏部进行了好几次行动。 周忱的办法就是理清吏治,在正统十六年进行京察,一口气清楚了六百多名官员,还撤掉很多地方官的编制。 有一点不得不承认,周忱的做法有一定的紧缩财政的意图。 当朝廷没有钱的时候,自然要裁员了。 只是裁员是需要理由的。 就有了一次京察。 只是力度这么大的京察,自然会遭到反噬。被人找到的错处,周忱就将吏部尚书给拿下来了,以平众怒,上面的人被拿下来了,下面的人自然出头了。 李贤作为侍郎,在京察之中,出力很大,堪称目光如炬,法眼无双。而且在品行上也没有什么可挑剔的。 被周忱安排到了吏部尚书位置上。 至于邹来学,也是一等一的能臣干吏,在正统十四年的时候,他就代表工部视察北京周边防务,亲冒箭矢,甚至来紫荆关视察过。 在战后,加固北京周边的关城,都是邹来学一手操办的,堪称清廉如水,在做事的时候,也体恤百姓。在服劳役的时候,百姓不以为累。 以此升迁工部尚书。 这两个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资历浅。 李贤与邹来学是宣德八年进士。科名尚在刘定之之前。 朱祁镇想来想去,说道:“就李贤吧。” 工部与吏部不同,工部在六部之中分量并不重,但是吏部就不一样了,吏部天官,从来是重臣。 李贤能玩得转吏部,自然也能玩得转内阁。 如此一来,新的内阁班子就出来了。 首辅陈循,次辅孟瑛,朱祁镇制定的规矩,公侯入内阁,只能是次辅的位置。之后是王骥,王永和,江渊,李贤,刘定之。 这个班子,在朱祁镇看来只能算凑活,倒是六部尚书看起来要被内阁强悍一点。 吏部尚书,朱祁镇准备要让王接任。 王也是六十多的老臣,永乐十九年进士,以监察御史出身,久在西北,脾气暴躁,个性耿直,但是为人清正。而且也见过兵。 宣德八年彰德府白莲教作乱,就是王一手平定下去的。 这太符合朱祁镇用人的标准了。 至于户部尚书何渊,也是一个老臣了,地方官出身。又有周忱的余荫,工部不用说了,邹来学入不了阁,自然还在工部任上。 兵部尚书罗通,也是一个有脾气的人。 礼部王一宁是胡濙的老部下了,也是在这个位置上做得够久了,按理说应该可以入阁,但朱祁镇从来不觉得礼部有什么锻炼人的用处。 故而朱祁镇登基以来,礼部一直是胡濙的自留地,固然是优待老臣,但也是朱祁镇对礼部这些事情都束之高阁。 刑部耿九畴,也是下面大名鼎鼎的青天。大清官。 在清名之上,与驺来学不相上下,而且执法不避权贵,以至于他在地方为官的时候,朝中有不知道多少弹劾他的奏折。 朱祁镇当时有些奇怪。 区区一个地方官为什么能惹得中枢这么人弹劾,派锦衣卫暗中查访,耿九畴号称平生无他好,不是处理公事,就是在读书。 地方的人打不通耿九畴的关节,这才想办法通过中枢将耿九畴扳倒。 朱祁镇既然知道了,自然要维护一二,他也确定了耿九畴的培养方向,就是刑部。毕竟朱祁镇知道司法公正,是多么重要。 很多大动干戈的事情,他做不来,毕竟皇帝也做不得快意事。却可以安排一个精于刑名的清官。 看耿九畴能做到几分了。 耿九畴在刑部更是大名鼎鼎,上至藩王子弟,清贵子弟,下到地主豪强,没有耿九畴不敢办的案子。 一时间青天之名,自然是大声传颂,他的这么多年办的案子单独列出来,几乎可以写一部耿公案了。 至于都察院还是刘球,刘球有几分老愈弥坚。很多事情上他都敢与朱祁镇当庭抗辩,弄得朱祁镇下不来台。 不过,朱祁镇也只能忍了。 正统十四年之后,大明虽然多灾多难,除却广西与贵州福建三个地方之外,没有别的地方有民乱,这就是因为大明的政治大体保持清明。 这其中就有都察院,吏部,刑部的通力合作。 朱祁镇在心中将这些大臣过了一遍,他问道:“朝鲜之事下部议之后,下面有什么反应?” 陈循说道:“臣看了下面的奏疏,大部分大臣都觉得应该派使臣质询朝鲜,让朝鲜方面解释误会,以正视听。” 朱祁镇听了,心中轻轻一笑,暗道:“看来大家都不大喜欢打朝鲜。” 大部分朝臣的意思,无非是将这一件事情在外交范畴之内解决掉。 朱祁镇却已经遇见到了,即便派了使臣,也不会有什么用处。原因无他,李瑈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退一步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被他侄子杀死,与被大明杀死有什么区别吗? 李瑈一定也想将事情给限制在外交范畴之中,但是除非朱祁镇点头,就注定不可能的。 原因很简单,乱臣贼子在儒家价值观之中,是决计不可饶恕的,即便有大臣为朝廷着想,最好的办法是不将消息传开,朝廷当做不知道,这事情就过去了。 历史上明朝就是这样处置的,至于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就要问当事人了。 但是事情已经闹大了,那一个读圣贤书的大臣,敢承认李瑈的王位,必被无数士子,口诛笔伐。 在这一件事情,被朱祁镇下部议之后,就注定大明与朝鲜之间要一场摩擦了。 这一场摩擦会不会发展成为战争,就要看主政者之心了。 朱祁镇嘴角带笑,说道:“既然如此,首辅觉得谁可以出使朝鲜?” 陈循说道:“老臣以为礼部郎中李实合适。” 朱祁镇想了想,对这个人似乎有些印象,但是印象不深,不过想来是礼部的,应该是专业对口,说道:“好。就让他速速去一趟朝鲜。” 陈循立即答应下来。 于是乎,在大雪纷纷之中,李实这位正统七年进士,四川省解元,出京向东北方向而去了。 由于大雪纷纷,天寒地冻,天津港也被冻住了,不能走海路,只能从辽东走陆路到朝鲜。 只是这一路道理本来就难行了,更不要说大雪纷纷一直都没有断绝。 李实这个四川人哪里承受得东北的酷寒,到了朝鲜的时候已经是满身的冻疮了。而且正统十八年已经成为过去了。 这已经是正统十九年正月了。 第十五章 李实的办法 第十五章 李实的办法 朝鲜人安排的使馆之中。倒是温暖如春。 李实美美的泡了一个热水澡,只觉得自己才算是重新活了过来。 在寒冬腊月在辽东走上一圈,对他这个四川人来说,简直是酷刑,特别是他低估了寒冷,一路上大口大口的吃辣子御寒,结果半路吃饭了。 剩下的路程更是生不如死,故而他来到汉城第一件事情,就是让他去打听有没有卖辣子的。 然后才细细思考这一趟差事。 李实心中暗道:“这事情不好办啊。” 所谓开弓没有回头箭,李实很清楚李瑈的处境,事已如此,该做的都已经做了。难道因为北京的一道圣旨,将一切都退回去 这根本是不可能的。 但是就李实本身也不希望大明与朝鲜兵戎相见。 毕竟朝鲜从建国以来与大明的关系都是相当好,甚至朝鲜这个国名,还是太祖赐名。只是如何妥善解决这个问题,让国内与朝鲜都可以接受。又不用兵,却要考验李实的外交手腕了。 李实心中思量很多,直到侍女加了两三次热水之中,才施施然起身,整理好衣服,穿上棉袄皮裘之后,整个人都胖了一大圈,即便如此,他走出浴室之后,还是感觉一股寒意从所有缝隙之中往身体里面钻。 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朝鲜安排的住处,处处呈现唐代的风格,外面是皑皑大雪,长廊之上一层层布幔遮掩,似乎挡住了一层寒风,光滑如镜的地板之上,让人脱鞋着袜而行。 院子里面还有一颗颗梅树,有几朵梅花似乎已经冒头了。 虽然天寒地冻,但是春天已经在所有人不注意的时候,悄悄来临了。 李实回到自己的房间,跪坐在地,亲亲捏着一杯热茶,忽然却是一个锦衣卫百户云雷,李实的护卫,同样也是李实的情报武官,负责联系朝鲜当地的锦衣卫暗桩。 “大人。”云百户立即行礼说道:“下官以为打听过了。” 李实说道:“说说。” 在正统朝,锦衣卫似乎像消失一般,很少见锦衣卫办什么案子,所以官对锦衣卫的忌惮也减弱了许多。 李实也是成为朝鲜使臣那一日才知道,锦衣卫居然在朝鲜有暗桩。李实不知道是,锦衣卫何止在朝鲜有暗桩,南到满者伯夷,北到瓦刺,东到日本,西到察合台汗国,都有锦衣卫的暗桩。 国内更不要说了。 朱祁镇在登基那一年就致力于将锦衣卫与东厂改造为专业的情报机构。为此下了不少力气,锦衣卫与东厂每年花销就有几十万两之多,够朱祁镇养几万大军了。 但是朱祁镇依旧持续投入。 对于习惯现代咨询的朱祁镇来说,还是不大习惯,但是对于当代人来说,已经是一个无法想象的情报机构了。 甚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在工业革命之前,应该没有那一个情报组织能超过现代锦衣卫的规模了。 虽然锦衣卫对朝鲜不重视,但是在平壤,汉城,釜山,义州,延边六镇还是安排了不少人手。 汉城这边更是多了。 因为朱祁镇开海政策,朝鲜也跟随,所以从国内到朝鲜的客商不少,自然就有人留下来做买卖了。 所以汉人的面孔在汉城也并不扎眼。 云雷立即将了解道的情况说了,说道:“据说当时首阳大君,宴请金议政,结果在宴会上发难,要杀金议政,金议政的儿子扑到了金议政的身上,被人一剑刺死,也刺伤了金议政,当时金议政昏过去了,醒来之后,身上都是他儿子的血,腰部也有一处重伤,他当时去城门求救,一路上流了一地的血,最后无人敢救,金家只有一个庶子,不知所踪,其余都死了。” 李实听了也不由叹息一声,说道:“忠臣孝子,百官动向如何?” 云雷说道:“我们的情报网,还探查不到百官的动静,只是汉城百姓哀朝鲜王。” 李实点点头说道:“朝鲜庄宪王毕竟坐了这么多年的王位,可以说是朝鲜诸王之中最有能力的一位,还是很得民心的,而今朝廷之上也都是庄宪王的旧臣,朝鲜小王岂能没有支持者?” 云雷说道:“大人,我刚刚发现了这个。” 李实扫了一眼,却是一封书信没有落款,是写给他的。 李实微微闭眼片刻,说道:“烧了,而今局面一动不如一静,这里终究是朝鲜,不是大明。”李实可不是过来当朝鲜的忠臣的,他固然厌恶李瑈,但是政治家与官僚都是极其现实的人。而今真正能左右朝鲜局势的人,只有李瑈。 他不在见到李瑈之前节外生枝。 而且李实怀疑,他现在的一举一动都在李瑈的眼中。 他的猜测并没有错误,三日之后。 朝鲜太仆寺少尹韩会明拜见。 云雷立即给李实说道:“此人乃是李瑈的谋主,杀金宗瑞是一他手策划的,李瑈常以张良称之。” 李实微微一笑,说道:“也好,我见一见这位朝鲜张良。” 一层层门户左右拉开,双方行礼过后,相对跪坐,身后一扇扇的纸门合住,云雷穿着一身飞鱼服在外面侍立,而他对面却是一个朝鲜武士,一身朝鲜武将服色,头上带着斗笠。两人看着对方,都同时感受到了对方是一个高手。 从他这个角度向里面看去,这能看见层层叠叠纸门后面一个模糊的声音,声音也被外面落雪的声音盖住了。 李实与韩会明废话了几句,有些不耐烦了,他伸手拨动火盆,说道:“在北京多用煤球炉,汉城不用吗?” 韩会明笑道:“鄙国少煤,让天使见笑了。” 李实说道:“无妨,各地物产有差,这很正常,但是身为人,忠孝大义不可缺。韩君以为然否?” 韩会明沉默了一会儿,他岂能不知道李实意有所指,说道:“事有不得已。” 李实说道:“何不得已?” 韩会明说道:“如天朝太宗皇帝之不得已。” 李实冷笑一声,说道:“有一折故事,不知道韩君听说过没有,你知道太宗为什么一定要伐安南,就是安南伪胡氏,说今有谋大逆者,不在安南。你如果真想说这一句话,我现在就回转北京,看当今如何处置。” “李君见怪,外臣失言。”韩会明说道:“但是而今局面,我家主上也是骑虎难下,还请李君指一条明路。” 韩会明是不是朝鲜的张良,还没有查证,但是他言辞之间的确很机敏,他敏锐的感觉到就李实本身,他不想与朝鲜交兵。 而韩会明更是知道自己主上,最担心的事情是什么?就是与大明交兵。 如果能避免这一件事情,韩会明什么事情都敢做,比如贿赂使臣。 李实说道:“按理说,这是贵国家事,但是而今已经闹得沸沸扬扬的,天朝作为朝鲜之父母,不能不问。” “君臣名义以定,就不可动摇了,只是如果朝鲜王真不能理政,由叔父摄政未尝不可,只是有些底线,是不能破的。” “这一次,我来就一定要拜见朝鲜王的,只要朝鲜王说了,一切无事,朝廷也不会妄动无名的,韩君你明白吗?” 韩会明岂能不明白李实的意思,他的意思很简单,你们朝鲜内部君臣之间的权力划分,他不管,但是朝鲜君臣体系一定不能变,朝鲜王那么是一个傀儡,也必须是一个活着的傀儡君王,首阳大君李瑈不管权力再大,也是一个臣子。 这是李实所想,能与朝鲜妥协,并能回去交差的最好办法了。  第十六章 李瑈的应对 第十六章李瑈的应对 韩会明做不了首阳大君的主。只能将这个条件带给了首阳大君。 此刻年轻的李瑈紧锁眉头。 说实话,他万万没有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而今的一幕。 对于明朝的干涉,他已经有所准备了,他亲自去北京一趟,就是为了窥视明朝的虚实。 他亲眼看明朝最真实的一面。 一方面天灾人祸,各种赈灾,他承认大明赈灾做的很好,但是动则数百万石的粮食支出,是朝鲜不可想象的事情。 即便是对大明也是一个沉重的负担。 另一方面瓦刺内部整合,似乎再次威胁边疆的趋势,而大明上下在打瓦刺一事是有共识的,即便是北京百姓每日谈论的,也都是如何打瓦刺。 这样的情况下,明朝如何能有精力干涉朝鲜。 李瑈正是有这两个前提才敢做这样的事情。他赌大明朝廷的决断,就是心照不宣。却万万没有想到,明使来得这么快,冒着寒冬的风雪而来。 这个时节,本身就有一种政治意味。 面对明使提出的条件,李瑈反问韩会明,说道:“韩君,你觉得朕该怎么做?” 韩会明说道:“殿下当忍一时之辱,当时间长了,天朝也不会时时刻刻关心朝鲜的,到时候再说不迟。” 李瑈苦笑说道:“如果你一天前说,我或许还会同意,但是而今却迟了。” 韩会明陡然一惊,立即问道:“殿下,可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吗?” 李瑈说道:“对。明使一来,所有人都跳出来了,成三问,柳诚愿,金时习,朴彭年” 李瑈一口气念了十几个名字,每一个名字都是朝堂之上的重量级人物,乃是朝鲜世宗留下的大臣。 朝鲜世宗乃是朝鲜历史成就上最高的君王。 朝鲜王虽然小,但是有天然的正统性,自然有很多大臣拥护。 而李瑈发动政变,做的也太仓促了一点。是趁机杀了两位议政,囚禁朝鲜王,但是在真正力量上,他未必能压过朝鲜王身后的正统力量,不过是打了一个措手不及而已。 如果没有明朝的插手,李瑈会发动一次一次的打击,将这些人或杀死,或清理出朝堂之中,他最终在三年之后,废除朝鲜王,又在数年之后杀了朝鲜王。 而为了朝鲜王复辟,还有很大臣义无反顾。就可以看得出来,李瑈在这个时候政治力量并没有站上风,他不过是当初领兵打仗,有一批可以放心的军队而已。 明使的到来,提前激化了这个矛盾,拥护朝鲜王的势力得到了极大的鼓舞,他们想借助天朝的名义,来打败李瑈。 虽然李瑈手中有兵,但是这些大臣也不是吃素的。 朝鲜贵族权力很大,几乎可以看成魏晋世代的世家,每一个支撑朝鲜王大臣身后都有一个家族,他们联合起来真没有武力吗? 而且发动政变需要多少人? 即便是北京城中,关键时候几千人就可以决定政变的胜负了,而在朝鲜更少了,李瑈杀金家满门也不过用了三十多名死士而已,这才出现没有发现金宗瑞没有死的乌龙。 所以如果按照明使的办法,他必须时时刻刻防着这些势力的反扑,防着别人给他一个以其人之道还施其人之身。 这就是他万万不能接受的原因。 在政治之中,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想要东风与西风维持平衡,更多是一种可笑而不可能达成的状态。 李瑈面前有两个问题,第一天朝的干涉,第二个问题就是这些有敌意的政敌,而这两者之间,也是相互抵触的。 李瑈不解决了后者,前者就不能解决了,但是如果不解决后者,说不定他会被人所解决了。 韩会明思忖片刻,请罪道:“是我做事不密,才使得明廷得到了消息,让殿下如此被动。” 李瑈说道:“不管你的事情,迟早的事情。” 韩会明说道:“事已如此,没有别的办法了,臣愿意为陛下解决这些人,包括那一位,到时候殿下只需将这一件事情推给我便是,持我头颅去见明使,然后再厚币卑言,只要世宗一脉只有陛下一人,想来天朝也不会让朝鲜王绝嗣的。” 李瑈哈哈大笑说道:“韩君,你以为我是什么样的人?是这种让别人代我受过的人吗?此事如何能瞒得过才朝廷,不过一不做二不休而已,我要看看,大明真会因为这一件事情,犯我边境吗?” “我朝鲜不比安南差,乃是海东大国。明朝而今连瓦刺都灭不了,又怎么会再竖强敌?” 于是乎,李实的使馆之中,就听见了汉城之中的动静,朝鲜士卒已经在使馆包围起来了,说是为了保护使臣的安全。 但是外面却是喊杀声冲天,甚至汉城之中有好几个地方起火了,远远看去,就好像一道通天的柱子。 李实脸色铁青,来回踱步,说道:“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此刻他如果还不知道,朝鲜发生了什么事情,李实就不配列为朝堂,他更清楚,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就说明李瑈会无视朝廷的警告了。 让李实惊怒无比,一来他觉得大明天威就这样被人鄙视了,二来,他担心大明与朝鲜这一场战事,已经不可避免了。 即便如此,他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希望能有一个好的答案。 第二日,韩会明来了。 两人再次坐定, 韩会明说道:“外臣这一次来,是想天朝报丧的,鄙国主,天不假年,已经驾鹤西去了,国不可一日无君,首阳大君乃是王室之中血脉最近的,已经准备登基了,我来这里,就是请天朝一封册封诏书。” 李实冷笑一声,说道:“韩君,你是当天下人是傻子吗?” 韩会明说道:“自然不是,我家国主深知大明天子之愿,只要天朝答应了,今后每年朝鲜供奉不绝,甚至海西镇的所有粮草,朝鲜一律支应,其中也少不了先生的好处。” 李实冷笑一声,说道:“你以为我李某是何等人,用这些阿堵物来轻我?我为两国和平而来,既然不成,自当告辞,你请转告首阳大君,下一次来的人,可不是我了。” 说完起身,转身就走。 李实或许不是清廉如水,但是在大是大非上面不敢含糊,毕竟京官清苦,如果李瑈答应下来了,李实或许在临别的时候,会带走几件朝鲜的礼物。 毕竟这种都是惯例了。 但是而今是什么局面? 不是之前,朝鲜王没有死,在伦理上还有缓和的余地,而今是铁板钉钉的以臣弑君,根本没有办法含糊了。 而今李实敢答应朝鲜请托,他回去之后根本不能在朝廷上立足。 从今日起,朝鲜与大明的关系降低到了冰点,会发生什么事情,李实一时间也不清楚,不敢揣测了。 韩会明立即说道:“先生,何至于此?何至于此?”他连忙追了过去。 李实停下脚步,说道:“怎么了?朝鲜还要强留我不成?” 韩会明立即退开一步,说道:“不敢,只是我家大君非常有诚意的,只要天朝提条件,我一概答应。” 想来韩会明已经在李瑈哪里得到许诺了,简直尽朝鲜之物力,得大明之欢心。 李实叹息一声,说道:“而今这一件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是区区钱粮的事情了。你如果以为一点点的钱粮,就能买通北京上下,不知道你是太高看朝鲜的财力,还是低看我大明的大臣了。” “今日一别,或为永诀,各自保重吧。” 第十七章 江南大雪连四旬 第十七章 江南大雪连四旬 就在李实在朝鲜的行动完全失败的时候,朱祁镇也在感受着冬天彻骨的寒意。 今天大雪分外之多。 南直隶长江以南,乃至于浙江北部一带,已经连绵下了四旬的大雪了,从腊月一直下到正月,也不见停。 大海结冰,沿着海岸线一直蔓延到了宁波。 朱祁镇虽然在暖阁之中,也感到了彻骨寒意。往年江南或许还有一些一点雪,但是也不过是小雪,甚至雨夹雪,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大雪。 想来过冬的庄稼,定然冻死无数,南方多种稻米,这些东西可没有小麦抗冻。更不要说,江南百姓骤然遇到如此严寒,更是有不知道贫困百姓,恐怕要冻死在大雪之下。 王直虽然已经上报了,他已经离开南京,巡视松,苏,常,镇,湖,杭,嘉,绍诸府,虽然他已经奏明,各府县地方官已经在开始动作起来。已经提前安置百姓,但是依然有大雪坏房屋无数。 这也是正常,且不说有些危房承受不住大雪的积压,单单是南方房子与北方的房子在结构上的不同,很多房子在建造的时候,都没有考虑过防积雪的功能,如果一日两日的大雪,估计还能承受得住。 但是近乎旷古绝今的四十天大雪,简直比2008年的雪灾,还要骇人听闻,而且政务反应又不如后世。 纵然王直是一等一的能臣,朱祁镇又赋予了王直全权。 但是朱祁镇依旧能想象的,而今江南的局面,会是一个怎么样的情形。 而且更让朱祁镇担心的不是雪灾的现在,而今雪灾之后,带来的绝收,南方都是双季稻,这样的寒冬之中,晚稻哪里还能有收成。 而今江南一带,有是大明经济最核心的地方,占朝廷赋税近三分之一,而今这一场大雪,想想就知道。 王直而今预支的钱粮就是明天江南交上来的赋税。 明年的财政情况,又不容乐观了。 更让朱祁镇担心的是,这似乎不是一个好兆头。 正统十九年刚刚到来,就有如此一场大雪,似乎预示着正统十九年的日子并不会好过。 朱祁镇所有的计划都有胎死腹中的可能。 只是朱祁镇也毫无办法,他什么也不能做,或者他能做的事情,都已经做了。只能等了,等江南大雪之后具体救灾情况。 在二月初的时候,春暖花开,雪灾情况也缓解一二,让朱祁镇稍稍放心一点。李实的消息也传来了。 朱祁镇对这样的情况,并不意外。 他根本没有处置,而是与之前一般,下部议。 这消息立即传开了。 徐有贞立即上了请伐朝鲜以正纲常疏,一时间举朝上下,议论纷纷。 到了这一步,朱祁镇才召开第一次御前会议。召集内阁,六部,都察院,五军都督府,在武英殿商议此事。 会议一开始,刘球就旗帜鲜明的反对伐朝鲜,他朗声说道:“太祖以朝鲜为不征之国,此一个可伐也,自正统十年之后,灾害屡现,今冬江南大雪月余,而今不知道多少百姓沦为饿殍,陛下如此居然,陛下何忍心用兵于外?此二不可伐也,瓦刺也先与我朝世仇,进瓦刺称汗,野心昭然若揭,臣恐一二日内,即扣关南下,大敌当前,不可他顾,此三不可法也,有此三不可伐,还劝谏陛下东征朝鲜者,必小人哉,臣请诛之以谢天下。” 朱祁镇点点头,说道:“刘先生所言极是,然如此何以了局?” 这一句话,将刘球问住了。 如何了局? 如果不闻不问,大失朝廷体面,毕竟如果一开始就不问也就罢了,但是派遣使臣的结果是什么样子?被李瑈当面打脸。 刘球也说不出退让的话。 石亨冷笑一声,说道:“我以为刘大人有什么高见?不过腐儒之谈,朝鲜视朝廷如无物,如果不严惩,以儆效尤,恐怕今后,朝廷的话,还有那个属国会听?” “寻常小事也就罢了,如果纲常大事,朝廷也当做听不见吗?” 随即石亨大声说道:“臣请为先锋攻朝鲜,臣在海西的时候,见过朝鲜军备,不过尔尔,只要陛下一声令下,数月之内,必破汉城。” “陛下,”刘定之说道:“刘大人所言极是,别的不说,单单说钱粮一项,京营每年耗银六百万两,九边协饷,也在百万之数,天下盐税三分之二,皆入军中,而从正统十六年之后,每年耗粮千万石用于赈灾,各地减免钱粮,更是多在八百万石,少则三百万石之多,已经是太祖定下的定额,近三千万石的粮税,能留存下来的,少之又少。而天下开支,除却军费,赈灾之外,尚有百官俸禄,宫中开支,藩王俸禄,另外水利大工,九边城池,不在常支之中,而是在另列之中。” “每年数目不一,但是最多的时候,拨款之大,不下于军费之下。” “太仓银库,京仓,乃至于内承运库,皆无结余,而征伐朝鲜,花费不在少数,朝鲜毕竟是千里之国,要是动兵的话,最少十万之众在,正统十四年之战,朝廷从五月打到十月底,平均下来,每月消耗在一百二十万两之上,这还不算后的犒赏与抚恤。” “即便以黑山侯所言,六月破汉城,军费最少千万之数,但是而今只有内承运库有此数。今岁江南大雪,气候不常,不知道后面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内承运库的钱是决计不能用在打仗之上的。” “请陛下明鉴。” 朱祁镇也知道,气候是一个复杂的体系。很多时候一处异常,下面就处处不对,往年没有过这样大雪,那么今后灾年的可能性,就比起寻常时节要高上不少。 刘定之未必不知道朱祁镇的心思,但是他却要说明大明脆弱的财政,实在经不起一场大战了。 钱这东西,是永远不够用的。 不管月入多少万,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烦恼,那就是钱不够用。 而今朱祁镇也面临同样的问题。 再没有盐税改革与开海之前,朝廷每年除却粮税之外,只有二三百万两银子。自然是不够用。周忱改革盐税之后,又将各种杂项收入全部改为银子折收,又增加了铸币,不管是银币还是铜钱。 朝廷收入最高峰的时候,就是在正统十四年,除却粮税之外,收入近三千万两。 当然了,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毕竟当时是窟窿太大,只能咬着牙想办法刮钱,正常进项每年在一千五百万两或者元上下。 但是朱祁镇改革军营之中,就有一个相当的开销,那就是京营每年六百万两之多,估计如果朱祁镇将九边全部进行募兵制改革之后,大明在军费上,最少有一千万两的开支。 如果要打仗的话,就更多了。 如果天下风调雨顺的话,节省两三年,大抵能节约出一年的军费。但是而今天灾连连的情况之下。 朱祁镇根本存不住钱。 这似乎是朱祁镇要面对的永恒的难题了。 王骥咳嗽一声,说道:“陛下,刘大学士所言极是。钱粮上是一方面,瓦刺那边也是一个问题的,锦衣卫所报,女真兀者卫,兀良哈三卫,乃至孛儿只斤家族的人,纷纷与锦衣卫接头,有谋叛之意,臣以为瓦刺内部斗争,到了而今还没有完,反而要进入下半场了。” “这个关键时候,朝廷也要保持随时插手的能力,否则不管最后胜利的人是谁,对朝廷来说,就是大好机会平白错过。”  第十八章 瓦刺内乱的可能 第十八章 瓦刺内乱的可能 朱祁镇对王骥这个观点,也是有所感悟的。 当然了,每一个人都有自己对局势判断的理由,但是局势会向那一个方向走,却充满了未知。 也先称汗,而今正是他的威风不可一世的时候。 但是这个时候,与大明私下沟通的人,却多了不少,除却王骥所言的女真卫所兀者卫,兀良哈之外,还有关西的部落,乃至哈密王。 乍一看,也先好像是众叛亲离之状。 也无怪乎草原各部落人人自危。 其实也先也是骑虎难下,这是也先让绰罗斯家族代替孛儿只斤家族最关键的一步。 对于蒙古人来说,成吉思汗的重要性,再怎么高估都不为过,甚至可以说在成吉思汗之前,在蒙古草原上存在的种种部落都不能称之为一个民族,只有成吉思汗敲定了蒙古的基本制度,蒙古的字以及等等。 而草原上几乎所有部落向上面数,都是与成吉思汗有关系的。 也先如果不将这些旧势力全部清理一空,他是不能放心的。毕竟草原上叛伏不定,唯力是图。 不要看绰罗斯家族而今如此之兴旺,但是也先能保证绰罗斯家族今后一直如此吗?如果不能将孛儿只斤赶尽杀绝,等绰罗斯家族衰落的时候,孛儿只斤家族的报复定然是残酷无比的。 硬生生的将孛儿只斤家族的影响力,从蒙古人的心中拔除,也先遇见的困难,是超前的。 杀人容易,服人心难。 如果也先只想做一个所有人臣服蒙古大汗,他是能够做到的,但是他要近一步成为如大明一般的帝国皇帝,却要面对更多的反对者。 但是也先自信,他可以做到这一切的。 故而他非但没有将手段放缓,而是更加酷烈起来。 似乎将所有政敌给杀尽了,将来就没有敌人了。 这样的局面只有两个结果,一个结果是,也先用屠刀将铁木真的影响力从蒙古部落之中斩断,另外一个结果,就是被逼到绝境的孛儿只斤各部决死反扑。 也先称汗,倒是一切的结束,而是战斗转入下半场了? 谁也说不清楚。 毕竟瓦刺权力斗争这几年变化频繁,锦衣卫的情报网只能将结果传来,对各种暗流却未必能够了解。 毕竟这些暗流除非深入其中之人,才能知道内情。 锦衣卫又能怎么可能深入到这种地步? 所以在局外人看来,一片混沌。 什么样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所以王骥要保留兵力,如果有变的话,可以插手期间。 只是朱祁镇却不想要这样的胜利。 因为这样的胜利,不过是一场不彻底的胜利。大明还是不能直接统治漠北,一日不能列郡漠北,大明北方边患就一日没有息止的可能。 除非加大干涉势力,但是与朝鲜动兵,与瓦刺动兵消耗是两个不同的级别的,别的不说,朝鲜也算是海东强国,可以因粮于敌,但是打瓦刺就不可能有这样的想法。 而打朝鲜辽东方面还可以支应粮草,粮草转运难度,与草原征战,是完全不一样的。 即便财政很困难,朱祁镇咬着牙还能挤出来一两百万两银子。 再凑一点粮草,取朝鲜财货犒赏全军,这战事还是能打起来的,只是名声有一点不好,刘定之所言的一千万两,未必不对,但是有些夸大却难免的,在刘定之计算之中,却是全部开支都由户部支出的结果。 不过,朱祁镇此刻并没有力主与朝鲜开战的意思,艰难的财政状况与复杂的局势,让朱祁镇有些犹疑。其次就是朱祁镇敢肯定,李瑈不会改变主意。因为他没有退路。 朱祁镇说道:“众卿之意,朕知道了,让礼部遣使朝鲜,如果逆贼李瑈肯赴京请罪,念在庄宪王的面子上,未必不能网开一面,但是他执迷不悟,就勿谓言之不预了。” 朱祁镇这样做,就是想让满朝武没有话说。 一次使者不成,再派一次,如果还不行,再派第三次,三次之后,依旧不行,到时候动武,满朝武自然没有话说。 而且也要给李瑈一点时间准备,不管是清理政敌,还是团结朝鲜两班贵族。完成徐有贞一战将朝鲜的脊梁打折的设想。 一举而两得。 朱祁镇这一句话,让众人松了一口气。虽然有些人未必不知道朱祁镇是缓兵之计,但是很多人对打朝鲜并没有什么问题,毕竟朱祁镇的内阁大臣,大多是主战派,如王骥,与刘定之,他们在乎的是现在的条件并不成熟,并不是对打朝鲜本身有什么反感。 反正朝鲜又不可能长腿跑了,等国内外环境好转一点,再拿朝鲜开刀,岂不是正好? 这一件事情就这样先按下来了。随即朱祁镇又将五军都督府的五位留了下来。顺便也将王骥给留了下来了。 却是要商议进攻朝鲜的方略。 无他。 战事或许要拖着几个月,但是预案不能不先准备好。 这毕竟不是后世,总参谋部的抽屉里,估计有厚厚一叠作战计划,打谁的都有,估计打外星人的预案都会因为不同外星人,分为abbsp; 朱祁镇说道:“凡是预则立,不预则废,朝鲜向来是朝廷恭顺藩属,朕无意加之刀兵,只是李逆如果多行不义,朕就不得不代天惩戒之,总不能事到临头慌了手脚。” “如果,朕说如何,朝廷要对朝鲜动兵,该怎么打?” 朱祁镇目光扫过几个人。 王骥当任不让,他一直想让兵部压过五军都督府,在这样重大战略发言上,总是要先声夺人。 王骥说道:“攻朝鲜,无非是三路人马。” “第一路,从凤凰卫过鸭绿江,沿着义州,平壤,汉城,一路打下去,这一条路虽然有鸭绿江天险,却可以通行大军。纵然是十万人马,也可以通行,这必然是主力。” “第二路,就是从海西,攻会宁,下咸兴,或直接南下朝鲜南三道,或攻汉城。这一路山路比较多,只是是偏师。” “第三路,就是水师直接攻江华道,自从开海以来,本朝客商来往于汉城与天津之间数不胜数,可谓轻车熟路了。” 朱祁镇想了想,估计大明攻朝鲜,也就这三条路了。 “王大学士所言极是。”孟瑛说道:“以臣所知,朝鲜兵马分为五卫,仿造朝廷五军都督府,分别是前卫。分别是忠佐卫,忠武卫,龙骧卫,虎贲卫,义兴卫。还有汉城的内禁卫,羽林卫。虽然号称几十万之数,但是实际上不过十万人马,其中也只有两支军队有战斗力,就是负责朝鲜西北的忠武卫,已经汉城本部人马内禁卫与羽林卫,其余各卫,比本朝南方各卫所好不了多少。” “南方或许有一点水师,因为打击倭寇的原因有一点战斗力,但是与我朝的水师相比,却是相差太远了。” “固然,臣以为只需出动京城五军之一,合辽东,海西两镇,再令海运总兵官王英协本部人马助战,最多再加上一点山东卫所军,就足以破敌了。” 朱祁镇点点头说道:“那么以谁为帅?” 朱祁镇此言一出,下面大将领纷纷请战,说道:“末将愿往。” 朱祁镇目光扫过这几个人,最后将目光落在曹义身上。 在孟瑛,石亨,曹义,郭登,杨洪之中,朱祁镇更属意曹义,倒不是其他将领都不能打,而是曹义在辽东镇守多年,辽东将领都是他的旧部,配合起来才更加默契。  第十九章 破朝鲜之策 第十九章 破朝鲜之策 当然有一个说不出来的理由,那就是曹义与孟瑛是一代人。 孟瑛而今也六十多岁,恍惚之间就要七十的人了。 朱祁镇不打算让孟瑛再出战了,他的年纪领兵做战不能。但是坐镇内阁,却是毫无问题的。 但是曹义不行了。 在朱祁镇的设计之中,内阁大学士应该与五军都督府剥离,以达到相互制衡的原则,之前不过是方便改革的权益之计而已,而五军都督不是养老的地方,每一个能五军都督列席的将领,都必须是当打之年。 所以,曹义年纪大了,已经不能这个位置上待多久了,朱祁镇也愿意给这位老将一次灭国之功,作为他戎马一生最后一战。 朱祁镇说道:“这一件事情就交给曹老将军了。请曹老将军多加留心,如果真到了那么一天,就是请曹老将军出马。” 曹义大喜过望,说道:“老臣明白。” 朱祁镇说道:“那么以曹老将军的意思,这一仗该怎么打?” 曹义微微思忖片刻,说道:“以朝廷而今的财力,自然要速战速决,不宜持久,以臣之见,臣提前军与辽东镇兵马列阵鸭绿江,强攻鸭绿江,想来那逆贼李氏,也是打过仗的,定然以鸭绿江天险为依靠,重兵列阵于此。” “然后以海西万骑突入朝鲜西北,直入汉城,只是山道险峻,逆贼李氏也会有所防备,至于成与不成,臣不可知,当派遣羽林,勇卫,神机,射声,四营合水军之力,直入江华道,直扑汉城。” “逆贼李氏,本就不得人心,仓促之间聚兵于鸭绿江已经是能做到的极限了。李贼如果兵马羸弱,臣就破之于鸭绿江边,如果他有一战之力,臣就等海西之军出没在平壤,绝李贼后路,如果李贼两样都能挡住,那么就看四营掏心一击了。” 朱祁镇听了,心中感叹,大国欺负小国,就是方便多了。 曹义所谓谋略,其实就是阳谋而已。 以朝鲜内部传来的消息,李瑈现在仅仅控制汉城周边而已,他想要控制全朝鲜是需要一段时间的,因为大明的突然介入,朝鲜内部斗争有加剧的迹象。 所以如果一年之内,大军入朝鲜,就如同曹义所言那样,最大的可能是李瑈根本来不及聚集举国之兵抗衡,即便能抗衡也不过是硬扛着鸭绿江天险死守而已。 面对曹义的攻势已经筋疲力尽了。 更不要说防住海西与水师这两路人马了。 特别是水师,姑且算他能守住江华岛,与汉城。但是水师突入朝鲜南三道,大军从水路进入朝鲜,李瑈如何抵挡? 这就是大国欺负小国的战略,大国有武器库之中,有无数个选择,而小国只有一个选择而已。 “好。尔等都下去准备吧。”朱祁镇说道:“对了,传海运总兵官王英入京。” 虽然朱祁镇口中说不打朝鲜,但是在座的人都知道,攻打朝鲜之事,已经是定局了,只是早晚而已。 “陛下,臣有一言。” 朱祁镇说道:“老将军请讲。” 曹义说道:“臣久在辽东,熟悉辽东天气,辽东苦寒之地,冬季冰天雪地,开春之后才开始融化,融化的时候,大地回春,一片泥泞,行不得大军,故而如果想在辽东用兵,最好在每年四月到十月这一段时间之内,甚至有些年份,十月也会下雪。请陛下明鉴。” 朱祁镇心中一凛,说道:“朕知道了。” 他听明白了曹义的言外之意,不管怎么说,朝鲜也是一个大国,即便这里说起来朝鲜好像一堪一击,但是也不敢奢望几个月之内灭亡朝鲜。所以,最后是今年三四月份出兵,要么就要等明年了。 而今已经二月了,留给朱祁镇的时间并不多了。 明年出兵的话,给李瑈一年的准备事情,朝鲜局面到底会怎么样?就不好说了,别的不说难度一定比今年打,难上十倍。 朱祁镇送走了这些人之后,来回踱步,最后猛地一顿,下定了决心,这一仗他打定了。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朱祁镇下定决心之后,也就不多想了。内承运库之中,还是有最后一笔压箱底的钱。如果不行,另想他法不迟。 有钱也能打仗,真没有钱就没有办法打仗不成了? 朱祁镇只是不想用没钱打发而已,毕竟因粮于敌,说起来容易,但是真做起来,那是字字血泪。 朱祁镇想了想问道:“郕王而今在什么地方?” 范弘说道:“郕王应该在箭台。” 朱祁镇听了之后,来了兴趣,说道:“走去看看。” 郕王成婚之后,就搬出皇宫了。只是朱祁镇对这个弟弟素来照顾,虽然紫禁城郕王想进入有些不方便,但是宫城之内,却是郕王进出自如,没有限制。 所谓上有所好,下必从之。 朱祁镇从小练习弓马,所以郕王也学习朱祁镇,练习弓马,而在北京城之中,除非出城,否则大片骑马射箭的空地,还是在宫城之中来找。 郕王毕竟是王爷,身处嫌疑之地,他也有自知之明,不想随意出城。免的他不舒服,东厂也不舒服。 所以常来宫里。 当然了,也未必不是想在朱祁镇面前凑个近乎。 毕竟朱祁钰很清楚,他的前程就是在他兄长的手中抓着。为了将来自然要在皇帝大兄面前多表现一些。 朱祁镇来到箭台,这里要通过中海,在后来中南海西边一点。他来没有来到箭台,就看见两匹马在奔驰着,上面一个大人,一个孩子。 朱祁镇远远的看过去,不由的皱眉。却是太子朱见浚居然也在射箭,叔侄两个人好像在比试一般,纷纷射在箭靶之上。 总体上来说,自然是朱祁钰更胜一筹,朱见浚毕竟还小,身体还没有长成,他所骑的也不是一匹战马,而是一匹温顺的母马。 “胡闹。”朱祁镇厉喝一声。 朱祁钰与朱见浚听见之后,纷纷下马来到朱祁镇面前,行礼说道:“拜见皇兄。”“拜见父皇。” 朱祁镇冷冷的对朱见浚说道:“你难道没有读过孝经,你说说什么是孝?” 朱见浚而今十二岁了。已经长大虎头虎脑,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淘气的时候,此刻被老子逮个正着。只能垂头丧气的说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 朱祁镇说道:“我不是不让你骑马,而今你身体尚未长成,驾驭不了大马,爱惜自己的身体,这是孝的第一要义,你难道不知道,等再过几年,我送一匹好马。” “真的。”朱见浚猛地抬头说道。 朱祁镇说道:“自然是真的,不过让你抄孝经,也是真的,不多,就是十遍。” “啊”朱见浚说道。 朱祁镇也不理他,说道:“将这事告诉皇后,让皇后检查他的功课。” “是。”范弘立即低声答应道。 朱见浚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朱祁镇忙于政务,见孩子的时间少,故而皇后操心更多一点,所以朱祁镇见了几个儿子女儿很少训斥,但是皇后却时时处罚,一时间变成了严母慈父了。 所以朱见浚更怕母亲。 “皇兄,就不必了吧。”朱祁钰小心翼翼的说道:“太子不过是贪玩了一点而已。” 朱祁镇狠狠的瞪了朱祁钰一眼,说道:“我还没有说你的。”  第二十章 郕王之意 第二十章 郕王之意 朱祁钰顿时一缩头,不敢说话了。 朱祁镇看着朱祁钰眼神有些复杂。 说实话,他刚刚穿越过来的时候,朱祁钰还是一个小娃娃。几乎是朱祁镇看着长大的,虽然朱祁镇没有怎么照顾朱祁钰。但是朱祁钰的时候,他也一直放在心上的。 甚至朱祁钰是按照朱祁镇安排大明皇族教育流程教育出来的第一人。 在大本堂与功臣弟子一起读书,然后在武学待了三年,谈不上武双全,但是经史子集,弓马骑射都有涉。 对战争,也不是太陌生的。 而原本历史上的事情,让朱祁镇心中有一个疙瘩。 虽然他明明知道,历史早已不一样了,但是朱祁镇也发现自己似乎得了皇帝的职业病,那就是多疑。 虽然他现在还能自我克制,将这种没有来由的怀疑,压制在心中,不吐露出来而已。 朱祁镇此刻忽然没有教训朱祁钰的心思,一摆手,让人将太子送回去,兄弟两人一前一后,信马由缰的在湖边逛着。 朱祁镇说道:“一晃这么多年了,当年在父皇灵前,仿佛还是昨天,你就长大了,连见浚也比我当年大了。” 朱祁钰说道:“父皇如何看见皇兄现在,一定会很欣慰的。” 朱祁镇叹息一声,说道:“欣慰什么,我就不想了,只要父王不骂我就行了,罪己诏还在太庙的,不说我了,今天是来说你的事情的。” 朱祁钰说道:“我的?” 朱祁镇说道:“朕将襄王叔封到了麓川,听闻他最近过得并不是挺好的,缅甸也是今年才算安静下来,南方的气候让我们这位王叔吃尽了苦头。” “现在又将西北四位王叔迁到北京来,只是让他们闲居,每年万石俸禄,比之在封地,落魄了不知道多少倍,连子弟如果没有功劳,连一个郡王都没有了。” “外面人说朕苛待诸王,已经到了容不下的地步,简直是荒谬。” “朕既是大明的皇帝,又是朱家的族长,岂能不为我家着想,父母之爱子为自己计长远,而镇身为一族之长,也要为家中计长远。” “天下没有不亡之国,我大明亦然,而今所谓之藩王不过是囚徒而已,不仅仅不能给国家带来好处,反而是朝廷的拖累。” “寻常百姓之家,还不养闲人的。而且这不是养不养闲人的事情,一旦我大明天下有土崩瓦解之时,而今之藩王谁能为光武?” “恐怕谁都不可能。” 襄王据说已经命不久矣,却是南方的天气让襄王这个在北方长大的人吃不消,更不要说,大战不多,但是小战不断,襄王操劳过度。久在床榻之间。 而今已经是襄王世子秉国政了。 而西北四王,却是瓦刺与大明交恶之后,也先见宣大之间攻之不动,也就息了一战而定北京的心思,反而转攻西北,西北打了一阵子,虽然战事规模不大,但是西北四位王爷就有一些吃不消了。 屡次请求迁藩国到潼关以东。 朱祁镇自然不愿意了。 就拖着。 最后四位藩王答应朝廷,从此只领藩王俸禄,至于藩王以下,要藩王负责。也就是除却藩王嫡子继承之外,其他儿子就没有爵位了。 同样朱祁镇也同意四家王族子弟出仕。 毕竟这四位藩王,都是太祖封出去的,距离皇家血脉太远了,不管皇帝怎么变动,都论不到他们。在某些问题上,反而比近支皇室可靠。 当然了官方面,暂且不好说。毕竟没有功名,想当上大官是不大可能,倒是这些藩王子弟都进入大本堂到武学,现在还没有培养出来。 但是将来,朱祁镇估计大明高级将领之中,有宗室将领的一席之地。 这也算是巩固皇权的另外一个措施。 之前朱祁镇仅仅是截留了藩王俸禄,而今通过西北四王,打开了一个缺口,看下面藩王的反应,对于朱祁镇来说,大部分藩王,朱祁镇都准备迁回南北两京,有些实在不想回来的也行,不过俸禄没有那么多了。 朱祁镇对于大明的藩王制度,一直在矢志不渝的推进,随着朱祁镇的大权在握,这速度在一点一点的加快。 郕王说道:“臣弟明白皇兄的深意。皇兄是想让大明藩王封在远服之地,将来中原有变,各地藩王还有勤王之功,这是太祖之本意。” 朱祁镇说道:“我不指望他们有什么勤王之心,只求将来真有那么一天,有人能为光武就行了,实在不行,做刘备,也算是对得起我们这些泉下之人的良苦用心了。” “朕之前一直没有让你就藩,不是准备让你在京城当富贵闲人,而是想让与襄王叔一般,为我大明镇守一方,之前是朕没有开疆扩土。不知道该将你封到什么地方?今日却是一个机会。” 朱祁钰立即会意说道:“是朝鲜?” “对。”朱祁镇说道:“就是朝鲜,我这一次最后一次问你,你如果不想去,也可以不去,但是今后却只能在京城,与西北四王一般了。” “臣弟去。”朱祁钰说道:“臣弟从小跟随皇兄练习弓马,就是为了有一天能为大明效力,臣弟明白皇兄的苦心,如果让臣弟困在一座城池之内,一辈子当富贵闲人,臣弟宁可死。” 只有尝过权力的滋味的人,才知道权力的可贵。 郕王就是这样一个人。 他从小就在权力场中长大,如果他一辈子就注定与权力无关,他也没有那么多想法了,但是当他知道,他有一天能够接触到权力。 他心中野心就按捺不住了。 就好像历史上一般。 朱祁镇说道:“好,有些事情,你要往外面说,如果一切顺利今年你就能住进汉城之中,因为朝鲜李家会绝嗣,到时候你就是朝鲜王。” “你的任何很重的,朝廷要对付瓦刺,不可能留很多精兵给你,而朝鲜又是海西的大后方,将来很多人力物力都要在海西征召,你要安抚百姓,为大明所用。你都要用心。” 朱祁钰说道:“臣弟明白。” 朱祁镇想了想,说道:“有一件事情我要先说明白,那就是你这个朝鲜王当不了多久的,朕不是小气,而是朝鲜距离北京太近了。” “从朝鲜到天津,不过一两日水程。朕自然不担心你,甚至你侄儿也不会担心你这个王叔,但是我们都会老会死,不要给子孙后代留下隐患。” “对谁都不好。” “朝鲜以东有一个国家,将来会是你的封地,在那里,你家可以万世一系。” 朱祁钰说道:“可是日本?” 朱祁镇说道:“正是。” 朱祁钰还没有到朝鲜,对朝鲜也没有太多的利益纠葛,故而丝毫不在意。说道:“臣弟明白。” 朱祁镇两人走纵马而行,朱祁镇忽然看见一处农庄,乃是他当时建立的试验田,他所有关于农业的想法,都在这里实验。 朱祁镇说道:“走,我们去看看。” 两人下马,进入庄子,立即有主管太监出来行礼。 朱祁镇丝毫不以为意,只是一挥手,就大步走了进去。却看里面各种庄稼长得相当旺盛,还有各种各样的菜蔬,各地新奇作物都能在这里找到。 朱祁镇看了一遍,知道下面的人还是挺用心的,朱祁镇忽然问道:“青贮之事,进展如何?” 这是朱祁镇一直心心念念的农业技术,也是朱祁镇心中用来征服草原的神兵利器之一。 所以每次到这里都会问上一问。  第二十一章 青贮 第二十一章 青贮 “回禀陛下,已经有成效了。”一个太监说道。 朱祁镇眉头一挑,说道:“哦,去看看。” 青贮这项技术,说简单也简单,据说在公元前古埃及人,就已经发明了这一项技术了。甚至在中国古代农书之中,也有相当多的类似原理的记载。 但是在中国大规模运用,却是在抗日战争时期了。 青贮到底有什么好处,让朱祁镇心心念念,将他视为与羊毛纺织一起作为统治草原的两大神兵利器,胜过十万雄师。 青贮说起来神奇万分,其实就是一种牧草发酵储存的技术。 可以让草原上在夏季储存好牧草,到了冬季让牲口食用。而且经过发酵的牧草饲料,会更有营养。 看起来,并不是神奇的技术,但是在朱祁镇看来,这是战略级别的技术。 在草原上各部落都是逐水草而居,按季节迁居,形成一道游牧的路线,但是有了这种技术,各部落就能在夏季储存牧草,在冬季食用。 换一句话来说,那就是草原上有了定居的可能。 游牧民族之游牧,并非他们喜欢这种颠沛流离的生活,而是他们没有别的办法。 一切习俗都建立在生产力发展的基础之上的。 每当冬季,游牧部落就不知道有多少牲口饿死,甚至人员饿死,每一个冬季对于蒙古各部来说,都是一个难熬的关卡。 一旦有了这个技术,草原上生产力就有大大增加,甚至草原上人口承载力,也会大大增加。 对朱祁镇来说,这是一件好事。 这样的基础技术,是很难保密的。 但是对于朱祁镇来说,他宁愿对付一个因为青贮技术有极大发展蒙古帝国,也不愿意面对而今由一个个游牧部落构成的瓦刺。 原因很简单。 一旦游牧部落发现定居的好处,就不可能轻易迁徙了。 那么他们的中心城池在西伯利亚上,只有一个决战之地,如果太宗皇帝还在,决计能将这个地方打穿。 朱祁镇就是耗尽天下财力,也能取得一场关键性决胜。 而不是满草原与蒙古人做迷藏。 更不要说,蒙古部落有了定居的能力,大明朝廷就可以在草原之上修建几座雄城,掌控草原。也就是列郡漠北成为了可能。 有时候生产力的进步,反而造成了某些战略优势的丧事。 有了这项技术,朱祁镇对瓦刺,不再像汉之对匈奴,唐之对突厥了,而是一种新的战略模式翻开了。 几个太监几步带着朱祁镇来到了一个大土堆前面,让几个太监上前,将上面一层层的土扒开,露出里面草料。 旁边的太监介绍道:“这是去年秋季收集的苜蓿,而今还是青色,已经让牲口吃过了,牲口也很喜欢吃。” 朱祁镇闻到一股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凡是不大好闻的味道,但是想想这个技术的战略意义,对这种味道根本忽略不计,几步上前,伸手去抓这些青贮料,弄得手上沾满了莫名的液体。 说起来这个技术,也不是太黑科技。 不过是,封闭,与氧气隔绝,并保持一定的湿度,让厌氧菌发酵而已,只是说起来容易,真正做起来,这已经试验了好些难了。 每年冬天都要封闭几十窖。到了今天总算是成功了。 朱祁镇大笑道:“范弘,赏。” 范弘说道:“是。” 朱祁镇不会关注这些下太监如何赏赐,不过有朱祁镇这一句话,少不了下面太监的好处,朱祁镇还不满意,说道:“那个他,掌管南海子。今后战马都用这个来喂,我会检查的。” “多谢陛下,多谢陛下。” 南海子是北京附近的一处马场,还是皇家御用马场,有一处不大的马群,大概有几百匹,却是放养的,而不是圈养的。 所以这里的战马都是一等一的好,所谓的御马是也。 朱祁镇又对范弘说道:“如果南海子用了可行,那么御马监所有战马都试试用这个法子。然后一步步推广开来。” 随即朱祁镇又想到了,兰州毛纺厂,也是少府在西北最大的一处产业 总体来说,少府的产业都是分布在京畿,与江南一带,矿场或许因为矿场的位置不同,各省都有。 但是在西北最大的产业,就是在兰县的毛纺厂。 顾名思义,这毛纺厂所产就是用羊毛所织成的布匹。只是不知道是羊毛的问题,还是因为那一个技术环节的问题。 总之,兰县那边,产不出那中能穿在身上的衣服。当然不是完全没有,有一些就是贡品级别的,珍贵无比。只能在宫内流传的。 至于大部分产出的都是地毯一般的厚重而有些毛糙的布匹。 这也是少府所有产业之中,唯一赔钱的产业。 因为这些布匹,又贵又不好,不能穿在身上。朱祁镇只能想办法,将这些布匹用在军中,倒不是朱祁镇对士卒不好,但是在他想来,一些帐篷了,包裹武器的遮盖用的布,用这个应该可以。 但是一些厚麻布也是可以的,也比这些布要便宜多了,所以总体上说,还是亏了。 只是而今的少府是亏的起。 毕竟刘定之的能力还不错的,最少任何矿场作坊,到了刘定之手中,都能说清楚是亏是赚,不如之前在太监手中,这是一个谁也说不上来的问题。 毕竟太监们一个个只管自己能捞到钱,至于朝廷是亏是赚,他们都不在乎。 否则每年宫廷的花费也不会越来越高。 朱祁钰好奇的问道:“皇兄,这是什么?” 朱祁镇笑道:“亡瓦刺之利器,灭蒙古之神剑。”他不去看朱祁钰满脸看不懂的表情,他心中暗道:“虽然羊毛纺织业,还没有达成我想要的规模,但是只要坚持下去,日复一日的纺织改进,总有改进品质,或者降低成本的一日。” “如此灭亡瓦刺的善后事宜,已经有了一个眉目了,只等杀了也先,灭瓦刺了。” 虽然兰县那边的羊毛布,还是不行,但是如果真的便宜到一定程度了,即便是穿上去浑身扎扎,但是也会有大量贫困百姓会用的。 毕竟大明还不是一个物资极大富裕的社会。 这两项技术革命,再加上大量轨道的修建,足够大明在草原之上建立起有效的统治了。 朱祁镇努力几十年,兵已备,财虽然缺少一点,但不是挤不出来,其他各种条件,都成熟,或者将近成熟了。 打击蒙古或者瓦刺,只是一个开始,如果将草原纳入大明的版图之中,才是朱祁镇一直心心念念所在。 万事具备,只等一战了。 大战到底在什么地方先开始? 朱祁镇心中隐隐约约有所判断,大概在灭朝鲜之后,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就是明年。 正统二十年,决计是不平凡的一年。 此刻在草原之上,也先并不知道朱祁镇二十年厚积薄发的总计划,已经到了最后完成阶段。而也先也感觉,绰罗斯家族三代人,从马哈木,脱欢,到他也先,三代人的努力,也要走到了终点。 那就是完成瓦刺部落,到瓦刺帝国的转变。 而今也先将孛儿只斤家族已经彻底打倒了,但是有最后一个隐忧,却是他要解决的。那就是瓦刺内部问题。 一般将瓦刺当做一个整体,这对也,也不对。 瓦刺固然是团结在绰罗斯家族周围一个整体,但是他们也是一个部落联盟。绰罗斯家族不过瓦刺这个部落联盟的主导者,或者是盟主。  第二十二章 鸿门宴 第二十二章 鸿门宴 但是瓦刺内部各部能够承受绰罗斯家族从盟主到皇帝的转变吗? 而且也先对孛儿只斤家族的赶尽杀绝,也伤害到了瓦刺内部的感情。 无他,就绰罗斯家族来说,他与孛儿只斤家族之间的关系也是非常紧密的,可以说是世代联姻。 这种联姻,从大元还没有灭亡的时候就开始了。 甚至瓦刺部落联盟之中,也未必没有姓孛儿只斤的。 也就是说他们对蒙古帝国是有继承权的。 也先扩大打击面自然误伤无数。 瓦刺内部也有不稳的迹象。 此刻的也先,似乎什么也不知道。 大帐之中,无数部落首领热热闹闹的,举杯欢庆。 也先微微一平手,所有人热闹都平静下来。 也先起身端着一杯酒来到阿刺知院身前,说道:“阿刺,你是我的左膀右臂,而今兀良哈三部,降而复叛,以为躲在大宁,受明人庇护,我就奈何不了了。你就代我去征讨兀良哈,顺便也看看明军的虚实。” 阿刺知院单膝跪下,双手接过酒杯,说道:“请大汗放心,兀良哈定然会臣服在你的脚下。” 也先说道:“好,有你这一句话,我就放心了。” 阿刺知院端着这一杯酒却不喝,忽然洒在地面上,说道:只是大汗,我不知道这一杯酒与给我家老二喝的一样吗?” 这一句话一出,整个帐篷之中都静了下来。 阿刺知院有两个儿子,长子死在紫荆关一战,而次子前不久也死了,却死在毒酒之下,谁下的手,没有人说,但是阿刺却怀疑是也先下的手。 因为也先成为大汗了,阿刺知院也觉得自己这么多年忠心耿耿,也该有所赏赐,他向也先求太师之位。 要知道太师之位,一直是绰罗斯家族世袭的。 而阿刺知院这一件事情,被也先视为冒犯,也先也恍然觉得,阿刺知院的势力也太大了,凡是征战,也先必以阿刺知院为副。 也先打过的重大战役,不论那一战都有阿刺知院的功劳。 也先自己刚刚将孛儿只斤家族几乎赶尽杀绝,再看阿刺知院的势力,忽然有一种锋芒在背的感觉。 因为也先知道,他的根基乃是在瓦刺近十万铁骑,但是阿刺知院对他的根本力量也是有影响力的。 不管阿刺知院有没有背叛也先的心思,但是阿刺知院都到了不得不消弱的时候了。 而且而今孛儿只斤家族已经偃旗息鼓,似乎满草原没有一个孛儿只斤家族的人存在了。这样的情况之下,阿刺知院就成为也先必须除掉的人。 其实倒不是一定要除掉。 只能说比起权谋之道,蒙古人与大明不在一个档次之上。 在大明制度健全,完全可以让阿刺知院做一个富贵闲人,或者让他脱离兵权,就好像是张辅一般,君臣之间善始善终。 但是在瓦刺这边根本行不通。 无他,被每一个将领统率的军队,既是他的部下,又是他的部落,有显著的分封特性,两者根本不可分割。 也先根本无法将阿刺知院,与他的部下分开。 所以,只能有一个策略了。 那就是给他神圣的死亡。 阿刺知院在这一件事情上,反应有一些迟钝。 当他的次子死的不明不白的时候,苍茫白发老将,却膝下再无一子,此刻他才知道,他世代效忠的家族,已经成为他最大的敌人了。 而他也做出了应对。 征伐兀良哈就是阿刺知院提出并主动请缨的。兀良哈在瓦刺与脱脱不花之间的战斗之中,选择站在脱脱不花这边。 结果也显而易见了。脱脱不花被杀了。余部星散。 兀良哈一面向瓦刺投降,一面向东北方向迁居,准备避开瓦刺的锋芒。暗地里又向大明臣服,想得到大明的支持。 这种勾勾搭搭的举动,也先未必不知道。但是他觉得最重要的是内患,只有解决了内部问题,那么不管兀良哈,还是大明,瓦刺都不惧怕。 阿刺知院却抢先出招,想要以领兵在外的方式保全自己。 也先也就将计就计,让阿刺知院死在出征的路上,怎么才能让阿刺知院死在出征的道路上,自然是这一杯,也先亲自端上来的酒了。 不要以为这种毒酒太陋了,这也算是蒙古人的传统了,别的不说,成吉思汗的四儿子拖雷,就是死在这样的毒酒之下。 这或许是一种政治传统。 当然了,在场很多人并不知道这一件事情的猫腻,但是还是有人知道的。 这也算是一种政治原则了,如果阿刺知院喝下毒酒,他死之后,他的部落能够得到保全,就好像是托雷死后,托雷的儿子们并没有得到压制。 但是此刻阿刺知院却打破了这种默契。 也先脸上的笑容,一点点的消融,一点点的变冷,说道:“阿刺你想怎么样?” 阿刺知院猛地起身,说道:“我先怎么样?我想问大汗,你想怎么样?”阿刺知院猛地掀开衣服,露出伤口累累的上身。他说道:“我阿刺,十四岁起跟随先太师出生入死,无战不与,在战场之上,从来没有胆怯半分,连我的儿子,都死在战场之上,自问平生,无负大汗,大汗以为我之功劳,当不得一太师?” “纵然我担不得一太师,是我痴心妄想,但是我儿何罪?罪我即可,我唯有一子,大汗杀之,而今还希望我阿刺束手就擒吗?” 也先淡淡说道:“你想怎么样?这些废话,不用再说,你只说你想怎么样?” 事到如今,也先根本没有心思听他废话了,昔日之君臣,今日之敌我,不管是什么原因,走到今日。都已经覆水难收了。 说一些往事,根本是废话。 阿刺大笑说道:“大汗杀人无数,汉儿之血在身,兀良哈之血在身,女真之血在身,察合台之血在身,脱脱不花大王之血在身,而今大汗之血,当在我身了。” “杀人者,人必杀之。” 阿刺知院话音未落,身后的宾客之中,纷纷拔刀,而也先身边的侍卫也纷纷拔刀,一时间双方剑拔弩张。 似乎一个会意错误,就是一场火并的开始。 也先说道:“我没有想到,你我之间会有今日这一日,不过,你以为这些人就能杀了我吗?” 此刻忽然听见外面喊杀之声阵阵。 却是双方的伏兵撞在一起了。 之前属于同一阵营的将士,此刻各为其主开始厮杀了。 可见双方不约而同都选择了这一日。 在也先的计划之中,如果阿刺知院今日就范,也就罢了,反正他派了他弟弟大同王,担任阿刺知院的副将。 如果阿刺知院今日喝下这一杯酒,在路上身死,自然是大同王掌管阿刺知院所部人马。 为了以防万一,也先也安排了人手。 只是也先没有想到,阿刺知院也选择今日发难。 在大帐之中,双方几十个互相对峙,在外面战马环绕,鲜血都飞溅在帐篷之上。 也先忽然说道:“阿刺,你我这么多年的交情,待在这里等外面胜负如何?你想你也不甘心,不如 你我都退出这帐篷,双方各凭本事,在战场之上决一胜负,如果你真能取我性命,我将人头给你又如何?” 阿刺知院目光扫过身边一些人,心中微微一叹,知道局势对他不利。 无他,他的威望无法与也先相比。 大帐之中的人虽然经过他的安排,站他这边的人,才有一半,但是他也能看得出来,有些人的立场并不是那么坚定。  第二十三章 阿刺知院之死 第二十三章 阿刺知院之死 有今日之变,阿刺知院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只是他作为一个将领,在这种情况下等外面大战的结果,实在让他不甘心。 他心中默默计算,暗道:“如果放也先离开,他一时间也召集不到多少人马,如果想征召更多人马,恐怕就离开这里,我也正好带部东去,与兀良哈联合。” “如果他真愿意带身边之兵,与我决一死战,我也让他看看,我阿刺知院的厉害。” “好。”阿刺知院说道。 随即双方缓缓的后退,退出了帐篷之后,自然被各自的人马簇拥在中间,此刻当时的营地,已经被无数马匹踏成了平地。 也先回到本阵之中。伯颜贴木儿立即上前说道:“大哥,你没事吧。” 也先摆摆手说道:“无妨小阵仗了。” 伯颜帖木儿说道:“阿刺准备怎么办?” 也先冷笑一声说道:“今日是事有突然,我没有想到阿刺给我来这一手,但是在阿刺退出帐篷的时候,他就已经没有机会了。” 伯颜贴木儿大吃一惊,随即想到了什么,心中一愣,似乎不敢直视也先。 不过片刻之后,对面就掀起了喊杀之声,也先一挥手,数千大军进攻,瞬间将阿刺知院所部给荡平了。 之所以这么容易,却是阿刺知院已经死了。 是的,他死了,死的不明不白的。 在准备进攻的时候,被自己的亲卫一剑刺死了。 也先看着阿刺知院的头颅,装模作样的叹息一声,说道:“厚葬之。” 历史上,也先就死在阿刺知院的突然袭击之下。只是朱祁镇带来的蝴蝶效应。 朱祁镇极度重视情报工作,如果不是也先有喜宁这个一个暗子,从一开始朱祁镇的举动就在也先的视线之中,也先非吃一个大亏不可。 但是这也给也先提了一个醒。 正因为朱祁镇这样做,也先才重用张宗周,并组建了一支暗卫,当然了他所组建的暗卫,也无法与大明锦衣卫相比。 但是在漠北这个范围之内,占据了主场优势,也是锦衣卫最直接的对手。 甚至猫儿庄之战前期的情报之战,未必没有暗卫的手笔。 当也先尝到了好处之后,岂能不监视下面各部首领的动静,在瓦刺内部各大臣身边都安插了人手。 毕竟绰罗斯家族或许不是瓦刺之王,但也差不多了,影响力根深蒂固。想神不知鬼不觉的安插一些人手,却是能够轻易能做到的。 说实话,阿刺知院这一次突然发难,做的并不是太差,最少也先安排的人手,事先都不知道,也是事发之后才知道的。 但是事情一挑明了。就触发了也先之前下达刺杀阿刺知院的命令。 阿刺知院刚刚回到自己军中,有一个来汇报情况,在三步之内,被人用手铳一铳打在身上。引起了全军大乱。 才让也先如此轻易将这一次叛乱平定下来。 只是也先也知道,表明上的混乱好平定,但是内心之中的混乱却不好平定了,因为阿刺知院不是别人。是多少年来一直为瓦刺出生入死的大将。 他不知道有多少旧部瓦刺之中,也先也感受到他要适可而止了。大清洗不能再清洗下去了。 也先正想办法安抚人心的时候,忽然见张宗周过来,说道:“大汗,科尔沁诸部,拥护脱脱不花次子为汗,号召蒙古各部讨伐大汗。” 也先听了,脸色顿时冷了下来,说道:“杀了一个,还有一个,真是野草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看来我斩草除根做的还不够。” 张宗周说道:“大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阿刺之死,已经让瓦刺各部人心浮动了,而今蒙古各部再次叛乱,大汗即便在杀了这几部,待明军来攻,大汗还能动用多少人马?” 也先说道:“你觉得该怎么办?” 张宗周说道:“不如网开一面,善待孛儿只斤遗孤” 也先冷笑一声,说道:“先生毕竟是汉人,不懂蒙古人,对于蒙古人,任何缓和在别人看来就是懦弱。” “而大草原上,是容不下一个懦夫的。” “只拿拿起刀的那一刻起,就必须杀下去,直到杀死所有敌人,让所有人都臣服,或者,就如阿刺知院所说的,杀人者,人恒杀之。” “这就是草原的法则,大草原的子民呼喊着慈父,现实却要一个暴君。” 也先说道:“传令各部,让战士们带上战马,带上长刀,我带他们去狩,我会给他们带来女人,草场,与粮食,而他们要带给我天下。” “呜呜呜”的号角之声,再次响起,也先身上阿刺知院的血都还没有干,就要奔赴下一场战场了。 不过也先估计,孛儿只斤的反叛,已经到此为止了。 毕竟精神无法战胜钢铁。 也先对孛儿只斤一次又一次的杀戮,不惜误伤到瓦刺本身的杀戮,已经大大的摧残了孛儿只斤家族的力量。 此刻孛儿只斤所剩的力量已经不多了。 甚至如果他不是阿刺事先与他们有所联系,他们甚至不敢举起叛旗。 草原上的冲突,很快的传到了北京。 如此大事如果锦衣卫不知道的话,就白费每年几十万两的经费了。 朱祁镇见了这个消息,大喜过望。 他对草原上的判断与也先一样。 这一场战争胜利者定然是也先。但是即便也先再厉害,这一场战争之后,他也需要大半年来添伤口。 也就是说边境的防御压力大减。 从北方的战略压力减缓,让出兵朝鲜免除了一个方面的压力。今日三月到四月之间出兵的阻碍又少了一些。 朱祁镇大喜过望。 立即问范弘说道:“前往朝鲜的使臣,现在到了什么地方了?” 范弘说道:“老奴吩咐他们是走海路的,估计十几天就能回来,大概在会试之后能够回来。” 正统十九年,乃是会试年。 不过朱祁镇已经很少干预会试了。 为了防止群臣结党营私,朱祁镇有意将主考官都是翰林院的老翰林,就是那种有学问,在政治上没有多少影响力的人来担任。 虽然主考过一次,会有一些提拔。但是主考官位置不高,将来攀附的人就少一些。 只是陈循有些不一样。 陈循权威轻了,内外都是,内外大臣之中,有好多资历能力在陈循之上的,朱祁镇特别令今年的主考官乃是陈循。 让陈循扩充一下政治上的班底。 虽然这些新进士想派上用场,也是一两年之后,但是陈循当首辅也不是而今一年的,朱祁镇不会轻易换首辅的。 除非首辅犯了大错,要么是重大的战略转变。否则首辅一般能当数年。 毕竟在大明这样复杂的大国,政策延续与平稳,是非常重要。而且不仅仅是中枢如此,地方官也是如此的。 每一任地方官最少做一任,一年数迁的事情,在现在的官场,是一个非常稀奇的事情。 朱祁镇点点头,心中默算:“三月会试,会试之后,再派一次使者,大军就可以同时出兵了,在大军兵临鸭绿江之前,还能让使者跑一个来回。” “如此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唯一让我不大放心的就是水师了。”朱祁镇心中暗道。 虽然这几年海运份额一直在增加,但是这些水师都是用来运输粮食的,而不是用来打仗的。 水师到底能不能打仗,朱祁镇不大了解。 奏折上写的花团锦簇,一上阵就丢人现眼的事情,他已经经历过一次了。 朱祁镇问道:“王英到了没有?”  第二十四章 海运现状 第二十四章 海运现状 范弘说道:“陛下,刚刚下面传来消息,海运总兵官王英已经进京了。” 朱祁镇说道:“让他越次觐见。” 之前朱祁镇还不是这么急,但是北方战略压力一清,朱祁镇决定加快准备的脚步。 就这样王英刚刚到了京师,还没有坐稳屁股,也没有来得及拜访京中的靠山。他现在正想办法与户部尚书何渊搭上关系。 王英靠山有两处,一处是王英所依仗的当年义父留下的宫中关系,但是已经很淡薄了,毕竟多年过去了,而且而今内臣已经风光不在了。 再有就是官的靠山,第一个靠山是李时勉,只是李时勉已经在正统十六年病逝家中。后来是周忱。毕竟周忱主持各种财政改革,海运也是他打出的牌,王英是好容易才与首辅搭上关系了。 周忱去后,王英就想办法与何渊搭上关系,毕竟王英从本质上来说,是在办户部的差事。 只是他还没有来得及攀关系,就被拉进宫中了。 而今的王英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年轻想要在京中搏一个功名的年轻人,而是一个成熟的大明将官了。 甚至在正统十四年的时候,有人为王英请封伯,理由是不绝粮道,在正统十四年的关键时刻,运河一时间不通,京城的粮草,乃至于宣大的粮草,都是通过海运运过来的。 说起来王英也是有功劳的。 但是被朱祁镇否决了。 无他,王英毕竟没有上战场,虽然他也杀过海盗,但是不可能仅仅因为这一点点小事而封爵,如此的话,大明的爵位也太不值钱了吧。 不过朱祁镇对王英还是有好感的,无他,他是朱祁镇一手提拔起来的班底。 故而朱祁镇在乾清宫接见了王英。 寒暄了几句,朱祁镇直接说道:“而今海运的船队如何?” 王英立即回答说道:“而今海运船队有一万七千余人,大船一百二十艘,一次可以运输二百万石粮食,春秋两季,一年可以运输四百五十万石粮食到天津,小船三千余艘,分别布置在登莱,金州,淮安,宁波,负责沿海运输,登莱之间负责辽东粮道,宁波负责从宁波到朝鲜,然后转道海西。” “如果大船有闲的话,也会派大船,如果船只不够的话,也会雇佣民船。” 朱祁镇说道:“民船,而今海上民船很多吗?” 王英说道:“圣明不过陛下,开海以来,各地口岸发展迅速,大小船只数不胜数,只是朝廷有令,民船不得超过三桅,大船不多,但是几百料的船只,遍地都是,从日本到南洋,几乎所有地方都有本朝的船只,有人说,这些船只可以从排出一道从北京到南京的桥梁。” 朱祁镇明知道王英是在拍马屁。但是依然很高兴。 可以说开海之事,是朱祁镇做出的第一个决策,十几年后,已经给反馈。 大明沿海一带经济在迅速发展,虽然福建因为地少人稠的缘故,有一点点小麻烦,但是夷州开拓以来,这些问题,也在缓解之中。 朱祁镇说道:“卿从江南而来,江南灾情如何?” 王英说道:“不容乐观,臣本福建人,祖上易居南京,半辈子都在江南渡过,从来没有见如此大雪,臣来的时候,江南灾民无数,去年冬天无数稻田都结冰了,今年的收成恐怕不行了。不过王大人,在江南赈灾很是得力,百姓都说前有周青天,后有王青天。” 朱祁镇听了,忽然有些黯然。 周青天是谁?不就是周忱吗。 朱祁镇心中黯然一扫而过,问王英说道:“你估计江南今年灾民大概有多少?” 王英说道:“臣是武臣,不理民政,这个臣实在不知道?” “无妨。”朱祁镇说道:“你不是说你久在江南,应该心中有谱才是?” 王英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臣以为当在百万之数。” 朱祁镇心中暗道:“百万。” 什么数字一打乘以百万都不是一个小问题。 以一个壮汉一天吃一升粮食,一百万人一天就要一万石米,故而这一百万人不可能都是壮汉,但是朱祁镇估计灾民数量也不可能只有一百万,大抵官员在朱祁镇这个说的话,都有打一个折扣而已。 而夏稻成熟大抵百日左右,朱祁镇粗粗估计,维持这么多人的生存,大概在一百万石到一百五十万石之间。 而今年粮税也是想都不要想了。这里里外外大概有五六百万石的粮食缺口。 固然是一个沉重的粮食负担,但是大明还撑得住。 最让朱祁镇撑得住的是,河北八府,经过朱祁镇大力修整水利,河北已经成为北方粮食生产中心了。 故而河北粮食,比之江南,比之湖广都是差了多。 但是不用长途运输,是他最大的好处。 朱祁镇预估了最坏的情况,觉得江南的灾情固然严重,但是影响不到北方用兵。毕竟南京,还有运河一线,本来就有很多粮仓。 朱祁镇问王英,说道:“朝鲜的事情,你听说了吗?” 王英精神一震,说道:“臣已经听说了,李逆无君无父,枉顾人伦,实在在是十恶不赦。” 王英对于将他突然召到京师,也是有所猜想的。 毕竟他每年两次押队运输粮食到天津。如果事情不着急,待三四个月的时候,南方起,他第一次押运就要到了。 不用这么着急,专门让他急速赴京。 他所能猜测的就是朝鲜的事情了。 朱祁镇说道:“不错,朕已经数次下诏,令起改过自新,朕看在庄宪王的面子上,既往不咎,但此獠狼心狗肺,居然置朕旨意于不顾,杀害亲弟,亲侄,孰可忍孰不可忍?朕有意讨伐朝鲜。” 王英立即会意,说道:“臣请军前效力。” 朱祁镇一笑,说道:“自然有你军前效力的时候,你且说说,以而今船队可以运输多少人员到朝鲜。” 王英说道:“陛下只要下令,纵然是百万之众,臣也能运输到朝鲜去。大船一百二十艘,遮洋船数以千计,还有大大小小的民船,只要陛下下令,天下船主无不乐为陛下所用。” 朱祁镇说道:“船只上有什么武备?” 王英说道:“大船之上,有千斤大将军炮十尊,五百斤大将军炮,已经百斤炮近百,大船在海上,俨然海上城池,坚不可摧。而臣多次到朝鲜,甚至有几次还征用朝鲜水师船只运输,自然朝鲜水师船只是什么样子的。” “与朝廷遮洋船,相差不大。以大船临之,居高临下,以大欺小,无所不克。” 朱祁镇说道:“既然如此,你就去见丰润侯曹将军,自然有用你的事情,如果这一次做好了,说不得这一战下来,你还能挣一个伯爵。” 王英一听,立即说道:“臣谢陛下隆恩。臣此去,定然竭尽全力报效朝廷。” 朱祁镇挥挥手,让王英退下去。 朱祁镇这里奏折还多的,而且朱祁镇只是确定水师的实力而已,具体战略计划,他既然已经托付给曹义了,就不会越俎代庖。自然要让王英去曹义麾下听用。 “不过,而今有些事情,也要开始准备起来了。”朱祁镇想道,于是下令,天津仓中转运一百万石粮食到凤凰卫,并下令从内承运库之中,转五百万两到兵部。 如此一来,朱祁镇的内承运库之中就空了一大半了。 这对朱祁镇来说,这并不算什么,因为他的内承运库,其实起到了北宋封桩银的作用,本身就是用来打仗的。  第二十五章 会试 第二十五章 会试 三月初一。 清晨,阳光从东方打过来,将人影拉出长长的轮廓。 大队人马鱼贯而入。 这些都是新科会试。踩着早上清冷的晨光,一步步的走在太和殿前的青砖地面之上。 大殿之前,已经有无数大汉将军,威武雄壮之极。 一张张案几都已经准备好了。 随即响鞭响起,无数人高呼万岁。 一个个新科进士,纷纷行礼。 朱祁镇在龙椅上落座,几个大学士,还有十几个翰林学士都在他台阶之上。朱祁镇微微点头示意。 立即有太监高声喊道:“免礼。” 随即宣读考题,开始考试了。 这一次的考题,是朱祁镇提出的,那就是何以聚财? 当然了,不会是这么简单四个字,而是列举朝廷这么多年需要用钱的地方,最后说出而今国库艰难的现状。最后问这四个字。 让朱祁镇不得不承认一件事情,那就是陈循与周忱之间是有差距的。 而且差距是相当之大的。 周忱在的时候,不仅仅是开源,而且在节流。 将大明朝廷日常开销压制在一定范围之内。但是陈循却做不到这一点,陈循上台这几个月,已经得到朝廷上下的认可。 只是朝廷的开支,却多了起来。 不是指赈灾开支,而是日常维持的成本。 朱祁镇不知道是陈循慷朝廷之慨,收买人心,还是能力不足。 但这一点事情,不是换掉一个首辅的理由。 满意不满意都要用他的。不过该敲打还是要敲打的。 朱祁镇就用了这个题目。这一次考试乃是陈循主考,至于陈循悟不悟,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了。 朱祁镇也只是礼仪性的出席而已。 等所有人的都开始答题之后,就离开了。 毕竟他们考试会直接考到傍晚,甚至不吃中午饭,用干粮糕点之类充饥。 朱祁镇自然不会等他们。 三日之后,内阁将前十名的考卷呈上了。 朱祁镇随意看了看,毕竟这是大明将来的人才,虽然朱祁镇不喜欢一考定终身,但是也不得不承认,能考到前十的都是有自己的过人之处。 即便让他们与同辈再次竞争,他们也很大概率走到前面。 更不要说,科名在前的一些隐性好处,即便是朱祁镇也无法否定。 只是朱祁镇只是草草一翻。却发现一个大惊喜。 很多人对财富理解,都是从儒家经典之中来的,甚至有一个言下之意,国君最大的财产,乃是天下百姓,他朱祁镇不应该关注国库之中结余多少,而应该关心百姓如何。 这对不对? 是正确的废话,没有一点实用价值。 朱祁镇毫不犹豫的将这一张试卷打出前十,让后面依次补充上来便是。 不过,有一卷试卷,却给朱祁镇带来大惊喜。 “然人之所以生,必有所以养而后可以聚之,又在乎生天下之财,使百物足以给其用,有以为聚居衣食之资而无离散失所之患” 朱祁镇忍不住叫好。 无他,这一句话否定了,天下财富有定数,不在官而在民。 甚至将财富的产生与人的生养有直接的关系,几乎是劳动产生财富的另类表达。朱祁镇简直大喜过望。 周忱的财政改革,下面士林一直有异议,即便周忱谥号,忠。但是也挡不住身后很多人对他暴敛之臣的评价。 这一点,让朱祁镇很无奈。 甚至形成一个怪圈。 反正为政府增加收入的大臣,都有不好的评价,乃是暴敛之臣,任何放任税源流失的大臣,却是宽厚仁德,爱民如子。 让朱祁镇评价,就是小仁乃大仁之贼。 没有赋税,朝廷该怎么运行? 没有赋税,朝廷该怎么赈灾? 没有赋税,朝廷该怎么抵抗外辱? 只是对很多人来说,这些都不理解,也不想理解,不管你说的天花乱坠。反正天下财富,不在官就在民。 在官的多了,自然是剥削百姓,自然是暴敛之臣。 甚至这种舆论之下,大明财政不产生危机才是咄咄怪事。 朱祁镇一直想扭转这种氛围,但是这种经义上的争论,朱祁镇很不好下手。 一,朱祁镇虽然有过几年中国经史教育,但是在这上面的造诣并不高。原因无他,古代经史博大精深,并非朱祁镇几年之间就可以学透的。而且当时学习的时候,朱祁镇更多是在揣摩权谋之道,而并非经义本身。 二,就是朱祁镇也不好插手。最主要是不好直接插手。 说起来,儒家每一个学派的产生,发展与没落,其实都与皇权有关系,但是有关系是有关系,让皇帝直接下场当学问上的大宗师,所谓之君师一体,看起来很美妙,但是隐患太大了。 朱祁镇即便是插手,也必须先有人提出相应的观点来。 而此刻,朱祁镇等到了。 朱祁镇拍着这一封试卷,说道:“此乃魁首。” 陈循自然不会意义,说道:“恭喜陛下,喜得良才。” 其实这一封试卷,在诸位考官之中,也是很有争议的。 那种以民为宝,何必言利,等儒家观念在所有试卷之中占了相当大一部分,毕竟很多考生也没有事务经营,也提不出什么太好的办法。 只能说这些正确的废话。 其次就有各种各样的观点,但是大多都行不通的。 而这封试卷的观点,其实就是政府加大对经济的管控,以达到:“养而聚之”的目的。与王安石的民不加赋而国用自足,似乎有一点的关联。 与很多人的观点是相违背的,甚至违背了太祖的观点,太祖皇帝是反对朝廷对民间过度干涉的。 从很多地方上都能看得出来。比如太祖皇帝推行乡约,推行地方自治,几乎我们所有印象之中,那种地方上大家族,乡绅垄断基层权力的事情,都是基于朱祁镇推行以理学观念之中的乡约的结果。 并非古代历史上都是这样。 这种朝廷对民间事务干涉减少,不承担很多民间义务,所以修桥铺路的责任,都在乡绅身上。 就是这种财政思想的直接体现。 当然了,也是当时政府统治能力的极限。 只是如果当时是非不想,而不能,但是而今朝廷,是不但不能,想都不想。 这一封试卷,乃是陈循力排众议推上来的,陈循或许在有些能力上有所不足,但是在政治敏感度上,一向不差。 他对朱祁镇的心思揣摩的也很透彻。 如果以养而聚之,这四个字来看,朱祁镇登基以来很多事情都能用这四个字来概括。他将这一封试卷推到朱祁镇面前,本身就是对他本身政见的一种委婉表达。 朱祁镇说道:“此乃何人?” 陈循说道:“南海丘浚。” 朱祁镇说道:“此人授官的时候,就让值起居注。” 陈循心中一愣,朱祁镇处理公务的时候,一般是太监做打下手的工作。但是有一个人能一直在朱祁镇身边待着,而且朱祁镇有时候也会分派一些任务。 那就是值起居注的翰林官。 这是一个可以总览朝廷全局,又能深入最高层政治运作细节的职位。是一个对人锻炼的极佳位置。 陈循口中说道:“臣遵旨。” 心中却暗道:“看来我要与这个弟子,好好亲近一些了。” 陈循作为住考官,丘浚天然成为陈循的弟子,是他阵营之中的一员,只是陈循本来没有多重视这一界科举。 无他,陈循也明白以他的年纪做上三五年首辅,就会致仕,等不得这些弟子,身居高位,而今看来,却是未必了。 第二十六章 朝鲜之战的帷幕 第二十六章 朝鲜之战的帷幕 朱祁镇心中却蓬勃的很。无数心思乱飞。 朱祁镇登基以来到现在。 朱祁镇一切改革都是修修补补的性子。 不管是盐政,兵法,水利,还是少府改革,驰道等等。无不是如此。将八九十年间,运行不好,或漏洞百出的政策,进行修补,与改革。 但是朱祁镇很少主动发起一些大改革。 不是,朱祁镇不想。 而是自己朱祁镇自己想,也是没有用处的。 因为下面大臣不想。 所有变法,必须有自己理念,有自己核心价值观,必须能说服天下人。才能推行下去,否则,即便有朱祁镇在背后撑腰,搞得轰轰烈烈了,但之后多半可能夭折。 无他,总体来说中国在商鞅变法之后,就没有什么太成功的变法了。 朱祁镇因这四个字生出无限的联想。 他似乎依稀的能够感受到,一个符合儒家价值观,又能为他提供变法的理论,正在成型之中。 “不急,不急。”朱祁镇心中暗道:“不将瓦刺灭了,这件事情还不能提上议程,来日方长,来日方长。” 虽然朱祁镇心中这样想,但是浑身上下却一阵舒爽。一道难题的破解,简直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就在大明会试的同时。 大明使臣李实也从汉城离开了。 李实再次来到汉城的时候,李瑈根本没有见李实,他表现的毫无诚意可言。 这也是正常的。 这一段时间,大雪渐渐融化。北京的消息也传到了汉城。 李瑈自然知道大明的条件,是他不可能答应的。 所以他就开始拖时间了。 李瑈现在觉得,只有让大明在朝鲜的铜墙铁壁之前碰得头破血流之后,才能再谈了。 故而李瑈开始一系的整兵备战。 但是面子上,却对大明恭顺极了,对李实的到来,宾至如归,各种招待,但是就是不提正事。 只是这样的情况,根本不可能瞒得过李实,更不可能瞒得过锦衣卫。 所以,李实坚持之下,最后才得已脱身。 李实将消息传来,朝野震动。 说实话,大明官场对李瑈的态度,是有预判的,大概率猜到这一点,但是被朝鲜如此打脸,还是难以接受。 于是乎,下层官员已经开始上奏,请伐朝鲜。 这种风潮的形成之后,朱祁镇也表明自己的态度。 那么伐朝鲜之战,也就顺理成章的进入推进阶段了。 朱祁镇正式封曹义为征东将军,辽东,海西总兵官。下辖前军与六营,出京军八万人马,合辽东海西水师,共出兵十三万上下。 随即大军开始出山海关,向凤凰卫而行。 凤凰卫朝廷靠近鸭绿江最近的卫所,自然也是这一次大军前进基地,京军虽然还没有到,但是焦礼已经派了两三万人驻扎此地,封锁鸭绿江两岸。 甚至派出人马进入朝鲜刺探消息。 而所有口岸也得到了消息,禁止与朝鲜贸易。王英也紧急回松江,准备集结船只北上天津,然后运输大军从海路进攻朝鲜。 这样大声势,自然是哄传天下,也给朝鲜带来极大的影响。 朝鲜之内,自然是人心惶惶。 而今的朝鲜,还不是后世的朝鲜。 后世的朝鲜壬辰之战,还是其他战事,都是朝鲜李家已经根深蒂固了,成为朝鲜人之中君王,他们的正统性,是不容置疑的。 而这个时代的李家,不过六任君主,四代人而已,大明建国尚且不到百年,而朝鲜建国比大明建国,还晚了十几年。 三代的人影响固然能让李家坐稳了朝鲜王的宝座,但是并不能让朝鲜上下,将李家与朝鲜王看成天然的正统的。 特别是李瑈又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更是损伤了朝鲜的正统性。 而且朝鲜而今没有怎么被外敌入侵,但是之前的高丽,却有多次被蒙古入侵。朝鲜很多人对大百明朝是没有信心的。 李瑈的局面分外艰难。 不得不承认,非大智大勇,不能为大奸大恶。 李瑈就是这样的人。 如果李瑈是平庸之才,反而做不得这样的事情。 朝鲜世宗的确是一个人物,两个儿子,一一武,各擅胜场,只是天不假年,如果宗大王还活着,事情也走不到这个地步。 李瑈一面大开杀戒,颇有不服者皆杀之的样子,另外又屡屡与世家大族联姻,一口气娶了几十个嫔妃。 到处宣扬,明朝是要灭亡朝鲜的言论,毕竟有安南的前车之鉴。 大明进入安南的时候,也是打得主持公道的名义,而后就不想走了。 虽然很多人对李瑈并不是太满意,但是朝鲜与安南一样,也早已是一个独立的民族了,有了自己的民族自觉。 自然不愿意明人进入朝鲜。 这个年头,大军的军纪也就是那样,即便大明内部都不喜欢客兵过境,不要说朝鲜了? 在一手软一手硬的情况之下,在大明步步紧逼之下,李瑈完成了对朝鲜表面的统合。统率朝鲜六军。 以内禁兵为核心,征召北方各部军队都是曾经在李瑈麾下听用的旧班底,一口气调动了十万大军。 李瑈留韩会明镇守汉城,统管国内形势,而他自己御驾亲征。 不是李瑈不想留在汉城,而是在这个时候,李瑈决计不会将军权交给任何人,不管是谁,他都不信任。 他所信任的只有他自己了。 临行之际,韩会明对李瑈说道:“明强我弱,然而局势未必全部利于明,瓦刺内乱,也先天纵英才,用不了多久就能平定。” “臣已经派人去联络瓦刺,瓦刺决计不会放任明灭朝鲜,故而明年甚至今秋,也先必定攻海西与辽东,明军就不可能全力攻鸭绿江。” “到时候,殿下再卑辞厚币言和,这个难关就渡过了。” 李瑈长叹一声,说道:“朝鲜国小势弱,有辱至此,此仇必报。” 韩会明说道:“陛下,万万不可有此言,明朝是君,朝鲜是臣,而今不过是大杖则走,小杖则受而已。” “朝鲜永远是大明的藩臣。” “不过,要熬过今年才是。” 朝鲜的成立,就是朝鲜内部亲元派与亲明派之间政争的结果。所以朝鲜内部有很多亲明势力,也是李瑈重大打击的势力。 只是这种思想根深蒂固。 不是轻易能根除的。 而朝鲜的国际环境,也让他们无法根除这个思想,原因无他。 事大思想乃是朝鲜立国的根基所在,即便是放在后世,这个思想也在指导韩国的外交。 这是现实的地缘政治决定的。 李瑈不管心中多不甘心,但是面对大明的进攻,他必须一面挨打,一面多派使臣去北京,请求原谅。 这两者之间,看似相互矛盾,却也无可奈何。 这就是小国之悲哀。 “孤知道了。熬过今年,一切豁然开朗,如果熬不过,就请韩君安排的我家小去日本了,只能能留我一条血脉,也不枉你我一场君臣知遇。”李瑈说道。 李瑈对这样的局面,其实也有一种被悲观的感觉。 韩会明说道:“大王万万不可出此言,否则会动摇军心的。” 李瑈说道:“我知道。”他退后一步,长作一揖,说道:“总之拜托了。” 韩会明立即还礼说道:“请大王放心,我在一日,汉城一日无忧。” 李瑈带着大军出了汉城,逶迤向鸭绿江而去,而明朝大军也过了辽阳,转向东而去,在四月初,双方大军粮草辎重,等等都一切到位了。 大战拉开序幕。 第二十七章 鸭绿江畔 第二十七章 鸭绿江畔 鸭绿江是一条大河,特别是在下游特别是出海口附近,有五千米宽,这就是为什么?大军不在出海口吞并,反而以凤凰卫作为后勤辎重所在,因为越往下游,就越难以渡过鸭绿江。 而鸭绿江上游,更是山高林密,不适合大军行动。 也就凤凰城以东这一段,比较狭窄,容易渡河。而且这一带河中多岛,将河流分割成好几段,最窄之处,不过一二百米。 虽然而今是春季,冰雪融化引起鸭绿江水涨,但是总体上来说,鸭绿江天险,比不过长江,黄河等天险。 正统十九年四月,大军已经在这里屯驻了。 曹义对这里并不陌生,甚至很熟悉。 当年与也先大战的时候,也是与对面李瑈并肩作战的。 曹义带着数百护卫在鸭绿江西岸远远的眺望对面,却见朝鲜各军,阵势严谨,层层叠叠,数百里江面之间,烽火相连,大军封锁,就好像是铜墙铁壁一般。 细细看,营寨之中火铳手与火炮的数量也是占一定比例的。 毕竟曹义几年与李瑈联手大战也先的时候,没有少用火铳,李瑈也不是傻子,自然会大量使用。 而且这东西,对于朝鲜来说,并没有什么技术上的难题。 火器对防守一方带来极大的便利。 所以,朝鲜在鸭绿江对面竖立着坚固的营盘。李瑈并没有给曹义留下一丝破绽。 曹义知道,这一次根本没有什么侥幸可言。 不过,曹义也没有想过侥幸。 于是在曹义一声令下,总攻开始了。 首先打响的不是,鸭绿江两面,而是在鸭绿江出海口,山东登莱水师与朝鲜水师开战了。 毕竟鸭绿江下游虽然宽阔,真因为开阔,也能摆开水师。如果明军水师再这里取得控制权,那么就可以直接从下游渡河了。 曹义不想在这里进攻,就是因为即便是在鸭绿江下游达成突破,也不可能顺利的,毕竟朝鲜多山。尤其是朝鲜北部,尤其多山。 鸭绿江东岸虽然也有一点狭长的沿海平地,但是距离平原还远,一路打过去,实在有太多可以防守的地方了。 除非过了平壤,才一马平川。但仍旧是河流险阻,而平原也不多。 朝鲜本地有句话,说,将朝鲜半岛给摊平了,就和中原一样大了。 虽然有些狂妄,以为我大中华没有山一样。但却也表明了朝鲜的地形特色。 这才是,曹义一心想要从两侧迂回的原因。 不得不说朝鲜水师与登莱水师之间的战斗力,虽然有些差距,但差距并没有大到双方决出胜负的地步。 朝鲜世宗大王时期,乃是朝鲜武功最强盛的时候,当时北击女真,东征倭寇。而今这位世宗大王才死去不过三四年时间,故而朝鲜上层所有有些混乱,但是放在朝鲜军队上而言,也是往几百年之间,最能打的时候。 登莱水师的遮掩船,载重不大,火炮稀少,多用火器投掷,登船肉搏,双方打得半斤八两。 而在这个时候,中游也打响了。 首先发言的是神机营。 在朱祁镇的规划之下,神机营就是一个炮营。 五千神机营中,总共有几百门大炮。 每一个尊火炮,小于五百斤的。 这些铸炮技术虽然没有达到大明后期的标准,而且都是铁炮。但是足够打出一里多的射程。 也就在鸭绿江边立下阵地,可以直接轰击江中小岛。 打到李瑈的第一道防线之上。 鸭绿江中的小岛,是明朝两国之间争议区域。 而且这一带山峦起伏,唯独这些小岛大小不一,却是河中冲击出来的易与耕种。故而百姓聚集在这里,在明中期朝廷专门派使臣来划界。 只是而今却还没有发展到那种地步。 因为朱祁镇开辟海西镇,各种流民与移民,都要先迁移到海西去,故而凤凰卫这一点就有一下疏忽了。 凤凰卫不过是一个卫所而已,满城士卒加上百姓家眷,也不过数万人,已经是这一带最大的城池了,故而被当做后勤要地,囤积大量的辎重。 此刻江中岛屿自然没有人。却是李瑈的防线。 李瑈对明朝是一边打一边求和。 故而表现出来的战术上,就是不敢越鸭绿江一步。 说句实话,凤凰城周边的丁口,说明了这一带,乃是大明的边边角角的,人丁稀少,有大量未开发地带。 故而战争的大量物资都要从关内运输过来的,运输线很长,但是对朝鲜却不一样了,鸭绿江距离汉城,可比鸭绿江距离北京要近多了。 鸭绿江以西很多地方都是荒地,根本没有镇守,最近大军都在凤凰城。这也是从陆路进攻朝鲜另外一个艰难之处,后勤线的艰难。 而朝鲜如果先抢先进攻,不是没有可能。但是他却不敢,同时也没有用,他就是趁着大军未到 ,先一步攻下凤凰城有怎么样? 这一点优势在面对朝廷大军的时候,也是没有一点用处的,甚至还会更一步在道义上被动,让这一场战争更不容易结束。 只能等着对面大军云集,先一步进攻。 只是李瑈也万万没有想到,但神机营一发威,他的第一道防线,立即不堪一击。 一枚枚炮弹越过河面砸在江心洲,但是砸的木屑乱飞,大量朝鲜士卒还没有见到明军长什么样子,就已经死在炮火之下了。 还有一些射不准,砸在鸭绿江之中,打得一道道水柱冲天而起,就好像一瞬间进入了由水柱构成的森林一般。 虽然都是实心炮弹,杀伤力没有开花弹那么打的,但大大小小几百门大炮,一起发威,却也是少见之极。 本来一两百步的宽面之上,一瞬间变成了人间地狱。 这个效果,让双方都很吃惊。 曹义也很吃惊。 想想就知道,这个将大炮单独编组的想法,是出自于朱祁镇,甚至三千,五军,羽林,勇卫,神机,射声六营的组建想法,都是来自于朱祁镇。 因为在大明是一个兵贵杂的时代。 发展到戚继光时代,已经出现的鸳鸯阵。 在每一个卫所也秉承马三步七这个标准,即便是单独的步卒之中,有有火器兵,与奇兵队,而单单是冷兵器兵种之中,长枪,刀盾,弓箭,都是混编的。 没有大家想象的那中,无数长枪如林,覆盖整个平原。缓缓前向,就好像整个天地在动的想法。 所以,朱祁镇提出的纯兵编组,其实被很多大将心中不看好,毕竟京营操练的大阵,一直是马步混合的。 其实如果成国公没有将步卒丢在后面,即便是被突然伏击,也是站稳脚跟的。 当然了,纯兵与杂兵谁优谁劣,这是一个扯不清的问题。即便放在现在也是一个军事话题,比如坦克单独编组,还是与装甲车编组在一起,最低沉的步兵班,所用枪械也不是一样的。 这是一个大命题,很难说这些将领都是错的,而朱祁镇是对的。 大明军队的而今的阵法编组,乃是从太祖太宗年代一代代打出来的。 只是皇帝就是皇帝,区区三万人马,又不是京营都这么来。大臣们也不会拼死阻拦的。 对于神机营很多人都还觉得可惜。 之前是一个当打的营头,能够硬顶瓦刺骑兵冲锋的老营,结果变成了五千连长兵器都没有,只会放跑的士卒,根本不能单独使用,必须被人保护。 只是今天一看,让曹义立即感到吃惊不已,似乎一个崭新的时代正在缓缓的拉开帷幕。 第二十八章 决战前奏 第二十八章 决战前奏 这种千斤的大炮,曹义也不是没有见过。 北京城头,已经边关城头之上,这样大炮从来不少。 技术或许有进步,但是并没有大跨越性的进步。 这些大炮是少府这么多年精心打造,在刘定之的督促之下,是用了心,也有一些变化,比如确立了炮表,是朱祁镇下令钦天监配合打造出来的,改造了炮车。即便如此,一门炮也需要四匹驮马,如果路况不好,要六匹驮马。 这也是为什么,神机营五千多人,只有几百门炮的原因,大炮驮马,弹药车,炮手的辎重,等等平均一门炮需要十个人伺候。 再加上一些护卫后勤人员,这样的编组已经是极限了。 曹义也没有想到,火炮的集中使用,会有这样的威力,恐怕即便是什么城池,也挡不住火炮的轰击,更不要说朝鲜人在江心洲上面的,仅仅算的上是木制营寨。 而李瑈,也吓了一跳。 李瑈脸色微变,看情况就知道,已经不可能守了。立即下令撤退。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火炮刚刚停下来,就有无数士卒乘船小船而来,一两百步的河道,并不算远。 一会儿功夫,就登岸了。 而且朝鲜军队,此刻正一面慌乱。 他们还没有从被轰击的余韵之中清醒过来。 一方面固然是火力猛烈,另外一方面,却是这是很多朝鲜士卒万万想不到的事情,从精神层面无法接受。 如此明军一冲上来,双方短兵相接。 朝鲜人又接到撤退命令,纷纷后退。随即转变成了溃退,被明军追杀,来不及上船,纷纷跳进了鸭绿江之中。 明军首战得胜。 一场总计参与兵力不过数千人战斗,却进一步打击了朝鲜士卒的士气。 李瑈不敢反击,只能派人谨守鸭绿江东岸,长壁深垒,以待长久。 曹义连夜铺设浮桥,就是那种无数船用铁链连在一起的浮桥,并想办法将火炮运上了江心洲之上。 大军以江心洲为出发点,直扑北岸。 只是李瑈也不是白痴,见识过火炮的威力之后,就将阵地向后撤退了一两百步,正好让开了火炮射程。 当炮火一停,就派大量的火铳上在江岸上列阵,轰击江面上正在渡江的士卒。 这里水面狭窄,通行大船不易,双方的水师都有默契的在下游交战,不到上游来。所以明军用来渡江的船只,大多是小船。这些小船并不坚固,如果用大炮轰击,一炮之下,就会散架,但问题是朝鲜没有那么多大炮,他们更多是火铳。 于是乎双方开始对射。 不过片刻,明军火炮再次响起来,朝鲜各部纷纷退去,明军这才在鸭绿江北岸站稳了脚跟。 只是他们的进展,也进限于处了。 李瑈等待多时,将麾下马队一下子投入进去了。 双方在江岸之上,浴血厮杀。 整个朝鲜不过一两万骑兵而已,这些骑兵在明军骑兵面前从来是软脚虾。根本不值一提。 但是骑兵毕竟是骑兵。是朝鲜军中的精锐,在明军立足未稳的情况之下,冲过来,未必不能将明军先头部队,一古脑赶下鸭绿江。 只是他们太小看明军。明军派过鸭绿江的是一个营,站在这里的仅仅是半个营,二千多人。但这两千多人面对朝鲜骑兵的冲击,岿然不动,双方展开了惨烈的厮杀。 不得不说,朱祁镇的意志彻底贯彻在京营之中,京营不管是兵员素质,武器装备,军官水平,乃至将领水平都有了极大的提高。 每年六百万两银子,户部,兵部,锦衣卫,东厂都盯着,保证每一分钱都用到了实处,不会在搞出贪污军饷这样的事情。 而且军队训练也是相当之艰辛,大部分时间都在军中反复操练。虽然比不上现代军队的训练强度,但是在当时却也是少用了。 最少朝鲜军队的训练强度是远远比不上了。 所以面对朝鲜骑兵的冲击,两千明军士卒居然牢牢的顶住了。 曹义只能听见对面岸上,喊杀声震天,立即下决定,派出士卒增援。但是增援效率是相当之慢,估计一天下来,能够派上去一两万人,已经是极限了。 明军的战斗力大大高于李瑈的估计,李瑈见状,心中暗道:“决计不能让明军在东岸站稳脚跟,否则这仗没有办法打了。” 几十门火炮集火轰击,几乎是以此制敌,无坚不摧了。李瑈本想层层防御,但是一看明军火炮的表现,就知道,只要将明军放过鸭绿江天险,之后就是无可奈何的局面。 虽然在后面还有什么大同江,等江河,但是李瑈很明白,他的根基浅薄,一旦前线出现惨烈的败仗,政治上的巨变,就会致命。他不会知道他那一位张良能不能当得住。 他亲自上阵,带着本部人马,围杀这些过江的明军。 明军死守岸百余步的宽度,援军虽然不多,但是源源不断上阵,一天之下过江万余人,双方厮杀竟日,终于在日落时分,朝鲜人才不得不退兵。 只是在天黑之后,明军也退兵,放弃这一处滩头。 这个决断很明智。 因为在半夜时分,朝鲜从上游乘坐火船,撞在浮桥之上。 从西岸到江中洲的浮桥被点燃,一夜之后,化为灰烬。熊熊大火,燃烧了半夜。这一条浮桥被烧断之后,明军能渡江人员锐减。 如果还让明军停留在滩头,那么明日就会面临一场大屠杀。 至于为什么不在当日就撤退。 原因很简单,临阵撤军,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只能撑到天黑。 不过这一战,双方伤亡都不少,从伤亡比上来说,朝鲜军队将近明军的两倍,这不仅仅是战斗能力,还有各种后勤宝藏,还有武器装备的原因。 这一战之后,双方都在暂时添伤口,曹义又寻了另外一个突破口,尝试过江。毕竟这一带鸭绿江蜿蜒流淌,可以选择为突破口的地方,并非只有一个。 只是在李瑈的防守之下,都宣告失败。 但是李瑈虽然是防守一方,伤亡还在明军之上,如果不是因为鸭绿江险阻,让明军过江的人数,都很少,每一次过江,都要面对一场以少敌多的大战。正在平原上展开大战,朝鲜人早就被京营给打崩了。 双方加起来二十多万兵马,沿着鸭绿江百余里河道铺展开来,明军开始一次又一次试探过河,因为强烈的火力支持,李瑈不得不将沿江防线撤退后一两百步左右。 大部分战事都是在万人以下,在鸭绿江东,持续一天,到二天不止,简直是此起彼伏。 曹义一方面是在用朝鲜兵来练兵。 在曹义看来,京营什么都好,就是没有见过血的太多,战场上过走一遭,胜过训练一年多。真正见过血之后,知道什么是战场,战斗力才真正发挥出来。 二来,曹义是真的想突破。 固然他安排了两侧迂回的总战略,但是说曹义有一场畅快淋漓的灭国之战,倒也不是,只是真正大战,本来就是这样的,特别是一方占据地利一心要守,打过几十天,几个月都很正常。 即便是鄱阳湖大战,双方都有决战之心,前后也打了一个多月。 所以,曹义虽然留了后手,但是在对付李瑈上,可是没有半分保存实力的想法,一次一次突破恶战,估计这样打上一个多月,当曹义将李瑈的情况搞明白了。那就是决战的时候了。 只是不知道曹义不知道,李瑈能不能等到他决战那一天了。 第二十九章 海西攻势 第二十九章 海西攻势 鸭绿江两侧鏖战正浓的时候。 海西镇这边,也准备了一万步骑,准备南下。 海西镇虽然兵力薄弱,但是而今外界环境出奇的良好。女真与兀良哈各部都与瓦刺貌合神离。纷纷向朝廷进贡,大有朝廷一声令下,就脱离瓦刺投奔朝廷的局面。 虽然朱祁镇不会相信这些墙头草。 但是有一件事情,他却是可以确定的。 那就是海西镇三万战兵之中,可以抽调出来一部分参与对朝鲜的做战。 海西总兵自然不能动,真正领兵的是金凡察。 也就是爱新觉罗的老祖宗,他当然不知道自己后代会有大出息,此刻的他一心一意要当大明的忠臣。 而且他少年时代,其实是在朝鲜境内长大的,对地形了如指掌。 更不要说,他还有一个臂助,那就是金宗瑞的儿子,金承琉。 而今的金承琉已经是大明军队之中一员百户了。不过,他现在隶属于锦衣卫。 此刻就要发挥出他的作用来 金宗瑞生前就在朝鲜延边六镇,任职有很多亲朋故旧, 故而在开战之前,金承琉就已经潜入延边六镇最重要的一镇。就是会宁镇。 于是在正统十八年四月末,会宁城中有人大开城门,金凡察带领一万步骑,进入会宁镇,经过半夜激战之后,会宁成为这一场大战之中,第一处落入朝廷之首地方。 随即金凡察又势如破竹,将剩下五镇一一攻克,将在朝鲜世宗时期才纳入朝鲜版图的的延边六镇,全部拿下。 延边六镇的陷落,整个朝鲜都震动了。 对大部分朝鲜人来说,对这一场战争都持悲观态度,都以为明廷要胜利,但是万万没有想到,真正开战不过一个多月的时候,就出了如此大纰漏。 一时间无数消息,传到了李瑈手中。 一个是使者在李瑈面前连连扣头,说道:“大王,延边六镇失陷,咸镜道危险,一旦咸镜道失陷,则天下震动,还请大王速速救援。” 李瑈说道:“我知道了。此事你没有外传吧。” “小的知道轻重。”这个使者说道。 李瑈淡淡一笑,说道:“那就好。”随即起身缓缓踱步,走到武器架前,说道:“此事关系重大” 这个使者立即说道:“小的定当守口如瓶。” 李瑈将挂在墙壁上的长剑摘下来,说道:“你知道就好。”反身,拔剑,一刺,从使者后心插入,从胸前冒出来。 “唯有死人,才能守口如瓶。”李瑈淡淡的说道。随即拔剑,使者仆倒在地,他从一边拿出一方白布,轻轻的将长剑上的血迹给擦干净。 李瑈不是不担心延边,但是而今鸭绿江的压力相当之大。 大到李瑈担心,大军随时都有可能崩溃。 别的不说,单单是名将几百门火炮,简直是有天地之威,朝鲜上下惊惧不已,特别是下层士卒,都开始说什么,明军有鬼神相助。 士气很是脆弱。 这个时候,李瑈从前线任何调兵行为,都可能成为士气崩溃的突破口。 这种局面之下,李瑈就是百般手段,也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不动尚可如山,一动恐怕就是地崩山催的局面。 当然了,他能沉住气,也是有应对办法的。 只是他的应对办法,不在此地,而在汉城。 汉城,景福宫之中。 无数朝鲜大臣跪在地上,被士卒压着,他们大声呵斥韩会明,什么不忠不孝,乱臣贼子,必得天谴,没有好下场什么的。 但是韩会明在乎这一点吗? 他辅佐首阳大君政变的时候,他就想过这样的局面。 只是有些人是决计不甘心于下僚的,比如韩会明。 这位首阳大君的张良,在三十岁之前,一直是处于穷困潦倒之中,科举不成,求官无路,一身才华没有用武之地,反而在庸人手下做事,处处受到责难。 也正是如此,韩会明与首阳大君,君臣际遇一拍击合。在首阳大君的麾下,他才能做如此的事情,将自己的才华发挥出来。 对于他自己来说,宁可死得轰轰烈烈,也不愿意活得寂寥无人知。 此刻这些人用这些话骂他,他简直想发笑,难道他不做这样的事情,就会有好下场了。他轻轻挥手。下面的人立即会意,长刀挥下,几十颗人头,变成了滚地葫芦。 韩会明目光扫过宫殿之中的大臣,剩下的大臣都将头紧紧的贴在地板之上,不敢抬头。 韩会明知道,这些未必是心服,一旦情况有变,反叛之人,估计还会有很多,他自己的人头,也估计要死在这些人中某一个手中。 但是如此危局,他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在韩会明的屠刀之下,因为延边六镇的失陷,引起的政治动荡,才算是平息下来。 随即韩会明也安排了李瑈留下的后手,从南方调遣了数万大军,支援咸镜道,再加上延边六镇南下,道路难行,多有山区,只需卡住几个地方,就让明军寸步南下。 而结果,也正如韩会明所预料的一样。 明军攻克延边六镇之后,再往南攻,就攻不动了。 倒不是朝鲜军队多能战。 而是金凡登麾下将士太少了,固然海西镇能够大举南下,三万士卒全部出动,打掉咸镜道,是没有问题的。 但是海西虽然战略环境比较好,但是总就不是内地,是不可能将军队给抽空的。 所以金凡登打下延边六镇收降了一两万朝鲜士卒,让他们打头阵,他在后面压阵,虽然打的朝鲜军队步步后退,但是总体上,却不可能有决定性的胜利。 只是到了而今,朝鲜军队前后动用了二十多万。 这已经是朝鲜国力的极限了。 朝鲜虽然是大国,人口数百万,但是真正算起来来,适龄壮丁,大抵一百多万,到了这个地府,几乎动用了国家近半的男丁了。 因为不仅仅是上阵打仗的士卒要用,后面转运粮草,壮丁,劳役也要用的。 世宗大王的老底子,全部被他这不孝子给榨出来了。 甚至历史壬辰之战,也就是明朝援朝鲜一战,朝鲜从头到尾参加的兵力,估计也没有二十万,这已经是古代朝鲜国力的巅峰。 但是可惜,与大明比国力,不是看不起那个国家,而是当今世界,那一个国家都是弟弟。 虽然朱祁镇从牙缝之中抠出来的军费,都比世宗大王一生留下的积蓄要多。 支撑二十万大军持续作战,也是朝鲜不可能承受的压力。 开战不到两个月,韩会明已经感受到花钱如山崩一般的感觉。这也是他在汉城大势打压两班贵族的原因。 因为为了这一场战事继续下去,他就必须从两班贵族手中扣钱。 虽然李瑈已经掌控了国家权力,但是大部分世宗大王留下的老臣,对李瑈还是处于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 冷眼旁观,决计不参与进去。 所以,韩会明只能用屠刀,让他们交钱粮了。 他知道这样做,对李瑈政权其实不利的,但是事已如此,即便是饮鸩止渴,也必须将这毒药喝下去,因为不这样做,就没有以后可言。 韩会明之余李瑈,就是长孙无忌之于李世民,姚广孝之于太宗皇帝,历史上这位韩会明数朝元老,在朝鲜地位显赫,家族后辈与王室联姻。只是在这个历史位面上,却是未必了。 韩会明与李瑈君臣齐心协力,努力支撑局面的时候,让他们承受不住的最后一击,就要到来了。  第三十章 江华岛水战 第三十章 江华岛水战 王英已经带着一百二十艘万石大船,在登莱修整了。 除却神机营之外,其他六营之中,其他五个营都在这里了。随即等着登船。 王英也挂上了征东水师总兵官的官衔。节制辽东,山东,水师。吴瑾作为副总兵,节制五营作为陆战主将。 另外还有一个人随行,那就是徐有贞。 他已经任命为征东军长史。说起来是曹义军中幕僚,其实并不是。 朱祁镇给他的任务,是拉拢朝鲜当地势力,并建立起有效的统治。如果这一场大战胜利了,那么为了掌控朝鲜一国政务的,就是徐有贞了。 徐有贞并不是一个人来的,而是抽调了不少干吏,熟悉政务的,也有熟悉朝鲜的,比如李实也从礼部转出来,成为徐有贞的副手。 在得到曹义命令之后,王英立即下令登船。 这一支有一百二十艘大船,已经一百多少其他大小船只,组织舰队,总兵力接近五万人,从登莱出海,直扑江华岛。 曹义三板斧,第三斧砍了下来。 江华岛乃是汉江出海口的一处岛屿。也是历代国主的行宫所在,在高丽时期,元朝五六次进攻高丽,高丽国主也多次在江华岛避难。 只是对从陆地入侵朝鲜的军队来说,江华岛固然是一处易守难提攻之所在,但是对海上来攻的话,江华岛就是第一道防线。 如果说,韩会明一点没有注意到明军从海上来的可能,那是不对的。 自从正统初年大明开海之后,大明对外贸易量大大增加,而朝鲜作为大明的忠实藩属,大明国内的政策走向是会影响朝鲜的。 所以朝鲜也开港了。 不过他的开港仅仅是对大明的,允许大明人来贸易,对于其他各国来说,已经是封闭的。 大明朝鲜从海关税银上尝到了便宜,从刚刚开始推行的时候,大家都纷纷责难,到了而今,朝廷上下将海关制度视为寻常,好像是成为大明祖制的一部分了。 而朝鲜也在这样海洋贸易上,吃了不少甜头,再加上朝鲜水师,在世宗年间,那可是东征日本,打过对马岛的。 韩会明即便是中人之智,也知道明军越过大海而来,并非不可能的事情。 只是曹义的办法,就是正大光明的阳谋,堂堂正正摆开来,让朝鲜知道,朝鲜能有办法吗? 曹义开辟数个战场,就是这个目的,就好像是两个武林高手比拼内力一般。根本不需要用别的花招。 所以,当明军船队来到江华道附近海域的时候,韩会明已经知道了。 只是他在江华岛之上,远远看见了明军的船只,就倒吸了一口凉气。 万石船只换算到现在载重量,不过七八百吨上下。但是在这个时代,已经是庞然大物了,整个东方,在西洋人没有来之前。除却大明自己造的船,是没有人能超过的。 甚至在西洋人来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这样的大船在远东也是不多见的。 此刻朝鲜只觉得,群山压了过来。直奔江华岛而去。 说实在的,朝鲜水师将领来说,他们根本不想出战,因为胜负在作战之前,就能看出来。 海战无他事,大船胜小船,大炮胜小炮而已。 诚然,明军的船只并不是专门的战舰,而是大号福船,是用来运输粮食的,这样的战船,安排炮位,不大好安排。 故而,每一艘船上不超过十门大炮,其余都是小炮,甚至是一窝蜂,等等火器。根本谈不上用大炮摧毁对方的船只,即便是朝鲜船只比较小也是一样的,这是火炮技术的限制,但问题是,在炮火方面,朝鲜比明军更差劲。 刘定之之所以能从少府一跃到了内阁,中外之间,也没有什么异议,就是因为刘定之在少府位置上做的太好了。 少府并没有个内廷贡献多少财政收入,但是却为军队,贡献了大量武器装备,京营,水师,边军,都得到了巨大的好处。 也就说,少府的盈余全部折成军费了。 才有这么多的火炮装备。 从正统十三年的开始,到现在,少府一共生产将近三千门大炮。但是朝鲜哪里有这样的生产能力。 只是江华岛太重要了。 重要的关系所有朝鲜人的信心 所有朝鲜人都知道,一旦汉城失陷,国主都是逃到江华岛之上,而今汉城没有失陷,江华岛先失陷了,难道汉城之险,还能胜过江华道吗? 本来人心不稳的局面,更是维持不下去了。 所以,不管怎么说,江华岛总是要守护的,这一战不打也要打。 故而韩会明聚集了大量船只,征召了大量民夫,不管是渔船,商船,似乎能漂浮在海面上的船只都要。 在江华道,东南海面之上,与大明水师决一死战。 王英站在旗舰之上,极目远望,轻蔑的一笑。 只见黑压压不知道多少朝鲜船只,随着波浪涌了过来,几乎遮盖了所有海面。 虽然是外强中干,但是这分声势,也着实吓人。 这一场水战,从鄱阳湖水战之后,东亚范围之内,最大规模的水战了。只是技术的进步,不是个人血勇能够抵消的。 故而,王英毫不犹豫的带着本部人马闯进了朝鲜船队之中。 参战船只过千艘的大战,就此拉开了帷幕。 刚刚开始的时候,明军还有队形,而朝鲜军队根本没有队形,他们很多是征召上来的,根本不可能排列出整齐的队形。 只是随着朝鲜水师的第一招,火船之后。朝鲜船只找好风向,放出了大量火船,很多火船还是有人驾驭的,就如同死士一般。 王营没有办法,只能散开队形,规避火船。 海面太宽阔了,多部分火船都没有什么用处,即便是少数火船撞到了明军的船只之上,也没有造船太大的损失。 只是如此便陷入混战之中。 双方船只都混合在一起,彼此之间火炮箭矢,火铳标枪,等等,各种远程武器轰击。整个海面之上热闹非凡。 此刻吴瑾也在战船之上。 除却有几十马船,装载了大量马匹落在后面之外,其余的运输船,也都在战场之上,甚至船上装载的士卒,也成为他们战斗力的一部分。 虽然这些士卒之中,有一部分晕船,但是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晕船。 而且火器在海战之中,越来越重要,但是跳帮肉搏,已经是海战决定胜负的关键。 吴瑾此刻都站在船头之上,任命海风带着硝烟的味道冲进自己的胸怀之中。手握长弓,目光扫过周边。 他看不见整个战场。 无他,容纳这么多艘船只的战场,覆盖方圆数里的海面,甚至随着混战加剧, 无数火器的硝烟,船只燃烧的黑烟,一缕缕冲天而起,纵然有海风吹拂,但是总体来说,能见度,还是也慢慢变低了。 而且看太远,也没有什么用处。因为也顾不上,现在已经是各种为战了。 吴瑾弯弓搭箭,手上一松,长箭瞬间从他手上消失,钉在一个朝鲜将领的头上,正中面门,瞬间从船上栽了下去,被大海吞噬。 随即吴瑾座下的船只,靠上去,数门大炮居高临下对准了这些船只,一大片散弹喷过去,整艘船,就好像被铅弹洗了一遍。 无数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已经死伤大片。 这艘船很明显的一顿,随即顺着海水飘走了,很显然,掌舵的人已经死了,这艘船已经失去了控制。 再加上船身上好几个大洞,如果不做处置的好,这艘船大概在今天夜里沉入海底。  第三十一章 崩溃的开始 第三十一章 崩溃的开始 木船就是这样难沉,即便船上的人不去维护,想要沉没,也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吴瑾扫过战场,心中暗道:“朝鲜人已经败定了。” 混战之中,明军输出的伤害明显要高于朝鲜船只,朝鲜船只在面对大明船只,明显的挨了近丈,让朝鲜士卒,接舷战的时候,有一种攻城的感觉。 而这个城池,根本没有别的攻城器械可用,只能容绳梯,软梯。 这样的绳梯软梯,在面对船头弓箭火铳的时候,根本没有什么还手之极,特别是面对大炮轰击出来的散弹雨,更是他们噩梦一般的存在。 总体人数上来说,朝鲜士卒是超过明军士卒的,但是海战计算人数,是毫无意义的。 因为每一艘船都是一个单独的个体。 整个海战甚至可以分割成一个个单独的接舷战来看。 不管朝鲜人数多少,战斗的时候,更多是一艘船对一艘船,或者一艘船对两艘船的战斗,明军船大,人多。就是在接舷战中,一直是处于以大欺小,以多打少的地步 想失败都很难。 当然了,朝鲜军队还是有战斗力的。 有一两艘船倒霉,先被火船烧着了,然后被好几艘船靠了上去,甚至被人攻到船上,但是明军水手也不是吃素的。 海运总兵官麾下的士卒,按理说是山东,江南,天津沿海等几个卫所抽调的士卒,但是卫所的士卒的战斗力,也就那样。 王英每年押运数以百万石的粮食,特别是运河出事的情况之下,海运更是成为了重中之重了。 不出事就好,一旦出事,王英可以想象,死的不仅仅是他一个人,他整个家族都要被牵连进去。 所以,王英对加强海运船队战斗力上面,不遗余力,而他上面正好有一个将运输船队当做海军来培养的皇帝。 在军备上,海运总兵麾下的船队,比京营火器率还要高。但是在人员之上,就差多了。 王英就用了两个办法,第一个办法,就是招揽,知根知底的,在海上能战斗前海盗,或者前海商。 王英而今座下猛将黄萧养就是这个出身。 其次就是默许船员夹带。 每一个士卒都有一点夹带空间,从江南带货到天津,或者说到天津带货到江南,眼光准的,说不定能大发一笔,眼光不准的,只要随大流,也能搞上几两银子。 所以说,单单论待遇的话,海运总兵官麾下这一万多人,未必比京营差。 喂饱了银子,手中的家伙还可以,自然就能打了。 在劣势的时候,能不能奋战到底,不知道,但是在占据如此大的优势之后,痛打敌人,却是没有一点问题的。 故而双方鏖战一天,到了下午时分,朝鲜船队终于崩溃了。 倒不是朝鲜船只一直能够坚持,而是朝鲜水师将领似乎也知道自己下面人不靠谱,所以他们选择了上风向。 顺风攻击敌人,固然占了便宜,但是如果想逃走,却不大好办了。 到了下午,风向转换之后,大规模溃逃才开始。 之前不是想跑,而是跑不了。 一天鏖战,俘获了大小船只百余艘,首级一两千,更多的首级都被龙王爷要去了。虽然是一场大胜,但是明军上下也疲敝了。 王英下令,在一个海岛上休息。在明日再攻江华岛。 而此刻韩会明就在江华岛上,出战的时候,好几百艘船只,但是退回江华岛的时候,却只有不足五十艘了。 并非都被明军给击沉了。 而是大量船只连人带船都跑了。 毕竟都是征召过来了,见势不妙,自然也没有为首阳大君奋战到底的想法。 韩会明听了汇报之后,整个人瘫软到座椅之上,他已经对将来的局面有所预料了,江华岛外的海战大败,是朝鲜各路崩溃的开始。 整个朝鲜就好像是一个鸡蛋,用力挤压,不超过鸡蛋壳的承受能力。鸡蛋壳会将压力挡在外面,一旦超过,那怕一点点,鸡蛋就会瞬间被捏碎。 而这一场海战,就是被捏碎的开始。 韩会明随即抖擞精神,暗道:“不,事情还没有结束。”为了报首阳大君的知遇之恩,即便这一场战事明知道要败,他也要打到底。 韩会明放弃了江华岛,抽调了江华岛守军,来守护汉城。 江华岛虽然重要,但是汉城才是朝鲜之根本。 另外对于李瑈的妻子,韩会明也要事先安排好。当然了,李瑈不忘记通知李瑈,让他早做准备。 随着韩会明撤退,大军并不血刃占据了江华岛。 大军一时间没有进攻汉城的打算,原因有两个,第一个就是各部人数太少了一点,第二个京营士卒虽然不全晕船,但是数量也是不少的,更不要说还有不少马。 必须在江华岛上修整一段时间,才能继续战斗。 当然了,这一段时间徐有贞也没有闲着,他先是写了一篇章,痛骂李瑈,不忠不孝不悌,恶贯满盈,大明征伐朝鲜,只是为了拨乱反正而已。别无他心。 徐有贞又以自己的名义,给朝鲜大员写信,当初为了支撑海西之战,徐有贞前前后后在朝鲜待了一两年时间。 朝鲜上下对徐有贞这个上国使臣,非常推崇,所以徐有贞的关系网密布,他写的信更是光明正大,似乎生怕别人不知道一般。 他这也是赤裸裸的阳谋。 凡是接到信的人,想来韩会明都要处置,毕竟如果不处置,他们作乱怎么办?但是如此处置的话?人数太多了。 徐有贞写信,那是光撒网,只要有一面之缘,不,哪怕是仅仅是耳闻,徐有贞都会写上一封书信。 但是如果单单看书信,定然以为双方,情真意切,乃是过命的交情。 韩会明为了镇压汉城的政治局面,双手早已沾满了鲜血。 双方利益恩怨鸿沟,乃是胜过了马里亚纳海沟,双方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这一点双方都清楚。 韩会明也清楚,这是徐有贞的离间之计,但是徐有贞不过是将双方的矛盾挑明了而已。 杀,法不责众,局面不会稳定。 不杀,这边退上一步,他们就会进上一步,政治就是这样,是一个此消彼长的过程。 韩会明虽然知道眼前是深渊,但是他也不大大踏入深渊了,他自然要杀,但是不会亲自动手,而是逼迫一部分家族,去杀另一部分家族,就交投名状。 表示自己对首阳大君,不,朝鲜王殿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但是如果执意不杀的话,韩会明就动手杀这个家族了。 面对整个朝鲜两班贵族。韩会明手中的力量是薄弱的,毕竟李瑈的大部分力量都带到前线了。 但是面对单个家族,韩会明依旧是那种想杀谁,就能杀谁的状态。 于是乎,汉城之中,新一轮屠杀开始了。 这不知道是第几轮了。 从李瑈篡位开始,到现在。汉城被朝鲜人的血水泡了一层又一层,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已经说明李瑈在政治上,已经完全破产了。只能靠杀戮与恐怖来镇压人心。 杀戮如恐怖,能镇压住人心吗?答案自然是不能的。 所以这种情况是决计长久不了的。 政治失败之后,没有了政治力量的支持,李瑈军事上的失败,已经是一个必然。 而李瑈自己,也明白这一点。 李瑈的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只是李瑈能有什么办法? 什么是回天无力,就是没有做错任何一件事情,但是无论多么正确的决策,都无法挽回局面。 这就是回天无力。  第三十二章 跨过鸭绿江 第三十二章 跨过鸭绿江 李瑈接到了韩会明的书信,愣愣的站了好长一段时间。 只觉得身心俱疲,忽然想起了李太白的词,“夕阳残照,汉家陵阙。”无比贴合,他现在的心境。 此刻他又有什么办法? 鸭绿江一线打的很艰难,双方超过二十万大军,盘弓卧马,三五之内,必有一次万余人上下的大战。 曹义一次又次想要渡河,但是一次又一次的被李瑈挫败。 李瑈用兵之道,也显露无疑,不敢说什么绝世之才,但是绝对在合格范围之内,故而双方斗智斗勇,明谋暗谋,好几次被曹义打的岌岌可危,但是还是挽回了局面。 但是李瑈很有自知之明。 他的一切胜利,都建立在地利之上,大军放弃鸭绿江撤退,就是一场灾难的开始。 一场不可避免的大败。 但是如果不撤的话,明军大军源源不断的从江华岛进入朝鲜,他在这里所做所为,又有什么意义。 朝鲜北部,是相对贫瘠。没有后方的粮食供给,李瑈如何能养得起这十几万大军。 是退亦死,不退亦死。 但是退,还是一线生机,坚守汉城,以待天下之变。 比如瓦刺再次南下,再打出也猫儿庄之战的战绩来。 明军就会撤军了。 虽然谁都知道,这是一个小概率事件。但是这已经是李瑈最后的希望了。 即便如此,李瑈依旧封锁消息,撤退计划也在隐秘的进行之中。十几万大军的撤退,也是一个非常大的难题。 而且瞒不过曹义的。 所以几乎在李瑈带着本部人马,先行撤向平壤的时候。曹义立即就知道了。 江华岛之战的结果已经到了曹义手中,曹义立即肯定,李瑈要撤军。有了这个先入为主的观点,即便是李瑈再怎么隐瞒,也无济于事。 正统十八年五月,就在北方麦熟的时候,刚刚开始不到三个月的朝鲜之战,就有突破性的进展。 曹义攻破鸭绿江。 骑兵长驱直入,将朝鲜后军包围在鸭绿江东岸一两百里的地方之内。一共有六万左右,李瑈断尾求生。渡过了清川江。 在此之后,明军进军就好像行军之一般,整个安平道,向大明投降。 曹义根本不管这些事情,都交给了断事官王越来管。 王越这一次,被任命为征东军断事官,主管一切军法,军中官不足的情况下,后方的安抚,镇压,粮草运输,都被王越接管。这也是朱祁镇的想法之后,今后大明军队之中,断事官将来大量普及,出征的时候,有大将军就有断事官,掌管一系列军法事务。 形成一道以断事官为基础的军中监督体系。 王越也是被破格任用了,谁让军中读书人少。 不过,王越也提出了自己的观点,那就是进入朝鲜之后,当秋毫不犯,与民安堵。朱祁镇的心意,对外人来说,或许是一个迷,但是朱祁镇对征东军上下,却是毫不掩饰的。 故而谁都知道,这朝鲜今后就是大明的版图了。 自然要严肃军纪。 只是大明的军纪,已经是一个痼疾了。 太祖时期军纪还算不错,太祖皇帝之所以得天下,其实就是因为太祖皇帝,乃是元末各路义军之中,军纪最好的。但是靖难之后,大明军纪就不大好了,却是因为在靖难前期,太宗皇帝艰难之极,做过不少让官为尊者讳的事情。上行下效,下面自然学样。 当时也是非常之时,解决非常问题的,非常办法而已。 但是开了一个头,下面就不好收尾了。 更不要说,随着卫所制度的崩溃,士卒供给困难之极,衣食无着,只能去抢,这种根本性矛盾不解决,想要士卒军纪变好,根本是不可能的。 而今也是如此。 越过了鸭绿江后,京营的军纪保持的很好,因为京营每年十二两银子,军营之中还管吃喝用度。 而辽东军的军纪就不行了。 一来是习惯,二来就是穷了。 但是王越,眼睛里面不容沙子,进入安州之后,一口气砍了十三名将领的人头,让曹义大怒,在鸭绿江畔的鏖战,都没有战死这么多将领,没有想到大胜之后,反而正了军法。 曹义与王越大吵了一架,不欢而散。 王越也不得不改变自己办法,将缴获的大量物资,先行犒劳军中,然后重申军法,这才将这一场风波过去了。 当然了,两人各自上本,直抵君前,那是免不了的。 朱祁镇见到两人的报捷书之后,大喜过望。 不到三个月,就有如此决定性胜利,今后朝鲜战事固然一时半会,结束不了,但是总体来说大局已定。 甚至可以因粮于敌了。 比如王越这一次犒赏全军,就洗了安州地皮,再加上朝鲜军队遗留下来的大量物资,才能做到的。 即便如此,也大大降低了朱祁镇的财政负担。 无他,今日入春以来,大旱。 这一次大旱不仅仅是波及河北,而是南到江西,北到河北,西到山陕,都是下雨很少。河北倒也好一点。 毕竟河北水利覆盖面积,仅次于江南。 即便是旱情之下,河北粮食虽然减产,但是依然有收成,当今的夏税还是能够完成的。但是江西就不一样了。 江西巡抚韩雍的奏折之中,朱祁镇看到了江西吉安为中心,大旱三年的残酷局面。 江西乃太祖皇帝龙兴之地,人烟稠密,百姓富庶,前两年大旱,虽然有些困难,但是总体来说,还是能够熬过去,赈济人口,在十几万,到三十几万之间。 但是前两次大旱,已经耗尽了江西的元气,而这一次大干旱,受灾人口在百万之上。 百万人口,三十万户,已经是江西人口的六分之一,到五分之一之间了。 任何事情乘以百万都是一个大难题,而今年,朱祁镇面对两个百万级别的赈灾,江南雪灾,与江西旱灾。 而且,除却这两个地方之外,其他地方并非没有灾情,只是与之相比相形见拙而已。 所以大规模免税,赈灾,已经成为事实了。 朱祁镇一边向下面拨款,一面要求尽量以工代赈。 面对灾情越多,让朱祁镇心中大基建的心思越发浓烈,在他看来,所谓的灾情,一半是因为天灾,一半是因为水利基础设施不健全所至。 如何北之前也是春旱夏涝。 而今天时变了吗?没有,但是不管什么样的灾情,河北百姓总能吃上一口饭,对河北已经十年没有赈灾了。 除却黄河冲到了大名府,这种无可内何的事情。 最多免一些粮草而已。 朱祁镇心中有两大基建工程要做,一是遍修天下水利工程,朱祁镇不用户部计算,朱祁镇就敢肯定,这是钱粮消耗数目,在亿两级别。另外就是将驰道修遍天下,也是一个大手笔,多少钱,也就不算了。 这两件事情暂且不提,单单而今财政危机都让他有一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随着战事推进,五百万两银子,一百万石粮食都在飞速消耗之中,同样国库在赈灾时,也在飞速消耗之中。 太仓银库,内承运库的存银飞速减少,就是京仓,因为有河北粮食的补充,才没有那么难看。但依旧比往年少了很多 打过鸭绿江,最少在财政上,对朱祁镇来说,是一个极大的利好消息。 至于曹义与王越之间的矛盾,朱祁镇心知肚明,从不在意,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必然发生的事情。 两个人都是聪明人。 第三十三章 郕王就封 第三十三章郕王就封 断事官是做什么的。 两人也是心知肚明的。 就是不写作监军的监军。 所以,曹义如果与王越之间,如胶似漆,反而两个人都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而今两人之间,虽然显示出矛盾重重。 但是正事并没有耽搁,大军上下都知道,曹将军与王断事之间的矛盾,一旦形成这个共识了,即便他们两个人私下关系不错,双方所代表的势力也不可能有太亲密的合作了。 毕竟王越也是武学出身,而今武学开设已经十几年了,在军中也算是一个不大不山头了。 两方这种近乎公开的表态,是演戏,也不是演戏。 是演戏,是淹给朱祁镇看的,不是演戏,却是下官各级将领,恐怕真搞出火气来了。 朱祁镇只能难得糊涂,不说谁对谁错,而是下诏抚慰两人,激励他们好生做事。攻克汉城之后,必有重赏。 随后,朱祁镇又下令,徐有贞为都察佥事总督朝鲜军政事。 朱祁镇其实,想给徐有贞直接封为朝鲜巡抚。 但是朱祁镇也看得很明白。 之所以打得这么顺利,并非朝鲜士卒不能打,当然了,朝鲜军队与大明军队相比,是差了一档次,但是也不是软到这个地步。 不说现在,即便是一百多年后,壬辰之役,朝鲜当时军事腐朽之极,但是仍旧有不少地方官员,围城死战到底。 如果朝鲜百姓真的反抗到底,大明陷在朝鲜三四年,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击败李瑈的一半,是大明,一半是朝鲜内部的反对者。 所以,在此之前。 在尘埃落定之前,朱祁镇也不会做出太明显的举动。 只是能不能将朝鲜吃下来,就要看徐有贞的手腕了。 随即,朱祁镇又下令封郕王为朝鲜王。虽然封号是两个字,但是在待遇上依旧是亲王,封地就在汉城。 虽然汉城而今还没有打下来。 这个消息传了出来,虽然再朝野上有些骚动,但是朱祁镇的威信,与当初封襄王于麓川的时候,是远远不能相比了。 甚至有很多人赞成。 大部分大臣,都担心朝鲜变成了与越南一般的泥潭。将人力物力都消耗在朝鲜。 虽然不将朝鲜纳入郡县,而封国治之,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朝中各种议论,形成不了合力,就无法阻止朱祁镇的决断。 郕王也早有准备,等到诏令之后,立即开始准备。朱祁镇从京营之中拔除一个营,五千人,作为朝鲜王护卫。并从内库拨出五十万两,作为郕王的经费。 其实,这也是变种的增加的朝鲜军费。 毕竟这些钱,都是要花在朝鲜战场之上的。 郕王于五月末,从北京出发,从天津乘船,到平壤,加入征东军之中,不过依旧要听曹义号令。 就在大明打朝鲜,如秋风扫落叶一般,横扫千军的时候,也先对付孛儿只斤家族的战争,也是顺利无比。 毕竟,也先多少年修炼的老狐狸,在战争之上,还真很少输给谁。 瓦刺大军,追了三天三夜左右,终于在河套地区,鄂尔多斯抓住了这些人。 与瓦刺大军对阵,这些部落根本不堪一击,不过是一场漫长的追击战而已。 也先坐在高头大马上,轻蔑的看着下面的人说道:“你们倒是逃好,能逃到什么地方去?” 几十个人虽然很是狼狈,但是从衣着上看出来,他们都不是寻常牧人,都是蒙古贵族。其中一个七八十岁的老者,怒斥也先道:“也先,你这个狗崽子,黄金家族,是决计不会断绝的,你今天做的事情,总有一天,会用人报复在你身上,长生天在上,我等着你,我等着。” 也先脸色猛地一冷,说道:“也好,你们想死,我赐你们不流血的死亡。”只见他一挥手,立即有人用毯子,麻袋,将所有人都罩住,包裹好,放在草地之上,随即瓦刺数千骑,狂奔而过,无数马蹄踏遍了每一寸土地。 在马蹄之前,还在拼命蠕动的毯子,在万马践踏过后,就与大地混在一起,只是颜色有些发暗一些。 这也是蒙古人的传统。 处死贵人的时候,就用这个办法,传说铁木真的结义兄弟札木合,就是这个死法。 也先手段,越是凶残,就越是说明了也先的担心。 黄金家族在草原上威望太大了。已经与蒙古民族深深的纠葛在一起了。杀人的刀,再锋利,也不能斩断这种羁绊。 也先忽然想起什么,说道:“八白室就在附近的吧。一并处置了吧” 八白室就是为成吉思汗的守灵之人。 因为成吉思汗在蒙古的特殊地位,八白室的守墓人,地位也是相当之超然,一般的政治纷争,都远离八白室。 而八白室的人,也不怎么参与草原纷争。 此刻,也先忽然下这个命令,连身边的人都有一些迟疑。 也先本来对这个命令,有些犹疑,但是见身边的亲信都表现迟疑,心中立即下定了决心,在他想来,连瓦刺核心亲信之中,都对这一件事情,有这种的想法,那么成吉思汗的威信,在其他各部更是深入人心。 既然如此,就非杀不可了。 也先冷冷的看着身边的人,说道:“怎么让我再说一遍。” “我等不敢。”身边的立即说道,随即分出一队人马,就去执行也先的命令了。 “报。”一骑飞奔而来,在也先之前十几步的地方,翻身下马,连跑几步,跪倒在马前,将一个竹筒双手呈上。立即有人拿了,双手递给在马上的也先。 也先结果竹筒,打开抽出一卷纸来,随即打开一看。却见一张纸上密密麻麻的写满了蒙古。 也先看完,勃然大怒,说道:“废物。” 也先所看的,就是鸭绿江之战情报。 在李瑈决定与大明开战的时候,他最重要的两个外交活动,就是向大明请求赎罪,与向大元称臣。 也先对李瑈的称臣,也很重视。 无他,如果朝鲜倒向瓦刺,那么辽东与海西都呈现腹背受敌之势。对瓦刺来说,是大大的利好消息。 只是他当时无暇顾及,只能口头答应去救援,在他想来,朝中怎么说也是一个大国,不说与南朝僵持一两年,但是三五个月总是可以的吧。 但是万万没有到,不过一两月之间,明军就有了一场大胜,朝鲜根本支撑不下去了。 这个消息,打乱了也先的计划。 也先本以为在消灭这一次叛乱之后,可以休息一段时间,但是现在看来是不行了。 他必须立即向辽东与海西发起进攻,接应朝鲜。 这数年以来,也先数次求和,都是被拒绝了,九边对草原经济上的封锁,与日俱增。从这种态度上,也先明白,他迟早会在草原上,见到大明的军队。 局势如此,也先决计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他自然要先下手为强,在开战之前,能消弱明军一分就是一分。 也先立即下令道:“各部集结,大军转向去辽东。” 也先整顿人马,转向向辽东,大军还没有到辽东,无数消息就飞一样的到了北京。也先并没有直接攻辽东,而是重临他所设的辽阳行省治所,肇州。 并在肇州会盟辽东各部落,言语之间,先礼后兵,凡是不到肇州朝见的,就要面临也先大军的讨伐。 以兀良哈等部落为首的辽东墙头草们,一时间得不到大明的回应,只是怪怪的去肇州会盟。 毕竟这些部落,或许知道大明很强,但是他们更怕瓦刺。 第三十四章 辽东烽烟 第三十四章辽东烽烟 肇州城。 这是瓦刺对奴儿干都司统治中心。 这一座城池本来就是元代废弃的城池,但是在也先东进之后,成为瓦刺的重镇。 当然了,所谓之重镇,与大明的重镇不一样,虽然也有人留守,但是就是效忠也先的女真部落,人数并不多,战力也不是太出众的。 但是,他们代表了也先。 也先每次来到东北,这里就是他进驻的地方。 每到那个时候,整个东北的部落首领都要在这里朝见也先。 今日也是一样的。 不管愿意不愿意,不管这些部落私下里与大明是怎么拍胸脯效忠的,但是这个时候,他们是不敢不来的。 如果不来,面对瓦刺大兵,朝廷能替他们挡着啊? 抱歉,木兰河卫可谓忠心耿耿,但是而今,还有什么在?整个部落,死的死,为奴的为奴,当日强势之极的部落,而今烟消云散了。 当然了,也先也发现,长白山以东,小兴安岭以东的部落,来的都很少。 这也是因为大明在海西的经营,一直蒸蒸日上。海西经济已经将这些地方给覆盖了。 之前这些部落朝贡都是走长白山以西的平原地带,顺着黑龙江逆流而上,到松花江,再往南一点,就是三万卫了。 而今多走海西,从陆路到抚顺,或者从海路直接到天津。 这里的人身皮毛,等等特产,也都通过这一条路线,汇入中原,而海西粮食生产,一直在扩大之中。 这种情况之下,长白山以东,小兴安岭以东的正部落,都知道该怎么选了。 也先并没有太在意。 毕竟,长白山以东的部落,其实已经与海西的辖地,犬牙参差了。恐怕十几年之后,这些部落都会归化为大明百姓,至于小兴安岭以东,这些地方都要到庙街了,有一点太远了,不值得进攻。 也先也不废话,召集各部落来说。直接忽略了之间种种不愉快,似乎当初为脱脱不花摇旗呐喊的部落根本不存在一样。 也先说道:“辽东兵马,最少有四五万抽调到了朝鲜,而海西兵马,也有一两万抽调到了朝鲜,而今海西与辽东都很空虚。” “正是,我等从中渔利的大好时机。” “诸位这几年过得都不好吧。” 这一句问的,所有人心中都犯苦水。 其实九边和平的维系,对大明是一件大好事,但是对蒙古就不是一件好事吗?其实也是一件好事。 草原各部的生产经济结构,让他们无法离开大明经济。而今朱祁镇严苛的处置九边走私。虽然还有一些手眼通天,或者胆大包天之人,偷偷潜越九边。 但是这价钱,一下子翻了不知道多少倍。 其实在正统十四年之前,大明与草原不仅仅是官府的朝贡贸易,对于民间的贸易,查得也不是多严苛的。 所以双方的经济联系是相当的紧密的。 这种紧密,让他们这些人生活质量维系的不错,从洪熙之后,到正统十四年,二十多年的时间滋润日子,他们都忘记了,艰苦的日子是怎么过的了。 而今一下子尝到这个滋味。根本坚持不住。 这也是为什么,这些部落都私下向朝廷输诚的原因。 他们有些撑不住了。 也先说道:“想要过好日子的机会来了,打破辽东,那是要什么都有什么?我知道大家的心思,无非是想回到从前,不光你们想,我也想,只是南朝皇帝,似乎对草原有不切实际的妄想。” “我们只能打破他的妄想,让他知道。维持现在的局面,是他最好的选择,他才会乖乖的开关。” “不让他尝尝我们的厉害,他是不会悔改的。” 这一番话,说到了这些部落首领心中。 其实他们都不愿意让大明深入草原。 就拿海西开拓来说,海西镇的建设,或许对当地女真人是一件好事,很多女真人因为跟随石亨敢打敢杀,都进入京营服役,又相当一批都成为军官,就比如金家,根本就呈现出一种新崛起的将门姿态。 比起之前当部落首领强多了。 但是这种开拓,对当地原来的权力结构,也有相当大的冲击,海西本地之前的部落首领都哪里去了。 有被剿灭的,建州卫李满住,有内附的,毛怜卫一家,有死于大明与瓦刺之间的,就是海西之战中,被石亨坑死的大量部落首领。 总之,几年之间,原来在当地说一不二的人,都纷纷不见踪影。剩下的只有海西都司的权威。 所以东北的部落首领,未必愿意大明深入。 最好的情况,就是这样,他们被瓦刺与大明连面拉拢,作为一个平衡双方的杠杆,左右平衡。 岂不最好。 可以说,他们想的很美。 面对而今也先的话语,心中自然怦然心动。决定参与进去这一战之中,看看有什么好处,有好处就上,没有好处就撤。 即便是朝廷问起来,就说是也先逼迫的。如果也先败了,顺势投降也未必不可以。 于是他们纷纷行礼说道:“臣等谨遵大汗之令。” 也先立即做大喜状,说道:“好,随即开始调兵遣将了。” 总体来说,也先是兵分两路,一路是也先亲自带领,从辽河套进攻辽东,另外一路,由弟弟伯颜帖木儿带领,绕过长白山,进攻海西镇。 至于下面各部落,也被分派到两路下去。 也先安排好这一切,找来伯颜贴木儿说道:“这几年数次叛乱,伤亡非小,所以,你此去海西,切记不要浪战,只需吸引明军注意,引得明军撤出朝鲜,就行了。” “至于其他,就没有要求了,如果见事情不妙的好,速速撤退。” 其实真正给瓦刺本部带来伤亡的,乃是阿刺知院的叛乱,且不说下面的死伤多少,单单说阿刺知院之死,对瓦刺来说,就是一个不小的损失。 正如在大明,真正能统率十几万大军的大将之才,朱祁镇手中也是屈指可数的。在瓦刺更是这样了。 除此之外阿刺知院本部,更是瓦刺精锐部队。下面的死伤更是惨重之极,甚至说,一场内乱下来,战死的精锐,比当初黑山之战战死的瓦刺精锐,不少多少。 在也先看来,伯颜帖木儿还是缺少历练,如果阿刺知院还在,也先根本不用多叮嘱。在他下令的时候,阿刺知院已经将事情搞清楚了。 只是而今,只能希望伯颜贴木儿能顶上阿刺知院这个位置了。 毕竟在至关重要的兵权上面,他不信任任何人,只信任直系血亲,就连在瓦刺在西域的人马,都是他的最好的儿子,下一任瓦刺大汗,阿失帖木儿手中。 在正统十四年之后,也先就效仿自己的父亲,让阿失贴木儿如他当年一样,却西域领兵。 镇压当地的局面,那边大战不大,但是与察合台汗国之间的冲突的确不少。 只是在烈度少是低于东线与大明的战斗,可以很好的锻炼一下这个儿子。 瓦刺这个部落联盟,已经慢慢演变成绰罗斯家族的私有品。 伯颜贴木儿或许知道哥哥的担心,说道:“请大哥放心。我一定会多加小心。” 也先有千万担心,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只能轻轻一叹,说道:“保重便是了,记住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在也先看来,逃跑从来不是问题所在。只是避其锋芒而已。只要保存好实力,自然还有卷土重来的一天。 也先在肇州修整数日之后,两路大军联合有十几万之多,轰然南下。 第三十五章 精简少府 第三十五章精简少府 也先的动作没有任何遮掩。 甚至也遮掩不了。 毕竟他麾下各部落不知道有多少人怀着各样的心思。故而在也先在肇州表露出要南下意图的时候,就要不知道多少锦衣卫,日夜兼程,狂奔向北京报告这个消息。 就在三日之后,朱祁镇就知道这个消息了。 朱祁镇大吃一惊。 其实也先对明军的进度感到吃惊的同时,朱祁镇何尝不对也先的速度感到吃惊。 也先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将在脱脱不花的所有儿子都斩尽杀绝,包括他姐姐的儿子,黄金家族嫡系已经没有一个男丁存活了。 这个速度,已经让人感到吃惊了。 不过想想,在草原之上,没有那么艰难的攻防战。追逐战虽然辛苦了一些,但始终有尽头的。 明军在草原上是人生地不熟的,故而蒙古人是有地方躲的,但是对于蒙古人本身,草原虽然广阔,但是对于他们来说并没有什么容身之地。 甚至最后这些人是准备南下,投奔大明,最后被也先杀死在河套。 这还在情理之中。 但是也先大战过后,不顾疲惫,立即发动东征,就让朱祁镇更加吃惊了。 从平叛开始,到现在也先本部已经转战数千里了。从春天打到夏天,虽然不敢说人困马乏,但是状态决计不好。 常人的决断,就应该是修整一番。最少一两个月之后,再次征战。 但是也先却根本不敢这些,径直南下辽东。 真不知道,他那里来的自信。 朱祁镇立即召集内阁与五军都督府在武英殿商议。 这情报一传给下面大臣,陈循心中一动,立即出列说道:“陛下果然英明神武,如此看来,朝鲜李逆与瓦刺之间,必有勾结,如果不是陛下当机立断,大军讨伐,一旦李逆联合瓦刺,辽东与海西就危险了。” “吾皇英明。” 朱祁镇听了。心中暗暗苦笑。 虽然这马屁拍的朱祁镇很舒服的。 但是其中有大量倒因为果的事情。比如到底是,因为大明讨伐朝鲜,让朝鲜不得不与瓦刺勾连,还是朝鲜先与瓦刺勾连,才被大明讨伐。 朱祁镇觉得,事实是前者。 李瑈没有那么蠢,毕竟海西镇建立之后,朝鲜与瓦刺之间根本不接壤了。更多时候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但是陈循这一通马屁,也不是没有意义的。 他是在定调。 定什么调,定下来,这一次瓦刺大举南下,决计不是陛下力主东征搞出来的,并非陛下决策失误。 所以,写在史书之中,写在朝廷公之中的,只能是后者,也就是朝鲜与瓦刺勾连,李瑈不忠不孝不悌不臣,十恶不赦,令人发指,才使得陛下大怒,下诏征讨。 虽然,朱祁镇不觉得在灭朝鲜这个决策上,他有什么失误的地方,但是他对陈循这番忠心,也只能笑纳了。 只是觉得首辅大臣,不要将心思搞到这些小道上才是。 朱祁镇说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瓦刺大军数日就要到辽东,我们当如何应对?” “陛下。”石亨说道:“臣多年在海西,知道海西与辽东的根底。” “海西镇乃是新建,总共有战兵三万上下,虽然临战可以征召民兵,但举海西之壮丁,也不过不是十万人。” “其中最为精锐的,就是金将军所部。” “而今海西的确空虚。” “辽东镇也相当空虚,辽东镇战兵,有六万五千人上下,而今大多都从征朝鲜,除却战兵,尚有同等数量的屯兵,驻守边墙一线。” “这些士卒都是在各城堡驻守,虽然战斗力不如战兵,但是也足有谨守城池。” “只是如此一来,辽东镇就陷入全面被动局面之中。” “臣请战。带本部人马驰援辽东,海西。” “从京师到山海关,并不远,十日之内,臣就到辽阳。” 石亨目光炯炯的看着朱祁镇,眼睛之中,散发着光芒。就好像是野兽看见了物一般。 京营各位将领纷纷请战,除却孟瑛之外。 朱祁镇轻轻咳嗽一声,众人立即安静下来,随即朱祁镇问王骥,说道:“王老先生,而今这局面,你是什么意见?” 王骥说道:“圣明不过陛下,而今朝鲜之战,连战连捷,为山九仞,万不可功亏一篑。所以不管什么办法,也不能从朝鲜撤军。如此增兵辽东,已经成为必然。” 朱祁镇心中也明白,征东军的主力,就是京营与辽东镇,而辽东镇的士卒家都在辽东,一旦辽东大乱的消息传到军前,说不定会弄出什么大乱事来。 所以,而今的局面,辽东也要保,朝鲜征东之战也要进行。 而今经过了鸭绿江一战,平壤之战,两次大战,还有咸镜之战,水师南下清扫朝鲜水师残部的战斗,大大小小的战斗之下。 大军已经兵临汉城了。 与汉城已经只有一江之隔了。 而朝鲜南方,也风起云涌,有支援汉城的军队,也有各地方长官拥兵自重。 此刻朝鲜已经到了解体的边缘。 如果就此退兵,且不说之前的胜利成果都付之东流,只说一点,大明第一次没有灭了朝鲜,李瑈的声望就会触底反弹。 大明想第二次东征,决计没有今日这么容易了。 所以,万万是不能退的。 所以,支援辽东海西已经成为必然。 王骥说道:“只是而今有一处难处,那就是朝廷钱粮不足。” 朱祁镇听到这一点,立即皱眉,他似乎发现,在打仗上面,他从来没有钱粮充裕过,他为北伐准备的钱粮,大部分都消耗在赈灾,水利之上了。 一说起钱粮的事情,武英殿之中的大官们,也纷纷沉默起来。 朱祁镇忍不住长叹一声,说道:“难不成,用周先生旧策,先将河北,山西,湖广,河南,的府库存银挪用一下?” 周忱当初坚持,要将挪用的款项发还地方,这是一笔数目在数百万两的银子。再加上征税其实也是一直在进行之中,夏税是放宽到秋季,秋税放宽到来年三月,一般上地方上始终都存着一笔,准备向朝廷转运的钱粮。 刘定之说道:“臣有一计,可解陛下之困。” 朱祁镇说道:“先生请讲。” 刘定之说道:“臣长期主持少府,毕竟将各地工坊都划给少府负责,但是以臣看来,有些工坊的确如同鸡肋一般。派人主持,缺乏人才,不过不派人主持,又是浪费。消减掉,但是朝廷的确是会用的。” “臣一直想将这些工坊扑卖掉。一切顺利的好,估计能够凑足三五百万两银子。” 朱祁镇大喜过望,说道:“卿细细说来。” 虽然拍卖国有资产,是一个败家子的行为,但是在这个时候,朱祁镇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而且在历史上,这也不是第一回来,如果细细数来,汉代,宋代都有类似的行为。 而今朱祁镇,只想要搞到一笔钱。 刘定之立即细细说来。 其实刘定之对这些鸡肋早就不顺眼了。 少府是刘定之一手打造出来的,合兵宫中,兵部,工部,等很多作坊。兵部,工部的作坊,还好一点,宫中很多作坊,让刘定之早就不顺眼了。 特别是刘定之一心要搞大生产,大分工。但是宫中有很多作坊,都是供大内使用,也仅仅供大内使用。每年产量就那么一点点,提高产量也没有什么意义,但是占据大量的人员。 特别是在刘定之扩充钢铁,纺织,采矿,瓷器,兵器,等几个大产业时候,常常感到人手不够,看这些作坊,就更加不顺眼了。 第三十六章 京营出京 第三十六章京营出京 给皇帝衣服,可以并到织造之中,给皇帝做兵器,可以并在兵工厂之中,但是给皇后与诸位妃子做首饰,这样的活却没有地方规整。 好吧,金银匠的精细活。都需要老师傅,也用不了多少人。 但是皇帝用的厕纸,皇帝用的笔,已经杂七杂八的小物件,如是等等。 可以说,皇宫之中维持皇族生活的所有物资,都是不假外求的。也就说,只要用到的,都没有向宫外采买的意思。 要么自己生产,要么让下面进贡 如此就可以想象,为什么宫中每年的花费最少要一两百万两之多,要知道,很多省一年税入,也不过是这个数字,还不算如贵州这样的穷省。 这里有极大的浪费。 在太皇太后时期,就精简过人手,而朱祁镇一直没有怎么扩充,甚至在除掉王振的时候,还消减了不少人手。 但是宫中太监宫女加起来,大抵还是超过万人的。只是这万余人,每年耗费数百万两,在这些作坊的浪费,也是其中一大项,更不要说太监们的上下其手了。 朱祁镇立即想到了。 这样处置的好处,不仅仅是能腾出一笔活钱,还能减轻宫中的开支。一举而两得。 朱祁镇说道:“好,就这么办。如此在一两个月之内,少府能筹多少钱?” 刘定之说道:“以臣之见,多的不好说,三百万两,还可以的。” 这些遍布北京附近的作坊,有两处让各大商贾下血本。 第一处,就是即便是扑卖了,一般情况下,宫中的需要还是要继续的,除去了这些作坊,自然要有采购。 那么从什么地方买? 自然是从这些原本的作坊之中。 明后期,天下咸称苏样,那时候天下的时尚中心,技术中心,都在苏州。 而此刻却不一样,天下风尚都在宫中。尤其是朱祁镇的欣赏品味,与这个时代不大一样,比如朱祁镇不喜欢,那种花纹太繁杂的图案,再比如朱祁镇对不少家具进行的改造,就好像煤球炉一般。 朱祁镇无意引领风尚,他不过是想让自己过的舒服一点。 只是上行下效。 就比如,朱祁镇不喜欢官员跪奏,天下间官员之间,大多作揖而已。当然了官场之上,除非上下级相隔了好几级,一般也很少跪,只是朱祁镇强化了这一点。 比如,朱祁镇喜欢开会,也约定成俗一套会议流程,并派人记录。掌起居注的翰林官负责这一点。 而在地方官员议事的时候,也纷纷照着这一套来。 朱祁镇自己不觉得,却不知道他很多习惯,都是后世多少代进化培养出的,很多人都觉得舒服方便才这样做的。 再加内伤他皇帝的身份,自然成为大明朝最强的时尚达人,宫外都以模仿宫中的风尚为荣。 这些作坊只要接到皇宫里的单子,即便不给钱,他们也愿意,因为如此就证明了他们的正宗。 第二处,就是工匠了。 大明最好的,技术最高超的工匠,大多都在宫中,如果能得到这些大师傅,自然再好不过了。 不过在这一点上,他们要失望了。 朱祁镇一直有意解除匠户体制,虽然还没有大张旗鼓的做,但是在刘定之推行的工业化生产下,这个体制已经在崩解之中。 毕竟这样的分工生产,需要的不是匠户,而是工人。 所以这些大师傅之前依附宫中,是一种人生依附关系。但是在这些作坊卖出的时候,这个关系也自然解除了。 商贾们不可能凭空得到这些人,如果拉拢人,就要看他们的本事了。 第三,就是这些作坊的地皮了。 如果知道熟悉北京地名的人都知道,北京有很多地方叫某某场,这些场大多都是为宫中供应的,比如大有名气的琉璃厂。 这些场或在城内,或在城外,都是当初规划北京城的时候,一起规划的。 那是几十年前了,当时北京与现在的北京可不一样。 随着承平日久,北京的人也越来越多,京城居大不易,这房价就水涨船高了。 现在看来,这些工坊所在,都是黄金地带。哪怕仅仅是将工坊推平了,在原地建一个宅子,也能值大价钱。 所以这种种原因,这些工坊卖出,三百万两,还是少说了的。 特别是在地皮这一块,如果细水长流,说不定收益更大。 刘定之自然也是给自己的留有分寸。 朝廷虽然虽然财政紧张,但并非一点钱也没有,有这三百万两打底。再凑借一点,出兵的军费大抵就有了。 军费问题一解决,武英殿之中,就变成快乐起来了。 下面的问题,就是商议出兵的人选与数量了。 朱祁镇问孟瑛。孟瑛说道:“陛下,辽东镇只需派一个军过去,就足够稳定局面,而再抽调一两万,去海西,海西就不会有失,大抵五到七万之间,就足以维持局面。” 朱祁镇说道:“如果朕想要给也先一个狠的需要多少兵马?” 孟瑛一愣,苦笑说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陛下让老臣说,老臣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朱祁镇明白,打仗的因素太复杂了,哪里是单单增兵就能打胜仗的。但是朱祁镇也知道,虽然增兵不一定保证打胜仗,但是增兵之后,打胜仗的几率,要高一点。 朱祁镇想了想说道:“既然如此,中军留守。其他三军出动,石亨熟悉海西,让石亨先行驰援海西,负责海西战事。以杨洪为主将,郭登为副将,增援辽东,负责辽东战事。” “陛下。”刘定之说道:“如此三百万两估计不够。” 朱祁镇说道:“朕再出内库,不过户部也要想办法。” 朱祁镇内承运库几乎到了历史最低水平了,不过三百万两上下,再出内库,朱祁镇就真要紧衣缩食,大量裁剪宫中人员了。 朱祁镇相信,一个平日运行良好的财政体系,在关键时候,是能榨出钱的,只要不一直榨就没有问题。 毕竟与明后期的几个皇帝相比,朱祁镇的财政已经幸福的是他们无法想象的了。 朱祁镇关键时候,有豁出去的勇气,如果不是朱祁镇不想再经历一次京城兵力不足的窘状,他都敢将其余四军都放出去。 毕竟说起来北京还是十二万城防军的。 只是估计朱祁镇愿意,其他人也不会愿意的。 朱祁镇说的斩钉截铁,其他人只能同意。 石亨说道:“陛下,臣有一言。” 朱祁镇说道:“说。” 石亨说道:“海西太远了,再加上道路南行,各军步骑皆有,赶到的时候,估计黄花菜都凉了,而今救人如救火,臣以为当抽调各军骑兵,以臣为先锋,先到海西,其余步卒,再慢慢行军不迟。” 朱祁镇看向孟瑛。 孟瑛说道:“可以,中军留守,也可以将中军的骑兵也换给石亨。” 以马三步七的原则,每军都有一万五千骑兵。石亨将步卒留下来一万五千补充到正中军之中,而后将剩下的两万步卒留在后面,带着三万骑兵,当天就离开了北京城,途径山海关,辽东先到海西。而杨洪与郭登第二天出发,跟在石亨的后面驰援辽东。 如此,瓦刺主力,与明军主力在正统十四年之后,再次碰撞。四年前的新仇旧恨,要重新清算。 这一次碰撞的地方,就是在海西与辽东。 谁胜谁负,还是未知之数。 不过,朝鲜战事已经进入尾声了。汉城之战,到了要见分晓的时刻。 第三十七章 汉城之战 第三十七章 汉城之战 明军大军并没有截断汉江,但是汉城已经成为一座孤城了。 汉江将汉城东南方向流淌过。 明军并没有向这个方向增派人手。按理说朝鲜一方,军队依然能够从这里经过。但是李瑈却下令封死城门。 因为朝鲜南部,虽然没有落在大明手中,但是却也不是李瑈的了。 以朝鲜之大,能容纳李瑈的地方,也只有汉城一隅了。 甚至李瑈千辛万苦,将五万人马拉到汉城之后,就知道,汉城是自己的死地。 但是李瑈依旧不愿意放弃,他每日都在汉城城墙上巡城,就好像之前一样,安抚军心。 只是而今的军心,已经不是李瑈频繁巡视,就安抚与振作的。 “殿下,臣已经准备了数百死士,还在南三道准备了好几处出海通道,虽然明军封锁海面,南边的叛逆们已经心怀异心。”韩会明说道:“但是臣依旧可以保证,殿下还可以顺利出逃海外,以图再举。” 李瑈漫步在城墙之上,说道:“你准备怎么办?” 韩会明说道:“殿下,为了给殿下准备时间,臣代殿下坐镇汉城,最少能为殿下支撑一个月时间。” 李瑈苦笑道:“你撑不了一个月时间。”他的眼神之中,好像看见了无数门大炮轰击汉城城墙。 汉城城墙虽然坚固,但是也承受不住这样的轰击。 而今明军兵临城下却不马上进攻,很大的原因就是为了等大炮。 鸭绿江之战后,明军推进迅速,但是大炮的推进却不可能那么迅速,更何况,朝鲜多山不多,道路也不如明朝这边好。 李瑈估计,等大炮一到,汉城城墙立即成为瓦砾,倒是他即便有数万人马,也是崩溃的下场。 人心不在,即便有百万之众,也是人尽敌国。 韩会明说道:“殿下,不管几日,总会给殿下争取一些时间,再迟就来不及了。” 李瑈说道:“其实在鸭绿江之战后,我就知道此战必败,我千辛万苦回到这里,也不过是想死在汉城而已,我从小在这里长大,小时候就想将来长大之后,执掌大权,定然会比哥哥强,只是可惜,我却是朝鲜的亡国之君。” “但是,不管什么君,我都是朝鲜之主,既然事已如此 ,穷途末路,不过一死而已,生为朝鲜国君,死也要死在朝鲜的土地上。” “殿下”韩会明说道。 李瑈说道:“即便如你所言,我逃出朝鲜,但是大明之大,我哪里什么复国的机会,与其苟且偷生,生不如死,不如死在今朝。世子已经被你安排到了日本,我有一丝血脉在人间,夫复何求?” “卿不必再劝了,倒是卿就此离去,尚有一线生机。” 韩会明说道:“如果没有君上,臣不过草芥之辈,天下何人知我,唯有君上,简拔于下僚之间,使天下人知我韩会明之名,如此大恩,岂能不报,亡国之君,岂能没有亡国之臣殉葬。” 此刻汉城的核心,李瑈与韩会明君臣两人,已经做好赴死的准备了。 而汉城城外,大军各部也准备好发起最后一击。 大营之中,曹义坐在正位之上,王越,徐有贞,王英,金凡察,等诸将都坐在两侧。 曹义首先说道:“金凡察。” 金凡察说道:“末将在。” 曹义说道:“海西兵马缺乏,你回军吧。” 金凡察听了,心中有些不甘,却也无可奈何。 虽然破城灭国之功,就在眼前,但是海西受到的威胁,也是实打实的,金凡察也明白,聚集在汉城下大军,有十几万之多,以众临寡,他即便是能留下,也沾不了多少灭国之功。 还不如回家。守护好乡梓, 金凡察说道:“是。” 曹义说道:“之前瓦刺南侵的消息,你们也都知道了,虽然朝廷已经发大兵,动用京营二十万,驰援辽东。但是你们估计也不放心,而今就是朝鲜最后一战,这一战,破城之后,朝鲜再无抵抗之力,辽东军就可以回援辽东了。” “所以,不放心家里的,这一仗就要打漂亮。” “是。”辽东镇的将领齐声说道。 本来发生这样的情况,曹义应该封锁消息。但是曹义却反其道而行之,原因很简单,征东军的后勤是从辽东来的,所以大量物资从辽东运过来,虽然而今已经改为海运了,但是这消息已经封锁不住。 而且曹义作为辽东镇的老上司,辽东镇上上下下都是信服曹义。 所以曹义才敢以此激烈士气。 不过,曹义所言也没有错。 徐有贞这一段时间的工作做的不错,朝鲜南三道官员都在观望之中。在曹义估计攻陷汉城之后。下面的战事就不多了。 甚至更多是政治上的事情。 甚至如果,朝廷愿意从李家旁支之中,选一个朝鲜王,汉城一陷,下面都不用打了。 即便想郡县朝鲜,朝鲜南方的抵抗势力,也形成不了合力,因为李家近支,都被李瑈给杀光了,李瑈就担心出现一个能威胁他地位的近支宗室。 曹义判断,即便是曹营战局仍然有所反复。也用不了这么多大军了。所以他才将海西军队放回去。 毕竟大炮已经从海运运到了。 几百门大炮整装待发,神机营已经饥渴难耐了。 这样的情况下,破汉城,几乎是十拿九稳的。战事到了这里,已经是最后的尾声了。 第二日,大军出战。 汉城城西,神机营所有的大炮都一字排开,曹义一声令下,在轰鸣声中,无数弹丸飞向城池,轰击在城墙之上。 只是汉城城墙也是经过朝鲜李氏代代加固的,虽然群炮之下,地动山摇。但是一时间还没有崩坏的可能。 当然了,这也是这个时代大炮的威力太小的原因。 这也在神机营的预料之中。 整整轰击了一个上午,在持续不断的打击之下,汉城城墙这才坚持不住,长长一段城墙摔在地面之上。 烟尘飞扬,一时间几乎不能见物。 “杀。”范广一身重凯,冲在最前面,带领着勇卫营,与羽林营士卒,作为先锋,冲击汉城城墙。 之所以让他们做先锋,一方面,自然是这些人是全军之精锐所在。另外一方面也是因为他们是皇帝陛下的心尖子,这种摘桃子的事情,自然要让给有后台的。 汉城的朝鲜士卒,在连日的轰击之下,已经士气低迷之极,再加上冲过来的两营将士,一个个甲胄鲜明,战斗力极强,只是稍稍一交锋,就好像是热刀切牛油一般,砍菜切瓜一般杀了进去。 除却有几个倒霉蛋,被几根火铳打翻之外,几乎没有什么损失。 但这样昭示一个真理,火器时代已经一步步临近了。 朝鲜人最后的抵抗,被两营将士硬生生的杀垮了。 于是乎,大队人马跟随在后面,杀入了朝鲜城中,一时间喊杀之声惊天动地。 王越见状,立即向曹义说道:“将军,下官想要入城维护军纪。” 王越太明白了,这个时候,正是军队最容易滥杀无辜的时候,王越必须去阻止。 曹义冷笑一声,说道:“王断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何须向我说。” 王越说道:“将军此言差矣,陛下欲求长治久安,如果在汉城之中,杀戮过重,岂是你我可以担待的?” 曹义也知道,王越说的对。 如果因为军纪问题,引起朝鲜动乱。也是他的错处了,于是说道:“王断事请便就是了。” 王越立即说道:“是。” 第三十八章 李瑈之死 第三十八章 李瑈之死 王越进入汉城,似乎能将军纪维持在最低标准,不至于搞成大杀戮。但是一些抢劫之类的事情,王越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随着大队明军进入汉城之中。 朝鲜军崩溃,李瑈一路败退到了景福宫之中。 对此,李瑈早有准备。一把大火,将他的身躯与景福宫一并烧成灰烬。 滚滚烟尘冲天而起。 当朝鲜士卒,看到了景福宫的滚滚狼烟,最后坚持抵抗的士卒,也放下了武器。 大局已定。 王越立即稳定住了汉城局面。 整个战场过程,谈不上,秋毫无犯。但是总体上来说,还算太平。 进城之后,大军立即扑灭了景福宫的火场,却没有发现李瑈妻子儿子的尸体。 这一件事情,成为了王越心中的谜团。 随着李瑈之死,朝鲜的战事告一段落。不过真正决定,大明能不能吞并朝鲜下半场到来。 而徐有贞代替曹义成为朝鲜战场之上,最重要的人。 辽东镇的军队,此刻正在陆陆续续的撤军。 而徐有贞心中却满怀激情,正在给朱祁镇写奏折。他所写的,就是朝鲜善后处理事宜。 徐有贞认为,而今安抚朝鲜,应该示之以宽。 安抚朝鲜各方,以郕王代替入主朝鲜之事,需要缓一缓。 这个缓的时间,就要看辽东与海西的战事。 当大军腾出手来之后,就是就朝鲜下狠手的时候。 首先,徐有贞觉得,不能让鸭绿江成为两国之间的分界,而是确定在清川江,也就将朝鲜平安道,咸镜道,两道划到大明。 在徐有贞的想法之中,这两道最好归到海西镇。 因为如果从大明从平壤上岸,然后横穿朝鲜半岛,然后再从朝鲜北边渡海到海西,这一条道路,水陆皆可,给了海西镇很大的支援。 而且鸭绿江天险成为大明内附。如果朝鲜再生变,朝廷从平安道出兵,比从辽东出兵,要迅速的多。 大明进军的后勤线就可以推进数百里。 毕竟鸭绿江西岸一片荒凉,大军的后勤线,是从辽阳,或者金州开始的。 这是行政区域的划分。 下面就是清查逆案。 就是李瑈案。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这句话,好像是反派的标准。 但是实际上,却是至理名言。 就好像现在,在大战之中,左右摇摆,没有全心全力的支持李瑈的人,都得到了奖赏。但是如果不发起惩罚,让他们知道,对抗天朝是什么样子的,如何建立起朝廷在朝鲜的危险。 甚至这件事情,就可以让已经投靠大明的朝鲜人来做。 甚至允许打击报复,矿大的打击面。 只有让这一批投靠大明的朝鲜人,通过这一系列大案,尝到了甜头,他们就离不开大明了。 毕竟,没有大明在背后支持。 他们根本不可能维持住他们现在的地位。 如此就培养出一大批大明的忠实效忠者。甚至可以让几年科举中,出几个朝鲜进士,以示皇恩之广大。 如果反对力量太大的话,也可以杀了这些人,以缓解朝鲜各方面的怒气。 但是不管怎么样,徐有贞都准备了,今明两年之间,发配几十万人到海西去。有力的填充海西人口。 有朝鲜大量朝鲜人口的填充。海西几年之后,不下于辽东。 随即徐有贞可清点了一些收获。 从朝鲜国库之中,只有十几万两白银。 想想也是,仗打到这里,朝鲜国库之中,还能有十几万两,已经称得上富庶了。但是查抄朝鲜李氏,却得到了大量的田产,粮食,宅院,等等。 匆匆折算一下,也在千万两左右。 毕竟,而今的朝鲜正是世宗余晖,乃是朝鲜在历史上最强盛的时候。 唯一的问题是,这些都是不动产,比如几十万亩土地,还有一些山泽湖泊,说起来,价值在百万以上,但是这些都不好出手。 甚至根本不能出手。 但是即便如此,徐有贞也能保证以朝鲜的国力,支撑前军与六营,已经水师一段时间是没有问题的。 甚至还可以大规模调入辽东。 徐有贞也保证,在明年后年,能从朝鲜刮出每年数百万两的财货。 有这笔财货在,大明国库要被狠狠的奶上一口。 这样的事情,也只有徐有贞能做的出来。徐有贞可不是那种正人君子,这一些行动之中,有多少政治阴谋,鬼蜮伎俩,自然不会对朱祁镇详细说明。 同样这样的鬼蜮伎俩,朱祁镇也不需要了解,他只需了解后果就行了。 而此刻战斗的关键,已经在海西与辽东。 但是比起辽东有完整的边防线,已经多达六万的守备军队,海西兵马就薄弱多了。 所以,在伯颜帖木儿来攻的时候,施聚不能不先放弃,外围的据点,将大队人都聚集在四座城池之中,分别是双城,海西,毛怜,建州。 这四座卫城。乃是海西的根本所在。 不过,真正直挡敌锋的,还是双城。因为毛怜与建州,都在海西以南,唯有双城在海西以北,而且是欲攻海西,先克双城。 只是伯颜帖木儿大军却顿兵于双城之下,一时间却没有南下的意思,只是分兵四掠,将周围的村庄,部落全部扫荡干净。 毕竟当初海西之战,给这些部落带来很大的阴影。还有就是朝鲜战场的坏消息传来,也让伯颜帖木儿有些担心。 虽然他还没有得到汉城失陷的消息,但是伯颜帖木儿也明白,朝鲜将战事打成了这个样子,不敌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故而,伯颜帖木儿不想南下。 同样,他也不想轻易退兵。 毕竟,这是第一次带领近十万大军。伯颜帖木儿自然想打出一个好成绩,好让能代替阿刺知院的地位。 当然了,伯颜帖木儿也舍不得撤退。 就是夹金勾金矿,被伯颜帖木儿发现了。 当时金矿之中,存货并不多,但是依然有三千两黄金。 三千两黄金,换算白银,在三万两白银之上。而瓦刺每年的收入,也不过几十万两,根本达不到百万级别。 也就是说,单单这个金矿,一年的价值,就能抵得上瓦刺一年十分之一的收入。 瓦刺收入还是如此,伯颜帖木儿固然是大汗之地,他一年的进项,估计也没有三万两白银。 而在征战之中,获得的战利品,主将是能分上很大一分。 所以,伯颜帖木儿自然想拖延时间,好多采一段时间金矿,甚至伯颜帖木儿甚至有在夹金沟这里驻守。 只是伯颜帖木儿并不知道,石亨已经到了。 石亨比金凡察来到海西的时间都早,只是他并没有进入海西城,而是隐藏在长白山之中,只是派人了解海西的消息而已。 连金凡登从朝鲜回来之后,也被石亨半路拦截下来了。 为了不让瓦刺发现一点端倪,石亨藏在山中这一段时间,从来没有生过火,都是吃干粮,喝冷水。 隐藏在山峦之间。如果不是对这一带特别熟悉的人,根本发现不了。 金凡登来到这里的时候,却见大量将士都脸色有些难看,一边闲着发慌,一边不许生活,不许喧哗,不许下山。 石亨的命令,决计没有人敢犯兵法,但是对将士们来说,听瓦刺骑兵肆虐,不知道多少忠于大明的部落,还有新迁移过的庄子,被摧毁,很多人都义愤填膺。却只能听令而已。 金凡察忽然发现了自己的侄子,说道:“董山,你怎么在这里?” 董山说道:“小叔,我知道是跟着黑山伯而来,伯爷正在等你。” 第四十一章 石亨的心思 第四十一章 石亨的心思 金凡察与董山,这两叔侄在历史上关系并不是太好的。 后世建州之所以有三卫,凡察与董山分家,就是其中原因之一。 只是而今,两人不用为建州卫这一点基业而内斗,一个在边军任职,一个在京营任职,自然要互相照应。 他们都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改换门庭,成为一家勋贵。这样一来,他们自然需要彼此。 所以,在这个时空,叔侄两人关系特别好。 只是,此刻金凡察也没有时间与董山多说话,就被董山带到石亨那边了。 石亨一身盔甲,威武之极,只是气质却有很大的改变。 如果说之前的石亨,身上有一种亡命徒的气息,那种敢打敢拼的狠劲,但是而今的石亨身上,却有几分富贵气了。 只见石亨的盔甲上,有各种浮雕,凶猛之极,腰间的长剑上,剑柄与剑鞘之上,都镶着宝石。似乎还有一个北斗图案。 只是位置不大好,他看得不真切。只是连用的水囊上,似乎都染了一层金粉。 一副暴发户的气质。 大明对勋贵的待遇自然是不错的,年俸,赐田,还有军中任职的饷银,石亨每年下来要有大概有数千两到一万两之间的收入。这是正项。 当然了,勋贵真正来钱的自然不是正项。 可以这样说吧,北京的商业几乎都在勋贵的控制之中,再加上土地兼并,每年一两万的进项,决计不少了。如果想捞偏门,只会更多。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石亨虽然仅仅是一个伯颜,但是他的收入,要比伯颜帖木儿要多不少。 石亨也不是那种收规矩的人,他私下的做过很多捞过界的事情,很多言官都弹劾过石亨。 但是朱祁镇却没有动石亨,只是屡次训斥。 当然了,石亨捞钱的办法,都是在外面,而不是在军中。 因为朱祁镇对军中掌控最严苛,但凡有人贪污军饷,朱祁镇敢毫不犹豫的借人头一用。 不过,石亨对而今的富贵,却不是太适应的,毕竟石亨一直以来都不多富裕的,当初石亨犯事进去之后,石家砸锅卖铁,不够能凑出几千两银子。 而今却每年金山银山的进项,石亨自然表现出一副爆发户的奢侈。 金凡察说道:“末将拜见伯爷。” 石亨说道:“都是老兄弟, 客气什么?坐吧。” 金凡察说道:“是。” 石亨虽然这么说,但是他却不敢真这样做。 石亨说道:“金兄弟,敢不敢跟着我做上一票大的。足够你封一个爵位。” 金凡察说道:“伯爷尽可吩咐,属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石亨说道:“而今伯颜贴木儿拿大,居然将大军分屯数次,进退留恋,正是天要将这份功劳给你我兄弟。” “我想打这里。” 金凡察一看,却见石亨将手指点在地图上一点,却是夹金沟之上。 石亨对于瓦刺在海西的杀戮,从来不在意 他所在意只有胜利,胜利,还有胜利。 只有打胜仗,对武将来说,只有打胜仗,才有他们想要的一切的一切。 所以石亨在出征那一颗,所思所想,就是打胜仗。 至于为了这一场胜仗,要死多少,石亨心中从来是没有概念的。毕竟他在边军长大,早已习惯且熟悉死亡这一件事情。 都麻木了。 他如果来到这里,直接进驻海西,想想就知道,当伯颜帖木儿知道石亨到了,他定然会多加小心。 毕竟石亨而今也是大明名将,特别是黑山一战,震动天下。 但是只有敌明我暗,才有大破敌人的可能。 所以,他对瓦刺大军的杀戮,视而不见。如果这些人的死,能让瓦刺确信明军支援还没有来,这也算他们没有白死 当然了石亨也知道,这个时间也不会有多长的。 大概十天上下。因为超过这个时间,也先那边的战报估计就到伯颜帖木儿这里,伯颜帖木儿或许就知道了,有一支军队通过了辽东,没有在辽东停留。 他就会提高警惕性。 如果不是石亨觉得他手中兵力有一点少。 三万精骑,却要面对对面近十万人,虽然石亨也估计对面兵马之中杂牌有很多。但是毕竟数量在哪里放着 正好,金凡察回来了,如此一来他麾下就有四万精骑了。再加上瓦刺大军没有屯驻在一地,就足够一战了。 金凡察皱眉,小心翼翼的说道:“伯爷,夹金沟可是建城了。虽然不是一座大城池,但是瓦刺人聚城自守。就不好办了。” 夹金沟虽然隶属少府,但是所得黄金大多归为海西镇的军费。每年六千两,甚至更多的黄金,乃是海西最大一笔财源。 少府自然要建立城池的。 只是在海西比不得中原,中原只要有钱,大部分东西都能弄到,但是在海西,物资匮乏,即便有钱,也未必能修建出一个高大的城垣。 所以,夹金沟这一座金城,甚至比不上内地一个县城。故而瓦刺大军来的时候,一击得手。完整的落到了瓦刺大军手中。 只是这座城池的主事是一个太监,这一座城池也不在大明经制地图之上, 这一件事情,才没有闹大。 不过,石亨不在乎这一点,他虽然与施聚有一些香火钱,但是石亨并不在乎,海西镇将来有多大的板子打下来。 他只是看到了战机。 石亨听了金凡察所言,哈哈大笑,说道:“你不要觉得瓦刺是我大明,我就是给他一座北京城,他也要会守城才是。” 区区小城,城墙不过一丈多一点,城外护城河不全,我们这么多人难道还攻不下来吗? 金凡察听了,也松了一口气,说道:“是末将想差了。” 每一个民族都有自己的习惯,比如瓦刺,几乎每一个成年壮丁,都是骑兵好手,大明却要努力培养骑兵,招募也只能从沿边地区征召。 即便如此一来,在轻骑兵上,大明骑兵比瓦刺骑兵还差一点,如果打一场追逐战,输的一定是大明。 但是城池却是每一个大明百姓都熟悉的东西,即便有真有乡下人根本不进城,但是在这个语境之中,也是大体了解一座城池,或者一个院子该怎么守。 这些习惯都渗透到每一个人的生活之中了。 故而危难之际,满城壮丁,只需稍稍训练一下,就可以上城了,但是对瓦刺人来说,却不是这样的。 他们很多人都根本没有进攻什么城池。 毕竟而今,还不是明后期,蒙古人在草原上都建立城池。 他们对城池概念都不清晰,倒不是他们不能守城,而今训练成本太高了。而瓦刺军队一般训练就是围。 一时间进城了,哪里能搞清楚其中的窍门。 所以这里有很大的机会。 石亨说道:“你远道而来,本该让你休息一下,但是而今时间不多了,我们这就出发,立即去金城。” “是。”金凡察。 石亨所选的道路,并非平地,一路穿山走岭。所过之处都是高山深林,很多地方都行不得马,只能下马步行,更不要说有深山猛兽之类。 总之,种种万苦千辛。 石亨只需向东行上几十里,就能出山,但是瓦刺斥候密布在海西这一片平原之中。 大军出动,是很难不被发现的。 如此一来行动速度必然很慢,所以石亨要提前出发。 只有如此,才能按照原本的时间,到达夹金沟附近。 老天爷总是多变的,此刻他也不知道,是天公做美,还是天公不做美,忽然下起雨来。 第四十章 雨夜夺城 第四十章 雨夜夺城 而今已经进入六月来了。再过几天也就是七月了。 说起来,也到了下雨的时候。 只是前半年整个中国,不,大半个东亚都缺少雨水。 这种情况,固然对农业生产不利,但是对打仗却是相当有利,比如曹义攻朝鲜期间,就没有遇见风雨,不管是鸭绿江渡江之战,还是江华岛之战,如果下起连绵大雨,总让人头疼的。 只是而今曹义不头疼了。 头疼的是石亨。 暴雨之下,山路异常艰难,而更让人感到不好的事情,石亨驰援海西的时候,轻装了。 很多装备都丢在后面了。 包括了,斗笠蓑衣。 石亨清点了一下,全军上下,大抵只有两万件蓑衣。 石亨只能将斗笠蓑衣都让给士卒,他与各级将领,都穿着盔甲行走在雨水之中,任身上的衣服,湿了干,干了湿。 只是这样的情况,石亨可以坚持下来。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坚持下来。 大军之中,就有人陆陆续续的掉队了。 大概有一千多人生病发烧,只能安置在山中,留下一些人守护。 而今缺医少药,只能看他们能不能熬过去了 能熬过去就是万幸,熬不过去,就在长白山之中添一座孤坟而已。 所以,提醒穿越到古代的人,一定要保持卫生习惯,不要淋雨,因为你不知道古代淋一场雨的代价,大概就是你的生命。 终于,通过了三天三夜的跋涉,石亨终于到了三道关南边。 这三道关就是石亨当初对阵女真部落的地方,而夹金沟距离这里并不远,在夹金沟西北方向,就是威虎山。 只是而今这一座山籍籍无名而已。 大雨虽然停了,但是雨水依旧淅淅沥沥的。石亨站在大军骑兵前面,二话不说,翻身上马,黑夜里面冒雨前行。 一功奔驰了几十里,到了天快亮的时候,才到了夹金沟所在。 顾名思义,夹金沟是一座山谷,而这一座城就在谷口,这原本是一道墙壁,防止淘金的人逃走,但是后来人多,需要住的房子也就多了。 占地面积大,就建立一座小城。、 别的不说,总要防着三更半夜,一头大虫到了街里吧 不要以为这是不可能。 东北有大量未开发的深山老林,正是老虎出没的地方。 乌云遮住了即便天色的变化,虽然日头大概已经了,天地之间能见度变高了,但是已经昏暗的就好像是夜里一般。而雨声又遮掩住了大军出动的声响。 所以,当石亨冲到城下的时候,瓦刺士卒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一丈多高的城池,大概有而今一层楼那么高,如果有人防守的话,足够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防线。 但是没有人防守,大部分人都在躲雨,只有少数几个人在巡视。 如此一来,明军入城,简直如探囊取物。 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一声喊杀之声爆响,城门轰然打开,石亨带头冲进了小城之中。 小城之中立即变成杀声震天。 此刻,明军占尽了便宜。 对瓦刺人来说,他们更熟悉的是马背上的厮杀,对这种长街短巷的短兵相接,却并不是太熟悉的。 特别是京营将士,都是河北大汉,最少有一米七出头。而瓦刺人除却了战马的加成,普遍的比京营将士矮上一个头。 这种身体因素,在搏杀之中,表现的很明显。 再加上兵器的因素,突袭的因素,总之这一战一开始,这些人都落于下风。 但是这一战依旧杀了近一日。 原因很简单,石亨不要他们投降。 一来,大明以首级论功,首级自然是多多益善,二来,石亨本部才四万人,而这个小城之中的驻军,虽然有三万之众,但是相对驳杂。 就是这些部落首领不想让瓦刺独吞这里的利益。如果收降的话,根本无法安置。只有杀了干净。 石亨刚刚开始要收降之后,再杀降的,但是这些人也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来,最后自然是没有人肯投降了。 故而一场好杀。从阴雨连绵,杀到下午乌云散开,阳光洞彻而下,金光晕开,将天地染成了一片金黄,却无法遮掩住一片残酷的血腥。 一番杀戮下来,石亨让下面的人去清点斩首人数,估计有两万多,虽然不全部是瓦刺本部,但是瓦刺本部大概也有好几千之多。 这是一场的功劳。 石亨更大的收获,却是从小城之中收刮出数千两黄金,石亨直接按照军中品阶,分配了下去。 很多将领都分到一根金条。 军中顿时变得喜气洋洋了。 只是石亨到底捞了多少,却没有人知道了 军中放马,这种战利品侵占,是大明之中早就有的规矩,是潜规则。纵然皇帝知道了,也只能当做不知道。 这也是为什么,王越在朝鲜这么招人恨了。 石亨这边喜气洋洋的时候,伯颜帖木儿就与坠冰窖了。 “什么?”伯颜帖木儿拍案而起,说道:“石亨那个杀贼忽然出现在夹金沟,而今三万人都全军覆没了?” 下面的人都瑟瑟发抖,不敢多言。 伯颜帖木儿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局面,他一时间大脑之中充满了问号,石亨不是在北京,他从什么地方来的。 他即便是来支援海西,不应该在南边,为什么忽然跑到西北方向了。 他是要做什么?是截断我的后路吗? 是他自己来了,而是明军的主力来了? 等等,如果明军主力来了,那么大兄那边打的怎么样了?为什么明军打我,不打大兄,莫非大兄已经退兵了,或者已经败了。 什么是战争迷雾,而今就是。 不管是石亨,还是伯颜帖木儿他们了解的都不是全部的信息,他们只能通过残缺不全的信息来判读整个战局的发展。 石亨宁可牺牲不少忠于大明部落,还有移民点,就是为了得到情报上的优势。 他这突然一击,一下子将伯颜帖木儿给打懵了。 这个时候,是最考验一个将领的时候,什么消息都没有,只知道敌人在什么地方,主将是谁? 这个消息还是石亨冲杀在前,才被人看见。 否则伯颜帖木儿连敌将是谁也不知道。 敌人有多少?敌人意图?等等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之下,要做出正确的判断。 是庸将,还是名将,就看这个时候的决断了。 伯颜帖木儿很显然不是名将之选,他虽然冷静下来,很多自己吓自己的想法,被他否定了。但是他依旧觉得,这一场战事不能再打下去了。 首先朝鲜已经沦陷了,海西又是一个硬骨头,一时半会是攻不下来的。而石亨所在这个位置也很微妙。 大家都知道三道关,乃是海西与肇州一条通道,乃是长白山之中一条通道。 当然, 这不是唯一的通道。 但是焉知没有其他明军去封锁其他通道。 一旦他不能撤到长白山以西,大军回旋的余地就没有多大。如果明军将东征军都派过来,伯颜帖木儿麾下的乌合之众,处境就相当不妙了。 再加上也先在之前的叮嘱,让他见事情不对,就准备好保全自己。而今就已经是事情不妙了。 自然是三十六计走为上。 伯颜帖木儿的决策,不能说错,毕竟这个时候,他再与石亨在这里纠缠,也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但是伯颜帖木儿似乎忘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撤退这项军事行动,要比进攻难多了,更不要说,伯颜帖木儿麾下各部混杂之极,在进攻的时候,有香饵吊着,或许能听话,但是撤退的时候还会如此吗? 第四十一章 石亨的追击 第四十一章 石亨的追击 从双城附近撤军,如果不通过三道关,就要往北一点,就要从兴凯湖西侧经过了。 而兴凯湖虽然是一个大湖,但是却是一个原生态的大湖,在湖边都是大片大片的沼泽湿地。 其实很多大湖旁边,本来就是这样的。只是经过人们一代又一代的开发,才将很多湖泊旁边,变成了鱼米之乡。 所以伯颜帖木儿只能向西绕道,如此就距离夹金沟很近了。 面对伯颜帖木儿气势汹汹而来。 石亨一开始以为伯颜帖木儿是来夺回夹金沟的。 故而石亨留下数千士卒,并当地的矿工一并守城,并承诺这些矿工,一旦瓦刺退走,这些人全部放为良人。 说实话,这个时代的矿工是一个高危险的工种,说不定就死了。 而海西人口又少,根本不可能就地征丁,故而这里的矿工都是被流放的罪犯。 听了石亨的承诺,倒也安分了许多。只是这些人能帮上多少忙,却是难说的紧,只要不捣乱就行了。 所谓外无必援之军,内无可守之臣。 故而,石亨带其余军队游曳在外。等瓦刺久攻不下,再大举反击,一举在城下击溃瓦刺军。 只是,石亨的算盘打的很响,只是万万没有想到,伯颜帖木儿根本没有来攻这里的意思,甚至没有从这里经过的意思,在几十里外就转弯了,大包小包的向北方而去。 如此情况之下,石亨如果还不知道伯颜帖木儿想做什么,那就是太有失水准了。 只是石亨简直不敢相信,甚至觉得,这大概是伯颜帖木儿的陷阱,随即海西方面的消息传来,证明了这一点。 瓦刺不是诱饵,而是真撤退。 石亨简直是大喜过望。 掩饰自己的战略意图,也是将领的本能。盖因让敌人了解了自己的战略意图,有太多可反制的地方了。 而伯颜帖木儿意图,完全被石亨洞悉的时候,那么他在之后战斗之中,就陷入完全的被动之中。 石亨经过一场夺城之战。手下损失也不少。 大概能抽出不足三万骑兵出战,其中战死,伤残,留守等军队,都要刨出来。 而且时间紧急,也没有时间调动海西留守的军队了。 故而,石亨要做的就是用手中的军队撞一下瓦刺大军。 如果放别的将领在这里,比如杨洪,估计就不会出击了。毕竟已经得了一场大胜,再冒这个风险,有一点画蛇添足的味道。万一败了,之前的胜利也被抵消掉了。 但是石亨是什么? 他狂妄,胆大,凶狠,残暴,眼睛之中,只有战机,从来没有想过失败会怎么样? 不过一死。 石亨早已见惯。 就在伯颜帖木儿来到了兴凯湖西侧。大军东边,就是包括兴凯湖在内,大片的沼泽湿地。 这些土地看上一望无际,草木茂盛,很多地方也能通行人马,但是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各种植被的小面就变成了沼泽地。是一脚下去,就被大量的淤泥给吞没了,还是下面只有一道道浅浅,只能漫过脚脖子的泥水。 总之,看似平静的下面,却暗藏杀机。 而此刻伯颜帖木儿的心情,也如同这沼泽地一般,看似平静,但是内心之中翻滚不已。 此刻的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却一时间不知道,从何说起。 如果说对于撤军的难度,他并没有一点估计那是不对的,他最少将瓦刺本部精锐都捏在手中。 这数万骑兵,是一个能影响胜负的重兵集团。 所以在行军队列上,他也做出了妥协。 如果说瓦刺大部在最前面,其他各部落自然是不肯的,毕竟有黑山之战,前车之鉴在,谁愿意为瓦刺断后。 如果将瓦刺主力放在最后,伯颜帖木儿也不原因,他怎么肯为这些杂牌军消耗本部人马? 所以,最后做出一个妥协,伯颜帖木儿就坐镇中军,不前不后。 这样安排,即便遇见问题,也有办法及时处置。在最险恶的情况之下,也能在战场上有自保的余地。 只是他觉得万无一失的方法,却让一开始将丧失了胜利。 因为,夫战,勇气也。 伯颜帖木儿一开始就想得如何自保,不知不觉之间,将先手拱手让人了。 虽然战争并不是围棋,但是战术主动权,依然是非常重要的。 几乎是一瞬间,伯颜帖木儿就接到各部报道,他们都纷纷说,他们遭遇了明军大队人马的进攻。 伯颜帖木儿怒喝道:“这不可能。” 的确不可能。 毕竟数万大军加上辎重,形成一个绵延数里的行军队列。当然了并非单薄的仅有一层,而是数道平行向西北方向而去。 如果他们的汇报的都是真的。 首先,伯颜帖木儿决计肯定,下面这些人面对明军大军的猛攻,他们决计支撑不了几个回合,很可能一个照面就崩溃了。 怎么可能求援半日,却什么也没有发生。其次,双方虽然距离数里之远,但是如果真爆发大战了,伯颜帖木儿这边决计不会一点动静都听不到。 只是伯颜帖木儿话音刚落,他就看见动静了。 整个西边,南边,乃至于北边,一道道烟柱冲天而起,密密麻麻的,随即还有一声声花炮,在天空之中爆裂开来。 一时间在天空之中,炸开略染黄色的白云。 这样的情形,在不同的人眼中,就有不同的解读,但是在伯颜帖木儿眼中,一瞬间被吓了一跳。 众所周知,不管是狼烟也好,花炮也好,都是军中用来传递消息的工具,不同的数量级,表达不同的敌人,或者自己人。 单单看,这些烟柱与花炮,十万大军决计不在少数的。 但是伯颜帖木儿依然不敢相信。 他承认,石亨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他此刻弄不清楚石亨有多少人。但是他依然肯定,石亨决计不超过五万。 无他,如果石亨人数足够的话,他为什么不直接进攻双城附近的大军营地,一旦得手,岂不比打一个小城,要重要的多。 所以,他估计石亨所部上限,不超过五万人。 “对。”伯颜帖木儿心中暗道:“石亨在虚张声势。”他深吸几口气,镇定下来,立即调集本部人马,向交锋最近的地方而去。 不等他麾下将士到底交战之处,外围的将士,就好像是雪崩一般轰然崩溃下来。 瓦刺骑兵根本不估计溃兵,凡是冲击本阵的杀无赦,硬生生的杀出了一条血路,当将溃兵杀得一空,也见到了他们的敌人。 却见一名金甲将领骑在马上,身后一面,红底黑字“石”字的大旗。不是别人,正是石亨。 石亨两眼冰冷如血,长枪一至,带着部下如水银泻地一般冲了上来。 瓦刺本部骑兵不甘示弱,双方硬生生撞在一起,就好像是针尖对麦芒一般,一瞬间不知道有多少骑兵到底不起,随即被无数马蹄踩成了肉泥。 双方刀枪并举,都没有一丝退缩,瓦刺骑兵自然有自己的傲气,但是京营骑兵自然也有自己的仇恨,更不要说这数年来,京营骑兵其实有所消减,毕竟猫儿庄一战之中损失的战马,一时间也能不补齐。 所以京营骑兵编制总数,成为八万五千骑,比之前十万骑少了不少,但是朱祁镇对这些骑兵的训练更加看重。 再加上猫儿庄的仇恨,京营骑兵一交战,就打出了威风,一度要压着瓦刺骑兵打的样子,似乎一点没有担心,他们其实只有一万多骑,而对面是好几万骑兵。 第四十二章 树上开花 第四十二章 树上开花 如果说,石亨进攻夹金沟的战术,可以说成为瞒天过海,而今石亨所用的办法,就是树上开花。 何为树上开花?树上本无花,却做有花状。 而今就是如此。 石亨手中只有不足三万人,如何能将瓦刺各部七八万之多给包围起来。 自然是不可能。 他不过是分兵数路,大张旗鼓,各种作势,显示出声势浩大的样子,却与其他各部少有交兵。 真正的主力却在这里进攻瓦刺本部。 即便如此,石亨后队之中,也有不少马尾巴上绑着树枝,掀起漫天烟尘。做声势浩大之状。 也有人要问了,难道其他各部就看出来,对面的虚实。 并非如此,有的是看出来的,有的是没看出来。 首先,大军一败之后,立即撤退,这已经很伤军心士气了。 而今各方面声势都很大,这些部落首领估计自己这边或许是虚,但是其他方面未必就是了,如果别的地方求援,自己不求援。 一旦出了什么事情,自己再想求援就来不及了。 至于,瓦刺那边没有那么多援军,就要分两种情况分别分析了。 第一种,就是最后打赢了,那什么也不用说,老老实实的请罪便是了,这也不是什么大罪,最多是自己胆怯了而已。难道伯颜帖木儿还能做些什么吗? 第二种,如果情势不妙,自然是三十六计走为上。 正好借口没有援兵,先走一步。 所以大家反应近乎一样,弄得伯颜帖木儿手忙脚乱。 当然了,树上开花最关键的地方,就是要假花似真花,这个关键,不在别的地方,就在石亨这边。 唯有石亨打出来数万骑兵的声势,才能让伯颜帖木儿真正相信,他面前的并不是虚张声势。 所以石亨令各千户,百户都冲阵在前,一波又一波,近乎同归于尽的与瓦刺本部人马战在一起。 如果说,瓦刺本部人马并没有之前平叛之战,而今的表现或许会好一点,但是他们在交战之前,已经在草原上奔波了数千里,固然还没有到人困马乏,难以为继的地步。但是并不在最佳状态却是无疑的。 虽然石亨所部的状态,千里驰援,又在大山之中,翻山越岭,顶风冒雨。状态也未必最好,但是总体上来,要比瓦刺大军好上不少。 再加上石亨,金家叔侄,以及各部将领都冲在前面,近乎一往无前,打得瓦刺节节败退。一时间居然守不住架势。 一支退下来的骑兵,忽然觉得脚下一空,地面上的泥潭忽然将马匹的四肢给吞了下去,只有马身浮在泥潭之上。 随着马儿的挣扎,还在一点点的下降。 似乎是因为最近的暴雨,让这一片沼泽地处于扩张之中,让这一片沼泽地,比伯颜帖木儿预计的要大多了。 这消息传到了伯颜帖木儿那边,他紧紧的握住缰绳,举起一支手,却迟迟不肯挥下来。 瓦刺毕竟数量众多。 虽然前面败了,并非没有回天之力,伯颜帖木儿这边还有预备队。但是伯颜帖木儿很清楚,他如果将这三万士卒投入反击之后,固然能将明军的攻势打退。 但是之后该怎么办? 他此刻完全中计。 他此刻所想,却是大军在近十万明军之中,该怎么保存下瓦刺主力。 而也先黑山之战,其实给他一个很好的模本。 所以,前线一时间失利,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带本部人马撤出去。 伯颜帖木儿心中矛盾挣扎。最后长出一口气,心中对自己说道:“大事为重,此刻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伯颜帖木儿终于下令,说道:“不去管西边的敌人,一路向北,先杀出重围再说不迟。” 伯颜帖木儿终于被石亨牵着鼻子走了。 因为瓦刺军队处于中军的位置之上,如果要向北突围,他们首先要面对的就是前军的各部落,而今伯颜帖木儿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一声令下,强行开路。 这一下子顿时让全军都明白,瓦刺要逃。 无形之中一条线崩断了。数万大军最后一点点组织也轰然瓦解。 到了这个地步,纵然瓦刺有百万之众,也不可打赢了。 石亨见状,大喜过望。 这一场豪赌,石亨又一次赌赢了。石亨反而压制住下面各部追击的欲望,在后面大声摇旗呐喊,真的好像有十万之众。 石亨放开通路,只是跟在瓦刺大军后面,看谁跑的慢,就大军扑上,狠狠的一击。让瓦刺以及其他各部都相信身后的敌人,真有近十万。 当然了,此刻有些事情也瞒不过去了,特别是石亨的应对。 毕竟真有十万大军,根本不会放开道路,一口气将这么多瓦刺士卒赶进沼泽地之中不好吗? 明白人自然能看清楚,石亨的计谋。 而此刻伯颜帖木儿就是明白人之一。 他气的满脸通红,一口逆血从胸前涌了上来,被他死死的压了下去,心中之悔恨,简直难以用字来描述。 一念之差,生与死,天与地的区别。 很多时候就是这样,伯颜帖木儿本身也不能算无能之辈,但是高手过招只争一线,功夫高过一线,就是大过天了。 而今也是一样,伯颜帖木儿低了石亨一筹,就是这样的局面。 只是他再后悔,又有什么用处? 人类是容易被恐慌蔓延的动物,此刻伯颜帖木儿算是保全了瓦刺本部,瓦刺本部率先逃走,乃至于不惜夺路而逃的架势,让下面的人彻底相信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大军败了。 所有人都想办法给自己挣得一条生路,即便而今伯颜帖木儿告诉他们后面其实没有多少人,他们也不会相信的,一点会认为伯颜帖木儿想让他们为瓦刺本部殿后。 兵败如山倒,正是如此。否则淝水之战,也不会败的如此不明不白。 而且这些女真部落,与瓦刺也未必是一条心。 很多女真部落见瓦刺败北,纷纷向石亨投诚,石亨根本是来者不据,但是投降的人马立即分为两部。一部是不能战,跑不动的老弱,都留在这里由明军看管,而剩下能战敢战的人,立即易帜,换了大明的红旗,为大军先锋,追着瓦刺打。 就如此一路向西北杀去。 而石亨的部下居然越打越多,一口气追杀百余里。已经冲破了长白山余脉,来到了松花江河畔了。 而这个时候,石亨麾下本部人马,只剩下万余人了,而收编的各路降军,却有三万多。 毕竟参与兴凯湖西之战的明军,不足三万,战斗之中的减员,打扫战场的人力,以及看管各部老弱的兵力,这一层层的消减下去,石亨手中还有万余人,已经是不错了。 而且各部兵马的数量,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增加起来。 无他,瓦刺连年内乱,他的震慑力就降低了很多,明军朝贡利益链条之上,捆绑着大量部落,这些部落听说瓦刺大败,明军大胜的消息,纷纷冒出头来了。 这是这些部落的本性,只会站在胜利者一方。 石亨威名大震,如果说,之前石亨在黑山之战的功劳,让天下人都知道大明有一个叫石亨的大将,而今这一战,却让石亨赢得了大明中生期将领领头之人,将杨洪,郭登等人全部压在下面了。 如果别人有了而今的战果,自然要见好就收了。但是石亨这个人,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见好就收,他只有步步紧逼,贪得无厌,或者,趁你的病,要你的命。 第四十三章 下肇州 第四十三章 下肇州 石亨的处境,谈不上好。 首先,这里是远远超出了大明补给线的能力。 即便从海西运输粮食到这里,也要相当一段时间。 如果不是兴凯湖一战,夺得了不少补给,而今石亨就要断炊。 而今下面各部很多都是自带干粮,而今并不需要石亨供给,但是这些部落来投奔明军,可不是要为大明无私奉献的,更多是要好处的。 不管是隐形好处,还是明面的金银财货,总是要有的,否则真以为奴儿干都司都是大明的忠臣孝子? 如果时间长了,这些部落还要从家里要干粮,很抱歉,他们就会退兵。 这是很现实的。 一般将领在石亨,不,即便杨洪,郭登这些将领在石亨这个位置上,估计也会召集各部会盟一番,然后封官许愿,再然后退兵,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巩固一下,大明的影响力而已。 但是石亨却一心一意,要拔掉肇州。 肇州一旦拔掉。瓦刺在东北的影响力,就可以一扫而空,奴儿干都司就会再次成为大明版图。 战略意义非常重大。 但问题是,肇州即便拿下来了。明军未必能守得住。 无他,肇州就在而今的哈尔滨以西,距离海西近千里,距离辽东镇,也有数百里之远,而且这数百里都是一马平川之地。 一旦瓦刺反扑,大军根本没有办法支援。 但是这一点,并不是石亨所要考虑的,石亨所要考虑的,就是天授不取,反受其咎。 石亨打的太顺手,自然一古脑打下去。 至于失败,石亨并不是没有想过失败,他细细一想而今军中已经是当地女真部落作为主力了,石亨只有万余人的本部骑兵。 即便大败,石亨也要把握带着本部骑兵全身而退。 不要以为只有瓦刺才知道,什么是死道友不死贫道。石亨也会的。 大国开战,真正倒霉的是夹在中间的小部落。 而今奴儿干各部比之当年,要凋零了不知道多少,大量壮丁死在征战之中。大明与瓦刺鲜血还没有流干,奴儿干女真各部的鲜血就要流干了。 这对大明来说,也未必不是好事。 奴儿干当地部落衰弱下来。 明军将来在奴儿干建制就简单多了。 只是,石亨有此心,女真各部却未必有这个心思了。 石亨,用尽手腕,软硬兼施,对于长白山,小兴安岭以东的部落,石亨告诉他们只要打疼瓦刺,才能保证,瓦刺大军不会再越过长白山,小兴安岭一线。 对松花江沿岸的部落,石亨说话就不客气了。他将这一件事情就当做一个检验各部是否忠诚大明的标准,凡是不跟随大军攻肇州的部落,都是敌人,他就放弃攻肇州,而找这个部落剿灭之。 虽然各部在全军之中占了很大的分量,但是具体来说,却是一盘散沙。 最后石亨终于捏合各部,大军沿着松花江西进,直扑肇州所在。 而肇州之战,却打得并不激烈,甚至根本没有怎么打,伯颜帖木儿就撤出了肇州,原因有二,第一伯颜帖木儿所部一路败退下来,损失非小,连伯颜帖木儿本人,又气又急,居然生病了。 第二瓦刺毕竟是草原民族,他们很少有坚守城池的想法,虽然肇州东北,乃是瓦刺所谓辽阳行省的治所。但是实际上,不过是瓦刺大军在东北地区的驻扎地之一,本身也没有什么价值。 见明军想要,他就给了。 此刻伯颜帖木儿已经将消息报给也先,也将消息传到漠北,征召漠北各部,一旦明军还看继续追击,伯颜帖木儿将让石亨重蹈猫儿庄覆辙。 只是这个消息,却让也先暴跳如雷。 石亨在海西打的轰轰烈烈。而杨洪与郭登与也先却打得沉闷无比。 双方根本没有打出什么精妙的战例。都是攻防战。追逐战。也先攻破边墙,进入辽东腹地之中,杨洪下令各部驻守,而他带领骑兵数万,追击也先,只要停滞也先行进速度,各部步卒就会很快赶来,将也先给歼灭在辽河以东。 只是也先是什么人?他如果能那么容易被人抓住尾巴,他就不是也先了。 也先顺利的牵制住了,京营十万众,辽东镇守军六万人,各地民兵青壮更是几十万之多。但是轮到收获了,却没有什么收获。 或者说,仅有的一点收获,也抵消不了大军出战的消耗。 特别是在朝鲜大局以定的消息传来,在朝鲜辽东镇兵马陆陆续续的从水陆退回,在辽东镇的战兵,将会达到二十二之多。 也先的处境只会更加危险。 也先本就有了退兵之意。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海西那边败的这么惨。一瞬间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奴儿干都司这一带,从此与大元没有任何关系了。 再加上眼前的局面,也先没有别的办法,只有退兵。 杨洪先前不知道,海西大胜,毕竟消息从海西传到辽东,翻山越岭,并不比从北边传来消息快上多少。 当然杨洪知道夹金沟之战的时候,也先已经做好退兵准备了。当杨洪知道,兴凯湖西之战的时候,也先已经退过辽河了。 当杨洪知道石亨进攻肇州之后,也先已经飞快北上了。 杨洪心中暗骂道:“石亨简直是胆大包天。” 也先主力一退回去,区区肇州小城,能撑到几时。杨洪此人向来以大局为重,一边向京师上报,一面带着各部骑兵有五六万骑,加上京营步卒,出了三万卫肇州而来。 虽然大军行进不算快,但是步骑结合,每日急行军,大概在四五十里之间,不到十日一定能到达肇州城下。 而也先或许能快一点,但是算算时间,留给也先攻城时间,大概有三到五天左右v只要石亨能守住三到五天,他的小命就算是保住了。 如果不能,那也怪不的杨洪。只是说石亨是被撑死的。 就在杨洪在后面紧赶慢赶的时候,也先已经与伯颜帖木儿会师了。 “见过大兄。”伯颜帖木儿面色惨淡,行动之间有些艰难,身子看上去单薄了许多。被两人侍从搀扶着,就要跪拜也先。 也先一见他这个样子,心中的怨气顿时消弱了不少。也先说道:“何必如此。”一边说,一边将伯颜帖木儿给扶住了。 伯颜帖木儿说道:“臣弟,坏了大汗大事,实在是惭愧不已,请大兄责罚。” 也先说道:“谁还没有打过败仗,石亨是一个难对付的,我都在石亨手中吃过亏,你这又算得了什么,知道哪里错了,将来再找回来便是了。无须放在心上。” 也先口中这样说,但是他也知道,这一战对瓦刺声望损失之大,几乎能与黑山之战相比。 黑山之战,为瓦刺内乱按下了倒计时,而这一败,将也先将东北地区数年的努力一下子清空了。 瓦刺国力是撑不住几次这样的败仗的。 但是也先更承受不住失去伯颜帖木儿的损失。毕竟也先之前的种种举动,得罪太多人了,这些重要位置,只能放在亲族手中。 几个弟弟之中,也就伯颜帖木儿最有出息,一旦责罚伯颜帖木儿,恐怕这个担子,更加没有人能承担的起了。 也先固然是大将之才,但是瓦刺总就不能也先一个人包打天下吧。 所以,对伯颜帖木儿这一场败仗,也先也只能安抚,最多有一些不轻不重的处罚而已,这是瓦刺政治结构决定的。伯颜帖木儿根本不用为这一场败仗负责。 第四十四章 瓦刺退兵 第四十四章 瓦刺退兵 也先将伯颜帖木儿按在座椅上,说道:“你好好休息吧。这些事情就交给我了,今后还有你报仇的机会。” 伯颜帖木儿的病,一大半都是心病,听也先这样说,立即问道:“大兄,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 也先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退兵。” 伯颜帖木儿大吃一惊,说道:“退兵?” 也先说道:“久战之下,各部都疲惫了,而且兀良哈三卫已经起了异心,这样的情况下,再与南朝作战,说不得咱们就成为了兀良哈的投名状。” 伯颜帖木儿说道:“臣弟知道,拿到不能拿下肇州再走吗?” 肇州已经是伯颜帖木儿的心病了。 肇州是大战之前的出发地,而今却丢给了敌人。让伯颜死活咽不下这一口气。 也先说道:“杨洪大军就在后面,我能攻肇州的时间,只有三日,以明军守城之能,三日能攻得下来吗?” 伯颜帖木儿一时间沉默了。 明军守城的能力,伯颜帖木儿也是知道的,虽然肇州是一座残破小城,但是很多瓦刺攻不下来的城池,就很大吗? 这是能力的问题。 也先说道:“你放心,而今不攻,不代表将来不攻,回去之后,好好休整一番,明年卷土重来便是了。” 伯颜帖木儿似乎一下子被抽掉了骨头,说道:“臣弟明白。” 伯颜帖木儿虽然明白,但是女真各部却不明白。 当也先大军到了肇州附近。女真各部都惶恐之极,数万女真部落都纷纷撤走了。一时间肇州城中,只有三万士卒,其中三分之一,乃是石亨所部。其余两万大多都是在兴凯湖之战中,向明军投诚的将士。 石亨一直在加固肇州城墙。 毕竟在石亨看来,肇州城墙根本不能看。 对于蒙古人来说,他们很少有守城的想法,更不会维护一些守城的设施,很多东西都要重新打造,修缮。 即便如此,石亨心中也有几分忐忑。 瓦刺大军有十几万之多,这大部分都是瓦刺本部人马。 石亨与瓦刺打过这么多交道了,岂能不知道,瓦刺本部人马的难啃之极,几乎不下于明军精锐了。 这么多人围攻肇州这个残破小城,石亨心中也没有底。 于是他决定在肇州城外立寨,与肇州城形成掎角之势,相互配合。这样做一来是肇州城太小,三万士卒未必能装得下,二来,如果真到了事不可为的地步,肇州城中逃跑也不大方便。 三来,也可以按各部女真人马之心,毕竟如果明军在城中,女真各部在城外安营扎寨,且不说女真各部能不能守住大营,单单说女真各部估计觉得明军将他们当成了炮灰。恐怕会不稳。 只是石亨这样的举动都没有派上用场。 因为两日之后,瓦刺就撤退了,浩浩荡荡的向西而去,回漠北去了。 又两日后,以杨洪为首大部人马都到了。 一时间两方会师,喜笑颜开不用细说了。 杨洪对石亨一系列战果,自然是很羡慕,但是对眼前这个烫手山芋,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好?什么烫手山芋? 不是别的,正是肇州? 守,恐怕守不住,不守。这个战略要地,就此放弃,有一点太可惜了。如果说守的话,又有一个问题,派谁守? 这可是一个九死一生的任务。 毕竟,木兰河卫的位置,还在肇州东边,最后朝廷还是救援不及。换了肇州,就一定能救援得了吗? 这都是问题。 杨洪与石亨就这一件事情商量了好长一段时间。 石亨叹道:“说起来,肇州有一点太偏西了一点,如果能向东一两百里就好多了。” 如果在长白山北部有一座城池,就可以封死,瓦刺大军进入海西的通道,如此一来,海西一带能成为大明的腹地。 以海西钱粮支撑进攻漠北的战事,这个战略构想,就可能实现了。 毕竟这个构想,朱祁镇这么多年或多或少向外透漏过一些,下面的将士或许不知道,但是五军都督府的五个都督,都是了解的。 杨洪想了想。咬着牙说道:“这个肇州城必须守,即便是为了牵制瓦刺兵力,也必须守,只要肇州城在,瓦刺不拔了这个钉子,他是决计不可能进攻海西,也不可能随意南下辽东。肇州虽然危险,但是辽东与海西就安全了。” “这也是当今的意思。” 杨洪并没有得到朱祁镇的直接旨意,他们也不可能等,毕竟十几万大军在外,消耗钱粮太多了。所以大军在肇州停留的日子,根本是数着日子过的。 不可能请示了再做决定。 但是杨洪这样说,也不是毫无根据的。 想想就知道,以朱祁镇表现出来对好大喜功,开疆扩土的渴望,如何能容许放弃已经到手的领土? 石亨说道:“那么守城将领?” 杨洪面如冰霜,道:“我就不相信,十几万大军之中,就没有几个敢死之辈。传令下去,让下面人自荐肇州守将。” 如果没有人的话,杨洪就要用强制手段了。 杨洪这个命令一传下去,立即有人自荐了,不是别人,正是朱仪。 虽然张辅已经不在了,很多人也忘记了明军之中,还有一个成国公。但是朱仪却没有忘记。 猫儿庄之战,彻底改变了朱仪的一生。如果按照朱仪原本的人生轨迹,无非是继承爵位,成为皇帝近臣,一辈子还领兵出战过几次,但是也没有什么大的战果。 但是而今的朱仪却成为京军之中的一个营官。 这固然有成国公的余荫,但也有朱仪自己的努力,已经之前在守备居庸关的战功。正如张辅对朱仪的评价一样。 朱仪很快感受到自己的极限。 他这一辈子或许都不能比得上自己的父亲,更胜不过军中大量后起之秀。毕竟培养将领的方式一变,真正有利于的其实,是那些大明底层将门,比如祖上世袭官职并不高,但还是有些家底的人。 杨洪,石亨,范广,等等,这些人都是这样的背景。 朱仪感觉争不过他们。 所以他对张辅对他说的话,牢记于心,此刻遇见这一件事情,心中立即觉得,是他的机会来了。 杨洪也大出所望,他万万没有想到,朱仪这个公子哥居然有这个勇气。 杨洪,郭登,石亨三人召见了朱仪,石亨说道:“奴儿干每年大雪封山数月,也就是每年四月之后,才能给你送补给,到了每年十月左右,几乎与后方消息就断绝了。” “而且瓦刺如果来攻,大军最快也要十天半个月之后才能来到,如果有什么变故,甚至好几个月,半年,甚至一年,才能来?” “你真确定要留守此地?” 朱仪说道:“末将,不管怎么说也是国家勋贵之后,不敢有辱门庭,也不敢保证一定能守的住,不过是食一日朝廷之粮,效忠朝廷一日,让末将来守肇州,无非是两个结果,一是守住了。二是末将身死了。” 杨洪叹息一声,说道:“有此心就够了。” 于是朱仪就被任命为肇州守备,统领本部五千人,并节制附近大小女真部落,可以抽调女真各部的兵马,甚至临时征调赋税。 又留下大量的粮草,还商议在一两月之后,向这里补充大量粮草,一定要够五千人吃上三年的。还有大量的火器之类的,修缮城池更不比言了。 杨洪等人,一心一意要将这里打造成一颗铁核桃,让瓦刺看的见,吞不下来。 第四十五章 大捷传来 第四十五章 大捷传来 乾清宫中。 朱祁镇面传来的消息,根本不能自持,少有的失态了。 “好,好,好。”朱祁镇的手指深深的捏在捷报之上,恨不得将捷报捏出一个窟窿。 对于朝鲜战事的顺利,这个是在朱祁镇的预料之中。但是对于瓦刺作战的顺利,朱祁镇却是从来没有想过的。 朝鲜不堪战,在开战之前,朱祁镇就已经知道了。 但是瓦刺大败,到底是瓦刺这几年内战,兵力损耗严重,而是大明军队清除积弊,战斗力大有攀升,乃至于石亨乃是大将之才。 这种种原因,朱祁镇还要细细分析。但是这个消息的本身,就足够朱祁镇快慰平生了。 不管是什么原因,朱祁镇都可以确信一件事情,自从朱祁镇继位以来,张辅一直强调的不可出关作战的局面已经不存在了。 朱祁镇的军事改革,让大明军队再次有了关外作战的能力。 特别是朱仪留守肇州,彻底扭转了,明军有瓦刺之间战略格局,肇州确立,不仅仅屏蔽海西与辽东,更是成为大明直属领土最北的城市。 更是大明秉承太祖太宗之风,再次确立大明对边墙之外土地所属权。 “肇州已经有了,开平,大宁,全宁,东胜卫,这些地方,还会远吗?”朱祁镇一想到这一点。心中的欢喜几乎无法抑制。 他本以为,这样的战事要在一两年之后,才能展开,而今看来,只有有足够的钱粮,明年大明就可以北伐。重建开平,大宁。 只是一提到钱粮,朱祁镇就感到头疼。 正统十九年, 对于大明来说,并不是太安稳的一年,一年的气候可以用前旱后捞来形容。在三四五月,举国都是旱情,在河南还有蝗虫复起。 总之,虽然情况比前半年,江南雪灾,江西旱灾情况要好一些,但是朝廷在赈灾上的花费依然不少。 也幸亏有河北。 旱涝对河北粮食生产虽然有些影响,但是影响不大,朝廷花了数千万两白银的三湖五河水利工程,如果没有用的话,朱祁镇的银子岂不是砸到水里了。 所以,不管南方如何受灾。 河北粮食支撑起北京粮食半壁江山,再加上京仓充足,朝廷库银虽然快要见底了,但是大体能过得去。 毕竟河北粮食丰收,京仓粮食就可以酌情少储备一点了。也可以用粮食直接折算成百官的俸禄,毕竟百官俸禄才种乱七八糟的折现,统一称为银元,还没有多少天,换成粮食还是能够接受的。 即便将太仓,内承运库的的银子,全部弄出来,大概能够这一次犒劳军队,但是,朝廷就不过日子了。 也是幸好,徐有贞在朝鲜狠狠的捞了一笔。这一笔银子大概有三百万两上下,此刻还在辽东。由陆路运到北京。 而今朱祁镇也不用将这些粮食运到北京了,直接在辽东就犒劳三军吧。 不过,这一切都不可轻率决定。 朱祁镇随即召集内阁商议。 首先,定下来的就是犒劳大军。 朱祁镇决定内阁派出人员,在辽东犒赏大军。不论杨洪,石亨,郭登等人,还是征东军也要犒赏。 朱祁镇决定派李贤去主持此事。 李贤是内阁之中资历最浅显的,跑腿的事情,自然要李贤来办了。 朱祁镇一定要内阁出面,也是要确立内阁对于大明军队的绝对领导。 虽然朱祁镇觉得官大过压榨武将,是不对的,官视武将为奴仆,简直是畸形的状态,但是这绝对不是,让勋贵成为大明的统治阶级,只能是大明统治阶级的一角,所以,内阁之中虽有有一个勋贵出身的存在。但是整体来说,朝廷大权依旧在官手中。这个政治结构,朱祁镇不准备变动。 所以,两场大胜仗之后,要有内阁大臣出面封赏,也就是怕有些人尾巴翘起来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不过,下面的封赏,倒是好办法,有一定之规。 但是领头几个大将的封赏,就非朱祁镇点头不可了。 朱祁镇想了想,说道:“曹义封丰国公,石亨封忠国公,各加万石年俸。” 曹义封国公这是在朱祁镇预料之内,但是石亨封国公,却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朱祁镇有心想压一下石亨,但是思来想去,最后还是放弃了。 曹义年纪大了,他其实与孟瑛年纪差不多,都是六十多岁,今后非有必要,朱祁镇不打算让这些老将出战了。 在京师安享晚年,调教后辈便是了。 石亨,杨洪,郭登,他们都是当打之年,其中杨洪年纪最长,五十多岁了。他们三个人,在朱祁镇心中是放在一起比较的。 毕竟当这些老将老去之后,这三个人总有人会进入内阁,担当起国家军事大权。 所以,朱祁镇不想某一个人太过耀眼,每一个时代都有每一个时代的瑜亮才是最好的。不能让任何一个人的威信在军中一家独大。 所以,朱祁镇想等着杨洪与郭登等人立下什么功劳,一起封公爵也不迟。 只是想想,如果仅仅为了这个,就有一点太小家子气了。 说起来,皇帝一定要大气,虽然大明异性爵位最高的不过公爵,如果石亨真立下灭国之功,封他一个郡王有怎么样?甚至给他一个亲王又怎么样? 朱祁镇不觉得自己压不住。 一些担心,不能没有,但是而今与瓦刺大战就近在眼前了。正是要激励将士的时候,即便有平衡的心思,也不该在这个时候显露出来。 所以,朱祁镇才下定决心,封了石亨。不过,他心中也暗道:“下一次大战的主将,最好是杨洪。” 两个大功臣都安置好了,下面诸将,王英封航海伯,金凡察封建州伯,至于其他各将,顶多加俸禄,并没有封爵。 议定封赏事宜之后。 朱祁镇才将话题转向正题,在这一战之后,东北的战略格局,变动特别大。大明方面很多政策都需要调整。 这是所有人都要商议的。 朱祁镇先将徐有贞的奏折拿出来,让诸位大臣传阅一番,其实徐有贞这个奏折,大家都已经看过了。 而今不过是重温而已。 王骥说道:“陛下,臣以为徐有贞所言,放在肇州大胜之前,还是有些道理的,但是而今,却有些偏颇了。” “言朝鲜,不能不言,辽东与海西,言海西不能不言肇州,这都是一体而论之。” “徐有贞有徐徐图之之意,将朝鲜北方两道划给海西,固然是要维护海西后路,但是而今海西不是困在海西城附近地域,有肇州在前,长白山以东,乃至兴凯湖附近,都可以开垦良田,而这两道与海西群山相隔,联系不便,不如直接划给辽东,也能达到分鸭绿江之险的作用,以辽东制衡海西后路,也不至于让海西孤悬于外。与中原不连通。” 朱祁镇想了想,说道:“先生所言极是,这边就这么定了,不过朝鲜两道都改为府县,归辽东巡抚管辖,也不至于辽东巡抚一直管辖一个县了。” 朱祁镇估计,现任辽东巡抚都有将治所安排到安州的想法了。原因无他,辽东虽然设省,但是卫所太少,辽东巡抚虽然也有很多军务要处理,但是下辖府县太少了。 而今将朝廷两个道划给辽东省。这两个府恐怕是辽东巡抚能管辖最大的地盘。这或许是一个讽刺的结果。 陈循说道:“臣等遵旨。” 一边立即有人记下来。等会议结束之后,就会发出圣旨。 第四十六章 重构东北战略 第四十六章 重构东北战略 朱祁镇说道:“而今又两个大问题,要解决,第一是朝鲜如何长治久安,另外一个是肇州乃至海西的战略该如何变化?” “先说朝鲜,有徐有贞在,朝鲜那边一些事情,朕是可以安心的,只是而今在朝鲜的驻军,却不能久驻朝鲜,将来朝鲜驻军该怎么办?” 孟瑛说道:“陛下,军中已经收降了不少朝鲜士卒,臣以为当按照开国时候的旧例,建立朝鲜卫所,巩固朝鲜。” 朱祁镇说道:“朝鲜毕竟是大国,虽死未僵,如果朝鲜当地皆用朝鲜降兵,朕心不安。” 孟瑛说道:“陛下所言甚是,最近几年灾异频现,百姓流离,不如召集灾民为兵,在朝鲜建立卫所?” 朱祁镇说道:“用意虽然不错,但是百姓一时间哪里有战力?总就不可行。” 此刻孟瑛如何不清楚,朱祁镇心中早就有了注意。说道:“臣等愚昧,请陛下明示。” 朱祁镇说道:“中原多年,太平无事,朕已经中原各地卫所多无用处,不若将这些卫所迁到朝鲜,这样我也可以心安,这些将士也有用武之地,至于朝鲜降军与家属,迁居海西。为朝廷充实边疆,也算是一举两得。” 这就是朱祁镇心中的计划。 卫所制度已经在朱祁镇心中打了死结,故而,朱祁镇才扩大卫所制度。他心中有两个方案,第一就是在地方编练一支招募的兵马。或者干脆从京营之中抽调一些兵马驻扎在朝鲜。 但是朱祁镇想了想了,决定不用这个办法。 无他。太费钱了。 与瓦刺大战在即,朝廷军费已经不够,已经不能再扩编了。 毕竟,招募的士卒,与卫所士卒的成本,是天地之别。 那么只有第二个办法了,就是朱祁镇而今所言,将内地卫所迁到朝鲜去。 首先,达到消减内地卫所的目的。 毕竟中原承平日久,这些当地卫所,早就没有什么战斗力了,朱祁镇想裁撤,不是一天两天了。 只是,做任何事情都要讲究,方式方法的,否则很容易好心做了坏事。 所以,朱祁镇在面对任何事情,都在琢磨着这一件事情。什么办法能将卫所分批撤除,最好一点波澜都没有。 而在朝鲜驻兵,就有这样的好处。 首先,徐有贞在朝鲜的行动,收回了大量的土地,朝鲜李家的土地就不少,这些土地该怎么处理好? 卖了? 土地作为古代最重要的生产资料,且不说数量巨大,不好出手。即便是出手,也未必能得到他应有的价值。 还可以列入官田之中。 只是这个办法还是不大成功,江南的官田就是如此,而今早已混乱不堪,成为了江南重赋的源头之一。 至于授田。 很抱歉,如果是在大明,朱祁镇大概会用这个办法,毕竟对皇帝来说,最重要的东西,并非财货,也不是土地,而是人心。 这东西,虽然虚无缥缈,但是到了关键时候,还是能起到极大的作用。 但是朝鲜新入的土地,朱祁镇不能确定这样做,有多好的效果。 所以,他想出的办法,就是将河北南部,山东,河南,一系列卫所,迁到朝鲜去,大量中原人进入朝鲜,能改善朝鲜人口结构,也给大明在朝鲜的统治,提高坚实的基础。同样也可以将原本卫所的土地,划入郡县。 虽然这些土地里面的猫腻,不能细究。但是总体上,他们都要成为大明朝廷黄册之中的土地,这样一来,也大大增加了赋税。 而在迁徙卫所这一件事情,本身也是一个优胜劣汰的过程,如果一些人物实在不堪,留在当地做富家翁就行了。 也算是对得起,当初这些人祖辈追随太祖皇帝开国的功劳。 如果人数不够,孟瑛也说过,数年大灾之下,虽然救灾得力,但是依旧有不少流民。可以编流民入军户。 而到了朝鲜之后,重新调配土地,却是实打实的。 如此朝鲜卫所也可以维持上一段时间,数十年,一代人左右。等朱祁镇将其他各地卫所一一削平,或者改造之后,再收拾朝鲜卫所不迟。 孟瑛听了朱祁镇的话,心中犹豫了一会儿,说道:“臣恐中原卫所,承平日久,早就不堪为战了,到了朝鲜反而坏了朝廷大事。” 孟瑛宁肯招新兵,重新建立卫所,也不愿意迁徙旧卫所,就这里的猫腻有多深。朱祁镇轻轻一笑说道:“无妨,此等大事,朕不急于一时,今年武学的学生,都派往要迁到朝鲜的卫所,实在是故土难离,朕也听其自便,只是天下卫所缺额日增,朕也不原因再清军扰民,所以,这迁离的卫所留下的土地,就归为府县了。这一点要说明白。” “臣以为陛下所言极是。”刘定之立即开口说道:“滕国公之前也不是说过,即便是流民也能训练为军,朝廷经制之军,反而不如流民了?” 刘定之对财政时时刻刻的关注着,他身上的压力也很大,朝鲜驻军大概要十几个卫所,或者更多一点,按照每一个卫所五千六百人来算,迁徙的人数在七万到十几万之间。 而这些卫所占据的土地,可是一大片土地,毕竟在国初,地广人稀,军方屯田占据的田地决计不在少数。 只是在卫所体系之中,收不上粒子粮,但是落到府县手中,岂能收不上来粮草,如果做成这一点,每年赋税最少多出几十万石之多。 能比上好一两个府的赋税了。 对刘定之来说,自然是多多益善,自然要出言支持。 朱祁镇说道:“就这么说定了。兵部,户部,五军都督府联合督办此事,不用太急,但是正统二十一年,一定要全部落实。” 孟瑛看着刘定之,又看着王骥,只能说道:“遵旨。” “在此之前,前军就在朝鲜驻守一两年吧。只是如此一来,京营就不大够用了,这一次派往朝鲜的军队。也将城防军派出一些,也好招募新兵。” 朱祁镇对城防军的战斗力,从来不大指望的,也趁着这个时候精简一下,如果真不能作战,到了朝鲜落户为民,也比北京强多了。 毕竟在北京可没有分田的可能,但是在朝鲜却是可能的。 朝鲜一国的财富,给了朱祁镇很多的操作空间。 朝鲜事务就议出一个大概了,剩下的细节就要看徐有贞的做法了,如果徐有贞做得不错,那么将来内阁之中,就有他一个位置。 朱祁镇将话题,转到了海西上面。朱祁镇说道:“朱仪领五千士卒驻守肇州城,我看过前线的肇州城防图,这肇州城小,又年代久远,很是残破,五千士卒到底能不能守?即便能守,又能守到几时?” 朱祁镇虽然也想开疆扩土,但是本质上他还是一个比较稳重的人,决计不会因为不可能完成的目标,还强令下面士卒做些什么? 每一次战斗目标,朱祁镇尽量让明军一方从各个方面胜过瓦刺,然后再要求下面打胜仗。 所以得到肇州,朱祁镇固然高兴,但是也同样担心,孤悬于外,如果守不住,白白浪费士卒性命,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守。 这个问题,回答的自然是孟瑛。 孟瑛说道:“一座城池能不能守,或在储备,或在人心,或在城垣,各种原因纷杂,到底能不能守的住,即便是臣也不清楚。” “但是臣以肇州的得失,不在肇州能不能守,而在肇州要不要守?”  第四十七章 肇州得失 第四十七章 肇州得失 朱祁镇说道:“愿闻其详。” 孟瑛显然是打过腹稿的,说道:“就地理位置上来说,肇州偏西,西临草原,突出于外,利于瓦刺,不利于我朝,但是这也是一个关键位置,简直是漠北东面门户所在,如果肇州能供应大军补给,十万大军就能从这里出发,直掏漠北。” “这种要地,是必守之地。” 朱祁镇沉吟片刻,说道:“太早了。而今各项都没有准备好,还不是大军出漠北的时候。” 孟瑛听了,说道:“老臣明白。” 孟瑛心中是有一点点不甘心的。 石亨的胜利,其实激起了明军上下的求胜之心。孟瑛通过锦衣卫东厂,已经各方消息汇总,得到一个结论。 那就是瓦刺已经被四年前的瓦刺,弱了不知道多少。 而今瓦刺本部实力,大概在十一二万骑上下,更重要的是,瓦刺与蒙古其他各部矛盾重重,其他各部无不被瓦刺消弱了不少。 也就是说瓦刺当初动则十几万的附从军,已经在瓦刺内战之中,摧残殆尽了。 所以,这个时候如果大举进攻的话,、十万铁骑纵横漠北,未必不能得到一场封狼居胥的大胜。 或者瓦刺干脆避而不战。 孟瑛年纪大了,自然也在有生之年,让天下恢复到永乐年间。 只是他也知道当今陛下脾气,看似极其狂妄,做事立意都很大,大到很多人不敢想,但是仔细做事的事情,又极其谨慎,宁可慢,宁可缓,也不会急于求成。 反正朱祁镇自己觉得,还不到三十岁,还有大好年华在,胜利即便是拖上几年,也没有什么? 就怕出现反复的局面。 孟瑛继续说道:“即便如此,肇州城也是有必守的需要。” “陛下规划的海西局面,当是以长白山为城池,且耕且战,为大军讨伐瓦刺后方,西征瓦刺的时候,可以通过水路运兵。步步为营。” “此诚深谋远虑,堪比太祖皇帝所定下的北伐之策,千古之计。” “如果按陛下所想,此刻就是以长白山为城池最好的时候,长白山中段,倒是山势险恶,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态。” “只需派上数百戍卒,就可挡百万之军,但是长白山北麓却不是这样,有松花江冲出的缺口,附近山势断续,有好些山道可以通行南北。” “有三道关等处。” “如果陛下想使海西不受骚扰,最少要修建四五座关城,一座如大同,宣府一座镇城,形成也一道完整的防线,三四万士卒守之,可使海西高枕无忧。” “这都是需要时间的。” 朱祁镇会意说道:“你的意思是让肇州守军,为大军修建城垣争取时间。” 孟瑛说道:“圣明不过陛下,臣估计三年,只需三年,最多三年,海西就成固若金汤之势,辽东鱼米之乡。” 朱祁镇心中开始权衡利弊。 建设海西,成为重镇,并成为反击瓦刺后勤基地,毕竟从海西运输粮草,可以通过水路,经过黑龙江水系,能够一路到达草原之上。 这是多少年的国策了。 朱祁镇决计不会动摇的。 但是这也有一个很明显的问题,那就是朱祁镇的计划,几乎阳谋,也先刚刚开始或许不明白,但是一定会想明白的。 那个时候,也先是傻子才会让你老老实实的种地,所以也先大规模反击海西,也是朱祁镇一直担心的。 是的,瓦刺骑兵或许攻不下大城池,但是各地的屯田,下面部落都能扫荡一空。 如果瓦刺一直不断骚扰,海西成为朱祁镇心中的东北粮仓,还差上不知道多少。 而今孟瑛提出了解决方案,那就是用肇州吸引瓦刺注意力,毕竟前面分析过肇州的地理位置。明军占据了肇州,几乎是一支脚踩在草原之上了。 也先能放心才怪了。 趁着这个时间,依靠长白山山势,修建关卡,将海西保护在内。 海西这个地方,本就是一个险要之地,东边是海,东南是朝鲜,南边是山,西南,正西是山,正北是湖泊河流与大片沼泽,而西北防线有好些缺口,也是进出通道。 正因为这里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朱祁镇才经营东北要地放在海西。 此刻有一个能加速朱祁镇计划的机会,不过要将五千士卒至于近乎死地的处境,朱祁镇的选择是什么? 他沉吟了一会儿,问道:“滕国公准备如何修剪城池关卡?” 朱祁镇默认了。 说朱祁镇冷血也好,说朱祁镇无情也罢。朱祁镇深刻知道,与瓦刺战争早一天结束,就会少很多人死亡。 这些死亡人数,大概在五千之上。 所以,朱祁镇选择代价最小的选项。 只是,朱祁镇却忘记了,这一场战事,他才是始作俑者。而五千士卒的性命就不是性命了吗? 似乎每一个身处高位的人,就不只觉得虚伪起来。 朱祁镇也不例外。 孟瑛自己听出朱祁镇的意思,他立即说道:“请上舆图。” 朱祁镇点点头,立即有人将一面地图给打开了。 虽然朱祁镇对地图提出了很多想法,但是总体上,明代的地图,与后世的地图还是有大区别的。 但是也不知道是朱祁镇提出的改进计划,起了作用,还是朱祁镇已经习惯了这个时代地图,也慢慢的变得顺眼起来。 孟瑛在这片地图上,指出几个地方,都能横穿长白山,都要如三道关一般设卡。而最重要的一点,却落在了松花江旁。说道:“陛下,此地必建一城,足以庇护海西一镇,甚至臣以为海西镇也应该转镇此处?” 这个地方是什么地方? 地图上写着忽儿海卫。在松花江以南,南边是长白山余脉,北边也是小兴安岭余脉。中间有松花江冲过。 说实话,忽儿海卫北边的山势,并不是太高,但是都是没有经过人开发的深山老林,决计不可通行大军的,即便能够通行,尚且有松花江,以及大片大片的沼泽湿地,可以作为依靠。 只要卡住了这里,海西就没有危险。 除非瓦刺军队迂回辽东,然后穿插海西。 如果也先真能做到这一点,辽东镇上上下下都是死人了。 唯一的缺点是因为松花江的缘故,松花江两岸都是松花江冲击出来的平原,并非一个关卡就能够堵住的。 所以需要一座大城。 这里距离肇州六百多里,距离木兰河卫二百多里。朱祁镇甚至觉得,将来经营奴儿干地区,这里如果有一座城池,作为奴儿干都司的治所也不错。 而且这个地方,在金朝的时候又有一旧名,叫五国城。 朱祁镇想来想去,说道:“这一件事情,就按滕国公的意思来办,朝鲜一切人力物力都向这个工程倾斜,屯田的事情,先缓一缓,先在这里建城。” 孟瑛说道:“此城关系重大,还请陛下赐名?” 朱祁镇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这里在长白山西麓,松花江以南,就将松阴。” 山南水北曰阳,山北水南曰阴。 朱祁镇所起的名字,简直平平无奇之极。可见他也没有什么采。不过下面的大臣自然是大声称赞不已。 朱祁镇说道:“还有一件事情,趁着大家都在,也一并处理了吧,那就是广西的战事。” 说起广西的战事,朱祁镇心中就满肚子是火器,柳溥一直在广西镇守,说山中情况复杂,深入山中恐怕劳而无功,损兵折将。 朱祁镇也没有想过,覆灭广西乱事,但是也不能让他们成了气候啊?  第四十八章 广西战事 第四十八章 广西战事 就在大明精力都在朝鲜,海西的时候,广西乱事再起,或者说一直没有断过。居然攻破了一座县城。 这就让朱祁镇恼火非常。 对,广西在战略之上,是次要地位,甚至充当着大明与安南的战略缓冲区。 朱祁镇并不想在广西大举动兵,就有这么一个原因。 打广西容易,但是一旦让安南方面有什么误会,就不大好了。 毕竟,这么多年安南也没有闲着。 占城王的使者已经频频来向朝廷告状了,告安南侵吞占城土地,阻挡占城贡使,并在半路上伏杀占城贡使。 但是朱祁镇能怎么办? 虽然朱祁镇对安南很不顺眼,但是大明的战略方向,却是不能改变的。朱祁镇也不是太宗皇帝,虽然有太宗皇帝的志向,但是做起事情来,却谨慎小心多了。 故而面对占城告状,朱祁镇只能派使臣训斥安南,并令广东水师送贡使回占城,默许占城使者在少府够买武器。 但是朝廷是决计不会下场的,也不想与安南发生冲突。 所以靠近安南的土司,几乎是两属之地,朱祁镇也当做不知道而已。 容许小乱子,就好像是山中的土匪一般。 在古代中国,土匪根本就是很平常的东西,几乎每一个省都有。但是已经攻克县城了,这是朱祁镇决计不允许的。 一来战事做大,牵制朝廷精力,广东本来能运输到北京的粮饷,估计要协饷广西了。二来,谁知道安南有什么心思,一旦见大明镇压不力,会不会起别的心思。 “陛下,臣以为广西山高林密,土司环绕。纵然有千军万马,也进不得山,故而广西战事,不在良将,而在能臣。”陈循说道。 朱祁镇心中冷哼一声,他也知道,随着成国公一系的倒台,英国公去世,靖难勋贵集团,已经是明日黄花了。 但是并不意味着靖难勋贵集团就消失了。 柳溥就是而今靖难勋贵集团的抗把子。 安远侯柳溥,是靖难勋贵仅存的几个掌控实权的大将。 但是政治的残酷性,在此刻表现无疑。 五军都督府的将领,大多都是踩着靖难勋贵位置走上来的,所以对柳溥没有落井下石就不错了。 更不要说在朱祁镇面前给他说好话,是想都不要想的事情了。 官那边也一样,。王骥才懒着给柳溥说好话,他们又没有交情。陈循之所以开口,也没有多少对救援柳溥的意思,他只是说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广西这样的地形之上,即便派大军围剿,又能如何? 柳溥虽然不敢说多有能耐,但是也是世家出身。是有些手腕的。而且撤了柳溥换谁去? 而今京营之中能独挡一面的将领,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愿意去广西。 广西的战事才算多大的事情,真正大战在瓦西,这已经是他们的共识了。正是要建功立业的时候,谁愿意去广西啊? 似乎想明白这一点了,孟瑛说道:“安远侯镇守广西已经是十几年了,劳苦功高,熟悉当地情弊,如果换将,恐怕一切都要重来,岂不坏了朝廷大事,用新不如用旧,使功不如使过。臣也觉得首辅大人所言极是。当派一名名臣,协助安远侯,想来就能收拢人心,使广西乱事,。不战而自平。” 朱祁镇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好,就如此吧,只是用谁?” 朱祁镇其实也不愿意为广西多花心思,他一切心思都放在与瓦刺的大战之中,对于广西战事的态度,朱祁镇从头到尾都没有变过。 那就是控制,只要在官军控制范围之内,将这些贼人限制在大山之中,就可以了。 不用犁庭扫穴,除恶务农。 李贤出列说道:“臣举荐一人,能为陛下解忧。” 朱祁镇说道:“何人?” 李贤说道:“江西巡抚韩雍。” 朱祁镇听了,心中暗道:“这倒是一员干臣。”他细细算来,江西巡抚韩雍在任已经有三年多了,符合转迁条件。 这个大臣,正是朱祁镇想要大用的标准。 于是朱祁镇说道:“不错,就韩雍了,任命韩雍为两广总督,总理广西战事,务必平定广西,勿使朕忧。” 朱祁镇之所以升韩雍的官,又两个原因。 第一个原因,就是韩雍在江西立下的功劳,足够升官了。 可以进京任侍郎,虽然是平调,但是由地方官变成了京官,也算是高升。而朱祁镇既然让韩雍在广西待上一段时间,自然要给待遇。 两广总督这个位置,对应中枢就是尚书衔了。也就是将来六部有缺,他可以直接担任一部尚书,甚至可以直接入阁。 入阁的最低要求就是各部侍郎。 这是朱祁镇对韩雍的栽培。 第二,就是两广的特殊原因,首先地理原因,因为五岭的存在,与中原相隔,距离北京更是遥远。其次就是财政上的原因,广西虽然不是各省最穷的,毕竟贵州是大明最穷的,是没有争议的。 但是广西的确没有什么钱粮,既然在广西动兵,自然要广东出钱了。 这个政治习惯,一直保持到清末,广东出钱养广西,很多人都习惯了。两广一体,韩雍必须有足够的权力控制广东支援广西才行。 其实大明时期四个常设总督,就有两广总督,可见这里对北京来说实在是鞭长莫及。 朱祁镇将这一件事情也安置下去了,见时候也不早了,就让内阁下去了,却将刘定之留了下来。 朱祁镇说道:“刘卿,你上次差事办得不错,紧急筹到了三百五十万两,算是解了朕的燃眉之急。只是而今朝廷的局面依旧不乐观。” 刘定之自然知道这一点,上一次是他将少府之中很多工坊卖了出去,才筹到了这一笔钱。但是这一笔钱虽然还有一点剩余。 但是与朝廷大手笔,相比却是欠缺太多了。 不管是河南,山东,河北卫所迁徙朝鲜,还是朝鲜降兵,迁徙海西,不管是将海西大规模屯田,还是建立起松阴城。等等,这些事情那一个不要钱,那一个不说钱。 大明每年税入一千二三百万两,加上粮食二千三百万石。今年赈灾,养兵,官府开支,等等,就已经用去了大半。 也幸好,今后的灾情比去去年算是减缓了不少。否则一点结余都不会有的。 即便如此,这钱还是不够用的。 但是刘定之太明白朱祁镇的心思,明白朱祁镇想了多少年的北伐,多少年的经营海西灭瓦刺,不管说什么,朱祁镇都不会停手的。反而会失圣眷。 所以在会议上一言不发,并不是他同意这样做。 此刻单独面对朱祁镇,他将心中的不满发泄出来了,他说道:“陛下,臣无能,不如周忠之能,两库竭尽,依然不能足军国之需,请陛下罢免臣,令择贤臣,辅弼陛下,成千秋不朽之功名。” 朱祁镇笑着安抚说道:“何须此言,这不过是不得已而已,只需熬过了这几年,灭了瓦刺,朝廷自然会休养生息,倒是你就轻松了。” “刘卿与朕一辈子的君臣,就请刘卿为朕再辛苦一些吧。” 刘定之听朱祁镇这样说了,他还能说些什么啊?他叹息一声,说道:“陛下花钱犹如山崩海啸,而百姓积蓄却是一丝一缕而成,以丝缕之积蓄,如何能填满山崩海啸般的用度,陛下,天下虽然承平,然民生困苦,国虽大,忘战必危,但是好战必往,臣请陛下三思之。” 第四十九章 贡品 第四十九章 贡品 朱祁镇说道:“我岂能不知道,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形势所迫,停不下来了。” 刘定之也明白而今的机会难得。 也先在草原的杀戮,瓦刺是强盛之前的虚弱。 再过几年,也先能巩固自己的地位,那么孛儿只斤家族,反而真有可能变成历史,到了那个时候,整合漠北西域的瓦刺,恐怕真能动员出蒙古草原的极限兵力,四五十万骑之多。 瓦刺也真能从一个部落联盟转换成了草原帝国了。 如此一来,即便朱祁镇想要灭掉瓦刺,就要更废心力了。 更重要的是,朱祁镇已经对连绵不断的天灾,已经不报什么希望了。 之前他是希望有几个好年景,好休养生息,屯兵积谷。再大举北上,但是而今,朱祁镇所想相反的,就是想打败瓦刺,最少解除边疆不利形势,然后再转过头来,好好休整全国的水利已经基础设施。 刘定之说道:“自古以来,天下课税,无非,租调庸,盐铁茶酒专卖,市津之税而已。” “天下田税,太祖以来概有定额,不可妄动,陛下修水利,治阡陌,而今每年在二千五百万石上下。用之养百官,赈济灾民,赡养大内,供给藩王,即便每天风调雨顺,可以结余不过,数百万石而已。” “陛下,治海关,清理盐政,每年可得千二百万石,用之,修水利,养京营,边军,犒劳三军,赏赐天下,皆从此中出。” “而今大战频频也没有丝毫结余。” “陛下欲求赋税,而不伤百姓,唯有两方,一是铁器专卖,二是茶马之利。除此二途之外,虽有薄利,无足于朝廷大事。” 朱祁镇细细思量。 铁课的问题,朱祁镇也细细想过,如果实行天下铁器专卖,固然能拿上一笔钱,但是会严重的打击铁业生产。 毕竟,虽然遵化铁厂在少府的领导之下,产量惊人,足够供应京营以及边军武器,乃至剩余的产量,也足够让北京乃至河北各地百姓皆用遵化之铁。 但是比起整个大明的生产与需要,一个遵化铁厂还是太少了一点。 除非朱祁镇,一口气在大明各省开出好几个铁厂,才能供应全国。 如果真能这样做,朱祁镇也不用下什么禁令了。 毕竟,而今朱祁镇虽然没有下什么禁令,但是北京附近也没有什么产铁大户。其实少府供应大军武器过程中,已经实际拥有了北京附近铁器专营的权力。 而且朱祁镇也明白,未来的时代是建立在盐与煤之上的,任何压制冶铁业的,都会带来反作用。 朱祁镇说道:“说说,茶马之利吧。” 刘定之理财之能,比不上周忱,但也是下了大功夫的,并非没有准备过。故而,他说道:“以开国之初,茶马之利就是国用大宗。” “国初法度严苛,即便是驸马之尊,盗茶马之利,亦处以极刑。所以茶马之利,成为朝廷用兵大项。” “只是洪熙之后,法度松弛。茶马之法败坏,不复当初。故而朝廷所得利润减少,不堪为用。而今陛下派一能臣干吏,重整茶马法度,必能每年为朝廷得良马数万,钱粮百万以上,可以供朝廷缓急之用。” 朱祁镇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朕昧于此事,然茶马之利,真能当百万之数?” 朱祁镇对财政上也下了大功夫。 虽然他不能称为大明的财政专家,但是他对大明茶税的基本收入还是有印象的,数目不大,大概有几万两,甚至不足浙江,福建的矿税,这些银矿,每年还有七万两进入内库之中。 他此刻想来,也觉得不对。 茶作为大宗商品,也是百姓日常的必须品,所谓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茶税如果不应该比盐税高,但是也不会低到这个离谱吧。 从财政结构上来看,这个现象,就好像后世烟草税,比不上某一个金矿的产出。 这里面绝对有问题。 但是朱祁镇怀疑,这茶税正能有百万之数。 不要看,很多花费动则百万,就以为百万两银子不算是大钱了。恰恰相反,百万两决计是一个大数目,大明各省纳税超过百万的,没有几个,大抵也就南直隶了。 要知道南直隶看似是一个省,其实是两个省。 所以,茶税上面或许有空间,但也不会有这么大吧,难道朝廷每年有数以百万的税款都纳入私人腰包之中了。 朱祁镇微微敛目,眼睛之中透出一丝杀意。 刘定之说道:“天下茶叶,可分为三种,贡茶,官茶,商茶。其中贡茶虽然不多,但是为百姓最苦之时,本来以祖宗制法本意。取地方之有余用之,宫中足用,民不觉苦。然有奸猾之辈上下其手,层层加码,动则以朝廷旨意,陛下圣喻论之,于宫中论之,贡茶不过区区四千斤,供给宫中,并赏赐群臣,并不为多,但是从地方征收,诚不知其数也,地方官员,皆不敢问,至于借贡茶之名,通过关卡,免除商税,更是数不胜数。” “故,宫中需茶,虽然每年四千斤之数,然对于南方百姓,却不啻于千万之数。” 朱祁镇听了,看着手中的茶水,似乎是福建红茶。也不知道是不是所谓之大红袍,毕竟朱祁镇对吃喝上并没有什么讲究。 毕竟,他是皇帝,他不讲究有人替他来讲究。 但是此刻,他才感觉手中茶汤,哪里是茶,分明是血。 朱祁镇说道:“传旨意,从今日起,免天下贡茶。宫中需要茶叶,在世面上采买便是了。” 刘定之立即跪倒说道:“臣替福建,浙江,江西,南直隶百姓谢陛下隆恩。” 朱祁镇说道:“这本就是朕之过。只是,”他微微一顿,说道:“其他供物都是如此吗?” 太祖皇帝对各地贡物索求并不多,甚至当时是很低的,太祖皇帝觉得,宋代的龙凤团茶,制作太过费工夫,所以才改为了散茶,而今我们和的茶叶,还是受到了太祖皇帝的影响。 这就是为了减轻百姓负担。 单单看四千斤茶,这个数量很多吗? 一点也不多。皇宫上下一两万人,再加上百官什么的,皇帝大宴了,赏赐了,等等,都要用茶叶。而这四千斤茶叶分摊到各省也不多。、 毕竟,整个中国几乎都产茶叶,即便是北方,也不过是数量的问题,而四千斤茶叶摊派到除却北方河北,山西等几个省之外,每一个省负责几百斤,分摊到某一个县,大抵不过几十斤上百斤。 这多吗? 对每一个县来说,这负担都不大。 但是贡茶其实是没有什么标准的,虽然宫中要的是上好的茶叶,但是多好算上好,多好不算上好,却在办事的太监手中的,不借此狠狠的刮上一层地皮,是决计不可能收手的。 这都成为惯例了。 朱祁镇本想改一改,但是他细细想来,怎么改能改好,他又不可能督办每一个出去办事的太监。 不管多严密的制度,在这个时代的通讯运输先天限制之下,都是漏洞百出。 所谓天高皇帝远,可不是一句假话。 朱祁镇想来想去,还是一刀切,将这些都给废了。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直接在京城用钱卖茶就行了。 方便省事,即便其中有些太监上下其手,朱祁镇损失的也不过一些钱财而已。不伤及百姓。也能减轻百姓负担。反正京城百业兴旺,不怕卖不到茶叶。即便多花一点钱,在朱祁镇看来,也是值得的。  第五十章 官茶与商茶 第五十章 官茶与商茶 再者朱祁镇也不是某些吃一两银子一颗鸡蛋的皇帝。 吃一点回扣,也就算了,毕竟水至清则无鱼,但是谁太过分了,朱祁镇自然会送他一张十八地狱自由行的门票。 此刻朱祁镇深刻感受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固然拜金并不是什么好习惯,也没有什么可鼓励的,将一切都以金钱来衡量,那么人也一样,是极其扭曲的。 但是,有标准也好过没有标准。 用金钱作为衡量标准,或许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是一切以权力来衡量,恐怕其中的情弊会更深了。 朱祁镇随即又想到,其他贡品问题。心中生出了将其中贡品都免除的想法。 刘定之说道:“陛下,恩不轻施。陛下既然有意革新茶税,给各地一点甜头,臣是同意的,但是陛下要免去天下贡品,臣恐怕宫中用度就要大增了,周忠在时,已经尽量将各地方物折银,陛下不如下令各地贡品统统折银,又户部代为收缴,如此一来,宫中又多了几万两银子的进项。” 虽然说,这样做让百姓有一些负担,但是比起接待从北京来的钦差,准备贡品,其中各种刁难与门路,然后自己出人送上京师,可谓是千里迢迢。 想来,各地百姓宁愿出一点钱,也不愿意做这一件事情。 这也是周忱折银计划的后续。 周忱在的时候,官府方面都理清了,总共征收三样,银,粮,布。但是很多贡品事关宫中用度,周忱不敢妄动。 算是留了一个小尾巴。 被刘定之给解决了。 朱祁镇说道:“就以卿所言。继续说茶吧。” 刘定之说道:“是,除却贡茶之外,就是商茶与官茶。总体来说,是东南商茶,西南官茶。” “商茶,自然是商人所产之茶,一般来说,都是计株纳税,取十分之一茶叶。在周忠之后,统统折银。在后,再有茶引钱,各地过所三十分之一的商税。等等,一般行销在国内,不及边关。” “至于西南官茶却又有不同。” “开国之时,朝廷得川陕二百多万颗茶树,一并入官,列茶户守之,所得茶叶,皆入官中,用以以西番贸易,以茶换马,并设茶马司监管之。主管官员有行人,大使而已。” “西番多食肉,无茶叶不可消克,故而愿意用马换茶,官府主之,洪武时,年换马一万多匹,为朝廷战马的补充之一。” 朱祁镇立即问道:“可是战马吗?” 刘定之说道:“真是,当然也可换其他牲口,乃至用银卖茶。每年卖入西番的茶叶,在百万斤以上。” “以马价论之,则八十斤到一百五十斤之间,可换战马。” 朱祁镇迅速在心中打起了算盘。 正统初年的马价,乃是五两到十两区间,当然了,再高的也有,那就是宝马级别了,就不能以普通马价而论了。 就好像是汽车一般,普通代步的汽车,与法拉利的价格能比吗?朱祁镇直接忽略不计。 所以,按每年百万茶叶的数量来算,可以从西番那边换来多则百万匹,少则几十万匹的战马。 当然了,这是不可能的。 因为所谓西番,就是指青海西藏的部落,他们全部加起来有没有百万匹战马,朱祁镇不知道,但是肯定是他们决计没有百万匹战马来卖的。 但是即便如此,朱祁镇也有些忍不住了。 因为,这几年大战,大明消耗最大的战略物资是什么? 是战马。 且不说,猫儿庄之战,近十万骑兵覆灭,损失了十几万匹战马,如果按马价来算,这就是一百多万两银子了。 至于后来黑山之战,虽然也夺回一些战马,但是所得并没有所失多。 所以朱祁镇京营骑兵缩编,未必不是战马不足的原因。 而西北养马地,早就从头到脚烂的一踏糊涂了,朱祁镇查阅西北战马数量,好悬没有将朱祁镇给气死。 西北那么马场,最后只有一万多匹。 这些战马补充陕西各镇自己的消耗都不够。 而朱祁镇一力与瓦刺断绝贸易,这负面影响也出现了。 在与瓦刺撕破脸之前,草原各部的贡马,加起来一年也有一万多匹,再加上没有大战消耗不多,甚至很多马匹不够战马标准,但是不打仗的话,也看不出来。 所以,虽然朱祁镇一直觉得财政紧张,但是再财政紧张,朱祁镇没有断过军中一丝用度,唯独在战马上,却是没有办法了。 如果一切顺利,能从西番搞过一些战马,不用百万匹,也不用几十万匹,只要有几万匹,就解决了朱祁镇的大问题。 在朱祁镇看来,这代表的意义不下于百万银两。 因为有些东西是用钱卖不到的。 特别是而今北京战马价格已经上到十几两了,普遍涨了五两左右,如果这个局面不能遏制话,恐怕将来百万两银子,也卖不过多少马匹了。 朱祁镇说道:“而今茶马司每年买入西番多少茶叶?” 刘定之说道:“今年较多,大概有五万斤。往年不过一两万斤。” 朱祁镇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他几乎觉得自己听错了,反问道:“五万斤,一两万斤?”这个数字不过是国初的百分之一二。 怪不得,全年茶税还比不上夹金沟一座金矿。 刘定之说道:“以臣之见,之所以如现在这般,原因有三,太祖不与小民争利,东南茶禁向来宽松。数十年以来,小民依然视之为无物了。这是太祖皇帝爱民之心,此一也。官茶常有挤压,臣查阅档案,有数次有数十万斤茶叶,挤压日久,朽不能食,只能一把火烧了,朝廷损失惨重,故而之前就有折银之策,周忠又尽折银,朝廷无茶,故而也无马可换。此其二也。权贵窥视茶马之利,虽严刑峻法,不能止之,小民贪天之利,从不惜命,纵然朝廷章程,贩茶与贩盐等罪,也屡禁不止,而番人也贪私茶便宜,质量好过官茶,故而多乐用私茶,此其三也。” “除此之外,茶马之利不仅仅在战马,钱粮之上,还在西番之上。” “本朝开国以来,对西番就羁縻之,封各部落首领,并以金牌,只有金牌才能与朝廷交易,而今朝廷茶马司不利,西番已经不在乎什么金牌了。甚至锦衣卫情报之中,多有瓦刺使者出没其间。时日一久,臣担心,西番诸部不为朝廷所有了。” 朱祁镇脸色铁青,说道:“朕知道了。” 不管是从钱粮上,从补充战马上,还是陕西的战略安全之上,这一件事情都是要解决的。 只是,这一件事情,也不是好办的。 凡是做一件事情之前,朱祁镇首先要判断的是,谁是自己的敌人。 首先东南这边,即便是朝廷法度再松,寻常百姓也不会不敢偷税,所以敢这样做的人,一般都是有大背景的。 不管什么时候,从别人的口袋之中掏钱,都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不过,朱祁镇还不将这些人放在眼里。 毕竟,茶叶产业虽然不小,但是不足以让江南士绅全部联合起来。而且这些江南士绅虽然有声望,或者官场之上有人。但是而今也不是明后期,朱祁镇决计能够镇压下去。 在朱祁镇想来,他们多半会服软。毕竟朱祁镇要的仅仅是钱,不是命,按照太祖定下的税制纳税,其实也没有多少钱。 而且,王直还在南京,以王直的手腕,做这一件事情决计没有问题的。  第五十一章 西北茶马 第五十一章 西北茶马 至于第二个问题,这是制度的问题。 显然国初的政策已经不适应现代了,周忱的全面折银的改革在这一件事情上,反而起了反效果。 所以,这制度一定要改革的。具体怎么改,朱祁镇并不在意,毕竟刘定之敢提出来,就一定有腹稿了。 朱祁镇只需听刘定之怎么说,与朝中大臣商议自然会有一个结果。 朱祁镇从来知道,在指导思想上,朱祁镇的想法或许有先进的一面,但是将这些思想归纳为具体的章程,十个朱祁镇也比不上内阁这些官僚们。 朱祁镇最担心就是第三个问题,那就是走私了。 首先,朱祁镇担心查禁走私的问题。这么多年走私没有被查禁,显然在边境处,就形成一个集团了。朱祁镇很担心,当地守军都参与其中了。 这个担心,一点也不多余,就好像是九边走私的情形一样,朱祁镇即便严厉查处之下,依然有人铤而走险,大多都是各地卫所。 其次,就是能形成这么大的规模,如果说他们在朝廷之上没有一两个奥援,朱祁镇都不大相信,但是这个奥援是谁? 是军方的,是官的? 找不出这一根线来,朱祁镇就不好处置。 朱祁镇倒不是真要将这个后台给除以极刑,毕竟这么多年的情弊了,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的错误,而是代代相传的。 朱祁镇主要目的,也是为了更正错误,并不是为了杀人,当然了,如果这个幕后奥援的力量不足与朱祁镇达成平衡,朱祁镇不介意顺势杀人抄家。 只是朱祁镇的战场在京师,找出这个人,或收编,或干掉,但是陕西延边的事情,却不是朱祁镇能够够得着的,他必须要一个德高望重,手腕强硬,能得朱祁镇信任的大臣坐镇才行。 这个人,该是谁? 朱祁镇心中默默盘算着自己的夹带。与刚刚登基的时候不一样,此刻的朱祁镇夹带里面已经有足够的人手了。 朱祁镇心中闪过不知道多少念头,起身踱步,说道:“如此一来茶马司恐怕不堪用,这法度要变,卿有什么想法吗?” 刘定之说道:“为政务简,这是周忠之遗意,臣以为既然川陕官茶都已经折银,不如放茶户归民,臣在福建见过灶顶之苦,在京师也见识过匠户之苦,臣以为能缓上一分便是一分。” 朱祁镇轻轻一叹,说道:“我知道。只是你想让川陕官茶一用东南之成法?” 太祖皇帝在大明户制上,虽然为百姓好,想让百姓世世代代子承父业,呈现出一种稳定的小农经济体制。 但是问题却是不可能的。 灶丁,匠户,矿顶,茶户,其他各种户籍限制,乃至于贱民,实在是大明体制之中的一大弊端。 只是碍于太祖皇帝的声望,朱祁镇也不敢公开说什么,不过是悄悄的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户籍一律日放为民户。 朱祁镇希望有一天能够让大明百姓在户籍之上,只有军户与民户的区别,其他区别都不会有了。 毕竟卫所制度在边疆,还是有积极意义的。不可能尽废。 刘定之说道:“商人逐利,犹如水之就下也,茶马贸易,实在是利源,臣欲以海关制度,在西北开关,任凭百姓皆可来之,只要纳税即可,朝廷也可用关税直接购买马匹,转运京师,为朝廷所用。” “只是其中有两个问题,臣尚且存疑。” “茶马司品级太低,不足以震慑宵小,臣以为当如盐法,派出茶马御史,监察诸府,不得于番人私通,只是臣在京师,对于千里之外,情形如何,不能遥制,这巡茶御史,非精明强干之人,不能用之。” “其次,臣担心西番情形,而今金牌早已不行,各部对我大明未必不是心怀观望之意,并与瓦刺有联系。其中情弊,臣一时间难以计算明白。” 朱祁镇沉吟一会儿说道:“茶马御史,自然要好好斟酌人选。不过第二个担心,却大可不必,如果西番与瓦刺相通,而今我朝又与开市,那么对于他们来说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刘定之眼睛一亮,说道:“陛下的意思是?他们反而会在瓦刺与朝廷之间中立,转运物资。” 朱祁镇说道:“不错。” 刘定之说道:“只是如此一来,朝廷封锁瓦刺用意,岂不是落空了?” 朱祁镇叹息一声,反省道:“以而今的情形来看,是朕太过天真了,与瓦刺贸易,利弊兼有之,与瓦刺在九边贸易,我是断断不许的,但是如果在西宁,瓦刺千里转运,我也没有什么意见。” 在九边任何一个边塞开一个口子,朱祁镇都不会同意。 毕竟他或许见惯了一边打生打死,一边将自己国家生产的武器卖给对方,这种秀底线的行为。所以不能将武器卖给祖国的敌人,就不是好的军火商。 但是对下面士卒不好交代。 让大明将士死在大明造的武器手中,是一件很伤士气,也伤军心的事情。 但是朱祁镇不得不承认,大明需要瓦刺的战马。 在西宁贸易,就免除这一点了。毕竟这不是朝廷专卖给瓦刺的,二来拉长瓦刺后勤线,瓦刺即便是买到了朝廷的物资,也会先向西转运到哈密,绕过甘肃,再运输到漠北。 这样长的道路,限制了瓦刺交易数量。 而且这里的交易品主要是茶马盐粮食,连铁都不多。大明需要的只是战马而已。如果用这些东西,能换到战马。 简直是再好不好了。 打归打,有时候留一个透气孔,还是很有必要的。 刘定之说道:“圣明无过陛下。” 朱祁镇也不知道刘定之是真没有想明白这些道路,还是在拍马屁。或者是这些事情,他不好劝谏,只能拐弯抹角让朱祁镇自己领悟。 朱祁镇并不是太在意这一点,他说道:“这一件事情,你下去之后,细细推敲一下,内阁内部商议一下,再呈给朕。” 刘定之说道:“臣明白。” 朱祁镇说道:“记住,陈循毕竟是首辅。” 刘定之额头微微见汗,说道:“臣,明白。” 虽然陈循是内阁首辅,但是大明的内阁首辅毕竟不是宰相,很多时候,他们掌控权力,是靠威望手腕,而不是政治地位。 大明六部尚书,侍郎,内阁大臣,五军都督府,各省总督,巡抚。都察院。地方总兵官,乃至镇守太监。 这些人的奏疏,一般是不通过内阁,直接到朱祁镇手中,朱祁镇看过之后,再转到内阁去的。 特别是内阁大臣,有密奏权,能够不通过司礼监直接到朱祁镇手中。 所以,某些内阁大臣如果与皇帝关系亲密,是能绕过首辅的。将首辅架空为纸篓。却是可以的。 朱祁镇不知道刘定之有没有这个心思。但是他却要提醒刘定之。 原因很简单,大明朝廷之上有一个正常的秩序,本身就是朱祁镇的权威所在。 如果陈循真不能胜任的话,朱祁镇也不会留陈循多长时间,但是在此之前,内阁首辅应该有内阁首辅的权威。 这是朱祁镇所建立的大明体制所赋予的。 只是陈循混到这份上了,已经说明了他的能力不够。只是换相是一件大事,朱祁镇不愿意轻易换,特别是在大战的时候。 朱祁镇说道:“明白就好。”随即朱祁镇让刘定之离开了。 此刻他心中默默想着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河道总督于谦。 第五十二章 于谦的去向 第五十二章 于谦的去向 此刻的朱祁镇已经不想将于谦调入京师做首辅了。 当时的朱祁镇孤立无援,急需一个内阁的强援,对抗靖难勋贵,洪宣辅政集团。 而今时间替朱祁镇做好了一切,三杨等老臣,已经靖难勋贵,都已经风吹雨打去了。而今朱祁镇对朝廷的掌控,或许比不上太祖太宗,但是自己觉得自己不逊色于宣宗皇帝了。 这个时候,让于谦入京成为内阁首辅有什么好处? 刷新吏治?吏部做得不错,都察院在刘球这个老臣的带领之下,虎视眈眈,一心想要办大案子。 大明吏治维持的不错。 主持政务?也不用,虽然陈循比起之前的首辅要无能一些,权威小一些,但是作为一个合格的官僚,在处理庶务上,陈循也是一把好手。 下面每一件事情,只要有先例,有掌故,他都能安置朝廷的先例,或者旧事处理妥当。胜了朱祁镇很多心思。 至于用兵?更不要说了,朱祁镇对于谦是否真的支持他用兵,也一直存疑的。 于谦是忠于朱祁镇,但并不代表没有他自己的想法。 朱祁镇不得不假设一件事情,如果于谦反对自己的决策,他要怎么办? 于谦虽然不能说没有政治智慧,但是很多时候,还是秉承本心,不会因为外面风色如何,就改变的。也不会因为朱祁镇的压力而动摇的。 朱祁镇一来不想伤害于谦,毕竟于谦在他更亲政的时候,给了他有力的支持,其次也有于谦在历史上的名声。总是要保全于谦。三也就是最重要的是,朱祁镇发现,于谦入朝之后,朱祁镇真不知道该怎么对付于谦。 有人说,过皇帝喜欢用贪官,不喜欢用清官,因为要对付清官找不到把柄,但是对付贪官,什么时候不想用,就能以贪污的名义处置了。 朱祁镇并不是这样的人,因为他太明白吏治对一个国家的重要性了。 虽然水至清则无鱼,但是在高层选择上,朱祁镇一般都是选择品行过关的,起码也是伪装成清官的。否则被锦衣卫私下调查出来,会不会立即处置,这个要看当时的政治环境,但是决计是到此为止,不可能再高升了。 但是即便如此,并非所以清官都不好对付。 政治上的问题,不一定是贪污的问题。 但是于谦就好像当初的杨溥一般,一身正气一点擦边球都不用,最明显的就是于冕了。于冕在读书上资质不大好,于谦每天抽空都要培养于冕,但是于冕在科举上就好像没有开窍一样,连个举人都考不上。 说起来,于谦只要动一下人脉,进士不敢说,但是举人还是有可能的,但是于谦怎么做? 他让于冕去水利学堂。 虽然水利学堂出来也能当官,但是一般都会沉沦下僚,一辈子也不会超过五品官的。 这样的前程,对于普通百姓可以说是光明了,但是对于于谦来说,却是根本不能承得起于谦的政治遗产。 想想就知道,于家在于谦之后,必然没落。 于谦对自己的儿子尚且如此,对别人更是铁面无私。不论公私都处理的井井有条。朱祁镇看锦衣卫传过来的情报,就知道除非朱祁镇违背政治原则下手,否则真不好找于谦的茬。 所以,朱祁镇觉得,于谦还是在外面比较好。 最近几年,于谦一直在河道总督任上。完成了黄河新河改造,完成了运河新河连通,完成了洪泽湖初步治理,已经淮河下游疏浚。 当然了,后两个才开了一个头而已。 因为黄河的提前改道,运河黄河淮河纠缠在一起的关系,还没有酿成严重的生态灾难。比后世要好太多。 最少黄河旧河道,还可以勉强让淮河入海。 但是下游河道比上游还高,已经成为事实了。 如果想修河,非要费大力气不行。 只是而今朝廷心力都在瓦刺身上,根本抽不财力,就好像应对河北水利一般,专心淮河治理。 所以于谦只能用手中仅有的资源,对危险的地方,进行了一次修补性的修缮,并给朱祁镇上一了本,河道总图。 将淮河运河之间高下姿态,隐患,乃至需要修建的工程,一五一十的说明白了。虽然于谦没有直说。但是朱祁镇也能读懂于谦言下之意。 无非百姓困顿如此,朝廷还想开疆扩土,还不如老老实实的修整水利。 只是朱祁镇只能当做看不懂,奖赏一番,就没有下了。 于谦在河道总督任上,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简直如同闲置,而今西北情况却需要一位能够镇得住场面的大臣。 不单单是茶的事情,还有马政的问题。 西北的马政烂成一团泥了,战马数量不足,已经成为朱祁镇的心病了。 朱祁镇也不是没有派人去处置过,但是这一件事情内情太过复杂,很多马场都是卫所在官,而朱祁镇之前正在清理京军卫所,不好在西北也大动干戈。 在改革的时候,朱祁镇尽量缩小自己的打击面。 京营改造完成了,今年灭朝鲜,破瓦刺,朱祁镇声威大震,自然可以做一些其他事情了。 而西北马政更是当务之急。 别的不说,万一从西宁弄过来的马匹数量不少,该如此存放,能不能借此机会重建大明的马政体系。 朱祁镇可不甘心,将马匹这种战略资源寄希望于外界的输入。 而西北又不是没有好马场,山丹军马场,即便放在后世也是赫赫有名的,而且朱祁镇推行的青贮技术,在北京附近也发现效果不错。 但是大规模养马之中,能不能用,效果怎么样,还需要试一试。 再加上朱祁镇对瓦刺的总体布置是东重西轻,并非朱祁镇不想东西并举,而是西北的残破,如果派遣大军,后勤简直是灾难性的。有一个问题,朱祁镇也要思考,就是朱祁镇东重西轻的态势,这么明显,瓦刺会看不出来吗? 瓦刺见在东北打不开缺口之后,会不会转兵西北。 如此一来西北就有一些薄弱了,而西北残破的环境,更是让大军进驻都有些困难,因为不管进入西北多少大军,大部分粮食都要总潼关以东输入。 如此一来,根本发挥不出内线作战的优势。而且劳民伤财。 想要改变这个趋势,该怎么办?在西北修建水利,囤积粮草,朱祁镇不指望甘肃本地的粮草,能支撑起一场大战,最少陕西本地多产一石粮食,后方最少少运三四石粮食。 这样的经营,于谦是最合适的。 虽然于谦并没有带过兵,但是在朱祁镇心中于谦在军事上的素质,也是合格的。 如果将陕西一省,甘肃,宁夏,延安,固原四镇,交给一个大将,朱祁镇心中没有担心,也是假的。 毕竟这就是九边近乎一半的兵力了。 但是这个人是于谦的话,朱祁镇就不会担心了。 在未来的战争之中,足够托付西北半壁江山的人,在朱祁镇心中除却于谦,只有于谦。 朱祁镇说道:“磨墨。”他亲手写了一封书信给于谦,请于谦回京述职。 朱祁镇心中暗叹:“算算日子,时间过的真快啊,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于谦出外已经有十几年了。” 朱祁镇未必不想于谦,只是在他看来,君臣相隔如此,或许是两个政治意见未必相合,但是感情上却有不错交情的人,最好的结局吧。 放在身边的人,未必是对他好,放在外面的人,未必是对他不好。 第五十三章 于谦归来 第五十三章 于谦归来 正统十九年,十月底。 汛期算是彻底过去了。 不管是淮河与黄河,今年最后一拨汹涌的洪水,总算是没有弄出什么大动静出来。 于谦这才有机会回到京师述职。 于谦一到京师,朱祁镇立即下令于谦越次觐见。 当朱祁镇再见到于谦的时候,心中不由的感慨于谦已经老了。 当时年富力强,正是当打之年的于谦,而今已经年近六十,两鬓斑白,行动之间,已经见了老态。 虽然依旧双目如电,炯炯有神。 当时当初那为三十多岁,意气风发的于谦相比,却依旧衰弱了许多。 任你多了不起的英雄豪杰,都逃不过岁月的消磨。 朱祁镇与于谦坐定,说道:“先生辛苦了。” 于谦说道:“老臣不敢当,老臣居有华屋,行有侍从,食朝廷之俸禄,何苦之有,唯怜江淮百姓,年年必遇洪水,衣食性命尽赴洪涛之中,笔墨难言其辛苦之万一。” 朱祁镇自然能听得出来于谦隐藏的劝谏之意。 随着朱祁镇威望越来越盛,大部分臣子已经不敢直来直去的劝谏了,都是含蓄的表明。 朱祁镇心中感叹:“于谦心中大抵不反对对瓦刺用兵,但是他估计觉得,内重而外轻,不应该在国内大灾连连的时候,出兵于外。” 只是朱祁镇也是无奈。 谁知道那些年会风调雨顺? 朱祁镇只能岔开话题,说道:“先生在江淮之间,正是江淮百姓之福。” 于谦说道:“不然,臣在淮安,凤阳一带视察水利,赖陛下天纵英明,河淮分离,别立会通河沟通南北,借生民之困,方才有今日的局面,否则这几年江淮之间的洪水,为害只会更广,百姓只会更苦。” 之前黄河,淮河,运河三者之间,互相牵连,形成一套十分复杂的水系系统,彼此之间牵一发而动全身。 根本无从下手。 所以,朱祁镇宁肯花大力气,甚至消耗他的战争储备,也要营造黄河新河。因为只有将黄河分解出这个复杂的水系之后,淮河与运河之间的关系才能相对单纯,才能有修缮的可能 否则即便花费亿万,只能治标不能治本。 须知就大自然本身而言,大部分河流都有来回改道的本能,想想就知道,如果河流不改道,大部分河流下游的冲积平原是怎么来的? 将河流限制在河道之中,这本身就是违背河流天性的。 所以,随着河流下游过度开发,洪水之患是必然产生的。 即便如此,与大自然的作用相比,人的寿命太短了,所以真正打造出固若金汤的河堤,也是能支撑百年以上的。 但是黄河,淮河,运河纠缠在一起,其中泥沙堆积的速度,是自然演化的好几倍,不管怎么修建,也不过支撑几十年,甚至更短,年年修,年年溃。 非不用力,实际上扭曲自然天性。 即便因为黄河上的用度,影响了很多事情,朱祁镇也不后悔。 朱祁镇说道:“这都是先生为政之德。” 于谦说道:“无陛下,臣又能有何作为?唯有陛下仁心,方是社稷之福。只是陛下清理河北水利,整顿黄河新河道,为何不除恶务尽?” “天下何处水害最大?无非黄河?无非凤阳?” “凤阳又是帝乡,陛下岂能坐视父老乡亲,受水灾之苦而不顾?” “臣观洪泽湖,已经是地上悬湖,威胁祖陵,陛下宁不思之?” 朱祁镇一时间也无言以对。 不管是作为皇帝,而是作为普通人,自己家的祖坟总是要看护的,于谦拿这个说事,让朱祁镇实在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 于谦继续说道:“臣知道而今朝廷用度紧张,但是只要陛下答应,臣不用京师一钱,就疏通好淮河,建立好洪泽湖堤坝。” 朱祁镇一听顿时来的兴趣。 而今淮河入海是从黄河故道而过,但是这故道本就是地上悬河,所以淮河水入海太缓。最好的办法就是开通一条淮河入海渠道。 只是这与黄河不一样。 黄河新道,乃是黄河自己冲出来的。 夺了好几条大小河道的故道,故而于谦只需沿着河道修建堤坝就行了。 而淮河却硬生生挖出一条入海通道。 这一段河道并不算太长,但是土方量却要远远超过黄河新河的大堤。其中花费更不用说了。毕竟如果淮河入海河道不畅,将来还要出事,这条河道必须宽,也必须深。 花费就太大了。 再加上洪泽湖的问题。 洪泽湖就是,淮河河水不能入海,而流入了洪泽湖,泥沙淤积之下,洪泽湖也是一个地上悬湖。高过附近的地面。 大明祖陵首当其冲。 开通淮河入海通道,与建立起洪泽湖堤坝,两者是一而二,二而一的。一个治标,一个治本。 其中花费也很大。 虽然朱祁镇最近战略重点在北伐之上,但是朱祁镇对国内很大工程,并非没有评估过的,还有荆州的千里长堤,浙江的海堤,还有云南巡抚曹鼐提出的滇池治理计划,说能为云南开出新田数万顷。 等等。都是朱祁镇想做而不能做的事情。 朱祁镇很好奇,于谦是从哪里弄出这么多钱的。 要知道,于谦这个河道总督权力,大归大。 运河,黄河,淮河治理,以及漕运,都归于谦管,但是河道总督每年得到的经费是有限的。于谦是从什么地方弄来钱? 朱祁镇问道:“先生准备怎么办?” 于谦说道:“臣准备做两件事情,整顿河道上的钞关,而今陛下多属意海运,再加上河北粮食丰收,如果不是因为北方用兵,北方的粮食足够用了。” “故而漕粮数量减少,而今每年不过两百万石。” “会通河疏浚之后,南北船只来往不断。” “然国家治理运河,花费亿万之数,沿途河关,却中饱私囊,上缴朝廷少之又少。更有无数官员,士绅,皆功名夹带货物,斯扫地。海关每年能为朝廷纳税数百万两,臣以为河关每年在百万之数。臣请将运河七关,从户部转到河道总督治下,臣用河道之税,治理河道。” “此其一也。” “沿海土地,虽然单薄,但并非寸草不生,先前多属于盐场,采芦苇所用,而今盐场多用于晒盐法,不再需要芦苇,而因为中原多灾,流民渐起,臣以为当令流民在此屯田,所出田产,计入治河经费之中,待工程一毕,划为郡县则可。” “有此两者,虽有不足,但足以兴工,臣请久任河道,十年之内,必竟全功。请陛下念江淮百姓之苦,广开恩泽之门。” 朱祁镇听了,心中感叹。于谦筹划这一件事情,不是一天两天,甚至一年两年了。 说起来容易,但是其中很多事情非亲身考察,不能得其究竟。就比如说运河各关,每年收入不过十万两而已。 这还是在周忱将钞关税给折银了,否则之前收的都是擦屁股都显硬的宝钞。 从十万两到百万两,其中固然有漕运多走海运,已经达到每年四百万石的数目。总计而今,比宣德年间,每年多出两百万。 运河也多出了运输空间,也让运河商业气氛大增。 朱祁镇以为海运大兴,运河就会衰落下来,但是事实证明,朱祁镇想差了。 总体来说,整个大明都呈现出一种运输方式限制了运输量,海运固然兴旺,但是总体运输量来说,依旧达不到南北交流的上限。 就好像并不会因为开通一条高铁,让高速没有人用一样。 第五十四章 三边总督 第五十四章 三边总督 朱祁镇还相信,于谦并非那一种随便加税的人,他既然敢说出来,就能说明,运河上正常的商业贸易税收,应该能达到百万两以上。 只需整顿钞关,严苛禁止官员士卒夹带,胥吏偷税漏税。就能达到这个数目。 虽然这么做,不知道要得罪多少权贵。于谦大概没有考虑过。 但是朱祁镇终究要否定于谦的计划。 并非于谦的计划不够好,而是在战略方向的分歧。 如果说,之前朱祁镇还有自信,自己选择都是对的,先平复边患,再治理国家是一条正确的道路,如果不这样做,将来会有这样那样的问题。 但是而今,朱祁镇却不这么觉得的。 因为政治上的事情,那有什么绝对的对错啊? 过了这个瓦刺虚弱期,固然能让也先恢复过来,但是将来就不会有机会了? 未必,也先老了,他总就要死。而今草原上的人多不长寿,朱祁镇估计也先大限,也在十年之内了。 先整顿好国内,再打也先未必不行。 只是,他明白一点,那就是随意改变现行策略,是绝对是错误的。 他既然已经走上这一条路,并且付出了这么多人力,物力,精力。因为一些不忍心而改变现行策略,不仅仅将之前所有努力付之东流,将来再做的时候,所要花费的人力物力,就要更多。 大明王朝,就好像一辆马车,向左行驶,有无数百姓要死,向右行驶,也同样要无数将士的性命。 这个悖论,别人不过是纯粹想想,而朱祁镇每天都要做这样的抉择。 朱祁镇沉默了好一阵子,说道:“先生之心,朕是知道的,只是而今朝廷大事方兴,实在没有经历经营运河,淮河了。” “朕这一次叫先生来,其实也是有事情先生帮忙。” 于谦脸色似乎有一丝黯然,说道:“臣明白,陛下请讲。” 于是朱祁镇将茶马已经西北的种种问题,内中情弊一一说明。说道:“如此盘根错节,正需先生这柄倚天神剑,请先生助朕一臂之力。” 于谦说道:“臣敢不从命,只是陛下,里面内情复杂,臣也要提几个条件。” 朱祁镇说道:“先生请讲?”、 于谦说道:“臣镇西北,需要事权统一,否则不可成事。” 朱祁镇说道:“朕以先生为三边总督,节制陕西上下,已经各路军镇,挂大学士衔。” 说一句实话,朱祁镇从内心深处,其实并不希望出现以制武的格局,并不希望官成为方面之任。 但是有一个现状,朱祁镇不得不承认。 官之中,或许有人武双全,但是武将之中却是少有这样的人,而地方事务,有些也是不分军务民务的。 就好像而今,茶马之事之中,牵扯到不少卫所士卒甚至将领,于谦如果没有节制军队的权力,让于谦怎么做事? 如果派一个武将过去,即便有节制军队的权力,他还能将茶马之事做好吗? 根本不可能的。 这是不得已的选择。 而且于谦已经不是一次挂大学士衔了,毕竟于谦在外,挂大学士衔,不过是加了一些政治待遇,又不在决策中心。 总是要给于谦官场上一些进步。 于谦说道:“臣要带京营一部为中军,西北情弊,臣虽然不知道,但也有所耳闻,陛下欲从这里下刀,非大刀阔斧不可。此事牵连军中,臣也不知道谁可信,必须有一营将士作为最后的手段。” 朱祁镇深深看了一眼于谦,说道:“朕准了。” 于谦所言固然是有道理的,但是于谦这样做,还是有一个原因,就是给朱祁镇吃一个定心丸。 虽然西北情况复杂,但也没有复杂到因为西北茶马之事,就引得军队大规模叛变一样。 很多时候,政治上不过是只打下面,不打上面。 真正有实权的地方将领,不过是断他们一条财路,只要他们识趣,无非是罚酒三杯,下不为例,然后找一些替罪羊。 毕竟,朱祁镇固然不想看见地方不稳,但是地方将领,就真有勇气来对抗大明了吗? 也是没有的。 毕竟而今并不是明后期。 所以,以于谦的手腕,来找不到一个可以信任的将领,就太扯淡了。 无非是于谦觉得,他的权力在西北已经是一手遮天了。权力太重,而京营又是皇帝细心经营的。 带走京营一部作为中军。 故而可以用京营的力量,为自己办事,也能让陛下知道。他于谦身边随时都在陛下的控制之内。 这不过是君臣之间的小默契,是不用说,都心领神会的。 于谦说道:“臣虽然不在河道了,河道之事,关系重大,非清正廉洁有魄力的大臣,不能胜任。” 朱祁镇说道:“先生的意思是?” 于谦说道:“曹鼐斑斑大才,远置边境可惜了。” 朱祁镇听了沉默了好一阵子。 曹鼐有没有能力,当然是有的。 否则杨士奇与杨溥不会先后推举曹鼐,担任内阁首辅,而曹鼐在云南任上,也做了好多事情,支持襄王,安抚百姓,等等。 云南官员纷纷传颂曹鼐的贤明。 这朱祁镇都知道。 而今,局面也与当初不同了,朱祁镇虽然不想让曹鼐进入中枢,但是让他担任地方官,却没有什么不行的。 王直一直在南京,其实也算是重用。 朱祁镇也不在乎什么曹鼐。 毕竟周忱早已将曹鼐遗留下的班子给清理的差不多了,五六年的时间,足够让中枢发生沧海桑田的变化。 让曹鼐回来,也未必不可。 毕竟他已经担任两任云南巡抚,总不能让他辈子都待在云南吧。 虽然朱祁镇不想现在治理淮河,但是于谦给出的办法,却是要执行的。毕竟朝廷而今缺钱的很。 如果运河上能收到百万两银子,也是一个不小的数目。 想要达到这个数目,一般大臣是决计不行的,非是德高望重,骨头硬的大臣,才能抗住内外的压力。 如此说来,曹鼐也是一个合适的人选。 一想到这里,朱祁镇忽然有一个想法。 那就是于谦先前说那么多,未必是为最后的推荐做伏笔。 一般来说,对大臣的重要任命,都会提前通气,于谦在进宫之前,当真就不知道,他将来要远赴西北吗? 朱祁镇心中细细品味,随即又抛到脑后。 作为皇帝,有些事情,不需要想太清楚。 朱祁镇读战国策的时候,有时候感叹,各国君主都是傻子,明知道这些说客,都是怀有各种目的而来的,为什么还听他们的言辞? 岂不是自投罗网? 朱祁镇在皇帝的位置上坐久了才明白。 在他这个位置上,谁对他又不是怀着各种居心而来,细细分析,即便是最忠诚的臣子难免有私心。 但是难道因为这一点私心就不用了吗? 当然不是。 他们怀什么心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所说对自己有没有用,有没有利? 曹鼐一辈子别想入京了,这是肯定的。 即便朱祁镇同意,下面的大臣也不会同意的。 曹鼐即便没有什么政治前途了,但是资历在哪里放着,普天之下,不管是谁,无论是勋臣外戚,官士子,都要给曹鼐面子。 曹鼐持身又正,打死他,也不会与人同流合污的。他本身就是能臣,有他坐镇运河,于谦预估的数目是一定能达到的。 想到这里,朱祁镇说道:“好,就依先生之意。” 于谦再也没有条件了,茶马之事的推进一下子就加速起来。 第五十五章 于公入陕 第五十五章 于公入陕 朱祁镇随即召集内阁会议,于谦列席。 首先确定了,丘浚担任茶马御史。 刘定之将朱祁镇的话听进去了,给了陈循面子。陈循毫不犹豫的将丘浚安插在这个位置上了。 这个官职虽然不高,但是却是这一次茶马改革的要点之一。 在陈循的主持之下,整个茶法的改革,已经完善了。 东南之事,交付给了王直,并派户部尚书何渊巡视江南,目的就是清点各地的茶树,确定十分之一的茶税。 而四川茶税,吏部决定换一个四川巡抚,另外调遣上一次赈灾表现良好的王宏担任。 但是四川巡抚虽然可以作为总后台,配合茶法改革,但是真正做这一件事情的人,还是茶马御史。 陈循似乎也觉得自己的位置岌岌可危,故而他研究了刘定之一路以来的升迁途径,他用尽心力来培养丘浚。 无非是想让丘浚成为自己将来政治遗产的接班人。 即便下一任首辅,或许不是他所能控制的,但是下下一任,或者下下下一任,未必不是丘浚。 毕竟在陈循看来,皇帝对丘浚的欣赏,不下于当初的刘定之。 孟瑛推出范广带领一个营五千人马,护送于谦入陕。听于谦号令。 至于三边总督的治所。现在暂定在兰县,也就是后世的兰州。正既可以总控边塞,也可以遥控西宁,青海。 而明朝的茶法,总体上来说,已经够完善了,无非是执行不得力,废除官茶之后,一律通行商茶,并改良的过所制度。 就好像是唐僧西天取经,所持的通关牒一般,从茶叶产地,到西宁之间,层层把控,严厉杜绝私茶。 只是朱祁镇也明白,不管怎么说,这种专卖制度,以这个时代行政水平,也会给商业带来一定的伤害。 但是事事没有完全之法。 每一件事情都要利弊权衡。 比之之前的主体都是官茶,已经是很大让步了。 甚至也取消了茶叶产地的限制,之前可以出关的茶叶,都是川陕茶叶,甚至严禁楚茶,也算是对川陕官茶说道保护。 而今川陕官场体系不复存在,那么东南茶叶大举西进,已经成为事实了。 这也是王直整顿东岸南茶叶的一个筹码。 一切都安排好之后,朱祁镇亲自送于谦西去。 从北京到西北,估计少说也要一个多月。 朱祁镇估计,一切安排,在今年都铺展不开了。 要看明年开春之后,才能正式开始各地的改革。 这一切都不是朱祁镇能控制的了。 不过,就在冬季即将来临,户部开始忙碌起来,毕竟一年年关将至,周忱定下来的各种预算决算都要进行,还有明年茶法改革,运河钞关的整顿,真是一堆事情。、 庶务繁忙。 但是其他各衙门,多多少少都懒散起来。 这也是农业社会的习惯。 而在朝鲜汉城,徐有贞磨了好几个月的屠刀,正在铮铮而鸣。 徐有贞这一段时间,在汉城的所做所为,是全面向朝鲜两班贵族表达善意,有意无意之间,透漏出来,朝廷无意改变朝鲜之局面,无非是将李氏江山,换成了朱家江山而已,而且李家已经绝嗣。 至于李家绝嗣这一件事情,到底是李瑈所为,还是徐有贞所为,这就不用细细探究了。 反正,徐有贞好像只需要两班贵族承认现实,就能歌照唱,舞照跳,一切就好像以前一样,甚至还有好处,朝鲜的人才,就不用在朝鲜参加科举了,可以去大明参加了,甚至徐有贞私下透漏。 说朝廷为了安抚朝鲜人心,下一届科举,已经确定了十几个朝鲜进士的名额,这唯有这一届了。 以后就没有这个好事了。 虽然朱祁镇无意因为朝鲜之事开设恩科,所以下一次科举,大概就是正统二十二年的事情了。 但是对朝鲜士子来说,时间并不算太短。 毕竟大明朝廷不承认,朝鲜功名,也就是说,他们必须在正统二十年,正统二十一年,考上举人功名,才能有进京考试的资格。 甚至在这一件事情上,徐有贞还耍了一个花招。那就是虽然没有明说,但是科举考试的资格,乃是以大明的制度来定,而不是用朝鲜的规矩来定。 因为朝鲜科举,是对朝鲜两班贵族,最为有利。可以报考人群,要比大明小很多。 只是如此有朝鲜底层百姓来报名,徐有贞这边是一概放行的。 这仅仅是一个暗子而已。 而几个月之间,朝鲜似乎都恢复了原来的样子,承认还有一些不肯投降的大明的朝鲜士卒,或逃亡深山,或逃亡海外。 但是这都是疥癣之疾。并不重要了。 真正重要的,就是朝鲜两班贵族。 他们才是大明统治朝鲜的心腹之患。 首先要说明,什么是两班贵族。 两班贵族,或言东班与西班,又或言官与武班。是结合新罗骨品制度,与唐代职官制度衍生出来的怪胎。 什么是骨品制度? 类似印度的种姓制度,也类似中国古代的世卿世禄制度,也就是按照血缘关系,将人分为第一骨品,第二骨品,第三骨品,彼此之间不得通婚,同时每一骨品当任的官职也有限制。 后来,高丽按照唐代的职官制度,进行了政治改革。 但是这种政治改革是换汤不换药,就好像是隔壁日本一样,虽然叫着大唐的官职,但是实际上决计不是按照大唐的权力架构来的。 古代上朝的时候,武分东西两列,即便是而今大明上朝的时候,还是如此,武分列两侧,但是高丽朝廷之上,武两班大多都是世袭的官员,也就在贵族的前面加上两班两个字。 而朝鲜代替高丽,并没有掀起一场战争。而是一场政变而已。 甚至朝鲜李家,本身就是朝鲜两班贵族出身。 所以,整个两班贵族存在的基础并没有被打倒,朝鲜也继承了高丽的两班贵族制度。 这两班贵族,有种种特权,有科举的特权,几乎朝鲜科举三分之一以上进士,都是两班贵族出身。 至于能在官场上有进步的,更是大都是两班贵族出身。 就好比韩会明,他也是进士出身,但是因为出身不好,他一辈子都不要有什么进步,沉沦下僚而已。 这也是为什么,韩会明会为李瑈效死,君臣走到了最后。 因为李瑈知道,没有韩会明,他辈子不可能与这个宝座有缘分,而韩会明也知道,没有李瑈的提携,如果按正常的晋升,他一辈子也不要想在官场上有所进步,他即便是有天大的才华,也不可能有用武之地。 君臣两人谁也不可能少了谁。 大唐李家是世家大族出身,但是大唐当政之后,对门阀进行了强力的打压。似乎是一个历史的宿命。 朝鲜李家也做了同样的事情。 朝鲜太祖太宗,乃至与世宗大王,他们的政策一脉相承,都是打压两班贵族。确保君王的权力,而世宗时期,之所以成为朝鲜最为强盛的时期,也是因为世宗大王在这一件事情上,做的很好。 极大的限制了两班贵族的种种权力。确立朝鲜家国观,甚至可以说,在与两班贵族的斗争之中,到了世宗大王这里,朝鲜李氏才真正的与朝鲜这三千里土地融为一体。 历史上朝鲜世宗世代被朝鲜后人推崇,并非没有原因的。 只是在这个时空之中,他这个儿子却打破了这所有一切,将手握一把好牌的朝鲜输的干干净净。 第五十六章 朝鲜两班 第五十六章 朝鲜两班 朝鲜立国初期,数代君主对朝鲜两班的斗争与打压,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那就是用李氏朝鲜的新两班,来代替高丽留下旧两班。 而这个目标在世宗时代,基本完成。 朝鲜两班虽然在朝鲜李氏限制之下,但是朝鲜两班通过彼此联姻,与王室联姻,形成一道遍布朝鲜的大网。 徐有贞对朝鲜所有作为,都应证了他的观点。 首先,要统治朝鲜,不依靠朝鲜两班,是不可能完成的,除非大明愿意在朝鲜打上几年,将朝鲜打成一片白地。然后重新建设了一个新朝鲜,可以不依靠朝鲜两班。 其次,要统治朝鲜,朝鲜两班又是大明统治最大的障碍。 这也是徐有贞,既要拉拢安抚朝鲜两班,又要痛下杀手,大开杀戒的原因。 毕竟作为朝鲜统治集团,不管是京都还是地方上,都遍布势力,甚至朝鲜两班几乎等同于朝中整个官僚集团。 如果大的地方势力集团,留着他们,朝鲜永远是两班贵族的朝鲜,而不是大明的朝鲜。 只是,面对这样大的杀戮,朱祁钰有些犹疑,说道:“这,这不的好吧?” 郕王在汉城已经开始履行朝鲜王的职能。 但是依旧对徐有贞大手笔感到震惊。 这毕竟不是国初了。 即便大明皇室也不习惯这种动则诛杀数千人,流放十几万人大案了。 如果单单按徐有贞开出的名单,即便与明初三大案相比,在规模上,也不差多少。其中还有一些,是朱祁钰日常接触到的,朝鲜人士。 朱祁钰对他们的感官,也并不是太差劲。 徐有贞对朱祁钰说道:“殿下,臣有陛下圣旨,而且殿下离京之前,应该也有嘱咐才是。” 朱祁钰说道:“皇兄是有嘱咐,但是徐大人,这也太多了一点。” 徐有贞眼睛微微一眯,心中暗叹。这位王爷,完全不明白政治清洗的严重性。徐有贞说道:“陛下,以为安南之所失?” 朱祁钰说道:“愿闻其详。” 徐有贞语气淡然,但是言语之间,杀气腾腾的说道:“乃是杀人不当,该杀的人没有杀,不该杀的人杀的太多了。” 朱祁钰听了,眉头微皱,现在不大喜欢这个论调。 在士林之中,大致结论是宦官祸害百姓,使得安南百姓反叛。 徐有贞未必是要说服朱祁钰,而是目光转到曹义身上。 而今的朝鲜,乃是朝鲜王朱祁钰,徐有贞,已经征东将军曹义,三个人乃是核心决策层。 在汉城之战后,曹义似乎变得无所事事起来。他主要是派兵一一接受朝鲜南方,并且编练朝鲜降军,让朝鲜降军为他所用,否则依靠在朝鲜七八万明军,固然是精锐,但是想要完全吞下朝鲜,却还有一些力有未逮。 只是不管怎么说,这样的大事上,徐有贞不可能不知会曹义单独行动。 故而虽然曹义在这一场三人密议之中,不发一言,但是徐有贞却不能真当曹义不存在。 “升斗小民,所念不过衣食而已,至于国家何姓,他们在乎吗?唯有一国贵族,如果亡国之后,自然不复当初之富贵,故而这种人,才是我大明最大的反对者。” “但是灭安南之后,却怀柔此辈,想想就知道,有什么东西,能比得上他原来安南的地位与权力还宝贵?” “至于权阉之乱,说句不客气话,权阉之流在国内为患之深,难道就比在安南差了吗?为何,国内没有闹出什么祸端,反而在安南却出了事情?” “有人说民心未附?可是安南对当地百姓,真好过本朝吗?” 这一问,还真让人难以回答。 如果以后世的观点看,大明百姓已经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了,但是如果仅仅以整个古代平均比较,你会发现大部分时间段之中,中国百姓的平均生活水平,是胜过其他各国百姓的。 甚至一直维持到了清代。 “无非是百姓愚昧,以困惑于本朝政策,而真正煽动南安造反的,无不是原来的勋贵子弟,也就是本朝最善待的那一批人。” “这是本朝前车之鉴。也是陛下的意思,亲于百姓,王师入朝鲜,秋毫无犯。不吝杀戮,至于朝鲜原来的贵人,也应该让他去他们应该去的地方。” 王师入朝鲜,虽然有王越严格军纪,但是与秋毫无犯,却是差远了,只是古代百姓很容易知足。 毕竟没有闹出烧杀劫掠的事情,对他们来说已经是相当不错了。 这里面自然有徐有贞拿着鸡毛当令箭,自己的发挥,但是大体政治意图,他却没有领会错误。 只是朱祁钰依然有些不忍心,毕竟杀人太多,流放太多了。 朱祁钰看向曹义,说道:“国公的意思是?” 曹义说道:“老臣并无异议,一切唯陛下旨意是从。” 朱祁钰还是有些犹豫。 徐有贞身子微微前倾,说道:“陛下,请注意你的身份。” 朱祁钰听了,身子微微一震。这一句话,可是意味深长之极。 虽然朱祁镇放开对藩王的限制,出现了襄王封国麓川,韩王入京成为宗人令,西北几个藩王都回到了京师。 如是等等。 但是大臣们对藩王参与政治,还是敏感之极。 特别是朱祁钰这个朝鲜王,其实未必没有人反对,只是知道朱祁镇一言既出,绝无更改之可能,劝也没有什么用处而已。 既定事实虽然无法改变,并不意味,大明武官员对藩王,尤其是近支藩王的关注会下降。 而今在有皇帝旨意的情况下,朱祁钰却要做好人,这的确不是朱祁钰应该做的事情。 而且朱祁钰虽然是朝鲜王,但是他本身就是一个过渡,是避免朝鲜人激烈反抗的过渡,甚至是安抚麻痹朝鲜两班贵族的工具。 所以这一段时间,徐有贞陪着朱祁钰频频召见朝鲜两班贵族。 不得不说,朝鲜两班贵族也不都是酒囊饭袋,有很多人秉承朱子学,在行为处事,为人品行上,不下于大明的士大夫。 而往往越是这样的士大夫,就越在处决之列。 盖因,灭亡一个国家,本身就是极其残酷的行为。个人命运在这样的浪潮之中,根本没有主导的权力。 他们所要面临的结局,也与他们个人品行,毫无干系。 朱祁钰如果不认识这些人,或许还可以不在乎,但是正因为知道这一些人,他才有些不忍心,但是此刻被徐有贞提醒,自然明白过来。说道:“徐大人就去办,有什么事情要小王配合,尽管吩咐。” 徐有贞说道:“没有别的,只是希望王爷能召集各家两班贵族赴宴,不管是腊八宴,小年宴,还是大年宴,都可以。” 朱祁钰哪里还不明白,反正都是鸿门宴。而且是以他的名义请的,估计这一件事情,朱祁钰在朝鲜士林之中的好名声也就荡然无存了。 但是朱祁钰还能说什么? 只是说道:“好。” 徐有贞说道:“汉城之内的事情,我可以万无一失,只是汉城之外,却要国公安排了。” 朝鲜两班贵族是一个庞大的集团,汉城是他们的聚居地,但并非全部,要动手的地方,还有很多大家族的聚集地,也是他们的老巢。 非动用军队不可。 曹义对这件事情倒是无所谓的很。作为一个将军,杀人杀多了,不在乎怎么下手了,只有是皇帝的命令,他不介意脏了手。 曹义说道:“各地都已经安排好了,只需定下时间,一起动手,万无一失。” 第五十七章 朝鲜大清洗 第五十七章 朝鲜大清洗 正统二十年,正旦。 朝鲜的大雪,比北京要大的多。 景福宫虽然被大火烧掉了,但是朝鲜王宫是一个很大的建筑群。 从十月底就传出来,朝鲜王朱祁钰要大会朝鲜贤良,重定两班名录。 如此一来,朝鲜但凡有身份的人都到了。 一时间,似乎大家都忘记了,这里的主人,由李氏变成了朱氏。 一番礼乐之后,朱祁钰出现在大殿之上,朝鲜上下山呼千岁,行礼如仪。 只是朱祁钰有一点不习惯。 第一个不习惯,是这种受群臣朝拜的人,一般都是朱祁镇而不是他,第二个不习惯,却是不习惯朝鲜的宫殿。 朝鲜的宫殿有显著的唐代风格,倒不是说与北京城差,但是在很多细节处理上,还是让朱祁钰很不习惯。 比如朝鲜大臣大多是跪坐,地面上是光滑的木质地板,而不是苏州金砖。 朱祁钰眼睛扫过全场。朝鲜两班贵族权势最大的十四家。被称为宰相之宗的、 庆州金氏,安定任氏,庆源李氏,等十四家,全部有人到场。他们每一家都可以左右数县的政治格局,如果他们十四家齐心合力,协助李瑈,朝鲜绝非那么容易打下来的。 除此之外,还有世宗大王留下的老臣。 可以说,整个朝鲜的精英都在这里了。 他们或许注意到了,也或许没有注意到,在这里除却朱祁钰身前的侍卫之外,就没有一个大明官方的人出现。 朱祁钰也是饮过三杯酒。就起身离开了。他走在大殿的木制长廊之上,心中轻轻一叹,暗道:“应该开始了。” 就在朱祁钰刚刚退场,忽然密集的脚步之声,惊动了大殿之中的朝鲜诸臣。却见一个大踏步走了进来,就来到朱祁钰座位之前,忽然转身,面向下面的人,深深的鞠躬,说道:“诸位前辈,金承琉向诸位前辈问好了。” “金三郎,你怎么如此无礼,这是你能来的地方吗?”一个金氏老者厉声责问道。 金承琉的父亲,金宗瑞能成为托孤重臣,自然也不是出身寒家,故而这个老者说起来,还是金承琉的长辈。 金承琉忽然起身,说道:“刚刚是以金家后辈,想诸位前辈行礼,是叙私谊,而今却要说公事了。”金承琉厉声说道:“大明锦衣卫朝鲜千户金承琉奉上喻,查李瑈同党。还请各位前辈不要自误。” 一时间,气氛要比外面的皑皑白雪还要冷。 这些朝鲜两班贵族,也不是傻子。 到了这个时候,如何不知道,这就是一场鸿门宴。 一个人忽然说道:“金千户,伪王之事,参与进去的人都已经被处置过了,而今又是何意?” 金承琉回过头一看,微微一笑,说道:“原来是申公。” 此人名为申叔舟,乃是世宗大王重要的大臣,在原本的历史上,投靠了李瑈,参与了废立大事。 但是在这个历史上,他坐怀观望,似乎发现李瑈固然难以成事,故而设法外出避难,在明军到来的时候,他又是在汉城攻破之后,第一个来投奔大明的朝鲜大臣。 现在是徐有贞的左右手。 很得重用,在参加大宴之前,还在徐有贞身边办事。 自以为在明人眼中,他很有地位。故而出面对抗金承琉。 金承琉微微一笑,说道:“我记得,当日先父腹部中刀,欲求各位家兵勤王,步行千余步,步步有血,然后诸位都闭门不纳,难道不是李贼的帮凶?” 金承琉眼睛通红,一丝凶光看向所有人,说道:“你们一个都少不了。” 金承琉这一番话,的确是没有问题的。 两班贵族其中并非一个整体,其中也是派系争斗不断,故而面对李瑈突然发难,很多人都选择了闭门谢客,什么都不参与进去。对于家族本身来说,这些举措未必是不对的。 当时朝鲜王不过十岁上下,谁愿意将身家性命压在区区十岁小儿身上,要知道朝鲜皇室之争,从来残酷无比。牵连进去的,死都不是死一个,而是要牵连家族的。 朝鲜太祖太宗时期,就有两次王子之乱,就将这种残酷性,表露无疑。 但是从金承琉眼中,每一个人都杀害父亲的帮凶。 故而这一件差事,他明知道自己是一把刀,还欣然愿意当这一把刀。 “这里还论不到你这个孽子说话。”不知道谁说了一句话。 金承琉目光随即狠狠的盯过去。 朝鲜太祖偏爱幼子,想要废长立幼,结果被朝鲜太宗跳反,朝鲜太宗上位之后,对这于庶子深恶痛绝。 于是定下了奇葩的规矩。 严苛的限制了庶子权力,不仅仅父亲的官位,家产都只能有嫡子继承,庶子连当官的资格都没有。 庶子与嫡子之间,简直是天壤之别。 嫡子简直可以将庶子视为奴婢了。 而金承琉就是金宗瑞的庶子,这也是金承琉能够在当日活下来的原因,因为他是庶子,即便是他有心报仇,他的身份与地位,也不可能在朝鲜社会之中有什么出头之日。 金承琉一挥手,身后立即有一根箭矢飞了出来,将刚刚说话的人,钉死在地面之上。 所有朝鲜人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两侧边角的布幔统统落下来,却发现一队队衣甲整齐的锦衣卫。 金承琉淡淡的说道:“诸位稍安勿躁,朝廷不会错杀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随即无数锦衣卫猛地冒了出来,将近乎一半的朝鲜大臣给带了下去。 一时间,本来高朋满座的大殿之中,顿时少了一半有余。 徐有贞在开始之前,就有过交代。 他不是交代谁要保,而是给金承琉交代数量,那就是六百家。 朝鲜两班贵族,被朝鲜太祖太宗世宗三代皇帝折腾了个遍,将高丽旧有的两班贵族改成忠于李氏朝鲜的两班贵族。 在数量上,也将很多两班贵族踢出来,将两班贵族限制在两千家上下,大大增加了中央集权。 而在大明攻破汉城之后,追随李瑈,不敢是心甘情愿,还是被逼无奈,总共有一百多家,被一扫而空。 而今再将势力最大的五六百家给清理了。 朝鲜两班贵族的主体就不存在了。 至于剩下的虽然还有一千多家,但是要明白这些贵族权力,并非平均分配的。下面这些两般贵族大多都是地方上的贵族,权力根本不大,依附于这些大家族。 而今这些大家族都不存在了。 他们要靠自己的能力造反,却是不行的。 清理了这么多上层人士,就有足够的空间给这些地方上小贵族进行提拔。 毕竟对于享有各种特权,一出生身上就有几品官的大贵族来说,大明对他们的拉拢,最大的筹码也不过是保持原来的样子。 但是对这些沉沦于各地两班贵族,大明杀了这些上层之后,能给他们的却有很多很多。 朝鲜两班贵族面对这样的局面,所有的幻想都被打破了。 但是又有什么办法? 再几个月前,他们将朝鲜南三道以和平的方式交给大明的时候,就等于放下武器了。虽然他们不放下武器,也不可能抵挡大明的大军。 再也没有抵抗大明的任何实力,不过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而已。 而且这样的场面,也不是仅仅出现在汉城,而是整个朝鲜一切动手,重点处理区域,就是汉城以南的地方。 这些地方并没有见过大明天兵,没有经历战火,此刻要补上这一课。 第五十八章 丰收 第五十八章 丰收 正统二十年整个正月,徐有贞都在忙碌之中。 六百多家两班贵族,以及他们的家眷仆役奴婢乃至于姻亲,大概有几十万人之多。 给是查抄出各种田亩,几十万顷之多,可以说朝鲜近乎一半的土地都变成了隶属于大明的官田 当然了,这一切都不会是非常顺利的。 毕竟如此将人给逼到绝境之中,自然会遇见反抗,兔子急了还要咬人的,更不要说赫赫有名的两班贵族了。 只是,曹义早就准备好了。 这些各地两班贵族只要一动,大明的骑兵就会立即杀到。 朝鲜的冬天是非常寒冷的。 这种寒冷对大明军队行军不利,但是对两班贵族更不利,他们创促起兵,首先要面对是恶劣的天气。 这个时代朝鲜百姓过得比大明百姓还差。 在没有冬装的情况下,让他们与大明精锐作战,结果如何,根本不用说来了 他们即便是想逃亡山中也是不行。 在冬季,万物寂寥,没有准备粮食的情况下,在山中只会冻死饿死。根本不可能占山为王,准毕竟有什么冬天连土匪都在山中活不下去了,必须下山抢粮 他们唯一的办法,就是死守某个城市。 这一点,正中徐有贞下怀。 毕竟大明七八万军队,比起朝鲜人还是少的。 他们既然不流窜,就事先放一放,并派出朝鲜降军进攻。 从正月开始,到了二月中旬,春暖花开的时候,朝鲜的局面再次安定下来。 除却动用武力之外,徐有贞也做了很多准备,比如开县试,按大明的规矩来,只要身世清白,没有作奸犯科。都可以。全面向大明科举制度靠拢。 还有重新丈量土地,将大量收没的田产分给了百姓。 等等。 至于废除朝鲜字,与之相比,就是小的不能再小的事情了。 毕竟,朝鲜字还是世宗年间开始推行的,而今不过几十年,对朝鲜上层人来说,从来是以说汉语,写汉字为荣的。 这也大大减少了大明对朝鲜的统治成本。 从结果来看,徐有贞完全完成了他向朱祁镇的承诺,五百万两的白银是搞到手了,还有大量的土地,乃至于不能变现的古董珠宝。 至于徐有贞本人已经东征军上上下下,也都吃得肚圆。 甚至在今年秋天,朝鲜就能向北京交纳第一批秋赋了,虽然还有很多不稳定因素,但是大致上已经清朗了。 而这也一件事情上最大功臣,就是金承琉。 无他,金承琉虽然是金宗瑞不成器的儿子,但是他的身份也是能接触朝鲜内部的圈子,由他做引子,找到了很多大家族的庶子加入锦衣卫中,这一次发动之中,徐有贞是制定计划,真正执行的时候,却是以金承琉为首的带路党。 徐有贞自然要论功行赏,将金承琉叫到身边,说道:“这一次你是首功之臣,我已经准备在陛下那里为你请赏了,不过,有些事情,却还要问问你。” “锦衣卫千户,不过是我临时给你的身份,如果你想加入锦衣卫,那么你今后就是真真正正的锦衣卫千户了。” “如果你不想,我还给你推荐武两途,调入内地任职,去海西任武职,至于具体的差遣,我也不清楚,但是决计不会亏待了你。你也要好好想想。” 锦衣卫在各省的主官,在外国各地的主官,都仅仅是千户而已。 金承琉如果能坐稳一个千户的位置,也不失为大有前程。至于武路途,也各有千秋,一时间金承琉也说不清楚那个选择更好一点。 金承琉小心翼翼的说道:“小人不知道那一个选择更好,还请大人指点迷津。” 徐有贞听了,嘴角轻轻一勾,徐有贞可不想一直当地方官,他可是想回到京师,在内阁之中坐一把交椅的人。他自然要注意栽培自己的羽翼。而金承琉就是其中之一。 无他,金承琉是投降大明朝鲜人的代表。 而且真正细说起来,所有朝鲜人都承认过李瑈为朝鲜王,这就是一个污点,唯独金承琉并没有。 今后一段时间内,为了安抚朝鲜百姓,朝廷一定会推出一个朝鲜人典型的,这个人很多几率是金承琉。 只要将这个人拢在手中,朝鲜人就是徐有贞的地盘了。 徐有贞说道:“我不建议你去锦衣卫,锦衣卫之中有太多人都是世袭枉顾,你进了锦衣卫,很大可能一辈子,就是一个锦衣卫千户,至于专任官,你估计能担任一地知府,但是你不是进士出身,纵然采不错,但是今后升官也步步艰难。唯独在武将这一条路上。却没有限制,毕竟大明海纳百川,军中朝鲜人,蒙古人,安南人,回回,色目,倭人,都是有的。而今又是用武之地,你只要有本事,将来封侯都不是问题,十几万朝鲜降军要归入海西,想来也是要大明朝鲜军官的。” “你未必不会因此,立即成为大明高级将领,机会难得。” 金承琉大喜过望,说道:“多谢大人指点迷津。” 徐有贞说道:“好,既然你选武途,我就给你安排,这一次押送这些人去海西,你也去吧,大概在三四月雪水融化的时候,就要启程了。 你下好好准备吧。” 金承琉说道:“末将明白。” 金承琉缓缓的退了下去。 徐有贞将朝鲜发生的一切事情,都写在奏折之轰,送往京师。 朱祁镇在京师看到徐有贞的奏疏之后,心中大喜过望,暗道:“徐有贞此人果然是一把快刀。” 诚然,徐有贞做的很多事情都不算太地道,但是政治自然有肮脏的一面,就好像是朝鲜两班贵族这些贵族之中大贵族,朝廷不管怎么安抚他们都不会满足的。 即便维持他们原来的待遇也不行。 既然满足不了,那就不用满足了。 道义上虽然有所欠缺,但是这是政治上的必然。 “徐有贞多在朝鲜待上几年吧,等几年之后,我在六部给他留一个位置。”朱祁镇心中暗道。 朝鲜毕竟初定,朱祁镇不会在这个时候,轻易的调换人选。 只有时间将朝鲜李氏的影响力消磨几年,朱祁镇才会将徐有贞调回中央的。 而朱氏朝鲜国,还是要存在几年的。知道让朱祁镇觉得,不需要这个幌子的时候。 朱祁镇想了想,在奏折上批阅道“朝鲜一切物资,无须上缴京师,径直交付海西即可。”朱祁镇看着外面的天气,已经是春天了,但是还处于一种加衣服显热,脱衣服觉得冷的感觉之中。 想想这个样的情况之下,海西方面还不能开工,真正能开始修建海西各地的城堡,恐怕要在三月左右了。 有朝鲜的人力物力,可以节约朝廷很多财力了。 朱祁镇想到了朝廷今春的局面,一时间也有一声感叹。 春旱如约而至。 还好,北方水利还行。河北并没有受到多少影响。 对于朱祁镇来说,河北水利是维持大明稳定基础了。 没有河北粮草,朱祁镇想要一面救灾一面打仗也不能,毕竟北京都处于饥荒之中,如何能指望前线能够打胜仗。 朱祁镇一连免了去年数百万石的赋税,只为了让地方缓上一口气。不过比去年年初,雪灾旱灾,今年算是好多了。 但是如果今年再与 瓦刺打上一仗,朱祁镇手中依旧是紧巴巴的。 一想到了钱粮的事情,朱祁镇就问范弘说道:“西北那边有消息没有?” 第五十九章 松潘旧事 第五十九章 松潘旧事 范弘说道:“于大人的奏疏倒是没有,但是丘御史的奏疏却有一封。” 朱祁镇微微一愣,说道:“拿来。” 范弘说道:“是。” 随即派人拿了副本过来,朱祁镇打开一看,眉头紧皱,冷声说道:“原来如此,朕真是一个大傻瓜,这十几年才明白,根结在这里。” 丘浚在奏折之中说了什么?说了松潘之事。 正统初年,麓川,松潘,广西,整个西南都在震动之中,朱祁镇大举用兵麓川的同时,对于松潘的事情做出了妥协。 就是将松潘卫撤出了松潘地区,让松潘由土司控制住。 毕竟在朱祁镇看来,松潘位置在四川西北角,靠近大山,道路艰险,多深山老林,攻之需要太多人马,要统治这里,也需要很大的成本。 不如放弃。 只是而今才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为什么太祖皇帝又在松潘设卫了。 这种种弊端,太祖皇帝也是知道的。 而太祖皇帝本身也不是一个喜欢开疆扩土的人,他在大明祖训之中,也说的明明白白的。 那么为什么还要驻守一两万人在松潘? 朱祁镇当时没有细想,但是而今看丘浚的奏疏,恍然大悟,这里是一条重要的商道,就是从四川运输茶叶到青海的重要通道。 而今丘浚也查明了,通过松潘是茶叶走私的重要路线。 朱祁镇恍然之间,也明白了很多事情。 当初松潘之乱,就是松潘卫将士不愿意远征安南,才想主动打松潘各部,引起乱事,就可以不去了。 却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点的火,自己扑灭不了。 为什么扑灭不了,就是因为卫所只有老弱,大部分青壮都不在。 他们去什么地方了,去跑商了。 当时朱祁镇就有一点奇怪,只是没有细想。 毕竟很多地方地理产出不多,百姓多以经商为业,这样的情况有很多。朱祁镇也不以为意,比如徽州,比如山西。 但是此刻细细想起来,却哪里都是问题。 如果松潘真是深山老林,汉番杂居,这样的情况都比较落后,为什么还有人会跑商,这有悖朱祁镇一些印象。 但是此刻朱祁镇去想明白了。 就是因为这里是一条重要的商业路线,故而朝廷要在这里设卫,也因为如此,当地卫所士卒,才觉得种田赚钱少,愿意去跑商。 想来所谓的跑商,就是贩卖茶叶。 一时间朱祁镇对当年的事情,有更清晰的理解了。松潘不在大明控制之中,对那些大商家是好是坏? 朱祁镇一时间也说不清楚。 毕竟,底层生态,朱祁镇并没有经历过。但是从丘浚的奏折之中,提出的走私路线之中,最最重要的就是这条,毕竟这一条虽然难走。但是比从四川绕道陕西,再进入青海地区要近多了。 也是朝廷不能控制的。 “难道,要在松潘打上一仗?”朱祁镇心中默想。 这是朱祁镇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 松潘作战,未必能速战速决,毕竟从宣德到正统初年,松潘朝廷打了三四次之多,每一次都是迁延不定。 所以,朱祁镇才妥协撤军,封土司。甚至还一度想过封一个王爷在这里。 如果一旦再打起仗来,两面开战,实在不是朝廷之福。 为了茶马税收,打一场局部战争,很可能陷入泥沼之中。这到底划算不划算? 朱祁镇一时间想不清楚利弊。 他想问内阁,但是想了想,却微微一叹。蒋贵已经不在了,当初就是蒋贵平底的松潘,又在松潘驻扎过一段时间,再细数朝廷高层之中,似乎很少有当年参与平叛之人了。 朱祁镇忽然想到一个,说道:“王翱在哪里?” 范弘听了,顿时有些手忙脚乱,说道:“似乎在辽东巡抚任上。” 朱祁镇说道:“还是辽东巡抚吗?” 朱祁镇记得王翱这辽东巡抚已经担任了好几年了。 范弘说道:“王翱当初为曹首辅鸣不平,故而近几年一直在辽东巡抚任上并没有动弹。” 朱祁镇听了心中满不是滋味的。 王翱也算是地方官之中一步步升上来的老臣,而且最重要的是,王翱参与过宣德年间平松潘之乱。 这算是能臣。 但是朱祁镇并不能盯着每一个大臣。 辽东巡抚也是很重要的位置,在海西没有建省之前,海西,辽东,乃至于肇州,都是辽东省的地盘。 都需要辽东巡抚负责,但是辽东多卫所,他能管辖的地方也少之又少。 只是说,朱祁镇有些委屈了这个老臣。 朱祁镇说道:“调王翱回京。” 而今朱祁镇看来,当初一口气罢免好几个大学士,痛快倒是痛快了。但是未必没有后遗症。 朱祁镇的一举一动,也难免被过度解读。 朱祁镇暗中提醒自己,一定要好好注意这一点。 比如王翱不过是在辽东任上多坐了几年冷板凳而已,如果自己一怒之下,不加控制,说不定就诛十族,这样的事情发生。 故而制怒是一等一的重要。 但是在此之前,朱祁镇也就这一件事情询问王骥与孟瑛。 孟瑛自然没有什么回答,他带兵经验丰富,但是却没有到了松潘。王骥倒是说过一些事情,毕竟当初打松潘的时候,王骥就在兵部,但是他所了解的内情,也与朱祁镇看到的存档差不多。 毕竟北京与松潘远隔千里,通过奏折到北京的自然是少了很多。 二月底,王翱入京。 朱祁镇立即召见,将当年松潘之事咨询王翱。 王翱退席行礼说道:“陛下以为臣乃欺君罔上之辈,请陛下治臣之罪。然臣当年在松潘,所见所闻,无不录入奏折之中,上达天听,陛下既然看过臣之旧章,还要问臣,臣实在是别无所言。” 朱祁镇立即从这为老臣话语之中,听出一股浓浓的怨意。 王翱比于谦大上十几岁,与王骥是同龄人,而今已经年近八旬,在这个年纪上,就是朝着朱祁镇脸上喷唾沫,朱祁镇也不好当初发作。 更不要说,朱祁镇放他在辽东坐了十年冷板凳。 即便是辽东屡有捷报,这些捷报上都没有王翱的名字,甚至徐有贞是他的下属,也能越过他来向朱祁镇进言,可见在官场之上,王翱被看成三杨,曹鼐的余孽,受到了多少委屈。 朱祁镇只能说道:“老先生息怒,臣岂能会怀疑老先生,只是而今松潘之事,牵连甚广,朕欲对松潘用兵,其中情弊如何,还请老先生指点。” 王翱说道:“陛下,臣老矣,当年之事,已经是三十多年前了,陛下欲以当年之事,用于今日,实在是刻舟求剑。臣听闻陛下任于谦为三边总督,何不将此事交给于谦去做。” “陛下用人,信则用,不信则去,用而不信,信而不用,又有何为之?” 朱祁镇听了,王翱的话固然有些情绪化,但是道理却是对的,朱祁镇作为皇帝,不应该解决所有难题,而是为所有的难题都找到一个解决的人。 否则天下之间,有万般事务,难道朱祁镇都一一个解决吗? 根本是不可能的。 朱祁镇立即说道:“先生言之有理,朕受教了。先生久在辽东苦寒之地,今后就在京师修养,备朕咨询如何?” 王翱说道:“陛下,如果陛下在一两年前这样做,老臣自然欣然答应,但是而今,却不成了。” 朱祁镇说道:“这是为何?” 王翱笑道:“陛下不知道吗?正是与瓦刺的战事到了关键时刻。” 第六十章 辽东局势的漏洞 第六十章 辽东局势的漏洞 王翱说道:“臣年事已高,活不了几年了。有些话不怕直说,老臣并不希望陛下重蹈太宗皇帝的覆辙。” “然事到如今,已经是不得不发了。陛下的计划,固然完善,但是老臣以为有一个最重要的缺陷。海西战略当武并重,而今海西依旧是军镇,之前尚有徐有贞坐镇,而此位乏人。施聚此人,固然不错,但是安堵数十万百姓,却不是他所能做到的。” 朱祁镇沉吟片刻,忽然发现王翱所言不错。 王翱毕竟是在辽东巡抚任上,很多事情都是绕不开他的。所以王翱对朱祁镇的战略大体还是了解的。 正如王翱所言,很多大战略布局,到了很高层次,是不分武的。 在海西安置几十万百姓,施聚虽然是善于屯田,但是这事情,让他来做,真的可以吗? 毕竟武将所谓善于屯田,善于理政,大多是在武将里面自己比,但是与当世第一流之臣相比,却是欠太多了。 如果将这一件事情,让施聚来做。 他心中其实有些没底的。 但是这里又有很复杂的权力平衡问题。 朱祁镇一直以来都在平衡武,但是现实却是,官在一点点的压过武将,即便是他整顿勋贵,重建京营,不过是延缓这样的事情发生而已。 如果安排一个官主导海西屯田事情,那么在战事上谁领导谁? 于谦已经是三边总督,掌管西北军政大权,然后朱祁镇还要在辽东方面设置一个总览方面的大臣吗? 今后怎么办? 很多事情,一开始就很难回去了。 其实这一件事情,内阁并非没有提过,其中王骥最热心不过,他一直提倡设置东北总督,掌管辽东,海西,朝鲜三地,总览军政,主持对瓦刺的战事。 这是朱祁镇不允许的。 毕竟东北距离北京太近了,这种近表现在两方面,一方面,朱祁镇觉得他能够在北京总览全局,不用设置一个权力如此之大的大臣,二来,权力如此之大的东北总督,朱祁镇担心影响北京的战略安全。 所以即便是临时差遣,这个人也武双全,深得朱祁镇信任才行。 而在孟瑛却又打包票,认为施聚可以完成这一切。如果朱祁镇担心,孟瑛可以担任这个东北总督。 但又是兵部完全反对的。 王翱见朱祁镇语塞,似乎也想到朱祁镇的犹豫,说道:“老臣久镇辽东,上下熟捻,武之间,可以略作调和,如此陛下不召臣,臣在今年三月,就会在前往海西主持海西事务。” 朱祁镇这才明白王翱为什么一定要留在辽东。 王翱在辽东足够长。他对辽东情况足够了解。而且资历足够压得住这些将领,而且经验足够老道,在三十多年就组织过松潘之战的后勤事宜。 朱祁镇说道:“那就辛苦先生了。” 王翱说道:“臣能在此时上为朝廷效力,是毕生之幸事,只是老臣年老,不知道何时就去了,臣推荐一人,乃是辽东布政使李秉,此人乃正统元年进士。久在东北,人地两熟,臣一旦不在,此人可以代替臣,有他在,海西之事,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朱祁镇说道:“先生真柱国之臣。” 朱祁镇原本的解决方案,先从中央调到海西一位大臣主管屯田事务,但是而今看来,还不如王翱的解决方案。 在很多时候做事的时候,有时候大刀阔斧,将下面的权力结构,打乱重组是一种办法,有时候尽量与下面权力结构想吻合,让他们为你所用,也是一种办法。 从上面直接派人,看上却能让朱祁镇放心,但是事实上情况真一定会好吗? 随即朱祁镇也将李秉这个名字,记在心中。他抽空在查了一下李秉的履历,正统元年进士,担任过延平推官,户部主事,宣大巡按,等等,因为在正统十四年大战之中,守宣府有功,虽然不是什么大功,但也足够他高升辽东了。 在辽东被王翱看中。 是否参加过正统十四年大战,似乎已经成为一个履历标准。 凡是在正统十四年战事之中,粘一点边,有一点功劳,都能高升。 这不是朱祁镇本意。但是朱祁镇的看重地方,下面的官僚就会自然向这边聚集。 朱祁镇留王翱在京师数日,这一段时间,朱祁镇频频带着王翱接见大臣。又是赐给王翱很多御用物品。 显示恩宠之极。 又给王翱加了散阶官,这虽然类似于一个虚衔荣誉,但也是代表了朱祁镇对王翱的看重。 在古代圣眷这东西,本身就是能超过官职本身的东西。 随即送王翱回辽东,因为辽东冰雪已经开始融化了,从朝鲜迁徙的百姓,已经准备出发了,从朝鲜通过海路转到海西,与此同时,山东第一个卫所,已经准备从山东迁徙到汉城,作为第一个长期驻守朝鲜的卫所。 这一切都要大量的官工作量,这些事情,就交给王翱以及王翱所推荐的留守辽东的李秉。 而这个时候,于谦关于松潘的奏疏也到了。 他在奏疏上说明了三件事情,第一件事情那就就走私路线而言,松潘虽然是最大的,但并不是仅仅是唯一。 所以他准备先封堵其他各地的走私通道,并设立巡检司严查。 其次对于处理松潘的问题,他鞭长莫及,盖因于谦无暇管理松潘,于谦三边总督所管理的地盘,就是现在的陕西,甘肃,宁夏,青海,内蒙古一部。 可谓广阔之极。 但是松潘却归属四川。 这属于捞过界了。 所以于谦请朝廷下旨,让川陕联合处理此事。 最后,于谦认为松潘百姓困苦,虽然屡平屡乱,与汉人结怨已深,要平定松潘打通商道,不能单单用兵,以临之以威,示之以恩。 只要朝廷下旨,期年之内,解决这个问题。 朱祁镇对于谦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心中是有一些怀疑的。只是他想起了王翱的话,如果信而不用,不如不信,用而不信,不如不用。 所以,他直接照准了。 只是有些担心今年茶税整顿,能不能完成。 虽然而今东南方面茶水整顿,已经开始了,从南直隶,浙江一带开始,一个个县的清点茶树,确定茶树的数量。 而且何渊的奏疏之中,对茶树数量期望很好。 毕竟在开国之后,四川茶树都有两百多万株。要知道宋元之间战争在四川打的最惨烈,即便如此四川已经有两百多万株。 再加上近几十年太平日子,有很大的发展。 估计一年清点下来,最少要数千万株之多,但是茶叶这东西在国内并不是多值钱,即便是十分之一的税额,也不会要多少钱的。 唯独在西番,或者在北边才能卖出高价来。 所以,支撑百万两茶税,大部分都来从西宁的互市征收。 不过,曹鼐已经到任了,开始整顿运河钞关,想来也会有一笔格外的税收。再加上从前后收刮出来千万两之多。 大明财政危机暂时是没有问题的。 茶税的事情可以缓上一缓。 只是朱祁镇也明白,不管他如何美化,从民间征收越多,民间的压力也就越大。更不要说税收成本也要算上去。 为什么朱祁镇不管想什么办法,也不敢从田赋上想办法?无非是因为田赋影响最广,而且田赋征收赋税成本最高。 明末的三饷就是一个残酷的证明。 只是朱祁镇也明白,这是透支朝廷几十年积攒下的元气。 第六十一章 松阴城 第六十一章 松阴城 春暖花开的时候,施聚,李秉等武官员都来到了松花江畔。 在这个位置上,松花江从北边滚滚东流,往东北方向有大量的沼泽湿地,西南方向就是长白山余脉。 东南不远处就是兴凯湖,正当要冲之地。 具体,到这一带,又是松花江南岸一高地,忽儿海河也就是后世的牡丹江,从这里流入松花江之中。 而两河交汇之处,就是一处高地,两面临水,又居高临下。 两面临水,自然是易守难攻,又能以牡丹江作为退路,松花江作为进取之途。虽然而今大明在松花江上的船队,已经烟消云散了。 据悉在永乐年间,大明在松花江有船厂。但是根基尚在,虽然而今原本造船之处宾州,已经不在大明边墙之内了。 但是距离辽东也不是太远,一旦明军重建奴儿干船场,那么辽东与海西就能通过东北丰富的水系联系在一起。 如此一来,东北发达的水系,就成为大明进军最有力的帮手。 不是明军小看瓦刺,弓马骑射,明军上下都不敢小窥瓦刺,但是论水上功夫,大明从南方调来数千水手,在加上在这里打造的船只。瓦刺纵然有十万大军,也未必能奈何的了他们。 此处建城,看上去是防守,但是在战略形态上却是进攻。 居高临下又能避免洪灾侵害。 毕竟,东北的水系也不是太安稳的。 朱祁镇没有得到奏报,说黑龙江水系发大水,并非黑龙江水系不发大水,而是一来这里人少,二来,也不归大明直接管辖。 总要有洪灾,朱祁镇也不用赈灾。 但是而今却不一样了。临水建城,最担心的就是对方水淹七军。 不过,这里完全不用担心,就地势来说,松花江南北都是渐次增高的,从东西来说,也是西高东低。 特别是东面不远处,大量的沼泽湿地。更是天然聚水之地。建城之地,只要地势稍稍高一点,就不可能形成水淹的局面。 这一片高地,足够建立一做府城了。 几个人都觉得非常满意。 就开始修建城池。 李秉受命营造此城,施聚也在这里安营扎寨,先打上前站。等待源源不断朝鲜人来到这里。 不过地势绝佳,并不意味着就容易修建了。 这一带最大的问题,就是这里几乎是一片白地,即便有些女真部落,也在双方长期的拉锯之中,荡然无存了。 即便是有,这些百姓也不过是以渔谋生而已。 修建城池数万人,乃至即将到达的数十万,都不是这里可以负担的。 虽然粮食可以从后方运输。 李秉已经打通了一道交通线,那就是从海西上岸之后,一路向西。忽儿海河的上游,接下来就可以顺流而下,一路到松阴了。 李秉就这个道理,与王翱联名上书,要求修建一百四十里的驰道。 从海西直通牡丹江码头,而朝鲜百姓也不用直接来这里,而是一边修驰道,一边以驰道为中心,两侧屯田。 毕竟如果先开始修建松阴城,那么消耗太大了。 不过,从后面一点点的修建起来,减少粮食消耗,等驰道修好之后,粮食物资可以通过松花江吗,直接到这里。 甚至驰道两侧屯田,也是有所产出,可以支援前线。 至于,驰道本身,其实早已是一种非常成熟的技术了。 这几年朱祁镇没有怎么推进,并不是驰道出了什么问题,而是朝廷缺钱,缺马,钱都不用说了,至于马,于北方贸易中断之后,不管是什么马的价格都飞一般的上升。 不过,这对海西影响不大,毕竟海西本身就是一个产马地,或许数量上比不上漠北漠南产出。但是也是家家户户养马。 如果不是因为海西之战场,朱祁镇早就从海西抽调马匹补充京营了。 有钱,有马,有人力,有成熟技术,修建一道驰道并不困难。 不过,松阴城并非一点事情,也不做的。 李秉首先利用东北丰富的木材支援,修建出一座木城来。 所有城墙都有坚硬的大木修建好,远远的看过去,并不比夯土城墙差劲。再加上开挖护城河,借助丰富的水利资源,李秉在木城外面挖出宽一里多的护城河。 他是一心一意要将松阴城修建成大明在东北牢不可破的堡垒。 只是东北也有东北的坏处,那就是漫长的冬季,停滞了一切的工程,不管是恶劣的自然环境,还是人们的保暖不足,在东北根本不用想在冬季施工这一件事情。 所以,算起来,松阴城真成为一座雄城,估计要在正统二十一年秋季了。 这就是为什么孟瑛想要肇州城坚持三年的原因。 只是也先并不是傻子。 刚刚开春的时候,对这么大的动静,还不是太了解,但是等到夏季的时候,各方消息都传到了也先的耳朵之中。 也先再也坐不住了。 说实话,也先对明军的坚城还是有些发憷的。 故而,也先并不想攻明军的坚城。肇州虽然好像一根刺,插在也先心头,但是也先未必想要在今年动手。 毕竟,大明的日子不好过,也先的日子也不好过,他不仅要面对内外的政治危机,好要吞下兴凯湖之败的苦果。 还有经济上的困难。 大明与草原断绝贸易,就能让朱祁镇为战马感到烦恼。而草原更是什么都缺,粮食,铁器,布匹,等等等。 与大明断绝贸易,对瓦刺来说,是更加困难。 甚至可以说,瓦刺连绵不断的内乱,未必不是因为经济上的危机,引发了政治上的动荡。 而今的也先,需要的是一场胜利,一场可以让瓦刺在经济方面获得利益的胜利。他已经有了目标了。 不是,宣大,也不是辽东,而是西北。 无他,宣大乃是大明的防御重点。可以说是铜墙铁壁,而东北是朱祁镇战略上进攻节点,也是投入了大量的资源。 唯独西北,不管是,甘肃,宁夏,河套,比起了宣大,东北相比,就要差了很多。 毕竟西北贫瘠,各卫所之艰难,也是以西北为首的。大明看重东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忽略西北方向。 所以,也先准备从西北下手,狠狠从大明身上捞些好处。 毕竟不管是西北再穷,也比瓦刺富裕多了。只能能打赢,还是有好处的,打西北还是分散北京的注意力,打乱明军的步调。 这么多好处,也先是何乐而不为? 只是东北来的消息,却让也先难以入眠。 一旦明军在东北站稳了脚跟,将松花江流域,也就是东北平原一带掌控在手中,漠北与明军之间的距离缩短了数百里。 单单一座肇州,不过是孤城而已,并不值得也先多关注。 但是如果松阴城修建好了,肇州与松阴之间水路相同,甚至还能借助水路建立起一系列城池,牢牢锁死东北方向。 瓦刺的战略纵深就减弱太多了。 这就是北宋攻西夏用的手段,浅攻进筑法。是堂堂正正的阳谋。估计数年过去,东北地区,就形成了辽东,宣大,等边墙内的局面。 有城池河流由点到线的支撑,再加上明军精锐骑兵虎视眈眈。在这种区域之下,瓦刺骑兵回旋余地太小。 恐怕也先必须退出几乎整个东北。东北一旦为明所有。那么大宁,开平,会宁等地,未必不能恢复明初的局面。 这也先是决计不允许。 不过,也先想不想,愿不愿意。他都必须东进,拔掉肇州,攻陷松阴。 第六十二章 肇州 第六十二章 肇州 正统二十年五月,也先摔数万步骑,在肇州城下寨,号称十万大军,遍召各地女真部落来会。 各部落都遣使恭贺,但并没有一兵一卒到。 与此同时,朱仪知道也先要来,征召各地女真卫所入城护卫,但是大多都没有到,只有附近依附肇州城生活的女真百姓,一千余户,壮丁一千多人,愿意为大明效力。 肇州城虽然是一座旧城,甚至说是废城,但是在明军进驻之后,也是下了大功夫修整的。 再加上后方源源不断物资供应,肇州城中,有五千士卒吃上三五年的粮食,至于其他布匹,火药,弹丸,乃至火铳,火炮,等等。 都是应有尽有。 出手阔绰的明军,自然引起很多当地百姓的投奔。 有人一直觉得在明清时期,东北这一片土地上没有汉人的。 这却是大错特错了。 不管是唐代对东北的统治,还是金元之间,都有大量的汉人来到东北,只是在东北的部落体制之中,只能成为部落的一员而已。 而今明军重新进驻,也引起了不少汉人已经失去部落的女真人。 这一千多户百姓都是这样来的。 他们几乎每家都有女儿嫁给汉人士卒。 当然,未必是嫁了。 毕竟朱仪这一支军队虽然在肇州驻扎,但是还是属于明军京军序列,每年十二两银子,更不要说绝域危城,苦寒之地。 自然要是加钱的。 所以,士卒们出手都很阔绰,同样的十二两银子,在这里的购买力是北京的好几倍,故而这些士卒一个个都很富有。 这些士卒有的是没有娶亲,在这里讨一个老婆,有的是已经娶亲,在这里再纳一个,也不为过。 反正这里的女人都很便宜。 朱仪也很明白,真要遇见残酷的攻城战,城中每一个人都是自己的力量。他一直拼命招揽人口。 对这一件事情,也睁一支眼,闭一只眼,甚至以身作则,将附近部落的贵女纳了好几位,希望能得到他们父兄的帮助。 只是,这些人都是老滑头。 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却是想都不要想了。 所以朱仪只能将这里的情况上报,并死守城池,一心一意的准备防守。 瓦刺骑兵这一次出动的自然是没有十万,但即便是没有十万,也将肇州城四方合围,包围得水泄不通,并一次又一次劝降。 朱仪根本不在乎。 甚至朱仪觉得,如果他能战死在这里,让朝廷恢复成国公爵位,他也是愿意的,毫不犹豫将瓦刺使者人头砍下,投入瓦刺军中。 瓦刺自然没有再派使者。 张宗周出面开始打造攻城器械,而也先更是分兵四处,将如今各部落的人全部强硬的征召过来。 一场大战即将开始。 而肇州急报也在五月末传到了京师。 顿时京师整顿。 武英殿中。 一张东北地图,已经铺在长长的桌面之上了。 在地图之上,明军用红色标注,瓦刺用黑色标注。 而在肇州城这一个点上,却是非常鲜明的对比。 明军只有五千人,而瓦刺大军却有十万,一比二十。 朱祁镇都能感受到其中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气氛。 朱祁镇说道:“诸位肇州危急,朝廷该如何应对?” 内阁成员都在。 孟瑛说道:“自然是要出兵救援,与瓦刺决胜于肇州城下。” 孟瑛不可能说不救的。 这是他的基本盘决定的,他如果说不救,这话传出去,他的危险就会受到很大的影响。 王骥越发老态龙钟了,他微微咳嗽一声,说道:“陛下,救自然是要救的,但是朝廷必须考虑一件事情,怎么救?” “如果如去年一般,抽调十万京军,合辽东镇主力北上救援,就与滕国公所言,与瓦刺决胜于肇州城下?也先会怎么应对?” “陛下,以为也先会与我们打这一仗吗?” 朱祁镇沉吟片刻,说道:“不会。” 这么多年历练下来,朱祁镇并不觉得自己在军事上有太大本事,但是基本的认知还是有的。 每一次历史上轰轰烈烈的大战,都必须是双方一拍即合。 或者双方都有胜利的希望,或者地理上是必攻必守之地。 肇州这里,看上去是符合后一点的,但是却要结合具体情况。 也先太明白瓦刺与大明的国力差距。不能用汉人王朝的眼光来看也先。 也先面对朝廷大军,朱祁镇估计大概率会退缩的。 等明军从肇州城退下来,再次围攻肇州。 毕竟朝廷如果将十万大军暴师于外,这个消耗,就是户部不能忍受的。 所以肇州固然是朝廷之必守,但未必是瓦刺之必攻,最少不是今年一定要攻下的必攻。朝廷用度如此紧张,一两次徒劳无功的出兵,必然挤占其他方面的资源。 就好像是太宗皇帝后三次北伐一样,钱没有少花,但是战果并不是太大,可谓亏损之极了。 朱祁镇也要面对这个问题,他目光看向孟瑛。 孟瑛却没有反驳,朱祁镇心中一动,知道孟瑛对救援肇州并不是十分迫切,只是碍于自己的位置不好说。 顿时朱祁镇对立即救援肇州这一件事情,有些淡了。 朱祁镇说道:“肇州危急,朝廷总要做些什么吧?” 朱祁镇言语之间,已经退了一步,不再说提一定要救援肇州。 但是正如朱祁镇所言,肇州城被围攻,朝廷却什么也不做,估计不说别的,朝廷上言官都将五军都督府给喷死了。 毕竟,肇州驻守的是大明官军,而不是什么羁縻卫所。更不要说,这些大明官军还是京军,大多是北京河北本地人,而今消息还没有传开,等消息传开之后,估计北京百姓对朝鲜坐视不管都不大满意了。 王骥说道:“陛下,而今也先攻肇州,其意未必在肇州。也先最担心的并不是肇州孤城,而是海西屯田,已经松阴城,长白山诸关的修建。一旦我们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在救援肇州城,那么海西与松阴的建设,就会被拖累。” “倒是反而给了也先机会。甚至我军大举出塞,万一有了破绽,一场大败,之前的辛苦就付之东流了。” 朱祁镇心中一凛,也觉得王骥所言的对。 毕竟,也先不是别人,乃是赫赫有名的名将,猫儿庄之战,是他一生最高光的时刻,即便是放在历史上,也能留得性命那种。 也先是不是在围城打援,这一点真不好说? 王骥说道:“以陛下步步为营,寸土寸进的方略,瓦刺将来决计不是对手,这样胜负难料的战事,臣以为还是少动为好。” 朱祁镇纵然对明军有信心,但是也不得不承认,在关外与瓦刺大军决战,正统之后,虽然有黑山,兴凯湖两捷,但是细细分析,都是取了巧。 还没有真正堂堂正正一战取胜的。 猫儿庄之战,让朱祁镇舔了四年伤口,再有重新出兵的能力,如果再来一次,朱祁镇都不知道该怎么收场了。 可以说王骥的话,正中朱祁镇下怀。 既然决战胜负不好说,避免决战,积小胜为大胜,当明军与瓦刺实力比,大比分超越的时候,再发动决战不迟。 “那肇州怎么办?”朱祁镇说道。 王骥咳嗽一声,说道:“自然是要救的,但是怎么救却要好好斟酌,臣有一计,无须出动大兵,决计万无一失。” 朱祁镇听了,立即问道:“先生,有何妙计?” 王骥说道:“老臣不敢当,不过一愚之得,陛下觉得水路救援如何?”  第六十三章 水路救援 第六十三章 水路救援 朱祁镇听了有些错愕说道:“水路?松花江上还有本朝船队吗?” 王骥说道:“太宗年间所造的船只,都已经朽坏殆尽了,不过,朝廷的船只并非不能进入松花江之中,第一个办法,就是从黑龙江入海口黑龙江,然后逆流而上,另外一个办法,就是在松花江造船厂立即开工建设。哪里有多年都已经阴干的木材,只要有足够的人手,一两个月之内,就能建造大船十几艘,足够运兵。再就是陆地行舟,想办法将船只分拆,到了松花江再组装到一起。” “瓦刺利于马战,不利于步战,只需有一两万水师控制松花江,源源不断支援肇州,纵然瓦刺有百万之众,又能如何?” 朱祁镇听了这番话,立即明白,这一策的关键,不在如何将船只运输到松花江之中,而是松阴城的建立,海西已经成为大明安全的后勤基地。 海西控制区已经进入黑龙江流域中。 只要有船只,就能源源不断将后勤补给送到肇州城之中。 还真不是小看瓦刺。 如果在样情况之下,瓦刺还能攻下肇州,朱祁镇也只能认为自己用人不当,看错了朱仪。 至于如何将船只运输到松花江中,却是小节了。 此刻朱祁镇才感受到松阴城的重要性。而今这一座城池还没有建成,朱祁镇已经感受到了东北局面全盘皆活了。 “陛下,臣以为王大学士所言极是。”孟瑛说道:“不过臣以为,而今局面,不能按照瓦刺的思路走,这一次瓦刺征召各部,各部都没有到,特别是兀良哈,就在大宁一带,臣以为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陛下可以派一员骁将,出宣大,攻大宁,降服兀良哈。则断瓦刺一臂,也能临近瀚海,威胁漠北。” “如果瓦刺不退兵,也可以派一员大将带万余骑兵,在漠北走一遭。” 朱祁镇听了,顿时豁然开朗。 此刻他才清晰的看到了局势,虽然瓦刺在战术上依然有主动权,但是战略主动权,已经悄然转移到了大明这边。 这是一个彼此实力此消彼长的过程。 兀良哈也是看到了瓦刺实力衰弱,故而才起了二心。 但是朱祁镇也明白,兀良哈是一条狗,但也是一条在外面跑野的狗,不能因为大明对他的拉拢,他就成为大明忠实臣子了。 但是趁着而今兀良哈与瓦刺之间的间隙,大军直扑兀良哈,兀良哈很有可能臣服。 原因很简单,他们没有地方逃,此刻逃亡瓦刺,估计在也先手下,也没有什么好果子吃,但是投降大明,大明的政策最少要比瓦刺好一点。 一旦兀良哈臣服,就代表朝廷再次管控漠南蒙古,甚至军中缺马的窘境,也能得到极大的改善。 更不要说兀良哈数万骑兵,也能为大明所用。 果然是一手妙棋。 在朱祁镇看来,孟瑛这一手,却有国手风范。 甚至在朱祁镇看来,用肇州换兀良哈,是一招非常有利于朝廷的兑子。 朱祁镇说道:“好,就依卿等之见,肇州从水路援救,这一件事情,交给海西施聚,令辽东与朝鲜方面协助。” 朱祁镇也知道,这个办法对肇州来说,有一点远水难救近火,毕竟一系列准备,最少要一个的多月的时间。 大明水师到肇州城下的时间,很可能是正统二十年七月。 也就是说朱仪所部,要在十万瓦刺大军围攻之下,守住肇州旧城整整两个月,六十多天,甚至更长。 或许对现代人来说,这仅仅是一个暑假而已,但是对肇州城中万余军民来说,却是非常难熬的。 但是朱祁镇只能如此。 如果说,不确定征伐兀良哈的话,朱祁镇还可能派人救援,当朱祁镇发现这是一个收服兀良哈三部的绝好机会,大军即便出兵,也只能攻兀良哈,是顾忌不到肇州了。 所以,朱祁镇只能让肇州坚持了。 不过,朱祁镇倒也不是一点准备都没有,毕竟肇州城守备,本就是以经受长期围城前提准备的。 只是而今将当初的估计变成现实了而已。 朱祁镇心中暗道:“如果朱仪能守得住肇州,朕就给他一个伯爵。如果守不住,也有一个伯爵,算朕对不起他吧。” 朱仪想要追封还是实封,就要看他自己的能力。 朱祁镇将事情放在征讨兀良哈一事上,他沉吟片刻,说道:“以为杨洪为将,抽调京营,宣大各部骑兵,五万骑攻兀良哈。” 石亨封国公之后,朱祁镇自然要平衡一二,但是他也不是乱平衡的。 杨洪几乎一辈子都在边境守边,对漠南都十分熟悉,还带兵巡视过,可以说是人地两熟,至于兀良哈也是他的老对手。 以杨洪之能,大抵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是。”陈循说道:“老臣这就去安排。” 朱祁镇说道:“辛苦首辅了。” 陈循似乎也明白了自己的位置。他就是一个执行者。以他履历,熟悉大明几乎所有的章程,一件事情从中枢颁布下去,该从那个部门走,怎么执行,他都烂熟于心。 所以陈循担任首辅以来,虽然没有什么大功劳,但也没有什么错处,堪称滴水不漏。 但是在很多事情上,他并不能给朱祁镇很好的意见与建议,无论茶法改革,还是朝鲜征战,以及而今的肇州之战。 陈循并非没有想法,但是他的意见与王骥与孟瑛相比,就相形见拙了。 所以,他现在一般专注于执行层面,皇帝决定下来什么,他就努力想尽各种办法,将这一件事情做好。 这样一来,朱祁镇与陈循这对君臣,也找到了彼此之间舒服的相处模式。 因为陈循这样做,其实变相的增加了朱祁镇的工作量,但是而今的朱祁镇正式一辈子中精力最旺盛的时候,不在乎多做一些,甚至对自己掌控的权力越大,还越高兴。 于是乎,内阁决议在陈循的督促之下立即得到了执行。 明军各方面都开始准备了。杨洪也带着三万京营骑兵进驻大同,等编入大同骑兵一万,宣府骑兵一万后,就准备出关,进攻兀良哈了。 在此之前,却是要保持消息封锁。 而明军在海西举动,却是开始拼命的造船。 以李秉原来的计划,本来就有造船。只是他们所造的船只是忽儿海河,也就是牡丹江之中航行。 而今调入松花江而已。 之上船只数量有些少,毕竟加紧建造,而且比才船只数量更少的是,合格的水手。 海西将士,长枪大刀,骑战弓马,都是可以的,但是在船上怎么打仗,他们却不是很习惯的。水师的战斗力,并不是造几艘船就可以的。 只能紧急从海运总兵官王英船队之中抽调数千士卒,加上朝鲜降军之中朝鲜水师人员,临时组建出一支松花江水师。 人数才一万多人,但是船只不少。再加上运输的士卒,大概一次性能将两万士卒运输到肇州城附近。 只是做完这一切工作都需要时间。 而肇州城这边,缺少的就是时间。 就在北京下定决心的时候,在肇州城下,瓦刺大军已经按捺不住,张宗周打造的攻城器械,也纷纷到位了。 一场残酷的攻防战,正在缓缓的拉开帷幕。 此刻的朱仪不知道自己要坚持多久,更不知道肇州城能够坚持多久。甚至不知道,自己能活过几日。 有的只是坚持再坚持,至于后方的消息,早已断绝了。 第六十四章 肇州攻防战 第六十四章 肇州攻防战 肇州是一座小城老城。 小到只能容纳五千士卒,再多就不行了。 这也是为什么肇州这么重要的地方,只有五千士卒驻守一样。 此刻朱仪站在城头之上,看着外面青青的麦田被无数只给踩在上面。 粮食总是不显多的,朱仪就围绕着肇州城附近开辟数百顷地,虽然每年只能收获一季,但是总比没有好。 只是他的一片苦心,而今已经被瓦刺全城摧毁了。 大量的攻城器械被推了出来。 东北从来不缺少木头。 甚至在攻城器械之中,朱仪还看到了不少火器,虽然数量不多。 这已经是瓦刺仅有的存货了。 这还是在正统十四年的战利品,虽然张宗周一心想在瓦刺发展火器,但是瓦刺连年内乱,乃至于朝贡断绝。 重重困难之下,张宗周也没有什么办法。毕竟从后世看,这个时代火器,是相当之简陋,但是在这个时代,大量装备火器,也是需要国力支持的。 而瓦刺的国力比之大明太过孱弱了。 在火器制造,以及大量火器装备军队上面,表现的分外明显。 所以,瓦刺能够动用的火器,不过是一些战利品。 张宗周只能用更多攻城器械,来抵消明军的火力。 而且作为先登的,也不是瓦刺大军,而是附近的女真部落。 这些女真部落面对瓦刺大军,是想要逃走的,但是也先不会放过他们。 特别是也先发现,他在女真各部落的威信,近乎被崩溃。甚至他也意识到,这种崩溃很可能是无法挽回的。他对女真部落的态度,也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之前还有怀柔拉拢,而今却是当成一次性的物品。、 在东北控制权即将丧失的现在,也先宁可整个松花江流域,都变成一片白地,一片无人区,也不愿意将这些人丁留给明朝。 也先得不到的,也不想明军得到。 所以,驱逐他们攻城,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甚至朱仪几个便宜大舅子也在其中。 一声长长的号角之声传来,就好像是狼嚎声一般。 瓦刺准备三面进攻。各部都准备到位了。 并不是瓦刺围三缺一,而是肇州城南就是松花江。甚至在永乐年间,肇州乃是大明的东北水陆驿站中的一站。 肇州城南根本铺展不开军队。 朱仪走在城墙之上,看向一个个士卒,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淡然从他们身边走过,就足够下面的士卒振作了。 张辅对朱仪的评价,恰如其分。 朱仪在军事才华上是比不过自己的父亲的,毕竟朱勇虽然晚节不保,但是毕竟少时是真的从血雨腥风之中杀出来的。 见识过大场面,大厮杀,本身也主持过大的军事行动,虽然猫儿庄之战大败,但不能因为一场失败就否定朱勇的军事才华。 朱仪与之相比就大大不如了。 他痛定思痛之下,就一心一意的拉住下面的士卒,虽然成国公家族已经没落了,但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成国公家族即便没有国公爵位,与普通士卒相比,还是天地之别。 朱仪有很多普通士卒,想都想不到的资源。 银子什么的还是比较低级的。别的不说,朱仪一句话,提拔一两低级军官。如同朱祁镇建立的各个书院,朱仪一封推荐信就能将人送进去。 虽然这种余荫,只会越来越少。 但是数年之内,也不至于败光。 所以朱仪用种种手段,对士卒可以说是,推食解衣,他能够得士卒之死力,这也是朱仪敢留守肇州的筹码之一。 朱仪本身或许不出色,但绝对合格。 所以,他只是在城墙之上走上一圈,每一个看见的他的士卒,都不由自主的挺直了胸膛。 最后朱仪站在北城门上。 整个肇州城只有南北两个城门。 南门直接面对松花江,北门自然是瓦刺的进攻重点。 朱仪一眼看过去。却见北方不知道多少大旗招展,无数盾车,夹杂在人群之中,缓缓的向城门方向而来。 肇州城外,只有一道浅浅的壕沟,并没有护城河。 如果瓦刺大军迟来两三个月,估计这一道壕沟,就会变成护城河了。 朱仪留守肇州以来,一直没有闲着。 城中的建筑要维护修缮,乃至重新修建,这是他去年要做的头等大事,原因无他,这些房子不修建好,如何让士卒渡过一个严酷的冬天。 然后就是城墙的修缮,这毕竟是多少年的城池。 很多城墙看似还行,但是内里早已虚了,是承受不住轰击的,不管是大炮还是回回炮,有些城墙更加明显,有巴掌大的裂缝,恨不得风一吹就倒了。 这就不要是大炮轰击,恐怕大炮在上面开炮,都承受不住。 过了年之后,又要春耕。等等。 说起来,朱仪驻守在肇州已经近十个月了。 但是刨出东北漫长的冬季,真正能开工建设的时间,不过五六个月时间,所以他有太多太的事情没有来得及完成。 这大战就来了。 朱仪狠狠一巴掌拍在女墙之上。目光死死的盯着下面。 而在朱仪所在的地方向北数里之外,也先也骑在马上,看着这耸立在东北平原上的一处突兀的高地。 也先心中恍惚有一种错觉。似乎这并不是大草原之上,而是在大明九边的某一处。 也先将自己的胡思乱想压制下来,轻轻一挥手。顿时所有号角一起响起,一时间整个草原之上,只剩下一个声音。 就是号角之声。 肇州城上毫不示弱,所有大鼓同时敲响。隆隆的鼓声越来越急,甚至到了最后连节拍都听不见了。 双方就好像两头猛兽的嘶吼。是他们搏斗之前的试探。 “杀。”女真部落各部不管心甘情愿,还是被逼无奈,在战场之上,根本没有选择了,他们已经靠近了城墙上火炮射程。 一个个奋力推着攻城器械,靠近城墙。 如果他们要攻的是海西城,这样的攻势并不会对海西城有什么影响,一来海西城的规格足够大。是一个地道的府城,而肇州却不一样了,比大明一般县城都差远了。 海西还有足够的大炮。但是肇州城的大炮也不是太多的。 并非后方不想送大炮,而是大炮太沉重了,千斤大炮想要从后方运输到肇州,一两个月都未必能打的住。 而在天气适合的情况之下,明军对肇州的补给也没有听过。 但是火炮固然重要,但是比火炮更重要的却是粮食。 没有粮食士卒都变成软脚虾了。所以重型火炮压后运输,肇州城头大部分火器都是小型火炮。 威力不足以一炮将云梯,盾车,鹅车,云台,攻城锤等攻城器械给击毁。 当然了,并非没有重型火炮。只是不足以覆盖整个战场。 但是明军这些火器之中并非没有足够让瓦刺胆寒的东西。 朱仪瓦刺大军进入射程之后,一声令下,仅有数门大炮先行开火。大炮的轰鸣就好像是天边的落雷一般,顿时砸进攻城人群之中,硬生生砸出一道血胡同。 几十个女真勇士就这样惨不忍睹,连一个囫囵尸体都没有留下来。 不过,他们很快就镇定下来了。 因为这些大炮射速太慢了。对攻城士卒的威胁有限。但是这些炮击也让他们意思到的战场上的危险,开始快步冲锋。 城头上无数火铳,弓弩,一窝蜂,各式火炮,就等着朱仪一声令下了。 朱仪站在城楼之上,一只脚踩在女墙之上,似乎不在乎有无数人向他射箭,伸出一只手,在箭雨之中估算距离,忽然说道:“放。” 第六十五章 肇州血战 第六十五章肇州血战 朱仪一声令下,箭矢如雨,炮矢轰鸣。 在城墙内百步范围之内,顿时覆盖在一片腥风血雨之中了。 只有少数几门大炮,才可以一炮将瓦刺的盾车,云梯,等攻城器械都轰碎。所以更多拳头大的炮弹,都被厚厚的木制盾车挡住了。 瓦刺军队之中的弓箭可开始想城头上抛射。 只是朱仪早就有准备。 他在肇州城墙之上,已经加装一层木制的架子。上面铺着木板,几乎是人为的将城墙加高了半丈,同样也为城头上的将士多出一层防护。 故而这些箭雨只有少数箭矢射到了女墙后面,大多都被挡下来了。 而瓦刺人的火器也没有发挥出什么作用。 毕竟瓦刺对这些东西并不熟悉。 有时候只能听一个响而已。 双方就这样对射半日。 这半日时间之内,瓦刺填平了壕沟,正式将攻城器械继续推进在城墙之下。 如果是汉人攻城,当攻城器械推进到了城墙角下,攻城之战,就已经进入下半场了。但是蒙古瓦刺,在城池攻防战上,始终是苦手。 所以他们只能采取最残酷的,蚁附攻城战。 此刻朱仪拿出来,守城之中最厉害的武器,甚至比大炮还有用,就是所谓的万人敌。 就是巨大的火药包。 外面有铁制,或者陶瓷的外壳包裹着。 有几十斤,上百斤,或者小一点的十斤,二十斤。 所以,用投石机,或者直接用手抛下城池。 一颗颗在人群之中,轰然爆炸开来,烟尘四起将无数人掀翻在地,特别是百余斤重的万人敌。即便是在盾车之后的士卒,也未必能完全不受爆炸影响。 甚至有一两颗,正好砸到云梯旁边。 两层楼高的云梯,在这种爆炸之中,轰然倒地。 女真各部哪里见识过这样的局面,顿时为之一惊。 他们顿在城墙之下,不敢前进,但是也不敢后退。 只是士卒堆积在城墙之下,更是被明军火力覆盖范围之内。 女真各部纷纷退却。 朱仪见状,立即说道:“王叔。” “是。”却见百余甲士从城墙之上坠了下来,这些都是成国公朱勇留下的班底,一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锐。 即便城下有数以万计的士卒,他们这些人也毫不犹豫的吊着绳索,跳了下来。长刀铁甲,一古脑冲了过去,人虽然不多,但是女真各部也没有多高的士气。 毕竟他们都是拿过来当炮灰。 被明军这么一击,随即崩溃开来。 随即朱仪立即鸣金收兵。 毕竟此刻城中士卒不多,每一个士卒,每一个百姓,哪怕一个女人,都是非常重要的。所以保全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明军的短促突击,仅仅是挫败瓦刺第一波攻势。 瓦刺见状,也鸣金收兵了。 也先骑着战马,身后一面大旗招摇,看着下面女者部落首领,微微示意,已经立即有人上前,将这些女真首领拉了下去,就地正法。 他们如何哀求,都不能动摇也先分毫。 也先只是看着肇州城,说道:“看来,朱勇的儿子还有几分本事。” 张宗周说道:“陛下,臣以为不派我瓦刺本部人马,是决计不能攻克这座城池的。” 也先微微皱眉。 瓦刺本部人马,在这几年内损失非小,别的不说,也先在正统十四年,瓦刺本部人马能动员在十几万以上,还有与这数量更多的附从军。 但是而今,只剩下也先手中这十万多人马了。 瓦刺是经不过太多的折损了。 这肇州小城,储备充足,根本不好攻克。 也先忽然问道:“明军还没有动吗?” 正如大明中枢所预料的一样,也先一直存着围点打援的心思。等明军大举来援,在半路上伏击明军大部。 这样的战事,也比攻肇州城好一点。因为瓦刺本身适应这样的战事。 张宗周说道:“没有。各方消息都没有传来。海西,辽东,宣府,大同,都加强了戒备,但是却没有出兵的迹象。” 也先说道:“朱祁镇”也先的叹息之声中,对朱祁镇的决断,反而有几分钦佩。当断则断。果断之极。让也先处于一个很尴尬的处境。 虽然他不愿意,但是也不得不咬着牙攻城了。 也先说道:“伯颜所部,已经女真各部都归你指挥。不要着急,按部就班的进攻便是了。” 张宗周说道:“臣明白。” 也先说道:“肇州城下,就交给你了。” 张宗周说道:“陛下,你的意思是?” 也先说道:“明军不是修建了一座什么松阴城吗?我去看看。” 任何行动都是由双方实力决定的。 而今明强瓦刺弱的局面越发明显。 但是面对明军看似不动声色,实际上咄咄逼人的攻势,也先只能如同蜀国对魏国的策略一般,以攻为守。 碍于实力,却又攻之不成,守之无力的局面。 但是也先又不能退。 无他,瓦刺实力本来就弱,一旦失去了这种表面上的攻势。等明军大举出塞之后,草原上各部恐怕对要转投明军了。 如果从局外人看来,也先很多举动,前怕虎后怕狼。有些进退失据。有失水准,但是手中就这张牌,也先又能做些什么啊? 只能想办法,投机取巧,寻找明军的破绽。 张宗周明白也先的想法,说道:“臣明白,一定与二王爷,处理好这里的事情的。即便不能攻克,也能将明军围困着水泄不通。” “引明军来救。” 也先说道:“这里的事情,交给你我也放心。” 也先说做就做,不过数日光景,就带着大队人马,兵临松阴城下。 只是也先一看着松阴城,就望而兴叹。 面对明军挖掘的护城河,这座还没有修建成功的松阴城,哪里是一座城池吗,分明是一座岛屿,最窄的地方,宽得里许的护城河,也先看上去,宛如天险。 纵然他有百万铁骑也难以飞渡。 甚至也先派探马去海西。 也发现海西也与之前不同了。 虽然才短短几个月,但是海西涌进了数十万朝鲜民众,毕竟从朝鲜到海西,只需一段短短的海路,甚至不用海路都可以来到海西。 所以从去年到现在。 虽然这些朝鲜人对大明并非多大的忠心,但是比起大明,他们更无法融入瓦刺方面。所以在这种局面之下,他们想要保证自己的生命权,就只能靠在大明旗帜之下。 所以朝鲜各部分散在各地屯田点,乃至在城池守城,几万明军就抽调出来。 这样的情况下,也先想要南下海西。他手中的兵力就不够了。 此刻,也先心中有一个模模糊糊的选择,是不是甩开肇州城,将手下大军,孤注一掷,突入海西。 这一战如果胜利,那么将明军在海西的经营全部推翻,等明军再能经营到而今这样的局面,又要数年的时间。 瓦刺就有喘息之机了。 但是一旦败了。 也先今后什么也做不了了。 也先手中的十万大军,乃是他最后的本钱。一旦这个本钱丧尽,也先他估计就要放弃漠北了,只能退到西域,天山以北。 也就是瓦刺传染栖息地了。 这是一场豪赌。 进则大胜,退则大败。 甚至将父亲脱欢一辈子的努力,也全部放弃。 而且一场僵持的胜利,对他来说,也是失败。 无他,瓦刺不能与大明相比。 大明财政仅仅危机而已,而这一次出兵如果徒劳无功的话。今年冬季草原就是一个难以渡过的季节。 到底该如何选择? 也先正在细细的权衡。 第六十六章 突击兀良哈 第六十六章突击兀良哈 大宁城,夜。 草原的夏季夜晚,有无数昆虫在高低不住的鸣叫。 好像是夏季的歌声。 时不时有狼嚎之声,远远的传了过来。 在草原的夜渲染出一股危险的气氛。 天空之中,银河倒悬。虽然没有月亮,但是能见度也是很高的。远远的看见,地平线上好像有一笼白纱。 此刻无数明军,就好像是黑暗之中鬼神一般,缓缓的靠近大宁城下。 说实话,兀良哈三部对大宁城并不是太看重的,之前也不过是过冬的时候,才来大宁城之中。 原因很简单。 就是因为大宁城即便再残破,但是城墙完整的结构还是是存在的。 在城池之中可以躲避风雪。但是在夏季却不经常在大宁。 只是而今他们与瓦刺的关系破裂,不敢往北方草场,所以他们都在大宁附近聚集。 这也成为了明军的目标所在。 朱祁镇在中枢所做的决定,不过是一个大致上的决定,真正具体决策,就要落在杨洪这里了。 杨洪为了不让瓦刺察觉,所以一直秘密调动。 直到五月末数万骑兵就聚集在喜峰口。 随即杨洪轻装简从,每人带十日干粮,一声令下,大军出关。 大军出了喜峰口之后,昼伏夜出。花了三日左右,就来到了的大宁城下。 此刻已经到了关键时刻。 五万骑兵分成三路,缓缓的接近大宁城。 而兀良哈似乎毫无觉察。 因为明军与瓦刺的此刻在东北交锋。兀良哈自然就放松了警惕。而且草原各部在很多时候,本来就没有明军那么严谨。 只是兀良哈毕竟不是笨蛋。 他们是防备松懈,并不是没有一点防备。 在靠近大宁城的时候,就被兀良哈发现了。 一场夜战,就此展开了。 兀良哈全盛的时候,能有七八万骑之多,但是而今却不行了。 毕竟经过一次又一次战事,在明军与瓦刺之间的各种摩擦。兀良哈的实力衰弱了不少,但是依旧有三五万骑之多。 此刻,明军人数较多,又以有备攻不备,兀良哈自然是承受不住了,而且更更重要的是,大宁城城门并没有关。 不是兀良哈不想关,而是好几个城门根本就残破不已,朽烂不堪了。 毕竟明军放弃大宁已经好多年了,木制包铁大门在大自然风吹雨打之下,腐朽的速度很快的,而蒙古各部根本不会修缮城池。 否则历史上上都与大宁都变成了废城。 而没有城门的城墙,与没有城墙的营地根本没有什么区别。明军长驱直入。随即就是一场鏖战。 当天光大亮,兀良哈各部头领已经臣服在杨洪的脚下。 杨洪说道:“将这些人送往京师,让陛下处置。” “是。”身边立即有人说道。 杨洪将兀良哈三卫的首领都送到京师。如此一来对下面的蒙古人就容易把控了。 毕竟兀良哈三卫本身就不是瓦刺的铁杆,甚至一度是大明麾下的卫所,大明对他们是影响力的。 杨洪随即派人将分散在草原各部首领全部召了过去。 草原各部是不可能聚集在一起的,必须分散开来之后放牧。 面对杨洪软中带硬的威胁,剩下各部根本不敢拒绝。 在大宁城楼之上。杨洪就在城楼之上。 明军进驻大宁不过两三日,就已经开始着手修复大宁城,首先修复的就是大宁城楼,虽然这座大宁城楼,而今还达不到大宁城中完好时候的样子。 新旧的木头拼接在一起。有很明显的痕迹。 但是而今兀良哈大小头目却无心观察这些细节。 杨洪说道:“朵颜三卫,乃是本朝太祖所封,诸位应该都有大明的世袭官职吧。” 杨洪此言倒是不错。 当初设立朵颜三卫,可是从上到下,都换成了大明的卫所官,而且大明朝贡的时候,也是按照官职来的。 所以,不要看兀良哈天天与大明打仗,真的说起来,他们头上都有大明的官职,只是时过境迁,大明所封的官职与实际上已经有出入了。 这倒不是什么大事,甚至而今兀良哈小头目冒充大明的官职,杨洪而今也会默认的。 这些大小头目,却不知道。 他们一个个报出自己的官职,或为百户,或为千户。 杨洪说道:“好,而今三卫指挥使都进京觐见了,想来不日朝廷必有封赏。只是三位大人以及子孙高升,他们的差事,还是要有人来办的。” 杨洪这一句话说出来,下面的人每一个人眼睛都亮了。 他们怎么听不出来杨洪这一句话的言外之意。 兀良哈三部的指挥使这一进京师,最多是一个富贵闲人而已。而他们留在草原上的部落。还是要有人统领。 这可是一块大肥肉啊。 他们未必忠于大明,但是只要能给他们部落人丁,乃至牲口,就是让他们忠于谁都可以的。 杨洪看他们的表情,也是非常满意的。 毕竟杨洪吃够了这些部落的苦头,在他看来,单纯的瓦刺并不可怕,瓦刺在漠北不过十几万骑而已,大明兵马远胜瓦刺。 但是瓦刺能够如果能够联系其他各部,那么明军就要面对整个草原的压力。 所以杨洪目光就放在分化草原各部。 虽然明军骑兵能力不差,但是如果能招纳大量的附从骑兵,也是一件对明军大有好处的事情。可以说对这些墙头草来说,明军这里多上一分,瓦刺那边就少了一分。 杨洪也将这个意思上报给朱祁镇,已经得到了朱祁镇的默认。 杨洪说道:“至于朝廷要谁办事,就要看谁能为朝廷办事吗?” 下面大小头目立即说道:“请大人下令。” “请大人下令。” 一个个就好像是狼崽子一般,双眼之间,爆发出幽幽的光芒。 杨洪说道:“好,你们去召集各部勇士,记住只有这一次机会,今后草原之上,要么从大明要么从瓦刺,两者之间,非此即彼。” “是。”各部头目立即说道。 不过三日之后,杨洪在大宁城等到了万余步卒援军,他们立即开始修缮大宁城。并囤积粮草,并带来了朱祁镇嘉奖的圣旨。 还有便宜行事的权力。 朱祁镇对出外的大将军,从来不遥制的。 只是杨洪得到了便宜行事的权力,就解开了枷锁。 距离本部五万骑兵,已经兀良哈各部三万附从军,大军带来月余干粮,大举北上。 他有两个选择,第一个选择是越过瀚海,攻击应昌。 准确的是,应昌附近的草场。 应昌曾经一度成为北元事实上的都城,他们附近的草场,是瓦刺重要的草场之一。甚至越过瀚海,能够攻瓦刺之后。 他就不相信瓦刺能容纳明军在漠北纵横。 第二个选择,就是去肇州。 破瓦刺与肇州城下。 这两个选择风险是差不多的的。瀚海难越,大明军队已经几十年没有翻越瀚海了,其中艰难险阻,谁能知道啊?到了漠北之后,又深入敌后,风险岂能小了。 至于支援肇州,更是兵危战急。有也先等久负盛名的大将对阵,谁也不敢说自己是完全之策。 不过,思来想去,杨洪最后决定继续支援肇州。 因为兀良哈投降。 杨洪手中有足够的炮灰。此刻杨洪才知道,手中有大量可以消耗,不用心疼,并有一定战斗力的军队,到底有舒服。 只是这种优势,不在瓦刺手中,而在大明手中。 即便在肇州不敌瓦刺,但是有这么多炮灰,想撤退,却也是很容易的。 所以,肇州风雨更急了。 第六十七章 风雨将至 第六十七章风雨将至 肇州城在瓦刺进攻之下,已经坚持了近一个月了。 而这一个月进攻,也大大的改变了肇州附近的地貌。 在肇州城外两百步左右,一座座土山堆叠起来,甚至要比肇州城墙还要高。 大量瓦刺士卒,站在土山之上,居高临下,无数弓箭与火铳,压制城墙,一边还在开始土方堆积,将这一座土山,一点点的靠近肇州城墙。 这也是阳谋。 直接将土山推到城墙下面。 瓦刺士卒就可以不用云梯直接上城。 这样攻城,比蚁附攻城要慢是上很多,但是却能大大减少人员伤亡。而今瓦刺人手多,就是不怕动手。 十几天的功夫,这土山一步步的靠近城墙,就代表着肇州城沦陷的日子,就早上一日。 朱仪在肇州城头上,看得心焦。 这十几天的战事,明军损失不多,只有一百多人负伤,死的还不到百人,这固然是因为瓦刺没有大举进攻,但也是因为肇州城墙的保护。 一旦没有了城墙优势,陷入残酷的肉搏战斗。且不说能不能赢,单单是消耗,朱仪都消耗不起。 “十日。”朱仪心中默默的估算。 “等瓦刺的土山推挤到城墙上,我大概能坚持十日上下。” “援军在什么地方?” “会不会有援军?” 朱仪心中的杂念不敢表露出半分。 对外从来表露出自信满满的样子。 他正在进行明日的例行巡城,忽然看见东边烟尘掀起。心中一动,暗道:“是东进的瓦刺军队退回来了?还是援军即将到了?” 数万人的调动,从来不是一个小动静。 所以当也先离开去松阴的时候,朱仪自然发现了。 这两个原因,朱仪一时间分辨不出来,同样也分辨不出来,这对肇州城中来说,是好是坏。 就在朱仪遥遥看见的烟尘掀起的地方。 伯颜帖木儿与张宗周已经瓦刺大小将领,都来迎接也先。 也先寒暄几句之后,直接问道:“杨洪到了什么地方?” 也先从松阴城下撤退,固然是因为他不愿意赌这一次。 无他,久赌必输。 想要赌赢,一方面要有好运气,一方面要有足够的本钱。 有足够的本钱。可以经受住一次次失败。 而现在也先的本钱已经很稀薄了。 也是实在是经受不起失败了。 更重要的是明军的异动。 杨洪的动作虽然隐秘,但是数万大军聚集。还是有蛛丝马迹。所以也先得到消息之后,敏感的感觉不对。 更让他想不到的事情,是明军的进展出乎他的预料。 等明军大破兀良哈的时候,兀良哈之中瓦刺钉子将这个消息传来的时候。也先就明显感到了危机感。 随即他立即回师肇州。 他其实更担心,明军大举进攻漠北。 这对瓦刺威信的打击最大。 所以,他对杨洪最新的进展是十分关注的。张宗周立即说道:“请陛下放心,杨洪此刻已经从大宁向肇州而来了。” 也先听了,松了一口气,说道:“他到了什么地方?” 张宗周说道:“距离这里也有三天路程。只是杨洪大张旗鼓,行进并不是太快。” 也先说道:“他是在虚张声势。辽东有没有异动?” 张宗周说道:“没有,最少没有大量骑兵汇集。” 也先说道:“正好如此。这是一个机会。” 也先一直想要一场胜利,而此刻他就看见这一场胜利的曙光了。 虽然明军加起来也有八万之众,但是真正被也先看在眼睛里面的,也不过是这本部人马。兀良哈在也先的眼中就是凑数的。 也先说道:“暂缓攻城,先打杨洪。”也先心中暗道:“将杨洪的人头斩下来,我看肇州城之中,还能不能坚持下去。” 也先一声令下,瓦刺立即将对肇州的攻城模式,从土山攻城,变成了长围。只留下一两万骑兵,看守肇州城中的动静,随即带着大军向西南方向机动。 也就是杨洪过来的方向。 而此时,在京城之中,朱祁镇心中也是烦躁不安。 说实话,朱祁镇是一个掌控很强的人。朱祁镇希望任何事情都掌控在自己手中,或许这是一个政治家的职业病。 总体来说,朱祁镇还能克制自己膨胀的掌控欲。 而今就是一场朱祁镇对自己的掌控欲的克制。 在朱祁镇的计划之中,突击兀良哈,收降数万士卒,已经是一场大捷了。但是接下来,杨洪去救援肇州城,与瓦刺大军决战。 这已经出了朱祁镇的预料之外。 朱祁镇虽然给了杨洪便宜行事之权,甚至猜到杨洪在这样的胜势之下,不会袖手旁观。一定会有所举动。 但是他也没有想到,杨洪会这样做。 他一面对杨洪这样超出自己的控制感到无名火起,但是另一方面又用理智控制住自己。他很清楚在战略上他或许还能制定方略,但是到了战术环节,他最好什么也不做。 因为多做多错,少做少错。 但是朱祁镇更担心猫儿庄之战再次重现。 朱祁镇反复想过几次,要不要召杨洪回来。 但是最后却是放弃了。 原因很简单,战事千变万化,朱祁镇不知道他的诏令到了杨洪手中的时候,杨洪是一个什么样的局面。 如果能撤退的话,一切都顺顺利利的倒也不错,但是如果出现不能撤退的场合。 他这一封撤军的诏书,甚至就能成为让杨洪大败最后一根稻草。 这就损失大了。 所以,朱祁镇即便心中担忧,也努力安置自己,什么也不做。 有时候,他什么也不做。就是最大的贡献了。 只是他即便连续练了十几张字,将孙子兵法抄了两遍,已经不能按捺住心中的担忧。 最后,朱祁镇说道:“去内阁看看,王大学士有没有空,有空的话,叫他过来。” 朱祁镇虽然自己他语气之中有些客气。但是他知道,他只要问了,不管王骥有事没事,一定会说没有事的。 不过片刻王骥就已经到了。 朱祁镇与王骥寒暄两句,说道:“杨洪此次出征,先生以为结果如何?” 王骥老态龙钟说道:“陛下以为杨洪是何等人?” 朱祁镇说道:“朕知道杨洪是良将,只是” 王骥说道:“陛下还是放心不下来?” 朱祁镇说道:“正是。” 王骥说道:“其实老臣这几日也没有睡好,也放心不下,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事已如此,朝廷只能督促海西水路援兵快一点了,除此之外,就是相信杨洪。” “陛下掌管天下大事,却是需要有静气。” 朱祁镇心中苦笑,虽然听见王骥所言的几乎是没有涵义的废话。但是不知道怎么的,朱祁镇心中却安定了不少。似乎有些事情,自己怎么想没有用,必须被别人点一下,才觉得舒服。朱祁镇说道:“朕还是年轻识浅,沉不住气。” 王骥微微一笑说道:“陛下,其实做的已经够好了,只是有些事情不能外传,否则就不利于杨洪了。” 朱祁镇说道:“朕知道,只是就劳烦先生多了乾清宫多陪朕说说话了。” 作为皇帝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有无数人揣摩,如果有人听朱祁镇对杨洪有意见。即便是朱祁镇什么也没有做,杨洪也是会受到影响的。 这一点,朱祁镇早就知道了。 只是天下之大,能倾述心思的人,却是一个也没有。 而今也只有给王骥这样,年事已高,沉稳老练大老臣,说一点半真办假的话语了。 至于什么知己,朱祁镇更是想都不敢想的。 第六十八章 台州之战 第六十八章 台州之战 此台州非彼台州也。 这个台州乃是大明边关驿站之一,台州站,并非浙江台州。 说起来,这个地方乃在肇州以西。 乃是与肇州相连的一个驿站。 虽然关外驿站体系,在永乐之后就开始崩溃了。但是大明当初选择在这里建立驿站,就是有原因的 这里有河流,乃是松花江支流,有丰富的水草,有通行大队人马的一切条件。 所以,杨洪越过了数百里的科尔沁草原之后,就来到了这里暂时休整。 从大宁到肇州倒是有无数条路,毕竟在大片草原之上,想怎么走,就怎么走。 但是如果便于太军行走,最好是沿着河道行进,毕竟数万大军所需的粮食与水,都不是一个小小数目。 粮食可以携带,但是水就要就地取材了。 所以,杨洪选择道路,宁可远一点,绕上一点,也要来到台州站这里。 这一个荒凉小驿站,此刻又数万大军聚集在这里,安营扎寨。 在杨洪的指挥之下,开始修建营地。 只是这个营地的规格,却是非常高的,几乎以台州驿站为中心,外面再修建出一座城池。 虽然是木制的。 这就是杨洪的风格,未虑胜,先虑败。 有这一座营盘在,瓦刺就不要想,一战将杨洪打垮。 杨杰飞马入营。 来到杨洪帐前,说道:“将军,瓦刺大军已经到了,我方斥候,已经与瓦刺斥候交上手了。” 杨洪看了杨杰一眼,说说道:“毛毛躁躁的,像什么样子。” 杨杰立即打起精神,说道:“末将明白。” 杨俊一死,杨洪固然伤心,但是更让他担心的是杨家子弟的前程。 他将来年纪大了。杨家后继子弟都需要他细细的培养。 杨洪等杨杰呼吸平稳之后,杨洪又细细问了问瓦刺各部的消息,最后将明军斥候与瓦刺斥候交手的地方,一一标记出来。 杨洪看看之后,目光就聚集在地图上一处空白的地方。 这个地图上有大片大片的空白,无他这里不是明军长期出没的地方,这里的地图都是简单的,甚至杨洪到了这里才着手绘制的。 故而地图之上渔鸥大团大团的空白。 杨洪根据,与瓦刺斥候交手的地带,推断出来,这一片空白的地方,很大概率,就是瓦刺骑兵主力所在。 杨洪问道:“你感觉瓦刺的骑兵怎么样?” 杨洪为了培养杨杰,就安排他掌管全军的斥候,与情报。 杨杰有些迟疑的说道:“将军,瓦刺各部不好对付,下官担心。” 杨洪说道:“这不是你担心的,只是问你你怎么打?” 杨杰说道:“手铳,长刀,长枪。还能怎么打?” 杨洪听了,只觉得自己这个儿子让他感受有些头大。 他轻轻叹息一声,说道:“估计明日就有一场大战。你就在我身边,让你见识一下如何指挥骑兵作战。” 第二天,不出杨洪所料。瓦刺大军数路逼近台州驿站 杨洪一声令下,大军出战。就在台州驿站东三十里左右。 在一片碧绿的草原之上,双方大军合围。 明军让兀良哈三卫分为左右两翼。明军五万骑为中军。瓦刺骑兵虽然比明军多上一点,但是从装备上来看。 明军骑兵的装备远远超过了瓦刺各部。 明军骑兵的装备,乃是少府精心打造的,尤其京营骑兵,比边军的盔甲要强上不少。比之瓦刺骑兵更是胜过不知道多少。 所以纵横双方势力来看,这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 瓦刺骑兵并没有寒暄,一声令下,大队骑兵奔驰而来。 杨洪丝毫不惧,随即也令旗挥舞,一队骑兵冲了上去,双方各有数千骑撞在一起。 双方都远远的看着。 这这一场试探交锋,十几万人的会战,首先需要场地很大,因为在草原上,方圆几十里,除却几条河流之外,根本没有什么其他障碍。 而且即便有足够空间,整个战场也会分成数个。 必须试探出对方的实力,才好调兵遣将。 这结果也出来了。 平手。 凡是能挑出来作为先锋的军队都是各军之中的佼佼者。但是就是这样的军队,都没有达成双方开门红的结果。 反而焦灼在一起。 也先顿时有一种不大好的感觉。 明军骑兵的战斗力提升速度要超过他的预期。 也先目光扫过战场,立即决定了这一场战事主基调,那就是从两翼入手,既然发现明军不好对付,就从敌人的弱项入手。 那么明军的弱项是哪里,就是两翼的兀良哈三卫。 也先的举动,被杨洪看在眼里。 杨洪不由哈哈大笑,对身边的杨杰说道:“攻敌之弱,未必不是一个办法,但是却显露出瓦刺的怯意。而今的瓦刺已经不是五年前的瓦刺了。” “有一个句话,你要牢牢记住,那就是夫战,勇气也。” “什么时候都不要忘记了。在作战前要谨慎,但是站在战场之上,就不要想太多了。” 杨洪严肃对传令兵说道:“传令下去,以我为锋矢,直捣也先本阵。” 既然也先想以强击弱,主要进攻方向放在两翼,那么杨洪就在中路决胜负。 他也知道兀良哈三卫并不是太靠得住。 但是杨洪也知道,兀良哈不会轻易背叛的,倒不是他们不想背叛。而且频繁的在瓦刺与大明之间横跳是没有什么好下场的。 所以在明军没有崩溃之前,他们会想办法挺着。 那么怎么向兀良哈表示明军占据优势,那就是对准瓦刺本阵。 而且这是骑兵对决,并非步卒。 双方都在高速移动之中,杨洪也没有留在本阵的意思,他跟着大队一起冲锋,倒要看看瓦刺骑兵本部到底有多强大。 瓦刺先发动进攻,明军后发动进攻。几乎一瞬间,大军就陷入残酷战斗之中。 无数骑兵混杂在一起,形成一道宽达十里有余的绵长的战线。如果从天上俯视,这一道道长长的战线,缓慢的变成了弧线。却是瓦刺本阵,又被明军打穿架势。 “大汗,召回两翼骑兵吧。”一个瓦刺将领浑身是血说道:“杨洪根本不惜性命,他根本就是在求死。” 也先忽然张弓,一箭射死了这个瓦刺将领,说道:“敢动摇军心者,有如此人。” 也先很清楚现在的局面双方几乎都投入所有兵力,就好像一条线,就看谁先崩断了。 万万不可有任何一个撤退命令。 而且也先的骄傲,也不允许此刻退避。他缓慢的紧了紧身上的衣甲,说道:“儿郎们,跟着我上。” 也先带着自己的亲兵加入战团之中。 此刻双方的预备队都已经用尽了。 剩下的只有彼此将士的厮杀。 上到也先,杨洪,下到普通一员,都在奋力厮杀。特别是到了下午时分,连最组织能力都桑丧失的差不多了。 只能让下面的千户百户各自为战。 这一场厮杀,鏖战竟日,一直到了傍晚日分,在夜幕降临,双方再也打不下去了,才缓慢的收兵了。 竟日激战,双方打的精疲力尽。 也先鸣金收兵,清点死伤,也先心丧若死。这一场战事折了近一万士卒,数万人人人带伤,接下来还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因伤而死。 也先也知道,明军所流的血,并不会比瓦刺更少,甚至还会更多。 但是问题是大明与瓦刺根本不是一个体量的国家。 也先心中暗道:“我这一次大概东征,我大概做错了。”只是也先并不知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他所遇见的坏消息,不会仅仅是这一个。 第六十九章 松花江水师 第六十九章松花江水师 黄萧养此刻作为新任松花江水师统领,带着从海运水师那边转来的五六千兄弟,乘坐刚刚修建好的船只,带着一万五千步卒,还有大量的火器与粮食。沿着忽儿海河进入了松阴城。 过了这里,总算是来到了松花江之中。、 黄萧养有几分赶鸭子上架。 他并不知道在历史上,他还有一个顺天王的名号,乃是南海之上大名鼎鼎的大海盗,最多的时候,坐拥四五万之众。 只是他即便知道了,估计也不大喜欢过历史的日子。 而今他乃堂堂松花江水师统领,将来未必没有更加一部,将他老黄家变成将门世家。 只是此刻,他高兴之余,心中也很是烦恼。 无他,太急了。 他本来是押运朝鲜百姓,从朝鲜来海西,却被临时征召,从海运总兵官麾下,调到了海西总兵麾下。 匆匆忙忙的带着几千士卒,接受了匆忙赶工的船只,这些船只上面很多地方连桐油都还没有干。 更有太多的地方,额让黄萧养这个老跑船,一千个一万个看不过眼。 他这几日没有做别的事情,就是带着自己的老部下,都做一件事情,将船只的错漏的地方,一点点的修补过来。 天下第一流的造船工匠,还是在南方沿海,东北的船匠的技术,在黄萧养眼中本就不是太好,但是有飞一般的赶工,自然有很多让黄萧养难以容忍的地方。 只能自己带人叮叮当当的修缮船只了。 不要以为水手都不懂造船的。 其实在古代很多水手不敢所多精通,但也都是有一两手的,毕竟遇见风暴了什么的,都要自己动手修缮。 总之,整个松花江水师,大概有大船十余艘,其余船只小船七十多艘,当然了,他们的船只大小根本不能与海船相比。 甚至黄萧养的船队后面,还拖着很多木排,敢不就是大木头拼凑在一起。、托运一些物资。这就是来不及造船的原因。 在黄萧养看来,这是一个临时拼凑出来的班底,如果他作为敌人,他有不知道多少办法,将这支船队沉入松花江之中。 但是他唯一指定庆幸的是,瓦刺是没有船队的。没有水师的。 这所以黄萧养这才装着胆子,张开风范,逆流而上。只是还不到肇州城,就遇见了战事。 却是数百小船,顺流而下,作为火船冲击松花江水师。 吓了黄萧养一跳。 只是在水战技能上,瓦刺太差劲了。 所以看上去一场轰轰烈烈的火攻,但其实并没有什么结果,但是耽搁了黄萧养几日水程而已。 这也是因为黑龙江流域虽然水运不兴,但是并非人们所想,一点船只都没有。 别的不说,如果一艘船都没有,这些人渡河该怎么渡? 但是总体上来说,还是人烟稀薄,所以大船不多,但是几个人的小舢板,却有太多了,反正也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只要有一个木匠,就能做。 这种情况下,已经是张宗周所能做到的极致了。 就在也先在台州与明军大战一场,各自收兵。相持不下,却不敢再战了。 杨洪事先修建的台州大营,就很有先见之明。 瓦刺不敢进攻,只是四方放探马,似乎要将杨洪困死在这里。杨洪却丝毫不惧。当日一战,双方各自有了伸量。 知道对方的底气。 更不要说,这一次出征,杨洪也带了大量的粮草。 这些粮草不是别的,就是兀良哈的羊群。 这是草原各部骑兵惯用手法,杨洪常年守边,对这情况再熟悉不过了,自然是用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 即便是牛羊吃晚了,杨洪突围,他也不觉得瓦刺能够拦得住。 双方小战不断,但是下一次大战还在酝酿之中。而此刻肇州城下,张宗周就不能坚持了。 张宗周虽然是也先第一幕僚,但是他之前从来没有带过兵,无非是因为攻城战,让瓦刺大大小小的将领都不知道该怎么打,也不愿意折损本部人马,这一场大战指挥权,才落在张宗周手中。 不能说张宗周不能指挥大战。 而是谋士出身的将领,一般都有一个特点,就是思虑周全,换一个说法就是想的太多。任何将领最重要的是能决断。 战场之上各种信息各方消息汇集,其中有太多太多自相矛盾,还有相互抵触的消息了。 这就要考验一个将领断决的能力。 而张宗周是谋士,他之前一直是给也先出主意,不管他想出什么神机妙策,真正下决断的,还是也先,并不是张宗周。 而此刻,要他下决断。 他有一点犹豫了。 他想撤退。 因为他看得分明,而今瓦刺都陷入各方面的颓势之中了。 攻坚城不下,甚至野战也没有一战解决杨洪所部。 这一场大战,瓦刺大胜的可能性已经很低了。 但是必失败更难的,是接受失败这个事实。 也先局面就是如此。 撤退,很简单。 而今明军与瓦刺在肇州城附近这一两百里的战场之上,瓦刺还是占据战术主动权的。张宗周他想要撤退,明军是阻拦不住的。 但是,一旦撤退,背后很多政治影响,张宗周就要细细考虑了。 首先,这是承认失败。甚至瓦刺这一次撤退,很可能是今后双方主动权的转让。 张宗周虽然被也先重用,而今他头上也有一个大元平章官衔,几乎等于大明的大学士。但是张宗周很明白,自己是外人。 这样大的责任压在他身上,他是无法承担的。 故而,他只能将这里的消息,传给也先,让也先做决断。 但是在也先做决断之前。他首先继续维持肇州城下存在。 肇州城南门。 无数将士在辛苦的工作。他们要将封堵的南门再次打开。 毕竟这一场战事进入相持阶段之后,朱仪已经下令将两个城门都用大石头给封死了。 而此刻援军来了,自然是重新打开。 肇州南门打开之后,大量明军出来,却见千余明军从船上下来。涌入肇州城之中,带队的人乃是亦失哈的义子,施带儿。 亦失哈去世之后,施带儿进入军中,一步步高升,在石亨带领大量海西将领进入京营之后,施带儿就成为海西重要将领。 这一次救援肇州一万五千士卒,都由施带儿带领。 双方会师,自然是喜不自胜。 肇州经过一个多月的鏖战,数次被瓦刺登上城墙,都被朱仪带队打下去了。士卒伤亡近千,更重要的是,火器消耗太多了。 特别是各类万人敌。 战时的武器消耗,即便是事前再怎么准备,真到打的时候,根本是不够用的,特别是瓦刺四面土山,从高度上就压制了肇州城墙。 面对汹涌而来的瓦刺士卒,朱仪能尽量保持火力密度,因为肇州城中人员经不起消耗。 这样一来区区一个月的战斗,万人敌的数量就减少了一半。 再打上几个月,万人敌决计会供应不上了。 到时候,这局面就不大好维持了。 所以,在施带儿的到来,对朱仪来说,简直是雪中松炭。 他亲自出城迎接。将城中储备的酒肉拿出来,犒赏全军。 下面军队一片欢腾,就不用细说了,朱仪与施带儿寒暄几句,就进入正题,朱仪将情况城中的情况一一告知,随即施带儿所带两的物资,还有外面的形式,全部说了出来。 朱仪慢慢消耗了,他目光炯炯的盯着施带儿随后问道:“施将军,如今的局面施将军想何去何从?” 第七十章 肇州破敌 第七十章 肇州破敌 施带儿不敢怠慢朱仪,毕竟朱仪的身份地位在哪里放着,而他来之前也被叮嘱,他虽然是援军,但是肇州之战的主将,依旧是朱仪。 施带儿说道:“海西的意思是,只需守住肇州就是大功一件,船队所带来的物资,全部都运进肇州城中,置于肇州从宝恒中的伤员,也可以都带走。更多的就要看少国公的意思了。” 朱仪品味着少国公这三个字,心中有一丝苦涩,随即被他按捺下去了,说道:“施将军,而今天下正是用武之地,瓦刺眼看就不行了。想要搏一个功名富贵,就要趁早,而今瓦刺城外的士卒,与我等相当,我城中可出五千士卒,再加上你带来的水陆之师,足够与瓦刺大战一场了。” 施带儿说道:“末将听从少国公吩咐。” 的确,瓦刺不行了。 这一种感觉很多人还没有感受到,但是最能感受到这一点的就是海西镇的人。 无他,从海西建镇开始,就与瓦刺有着不解之缘。 再一次次与瓦刺做战的经历,自然能明白这么多年,瓦刺强弱,特别兴凯湖之战,让海西军更清楚这一点。 所以,如果换成别的军镇将领,或许还有一些犹豫,但是对于海西镇的军队,却是根本不用多想,不就是瓦刺吗? 朱仪说道:“好,那么就请将军休息几个时辰,今夜决战。” 施带儿说道:“今夜?” “不错。”朱仪说道:“就是今夜,张宗周是万万不会想到,我们会今夜动手。” 在别的地方打仗,朱仪决计不敢如此冒险,谁让这个地方是肇州。 朱仪在肇州这里做了多少准备,恐怕只要朱仪自己知道。 甚至有一些准备,在瓦刺进攻的时候,依旧抽调出几百人,一直在做。 特别是对于地道更是如此。 朱仪刚刚开始挖掘地道,并不是为了进攻,而是为了阻止也先进攻。 朱仪听张辅的嘱咐之后,一心一意在学习守城之道。 正如张辅所言,真正战场局决胜,大队骑兵厮杀,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很多人都不用多想,仅仅凭借战场嗅觉,就知道该怎么办? 这种天才骑将,列朝列代都有很多,即便在这个时代石亨就有几分风采。 但是如果没有这种天分,想学习却有些困难,也不知道该怎么教。 但是守城之道,虽然也是变化万千,有各种战术配合,但是却是可以学的。朱仪在这方面下足了精力,此刻不敢说是大明第一流的守将,但是在这方面决计是有自 己的心疼。 而且守军用地道进攻,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情。 唐代李光弼守太原,就用地道反击,取得过大胜。 朱仪见瓦刺没有从地道进攻的想法,不仅仅没有停止自己的地道挖掘,反而直接挖出一道两三里的地道。 可以容纳两三个并行。 这就是朱仪反击的秘密武器。 当夜。 朱仪走在最前面,在黑暗之中行走了一两里,才在一处树林之中钻出地面。 朱仪带着千余士卒,靠近树林边缘,远远的看着瓦刺大军的营地。 这里就是瓦刺一处马营,大量的马匹都爱这里休息。 大概以后万匹左右未必都是战马,对于大明来说,这是非常重要的地方,但是对瓦刺来说,却未必了。 因为这样的营地,在肇州城下,至少有三处。 朱仪说道:“都准备好了吗?” “都准备好了。”下面的将领低声说道。 朱仪说道:“好,胜负在此一举。” 千余士卒在朱仪的带领之下,悄然的靠近了瓦刺营地。 “杀。”一声大喊,喊杀之声大做,无数火把燃烧起来。不过片刻之间,无数马儿都不被惊动了。 朱仪之所以进攻这里就是为了这个。 在朱仪的努力之下,无数马儿都惊动了。 这些马儿都胡乱的奔跑,顿时将整个营地卷进了混乱之中。 施带儿见状,心中暗道:“这公子哥,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说实话,对于朱仪今夜就要夜袭,他不大情愿。 不要看夜战在史书上有很多,但是实际上,打夜战事一个非常有风险的事情,因为夜战一旦打起来,大多都会失去了指挥。 胜负,在结束之前,很难说清楚。 但是朱仪说他自己带头夜袭。施带儿就无法拒绝了。只能得着他的结果。 果然瓦刺后军大乱。 施带儿不在犹豫。立即打开了城墙上的暗门。 不过片刻之间,就在城墙之上,打开了七八个城头洞,还有无数绳索从城墙之上扔了下来,。 明军士卒大举杀入瓦刺军中。 一时间瓦刺军中就乱了。 张宗周威信不足的暴漏无疑。 在瓦刺每一个领兵大将,都会有自己的部众。不管他带领多少人马,这些部众都是他嫡系,在很多危机时刻,可以信赖的军队。 可以用他们来突围,也可以用他们堵缺口,等等。 但是张宗周却没有,而且瓦刺各军也不会服一个汉人的。张宗周还想挽回局面,但是瓦刺各 部,感觉情势不妙的时候,已经先走一步了。 而张宗周各种命令,根本找不到人。 等张宗周得到各处反馈之后,他已经跑不掉了。 四处喊杀之声,火焰蔓延的,已经距离张宗周很近很近了。 “大人,速走吧。”张宗周身边几个亲兵劝道。 张宗周呆坐在座位上,冷笑一声说道:“走?往什么地方走?去哪里?” “先见了大汗再说?”、 张宗周说道:“没有用的。” 张宗周已经明白自己没有生路了。 而今他的局面并非他逃走就可以的。 这一场败仗,总是要有人负责吧。 谁负责? 看伯颜帖木儿打的败仗就知道了,瓦刺本部都是也先的铁杆,总不能让他们负责吧,而且这些先行逃走的人,一定会将黑锅盖在他身上的。 但是也先如何选择? 如果而今瓦刺如日中天,也先或许能秉公处置,但是而今瓦刺一败再败,也先最重要的事情是稳固基本盘。 也就是拉拢自己本部人马。 而不能偏向一个外人。 而且张宗周之所以投奔瓦刺,从来不是想做蛮夷的,而是想引瓦刺入关,成为正统王朝,他也功成名就。 而今战事进行到这个地步。 张宗周很明白,瓦刺入主中原的可能性,已经无限趋于零。 张宗周也不甘心,一辈子成为一个荒野野人。 这种深沉的失望,让张宗周也没有了继续逃回去的心思,与其被也先处死,不如死在此处。 至于投降,张宗周从来没有想过的。 毕竟张宗周所做的一切,在后世看来,是汉奸,但是在张宗周内心建设,他只是各为其主而已。 但是如果投降,就是贰臣了。 张宗周惨烈的一笑,说道:“你们都走吧。”随即将油灯泼在帐篷之上,随即将一个火把砸在上去。 无数火舌从各个地点冒了出来,随即就好像是一瓣瓣火花一般在帐篷外围聚合在一起。将张宗周笼罩在其中了。 就这样也先第一谋士,就这样死在这一场大火之中。 对此,明军并不知晓。 厮杀竟夜,根本没有清点敌人尸首的可能,只要到了第二天,天光大亮才知道原来张宗周已经变成了焦炭了。 这一场战斗,因为大部分瓦刺士卒都逃走了。 斩首只有数千。但是他的战略意义非常重要,从这一战之后,大明与瓦刺的主战场,已经不在九边,而在漠北。 瓦刺丧失主动进攻的实力与勇气。 第七十一章 也先吐血 第七十一章也先吐血 消息传到也先营中。 也先面无表情,手轻轻一挥,让所有人都退了出去。 却见他自己独自坐在帐篷之中,猛地一口逆血喷了出来。 这一口血,不仅仅是为张宗周之死而喷的。 而是为瓦刺而今的处境,忧虑而至。当然了,张宗周之死,也是其中一个重要原因。 张宗周乃是也先得力的助手,也先知道,要重大都,要再次主宰中原,就必须大用汉人。只有汉人的智慧,才能让他完成伟业。 张宗周就是他挑选出来的幕僚,也帮助他完成了很多大事。 只是此刻连他也不在了。 这种痛苦,让也先如断一臂。 但是更让他伤心的事情,却是他自问接受父亲的位置以来,已经有近二十年,二十年来南征北战,他自问的大部分决策都没有错误。 但是为什么瓦刺越打越弱,凡是都是事与愿违? 此刻的他,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他或许能有很多说法来给自己开解。 比如孛儿只斤的根深蒂固,比如大明朝还不到落日的时候。 但是这种种借口,都是给庸人的。 也先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庸人,艰难困苦不过是庸人对自己无能为力找到的借口,而他也先生来就是做别人做不成的事情。 他就是做非常之事的非常之人。 只是此刻,似乎是四十年来水月镜花,恍如一梦。 此刻却是梦醒时分,而是最令人残酷的清醒办法。 也先再也承受不住。 精神上的压力也转到了上面,才有了这一口逆血。似乎一瞬间也先的精气神都消散了不知道多少。 他忽然有一种感觉,他要将阿次帖木儿召回来。 再次之前,也先一直没有将稳定西域的瓦刺兵马召回,倒不是为了后路,而是西域各部对瓦刺未必有多信服。 必须有人镇守。 而此刻,也先忽然想起阿次。 只是也先并没有记得,他继位之前,一直也在西域征战,脱欢召回他不久,就病死了。 这是一个不祥之兆。 也先好一阵子才抖擞精神,似乎与之前没有变化,一副斗志昂扬的样子,下令撤军。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 面对瓦刺撤军。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反应。 如果石亨是主将,定然会追击。想办法斩尽杀绝。 但是杨洪就沉稳多了。 杨洪仅仅是派了斥候尾随,却没有找到破绽。 随即杨洪大举向东,去了肇州。 于是一时间明军各部聚集在肇州,数量达到十万以上。 随即各部又退回各镇,毕竟肇州补给线太长,屯驻大量军队,对大明的国力是一个极大的消耗。 不过,杨洪还是拍板,肇州城驻军扩充到一万,并扩建城池。肇州城今后很可能是明军出征漠北的出发地。 自然要好好的经营一番。 当大军还没有退回关内,但是捷报已经传到朱祁镇的耳朵之中了。 一时间朱祁镇又惊又喜。今年天时已经不常。 正统二十年是一个旱年。 西北大旱,以至于于谦推进茶法困难,因为于谦必须先行赈灾。如果光是旱灾也就罢了。毕竟北方大旱的重灾区,无非是西北与华北。 西北几乎是年年旱,朱祁镇都习惯了。而华北水利不错,旱情得到了极大的遏制。也不用朱祁镇的忧心。 最让朱祁镇担心的是山东与河南。 但如果仅仅是这两个地方,赈灾并不算困难。虽然山东旱情之中,还夹杂着蝗灾。但是大明国家的力量却足够赈灾。 但问题是,除却大旱之外,江南依旧不消停。 苏州地震,苏州,常州瘟疫。 江南可是大明的经济中心。朝廷正在用钱的时候,不管是赈灾,还是打仗,都是要钱的,江南不稳,朝廷征收赋税也会受到很大影响,更不要说江南一带,承受大明粮税的三分之一。 这着实让朱祁镇头疼。 更让朱祁镇感到不安的是苏州常州的瘟疫。 说实话,明代人自己都不是多看重瘟疫的。 倒不是说明人不知道瘟疫的危害,实在是瘟疫虽然死不少人,但是比旱灾,水灾,瘟疫死的人并不算多。 而且明人从小都经受大量的伤病,瘟疫不过是加剧了这一点。 但是朱祁镇却将这一场疫情与之前的宁波疫情联系在一起,他担心,大明疫情从来没有消散,只是在朝廷监察不到地方蔓延。 这种情况,让朱祁镇感动十分被动。 旱情,水灾,朱祁镇都用办法用力,自然该怎么赈灾。 但是朱祁镇必这个时代的人更了解疫情,却越发明白,以这个时代医疗手段,很难有什么办法来控制疫情。 恐怕只能任他来去自如。 朱祁镇也要习惯,从今天开始,若干年,在某地就爆发一场瘟疫,更要做好准备,在某年来一次天下大疫。 但是总体来说,大明今年赈灾费用要比去年减了不少。 再加上曹鼐已经整顿了运河七关,每月都有十几万两的关税。估计一年下来,要比预估还要高一点。 朱祁镇甚至准备整理天下钞关。 大明内部的钞关,除却运河上有七处之外,就是在长江之上了。 估计一番整顿之后,大明内部钞关的收入与海关的收入总量相差不大。 这也是这个时代经济数据。 大明本身就是最大的市场,大明大多数产能都是内部消化的,外销的产品并不在多数。之所以海关有这么多赋税。 并非,出口经济占据大明经济分量多重,而是海关税总体上好征收。 如果朱祁镇能在大明范围之内,将商品税推行了。朱祁镇估计他所能征收的赋税,是而今的数倍。 当然了,这样做的后果,估计是大明分崩离析。 这是要对大明行政体系一个彻底的改造。 绝对不是现在大明可以办到的。 但是总之,拜老天爷所赐,这一次征战,虽然对大明带来不小的负担,但是赏赐三军的钱还是有的。 杨洪也能封公了。也达到了朱祁镇的目的,也就是石亨与杨洪之间的平衡。 不过,这都是次要的问题。 实在是这个消息传到京师之后,孟瑛正式上书朱祁镇。名为瓦刺可伐疏。 其中详细的论明了,瓦刺数战之后,兵力凋零到了极点,士气衰微,已经是正统以来瓦刺实力的最低点。 其次就是大明经过陛下数年休养生息,军力堪比太宗朝,肇州之战,正式彼此实力此消彼长的标志。证明,大明在距离边关千里的地方,依旧能打赢一场大战。 是时候,犁庭扫穴,大军出关,横扫漠北。 这一分奏疏,让朱祁镇看到热血沸腾。 其中有些东西,朱祁镇其实也能看得出来,只能没有孟瑛看得如此分明而已。 朱祁镇这么多年来一直准备攻瓦刺,而今似乎真得到了进行雷霆一击的时候,朱祁镇反而犹豫了。 少年的时候,自然是想毕其功于一役。但是此刻的朱祁镇却要反复思量,真要如此。 如此败了会怎么样? 会不会被瓦刺扳回局面? 到时候内外之间,他又要承受多少压力? 无数念头涌上心头。一时间朱祁镇反而不敢轻易下定决心了。 因为此刻的不是当初刚刚登基的朱祁镇,他此刻的决心一下,明年或后年,就真得要十几万明军大举出关,数十万大军横绝漠北。 不知道多少人要葬身在瀚海之间。 让朱祁镇如何不慎重? 最后朱祁镇终于下定决心,说道:“召开御前会议。” 第七十二章 瓦刺可伐 第七十二章 瓦刺可伐 朱祁镇参与的会议,也慢慢分出了等级。 只有内阁成员,或者一两相关人员参加的是内阁会议。内阁五军都督府六部都察院或有或没有九卿。 毕竟九卿之中有些根本就是虚职。 这就是御前会议。 再有就大明高官一般都在,那就是大朝会。 只是会议的重要性,与会议参与人员没有关系,大朝会一般都是走形式。 但是内阁会议有时候特别重要,有时候就是每日的例行会议。 唯独御前会议没有什么大事不会召开。一件事情要到了召开御前会议的时候,就说明这一件事情特别重大,但又不够重大。 真正重要的事情,根本不会开会决定。 只是即便如此,参与这一场会议的人员也分外之多。 无他,大家都听到了风声,而孟瑛的奏折也都基本传阅了。 征伐瓦刺乃是这么多年来一直秉性的国策,这样大事很多人都想参与进去。 最后只能人越来越多,最后武英殿大殿几乎容纳不住了。有内阁五军都督府六部都察院九卿,还有一些在京勋贵等,再加上翰林院很多人过来做会议记录,大殿之中有百余人之多。 人一多,他们之间关系就复杂起来,彼此之间窃窃私语,一时间宫殿之中有一片嗡嗡的声音。 “陛下驾到。”随着一声公鸭嗓子长扯。 这声音才压住其他的声音。 朱祁镇坐定之后,一番行礼如仪,朱祁镇说道:“滕国公,你来说说吧。” “是。”孟瑛满头白发微微咳嗽两声,说道:“瓦刺自从脱欢之后,窥视本朝,屡屡犯边,乃有巳已之难。陛下下罪己诏,此诚本朝开国以来,前所未有之事。为臣子,宁不日日牢记于心,思灭此朝食,解国家之难,君父之忧?” “而今数年以来,一战于兴凯湖,二战于肇州。两者皆捷。这正是陛下领导有方,我朝日兴,而瓦刺日衰。” “正是当大军北上,逐敌于漠北,灭此朝食的时候。” “滕国公。”王说道:“军国大事,关乎天下之命脉,不可不慎。你说瓦刺日衰,我朝日兴,为何不稍作等待?朝廷最近并不富裕。” 孟瑛说道:“王尚书所言差矣。我今日在这里提这一件事情,又不是今年就要出塞,最早也都是明年的事情了,今年户部开支我也知道的,虽然有些紧张,但是要比去年好多了。只是凡是预则立,不预则废,难道王大人觉得,我们在这里什么也不做,也先就能自己死了,瓦刺就能自己败了不成?” “岂不可笑?” 王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滕国公。”刘球说道:“你说的姑且都对,但是大举出塞非同小可,你如果保证必胜?” 孟瑛说道:“战场之上兵危战急,没有人能保证必胜。” 刘球说道:“没有人能保证必胜,那就再等一等。到了必胜的时候再打不迟,老夫老胳膊老腿,是经受不起再一次大败了。” 虽然刘球所言,根本毫无道理可言。 谁能在上战场之前,就能保证必胜?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但是刘球所言却被很多武大臣赞同。 这就是很官不愿意打仗的原因。 出征的话,如果大败,他们也要承受后果,但是如果打赢了,他们又没有什么好处?反而让勋贵们话语权更高。 这种事情,在政治上怎么看怎么赔本。 很多人都要秉承这个态度,除非必胜之战,就不要打。 朱祁镇听了,心中反而偏向了孟瑛。 无他,他召开这一次御前会议,其实他自己拿不定注意,想听听一听别人的意见。而今刘球的话,近乎于胡搅蛮缠的角度。 似乎刘球也知道自己所说有些过于无理,他向朱祁镇一行礼,说道:“陛下,非是臣要刁难滕国公,只是正统十四年一战,朝廷用了五六年来恢复元气,最危急的时候,兵锋距离北京不过二百多里。” “天下震动。” “臣而今思之,依然汗流浃背,一旦敌锋破了居庸关,列代先帝寝陵被骚扰,老臣就不知道如何见先帝于地下了。”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不可不察。” “请陛下三思。” 刘球如此一说,自然有几个官员一并出列说道:“请陛下三思。” 朱祁镇对他们所想,未必不明白,但是更知道,这不是刘球一个人的想法,而是很多官的想法。 什么皇帝有罪己诏在太庙,他自己想放,那就放着吧,关我们有什么事情? 就好像我们历史课本上,将南宋主战派都列入正面角色,但是实际上,南宋大部分人根本就不想北伐。 与国家利益相比,自己的利益更加重要。 当然了,完全恶意揣摩刘球所想,也有一些偏差。刘球说的也对,大明不想在承受一次猫儿庄之战了。 朱祁镇心中不满,但一点也不表露出来,所以他看向滕国公。 滕国公孟瑛咳嗽两声,说道:“刘大人所言差矣。猫儿庄一战,固然是国朝奇耻大辱,但是此事因何而起,完全是永乐之后,朝廷对草原上的事情,不管不顾,才造成了瓦刺坐大,方有数十万骑扣边之事,以至于惊动京师。” “前车之鉴,后事之师。” “陛下痛定思痛,才屡屡出兵东北,与瓦刺相争,步步紧逼,方有今日时势,瓦刺之日衰,朝廷之日兴,正是陛下苦心经营所致。” “欲求边关安定,岂是闭关自守就可以的,务必长驱于草原之上,大战于漠北荒原,才可后求安。” “至于刘大人所言之必胜?自然是没有的。” “我将门世家,子弟出征,家中常安排同房,何也?无非是因为战场之上,立尸之地,出征之日,身许国家,不留私情,家中只希望求一血脉延子嗣而已。” “但是,因为出战有失败的可能,这仗就不打了,自古以来,何尝有未战就能胜的战事,只是战于草原,则九边不被兵祸,战于九边,九边百姓受此荼毒不说,一旦有失,殃及京师。” “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且而今形势,我强敌弱,而今还不肯出塞一战,什么时候出塞,难道闭关自守,重蹈覆辙?” “臣以为切切不可,请陛下明鉴。” 朱祁镇心中叹息一声,这就是他越来越不喜欢开大会了。越来越喜欢只将商议范围限制于内阁之中的原因。 跑题了。 朱祁镇想商议的是,而今,或者是却今明两年就出塞大举进攻合适不合适。但是被他们歪楼成要不要出塞作战,甚至隐含一股见好就收,结束于瓦刺战事的意思。 简直是偏了十万八千里。 朱祁镇自然不能容许下去了,说道:“好。滕国公所言正合朕意。除恶务尽,乃朕之意。” 滕国公孟瑛立即说道:“陛下英明。” 孟瑛是时时刻刻不能忘记拍马屁,他这么一说,其他大臣自然不好不跟上,于是他们也说道:“陛下英明。” “陛下,滕国公自然是对的,瓦刺一日不灭,本朝一日不安。”刘定之说道:“只是,朝廷用度有限,如果滕国公想大举出塞,却要细细思量,今明两年间,恐怕不行。” 就刘定之来说,他想在这个场合于朱祁镇唱反调,但是不说又不行。 万一滕国公一口气几十万大军北上,他倒是舒服了,刘定之就要哭死了。难不倒真要让朝廷砸锅卖铁不成。 弟七十三章 大计 第七十三章大计 朱祁镇说道:“此事暂且不提,而今定下大计,也要明年或者后年,才能出兵,有的时间出兵。” 刘定之自然不敢多说。 朱祁镇目光扫过所有人,说道:“既然没有人有异议,那么这一件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 朱祁镇话已经说到这个分上了,又有谁敢,直批龙鳞。 陈循说道:“吾皇圣明。” 下面的人不管情愿还是不情愿,都从众的说道:“吾皇圣明。” 朱祁镇说道:“大计既然已经定下了,各部就要各司其职,特别是户部,从今日开始,除却赈灾之外,一切额外开支,全部罢去。从今天开始,一切事务都以此事为要,宫中也是,大小筵席,一律罢去。除却祭天之外,其余事务一切从简。” 陈循立即说道:“臣领旨。” 朱祁镇也明白,这一件事情,最大的问题就是财政问题。 朱祁镇只能寄希望于明年天时好一点,只要不用赈灾,朱祁镇就能省下来数百万石粮食,这一进一出之间,几百万两银子就有了。 其实大明财政不能说少,虽然比不上宋代五六千万贯的财政收入,但是每年一千二三百万两,二三千万石粮食,已经相当不错。 再加上,如果钞关整顿,与茶法改革能够完成,估计还能增加二三百万两之多。 只是与出关相比,这钱还是太少了。 只是该怎么做,朱祁镇还是有些忧心,一时间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下手搞钱。似乎朝鲜前前后后榨出千万两银子,已经差不多。 收刮太狠,估计也要引起民变的。 “陛下,如果陛下已经下定决心,就该当机立断,令大同,山西两镇出关,占据开平,东胜卫。为大军前导。”孟瑛说道:“而今瓦刺新败,兀良哈臣服,漠南一带蒙古各部都两股战战,不敢与天朝争锋,而今朝廷出兵,瓦刺也无暇顾及。而占据两地之后,我朝就能北接大漠,减少大量物资消耗。” “错过这个机会,下一次却不好再找这个机会了。” 朱祁镇听了,怦然心动。 他也明白,也先在肇州实力受损,此刻休养生息还不够,根本不可能在一两个月之内,与朝廷争漠南蒙古。 这的确是一个好机会,很可能兵不血刃就能漠南蒙古收入朝廷管制之下。 而且东胜,开平,大宁这一线确立,直接让宣府,大同,山西,成为二线边镇。给北京带来战略缓冲。 更不要说得了漠南,就有了庞大的马场。甚至还有数万更多仆从军。 这都是朱祁镇一直想要的。 “陛下,朝廷今年已经亏空不少了,实在是拿不出钱了。”刘定之硬着头皮说道。 刘定之本不该说这里。 但是孟瑛说的太痛快。好像这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要知道,这一条防线,从来不是谁攻克,让朝廷放弃了,恰恰相反,乃是朝廷主动放弃的。 为什么? 不就是花钱太多,朝廷无法维持吗? 一想想朱祁镇就头大。 上都城还有一个废城,修缮一下勉强能用。但是东胜卫就更早了,要修建城池,运输粮草,招徕百姓屯驻,都是事,也都是钱。 如果维持这一道防线,很轻松的话,宣宗皇帝为什么放弃? 说实话,大明而今的财政未必不能维持住,但问题是不要有大灾。 比起打仗,赈灾更是一个看不见底的无底洞。 也正是因为如此,明代中后期,朝廷在赈灾上渐渐缺席了,就是财政上根本供应不上。 所以而今重建开平,东胜,朱祁镇面对最大的问题,不是打,而是如何将地方维持下去。 朱祁镇心中暗暗盘算一番,虽然困难,但是他依旧不愿意放弃这个大好机会。而且他想如何统治草原,已经有了很长时间,而今总是要试一试,到底行不行。说道:“此事,朕已经有了定意,从大同,山西,各抽调一卫进驻开平,令有司视察东胜旧城,看看能不能用了,建城之事明年再说。如此多出来的军费,也不会有多少。” “这些钱,朕出了。” 这也是朱祁镇一惯行为,某些卫所在本地,可谓根深蒂固,与当地士绅也有联姻等交际。 朱祁镇真要动的话,恐怕有些不稳。 所以,朱祁镇心中一直有动上一动的想法。 将卫所迁徙到新的地方,借机将上上下下清洗一番,将世袭卫所将领,调到其他地方,派武学出身的将领,将卫所整顿一番,不多说,也不奢求,能达到国初的摸样,只要能如福建一番,就足够一用了。 而扩张,更是迁徙新卫所的好办法。 不知不觉之间,朱祁镇已经将明军的军事改革与这一场战事联系在一起了。 朱祁镇更加慎重了。 孟瑛说道:“陛下英明。” 朱祁镇此刻有些疲惫,说道:“这一件事情到此为止吧。” 朱祁镇内承运库最高峰,就是太皇太后留给他的时候,三千二百万两,这是一个朱祁镇到而今还没有办法超越的高峰。 特别是这几年,最高的时候,也不过是正统十八年,大概有一千万两左右,但是到了而今,又减少到五百万两左右。 而宫廷开支,即便朱祁镇再压缩,一年也要两百万两上下。 任何计划都是财政先行,而今不解决这个问题,不管说什么事情,都是空谈。 朱祁镇也非常苦恼,心中暗道:“要不加田赋?”不过这个念头,在朱祁镇心中冒了出来,就被朱祁镇掐灭了。 他宁肯缓上几年再打,也不会再这方面动脑筋的,田赋税入,虽然有很大潜力,但是却关乎天下根基。 他决计不敢乱动的。 这一件事情先放一放。 朱祁镇随即将孟瑛带走了。 他要与孟瑛单独谈谈。 群臣的反应,坚定了朱祁镇的想法。 很多事情,朱祁镇是不能退的,因为他要是退一步,下面官官员就会拉着大明朝退上三步,如此一来大明就越发堕落下去。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堕落本身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而让自己的进步,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这些官们自然想喝着小酒,彼此唱和吹捧一番,就升官发财。而朱祁镇弄得这些事情,那一件事情,都是要让他们熬死不知道多少脑细胞。 在他们看来,朱祁镇就是在多事。 越是如此,朱祁镇就越是要坚定自己的方向,即便是一个人拉着大明这辆车,也要走下去。 如此想来,北伐失败并不可怕。 可怕是朝廷之上,以苟且为能事,以除弊为多事。 朱祁镇坚定下自己决心,这一战一定要打下去。 所以,接下来就不用与这些大臣商议了。 朱祁镇在乾清宫之中,直接问孟瑛,说道:“滕国公以为如果打瓦刺,准备怎么打?” 孟瑛咳嗽两声,说道:“如果臣再年轻十岁,自然愿意统兵为陛下征战沙场,但是而今臣老矣,不能再上战场的,而今年轻之辈中,可以委托为方面之将的人,只有石亨,杨洪,郭登三人而已。” “以臣之见,自然是三人各带数万起骑,从开平,大宁,肇州,出发进入漠北。” 朱祁镇听了之后,微微皱眉,说道:“如此一来,我分彼聚,岂不是给敌人个个击破的机会。” 孟瑛说道:“陛下之言甚是,但是石,杨,郭三人,都是朝廷良将,不会轻易为瓦刺所破,而且陛下决北伐漠北,有一件事情要事先确定好。” “陛下欲以此灭瓦刺乎?” 第七十四章 瓦刺可灭乎 第七十四章瓦刺可灭乎? 朱祁镇沉吟片刻。摇摇头说道:“朕不敢做此想。” 朱祁镇岂能不想灭瓦刺 但是事实却告诉朱祁镇,这大概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最少在一战而定漠北,这样的想法,在朱祁镇看来并不存在。 不要看别的。 只要看太宗皇帝费了多大功夫,一次又一次的北伐,蒙古灭了吗?瓦刺灭了吗? 作为一个皇帝,朱祁镇从来想让下面的人为难。 布置一些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很可能丧师亡将,事与愿违。 孟瑛说道:“陛下英明,陛下既然不存此想,那么此次北伐,就是消弱瓦刺,分裂蒙古。而如此一来,一路出击,不如数路出击。” “纵然瓦刺有应战之心,万里草原之上,以三将之能,亦不可能有辱使命。” 朱祁镇沉吟片刻。 他也慢慢想明白孟瑛战略的要点。 孟瑛没有一战灭瓦刺之心。 孟瑛要做的也就是一件事情,那就是学习太宗皇帝,在草原之上扶持另外一个势力出来,将草原一分为两,彼此争斗不休。 朝廷就可以安枕无忧了。 孟瑛年事已高,他也明白,他也明白自己在内阁之中最好不要待太长的时间,毕竟下面的人都窥视这个位置。 孟瑛毕竟不是张辅。 张辅在内阁之中,那是众望所归,根本不会有人说一个不字。 但是孟瑛比张辅差多了。 所以,他已经准备好退位让贤了。 在这一战之后。石亨,杨洪,郭登三人之中,估计要有一个人进入内阁之中,他正好退下来颐养天年。 所以,这一战也是他主持五军都督府之时最后一战。 自然要多些心思。 朱祁镇沉吟说道:“以国公之见,要多少大军才合适?” 孟瑛说道:“瓦刺各部骑兵不过十万上下,如果让每一支军队在遇见瓦刺主力能够自保,最好有五万骑兵以上,至于征召蒙古各部,自然是多多益善。” 朱祁镇心中默算,每一路五万,三路就是十五万骑兵,京营骑兵只有八万五千人,要从宣府,大同,辽东,海西,总共征召六万五千人才行。 几乎是九边骑兵为之一空。 至于进驻肇州,开平,东胜,大宁,松阴,等驻兵,等于将宣府,大同,辽东,海西四镇整体北移了。 这让朱祁镇有一种危机感。 别人看来,是明军大举北进。 但是在朱祁镇看来,却是明军大露破绽的时候。 朱祁镇将明军分为三个等级,第一个等级就是京兵,以朱祁镇每年六百万两银子打造出来的精锐敢战之士。 是明军之中最敢战能战的。 其主体以河北良家子,与边军敢战之士。朱祁镇厚养之。其战斗力自然不俗,还有大量培养出来的合格下层军官。 其次就是边军。 如果说京军乃是朱祁镇新军制的代表,那么九边之军就是卫所制度最好的余晖。 这些卫所驻扎在边境之上,与蒙古的交锋从来没有断绝过。 即便是从洪熙元年到正统前期,这一段号称太平的时间段中,也百骑以下大小战事,还是不少的。 在这样的环境之下,自然培养出一大批敢战能战的将士。 不过,因为卫所制度的崩坏。 这些将士军纪堪忧之极,还有这样那样的小毛病。但是战斗力上还是有保障的。 至于其余卫所军,就不用多说了。比民夫好不了多少。 之前明军将战线收缩在九边,看上去很没有出息,但是在现实上,这种处理节省了大量的兵力,九边防御不敢说铜墙铁壁,但也没有什么漏洞可钻。 但是而今,这样做。看似大举北上,但是露出了大量的空档。如果瓦刺能过一路胜利下来,决计能一路打到居庸关,或者紫荆关下。 这还是,朱祁镇在正统十四年之后,修缮过京城附近的关卡,否则就是一路打到北京城下了。也就说,之前并没有崩盘的可能,但是而今却有了。 不过,朱祁镇这个担心,很快就被自己打消了。 无他,也先虽然是一代名将,但是要完成以数万人击破名将攻势,然后反攻北京,在朱祁镇看来,根本是不可能的。 如果也先能做到这一点,他在历史的名声足以与铁木真并列了。 但是也先未必能做到。 朱祁镇不能不防,他有意再招募一些士卒,并加快城防军的新陈代谢,完成朱祁镇的计划,那就是京营八军四十万战兵。 足够镇压天下。 但是每年花费估计也要过千万了。 将每年财政的近一半都要投入军费之中。 很多问题,说到底都是钱的问题。但是如何解决钱的问题,却是一个大问题。 朱祁镇为这个问题头疼了不知道多少时间了,今后估计还要头疼,说道:“朕知道了,你且下去准备,这一次收复开平,东胜,就让郭登去吧。” 石亨,杨洪,郭登三人相比,郭登的能力未必差了,只是时运有些不济,没有立下什么大功劳。 而今有一个立功的时候,朱祁镇自然要平衡一二。 至于孟瑛三路伐瓦刺的宏伟计划,朱祁镇只能暂且听听,如果钱够的话,朱祁镇也愿意做,如果钱不够的话,这一战就要拖一段时间了。 一两年。 孟瑛说道:“臣明白。臣这就去准备。” 朱祁镇将孟瑛打发走了,深吸一口气。钱的问题,他暂且按下,不过马的问题,而今他能解决一部分了。 那就有漠南蒙古如果全部归顺的话,不敢多说,供应大军几万匹马还是不成问题的。 朱祁镇想了想,说道:“传少府端木瑞,还有锦衣卫镇抚和勇。” 范弘立即答应一声,立即去传了。 少府的衙门就在宫城之中。所以端木瑞立即就到了。 朱祁镇问端木瑞说道:“青贮之事推行的怎么样了?” 端木瑞没有什么创造力,但是萧规曹随做的很好,他将刘定之的规定,执行的很好。而刘定之在少府位置上好几年。 已经将少府变成了大工坊集团。 所以端木瑞事务繁多,关系到遵化铁厂,京师南边的火器厂,南方织造厂,瓷器厂,各地的金银矿,等等。 这还是一些小作坊被发卖了。 否则端木瑞管理的更多。 至于青贮的推广,这一件事情,乃是端木瑞各种工作之中,很少很少的一部分。被朱祁镇这样一说,端木瑞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细细一想才说道:“陛下,天纵圣明,洞彻千古,青贮之法,用之各地,下面都说极好,省了不知道多少草料,即便是冬季,也能保证马匹不掉膘。实在是上佳之法。” 朱祁镇说道:“既然好用,朕就放心了,朕有一个差事让你去办。” 端木瑞说道:“请陛下吩咐。” 朱祁镇说道:“大宁新下,朕恩泽未广,朕想要你去大宁推广青贮法。今后推行漠南之中,如果你做的好,朕自然会论功行赏,少不得给你一个爵位。” 端木瑞心中一跳,一时间各种滋味涌上心头。他自然不愿意放弃少府的位置,少府权力之大,可以与六部之中一部抗衡。 端木瑞在少府,不是尚书,但是堪比尚书。 但是去大宁推行什么青贮法,是什么鬼? 几乎是发配。 但是端木瑞也知道,他虽然权力大,但是他不是科举正途出身,刘定之能在少府位置上一跃进大学士。那是因为刘定之是状元出身,端木瑞除非一辈子在少府,否则他调出去,也只能降职。 第七十五章 推行青贮法 第七十五章推行青贮法 甚至说,如果不时候少府是一个新衙门,朝廷上下,还没有习惯这个一个衙门。否则端木瑞根本不可能掌管这个衙门。 即便他现在之上少府丞,而不是刘定之担任过的少府令。 不过,朱祁镇而今想换了他,却也不是因为他的资历问题。 毕竟在朱祁镇看来,少府从来不应该是科举出身占据,刘定之只是一个特例而已。 朱祁镇之所以派端木瑞去,原因有两个。 第一个,端木瑞的能力朱祁镇是了解的,而且端木家虽然一段凋零之极,而今也被按上端木子之后,世袭五经博士,虽然不是什么高官,但是也有了体面。 不至于想太监一般,贪得无厌。 推行青贮法,乃是朱祁镇的战略行为,是安堵草原的重要策略。在这一件事情上,决计不能出差错。 所以派过去推行这个技术的,一定要是精兵强将。 朱祁镇想过派官过去。 但是想来想去,还是放弃了。 因为大宁,开平,等地在草原之上。都是勋贵做主,这是有利于明军作战。如果派官品阶高了,估计有争权行为,如果派人品阶低了,如果让人重视这一件事情。 所以这样的差事,最适合太监去做。 但是朱祁镇却不信任太监。 倒不是不信任太监的忠诚,而是不信任他们的做事能力。 而端木瑞就进入朱祁镇的视线之中,做事能力是经过考验的,又是内廷出身,可以作为钦差。代替某些太监的职能。 第二个原因,就是因为刘定之了。 倒不是朱祁镇对刘定之有什么意见,但是刘定之而今已经成为内阁财臣,掌管天下财政,却又对内廷的财政数目了如指掌。 朱祁镇觉得这样不合适。 刘定之作为内阁成员执掌财政,他自然是有资格知道少府一些具体数目,但问题是,他毕竟是外廷出身,内廷与他应该保持距离。 而端木瑞是刘定之一手提拔出来的人,两者之间根本不可分割。 这就不行了 所以,朱祁镇才这样下手。 端木瑞心中怎么想是一回事,但是他并没有抗旨的底气,只能说道:“臣领旨。” 朱祁镇说道:“朕也不会让你一个人。”朱祁镇转过他问范弘说道:“和勇来了没有?” 范弘说道:“已经来了。” 朱祁镇说道:“让他进来。” 这个人就是朱祁镇用来治理草原的一个杀手锏。 此人不是别人,就是阿鲁台之孙。 前番阿鲁台之子投奔朝廷,只是他年事已高,前些年已经去了,就留下这个儿子。得了一个世袭锦衣卫的差遣。 为了让自己儿子更好的融入大明,还改了汉名。 为什么叫和勇,乃是阿鲁台被大明封为和宁王。 虽然阿鲁台已经死了二十年了,按理说人走茶凉,如果和勇一个人去蒙古,是一点用处都没有的。 但是和勇身后有大明朝,就大有作用。 和勇进来行礼,说道:“臣拜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祁镇看和勇是一个矮壮的汉子,大概三十多岁。圆脸大胡子,看上却颇有勇力。 朱祁镇说道:“和卿请起。” 和勇立即站起来,垂手而立。 与历史上爱用鞑将的明代皇帝不同,朱祁镇从来不大喜欢用鞑将,倒不是怀疑他们的忠诚,而是朱祁镇看来,火器代替冷兵器是历史的必然。 所谓的鞑兵鞑将,就是注定要消亡的战斗模式 朱祁镇何必多费心力栽培。 但是对于已经汉化的鞑将更是一视同仁。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一类人更加忠诚。 因为他在大明高官的圈子里面都是异类,是小众人士,只能依靠大明皇帝才能在中枢占据一席之地。 朱祁镇说道:“端木卿,将青贮的事情说给他听。” “是。”随即端木瑞将这个技术说给和勇听。 和勇听了,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呆呆的说道:“也就是说,用这个法子,即便是冬日,牲口也有草料吃?” 端木瑞说道:“正是。” 和勇忽然跪倒在地说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和勇是蒙古人,虽然也通汉话,但是也仅仅是通而已。所以用来颂圣的话,不知道该如何说,所以只是一句:“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翻来覆去的说,一边说一边磕头。 虽然有些笨拙可笑,但是其意甚诚。 因为不是当事人,是不会知道蒙古下层百姓过得多苦。 这个法子,在大明不过是一个寻常法子,但是在草原之上,就可以救无数性命。和勇跟随父亲逃到大明的时候,已经十几岁了。 当时他的已经是一个小大人了,自然知道草原之上白灾的无情。 朱祁镇说道:“起了吧。”朱祁镇一声令下,立即有太监将和勇搀扶起来了。 朱祁镇说道:“朕欲将此法推行于草原之上,你以为如何?” 和勇说道:“臣敢保证,草原勇士愿意为大明效死。为陛下百死不怨。” 朱祁镇没有当一回事。 毕竟,在他面前赌咒发誓效忠的人太多了,至于他们所说的有几分真几分假,朱祁镇根本不去深究。 但是似乎有一个特点,百姓越是愚昧,记住的恩情就越长,反而那些读书越多,知晓越多的人,反而将忘恩负义,美化出别人不认识的样子。 和勇判断是对的,因为推行青贮法,正统后期,乃至于朱祁镇死后相当长一段时间,蒙古都是大明皇室最忠实的臣子。为了大明大业,不知道多少蒙古人战死在中亚。 甚至大明朱氏在草原上,大有超过孛儿只斤家族的趋势。 青贮法或许不是唯一的原因,但是是其中很重要的原因。 朱祁镇说道:“端木瑞你下去准备吧。” 端木瑞立即知道下面的话,不是他应该听的,立即退了下去。 朱祁镇踱步说道:“和勇,太宗皇帝当初与和宁王之间的恩怨,我也不说了,朕登基以来,一直想办和睦汉地与草原。” “草原上日子难过,但是我大明各地也屡有灾祸,但是朝廷多有赈济。而草原上活不下去,只能南下劫掠,霍乱两国,从此两国子孙,都只能刀头舔血,才有一口饭吃。” “我要告诉你的是,这不是草原唯一的命运,草原百姓只有背靠中原才能有好日子过,才不会一直在生死之间挣扎。” 和勇早就站稳自己的位置了。 阿鲁台的遗泽早就没有了,他而今的荣华富贵是大明给的。自然要在大明这一边说话。 至于朱祁镇所言的,也未必不对。 也先为什么一直想南下,无非是草原上经济不自主。无力抵抗草原上的天灾。只有夺取中原,才能大大改变他们的生活。 只是需要中原的物资,却未必只有一个办法。 打不过就加入对方,在和勇看来并没有什么。每一个能在草原上活下来的人,都是十分务实的人。 更不要说和勇此刻的屁股已经坐在大明这边了,他对朱祁镇的话,自然是十二分赞同,说道:“陛下的光辉如同慈父一般照耀在草原之上,这是草原百姓的福祉。长生天的庇护,陛下就是长生天的化身。” 和勇是一个虔诚的萨满教信徒。他一辈子从不拜神佛,也不拜灵柩,不从汉人的习俗。 朱祁镇却不在乎这一点,说道:“这一次朕要你同端木瑞一起去大宁,推行青贮法,不过你的任务,不仅仅是推行青贮法。” 和勇说道:“请陛下吩咐。” 第七十六章 联姻蒙古 第七十六章 联姻蒙古 朱祁镇说道:“朕需要战马,需要蒙古勇士为朕效力。当然了,朕也不会白要,既然大宁是朝廷的,那么九边禁令就不限制大宁了,你此去漠南,最重要的事情是安抚人心,漠南蒙古为朕所用。” 和勇说道:“臣明白,只是臣觉得,陛下欲让蒙古勇士为陛下所用,最好的办法就是联姻。” 朱祁镇皱眉,说道:“朕的女儿决计不会嫁给外藩的。” 瓦刺与大明的导火索,就是和亲。 朱祁镇这么多年下来,也有三个女儿。 虽然朱祁镇常年忙于事务,很少配女儿,即便仅有的一点私人时间,也放在太子身上了。 所谓百姓爱幼子,皇帝爱长儿。 但是朱祁镇对自己女儿,也是非常爱护的,对自己的女婿,朱祁镇已经有规划了,就是从武学出身的英杰。 也就是说,朱祁镇圈定了联姻范围,就是明军后起之秀。 决计不会下嫁给蒙古的。 虽然朱祁镇一直开放东北,漠北,但是这是出于国家安全考虑,但是事实上,朱祁镇越深入福了解东北的情况,越发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即便朱祁镇投入太多精力,在生产力没有大发的情况之下。 东北的开发还是受到限制的。 这是东北自然环境的问题。越往北无霜期也就越短。很多作物都不能种植。再加上严酷的天气,清代嫁给蒙古的公主,有几个长命的。 朱祁镇作为一个父亲,决计不会同意的。 更不要说,下嫁公主本身就是一个政治问题,不能单单考虑私人感情,但是大明从来没有下嫁公主的先例。 打破先例,是需要冒政治风险的。 朱祁镇何必做出力不讨好的事情。 和勇说道:“臣岂敢有此想,只是草原之上也多美人,愿奉陛下枕席。” 朱祁镇微微皱眉,不过却并没有反对的。 朱祁镇后宫人数并不多。除却钱皇后之外,其余的女人,在朱祁镇看来,都是工具人,从这个角度上来看,朱祁镇是一个十足的渣男。 不过,对于有了孩子的嫔妃,。朱祁镇还是高看一眼的。 而太宗朝之中,却有各种异国妃子。 有朝鲜人,有女真人。特别是朝鲜权妃,也是很得宠信的。 所以,取几个蒙古女人,在政治上并没有问题。就朱祁镇本人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毕竟国本以定。 只要太子不是蒙古女子所出,就没有什么大问题。不过是宫里面添一个人而已。 朱祁镇说道:“这件事情你自己去安排就行了,如果你一切安排好了的话,我会出巡一次关外。” 和勇大喜说道:“臣定然将差事办得妥妥当当的。” 比起大明历代先帝,朱祁镇算是比较安静的皇帝了。 倒不是朱祁镇不喜欢出巡,而是他更多精力放在治国之上,没有时间出京,他即便是出京,也是有极大的政治意义。 上一次视察河北水利,是先看看自己整治水利的成果,也想了解一下底层的民声。 而这一次出巡,更多实地考察一下,如何治理草原。 驱逐瓦刺,击败瓦刺,甚至于消灭瓦刺,对朱祁镇来说,仅仅是开始。 如果不能将草原纳入版图之中。 那么这一次胜利,不过是一场维持几十年,甚至一百年的停战而已。 当然了,列郡漠北,未必能够一劳永逸,但是最少是给后世开创一场有积极意义的尝试。 很多结论都是要通过,数十年乃是数百年的时间去验证对错,朱祁镇短暂的生命,是看不见这个政策的结果的。 所以,只能算是尝试。 这样的重大决策,朱祁镇登基以来也不过是做了三五个而已,开海,封藩王于外,河北根本策,等等。 而今这样重大的决策,朱祁镇不去看一眼,他自己不心安,谁知道下面上报上来东西,有几分真几分假。 当然这也是模仿清廷热河避暑山庄之举。 至于今后会不会长期维持,就要看效果如何。 朱祁镇解决了这一件事情,又审核了五军都督府上报的决策,郭登随即来求见。说的就说出征的事情。 朱祁镇看了出兵的计划,看上去很是周全。而且这一次几乎是一场武装游行。也就叮嘱过几句。也就让他去了。 朱祁镇又要面对他永恒的难题了。 那就是财政问题。 朱祁镇心中暗道:“这一笔钱,该从什么地方凑啊?” 不过,朱祁镇很快得到一个好消息,那就是西北方面茶法推行已经到了收网阶段,今秋茶水就能打通所有环节。 虽然最后赋税数量,还说不清楚。但是于谦言下之意,已经没有问题了。 朱祁镇这才松了一口气。 江南茶法在王直与何渊联袂推行之下。已经推行的差不多。 估计能登记在册的茶树,已经到了千万级别,只是茶叶并不值钱,好茶叶的价格自然是极高的,但是真正大量消费的茶叶,也不过是几十,甚至两三百姓自己的野茶,根本不会进入流通市场。 但是朱祁镇翻看过宋 代的茶水,在三百万贯左右。 朱祁镇也期望茶税能有三百万两,就解了朱祁镇一大忧虑。 不过即便茶税全部收上来,也不够在明年北伐之资。朱祁镇还有得头疼。 打起仗来,多少钱都不够用。 松潘。 在朱祁镇操心北方战事的时候,于谦也在想办法解决松潘的问题。 只是于谦要负责的事情很多。 这一件事情,就交给了丘浚。并让范广协助丘浚。 范广作为京营出身的大将,能力自然是相当出色,他虽然只有五千士卒,松潘十三家土司。但是范广带着四川卫所军却势如破竹的打到了松潘城下。 松潘城应该被称作松潘卫城,乃是洪武年间所造的城池。也是松潘卫的治所。城池不大,周长十二里上下。 不过在正统初年,朝廷将松潘诸卫迁移出松潘之后,这里就成为了松潘土司的聚集地,松潘土司本就不是一个整体。 大明退出之后,这些土司也是各有各的心思。 大明建立的松潘城,自然卡在交通要道,并且附近有适合耕种的土地。虽然是夹杂在山中狭长的地带,却也是这一带难得的好地界了。 只是十几家土司,各怀心思,都不愿意让别人独占这一片好地。只能各自瓜分了。 所以这松潘城,就立即衰弱下来了。 对了,松潘城之中其实有一个大明朝廷的存在,只是不过一九品小吏,还有一些汉民在。再加上这一条路再乱,也是一条交通要道。 故而只能艰难存活。 而且大明如日中天,这些土司也晓的厉害。 但是似乎因为正统初年朝廷因为麓川之战,在松潘做出了退让,让他产生了一种感觉,那就是松潘这一带地方。 是他们做主。 固然留一个小吏,但是从来无视之。 更是在劫掠百姓,巧取豪夺。 甚至有人下山劫掠到成都附近。 这也是为什么四川要向北京报告松潘作乱的原因所在,如果他们安安分分的待在山中,四川本地官员,未必想要多事。 不过范广一路打过来,倒是节节胜利,但是不管是丘浚与范广,乃至从四川都司调过来的,统领四川兵马的许贵都不敢掉以轻心。 无他,这一条路太过艰险了一点。 这里的道理有多艰险,只需说几个地名就知道了。 邓艾灭蜀的阴平道,出口第一个县叫做江油就在附近,而乾隆打了十几年的大小金川,也在附近。 可见穷山恶水,地势险要之极。 第七十七章 松潘之会 第七十七章 松潘之会 一边高绝长空的雪山,如在云端的皑皑白雪,一面是深谷之中狭长的可以耕种的地带。 几乎每一处都高不可攀,几乎每一处都是险足以守。 这也是明军在宣德年间,大败的原因。 当地土司借助地利,直接绕到大军后方,选一险要之地,固守之。困一段时间,明军就兵困马乏,并且粮食断绝,只能成为待宰牛羊。 所以,在这一条大道之上,打败土司兵很容易的。 说起来土司兵都很厉害。 其实不然。 大明经制之兵衰落的结果。 土司兵虽然生活在穷山恶水之中,好勇斗狠,但是却不是经制之兵的对手。 在这条通过松潘狭长古道之上,明军还可以个个击破,但是要让明军翻山越岭,去除恶务尽,却是不可能的。 打到松潘城很容易,收复松潘城也很容易。 但问题是,如果明军想在这里长期驻军,就要承受住,十几家土司连续不断的骚扰。 这也是很多大臣都妥协的原因。 因为这地方就是鸡肋。 当然了,这也是茶税收入早就被侵吞殆尽,朝廷拿不到好处,自然不愿意在这里下功夫。 丘浚见此。决定召集各家土司在松潘城一会。 只是担心各家疑心朝廷,他将会盟的地点,定在松潘城外的一座山上。 这座山就在松潘山上。 松潘城就坐落在一处狭长的西北,东南走向的山谷之中,而这座山峰,距离松潘城非常近,站在山头,就可以将松潘城中情形一揽无余。 从这个山峰往东北方向,就是大雪山。 虽然在夏季,但是在山上,就有如秋后一般,让人不由的加了几件厚衣服。 丘浚仅仅带了几个随从,将明军大队人马都丢在山下,否则各土司是不敢过来的。 但是丘浚却显示的极有风度,那种镇定自若的态度,让这些土司本来带着几分傲气,但见丘浚如此 镇定。 一时间也泄了几分气。 当然了,他们这样对丘浚,也并不是因为丘浚本身,而是担心丘浚身后的大明王朝。 丘浚见人到齐了,坐在上首一块大石头上,说道:“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就开始吧。”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丘浚乃是广东人,他说话是有些口音的。如果这些松潘土司说四川官话,双方大概还是可以沟通的。 但是他们却说的当地土话。 只能通过通译来交流。 却见当头一个大汉厉声责问一番。身边的通译结结巴巴的说道:“阿用土司说道,大人来此不怕来死吗?” 丘浚也知道。这个土司所言,决计不是这样客气,也不深究,说道:“不是本官不怕死,而是我估计你们不敢杀本官。” 经过通译传话之后,十三名土司之中一个猛地起身,手按在刀上。丘浚身边两三个侍卫见状,纷纷拔刀,护卫在丘浚身前。 只是比起十三个土司,每一个人都带了百十来人,总共黑压压一两千人相比,却是势单力薄之极。 不用通译,丘浚也知道他们所说的是些什么。他笑道:“我知道,有朝廷经制军官死在你们手中,之后还招安了,却不知道大明有无数武官,但是每三年就有一个状元,不才,就是正统十九年状元。如果你杀了我,朝廷为了天下的脸面,决计不会姑息松潘之事。现在我已经说清楚了,你们谁敢杀我?” 有一个土司口中大叫,估计是什么状元不状元的。他上来就要动手,却被身边的人拦住了。 一个年长的土司有磕磕绊绊的官话,说道:“大人,真是曲星下凡?” 丘浚说道:“有皇上抬爱,方有金榜头名,曲星什么的,却是当不得。” 这个土司乃是阿思土司,也是这一代比较有权威的土司,他见多识广。自然知道状元是什么意思。 他们在深山之中,固然不怕大明,但是也不想与大明接下不死不休之仇。 而且就是与大明作对的想法,也不是每一个人都有的。 比较,朝廷放弃了松潘卫,但是如此一来,对松潘十三土司真的好吗? 松潘这一带,十三土司,总共人丁加起来,也不过是数万人口而已,真正能上阵打仗的,也不过一万出头。 其实很多松潘土司不想与朝廷闹事,当初就是官逼民反,而后明军杀戮太重,逼得他们不得不与明军拼命。 后来明军妥协。 有些老成人来说,觉得这个估计是最好的结果,但是对于一些生瓜蛋来说,他们只觉得汉人不过如此,反而变本加厉,甚至下山劫掠。 对于这个种举动,对很多土司来说,他们也不是太赞成的。 别的不说,当初松潘卫在的时候,多有汉人客商出没。他们还能借此通商,生活也好一点,将山中的一些皮毛下去发卖。 但是而今这一闹,不是那些大背景,他们得罪不起的商队,都不走这一条路了。 而这些大商贾身后大背景,能给这些土司好脸色吗? 虽然大明对付不了他们,不代表那些有大背景的人对付不了他们。 要知道大明要的是长治久安,要的是安定,所以朝廷在剿灭不了他们的时候,反而不会做的太绝。 但是那些大有背景的人却不一样了。 真要伤了他们的人,凡是从松潘出山的人,估计是一个也活不了。 这些人也给不了松潘各土司什么好处。 松潘各土司也不敢多要。 算起来,从宣德年间到现在,与朝廷打了和,和了打,反而不如当初的生活质量,甚至有些土司下山劫掠,也未必不是逼得。 而今已经够艰难了,再杀一个状元,真真是不要命了。 老土司可是晓得轻重的。 将人拦住之后,用磕磕绊绊的官话说道:“状元老爷,来我们这穷乡敝土有何贵干?” 丘浚说道:“我此来,就是为了松潘安堵而来,前些年朝廷失治。军纪溃散,暴虐下民,但是朝廷,已经明正典刑了。尔等自以为居于险地,就以为朝廷大军无用吗?我今日也带兵而来了,如果觉得大明刀不利,我这就请范将军,与诸位一会儿,对了前番消息,瓦刺数十万大军,一败于兴凯湖,二败于肇州,而今损兵折将,逃回漠北了,当今武功之盛,不下于太宗朝,而等是想让大军进山围剿吗?” 老土司说道:“小老儿自然不敢抗拒朝廷,只是我等与官家积怨以深。我们都担心” 丘浚说道:“担心朝廷秋后算账?不用担心,我代陛下而来,自然不会出尔反尔。” 只是丘浚这一句话,并没有引起什么符合,反而有几个土司听了通译的转述后,冷笑一声而已。 果然在松潘这里,大明政府的信用已经近乎负数了。 无他,陈怀这位老将已经不在人间了,但是他留下烂摊子还在,陈怀当时平定松潘之乱的时候,可以什么手段都用过,狠狠将松潘土司斩了一遍头颅,双方都接下血海深仇。 不过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而今时间长了,这仇恨也淡了,毕竟生存才是最重要的。 但是并不代表松潘土司会无条件的相信官府的话。 吃过一次亏的人,自然不会轻易上当。 丘浚也明白这一点,他就来真格的,说道:“松潘从来是与西番的交通要地,茶马交易当初也很是繁忙的。而今情况如何?” “大家也都知道吧,说实话,朝廷不缺少松潘这一条商路,但是你们真不在乎有没有从这道商道过吗?”  第七十八章 雪山 第七十八章 雪山 老土司看了一下身边的人,说道:“朝廷到底有什么章程?” 丘浚说道:“朝廷也没有什么其他意思,无非是重建松潘卫,令得力将领镇守,尔等不的骚扰商道,不过,却允许你们参与进去,就在松潘卫中,为你们一家建一座衙门,你们可以让他们的人进驻,与往来客商交易,这也是两便之事。” 丘浚目光扫过所有土司,观察他们眉目之间的动静。 比起在华殿武英殿上的老油条们,从脸上是看不出一点情绪的,而这些土司却不一样了。 这些土司虽然竭力掩饰,但是依旧让丘浚看出来很多。 有一些喜上眉梢,这些人大多都是小土司。 正如大明与瓦刺被兵,真正遭殃的却是女真蒙古各部,他们冲锋在前做炮灰,撤退在后当弃子,有什么好处,也是最后才轮到他们的。 在松潘也是如此。 这些小土司们,最小的甚至可以看做一个村长而已,他们才没有心思与朝廷抗衡的,如果能回到永乐年间的局面就再好不过了。 毕竟土司之间,未必没有征伐,但是如果朝廷有权威,大土司也不敢轻易侵吞小土司了。 而几个大土司,却脸上不动声色。 也就是说他们对这个条件不满意。 他们倒不是不想与朝廷恢复正常化,而是觉得朝廷开出的价码不够。 还有几个却是满脸怒容,看样子是完全不在乎什么,他们大概是从劫掠之中得了不少好处。 不愿意收手。 丘浚看了,与他之前估计的人差不多。 丘浚说道:“诸位有所不知,朝廷欲大开茶马市,我已经与四川巡抚说好了,松潘这一条路并非不能修一修的。” “只是如此山中多匪徒,朝廷修之何用?” “至于诸位的担心,我在这里可以承诺,朝廷所派遣的总兵官所管辖的,就是这一条路,除此之外,山中之事,由各位主之。而且朝廷严查茶引,凡是见到山中小路商贾,都可以抓拿到松潘城中,朝廷自有奖励。唯独这一条路上,你们不能动。” 丘浚这一句话,其实做出了很大的让步。 其中甚至暗示了,即便是汉人在山中出了事情,他也不过问。 这些土司看来自己只有好处,没有什么限制。此事可以先答应下来。至于将来办不办,就是另外一套说辞了。 他们商议一番,大体是答应下来。虽然有好几个土司大不满意,但是却扭转不了大事。 丘浚说道:“如此大事岂能轻忽,今日暂且到此,十日之后,乃是黄道吉日。我等再来这里对天盟誓。” 这些土司听了也没有说什么。 其实土司对天地鬼神要比汉人敬重多了。自然觉得仪式越隆重越好。 丘浚回到了松潘城中,立即将范广叫了过来,说道:“范将军,今日有一件事情,要你去办。” 范广说道:“大人请讲。” 丘浚说道:“番人畏威不怀德,今日我如此让步,这些番人就不知道好歹了,会轻朝廷之政,所以,我要一物。你去给我取来。” 范广说道:“大人,是何物?” 丘浚说道:“骨鹿寨土司仅仅派了自己儿子过来,自己并没有来,而且看他这个儿子,就知道他没有与朝廷和睦之心,而且我查往年旧档,这个骨鹿寨恶行累累,不可不除,我要你将骨鹿土司的人头。而且是三天之内要。” 范广说道:“这,大人有些太急了,而且我等不熟悉地形,恐怕去了骨鹿寨,会被各土司知道。” 丘浚说道:“有一条路,直通骨鹿寨,只是看你有没有勇气了。” 范广说道:“大人,末将别的没有,就是浑身是胆。” 丘浚说道:“好,我查过舆图,也问过庶老,从松潘卫去骨鹿寨,有一条最近的道路,那就是翻过雪山。而一条路人迹罕至,只要你趁着夜色挑选勇士,不会有人发现的。” 范广一时间觉得头皮发麻。 翻越雪山,范广不去试,就知道是极其难以完成的任务。 说实话,一个土司的村落,能有多少人?有四五千人就已经不错了。 范广挑选千余人,攻破一个村寨一点问题都没有。 问题是,道路难行之极。 只是此刻却不容他说话,毕竟这是军令,范广说道:“末将遵命。” “好,”丘浚说道:“有范将军在,我就可以安枕无忧了。” 丘浚并不是临时起意的,而是筹划良久了。 其实丘浚应该先与松潘各部打上一仗,让他们都服气了,再行怀柔之策。 只是丘浚时间很紧,毕竟这一条路,到了冬季就大雪封山了,不能通行了。而朝廷派丘浚来这里,并不是要他治理松潘的,而是要打通情理商道。 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他是从朱祁镇身边出来,岂能不知道大明的财政困难。 尽快让茶税交上去,这是丘浚要做的事情,他只能速战速决。 所以他才挑选出这样一个军事行动。 用意就是告诉各土司,你们的山寨再艰险,能比得上雪山,大明天兵,即便是雪山之上,也能来去自如。 有此能力不用,不过是朝廷怀柔天下而已。 而且丘浚也暗地里看过京营操练,在他看来,已经是少见的精锐了。只是丘浚还是少估计了段时间翻越雪山的难度。 虽然在夏季,是一个容易翻越雪山的季节。 范广接令之后,立即从全军之中挑选出千余精锐士卒,都带了长索,铁钩,什么火器都不带了,每一个带了单刀,或者背上弓箭而已。 深夜出发,一路向上,到了天光大亮的时候,他们脚下踩的的已经不是干燥的土地,而是雪地了。 此刻有很多将士都觉得呼吸困难,就好像是背了极重的东西,喘不过气来。连范广也有这样的感觉。 只是范广身体好,这种感觉并不深而已。 范广不得不让士卒再次轻装,将弓箭箭矢都放下来,浑身只有一身棉衣,还有一柄单刀,再有就是绳索了。 不过,总体来说,这一座雪山坡度不低,却并非多难以攀爬。 当绳索卡在山口之上,大明士卒手抓着一道道的绳索,远远的看去,就好像是雪山之上有一道黑线一般。 可惜范广遇见了高原反应。 如果在平地上,凭借京营训练,他们身体素质相当好,这样爬山,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是此刻,很多士卒,只觉得好像被抽了筋骨一般,根本使不出力气来。 一连有十来个士卒跌入山下,顺着皑皑白雪,不知道跌到了什么地方去了。 范广不得不将状态实在不好的士卒,分批留在后面。 因为这一次任务的时间非常有限。 范广不能等他适应。 就这样,在范广翻过雪山之后,身边只有七百人上下,雪山之中留下两个营地,还有十几条性命。 下面的路都好走多了。 当他们下了雪线,就遥遥的看见了骨鹿寨。 骨鹿寨是一个典型的山寨,经过骨鹿土司好几代的经营,外面借助山势本来不高石制寨墙,从外面看来,有一种关山千里如铁的感觉。 这个骨鹿寨人口并不多,看上去不到一千户上下。 虽然这山寨看上去铁壁坚城,但是他们万万想不到明军会突兀而来。如果绕过雪山,从这里到松潘城要好几天的路程。 就范广本人来说,他更喜欢打仗,而不是爬山,尤其是雪山。 范广下令道:“各部吃干粮,吃了干粮之后,就该动手了。”  第七十九章 歃血为盟 第七十九章 歃血为盟 太阳从东边一点点向最高处爬升。 还是当初那一座山峰。此刻上面张灯结彩,摆上了供桌,丘浚一身官服。坐在太师椅上。四川游击许贵护卫在身侧,身边也有三个百户护卫。虽然有三百多人护持,但是比起其他土司待来的士卒,还不到十分之一。 丘浚也明白,他在松潘城之中的小动作,也未必能瞒得过所有的人。 但是松潘土司毕竟不是一个整体。 他们也不可能消息完全互通。 他们担心在这个仪式上闹出什么事情来,自然要多带一些人而已。 不过,时间有一点紧,仅仅十日,也带不了多少人来。 只是丘浚一直等得东西没有来。 他暗暗想道:“难道出了什么意外?或者是时间太紧了?”不过他细细推敲一番,觉得不应该是出了什么事情。 毕竟京营精锐,对付松潘这一点土司兵,都有牛刀杀鸡之感,不应该会阴沟翻船。 可能就是时间太紧了。 不过,丘浚还是有备案的。只是备案毕竟没有原计划好。 就在这个时候,有一个风尘仆仆的过来,将一个匣子,双手捧给了丘浚,丘浚拿过来一看,脸色轻笑,说道:“好,范将军何在?” “小的来的时候,将军正在骨鹿寨修整。”这个信使说道。 丘浚说道:“好,赏银十两,你下去休息吧。” 十两赏银已经是这个士兵近乎一年的饷银了。 “吉时已到。”一个人高声大喊道。 丘浚也出列,与这些土司站在一起,就在供桌之前。正欲宣读誓词。丘浚说道:“慢,如此大事,仅仅有三牲祭祀,未免有些怠慢了。” 众土司不解道:“大人的意思是?” 这些土司在边荒之地,又靠近藏区,很多人都是藏族人,他们对于人殉,人祭之类的事情从来没有什么感觉。 但是他们记得大明官员不喜欢听这个,今天这个难道不一样吗? 丘浚说道:“我带了一物,正好祭祀鬼神。”随即丘浚一挥手,立即将刚刚那个匣子拿了上来,打开,将一颗人头放在供桌之上。 “爹”一个人大叫说道。 正是骨鹿寨的少寨主。他拔刀就欲上前,却被其他土司拉住了。 但是即便如此,这里也是剑拔弩张。三百士卒在丘浚身前列阵,而其余土司士卒,也都纷纷准备动手。 “大人,你这是何意?”当初那个老土司问道。 丘浚说道:“祭祀鬼神,自然要上好的祭品,我记得我召集的时候,说是各地土司到,而这个人是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与诸位并列,有辱于我,就是有辱于朝廷,我的脸面不要紧,但是朝廷的脸面却是不可丢的。” “故而借他人头一用,并且从今之后,松潘土司只有十二家了。骨鹿土司除名。” “大人之前可没有说这个话。”老兵土司说道。 丘浚说道:“对朝廷恭敬之心,乃是一切谈判的前提,有人搞错了,本官自然要纠正一二,而且朝廷的恩惠,也不是寻常人能得到的。” “你们要想清楚。” 老土司听了之后,说道:“我等明白了。”老土司转过头来,看着骨鹿寨少寨主,轻轻一挥手,立即有人上前,一刀捅了进去,这位少寨主也是一位勇士,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被他视为自己人给捅了。 他来不及反应,就倒地身亡。 一时间山上响起一阵厮杀之声。骨鹿寨带来的百余人,也被其他土司一并动手,给清理干净了。 不过一会儿功夫,骨鹿寨父子两人的人头,就被放在供桌之上了。 之所以这些土司如此快的翻脸。却是有几个原因。 第一个自然是土司之间间隙不浅,除非唇亡齿寒的局面,否则没有那个土司愿意为另外一个土司顶雷。 而骨鹿寨主的人头就在这里了。说明骨鹿土司就已经不存在了。 难道他们还要为一个死人,与大明动武不成。 其次,就是被丘浚给震慑住了。 丘浚都知道在这么段的时间之内,灭了骨鹿寨,必须翻过雪山才行。大明能翻过雪山,自然也是能攻到他们每一处山寨之前。 再有就是总体来说,丘浚的条件,对松潘土司还是比较宽松的。 对这些大土司来说,这样的条件也是他们难以拒绝的。 所以,这个时候舍弃骨鹿寨主也是必然了。 对丘浚来说,却是一个极大的利好局面。 朝廷能杀骨鹿寨主,自然也能对其他寨主开刀,而这几个大土司放弃了骨鹿寨主,自然也莫放弃了很多小土司。 想来这些小土司只要不是傻子,就知道与朝廷靠拢。 有这些人在,大明对松潘山区之中,也不是两眼一抹黑了。如此一来其他工作也就容易做了。 之后的祭祀并没有出什么幺蛾子。 祭祀过后,丘浚写了奏折,并请各位土司联名,上奏朝廷。内容自然是松潘平靖,还有请圣安。 并且丘浚也令各家出了二千多匹马匹作为贡马,送入京师。 松潘这里的土司本来就有贡马义务,不过已经断绝不知道多少年,才一下子有这么大的数目,这些土司有的一年一贡,有的两年一贡,每年松潘地区能有几百匹贡马就不错了。 解决了松潘土司的问题。这一条商路就算是打通了。 但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比如,设立关卡,已经过所,验所。这一系列机构都是要配合茶引制度。 凡是要贩卖茶叶,都必须卖茶引,也就预先交茶税,然后带着茶引与茶叶运输,在路上官府有权力检查。 如果没有茶引,就是私茶。 贩卖私茶的罪名,与贩卖私盐等同。 当然实际执行之中,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况。却是另外的事情。 而松潘这里,是丘浚清理四川茶务的最好一程。整顿好松潘之后,四川的茶叶就能源源不断的进入青海了。 丘浚又让许贵暂且担任松潘副总兵。至于松潘设不设总兵,却要京师决断,而今许贵也只是暂代。 在丘浚看来,许贵带的四川兵,比京营差了不知道多少,但是最少还像个样子,否则四川方面也不会派许贵出来丢人。 镇守松潘许贵还是能做得到的。 这一切都结束之后,丘浚禀报于谦。 于谦立即下令,让丘浚带着范广所部,立即北上,与于谦一起,巡视西宁。 毕竟茶马贸易,从来不是大明一方面的问题。而是两方面的问题。 丘浚做事的时候,于谦也没有闲着。而且今年西北大旱,于谦整理各地茶叶走私之余,还巡视了各地水利工程,以及马政等等的。 所以,于谦比丘浚更忙。 当明军前线的大好消息传来,于谦立即感到这是一个机会,借朝廷大胜瓦刺的余威,震慑西番这些地头蛇。重新清理商道。 而对于这些地头蛇,不可能空口白牙的去谈,自然要带兵震慑,故而于谦一直在等范广部回来。 于谦也觉得京营的实力,远胜于其他各路边军。 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贵了。 五千士卒每年最少五六万两银子才能维持,要知道西北各镇,很多一年的拨款都没有五万两。 虽然说他们有屯田,但是卫所的屯田,这念头是什么鸟样,谁不知道? 所以说,京营的战斗力,其实都是用银子砸出来的。 而今这一部归为于谦管辖,要从陕西走账,西北本身就是穷地方,这么大的开支,令于谦头疼之极。 他这才理解朱祁镇为什么要命一般要钱。  第八十章 西宁 第八十章西宁 正统二十年秋。 于谦一行过万士卒,从兰州逶迤而行,向西宁而来。 从兰州到西宁,并不是太远的。 只是于谦在来之前,却准备了很多很多。 丘浚很得皇帝的重视,甚至官场传言,今日之丘浚就是明日之刘定之。再加上丘浚又担任的御史,虽然品阶低,但是不管是四川与陕西都没有敢小看他。 更不要说,他还平了松潘之乱。 诚然,丘浚在平定松潘之乱的功劳,是有一些水分的。但是至少说明丘浚还是相当有能力的。 故此,于谦也起了栽培之心。 于谦对自己的政治前途,也是有预料的,估计一辈子也难以如内阁了。如此一来,于谦心中的功名之心倒是淡了许多。 功名之心淡薄了,反而生起了好为人师之心。 这几日,于谦将大部分关于西宁的资料档给丘浚看。 这一次在晃晃悠悠的马车之上,于谦半是闲谈,半是考教的问道:“你觉得西宁怎么样?” 丘浚不敢不重视眼前这位重臣,他是天下人公认的,虽然不在内阁,却是权力圣宠不在首辅之下的大臣。 是政坛上的大佬。 丘浚自然持弟子礼,可谓毕恭毕敬之极,听于谦这样问。沉吟一会儿,说道:“西宁乃边陲重地,镇湟中,扼番羌,古来征战之地,汉唐宋用兵之所,本朝军兴,太祖设西宁卫以锁西番,和睦诸番,以宁青海。” “西宁一卫,军五千余,百姓一万余口,下辖十三族,并有西海,西海之地,水草丰盛,诚天赐朝廷之养马地,今年朝廷用武于北,尤缺马匹,如果能得青海之地牧马,则能解君父之忧,家国之困。” 于谦点点头,说道:“还有吗?” 这一点不错。 青海骢乃是天下有名的马,青海之地,也是一等一的养马地。只是于谦深刻的了解西北马政之后,不得不承认,大明是缺养马之地吗? 不是。 西北,宁夏,甘肃,陕西,或许养马成本没有草原那么低,但是如果说西北不能养马,那就是天大的笑话。 这里面的原因很是复杂。 在青海建立马场,未必是一个好办法,但是现在看来并不是当务之急。 丘浚沉吟一会儿,说道:“湟中之地,本就利于耕种,汉唐之际,就多有屯耕,及至本朝,太祖太宗以屯田为要务。西宁之地,在太祖末年,就已经能自给自足了。并且能转运粮食以济西北。” “只是到了正统年间,卫所败坏,西宁卫产粮才日益稀少。如果能整顿西宁卫,令起尽复旧观,定能让西北百姓得一分休息。” 于谦心中叹息一声,暗道:“勇气可嘉。” 只是西宁产粮可以自给自足,并能供应外部,但是卫所制度全盛的时候,那一个屯田的地方,不能够自给自足? 大部分卫所都能够的。 湟中能够产粮食,难道西北其他地方就不产粮食了。 于谦到了西北才知道,诚然西北残破干旱,因为水源,天时等原因,很多地方一亩地才收一石多。 与北方平均亩产二石多,与南方平均亩产三石多,已经江南有些土地亩产,三五石,乃是七八石之多,根本不能相比。 这是自然环境限制。 但于谦深入民间调查,才发现另外一个事实。 粮食产量本来就是少是一回事,西北卫所特别多,西北的粮食生产很大一部分都在卫所体系之中,而今卫所制度早就不如当初了。 并非当初的土地不产粮食了。 而是当初的土地产出的粮食,不在才朝廷手中。 甚至于谦最大感觉是,西北四王迁入北京,让陕西财政大大松了一口气,因为朱祁镇将四王的田产,转给陕西布政使。 这才让这一两年过的有一点点宽松。 所以,西宁卫所的问题,乃是西北地区的普遍问题,不过是因为西宁孤悬于贺兰山之南,实实在在的是天高皇帝远。内部又是土流杂居,表现出来的特别严重。 丘浚见于谦还不满意,说道:“下官以为到西宁卫之后,要特别注意喇嘛教。” “西宁土人,笃信喇嘛教,这也是朝廷多次册封喇嘛的原因,入乡随俗,喇嘛虽非正教,但是能导人向善,秉承忠君爱国之意,下官觉得,也是要多加笼络才是。” 说实话丘浚作为读书人的本能,对这些喇嘛教很看不管。 这里的喇嘛根本没有什么六根清净什么的,甚至还有什么欢喜禅,简直是难登大雅之堂。毕竟这还不是明后期,能堂而皇之的谈论房中术的时代。 但是丘浚个人怎么想,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喇嘛对朝廷的作用。 正统年间,朝廷编印的大藏经正统道藏,这些事情都是杨士奇推行的,朱祁镇批准的,就是用来笼络喇嘛,和尚,还有道士。 特别是喇嘛。 朱祁镇登基之后,一般不喜欢建寺庙,唯独喇嘛教,朱祁镇不仅仅在北京建,对西宁方面报上去的,也统统批准,并且要地方财政支持。 朱祁镇自然不是傻子。而是看到了喇嘛在帮助朝廷治理西宁,乃至西藏的效果。这才特别隆重的对待。 于谦说道:“不错。你是做了功课的,但是这一次茶马会市,你觉得要注意什么?” 于谦一行过万人,为什么这么多?就是汇集了不少茶叶商人。 甚至于谦身后的茶叶商人还不是全部,从其他道路,如同松潘,也有到西宁的。 这一次于谦估计到西宁茶叶在千万斤左右。 似乎也是因为官方这一次理顺茶马贸易的道路,而爆发增长。 在大明内部卖茶叶,其实只能赚一个辛苦钱,唯独贩卖到青海才有大价钱。这一次朝廷酝酿一年的行为,让很多人看到了机会,甚至这些茶商之中,还有从江南来的。 按照这个时代的交通,估计他跑这一趟,一年都下不来。 丘浚说道:“按理来说,应该没有什么?各地私茶已经查处过了,封堵的七七八八的,大人在各处设立了巡检司,又不对商人做限制,不管哪里的商人都能报引。” “想来不会有多少人私茶。” 于谦听了,心中暗道:“如果丘浚的见识仅仅到了这一层,今后的前程也就到六部尚书为止了。” 丘浚似乎看出于谦所想的了,微微靠前一点,说道:“还有一些事情,下官人微言轻,却不是下官能说的,下官不敢妄言。” 于谦眼睛之中精光闪过,说道:“让你说你就说吧。” 丘浚说道:“是,下官以为最大的问题就在西宁城内,毕竟大人不可能常驻西宁,即便是我这个御史,在这里也未必能说的上话。” “所以,大人想做事,就要先打扫干净房间。” 于谦微微摇头,说道:“你将他们当成什么了?” 丘浚说道:“与大人相比,他们自然什么也不是。不过是区区一会宁伯而已,如果前会宁伯还在,也不敢在大人面前放肆,而今不过是区区旁支而已,又算得了什么啊?” 于谦说道:“你倒是看出了几分,但是西宁李家可不仅仅是会宁伯。可是西宁第一望族,要在西宁做事,可是不能少了李家。” 丘浚说道:“大人不是有了准备?否则也不会带范广所部来。” 于谦这才知道,丘浚早就知道这一次西宁之行的关节之处,不错,就是走私茶马最为受益的就是西宁最大的地头蛇,会宁伯李家。 第八十一章 会宁伯李家 第八十一章会宁伯李家 会宁伯李家在京师只能算是二流勋贵,但是放在西宁却是大名鼎鼎的。乃是西宁卫出身最大官员了。 前说过,勋贵乃是卫所制度顶层建筑。 大明三百多个卫所,只有极少数卫所是没有靠山的,大部分卫所都是京城某一个勋贵的自留地。 或是当年祖上设立的卫所,或是某勋贵乃是某卫所出身,或者家族子弟在某地任过职。等等等。 比如石亨,虽然是新得的国公,但是他在海西就有某些特殊利益。 正即便是朱祁镇改革京营,这种联系也是没有完全斩断的,想想就知道,武学的学生大部分都是卫所世袭军官出身,朱祁镇也不能改变的。 只是朱祁镇重整京营之后,各家勋贵对卫所与京营的权重有些改变。更多正统勋贵更在乎在国家军事上的话语权,而并非荣华富贵。 而有些没有赶上的勋贵,还如同之前一样。 会宁伯李家就是其中之一。 会宁伯李家自称乃是五代李克用之后。先在西夏,后迁徙西域。而真正在大明发迹,却是李南哥,在元明之交,举西宁降明。洪武年间官至西宁卫指挥佥事。 其子李英更是李家崛起的重要人物。 他屡次与西番作战,立下不少战功,最出名的一战,就是西域杀朝廷贡使,李英出昆仑山数百里,追杀殆尽,就是以此功为会宁伯。 只是李英功劳不小,但是李英本身就不是什么干净的人。 在洪熙年间,就有御史告发李英违法乱纪。但是仁宗皇帝宽恕李英不与追究,只是将这个御史调离西宁了事。 仁宗皇帝未必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是这种久镇一方的将领,还是慎重为好。 宣宗登基之后,掉李英带西宁卫班军入京营,跟随宣宗出塞,倒也有些战功,但是很快东窗事发。 特别是李英插手,西宁指挥使祁震家事,想扶持自己的侄子成为指挥使,这一件事情,西宁祁家与李家反目成仇。 爆出了李家不少黑料。故而李英下狱。 只是毕竟是功臣,最后还是被放了出来,正统二年病死。其子继承爵位之事,一直拖着。朱祁镇亲政之后,为了拉拢勋贵,在很多地方放松了,李英之子,李咏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袭职的,而今的李咏就在京营之中任职。 当然了,这会宁伯李咏在京营之中,也是一个排不上号的人物,范广地位未必在李咏之下。但是大明勋贵看上去不少,但是真正分散在各地,却不是每一个卫所都能出一个的。 仗着有会宁伯在京师,李家就是西宁众多家族的第一。 当然了,李家之所以有如此大的声势,并非仅仅因为会宁伯。 毕竟会宁伯虽然尊贵,但是也调离到京师了,只能作为靠山,如果事事依靠,那也是远水抵不上近渴。 西宁李家之所以这样兴旺,让于谦侧目,就是西宁李家本身的实力就足够雄厚。 因为西宁李家不仅仅在卫所任职,还是土官。 西宁李家,祁家,陈家,都是西宁土司,各自有各自的土地。而当初李英下狱的重要罪名之一,就是李家侵吞民户七百余户。 李家将朝廷的百姓纳入自己的管辖范围之内。 而七百余户是什么概念。在明代平均一户有四五人。七百户也就是三千多人?而之前官府档案之中,西宁百姓总共才一万五千多口。 也就是李家侵吞了近五分之一。 而且这仅仅是侵吞,还不算李家原来的拥有的人丁。 这也是为什么仁宗皇帝优抚李家的原因,因为在西宁这个地方,李家的人丁未必比西宁卫的人马少。 而李家还在西宁卫中任职。更加自己的影响力渗透进西宁卫之中。 近乎割据的局面了。 朝廷未必对付不了他们。但是实在是鞭长莫及一些。 所以即便不看会宁伯的面子,西宁李家也称得上地方豪强。 甚至不用调查,茶马走私贸易如果能绕得过西宁李家,才是咄咄怪事。西宁李家也是松潘各部惹不起的大人物之一。 西宁李家而今主事者,乃是李家二房李,乃是会宁伯李英的侄子。坐镇西宁倒也是有些战功的。 不过于谦细细探查,李的战功也是多借助李家的实力而已。李的实力用多少能力,倒是未必。只是李在政治上足够敏锐。 似乎与现任会宁伯李咏沟通过。当于谦一上任,他就过来通秉内情,将茶马贸易的内幕一古脑捅给于谦。 以求代罪立功。 于谦之所以能够这么顺利的将走私路线一一封锁起来,其中未必没有李家的帮助。 这却是丘浚所部知道的。 可惜,即便这样于谦也不能放过李家。 倒不是于谦小气,翻脸不认人。而是于谦太明白了。如果朝廷在西宁卫没有足够的话语权,那么茶马贸易而今整顿过后,不过两三年,就会变成原来的样子。 之所以茶马贸易荒废。其实与大明太祖对西宁湟一代才用土流杂用,而统治手段也是以卫所为主。 在卫所制度崩溃,各级卫所官员侵吞屯田,卫所几乎成为了世袭军官世袭罔顾的家业田产,政府的权威荡然无存。 这样的情况之下,奢求茶马贸易的正常进行,岂不是缘木求鱼? 所以于谦觉得保证茶马贸易,就必须整顿西宁等卫所。 改土归流,这个时候并不合时宜。毕竟大明大敌在北,在青海这里闹出事情来,反而会分散朝廷的注意力。 但是整顿卫所,却是大明自己的事情了。 如果实在不行,就重新将西宁卫变成西宁州,设立流官管理,恢复最基本的行政秩序,甚至于谦想今后巡视茶马的御史,常驻西宁,形成常态,才能将茶马贸易控制在一点规模。 并不是不会有人偷税漏税走私贸易了。 而是朝廷在这里看着,他们即便是偷税漏税,也必须给皇帝那边一点面子吧。这才能保证茶马贸易中朝廷能获得一定比例的收入。 否则即便茶法改的再好。也不过是无根之木而已。 历史上弘治年间名臣杨一清也改革过茶马贸易,但是结果不过两三年之间,人亡政息,其原因何在? 是茶法有什么弊端? 但是茶法经过唐,宋,元三代改良,实行引税制,即便上已经是比较完善了,或许有缺陷,但还没有让整个制度推行不下去的缺陷。 就是河湟一带的行政权力,早就被当地土司土豪给瓜分殆尽了。朝廷向从里面分一杯羹,要问他们愿不愿了。 即便有名臣在位,一阵强力推行过后。不过数年就会反弹。 于谦正是看见了这一点,故而即便是李家已经提前投诚服软,甚至可以交出大半茶马贸易的渠道,但是于谦依旧不能能放过李家。 这是政治立场的问题,倒不是于谦对李家有什么态度。 不过,就看李家能不能识趣到底了。 如果他们真能识趣到底,于谦也能给李家一些好处,让李家回京师发展,并在皇帝面前说好话,让会宁伯这个爵位能够长久一点,甚至李家一门双爵,也未必不可能。 但是如果不识趣。 于谦也只能用雷霆手段了。 不将西宁最大的地头蛇,也是侵吞卫所最多的李家给收拾了,于谦下面的手段,就无从谈起了。 时势使然,政治就是如此,并不是于谦想顾及情面,就能顾及了。 李家现在还不知道于谦的打算,正在欢天喜地的准备迎接于谦。 第八十二章 西宁读书人 第八十二章西宁读书人 虽然大明很多城池都是洪武年间修建的,但是西宁卫城并不是。 西宁卫城乃是一座古城,汉代就有建城,隋唐时期为湟水县城。宋代荒废,在元代为西宁州城,明初也为州城,后来改西宁州为卫,也就是而今的西宁卫城。 周长八里,并不是太大。 但是此刻西宁卫中大大小小的官员都在外拱手而立。 西宁李家二房李,也是西宁卫指挥佥事,李氏土司的族长与西宁指挥使祁成。已经各地土司纷纷在西宁城东门等候。 西宁卫指挥使祁成与李微微拱手,两人皮笑肉不笑。 全西宁城的人都知道祁家与李家不对付。而祁成就是李英想要让自己侄子夺取的祁家嫡子。 有这一层渊源在,两方关系能好了才怪。 不过,在官职上祁家压过李家一头,但是在实力上李家胜过祁家一头。 祁家的威势仅仅在西宁卫这弹卵之地,外边的人未必知道西宁祁家,但是李家的伯爵,在大半个中国都能吃得开。 这也是朝廷故意营造的一种制衡。 内阁也不会让下面一家独大的。 于是西宁卫内部基本情况,就是这样两强争雄,但是本质上来说,李家势力在祁家之上,不过是碍于朝廷体制,不敢做的过分而已。 否则祁家早就不在了。 等于谦到了。 对这样的官场接迎,于谦很熟悉。不过,还真想让于谦发现一些出乎意料的人。 于谦指着眼前的人说道:“他是?” 李说道:“此乃西宁儒生之首,也是西宁书院的祭酒张。” 张长揖到底说道:“学生见过大人。” 于谦看向张,他看得出来,张质彬彬,衣服上还有补丁,但是神色很好,筋骨不错,在于谦看来,在西宁这个地方,见到这样的人,有些稀奇。 西宁虽然不能说蛮荒之地,但是总体来说,也是不通什么人的地方,读书人很少。能有一个就不错。 于谦伸手扶起,说道:“你是何出身?” 张说道:“学生惭愧,监生出身。曾为山西太原吏目,家母意老,归家奉养,教授子弟。” 如果在其他地方,张万万不会入于谦的眼,这个不是科举正途出身,不过当了一任吏目。 吏目是什么官? 还真不好说,类似于办公室主任,不同地方的办公室主任品级自然不一样,即便如此吏目最多不过从八品,最低是从九品,甚至是不入流。 于谦无疑歧视,但是几乎能站在于谦面前的人,最少有一个秀才前程。 不过,于谦看到张,心中却感到一个计划。说道:“张朋友,本官也是第一次来西宁,可否为本官向导。” 张自然是大喜过望,说道:“故所愿也,不敢请尔。” 于谦就让张为向导安排这一行人。 张还是有些才能的,将大队人马都安排好了,当然了,大军在城外扎营,于谦带着几百亲卫入城休息,并占了西宁卫指挥使衙门。 于谦告诉众人,原来疲惫,有事平日在议不迟。却将张留下来,促膝而谈。 张受宠若惊,坐在于谦面前,如坐针毡。根本不能有片刻安稳。于谦也看出他的紧张,于是先询问了一些,无关要紧的事情。随即将事情转到圣贤之道上。几句话下来,张的心情也慢慢平复了。 于谦问道:“朋友久在西宁,却不知道西宁有进士前辈吗?” 朋友,前辈,这些话其实并不是现代的意思,而是科举化下的术语,朋友就科名的士大夫对没有功名的人来称呼,而前辈也是指科名在前的士大夫。 张说道:“惭愧,西宁荒凉,有史以来没有一个进士。” 于谦对此并不没有多奇怪。在他看来,这也是大明对西宁这一带失去控制的原因之一。 虽然士大夫坐大,固然有这样那样的问题的,但是如果当地这些土官,豪强坐大,他的威胁要比士大夫坐大更加严重。 于谦之所以对张另眼相见,就是因为张代表了西宁士绅。 虽然这一股势力而今还很渺小。但是如果这一股势力壮大之后,也是会让西宁对北京产生更多的向心力。 不管怎么诟病官集团,但是有一点却不能否定的。 那就是官集团是大明的根基,也是最维护大明的势力之一。 于谦问道:“你觉得是什么原因。” 张说道:“在下惭愧,虽然有心读书,但也算不得名师,没有名师自然也没有高徒,而西宁又是卫所,掌管西宁多为武夫。他们不懂读书之妙,连西宁卫学,也是永乐末才建的,一直一来师生都不多。” “实在是条件有限。” 于谦心中暗道:“看出来了。” 国子监监生在太祖太宗年间,还是校规严苛,出来的学生还是有几分真材实料的,但是问题是国子监建立的本意,却不是为了科举。 国子监监生在明初作为单独入仕的一条途径,国子监监生所学的都是一些实用的,能为朝廷办事的技能。 比如丈量土地,比如登记黄册,修缮水利,等等。明初很多大工程都是大批国子监监生参与进去的。 而今国子监出仕道路渐渐不行,也没有人认真学习了。 张虽然气度上有些读书人的样子,但是真才实学有几分?于谦并不抱大希望,虽然于谦是科名再后,但也是从杭州这样的死亡学区之中考出来的,而西北总体来说,比江南科举简单太多了。 张都考不上,可见这种整体性的化断层,也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的问题。 张叹息一声,继续说道:“也不全是这个原因,在西宁多蛮夷,回回多读教经,不愿意堵圣贤书,而藏人佞佛,下官也是没有办法的。” 西宁本就是一个多民族杂居的地方,乃是儒家影响力的边陲的地带。藏传佛教,还有回回教都是比较兴旺的。 而且西宁也没有出几进士,甚至连秀才举人都不多,否则也不会让张这监生出身,担任西宁卫学祭酒。 大家都对考进士能升官发财,改换门庭表示怀疑。自然也就不会努力下功夫。没有投入,自然也没有产出了。 西宁卫学也是惨淡经营。 于谦说道:“我有一件事情,却需要你去办,只有能成,对西宁儒学大有好处。” 张说道:“大人请讲,在下洗耳恭听。” 于谦说道:“我准备在西宁设州。” 张微微一惊,说道:“可是撤销西宁卫吗?” 于谦说道:“不,卫州同城。不管西宁卫所管辖的民户却要到洲里来。” 这就是于谦的第一步计划。 于谦作为大明高层,对最近的政治局势也是很了解的。 虽然朱祁镇没有大鸣大放,宣之于口,但是该知道也都知道,朝廷对很多地方的卫所将会撤销或者改易。 但是西宁毕竟与别的地方不一样,地处边陲,卫所制度虽然有缺陷,但是还是要保留的。 但是也要加强管理,也要建立起官统治,自然是州卫同城了,这样的情况,在其他省份其实也不是太少见的。 张自然是大喜过望,既然有了西宁州,自然有流官治理,这流官自然是读书人出身,对张来说,天然的自己人,如此西宁士绅的力量自然也会有很大的发展,西宁张家作为当地名门,自然也是受益最大了。 “在下代替正西宁百姓,谢大人恩泽。”张说道。 第八十三章 说客张文 第八十三章说客张 于谦说道:“而今却有一个难题。” 张心领神会,说道:“大人请讲,如果用得着我张某人,张某百死不辞。” 于谦淡淡的将事情原委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无他,于谦就是想起西宁李家举家上京。从此就是西宁李家就是北京人士,至于当地的田产自然不会动。甚至还保证对会宁伯加以照顾,等等。 于谦之所以让张做这个说客。 一来于谦不想将事情闹大,西宁李氏迁居北京之后,虽然还挂着土司的名头,但是只有放一个管家什么的,在这里处置,话语权自然是大大降低了。 李家既然识相,于谦也不想脏了自己的手。 而且通过中间人暗示,尚有讨价还价的筹码。但是如果于谦直接开口,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至于打草惊蛇。 就高看李家了。、 李家估计能有一两千家丁,再加上控制的西宁卫士卒,能拉起几千人马。决计是没有问题的。 但是于谦带了五千士卒来做什么?而且西宁卫其他各家会怎么做?别的不说,祁家可是巴不得李家与朝廷冲突的。 其次,于谦看中了张与李家之间的关系。 什么?你说张与李家没有关系? 那就扯淡了。西宁才多少人口,即便是西宁在册人口加上各土司的人口,顶多十几万,即便是明后期,地方士人说起也不过说西宁三十万人? 区区十几万人,张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岂能不与李家打交道。 而且于谦也知道,李家的权威要比祁家强多了,如果张与李家关系非常不好,张也未必会被李介绍给于谦。 他们的关系或许不是十分亲密,但是作为中间人,还是可以的。 张虽然不知道这后面有多大的内情,但是听于谦一说,就知道李家损失大了,且不说田产上的损失,单单说李家从西宁迁走,他们留下来的影响力,也会很快消散一空。 这样一来李家最少失去了对西宁卫的控制,只能靠自己的家丁了。甚至说主人常年不在,一些家仆如何能管理好领地。 时间长了,恐怕下面的人也起了别的心思。李家在京师能够得着吗? 内里外里的损失不可道计。 只是张偷眼看了一眼于谦,却见于谦笑容不变,但是他却心中一突,暗暗祈祷这一件大事能够平安度过吧。 张说道:“在下这就去。” 张匆匆离开指挥使衙门,也不敢回家,知道这一件事情,自然要万分保密,甚至他感觉身后就有人跟踪自己。 他决定这一件事情不完结,他就不回家了。 张见到了李,将这事情前因后果给李一说,李顿时大怒,说道:“无耻匹夫,我李家一让再让,他以为我家是软柿子吗?” 李见朝廷对茶马之事动了真格了,再加上北京会宁伯在京军之中,也要边缘化的趋势,毕竟李英虽然不算是靖难勋贵,但是与靖难勋贵联系密切。 所以李咏虽然没有被排挤,但也没有什么大好机会。当然了这也与李咏也没有什么突出的实力有关系。 这种情况下,李判断出来,不能与朝廷硬抗,忍痛断了每年四五万两银子的进项,将这一件事情,全部卖给了于谦。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却不想于谦恩将仇报。 一时间李又急又气,怒火中烧,但是片刻之后,又颓废的坐了下来。 无他,他已经发现于谦是做了完全的准备,根本不怕李造反,更不要说大明新败瓦刺,余威震慑天下,李不觉得他能抗衡朝廷大兵,甚至连城外的五千京营都打不过。 除非他愿意逃到西番,或者青藏去? 但是怎么可能? 李家在大明也算是顶层几百个家庭之一,荣华富贵享有不尽。但是西番,青藏都是一些什么地方?根本就是荒芜蛮荒之地。 即便在哪里称王称霸,又能有什么好处? 而且即便他想反,家中很多人也不会答应的。 无他,看看就知道了,大多数造反都是底层百姓活不下去了,真正出身富贵的哪里那么容易造反? 特别是这种完全看不见前途的造反。 谁去做? 即便是李也不愿意。 于谦的手段是让李家难以接受,但是总体上李家不过是失去了西宁。有会宁伯这个爵位在,谁也不敢小窥了李家。 但是在西宁当老大,怎么都比去京城给人当孙子强多了。 甚至李家在西宁的存在,也是给会宁伯一些支持的,别的不说,一旦西番有事,朝廷自然会想到会宁伯一脉。 而今这些好处都不会有。 至于财货上的损失,李根本没有多想。 毕竟李家几十年积累,可真是钟鸣鼎食之家,家底厚实的很,这种地方上的土皇帝,甚至比北京城一些国公还有钱。 如石亨这些新晋勋贵,家底都还薄得很,如何能与西宁李家这样的百年世家相比? 所以在李眼中钱从来不是问题。 “李兄。”张见李心思平定下来,说道:“我观于大人,也是一信人,他既然提了这个条件,就一定会做到,而且李兄如何不满意,还是可以谈的。” “只是有些念头万万不能有的。” 李苦笑道:“我知道。只是如此大事容我三思。” 张说道:“好,我就在你家住下了,你想好之后。再来找我。” 李让人送他下去安置,一个人紧皱眉头思索,忽然想起一个人来,心中暗道:“家中能与我商议的也只有她了。” 李立即来到后院之中,求见。不一会儿就有两个老婆子说道:“二爷请进。” 李进去,却见一个白发老妪坐在正位之上,他立即行礼说道:“孙儿见过祖母。” 这个人就是李南哥的续弦。而今已经九十多岁了,如果在寻常百姓家根本供应不起,但是李家毕竟不是寻常人家。 而且老夫人一辈子见识过太多大风大浪了。即便是会宁伯李英被弹劾下狱的时候,也是老夫人稳住大局,才让李英安全从诏狱之中出来。 而今老夫人早就不管事了。但是如此大事李也不禀报老夫人。 老夫人也知道这一件,这个孙儿是他养大的,早晚问安自然是有的,但是平日事务太忙,也就少来后院。 今日更听说三边总督来了。想来更忙才是,所以这个时候他来了,定然是有事情。 老夫人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李欲言又止。看了看身边的侍女仆役,老夫人会意,一摆手,这些人都下去了。 李这才上前,悄声将于谦的要求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老夫人听了,眼睛微微一沉,沉吟了片刻,说道:“你之前做的好。” 李说道:“祖母的意思是?” 老夫人说道:“我家在西宁富贵已极,但是终究不能抗拒朝廷大势,所以你壮士断腕,将茶马生意交出去,这一步走的好。” 李苦笑说道:“却没有想到于谦贪得无厌。而今该怎么办,孙儿已经不知道了。” 老夫人说道:“于谦此人的名声,我也听说过,从来不是横征暴敛之辈,所以,于谦之所以对我家,不是窥视我家财富,而是我家挡了他的道。” “而于谦代表着皇帝,挡了他的道,就是挡了皇帝的道,当今陛下可不是一个善茬啊。” 就如同土木堡传出阴谋论,猫儿庄之战也传出了很多阴谋论的说法。 第八十四章 李家的决定 第八十四章李家的决定 比如说猫儿庄之战,乃是皇帝要清除成国公一系,所以做了手脚,否则看看大明与瓦刺诸战,为什么唯独猫儿庄大败,而且败的极惨,而后皇帝就掌控了京营的权力。 所以你品,你细品。 在京师这些传言是没有市场的。 毕竟猫儿庄之战才过去几年,有太多的经历者了。当然知道猫儿庄之战后全局有多被动,皇帝即便是一个傻子,也不会为了政治目的做这样的事情。 但是越距离北京远的地方,这谣言就越有市场。 当然了,普通人也不敢传这谣言。 真正有消息知道这谣言的,都是大家族,比如李家就是。 李家未必相信,但决计不相信皇帝在掌控京营之中,是一朵一尘不染白莲花。所以对朱祁镇的手腕,虽然看不清楚,却是有几分惊惧的。 毕竟比起成国公家族,武进侯家族,等等在猫儿庄丧师的家族,要比李家厉害了不知道多少倍。 都在一场场风暴之中站不住脚,而且三杨当初多厉害,但是没有过几年,他们选中的继承人在云南当巡抚,这几年才调回来。 所以李一听到挡了皇帝的道了,心中不甘似乎涌入舌唇之间,无限的苦涩,犹如痛饮黄连。但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李说道:“奶奶的意思是答应于谦?” 老夫人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道:“是也不是。既然我家不在西宁,不如一古脑将家中那一点产业给了朝廷,朝廷不是要改土归流吗?我们家的这个土官不做了。” 李听了,大吃一惊说道:“奶奶你之前不说,这里是我家万世之基业,而今怎么要放弃了。” 老夫人虽然还在,但是他并不是李英的亲生母亲,再者他年岁长,将三个儿子,不管是亲生的还是不是亲生的,都熬死了。 于是三房之间早就定下协议分家了。 二房三房留在西宁,而大房迁居在北京。 土司一知落到了二房手中,就是老夫人费劲心机为二房弄的,当初老夫人就是李家土司乃是李家万世不拔之基业。 老夫人看得很对,在历史上青海的土司一直世代相传到了民国时期。 如果没有变故,自然是万世不拔之基业。 而今却有变故了。 老夫人咳嗽两声,说道:“孙儿,我们都走了,又如何能守的住,与其将来不明不白的给了别人,倒不是用他再这位于大人那边卖一个好价钱。” “你爷爷生平做过最大的事情,就是将西宁州卖了一个好价钱。面对这样局面,要善于舍,既然都保不住了,就要下本钱。而且你如果搭上于谦的线,岂不是搭上皇帝的线,其中好处自然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 “成败如何?就看你本事了。” 李听了缓缓的点头,说道:“孙儿知道该怎么办了。” 老夫人心中叹息,其实她并不想如此。 人越老见识越多,越是想求稳。 在老夫人看来,就算你进了内阁又怎么样,你去之后,家族自然也不行了,但是土司这个官职不一样,世袭罔顾。西南很多土司,都是唐宋时期封的。 如果可能,老夫人自然不愿意放弃这番基业 只是事已如此,她又有什么办法,只能劝孙子别钻牛角尖,在各种办法之中,选择一个不怎么坏的办法去做了。 李知道该怎么做了,就当机立断。他立即与张一并去见于谦,张见了于谦当即跪下,说道:“李某乃大明之臣子,陛下所命,无敢不从,既然大人有此以,下官又怎么不从。只是我家世居西宁,搬迁需要一点时间。” 于谦也知道李家多半要妥协的。但是也万万没有想到李如此识趣。说道:“好。李大人不亏忠肝义胆。有什么不便的地方,只管说,我能帮忙的自然会帮忙的。” 言下之意,就是你有什么条件也提出来吧。 李说道:“下官一家子都要去京师,这土官留之无用,而且朝廷不是说要改土归流吗?下官愿意响应朝廷,将我李家田地专为西宁州治下。” 于谦听了,心中一动,暗道:“李真是好手段。” 朱祁镇确立了改土归流的原则,但是真正改土归流的也没有几家,毕竟而今朝廷主要精力都放在北方,对西南,西北地区,都是能不出事就不出事为好。 如果不是因为茶马之事,李家在西宁横霸一方的情况,朝廷也不会多管的。 也就是王骥在云贵总督任上,平了贵州好几处土司,建立好几个县,也不至于堂堂贵州布政使只有一个县。 并与土司并处一城。 除此之外,就没有了。 但是并不是说改土归流这四个字在朝廷就不存在的。 并非如此,朱祁镇在处理西南事务的时候,一直秉承着这个态度,如果有土司造反,一般情况下,都是改土归流,当然了,特别艰险的地方,也会保存土司,但也会将大土司拆分成小土司。 其实李家并不清白,如果翻旧账的话,李家走私茶叶的数量,足够李家一家砍头。只是参与的人太多了,于谦也不敢轻举妄动。 而今李家愿意去北京,并愿意以身作则献土归流,也给西宁州的建立开了一个好头。 如此一来,于谦不得不赏,不能不安排好。 不然让各地土司见李家下场极惨,谁还会主动献土归流啊? 而且还要从朝廷整顿卫所方面想,各地卫所官员横行霸道,不下于土官,朝廷如果严苛处置李,后面的卫所整顿就要难了。 毕竟李不干净,各地卫所中的军官有几个可以说自己的干净的。 所以,李真真正正将这好处发挥到了极致。 但是怎么赏赐,于谦心中却在默默思索,忽然想到了什么?说道:“你家有人会养马吗?” 李说道:“自然是有的。” “好。”于谦说道:“我保举你东胜总兵官,镇守河套,为朝廷养马,如果你做的好,将领封爵之日,指日可待。” “李家一门两爵,从此之后也要修身养性,秉公守法才是。” 于谦话语之中,有淡淡的警告之意。李自然听得明白。 于谦只是碍于局势而已,不是真不知道李家都做过什么事情。李说道:“请大人放心,今后我李家定然实心为朝廷效力,再无他念。” 于谦说道:“既然如此,就请李大人离开之前,再立一功如何?” 李此刻已经决定紧抱于谦的大腿,一副既然打不过,就加入其中的打算,自然要在于谦面前好好的表现一番。 故而于谦话音刚落,李立即说道:“请大人吩咐。” 于谦说道:“各地土司这几日就会来西宁了,他们的马匹我自然是放心的,但是西番情形如何,朝廷就不大清楚了。李家久在西宁,可知道西番各卫,乃至乌思藏,西域等地的情况如何?” 于谦始终记得自己的使命,他可不是单单的来处理茶马事务的,他作为三边总督要管理很多事情。 而且朝廷现在财政紧缺,受海关的影响,如果西宁能大量贩卖商品到西番,西域,乃至乌思藏,也是一件大好事。 最少这里关税就能收更多了。 但是大明匆匆来是老德行,他们很少派人去其他地方,都是通过其他地方来的朝贡使臣了解情况。于谦对这些地方虽然谈不上两眼一抹黑,但也差不多。 李听了,说道:“大人,算是问对人了。” 第八十五章 河湟四卫 第八十五章 河湟四卫 李世居西宁,对西番各卫已经西藏等地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当然了,于谦来之前也做过功课的,只是总就不如当事人清楚。 河湟四卫,就是西宁卫,洮州卫,岷州卫,河州卫。 而西宁卫比起其其他各卫,更孤悬于外,单单看管辖范围就知道了。 西宁卫归属陕西行都司管辖,而其他三卫却隶属于陕西都司管辖。前已经说过福建都司与福建行都司的区别,这里就再赘述了。 陕西行都司的管辖范围,就是贺兰山南北,甚至用习惯上来说,说是甘肃都司也不为过。 其他各卫也是土流杂用,而且汉人世袭官员占据主导地位,如开国功臣宣德侯金朝兴家族就世袭洮州卫指挥佥事。 在这里不得不吐槽一下,明代年号起名水平,有宣德侯,有宣府,居然还有年号宣德? 但是随着卫所制度的崩溃,世袭卫所官职的家族,也变成了类似于土司的家族。 总体来说,朝廷在这些地方的威信还是可以的。 而且重用土官,虽然迅速的平定安堵地方,这也是历代明朝君王的期盼。毕竟这一代从来不是明朝的热点地区。 但并不是没有什么隐患的。 在洪武永乐都有当地土司勾结外地叛乱的,而蓝玉,沐英都是以征讨西番起家的。所打的地方就是这一带。 金朝兴就是从沐英出征此地,得了世职,而且死得也早,洪武十五年就去了,他儿子虽然牵扯到胡惟庸案中,但也仅仅是降职处分而已。 这才保全了金家。 如此一来,河湟四卫,就成为了各大家族得到了实际权力,而卫所几乎成为摆设的局面。 茶马制度之中的金牌符信制度,自然不能继续下去了。 金牌符信制度,说起来是一种贸易制度,其实并不是,他本质上是一种赋税制度。 为什么怎么说? 所谓的金牌的样式是这样的,金牌额上有篆字:“皇帝圣旨”下面左边为“合则差遣”,右边为“不信则斩”,后面又有,“藏于内府”。 在河湟四卫总共有伐了四十三面,给各个土司,李家就有一面。 平均三年征召一次,以金牌为信物,各土司贡马,朝廷以茶叶赏赐。 看上去是公平交易,但是马价被压得极低。 整个体系都是政府内部运行的,至于对西藏还有西域等地方客商,根本没有开放,而西藏一直以朝贡的方式,从大明得到货物,厚往薄来的朝贡,自然让朝廷苦不堪言。 朱祁镇处于省钱的目的,不让乌思藏阐化王使者随从入京,他们带的货物在西宁就地发卖,但是厚往薄来的制度没有改变,陕西这边也是每到乌思藏朝贡的时候,就要亏上一笔钱。虽然这一笔钱,户部给勾销,在每年赋税之中扣除,但是对陕西来说依旧是一个负担。 这也是为什么于谦这么看重西宁的原因。 如果仅仅是整合河湟四卫,整顿金牌符信制度,将金牌符信制度,改为正常的交易,朝廷从中抽税的制度。 西宁并不是合适的地方,但是如果将与藏地的贸易联系在一起,那么西宁就是最合适的地方。 于谦问道:“想来我的心思,你也明白了。你觉得朝廷改茶法,下面的人都愿意吗?”、 李心中暗道:“不愿意也得愿意了。” 于谦对李家开刀,而李家又是河湟四卫所有家族之中,李家是最显赫的。也是这些家族的风向标。其他各卫家族之中,虽然金家老祖宗也有一个侯爵,但是早就在胡惟庸案之中夺爵了。 而且金家另外一支也在贵州开支落叶。这一支金家远远不能与李家相比。 于谦将李家折腾的必须舍弃家业去北京。 其他各家又怎么敢与朝廷争锋啊? 至于各地土官,更是不用理会他们。 河湟四卫土司与大西南各地的土司最大的区别就是,河湟四卫土司是在卫所的管理下,可以看做卫所的一员,而西南土司却有更强的独立性。 所以,只要这些世袭卫所家族答应了。 下面的土司根本无力反抗。 当然了,就金牌符信制度来说,到了而今的确不合时宜了。 最大的不合时宜,就是大明官茶不堪之极。 想想都知道公家的东西,能有谁在乎质量,据说质量最差的时候,这些茶叶几乎是用一些树叶来冒充的。 茶叶压的本来就低。茶叶最后还不能用,各地土司的损失也就太大了。 所以下面怨声载道。 首先有了这样的情况,才有后面的走私盛行。但是即便如此朝廷还对各土司行定额,也就是土司必须贡马多少。 后面也就越来越征收不上来。 再加上土司内部的各种问题,这件事情能拖就拖,不能拖就叫苦,实在拖不了的就给几匹,整个制度几乎成为一个样子货了。 如果朝廷理清上下,让他们直接与商贾交易,朝廷不过从中征税,而且征税的对象也是商人,虽然也会损失一点利益,但是总体来说,这些土司并不吃亏。 毕竟,最大的损失就是茶价要高了。 毕竟走私茶是不用交税的,交税的成本自然要让他们来承担。 不过,他们也不会亏,毕竟他们是卖马的,而今整个大明马价一天一个价。之前走私的人,都是有大背景的。 毕竟,朝廷在法律之中规定,贩卖私茶,等同于贩卖私盐,严酷之极,虽然看上去形同虚设,但是这种形同虚设,是对有背景的人来说。对于真正的平头百姓,他们可以试试。 商人多了,总体来说价格也会降低,趋于平衡。 而且金牌符信之中的贡马义务,也随之消失了。如此一来,也是算是减轻负担了。 李说道:“河湟四卫都大明忠臣,朝廷用令,他们定然欢欣鼓舞,恭迎圣意。” 于谦看了李一眼说道:“如此李大人愿不愿为本官走一趟,召集河湟四卫各卫长官已经土司来西宁见我?” 于谦对李的心思,也摸的明白。 几乎每一个勋贵家族在各地都有自己的势力范围,西宁卫已经附近的卫所,就是会宁伯李家的势力范围。 而李很快要离开西宁了,他必须维持这种关系,李家在朝廷之上,为这些卫所家族发声,而各地为李家做奥援。 大明勋贵与各地卫所都是紧密联系,互为表里的。 之前李在地方就承担为京城李家联系各家的义务,而今要走了,自然要做些事情,将各家团结在一起。 而于谦也是看出李这样做的原因,也就顺势指派任务。 对于谦来说,茶法的推行从来是第一等大事,在这样大事之前,其余的事情都可以让步。至于李的小心思,于谦也就当做看不见。 虽然朱祁镇一心想要革除卫所制度,也有一些成效,但是朱祁镇改革真是出了河北之外,根本不见什么效果。 各地卫所还过着之前的生活方式。 而这样的事情,在未来的几十年之内,或许还会继续存在。 作为政治家,有些事情真是不能看不见,但也不能看的太清楚,因为表现的太清楚的人是做不了事的。 李听于谦如此说,心中大喜,他秉承于谦之意去见河湟四卫卫所军官,自然也明白,于谦要他做的,不仅仅是将人请过来,而是事先做好沟通。 但是于谦在利用李,但是李何尝不在利用于谦,有了于谦的背书,河湟四卫各家族对李家只会高看一眼。 李立即说道:“下官遵命。” 第八十六章 乌斯藏 第八十六章 乌斯藏 于谦对李自然也不会完全放心,他还有别的办法,保证统一各卫所的想法。消除各地的阻力。 不过这些事情就不在李面前说了。 于谦说道:“你对乌斯藏了解如何?” 乌斯藏就是西藏,在唐称吐蕃,在元称乌斯藏,明代继承这个称呼,还有一个别名叫卫藏,不过这,两个称呼在余音的不同,在藏书写之中,却是一般无二。又时候也写作乌思藏。 李说道:“从西宁到乌斯藏,有五千里之遥,只有元代开辟的驿站,称青海道,又称青藏天路,又副道从松潘入川,大多都由西宁而东,下官也接待过很多乌斯藏的使臣高僧。对乌斯藏的情况,倒也熟悉。” “仅有这一条路吗?”于谦问道。他在朝廷档案之中看到的却不是这样的。 朝廷进入乌斯藏一共有三条路,一条就是青藏道,还有川藏道,再有就是滇藏道。只是在这个时期主要道路还是青藏道,也就是青海天路。 主要是这一条路虽然远一些,但是总体上来说,还要好走。 当然了,你大概会说,好走什么? 这一条路,与后世的青藏铁路的路线有相当大一部分重合,而这最近屡屡死人的可可西里,就在这一条路附近 后世尚且如此,在古代从这一条路上走,又是多么的艰难。 不是,这一条路不好走,而是其他两条路更难走。 川藏路,滇藏路都处于刚刚开辟出来,想想就知道,一个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一个是横断山脉,虽然大大缩短了一两千里之多。 但是真要大队人马,还是愿意走青藏天路,而不是川藏与滇藏两条路。 川藏滇藏两条路真正兴起,却是在蒙古进入青海的确,遮断青藏路之后,才作为替补路线,才一慢慢的兴起的。 只是眼前的李只能看见西宁这一片,自然不能查阅大明的档案,也不知道有这两条路的存在。 李想了想说道:“除却从青藏路还可以向西通过关西七卫,进入西域之外,我也没有听过其他道路了。” 于谦对这一条路也是很熟悉的。这倒不是从朝廷档之中发现的,而是从史书之中发现的。没错这一条路,就是丝绸之路的一条辅道。当然了,这个时候还不样叫,但是这一条通西域的道路,于谦却是知道的。不仅仅于谦知道,朱祁镇在决策之中,就已经将这一条路算进去了。 这也是朱祁镇要与瓦刺间接通商的前提条件。 不过,关于这一条路的详细情况他不大清楚,朱祁镇也不大清楚,只是知道有这一条路而已,毕竟朝廷出使西域,从来是走嘉峪关一带。 说道:“如此一来,蒙古人是可以通过关西七卫来到西宁的。” 李说道:“是可以,但是大人不必担心。这一条路,沙漠遍地,实在难行,除非万不得已,他们不会从这一条路来青海的。这一条路虽然是古道,但是如今黄沙漫道,很多时候都要在沙漠之中行走,已经半废了。” “要不了多少年,估计完全不能走了。” 于谦却不在意。 他其实对朝廷通过瓦刺贸易的方式得到马匹,并不是太赞同。在京师看到是战马的极度短缺。 甚至有一些补给不上的感觉。 与瓦刺的几次大战,将大明战马资源透支了不知道多少。 而今大明京营边军的骑兵,完全是朱祁镇在几年休养生息之中,一点点积攒起来的。 但是如果战争以现在的频率,每一年都打上一两战的话,大明战马资源迟早消耗殆尽。 故而,朱祁镇为了战马,几乎到了不折手段的地步。 但是于谦到了西北才发现,其实大明马政是大有可为的。 大明不是宋朝,宋朝是缺了养马之地,即便如此,宋朝得了河湟之地后,战马的紧缺,也是大大减缓了。 而大明本身就有养马地,只是经营不善而已。 茶法改易之后,于谦就将工作重心放在经营西北上面,而马政与屯耕,是于谦的工作重心,他有信心在一两年之后,供给朝廷足够的战马。 但是皇帝既然有这个意思,于谦自然要应付一二。虽然上司做的决断或许并不聪明,但是下属也不能当面打脸不是? 既然西域道还在,就等于于谦已经办事了,至于瓦刺的人能不能通过西域道艰难的跋涉来到西宁,这关我于谦什么事情? 于谦点点头说道:“那乌斯藏的内情,你知道多少?” 李说道:“乌斯藏太远,其中内情,下官也不大了解,不过朝廷从本朝开国之初,就以对乌斯藏多封众建,封乌斯藏八王,其中就以阐化王为首,只是这几十年来,阐化王一脉,并不太平。以下官的看法,估计乌斯藏要乱上一阵子,阐化王一脉,前景不大好。” 于谦听了微微皱眉,这就是于谦不来西宁,就听不到的情况。 朝廷在藏区分封了八个王爵,分别是三大法王,已经阐化王,善赞王,辅教王,护教王,阐教王。 其中三大法王,都是高僧,虽然影响力很大,但是真正掌控乌斯藏的就是阐化王朗氏家族。 帕竹朗氏族算起来历史悠久。 据说乃是帕竹朗氏家族是藏族神话传说之中,赛琼扎的后代。藏族神话之中,天地之处,有地,火,风,水,空聚集成的一个大卵,大卵生出了。桑泼崩梅,桑波崩梅第传下三代,这三代都是神,到了第三代神的首领第三子传下了人间世系。而据说这为神灵总共有三十五个儿子,每一个儿子都是以神灵的女儿所生,所以他们的儿子的名字之中都有母姓。 赛琼扎的琼,译作汉语就是大鹏鸟。 所以朗氏就能托称神灵,统治乌斯藏了。 当然了,这些鬼神之言,自然不足取信,但是朗氏家族却很悠久,据说他家在唐与吐蕃战争之中,就崭露头角,但是实际这一部分也不能算是信史的。 但是在南宋时期,郎家就已经是乌斯藏的地方豪强,这是毋庸置疑的。在元代,郎家抓住了历史机遇,在元代进入乌斯藏的时候,依附元朝,成为元朝所封的乌斯藏地区十三万户之一。 在此之前朗氏是没有领地的。 再往后,朗氏在历史也有兴衰,一度大权中落,但是在绛曲坚赞的统治之下,痛定思痛,改革新政,形成了朗氏家族的特别的制度,让朗氏家族在藏区的统治更加稳固。 绛曲坚赞也为朗氏定下法度。 乃是政教合一制度,佛教在西藏影响根深蒂固,而朗氏家族的兴起,也是借助佛教的力量,具体来说是,噶举派藏传佛教,而郎氏家族也是世代担任萨丹替寺的座主。 绛曲坚赞规定,第一条,座主与第悉,必须由朗氏家族出身的人担任。 其中法王做整个乌斯藏最高领袖,主管佛法,平日不处理政务,唯有在第悉处理不了,或者与其他家族发生矛盾之后,才出面调解。 而第悉,也是绛曲坚赞才开始有的,在藏语之中就是执掌乌斯藏的人。也就是主管所有凡俗事务的人。 也就是大明所封的阐化王。 第二条,第悉必须是出家人,不得于妇人厮混。 第三条,朗氏每一代人留一个子嗣在家繁衍子孙,而第悉与座主则从这些子嗣之中挑选出来。 这种法王与第悉双头政治,稳定了朗氏的权威。在这样的制度之下,他的继承人也是侄子统一了乌斯藏,并获得朱元璋的册封,稳定了朗氏政权。  第八十七章 朗氏内忧 第八十七章 朗氏内忧 一直到宣德七年之前,这个规矩从来没有变过,但是宣德七年,在位四十七年的扎巴坚赞病逝了。 他所在时代,乃是朗氏家族最繁华最稳定的时代,他前后朝贡五次。与大明的交往也相当频繁。 但是在他之后,朗氏就陷入内乱之中。 而当时座主压制了矛盾,让第悉之位传给了扎巴冏乃,但是扎巴冏乃的父亲,萨且桑杰却不愿意。 他想成为第悉。 但是他是法度之中,在家传宗接代的俗人,不应该接替第悉。 有座主在,矛盾被压制了。 但是这位座主也没有活多少年,在正统七年,萨且桑杰终于登上了第悉之位,这是对朗氏法度的践踏。 所以他的位置很不稳固,甚至为了自己的权力,他让座主之位空悬了二十余年。将一个血脉不明的三岁婴儿扶上了座主之位。 如此一来,帕竹政权就陷入内乱与分裂之中。 而且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隐患,那就是朗氏血脉凋零,朗氏每一代都有一个人传宗接代,但是萨且桑杰却只有两个儿子,长子扎巴琼乃更是病死在第悉宝座之上。 人丁稀薄的朗氏家族,更是把持不住权力。 自然界厌恶真空,在政治上,权力也是厌恶真空的。朗氏握不住的权力,自然会有人去握。 这当然是后话了。 李所言的东西,有些于谦是知道的,比如朗氏家族掌故,但是有些是不知道的。比如朗氏家族现在情况。 或者说朗氏家族内乱因由。 不要说于谦不知道,大明礼部估计也不是太晓得的。 毕竟大明礼部官员对各藩属国,从来是鼻孔朝天,如果不是徐有贞,近在咫尺之间的朝鲜政变,大明了解内幕,也要好多年后了。更不要乌斯藏的内情了。 只是这个内情对于谦来说,并不友好。 作为于谦的主要目标,茶马贸易的对象,如果朗氏安定,那么能购买的茶叶也就多,而今这个样子,能让朗氏购买多少茶叶,于谦却是心中没有底了。 于是于谦问道:“朗氏现在的情况,你知道吗?” 李说道:“朗氏毕竟偏远,商队来往一次,也要一两年,所以我也不知道内情,不过。似乎萨且桑杰的身子骨不大好,而且萨且桑杰的妻族有坐大的趋势。更多的我就不知道了。” 于谦沉吟片刻,他觉得有必要了解一下,乌斯藏的情况。 不得不承认,人与人之间是互相影响的。 于谦与朱祁镇朝夕相处数年。朱祁镇被于谦等官影响很多。慢慢的懂的该怎么样做一个君王。 而于谦也被朱祁镇影响不少。 如果没有海关的先例,已经每年数百万两的海关税入。于谦也未必能想到这方面去。 而今更是想要主动了解乌斯藏的内情。 于谦问道:“西宁一带,可有什么高僧吗?” 于谦这样问,倒不是他对藏传佛教有什么兴趣。他是标准的儒家子弟,子不语怪力神。只是他也知道,藏传佛教在藏区的统治地位。 在政治方面表示一下欣赏就行了,私下里却未必想多接触。 他这样问,却是在选外交官。出使乌斯藏的外交官。 元明清三代对西藏的治理上,是有连续性的。 元代确立八思巴对西藏的处置权,明代因俗封各级僧官,所以明代出使册封,多用喇嘛。 这也是一个惯例了。清代则更进一步。 于谦想要派人去了解一下乌斯藏,虽然不是正式使节,但还是按照惯例,想选一个喇嘛,到了乌斯藏也好说话。 李说道:“西宁就有一位高僧。葛藏禅师,而今就在西宁休息。他本就是西宁当地人,多次奉朝廷之命去乌斯藏,并在北京修行了一段时间,而今年老,就回到了故乡的寺院,想要终老。” 于谦对李的话,倒是未必相信。 他估计让这位高僧回乡的原因,并不是年老,而是当今对佛道的态度。 当今不宠信一些佛道,当今掌权之后,北京城之中没有多一处寺院,即便有新增的寺院,也没有来自皇宫的捐赠。 毕竟想在北京城内建立寺院,没有皇帝点头是万万不可能的,北京大部分土地都是皇帝官府的。 朱祁镇虽然没有一副禁绝佛道的样子,但是却摆出了,你们想信就信,但是要让政府或者皇室在某些事务上做出表示,却是万万不可能的。 这样一来,北京佛道发展趋势就被压制了不少。 道教到还好,毕竟道教没有那么大的传教建寺院的动力,而且北京又不是没有道观,白云观不就是吗? 但是佛教却被压制住了。 在宣德年间,以及正统初年一座接着一座建立寺院的场面就不见了。 喇嘛因为特殊的政治地位,并没有多大的撼动,甚至喇嘛庙还被朝廷拨款维修。但是更大的发展却是没有了。 在朱祁镇看来大明养喇嘛,就是为了安抚乌斯藏。态度到了就行,更多的倾向却是不可能,更不要说,朱祁镇大多数时间都饱受财政危机的苦楚。如果让他给阐化王加一个尊号什么的,朱祁镇没有不愿意的。 但是要让朝廷掏钱,却是想都不要想了。 这样的情况之下,喇嘛教在北京能有多大发展。 这位葛藏禅师,从北京回乡也是自然的了。 于谦立即让人去请葛藏禅师,李见状自然告辞,随即准备去其他卫所召集各官员到西宁来。 而葛藏禅师也不敢拒绝于谦的召见,一会功夫就到了。 歌藏禅师身披有白色条纹的袈裟,看上去也有几分宝相庄严,看上去比于谦好年轻几岁,也不知道真年岁不高,还是保养的好。 于谦先与葛藏禅师谈经论道,于谦虽然不虔心佛教,但是也并非没有读过佛教,毕竟而今的儒家早就不是汉唐的儒家,而是三教杂流,所以士大夫谈禅,已经是基础技能了。 只是于谦与葛藏禅师谈了几句,就有些话不投机。 毕竟,于谦所读的佛教,大多是中原佛教的,与喇嘛教的经义自然有抵牾之处,葛藏被称为高僧,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最少在教义一些问题上,葛藏是每天妥协的。 当然了,也许是于谦的好名声,让葛藏的胆子大了一些。 于谦发现这一点之后,在佛教教义上就说得少,听得多了。除却时不时问几句不解之处,几乎是在听葛藏讲经。 倒不是于谦说不过葛藏,而是于谦本来就没有与葛藏争辩的意思,他将来也要与乌斯藏打交道,多了解一些也是好的。 两人谈了小半时辰。于谦忽然发问,说道:“大师所从的教义如阐化王所从的教义,有何异同。” 葛藏说道:“一脉相承而已。” 这也是为什么葛藏都多次被朝廷派做使者的原因。 毕竟朝廷养着这些僧人就是为了乌斯藏。而不是为佛教真意。 于谦说道:“我接任三边总督,改革茶法,关系到乌斯藏,唯恐阐化王误会,想找一个人拜见阐化王,表述本朝之意,禅师可愿意走一趟?” 葛藏说道:“为朝廷奔走,是老衲的荣幸,只是最近有讲法大会,请大人荣老僧准备数日。老僧也想请大人到场论经。” 于谦说道:“好。” 青藏道也是很难走的,数千里路,自然要好好准备了。而且在西宁也要入乡随俗,这里的藏传佛教也是大明统治地方的工具,归僧纲司管辖,于谦也要给几分面子才是。 第八十八章 高阳伯李文 第八十八章高阳伯李 于谦在西宁待了一个月有余。 做成了两件大事,第一件大事,却是于谦在清觉寺参加法会。 其实哪里如葛藏所言,是准备好的法会,分明是葛藏为于谦专门准备的法会。 只是于谦也当做不知道而已。 当了法会当日,静觉寺人山人海的,也让于谦看到了藏传佛教在这一带的影响力。 在法会之后数日,于谦又分别见了其他三卫的指挥使,佥事,已经各级土司。具体怎么说,就不细说了。自然是一番揉扁掐圆一番,让他们惊惧之余,又心悦诚服。让茶法能够顺顺利利的推行下去。 到了而今新茶法的所有障碍都被一一清除了。 从江南,到四川,到陕西都做好了准备,但是剩下的事情却不是于谦要做的了。 于谦作为三边总督,今岁陕西又大旱,不知道多少事情要等着于谦处理,于谦注定不能将精力全部投入到茶法之上。 所以,具体办事的人就丘浚。 于谦这一段时间之内,不论做什么也都带着丘浚,让丘浚完全了解这里的情况,好对症下药。 于谦的奏折也得到了朝廷的批准。 西宁设州,与西宁卫同城,看上去是城中多了一个衙门而已,并无什么不同,但是实际上却是多了一套行政体系。 将西宁卫的民户,与李家的顶户纳入其下。 于谦亲自主持了分割,新设的西宁州下面就有编户三万多人。十几万亩土地。并全部登上编练黄册,并将西宁卫从陕西行都司划到了陕西都司麾下。 西宁州也划给了临逃府。 而西宁暂时没有知州,只有一个主事。西宁州知州自然要朝廷任命。但是这暂时主持西宁州事务的主事不是别人,却是张。 本来当地人一般不会在当地任职。 这是规矩。 于谦却知道西宁与其他府县不同,不可纠结于成法。西宁一直是大明势力薄弱的地方,甚至在大明刚刚收复西宁的时候,设的就是西宁州,最后为什么取消,种种原因时代久远,也就不细究了,无非是当地人沦入蛮夷日久,已经不习惯汉人的统治方式了。 如果贸然改变,以内地的方式统治西宁,是万万行不通的。 而当地人熟悉情况。以张的才能如果在内地一辈子都不能当上一个七品官,但是他毕竟是西宁土著,又熟悉情况。 让他暂时管理却是可以的。 甚至于谦已经建议,让张一辈子在西宁当官,从主事一直到知州,能让他当几十年了。其他的官员自然要从中原派过来。 有这个熟悉情况的人在。应该容易管理一下。 等二三十年后,张老病或者亡故之后。张家或许在西宁成为望族。但是张家的人再想在西宁官府任职就不大可能,除非是胥吏。 即便如此在如此多的土官,卫所官员威胁之下,张家已经是州府的帮手。如果张家能有出息出一个进士。 那么州衙在西宁的地位也只能更稳固。 到时候,就顺利的将西宁这种,在于谦眼中不正常的地方结构,变成大明内部正常的地方结构。 当然了,他只能做如此想,而那个时候于谦已经看不到了。 于谦并且上奏朝廷,将茶马御史的驻地放在西宁。一来加强西宁的控制,二来也是好与乌斯藏方面沟通。 最后叮嘱丘浚用心办理茶马事务,然后带着李家一行人,离开了西宁回兰州去了。 来的时候万余人随行,走的时候也是万余人随行。 不过人员构成就不一样,来的时候万余人多有茶商伙计,而去的时候,却多了李家一行,李家真是家大业大,光随行就有千余人。 而且李家在西宁的产业一时间也搬不完的。还留了好些人在西宁。 对这一点于谦也没有看的太紧。 反正李家主脉不在西宁就行了,李家在西宁有些产业,也无关紧要。 李家不会去兰州,而是直接去北京。 因为关于李的圣旨,已经到了。朱祁镇出手相当之大方。 朱祁镇在圣旨之中历数李的父祖辈的功劳,又说李协助办理茶马事务有功,封高阳伯,京城赐第赐田,并担任东胜总兵官。驻守东胜,修建城池管理养马事务,以备瓦刺。还有赏赐若干,什么金银珠宝,封妻荫子等等。连会宁伯家的子弟,都调入乾清宫,成为乾清宫侍卫。 可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说朱祁镇小气也小气,反正最近几年,朱祁镇宫中开支,呈现直线下降的趋势。但是朱祁镇该大方的时候也会大方。 朱祁镇给李的政治待遇,还有各种财产,真算起来,十几万两打不住。甚至如果朝廷真卖的话,上百万两也有人愿意讨钱。 毕竟在大明钱虽然是一个好东西,有时候真不决定什么。 不说高阳伯每年几百石禄米的俸禄,单单说赐宅,以京城的房价,皇城根的伯爵府邸,几万两打不住。北京田产,亩产产量面积上未必比得上西宁这边田产,但是价格上却未必了。 北京作为兼并最严重的地方,成片的田产,那可是比外地高上好几倍。甚至按粮食产量来算,几十年产的粮食也未必抵得上田价。 但是即便如此,北京城边的田产,也是难求的很。 更不要说,很多政治待遇,已经御赐的宝物,更是无价无市。 除却高阳伯不是世袭的,就没有什么不行了。 但是这也很正常,第一次封爵,本来就是流爵居多,向世袭罔顾,还欠了些功劳。朱祁镇即便是在正统十四年大战之后,封得伯爵也大多是流爵。 即便是会宁伯的爵位,也仅仅能袭承三次而已。 李不知道幸运还是不幸运,已经被朱祁镇立为典型了,不管是改土归流的典型,还是卫所改革的典型。 总之。 李这一次卖身家,得到了很好的回报,一点也不亏。 但是李也面对很多敌人。 土司这边就不说了,大明的土司在政治上从来没有地位。但是勋贵之中,也未必是全部是想改革卫所的。 无非是朱祁镇趁着成国公为首的靖难勋贵死的死,自杀的自杀,这个空档,完成了对京营的整合,直接控制了京营,才能将这改革在京城周围铺开。 但是即便在中枢,在朱祁镇嫡系武将之中,未必没有想维持卫所制度现状的人,更不要说地方上了。 只不过朱祁镇的比较强势,大家都不敢与一个正当年的皇帝硬顶而已。 但是不敢跟皇帝硬顶,但还收拾不了一个空头伯爵。 没错,李即便如此身家,但是没有西宁的根基之后,在勋贵眼中也不过是一空头伯爵。 所以李所言面对的情况,并不能说平安,这一片平静之下的风波诡迷,不知道李知道不知道。 这些矛盾,都被与瓦刺的战争遮盖下去了。 毕竟战争能够勋贵集团带来太多太多的东西,在与瓦刺作战之上,皇帝与勋贵之间是没有矛盾的。 但是在打完仗之后,有些事情就不大好说了。 朱祁镇虽然借胜仗提高了威望,但是勋贵们也会因为胜仗扩充自己的实力。虽然看上去朱祁镇得利最大,但是真正情况谁能说得清楚。 有时候大腿也不是那么好抱的,因为大腿有大腿的敌人。 等于谦回到兰州之后,他才整理思路,将他对整个西北施政的想法,一一写在奏折之上,开始一封接着一封的递给了朱祁镇。 第八十九章 于谦的西北政策 第八十九章于谦的西北政策 朱祁镇在乾清宫之中,看着于谦的一系列奏折。 朱祁镇首先的看见的就是关于西宁马市的问题。 大明并非没有马市,但都是在九边,比如大同,抚顺都有马市,大战一开,这些马市都停了下来。 茶马一事,于谦处理可圈可点,朱祁镇自然放心。 只是即便是于谦大有收获,等大匹战马运输到北京,也就是明年的事情了。 毕竟而今也是秋后了。 这个时代的交通,实在太烦人了。 朱祁镇希望明年发动对瓦刺的总攻,已经不大可能了。 而后,朱祁镇又注意到了西藏的情况,特别是帕竹政权阐化王一脉内乱频频,还面临绝嗣的问题。还有权臣当道等等。 朱祁镇对帕竹政权的衰弱,并没有什么吃惊。 无他,这样的事情对一个读过中国史书的人来说,根本就是司空见惯寻常事。但是对帕竹政权之后的种种问题。 却是心中动念。 即便是现代打仗,也是舆论先行,朱祁镇适应了这个时代,更明白,一个好借口的重要性。虽然想打仗,总是能找到借口的。但是一个好借口,却能让朱祁镇省了不少事情。 这一点上,在朝鲜表现无疑。 如果朝鲜没有出这档子事,不管朝鲜让朱祁镇如何不如意,他也不能轻易动手的。 当然了,西藏与朝鲜不同。 虽然西藏是祖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但是现在的朱祁镇对西藏其实不大感兴趣。 因为西藏的生存环境太恶劣了一点。 为了西藏动大军,有一点得不偿失。 但是如果用更巧妙的办法,统治西藏。他未必不愿意。 既然朗氏面临绝嗣的问题,朱祁镇如果能在这一件事情上插手,能兵不雪刃的将大明影响力扩张进乌斯藏,也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 至于该怎么办? 朱祁镇一瞬间心中就有两套备案。 第一套,那就是后世的转世灵通。 达赖喇嘛已经出现了。虽然而今还没有开始转世,乃是一世达赖,但是在藏传佛教之中,转世之说已经有了。 既然要转世,那么转世灵童,就要大明来选了。 这是后世成法,这里不多说了。 第二套办法,朱祁镇是临时起意的,特别是看到了朗氏家法之后,才有一个模糊的印象。 朱祁镇想赐朗氏朱姓,然后联宗,所以乌斯藏的第悉与座主,就必须从朱家之中挑选。而老朱家是不怕绝嗣的。 什么? 你说朗氏不愿意? 这就要用一点手腕了,从宗教意义上,朗氏觉得自己的血脉高贵,但是谁敢说我朱家血脉不高贵,锦衣卫都在那里等着了。 而且朗氏绝嗣吗,与其给其他家族,还不如引入朝廷,毕竟下面的权臣们自己有一套班底,朗氏旧臣的日子定然不好过,但是大明虽然厉害,总是距离乌斯藏有五六千里。 鞭长莫及,自然要依仗朗氏旧臣。 对朱祁镇来说,如能达成这个目的,西藏世世代代在朱家的手里,朱祁镇也就满意了。最多驻守几千兵马护卫,其他的也就不再做了。 毕竟,西藏的环境也太恶劣一些了。 就当封一个藩王在西藏。 只是朱祁镇这个念头,却是突发奇想,至于具体怎么执行,就要细细思量了。 朱祁镇立即叫锦衣卫过来,交代他们两件事情,搞清楚乌斯藏的情况,还有就是从各地宗室子弟之中看看有没有谁虔心佛法的。 将乌斯藏的情况看完 就看到于谦关于马政的处置手段。 于谦准备在青海附近建立马场,归西宁州管理。 而这个时候蒙古还没有进入青海,真正让蒙古进入青海的时候,大体是在达延汗,也就是几十年之后。 而今青海附近草场足够大明放牧的。 再有就是于谦对西北各处马场的整顿,细则都不一一说明了。于谦争取在一两年之内,恢复马场,并向北京贡马。 但是马长成却也是需要时间的。 不可能于谦这里刚刚整顿,明年成年战马就出来了。 所以,即便是于谦想得再好,也未必能赶得上与瓦刺的大战了。 随即,又看见于谦整顿卫所,修缮边墙上面的问题。林林总总,朱祁镇也都是扫了一下而已。 倒不是朱祁镇没有兴趣。但是朱祁镇信得过于谦。 不过看到水利方面,朱祁镇却停下来了。 无他,朱祁镇对水利的特别关注,让他也成为一个业余的水利学家。 细细看于谦所说的西北水利。 首先,于谦指明,西北水利与河北水利不同,河北水利要防涝抗旱,但是西北水利只要关注抗旱就行了。 朱祁镇登基二十多年以来,西北发洪水的时候,朱祁镇只记得一两次。与东边南边根本不能比,但是大部分都旱的。 在确立目标之后,于谦首先要恢复修缮汉唐之旧渠。 汉代与唐代的首都是长安,西北这里是长安的门户,故而经营的很好。有大量的水利设施,只是年代久远,已经残破不堪,有些因为地势变迁的原因,早就不能用了,但是还有一些损毁并不大,只要修缮一下,就可以发挥出作用来。 即便有些不合时宜的地方,也可以在旧渠的基础之上,重新挖掘,也比无中生有的好。 这些水利工程,工程量不大,见效也快。 正合于谦而今要做的。 毕竟大明财政都向北京集结,用来打仗。于谦虽然总督三边,但是于谦手中的钱,也不是太多的。 其次,在做完这一切之后,于谦就依托黄河,在兰州,宁夏,等地修建渠道,将黄河两岸作为经营的重点。 毕竟黄河百害唯利一套。 只是这水利工程,不可能像河北一般大刀阔斧的修建,而是要零敲碎打的修建,多是以风车,水车从黄河之中提水,然后修建灌溉渠道。 甚至相当一部分灌溉渠道为了防止蒸发,不能暴漏在地面之上,就要像西域坎儿井,已经汉代龙首渠一般,是在地下河的形式流淌,有效的减少的蒸发量。 于谦在计划之中,也没有向朝廷要钱的意思,却有一股想在西北待上好几年的心意。 不治理好西北地区,于谦并没有调任的想法。 毕竟西北百姓比起河北与江南的百姓,是在太苦了。 朱祁镇叹息一声,随即批道:“准。” 如果西北能尽复唐汉之旧观,对朝廷的帮助可就大了。只是治理西北是一件比治理河北还要困难多的事情。 而于谦现在的条件也比当初差劲的多。 最少于谦可没有当初朱祁镇从中枢近乎无限的支持。 一想到这里,朱祁镇心中觉得有些对不住于谦,随即批道:“西北之事,卿勉力为之,也需注意瓦刺进犯,万般保重,大功告成之日,朕请先生入京庆功。” 如果明年明军不对瓦刺发动进攻,瓦刺也不会闲着的。 毕竟,蒙古人的思维之中很少有休养生息,即便是有,也不如大明积蓄的快,所以,他们自然要南下。 经过两次败仗之后,瓦刺也不敢从东线,或者中线进入大明,而陕西所在的西线,就大有可能了。 这也是朱祁镇担心的事情。 朱祁镇看完于谦的奏折。默默沉思了一会儿。又翻开了下面的奏折,却是正端木瑞与和勇两人从大宁发过来的奏疏。 正统二十年秋,大明收复开平东胜的举动,顺顺利利的,就好像是一场武装原型。 正如之前所料。但是真正的困难不在打仗之时,却在打仗之后。 第九十章 近乎破产的草原经济 第九十章近乎破产的草原经济 两人联名上奏,说明漠南蒙古的情况。却让朱祁镇心中一喜。 并非他们带来了好消息,恰恰相反,他们带来的坏消息。 这消息有多坏? 从端木瑞的奏折之中,可以看出漠南蒙古的草原经济,已经到了破产的边缘。 理解这一点,还要把握漠北漠南的经济总趋势。 可以说,从元朝灭亡之后。蒙古草原上失去了吸血的对象之后。整个草原经济直线下降,再也没有回头的样子。 在元代漠北可以产量二十多万石,这个数字或许还不如大明有些府的粮食产量,但是在漠北种出来,却可以减少大量运费。 但是经过几十年的战争之后。 漠南漠北的农业生产全部被摧毁。 就好像没有出现过一般。 其实在大宁,开平,乃至东胜等地,种粮食或许收成不高,但并非不可以的。但是从两人的奏报之中。 当地是没有一点农业基础。 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朱祁镇并不奇怪。 但是下面的情况就让朱祁镇大吃一惊了。 在朱祁镇的心中,草原的经济支柱,不应该是畜牧业吗?毕竟蒙古就是游牧民族,这不是他们的老本行吗? 但是现在情况却让朱祁镇大吃一惊。 兀良哈数万人,但是牲口,包括马,羊,牛,驼在数量上并不是太多的,甚至按照端木瑞的计算,今年冬天,如果不加以赈济的话,就会相当大一批人饿死。 而端木瑞在开平,东胜也看过,情况相差不大。 在端木瑞的观察之中,漠南蒙古各部的食物来源,一半来自于放牧,一半来自于狩,两者近乎五五开。 朱祁镇其实很喜欢狩,狩带给人刺激,甚至要比打电子游戏强。只是朱祁镇亲自狩,才知道狩其实是一件产出比不多的事情。 要知道,大部分原始人都是从狩采集开始的,然后演变成农耕游牧等生产方式,不就是因为狩养活不了更多的人。 一个部落近一半的人都要狩来养活,可见兀良哈三部的畜牧水平下降到了什么的地步。 甚至为了赈灾,朱祁镇从京仓之中,发一大批粮食去漠南,这也是一个很大的开支。 一直过的紧巴巴的朱祁镇,此刻却给很痛快。 因为兀良哈三卫的情况,印证了朱祁镇一个猜测。而端木瑞从很多地方收集的消息,更暗示了一点。 那就是瓦刺经济近乎破产了。 没错,漠北草场不错,但是漠南的草场何曾差了? 兀良哈就弄成这个地步,瓦刺的情况又能比兀良哈好上多少? 一场场大战,打得朱祁镇咬牙切齿硬撑,难道瓦刺就有人山人海了吗? 现在证明并不是。 瓦刺也先的处境,比朱祁镇更惨。之前朱祁镇看到锦衣卫报回来的情报,上面写着整个秋季也先都在狩之中。 朱祁镇之前以为是也先整兵经武,准备报复。 毕竟,对游牧民族来说,围本身就可以当成军事训练,但是而今看来,却满不是那一回事。也先是为了解决瓦刺食物危机。 如此一来,瓦刺的虚弱,也就呈现在朱祁镇的面前。甚至一些之前朱祁镇没有注意的情报也被他一一列出来。 那就是大明与瓦刺在同一片天空之下。 当大明遇见灾情的时候,难道草原之上,就很太平吗? 只是蒙古对抗灾情的方式,与大明不同。大明自然是竭力救灾,宁肯掏空国库,但是蒙古却是愿意杀死别人,争夺剩留下来的食物。 草原上在正统十四年之后,多次内乱。 而今想想未必不是断绝贸易,连年天灾的激化了内部矛盾。 朱祁镇心中一句冒了上来,那就是瓦刺可伐。 之前别人所言,朱祁镇心中却是打了折扣了。他从来不敢完全相信一个大臣。但是此刻他亲自挖掘出来的,自然让他更相信。 仅仅是为了这个结论,朱祁镇就愿意付出很多粮食。 朱祁镇批阅道:“赈灾粮立即发运,当以推行青贮为要。”随即又看了看内阁给出的票拟。 却是兵部与户部联合运输,沿着驰道出关,出关之后,有边军护送,大抵有二十万石粮食。 朱祁镇想了想,在票拟上更改,道:“当怀远人,示之以厚,将二十万石粮食,改为三十万石粮食。” 朱祁镇不是穷大方,河北产粮区的形成,给了朱祁镇很大的帮助,最少在打仗的时候,朱祁镇缺的主要是银子,而不是粮食。 所以抽调出三十万石粮食,对京仓并没有什么压力。他每年放出来的陈粮就不止三十万石,唯一让人担心的就是运输。 驰道只能通道边关,还没有空修到大宁。 说不定运费要比运输的粮食好多。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朱祁镇暗暗将用驰道联系草原这一件事情提上日程,不过这也是战后的事情,毕竟战事没有结束之前,大明是没有这个钱去修建驰道的。 朱祁镇又继续翻下去,有些奏折,朱祁镇根本不细看,大抵是请安的,判决的,还有请粮的。 这些内阁都已经批过了。 请安的,朱祁镇有心思就写一两句,没有心思就点一个红点,表示看过了,只有判决的。朱祁镇也不会去细看案情。 并不是朱祁镇不注重人命,而是所有死刑都归朱祁镇勾决,但是在送到乾清宫之前,这些案子不知道经过多少的手了。 不敢说没有冤枉的。即便冤枉的,也是上下勾结,天衣无缝。 朱祁镇仅仅靠一点时间也看不出来的。 而且朱祁镇也不是官破案的,刑部有问题,要都察院做什么?都察院有问题,要锦衣卫做什么?锦衣卫有问题,要东厂做什么? 这些案子,这些部门都过了一遍。 朱祁镇自然不会浪费时间了。 不过很快,就有一个让朱祁镇感到气愤的奏疏,是广西的来的。 韩雍与柳溥之间相互攻击。 主要是关于大藤峡平乱的事情。 柳溥上奏,要包围围困起来,然后派人招抚,或者令土司兵进山围剿,总之他有一句,千方百计隐瞒,没有说出来的话。 那就是他不想进山。 至于韩雍的意思却是说,广西叛乱以久,贼寇有轻朝廷之心,以为在山中就是天堑,故而越发猖狂,横行无忌,围攻县城。不用雷霆手段,不足以震慑宵小,故而当发大兵,征召土司,进山围剿。 说实话,朱祁镇远在北京,对广西的情报,也是地方官员与锦衣卫的一些情报。他们两个人所言谁对谁错,朱祁镇也拿不准。 但是,他气愤两件事情。 韩雍已经总督两广了,柳溥就要听令。 其次,而今的局面不就是柳溥不敢进山造成的。 这话可以从其他人的口中说出来,但是朱祁镇不希望从柳溥的口中说出来。 越发让人怀疑,南方卫所已经成了什么样子。 朱祁镇在御批训斥柳溥,并令柳溥回京,让田真代替柳溥镇守广西,令他听韩雍号令 至于对韩雍的奏疏上,同样是一通训斥,要让他熟悉民情,专司剿匪。 却是朱祁镇对韩雍搞不定柳溥不满意,朱祁镇自然也知道大明而今武并立,有并驾齐驱之态。 所以武之间的矛盾也暗自滋生。 柳溥与韩雍的矛盾,看上去是意见不合,但是背后到底有什么却不知道了。 只是柳溥一直不能剿灭,让朱祁镇失去了耐心,而且韩雍在江西赈灾表现不错,朱祁镇也愿意给他一个机会。 第九十一章 日本金银 第九十一章 日本金银 朱祁镇看过广西的奏折,又翻开了朝鲜的奏折。 徐有贞将朝鲜情况一一说明,其中固然有避重就轻的地方。 比如徐有贞说的朝鲜已经安堵,但是根据锦衣卫的报告,朝鲜南方的山中,其实还有些百姓不肯依附大明。 不过,在朱祁镇看来,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而且报喜不报忧,是官场的常态。 朱祁镇也就当做不知道了。 随即徐有贞说明,山东,河南,河北一带的卫所,已经迁徙到了朝鲜。徐有贞更是呈上地图,却见这些卫所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就在汉城,平壤为中心的平原地带,这一带乃是朝鲜的核心地带。 另外,就是分别驻扎在各地的卫所。 在奏折还有一箱子书,就是各地卫所的花名册,朱祁镇也没有看,就令人转给兵部与五军都督府两地,他们自己抄写一份。 徐有贞又报告今年朝鲜的赋税。 朝鲜赋税有也有几十万石。虽然不多,但是对于刚刚平定的朝鲜来说,能迅速的恢复生产,可见徐有贞还是有手腕的。 更不要说朝鲜粮草,直接从海路送到海西。从海西送到肇州。这一条路打通之后,朝鲜的几十万石粮食,能比得上江南几百万石粮食。 这对朱祁镇来说,自然是一个好消息。 但是同样也不是一个好消息。 朝鲜都正常纳赋税了。 这说明朝鲜改朝换代的过渡期已经过去了。朝鲜大部分上流社会都在海西屯田了。两班贵族作为一个政治名词,已经不复存在了。 同时,也说明一件事情,那就是朱祁镇想从朝鲜捞一笔横财,却也是不可能的。 面对财政缺口,朱祁镇难道真指望明年风调雨顺,能将这一笔钱给攒下来,连备用计划都没有? 朱祁镇心中轻轻一叹。忽然发现奏折最后一番话,是介绍日本的情况。有大量日本在釜山贸易,奏请朱祁镇,是否按照朝廷旧例在釜山开港。 日本这个词一跃进入朱祁镇的眼中。 一瞬间朱祁镇双眼之中,又一丝幽幽的青光,就好像是狼的眼睛一般。 人在吃了甜头之后,总是会想有下一次。 而今也是如此。 其实灭掉朝鲜之后,所获得的人力物力,才支撑着朝廷与瓦刺打上两仗。朱祁镇自然想复制这个行动。 但是大明附近有几个,既好消灭,又能纳赋税的,还能洗劫一票的国家? 无非就是朝鲜,越南,日本。 越南离的太远了,而且越南与大明打了几十年仗,不敢说彼此清楚对方的底细,但是越南是又应对中国进攻的经验的。 不可能速战速决。 而且地理位置上也距离北京太远了。 如果陷入僵持,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白白多了一个财政窟窿。 但是日本之前,朱祁镇也没有想过。 毕竟,日本在朱祁镇心中是一个强国,远远比朝鲜要强,而且即便是灭朝鲜,如果是李瑈自己作死,大明也不可能轻轻松松的将朝鲜拿下来。 李瑈如果能得朝鲜民心,打个好几年也是很正常的。 而日本更是如此了,灭日本搞钱? 朱祁镇一想,就觉得有些不靠谱。 但是此刻忽然觉得,似乎不需要灭日本? 首先,此刻的日本其实比朝鲜还弱,没错,朝鲜在世宗时期刚刚打赢了一次日本。 其次,日本要比朝鲜还穷。 这也是真的。 估计真要占领了日本,也收刮不出来多少油水。 但是日本金银却让朱祁镇惦记上了。 周忱开辟了大明银币体系。但是总体来说,大明银币已经不能算是主流货币,因为发行量太少了。 因为大明的银矿产量就少。户部宝泉局对银币制造也不上心。毕竟消除火耗乃是大部分官僚都不愿意的。 这里触犯了他们的利益。 朱祁镇倒是想扩大,但是户部也是有正当理由的,而今大规模扩建,很快就会处于无银可铸的地步。 缺少大量白银,乃是大明铸币税一直提不上去的原因,但是日本有白银啊? 日本金银矿是很发达的。 而且之前大明与日本之间,隔着朝鲜,朝廷不好将手伸日本去,但而今,大明已经吞并朝鲜,与日本仅仅是一衣带水。 插手日本,更是方便之极。 而且日本内部也是相当的混乱的。 这个时代,正是日本南北朝向战国时代过度的阶段。 镰仓幕府足利家维持的相当艰难,但是下面大名虽然各行其是,还没有到挑战幕府的情况。如果大明愿意扶持足利幕府,让足利幕府付出一点东西,估计足利幕府也是会同意的。 朱祁镇也知道他自己这个想法太粗略了。 需要有一个人随机应变。毕竟日本究竟什么情况,锦衣卫传来的消息,总是模模糊糊的。不身临其境,是不能明白的。 而这个使臣必须有纵横家的风范,否则未必能从日本榨出油水来。 选谁? 朱 祁镇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徐有贞。 徐有贞的手腕,真是又黑又狠,翻脸不认人,过河拆桥,将两班贵族玩的欲仙欲死,如果不是徐有贞与他们关系很好,这些两班贵族未必在大明消灭李瑈的时候,按兵不动。 徐有贞用完之后,像扔垃圾一下,将这些人给扔到西北了,一声令下诛杀千余人,很多还是他所谓的故友,徐有贞丝毫没有含糊。 放在影视剧之中,妥妥的大反派。 但是朱祁镇不在乎他品行如何,也不在乎他在朝鲜私下揩油。但是要看他能不能办事了。徐有贞的所作所为,让他根本不能进入内阁,进不了决策层,但是作为一个执行层的官僚,却是很合格,甚至太合格了。 日本之行,估计非徐有贞不可。 朱祁镇立即下诏说道:“召集徐有贞今冬来京述职。” 只是徐有贞即便来的快,估计也是年底腊月才能到京师。朱祁镇只能等徐有贞来了之后,再做此事。 不过,锦衣卫在朱祁镇的命令之下,已经先行一步了。 日本金银矿很多朱祁镇都记不住,但是他记住了两处,一处是石见,另外一处是佐渡。 石见银矿与佐渡金山,只有得一个,就足够朱祁镇挥霍相当一阵子了。 这两个地方,自然要锦衣卫先去埋点了。 果然不出朱祁镇所料,徐有贞接到召见圣旨,却没有立即上路,而是先上奏说明情况,朝鲜局势刚刚稳定,他不能立即就走。 估计在腊月底能来到北京。 这也是因为冬天天寒地动,深藏深山之中的朝鲜反抗者,在对抗着比明军更可怕的东西,那就是朝鲜冬天。 没有空来找大明的麻烦。徐有贞这才能趁着冬天来一趟北京,在开春之前,还要立即回去。 北国的冬天来的很早,最少大宁的冬天要比北京的早上许多。 就在朱祁镇还在期盼徐有贞的到来的时候,大宁的冬天,已经到了考验人能不能活下去的时候。 今年还比较好,有了赈灾粮,大部分人都能活下去。 但是牲口就不一样了。 总不能喂牲口粮食,大明的粮食也不能如此糟蹋。谁也不可能这么奢侈,而且大明的粮食虽然朱祁镇多给了一些,但是如果将这些牲口算进去,那也是远远不够的。一匹马的食量是三个人的。 所以,朱祁镇一直想要推广的青贮饲料终于派上了用场。 朱祁镇一直期盼的战略武器,能不能在草原上发挥作用,一切是不是朱祁镇所预料的那样,就要看着个冬天了。 第九十二章 畜牧业革命 第九十二章 畜牧业革命 大宁城中乃是大明驻军的地方,方瑾就驻守在这里。大宁驻军有一万五千人。 其中有五千马军。 而兀良哈各部落,而已已经重新编组,按照卫所的制度编组起来,兀良哈三卫,已经变成了名副其实的大明卫所军了。 当然了,各级卫所军官还是各部落的大小头目,唯独是他们高级贵族都到了北京城中,他们归大宁城中方瑾节制。 只是节制归节制。 方瑾一半的心思,都防这些蒙古人。 万一他们搞出什么事情该怎么办? 所以,方瑾不允许蒙古进入大宁城,只允许他们在大宁城附近建造营地,一座座营地都在外面摆开。 端木瑞在夏天都来到了这里,这些营地大多是他督造的,同时督造的自然也要青贮坑了。这一片不知道多少个青贮坑。 其实,这个技术真要说了,也没什么技术含量,无非将青草浇水埋起来隔绝氧气。当然还有一些需要注意的小细节。 但是大体上不差多少。 剩下的不过是力气活而已。 这个时代,不管是大明还是蒙古,人力都是最值钱的,也都是最不值钱的。 最值钱的,自然是人多力量大,这是无可置疑的真理,至于最不值钱,因为百姓的两膀力气根本没有人愿意付钱。 所以,当端木瑞以皇帝名义,指使蒙古这样做的时候,蒙古人虽然满腹牢骚。但是面对强势的大明军队,也不敢说什么。 再加上他们也要从明军那边得到很多东西。 只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这东西在冬天之中,还真发挥出了大作用。 大雪之中。 端木瑞带着蒙古部落大小头目,连方瑾也来看了。 方瑾之所以来,却是因为这是皇帝亲自交代下来的,虽然朱祁镇觉得自己每天要交代不知道多少事情下去。 但是实际上,朱祁镇每天亲自交代的事情也不多,更多是批准内阁的意见。而今就算是朱祁镇批准了很多事情,放在大明两京十三,不十五省,再加上辽东,与朝鲜。 分布在每一个地方的事情,也不多。 自然被当地重视之极。 端木瑞亲自动手,将一个青贮窖给挖掘开来了。里面就出现了绿油油的来带着汁水的青贮料。 立即有人将这些青贮料,放在马圈之中。 马儿们没有见过这些东西,上前轻轻嗅嗅。似乎发现了什么,立即将这些青贮料给吃得干干净净的。 因为入冬以来,大雪纷飞,牧民积攒的 草料也都被吃干净了。这些牲口饿了不少时间了。 甚至还有人开始宰杀牲口了。 或许有人觉得,宰杀牲口很正常,毕竟这些牧民不杀牲口吃什么?、 很多人都有一种错觉,觉得游牧民族在古代也是天天吃肉的,事实却不是这样的,在古代底层牧民更多的是以奶制品生活。 不管,马,羊,牛,驼,都是他们非常重要的财产。 即便有宰杀也是非常有限的。 这些牲口更多是生产资料。 卖入关内,换取粮食或者其他生产必须的物资。而不是顿顿吃肉。 这也是为什么说,瓦刺对朝贡贸易依赖这么深,这就是原因。双方的经济结构的造成的。 看着这匹马大口大口吃着青贮料,牧民们都变得激动起来。 动物似乎有一种本能,他们本能的知道什么对他们来说能吃,什么对他们来说不能吃。以避免他们吃到有毒的食物。 当然,这也不是百分百正确。 在面对大自然产物时候,也是有相当高的准确率的。 既然马肯吃青贮料,那么就说这青贮料,在大概率上说是没有问题的。 其实,青贮料在京城不知道实验了多少次了。决计没有什么风险,当然了,或许在大概率上,会出现一些问题。但是这也是小问题。 只是当地牧民都不大相信。 毕竟对蒙古人来说,在如何养牲口上面。 他们才是专业的,他们才不是那么相信汉人的技术。这些牲口更是他们的命脉,根本,故而,他们宁肯顶着端木瑞,也要再看看。 端木瑞也由他们。 于是乎一群位高权重的人,围在马圈边,看着一匹单纯隔离出来的马,将青贮料吃过之后,再哪里悠哉悠哉的反刍。 “行了。”一个老者越看越惊喜,说道:“没有问题。” “扑通”一声,不知道那一个蒙古人先跪在地面之上,向南边磕头,说道:“大皇帝万岁。” 一时间无数蒙古人都向北京的方向磕头,说什么的都有的,显示着有些语无伦次。 让端木瑞,方瑾也不得不跪下行礼。 等他们激情消退之后,端木瑞才下令将各处青贮窖打开,开始喂牲口,不过,其中也出现了这样那样的问题。 首先青贮料并不够。 虽然端木瑞储备下来不少青贮窖,但是用牧场将这些青贮窖给装满,也是非常大的工作量,到不能说蒙古牧民偷懒了。 但是他们对这事情毕竟不是太相信的。这股将信将疑的情绪,影响了储备工作。 还有,一些青贮窖也出了问题。 青贮窖虽然就是地面上挖一个土坑,再将湿润的草料埋进去,并埋上密封。最重要的是隔绝空气。 但是这毕竟是第一次做,端木瑞虽然从京城带来了不少技术员,但是比起北京的饲养战马的规模,大宁这里的规模大太多了。 技术员也不够用。 于是出现相当一批青贮窖直接从青贮料变成了肥料。扒开都什么都变成了农家肥。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即便如此,这些青贮料也足够相当大一批牲口活下去了,纵然有人死,但是已经让牧民过了一个最好过的年关。 不过,单单是青贮料,还不能解决牧民的所有问题。 牲口的保暖也是一个相当大的问题。 蒙古游牧部落,他们没有固定的圈舍,即便有,也是非常简陋,仅仅限制住牲口乱跑,也不具备保暖功能。 一般来说,这些牲口都会仅仅的靠拢在一起,挤在一起保暖。 但是还是有外围的牲口被冻死。 端木瑞此刻也领悟了皇帝为什么看重青贮法了。 之前牧民之所以不想办法建立好的保暖的牲口窖,那是因为连冬季的草料都不能保证,冬季牲口必然饿死,掉膘。 这也是为什么,游牧部落南下都在秋季,因为用整个春夏来养膘。 而青贮料的存在打破了这一点。 在草料问题解决之后,牧民才有精力寻求下一步的解决方案,比如说弄一个保暖的牲口圈。 与青贮料做配套。 而一个保暖的牲口圈修建好之后,那就是定居的开始。 大明边境以北一部分地方,是宜耕宜牧的。 虽然粮食收成并不好,但是只要能种出来一点,就能弥补牧民在食物上的缺口。 再加端木瑞也知道,少府规划从宣府到大宁,从大同到开平,从偏头关沿着黄河到东胜卫。 这三条驰道。 未来的漠南草原,很可能就是定居点在驰道两侧修建,小块的耕地在定居点附近,远离定居点的地方,就是大片大片分割好的草场。 几个大城市,更多是起到贸易的作用。 如此一来,漠北是什么样子,还不明白,但是漠南蒙古就能纳入大明的版图之中,甚至能如内地行郡县制了。 端木瑞或许不知道,什么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结构。但是他清楚的感受到了这一点,更感受到了自己的前程。 如果漠南郡县,谁比他适合当地方官啊? 一时间他心中满怀激情的投入的青贮推广之中。 第九十三章 当今日本 第九十三章当今日本 正统二十年,在风雪临近尾声。 徐有贞也从朝鲜顶风冒雪而来。 朱祁镇命徐有贞越次觐见。 徐有贞将朝鲜的情况一一说明。 自然是报喜不报忧了。 其实,朝鲜不管怎么说是一个大国,从南北朝之后,几乎一直保持独立。有自己的化传统,灭国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军事上的征服因为李瑈的问题,变得容易多了。 在政治上,被徐有贞下了狠手,而今看上去也风平浪静,但是并不是说朝鲜人的抵抗意志就消失了。 在朝鲜北部,南部的山区之中,一直持续抵抗的,被徐有贞称为贼寇的人,是怎么在艰难的自然条件之下坚持下来。 其中自然有人支持。 占领朝鲜容易,但是灭朝鲜难。 当然了,并不是说,徐有贞做得不对,如果没有徐有贞将朝鲜两班贵族给成体系的消灭。而今的朝鲜决计不会这么平静。 但是,而今的朝鲜一直是存在隐患的。 这种隐患,除非等几十年后,所有朝鲜人对朝鲜的记忆模糊了。 那个时候,新生代才会自觉的从朝鲜人,变成了大明朝鲜省人。 很多时候,总是要时间来抹平的。 所以,京营曹义部五万余人,一直驻扎在汉城,虽然已经开始分批抽调回国,但是也增加相应的河北新兵。 也就是说,大明在朝鲜驻军细细数来,大概有十几万之多,虽然卫所军的战斗力不大行,但是管理治安还是可以的。 更不要说,朝鲜两道也划到了辽东省。 这种种暗流,有些徐有贞知道,有些徐有贞不知道。但是他在朱祁镇面前决计是报喜不报忧的。 朱祁镇也习惯将下面的好消息,打着折扣听,将坏消息放大倍数听。 至于该打几折,或者放大几倍,就要因人而异。 官员也有实诚人,不会注水,或者遮掩,但是这样的人却很少的。 朱祁镇了解的朝鲜情况,乃是大明的所有情况,都是这样的,看上去一片大好,花团锦簇,但是实际上,这这花团锦簇之下,有多少淤泥堆积,朱祁镇却不知道。 不过,朱祁镇却能做出一个初步的判断。 朝鲜这三五年没有什么大事,大抵就能平安过度了。 毕竟这也不是后世,只有上层阶级才有国家之念,下面很多小老百姓,没有那么多的想法。 当然,在这样大变革之中,无声无息之间,朝鲜由世宗大王建立的后世所谓的韩,被徐有贞顺手给废除了。 这样的小事,徐有贞也没有汇报。 确定了朝鲜的情况,朱祁镇就将话题插入正题,说道:“日本的情况,你了解吗?” 徐有贞心思百战,在揣摩朱祁镇的心思。 如果说徐有贞了解日本,这是说谎。 徐有贞虽然多次出入朝鲜,但是对日本的情况也是一知半解。他距离日本最近的一次,大概是乘船经过对马海峡。 但是如果说,徐有贞对日本不了解的话,也是并不全面。 古代士大夫号称不出门而晓天下大事,虽然有些夸张,但也并非完全虚构,但凡是志气的人,都很注意平常信息的收集与汇总。 过一处问当地风土人情,地方掌故,临一国见国家故事。为一官理山河地势。 这样做的人有非常非常的多。 徐有贞人品手腕如何,是另外一件事情,但是他绝对是古代士大夫的精英人士,虽然没有专注了解过日本情况,但是朝鲜与日本之间本就是邻国,很多事情都是相互牵扯的。 徐有贞在朝鲜下了大功夫,对日本一点都不了解,那也是不可能的。 他心中生出一个念头,暗道:“难道陛下想对日本动武?” 此念一生,徐有贞立即决定暗自劝谏。他首先要想到的就是自己,如果要对日本动武,那么朝鲜定然是兵家重地,给朝鲜带来极大负担。 恐怕朝鲜而今的局面就维持不住了。 这是要坏事的。 而徐有贞也推测,皇帝想对日本动武,恐怕是想从日本搞出一笔钱来,但是在徐有贞看来,日本国看似很弱,其实不然,并不是很好对付的。 徐有贞说道:“臣对日本有一些了解,日本足利家秉持日本大权,日本似弱实强,不可轻图,足利家族本身就是日本各地藩镇联合的产物,故而足利家的并不强盛,不过有数万奉公众而已,说起来,不敌曹将军一军。” “然而弱的是足利家,而不是日本。” “足利家族确立对日本的统治以来,百十年间,无一日之安枕,足利家架空公卿,大权独立,践踏斯,武人用事,从上到下,都以穷兵黩武为能事。日本伍家子弟,弱冠即杀人,以试其胆。” “各地藩镇,曰大名者,独立一方,抗衡幕府。” “单单看足利家族,日本是弱的,纵然朝鲜攻对马岛,足利家族也弃之不顾,但是如果言日本国,却未必弱了。以臣之见,即便大军攻日,非数十万日本不得镇守。” 朱祁镇恍惚之间,觉得徐有贞所言的是日本战国时代。其实他也不算错,如果从历史的划分来看,而今的日本,还不算战国时代,足利家族的权威,还没有轰然倒塌,但是在几十年前,被太祖封为日本国王的足利义满之后,足利家族已经是每况日下。 等什么时候足利家族维持不住日本的局面。 那个时候,就是日本战国开启的时候。 不过,是量变到质变的必然而已。 足利家族的统治,就以为日本战国时代埋下了伏笔。 徐有贞对日本而今的评价,是他基于历史素养的判断,日本从下面的大名到幕府,都呈现于政治军事化。 也就是说,反正掌控大军的政治人物,一定是军事人物。 而且日本几乎所有的税入都投入军事方面,因为在日本特殊的环境之下,只有有军事力量,才有政治权威。 就好像是中国五代时期,看似契丹南下,攻破汴梁,这个时代契丹不强吗?但是依旧在中原站不住。 就是因为五代时期的中国,已经全部军事化,一切物资向军事方面倾斜,虽弱而强。同样是金国攻陷汴梁,但是那个时候的宋朝,承平日久,军事荒废,虽强而弱。 同样,徐有贞不希望朱祁镇动了攻日本的念头,毕竟朝廷不可能在打瓦刺的同时,抽调出几十万大军。去镇守日本。 朱祁镇听了,有些小失望。 虽然基于政治利益,朱祁镇也明白,攻日本这个一件事情,在这个时代是不理智的。但是每一个中国人心中,都有一个马踏东京的冲动。 虽然这个时代还没有东京。 如果日本真的很不堪,朱祁镇也不介意抽时间给解决了。 而今看现在的情况,只能放一放了。 他不动声色的说道:“朕欲有事于日本,当怎么做?” 徐有贞说道:“以臣之见。可蚕食不可鲸吞,可缓图不可急取。” 日本最强的也就是最弱的。 最强的就是他全面军事化,一切社会资源都集中在军事上面。这让日本的战争潜力非常大。 万历援倭之战,就说明了日本的战争潜力统一在一个政权之下,有多么惊人。 但是而今的日本最大的弱点就是这里。 日本一切军事准备,都不是基于外,而是基于内的,从这一点来看,日本战国时代的来临,也是一种必然。 如果在外部矛盾大于内部矛盾的时候,日本或许能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但是当内部矛盾大于外部矛盾的时候,就是另外一个样子了。 第九十四年,徐有贞的日本任务 第九十四章徐有贞的日本任务 如朝鲜攻对马岛,对马宗家臣服朝鲜,足利家都无动于衷。 并非日本打不过朝鲜,而是日本内部纠缠之下,不可能为一个小岛打朝鲜。 日本虽然是一个岛国,从历史传统来看,水师却是他们的弱项。 日本的水师即便是在万历朝鲜之役中,也打不过朝鲜水师,更不要说这个时代了。 朱祁镇揣摩着徐有贞这一句话,也慢慢理解了,说道:“具体的怎么做?” 徐有贞心思急速转动,他之前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只能临时想对策,他心思不知道转了多少回合,说道:“以臣之见,首先要派使者再次去日本,册封日本国王。” 朱祁镇也明白。 日本与明朝之间的外交关系,却是很复杂的。 这种复杂的关系,却是从足利义满开始。 足利义满是室町幕府之中最有权势的幕府将军。 但是他也面临很多问题,在各种问题之下,做出了向大明称臣,并被太祖皇帝封为日本国王。 足利义满对日本国王这个名号,是相当之满意,对外交往,比如同朝鲜的来往,都是用这个名号。 也显示出足利义满的野心,再加上足利义满可以从对明贸易之中,得到很大的好处。 但是并不是日本所有人都满意的。 比如说日本的公卿集团。 一来是面对足利义满政治野心的企图,二来就是日本以来的自尊心。 他们认为日本自古以来,就是不称臣的,是以独立自主对等的外交原则,在隋朝的时候,还有日出处天子致日没处天子。 日本天皇更是一直存在。 所以,不管中国人怎么看,日本人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中国的藩国。 而历代幕府将军之中,也唯有足利义满向大明称臣。 自然积蓄了很多的反对力量。 对付一个政治强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时间。 足利义满自然不能长生不朽,等他去世之后。 日本与大明之间的贸易就有可反复,甚至永乐年间,还搞出拒绝大明使臣的剧本。其中内情变化,朱祁镇与徐有贞是局外人,并不是太清楚的。 但是数日本与大明最后一次外交时节来往,就是宣德年间的旧事了。 而今算起来,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这二十多年的时间之内,中日在官方层面并没有什么来往。特别是在大明开海之后。 无他,日本在宣德年间的来朝,本意就是为了勘合。甚至国书上,也是特别含糊了日本国王的称号。 而大明在开海之后,勘合贸易虽然还有效,毕竟大明开海的时候,都是允许大明商人出海,而不是允许外国商人来朝。 所以外国要来中国贸易,要么拿勘合来,要么找一个中国人作为名义上的主家,干脆与中国人合伙做生意。 总得来说,勘合贸易的重要性大大降低了。 用现代的话来说,日本与大明之间,呈现出政冷经热的局面。日本作为中国商品海外市场之下,在开海之后,中日民间往来更是频繁。 只是如此一来,日本足利家族更没有与大明有什么官方交往的必要,甚至日本在有意回避与大明交往。 似乎,一方面不想承认当年足利义满低的头。 另外一方面大明也是一个大国强国,也不好得罪。与其与大明交往频繁,惹来各种麻烦,还不如大家都好像看不见一样。 不耽误发财就行了。 而且这十几年足利家族内乱频繁,新上位的足利义政也没有得到大明的册封,大明以册封日本国王的名义出使日本,也算是一招好棋。 是一招投石问路。也要明白日本内情之后,才好下手。 朱祁镇点点头,对日本的确要缓图之。不可操之过急,但是朱祁镇而今的目的并不是日本,而是日本的金银。 这里面就大有说头了。 朱祁镇说道:“朝廷而今用度艰难,而今瓦刺败北,朕欲除恶务尽,追亡逐北,但是囊中羞涩,故而朕不得不贪恋财物,上下求索之。” 朱祁镇语气之中,带着几分自嘲。 朱祁镇不能说不爱钱,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他大部分工作,就是搞钱搞钱搞钱。 有钱有些事情,也是做不了的,但是没钱的话,是什么事情都不能做的。 徐有贞说道:“陛下一心为国,乃是国家之大幸。” 这一句话虽然是奉承,但是却未必不对。 朱祁镇一直压制宫廷开销,已经压制到二百万两以下了。 年入二千五百石粮食,一千五百万两上下,宫廷开支在二百万两之内,更不要说,还有少府等收入,不列入国家预算之中。 真的算起来,朝廷在宫廷方面的开支,已经压缩到了不足十分之一。 国内外大型工程一律停了下来,甚至朱祁镇自己的山陵,朱祁镇也没有要修的意思。 朱祁镇说道:“朕的锦衣卫得到一则消息,却是在日本一岛屿之中,有一金山。” 徐有贞顿时明白朱祁镇为什么这么关心日本了,但是他即便决定不该质疑朱祁镇,但是也忍不住说道:“陛下,这消息可是真的?” 朱祁镇也明白,将这个消息托于锦衣卫之中,还是有些难以取信于人。 他说道:“朕也不知道,只是姑且信之。” 徐有贞说道:“为了这个消息与日本动刀兵的话。太” 他一时间不知道该用什么词了。 他想来皇帝平日也不见昏庸之状,而且却怎么偏听偏信起来了。他很想用一个比较委婉的词,来描述他的心思,但是一时间居然找不到用什么词,来代替“荒唐”两字。 朱祁镇不用徐有贞说完,也明白徐有贞的心思。 朱祁镇说道:“朕也知道。不过此岛不在日本大岛之上,而是在日本西边一小岛,名曰佐渡。在偏远之地,即便在日本也不受重视。与海西,朝鲜遥遥相对。朕就是想让你专司此事,出使朝鲜之事,你与李实也打过交道,就交给他了。” “想办法让日本让此岛于朝廷,不行,就动兵不迟,让王英负责此事。” “他也归你节制。” “如此此事是假的,朕自然要杀人,锦衣卫也要清理一下了,但是如果事情是真的,朕要你确保这佐渡岛一定要在朝廷的手中。” 朱祁镇之所以选择佐渡,而不管石见,就是因为佐渡是一个岛,而石见却在日本本岛之上。 除非大举入侵,朝廷将石见掌控在手中的可能性并不大。 但是佐渡就不一样了。 海外离岛,只要封锁好消息。 数年之内,大概没有问题的,即便日本听到了什么风声,也决计不敢轻易与大明翻脸,等大败瓦刺之后,九边重兵解放出来,军制改革完成之后,即便日本不找大明的麻烦,大明也要找日本的麻烦。 毕竟朱祁镇承诺了弟弟当日本王的。君无戏言,总是要完成的。 徐有贞对这一件事情,即便是现在也是将信将疑的,但是皇帝已经将话说到这一份上了,他自然是不可能推托的。 于是答应道:“臣遵旨。” 心中甚至盘算,如何行事。 听闻只是海外一岛。徐有贞觉得从日本手中讨要过这个岛并不难,毕竟古代疆域理念与现在不同。 所以日本人未必在乎这一个岛。 但是问题是如果所谓的佐渡岛上,并没有金子,这一场闹剧该如何收场,才是徐有贞关心的事情。 毕竟圣明无过陛下,总是要给陛下圆了此事才行。 第九十五章 大藤峡背后 第九十五章 大藤峡背后 朱祁镇自然不知道,徐有贞已经在想办法圆自己的面子了。 在将事情交给徐有贞之后,就打发徐有贞走了。 随即写下几道手谕发给内阁,要内阁形成圣旨。然后发下去。主要有礼部侍郎李实出使日本,册封日本国王。还有因朝鲜到海西海运繁忙,要王英海运总兵官今明两年常驻朝鲜,并选朝鲜港口,安置山东沿海的卫所,承担海上防御的职责。 如是等等。 朱祁镇写的意思,只有一两句话,阐述清楚就行了。内阁本来就是秘书班子出身,整理润色,那是基本功底。 当然了,如果皇帝的圣旨太过离谱。 内阁首辅就要来求见了。 这两道圣旨,内阁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徐有贞去见陈循之后,自然明白是什么怎么回事了。 大概率不会拒绝的。 陈循也没有这个底气。 徐有贞来京城,既然是打着述职的名义,就不可能仅仅见朱祁镇就完事了。 他有很多事情要做。 朝鲜很多事务都是没有成例的,有些可以按照大明各省的规矩来办,有些不能。这就要与六部扯皮了。 在朝鲜建立省级统治机构,这工作想不与六部有摩擦都不行。 故而,徐有贞这一段时间之内,恐怕要与六部内阁的大人物频频见面。 朱祁镇更知道,徐有贞不可能瞒得过陈循,毕竟陈循也是徐有贞的后台。对此,朱祁镇很清楚,一个内阁首辅如果没有几个地方上的奥援,算什么事情? 所以虽然说,不能泄露禁中语,要徐有贞不告诉陈循也是不可能的。 这就是政治上的规矩。 朱祁镇对着锦衣卫指挥使王裕说道:“广西的事情查清楚了吗?” 对于任何兵事,朱祁镇都是极为慎重的。 不过,总体上来说,朱祁镇还是对广西关注不够。毕竟大明的战略重心在北。而且广西西南方向就是越南。 大明已经在越南的西北方向,大动干戈。 襄王在麓川站稳了脚跟之后,云南的西南方向,就没有了危险。王骥与曹鼐整顿军务的时候,有意无意的将几支兵马放在元江左右。 而元江就是红河上游。 谈不上咄咄逼人,但也让安南很是紧张,更不要说朝鲜又灭亡了。 安南岂能不担心。 如果朝廷再对广西大举用兵的话,甚至很可能引起安南的过度反应。 毕竟大明与安南之间的梁子,可是够深的。皇帝 的态度不仅仅百官知道,就是安南来京使臣也知道。 皇帝小时候都咽不下这一口气,不要说而今皇帝威望日高了。 朱祁镇也不是不想干掉安南,只是事有轻重缓急。 而今瓦刺的事情最急,安南就要放一放,放在数年乃至十数年之后再说不迟。广西作为临近安南的省份,这个时候,一静不如一动。 也是理所当然了。 所以,广西在朱祁镇心中的战略等级靠后,朱祁镇一直都不关注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了。、 只是之前韩雍与柳溥之间的相争,却让朱祁镇不得不努力思索,什么令两人意见反差如此之大。 两个人其实都是有能力的人。 韩雍就不用说了,在江西巡抚任上赈灾成绩惊人。自然不是什么糊涂人?而柳溥或许不是什么名将。但是镇守广西多年,大多数时间也是没有问题的。 而且他能作为而今靖难勋贵集团的首领。也是有两把刷子的。 故而下令锦衣卫调查大藤峡之乱的背后到底有什么隐情。 而在两个月之后,一份不够太详细,但是基本能说明问题的报告出来了。 “已经查明旧档,各种情报汇总,都在这里了。”王裕猛地咳嗽两下,有几分气息奄奄的感觉,说道:“臣已经下令给广西锦衣卫千户,调动精干力量,潜入大藤峡之中,查明贼子内情。” 随即将手中一叠书双手捧上。 朱祁镇说道:“你且坐吧。让朕看看。” 朱祁镇接过书,手上微微一沉,心中也微微一沉。就知道他小看了其中内情。 无他,这些书大抵有一两寸厚。宫中所有档都是用标准的馆阁体来写,即便字体很小,也比后世五号字体大上一倍有余。再加上宫中用纸,自然是极好的。但也比后世的纸张微微厚上一点,毕竟后面毛笔用墨比较多。 但是即便如此,这一两寸厚的档,也少说有十几万字,乃至于更多了。 如果大藤峡的问题,仅仅是一些少数民族百姓,不服王化,常居在山中,时不时下山劫掠。 朱祁镇就不会看到这些长篇大论了。 而且,听王裕所言,也就是这很多都是旧档,也就是锦衣卫早就查明了,感觉不对,只是朱祁镇不重视而已,所以没有呈到朱祁镇的案头之上。 朱祁镇翻开细细看了起来。 这里面有相当一部分,是整理从太祖以来关于广西大藤峡的事情。朱祁镇可以看出来,第一次所谓广西瑶乱,乃是洪武八年。 而且并不是一次,洪武八年,洪武十四年,洪武十八年 ,有三次作乱。还有太祖皇帝对这一件事情批示。 大体上示之以宽。不为深山老林之中的瑶族百姓,而劳师远征。只要上下安堵,各守其界也就行了。 这个思想,也就从大明开国到朱祁镇现在,一直秉行的的思想。 只是,为什么大藤峡的乱子,越来越大了。 甚至到了能够攻克县城的地步? 朱祁镇细细翻阅一遍,看了好一阵子才明白。 时过境迁,太祖皇帝之法已经不能用于今日了。大藤峡已经不仅仅是大藤峡的问题了。而是很多问题纠缠在一起了。 形成了一个极其复杂的局面。 朱祁镇深吸一口气,心中也犹豫起来了。 再次想起韩雍与柳溥各自的意见,朱祁镇也不知道谁对谁错了。 广西局面是够复杂了,更何况还要关系北征大计。这事情就更加复杂了。 朱祁镇心中一个念头冒了出来,暗道:“如此情况,广西非出大事不可。” 朱祁镇理解之中的大藤峡问题,乃是洪武年间的大藤峡问题,就是山民与编户齐民的百姓之间的问题。 但而今却不一样了。 首先,交通问题。 大藤峡在什么地步? 狭义的大藤峡乃是浔州西北的一段河道。这一条河在上游称柳江,中游称黔江,下游称浔江。 汇入西江之中。 而大藤峡就是指黔江中一百六十里的河道。 这一段河道在崇山峻岭之中,蜿蜒曲折。中间更是有一根大藤,大如斗,两岸百姓可以通过大藤来往。 故而称之为大藤峡。 相比大家也能看出来了,能在大藤之上来往的,决计不是汉人百姓。 这条河,正是广西东部到广西西部的交通要道。更加要命的是,这还关系到一个问题,那就是食盐问题。 大明的广西其实并不沿海。 所以广西要吃广东盐。 大明在盐法改革,推行晒盐法之后,盐业大兴。但是在广西还是一个缺盐的地方。比广西百姓更缺盐的人,就是居住在山中的山民。 毕竟人没有盐是不能活的。 而这一段江面上来往的都是运盐的船只,这些山民会怎么做?也就很清楚了。 有人大概会说他们为什么不买盐? 这些在山民,或者说瑶族,如果能有钱卖盐,他们也合法的身份去卖盐,他们在政府眼中是黑户,是贼寇。 而盐业关系很大,盐道不通,广西各地土司都受不了了。 这由引发出另外的问题。 第九十六章 广西土司 第九十六章 广西土司 广义上的大藤峡就大了。 涉及三府六县,覆盖六百余里。也不全是山区,在大藤峡西边,也是有很多平地,或者说盆地的。可以种植粮食的地方。 这就关系到另外一个问题了。 大明对广西的统治。 都知道,云,贵,桂西南三省多土司。 但是广西的土司是怎么划分的? 几乎可以说是以大藤峡中线,向南北延伸出虚线,以东都是编户齐民的郡县,以西都是因俗而治的土司。 也就是大藤峡这一大片山区造成了如此的局面。 话题再说回来,这样一来大藤峡这一段航道断绝,最受影响的人是谁,也就很清楚了。 广西西部的土司与大藤峡内部的土著的矛盾,就因此而起,但决计不会因此而结束。甚至将大藤峡一带的事情越搞越大,也少不了他们插了一脚。 这里就要回顾一下大明攻下广西的历史。 杨洪就是杨璟之后。 杨璟是合肥人,也就是太祖的淮西老兄弟。在开国之时履立战功,从伐汉,分兵攻永州,从永州下广西。 广西就是他打下来的。 当然了他洪武十五年就去世了,当时封营阳侯,追赠国公。只是后来坐胡惟庸案,除爵,否则杨洪也不至于从百户起家。 他的命运不用说了,单单说他对广西的处置。 广西大部分都是没有打仗的,特别是广西土司,这些土司很多都是从唐代传承下来的。见明军过来,大都投降了。变成了大明的广西土司。 但是要注意,广西这片土地之上,并非只有广西土司。 大明各地编户齐民,都还有黑户,更不要说广西土司的统治水平,如果说广西土司能将他们治下所有人丁管理下来,根本就是一个黑色笑话。 即便假设他们能做到,在土司与土司之间,这些大量待开发的土地里,就没有人了吗? 答案是有。大藤峡的瑶民就是其一。 大明对大藤峡以东编户齐民。对大藤峡以西却没有多管。 也就是说,大明的黄册之中,这一带是没有人的,是空白的。 但是现实却是未必了。 大明后来的历代镇守将领,如顾成,山云,柳溥,在征大藤峡瑶民的时候,都会借助土司的力量。 一来不用白不用。二来大藤峡这么大,不管是封山,还是进山,都有兵力不足。三来,就是大明力量大多都在大藤峡东边。而土司在大藤峡西边。 大明一直没有大规模入山征缴的想法。毕竟山路太难了,而且容易出纰漏,就封锁各个路口,将瑶民封死在山中。 大藤峡东边还好,大部分都已经被朝廷控制住了。 瑶民最多下来抢劫,不敢长期居住。 但是大藤峡以西的山脚下,在黄册上是真空白的,发给土司就地屯种,封锁各路口。这就形成了现实冲突。 广西狼兵的战斗力不错,但是军纪是很成问题的,这个问题从狼兵存在到消息,都没有解决掉。 他们对这些不在大明黄册,在大明政府眼中,并不存在的人,会用什么手段,也就可想而至了。 之前是为了盐,而今是为了田。 大藤峡的瑶民自然是拼死抵抗了,甚至大举反抗。 这个方面还有越演越烈的趋势。 原因也很简单,就是大明卫所士卒失去了战斗力。让守将都更依赖于广西土司的狼兵,而狼兵大举进犯大藤峡,更是让广西土司有东进的趋势,也惹得瑶民与土司的矛盾不可调和。 为了活下去,瑶民只能反抗,反抗,在反抗。 而大明卫所士卒战斗力不行,瑶民自然要找薄弱地方突围,如此一来,浔州,平乐,梧州三府深受其害。 如此一来,各土司就越发骄横起来。 当然了,大明广西卫所虽然不行了。但是京营的战斗力,还是让他们非常惊惧的。他们也不敢做的太过分了。 这个时候,镇守广西的将领,就不得不想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广西土司的问题。 从柳溥的角度来看,广西土司可用,但也不可尽用,因为广西土司并不是很可靠的,毕竟孟瑛征讨麓川的时候,广西这边也闹出过事情的。 再加广西后面的安南,他镇守广西剿灭大藤峡是要事,但是镇守广西,限制广西土司更是要事。 特别是在朝廷在对外用兵的时候。 镇之以静,以待将来。这未必不是错。 当然了,柳溥未必没有捂盖子的想法。柳溥镇守广西这么多年了,如果说他与各地土司之间没有亲密的来往,朱祁镇是决计不相信的。 重用土司进剿,似乎是不用出朝廷一兵一卒一钱粮的好事。 但是却将大藤峡数百里的瑶民给逼到了绝路上了。 本来大藤峡瑶民多以蓝,胡,侯,盘为姓,并没有一个统一的整体,下山骚扰百姓,也多是零星的自发的,没有组织与规划。 但是在这样险恶的局面之下,大藤峡瑶民开始联合起来,在正统七年,以蓝受贰,谭公崇,侯 大苟联合之下,瑶民成为一个集体。掀起了乱事,但是很快被平定下来了,除却侯大苟之外,其他首领先后被杀的被杀,病死的病死。 侯大苟就成为瑶民的最高领导。 在正统十四年听说,猫儿庄之败后,才大举起兵,连克数县,当时朝廷忙于北方战事,无暇顾及这里。 甚至柳溥的军队,也随时有北调的可能。 等北边尘埃落定之后,侯大苟所部也今非昔比了。 虽然柳溥再一次将侯大苟赶进山区之中,但是侯大苟的本部力量并没有损失多少,甚至因为这一次劫掠,而大有收获。 从那之后,侯大苟下山劫掠的频率越来越高,规模越来越大。 甚至有了正大光明围攻县城的实力。 柳溥在这一段时间,并非没有作为。 在柳溥的调度之下,大明没有一个县城再丢的。也打过不少大大小小的胜仗,有不少首级功,不能说柳溥没有做事。 但是对缓解大藤峡的局面却每况日下。 毕竟大藤峡山脉蔓延,临近好些地方,瑶民下山劫掠攻城,等大军来了,就立即进山,明军就不敢追了。 这种被动情况,不能更改的话,这样的局面也就不能更改了。 但是怎么改变? 柳溥既不想重用土司进剿,不想扩大土司的力量,虽然这些土司之间也有自己的的矛盾,毕竟朱祁镇当初定下了改土归流。 柳溥即便不能改土归流,也不能继续纵然吧。 否则就是与皇帝唱反调,但是大举进山。 说实话柳溥是真没有底气。毕竟山势艰险,比瑶民本身厉害了不知道多少。一旦大败,广西局面该怎么处置? 广西的烂摊子就要掀开底子了。更不要说在正统十四年后,靖难勋贵集团日益边缘化,柳溥危机很重,不愿意轻易冒险。 不管怎么对柳溥都不大有利。 韩雍是奔着做事去的,所以他的顾虑没有那么多,他觉得不能让情况再进行下去了,所以遏制大藤峡瑶民的活动范围,是当务之急。 所以,进山围剿就成了必然趋势。 至于战败? 韩雍未必没有想过,但是这不用他承担责任。反正是柳溥的事情。在韩雍看来,即便是败上一两阵,最后的胜利也是大明的。 总不能因为害怕就打仗了吗? 所以,韩雍一心想打,而柳溥心中却想围困大藤峡,然后派人进山招抚,如果能在大藤峡地区设计个土司。将侯大苟招安,事情也就消停下来了。 第九十七章 对大藤峡的决断 第九十七章对大藤峡的决断 政治上很多时候,是没有什么对错的。 只是屁股不同而已。 柳溥驻守广西多年,他更希望保持广西原本的政治结构不变。将一切维持下去,这也是很多官僚的想法。小问题就捂盖子。直到一切不能维持为止。 那个时候柳溥也不在广西,广西的鸟事,又关他们什么事情? 但是不得不承认,这或许是而今成本最小的方式了。 而韩雍的破格升迁是因为什么?是因为赈灾出色。 正统十四年之后,在赈灾之中发挥出色的两个大臣,一个是王宏,一个是韩雍。 王宏而今是四川巡抚,韩雍而今是两广总督。可以说各有升迁。 朱祁镇用实际表明了,凡是能做事,敢做事,又能将事情做好的人,自然会得到升迁。 虽然内阁首辅陈循还是翰林院出身,并没有在地方多任职,但是周忱的例子,已经激烈了不知道多少地方大员,看到了入主京师,执掌渊阁的诱惑。 所以地方官之中,有很多朝中大臣所言的,生事之辈。 当然了,这也未必全是好事,很多地方平静无事,却被折腾了一大堆政绩工程。但是总体上利大于弊。 原因很简单,就大明的现状来看。 不管那一个县,只有找问题,总是能发现的。 韩雍秉承此心来到广西,自然不能允许苟且姑息之策。 朱祁镇沉吟了一段时间,终于决定维持之前的决定,支持韩雍,调离柳溥。 倒不是朱祁镇对靖难勋贵集团有什么看法? 说实话,而今靖难勋贵已经不被朱祁镇看在眼里,不仅仅不会削弱,反而会稍稍加强一点。 毕竟朱祁镇要的是平衡,决计不是那一家独大。 靖难勋贵已经失去了京营的控制权,却可以成为天平上一颗有力的棋子。 之所以如此,朱祁镇首先要考虑自己的权威,不可朝令夕改。 其次,朱祁镇也觉得,广西的局面已经有维持不下去的趋势。 因为将事情都闹到朱祁镇这里,这本身就是一个信息,什么信息,地方上捂盖子,已经捂不下去了。 朱祁镇很有觉悟。 皇帝很多时候都是要收拾烂摊子的。 情势已经恶化到一定程度了,这就是说明柳溥的政策已经完全破产了。不是朱祁镇想不想延续太祖皇帝的策略,而是能不能的问题了。 最最重要的是,朱祁镇的安南野望。 瓦刺战事已经到了最紧要的关头。 但是朱祁镇的心中,瓦刺战事已经接近尾声。 即便是再有反复,也不过是几年拉锯,瓦刺是坚持不了与大明战事的长期化,尤其是之后的战事都发生在草原之上。 虽然对大明是一个负担,但是对瓦刺是一个更大的负担。 所以朱祁镇心思就放在更多的事情之上,比如思考瓦刺战事结束之后,该怎么办?对外如何,对内如何? 朱祁镇之前的所有改革都是为了打瓦刺,那么瓦刺这个目标结束了。改革还要继续下去,到时候,就是朱祁镇与官僚集团碰撞的时候。 朱祁镇一直在为这一件事情做准备。 不管是思想准备还是其他准备。 而对外,更是如此。 对瓦刺战事结束了,并不代表从此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了。 恰恰相反,朱祁镇必定保持十几年打一次仗的频率。 无他,朱祁镇发现一个必然的事实,在古代的环境之下,承平日久,与军队战斗力低下,几乎可以划上等号。 即便再怎么加强管理也不行。 朱祁镇在内阁给勋贵留一席之地,但是要向上来,必须要有战功。否则不过如官一般的官僚而已。甚至还不如官出身的边臣。 如此又有什么意义? 更何况,朱祁镇心中却也装着大航海的想法。 瓦刺一平定,大明战略进取的方向,就要从北方转到南海。即便瓦刺逃到西域,西域也仅仅是次要方向,不是主要方向。 战略方向投向南海,第一个要解决的就是安南。 就是不提安南与大明之间的新仇旧恨。单单是安南的地理位置,就让大明不能忽略,同样安南也不能忽略大明。 如果大明在南海设立郡县,几乎是三面包围了安南,安南如果能坐得住。既然如此,还不如先下手为强。 而下安南的话,广西土司问题,就必须要解决。 毕竟不解决广西土司,南下安南,就有很大隐患。 既然要解决,广西问题,决计不可能当时才想这个问题。凡是都想到前面,否则等事到临头,就会措手不及。 朱祁镇很多时候做的事情,就是埋下伏笔,等到时机到的时候,再将这伏笔勾起来了。 不谋全局者,不足以谋一域;不谋万世者,不足以谋一时。 朱祁镇或许做不到谋万世,但是十几年,几十年后的事情,朱祁镇却也是有些预料的。 既然要解决广西土司的问题,那就不能广西土司的问题与解决安南的问题,结合在一起,那么难度就大增了。 所以,广西土司最好用政治解决,而不是军事解决。 即便不能完全政治解决,也应该大部分政治解决,小部分才动武。 具体该怎么做?朱祁镇心中还没有头绪,但是有一点他却明白,事情越缓,就越容易政治解决,事情越急,矛盾激化的可能性就越高。 诚然大藤峡是一个不小的问题。 但是实际上大藤峡的问题,乃是大明对广西管理的失控,如果广西全省,不,即便不全省,就是大藤峡附近全部是编户齐民的郡县,大藤峡的局面也不会发展到这一步。 所以,看似是一个军事问题,实际上是一个政治问题。 在朱祁镇看来,这个问题现在就可以准备了。 最好的办法,就是借助大藤峡这一件事情,也将广西土司给清理一下,朱祁镇也没有一口吃个胖子的想法。 改土归流也要慢慢的来了。 但是最少也要将桂西确立几处府县,作为供应大军前往安南的后勤节点。保证广西土司不出什么幺蛾子。 所以,他更倾向于动一动。 平衡打破之后,才好建立起更好的平衡,旧秩序破产之后,才能有新秩序。虽然而今时间上有一些不大合适。 但是朱祁镇估计以韩雍的能力,或许一开始没有中央的支援之下,不会太好过,但决计不至于崩盘。 甚至这个脓疱挤破了,一时间出了大问题,反而朱祁镇大举解决广西问题的契机。 不过,朱祁镇依旧有些担心。 担心韩雍在军事能力上行不行。他决定调一名有能力的将领,去协助韩雍。 一时间朱祁镇也没有想道该调谁去。 毕竟,大明的军事重心都在北边,朱祁镇能记着名字的将领,都是在北边一字排开。此刻调谁去西南都不是太合适的。 朱祁镇正准备就这一件事情问一下孟瑛。他从沉思之中惊醒。却见王裕还在这里,他说道:“大藤峡内部情况,自然是要查明的,但是广西土司内部的情况,也需要好好查查,特别是黄家与岑家。” 黄家与岑家乃是广西土司之中最大的两姓。 是两姓而不是两家,因为每一姓之中不仅仅只有一个土司。 势力可谓根深蒂固,即便是在清末北袁南岑之称的岑某人说起来,也是这一家的后人。所以这两姓是朱祁镇要动广西土司,不得不考虑的人物。 王裕说道:“臣明白。”他微微一顿,似乎犹豫了一下,说道:“臣年迈不堪锦衣卫重担,以至于出了这样的疲劳,臣请乞骸骨。” 第九十八章 平衡 第九十八章平衡 朱祁镇这才发现,当初敢孤身入麓川军中,打探情报的王裕,已经老了许多。 其实如果单单论年纪,王裕年纪并不大。 但是人的身体状况,并非仅仅是因为年纪。 王裕没有什么根基。年少的时候,做的就是搏命的勾搭。孤身一人深入草原之中探明情况,为大军探明方向,什么刺杀的事情,甚至宣宗皇帝与汉王之间暗地勾搭,他也是做过的。 他见过的厮杀惨烈,甚至比战事更惨烈。 因为一旦动手,从来是不留活口。 不留对方活口,也不留自己活口。 按照锦衣卫的惯例这样的人,从来可能坐在锦衣卫指挥使上面。他上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一种意外。 但是王裕能将这种意外坚持下来,却要看他的能力了。 这数年来,王裕在锦衣卫指挥使位置上,可谓兢兢业业的。 正因为他知道自己四边不靠,王裕不敢有一丝懈怠。 如果说马顺时期的锦衣卫,还没有脱离皇家警察的特性,那么在王裕时期的锦衣卫已经成为军事情报机构。对内监视大多是由东厂完成的。 同时双方也没有太详细的分割,只是互有偏重而已。 彼此之间也是互相制衡。但锦衣卫始终压了东厂一头。 那么东厂的后台是范弘也是没有用。 而在这样高强度的工作之中,王裕年轻时候的伤势却一次又一次爆发出来,他还强撑着带病工作。 这两三年已经病了好几回了。 王裕如今的样子,实在不能支持了。 朱祁镇叹息一声,说道:“知道了,这几日就安排,你我君臣一场,我也不说别的,你子嗣尽管报上来,朕都给你安排,你在家中好生休养吧。” 王裕颤颤巍巍磕头说道:“臣谢过陛下。”随即就退了下去。 朱祁镇见王裕走后,对锦衣卫这个位置上的人也有些头疼。 一般来说,锦衣卫东厂是忠诚第一。能力第二。 有一个人很合适,那就是石璟。 石璟虽然也历经战阵,但是经过黑山之战后,顺德公主跑到宫中向朱祁镇哭诉,实在是承受不住了。 石璟在黑山之战中,浑身是伤,险死还生。顺德公主实在不想夫婿再拼命了。 朱祁镇也知道,其实战事很少能打到如黑山之战一般,从主将到小兵都拼死决战的大战,但是石璟也有一些退缩了。 石璟的能力毕竟也有上限的,比不上石亨等人。而今大明军中,水平如石璟一般的将领,谈不上车载斗量,但是数几十上百个却也是没有问题的。 所以朱祁镇也就顺从公主的心意,将石璟给调回来了,以他在黑山之战的军功,弄了一个燕山伯。 也算是特别关照了。 之前不久就安置在少府任职了。 掌管少府事务,否则让石璟进入锦衣卫也不错。 不过,随即朱祁镇心中暗暗打消了这念头,无他,锦衣卫而今的专业性太强了,一般人根本玩不转。 朱祁镇还是决定,从锦衣卫下层挑人上来。 最好与所有势力都没有什么横向联系的人。 如此一来,就要废朱祁镇的功夫了。但是这个职位的重要性,也让朱祁镇不得不慎重。 不过这事情并不急人,可以先放放,朱祁镇立即召见孟瑛,二话不说,将锦衣卫的情报给了孟瑛看。 孟瑛微微眯着眼睛,一点点的看了一遍,说道:“没有想到,广西的局面变成这个样子了。” 朱祁镇忽然想起,当初孟瑛也是在安南待过的,自然是从广西经过的。对广西的局面,应当是比较了解的。 朱祁镇也不废话,说道:“国公,田真此人如何?” 孟瑛说道:“是员老将,乃是淮西出身,跟随山云久镇广西,只是算起来,并不比老夫年轻几岁,恐怕不堪用了。” 朱祁镇说道:“正如国公所言,广西将帅不合,朕已经下令将柳溥调入京师了。广西缺少一员大将,不知道国公以为谁可以胜任。” 孟瑛听了朱祁镇的话,他的关注点就在柳溥回京这一件事情的。 曹义所部长期驻守朝鲜,一两年之内,是不可能回来的,即便是分批调回来,补充新兵。大部分也是要朝鲜稳定之后,才会撤回北京的。 甚至今后就不撤回来,京营兵马外驻成为事实。 如此一来,京营兵力就不大够用了。 京营真正能动用的也不过五军二十五万,去掉五万之后,还有二十万,驻守大宁,开平,肇州,东胜的兵马,也不可能全部是边军。 朱祁镇也不大放心。 必定要驻守一部分京营的。 如此一来,大举攻瓦刺要动用十几万骑,负责保障后勤步卒恐怕也要十几万。 而且这一次大战,孟瑛估计,他一定会让京营打主场,边军不过是收拾战场,打下手而已。 这么一算,扩军就是必然了。 大明就会出现,前后左右中五军之后的第六军。这第六军归谁管辖。这个问题孟瑛心中一直在衡量。 但是如果是柳溥的话,他是够资格的。 只是孟瑛更知道,他与皇帝之间微妙平衡,如此大事,他就是知道了,也当不知道,绝对不会胡乱发言的。 故而将发散的心思收敛在心头,说道:“臣有一人向陛下推荐。” 朱祁镇说道:“何人?” 孟瑛说道:“毛忠,他是西域人,从臣攻麓川,也算是敢战能战之辈,只是当时留在云南了。少有战功,没有赶上这几次大战,算是可惜了。” “他久在云南,对西南地势并不算陌生了,而且资历虽老,但是为人却有几分恭谦之意,想来也不会与韩雍闹矛盾。” “用之平广西,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朱祁镇沉吟一会儿,回想了一番,觉得这个人还行。一来是相信孟瑛,一来他也依稀记得在云南的一些战报之中,也能看出毛锐的能力。 朱祁镇说道:“好,调他为广西总兵官。并带滇军一部去广西。只是如此一来,云南该怎么办?” 孟瑛说道:“臣以为黔国公长大了。” 朱祁镇听得这一句话,心中有些感慨,原来麓川之役已经是好些年前的事情了。 当时的黔国公自杀,天下震动。而今新一任黔国公已经成年了。 这一任黔国公沐斌,比朱祁镇还小一点,大概有二十多岁,已经出武学毕业,至于成绩就不用说了,那定然是前三甲。 朱祁镇也不得不承认,在军中虽然开国勋贵遗留下的很少,但也不是完全可以忽略的。 黔国公家族一直想回到云南去。 被朱祁镇不置可否的打发了下去,此刻朱祁镇也不得不考虑这一件事情,在大战在即的时候,是不是要做出一些让步,弥合一下内部的矛盾。 毕竟各地卫所在政治上依附于勋贵,而勋贵大体是开国勋贵,靖难勋贵,还有朱祁镇所封的正统勋贵。 正统勋贵看似如日方升,但是细看的好,其实所谓正统勋贵与靖难勋贵还有开国勋贵有割不断的联系。 比如孟瑛本来就是靖难勋贵的一员,虽然因为汉王一事被边缘化了十几年。比如杨洪看似从底层崛起的,但是却又一个开国将领的祖先,不敢说继承权势,但是家学渊源却是能说的上的。 很多时候,这些勋贵之间的关系是扯不断的。 朱祁镇而今已经掌控大局,也不不能赶尽杀绝,正是用人之际,示之以宽,拉拢人心也是必然的选择了。 只是对沐斌的能力,朱祁镇还有一些怀疑。 第九十九章 浔州城下 第九十九章 浔州城下 孟瑛说道:“陛下,而今的云南其实并不需要一个能战之将,需要的却是一个能让下上信服的将领,沐家在云南的影响力,足以做到这一点。” 朱祁镇沉吟片刻,也明白这一点了。 而今云南总兵的作用,其实就是镇压土司。 而云南土司,乃至于南边的缅甸等外藩,都是很安分的。 在内,经过王骥,曹鼐两任镇守云南的大臣,都梳理的差不多了。有什么隐患,在两任大臣的管理下,也得到了缓解。 在外,有大明襄王在。 缅甸有所企图,首先要对付襄王。 襄王几十年奋斗,也算是站稳脚跟了。 除非大明向南下,否则战事很难烧到云南内域的。 只需一个能令上下信服,心安的人。只能支持襄王,有安抚云南土司,就足够了。 所以,沐斌只要不标新立异,做到太过,他姓沐,做到这一点很容易的。 朱祁镇说道:“既然如此事不宜迟,着内阁就如此安排吧。” 朱祁镇感受到了广西局面可以带来的不稳。 但是他还是低估了这个种不稳。 就在他做出决断的时候,柳溥调离广西的影响力也扩散开来了。 柳溥在广西镇守这么多年,虽然与地方势力牵连很深,但并非柳溥没有能力。他还是有些威名的。 所以在柳溥一离开。 大藤峡中侯大苟立即放肆起来。他大举东进,围攻浔州城。 驻守浔州城的,乃是浔州知府叶盛。 叶盛乃是正统十年进士。 在叶盛这一批进士的时候,朱祁镇的权威已经很高了,所以在正统十年以后的进士培养,有想打一部分人都是按照朱祁镇的意思,要在中枢与地方反复历练。 叶盛就是其中之一。 他先是在六部观政,然后在河北担任一任县令,第二任进入兵部任职,随即再远放广西浔州。 算起来叶盛浔州这一任知府一满,都就可以调入京师。 再担任一任京官。 当然了,不是所有的进士都是这样安排的,必须在科举之中科名在前,甚至也不是每一个都会按照这个流程走下去的。必须每一任的考评都好。 否则,说不定什么时候,地方官就一直是地方官了。 叶盛就是那种各种考评都很好的人。 即便在浔州也是如此。 他担任浔州知府以来,走遍了浔州大大小小的府县,编练民壮,并且招徕大 藤峡之中的瑶民,下上屯耕。 并在这些瑶族百姓之中,招募民壮,用来抗衡大藤峡中侯大苟所部。 可能在山中的侯大苟看来,这些人都是叛徒。将瑶民与汉民之间的仇杀,变成了瑶民自己的内部厮杀。 故而对叶盛也恨之入骨。但是同样拿叶盛无可奈何。 但是叶盛所能做的,也不过是守护浔州一地的安稳而已。更多的也就做不了了。而且叶盛所仰仗的就是他编练的民壮。而不是大明经制之军。 大明在广西没有士兵吗? 当然不是了。 大明在广西有十一个卫所,二十一个千户所,在额人马有十二万之多。但是现实情况是,额定数量有十二万之多的广西卫所,满打满算有三万人马。 甚至可以说,还不如广西土司所有兵马加起来多的。 十二万人马,面对四面出击的大藤峡瑶民,要四面防守,处处设卡,也是未必够的,更不要说只有区区三万人马。 这就是为什么柳溥不想出击,想要招抚,并调动大量土司,令桂西土司的力量向东扩展的原因所在。 柳溥在的时候,这三万士卒还能发挥出一些作用。但是在柳溥离职之后,广西各卫所将领,难免有一些人心浮动。 这就让侯大苟钻了空子,大军直入浔州城下。 居然大举开始围攻了。 侯大苟之前的举动,都是零敲碎打。多次派出多批量的人马,多则五百,少则三百,这些都是精壮之士。 打破一些小屯子,村落是毫无问题的。 一些小的百户所,如果防御松懈的话,也不是他们的对手。甚至还敢试一试县城。 侯大苟攻破的县城,很多都不是强攻下来的。 都是派人里应外合,或者干脆突然抢下城门才得手的。死在侯大苟手中的千户,县令已经有好几个了。 但是侯大苟强攻城池,这还是第一次。 叶盛坐在一太师椅上,身上穿着单衣,岭南的气候,即便是冬天,也不会觉得冷。他看似对眼前的局面丝毫不在乎。 手中卷着一本书,正在细细的品读。 叶盛是一个出名的爱书之人,他不管在什么地方为官,都必定遍寻当地的书籍,使人抄录收藏。每日一旦有时间,就阅读不辍。 当然了,如果细细看叶盛读得书,就知道叶盛的心中未必是一点担忧都没有。 他读的书,正是宋代的陈规的守城录。 他之所以如此作态,示百姓以安,也是有原因的。 因为他麾下守城的都是民壮,干脆就是 城中的百姓。让他们有信心,这城才能守得下去,叶盛的官声不错。百姓见叶大人,居然一点不担心,他们也就安心了。 当然了,叶盛敢如此托大,也是看出来了,侯大苟看上去搞的风风火火的,但实际上,不过是乌合之众。 别的方面不说,他们是决计攻不下浔州城的。 倒不是浔州城的城池多高,而是守城一方,自然是没有什么经验,但是攻城一方,就有经验了没有。 比起大明边境的攻城战,这里双方根本就是菜鸟互啄。 作为攻城一方,攻城器械,近乎没有。最多有几架长梯,记住是长梯,与寻常百姓所用的长梯没有什么区别。 而浔州城上,多多少少还是有一些火器的,大大小小的火炮,不少都是洪武年间的。与而今少府打造出来的火器,差了不知道多少。 但是打散弹,却没有什么问题。 所以叶盛才能如此安定,只要不出什么大纰漏,沉着应对。侯大苟所部,是得不了什么好处的。 “大人,您看烽火。”一个百户跑过来,指给叶盛看。 叶盛顿时起身,远远的一看,果然发现一道烟柱从北方而来。 叶盛立即大笑道:“是援军来了,传下去,让下面的人都知道。” 随即举城欢庆,但是叶盛却叫人吩咐下去,道:“没有我的命令,谁来了,也不许开城门。” 叶盛心中却担心有诈。 毕竟他很清楚,真正一场厮杀,他手中的民壮,可打不过外面的贼寇。 不过片刻外面就开始乱了起来,侯大苟所部开始退兵了。 退兵最能反应出一支军队的素质,侯大苟所部自然称不上精兵,故而退去的时候混乱之极,忽然一支骑兵不过两三百人,猛地杀了过来,居然如入无人之地,硬生生的杀到了浔州城下。 却见为首的乃是一员老将,白发飘飘,手持长枪,在城下叫门。身后有一面大旗,上面写着:“田”字。 叶盛自然知道,这是田真。 也算是广西境内最高阶的武将了。 只是广西方面大将,却只能带着两三百骑冲阵,固然显得勇猛无双,但是内里却透漏出广西卫所到底烂到了什么地步。 叶盛立即令人将酒肉银两从城头下吊了下去,令田真在城下休息。但是绝口不提开城门的事情。 在叶盛确定危险解除之前,他是万万不肯开城门的。 田真也没有办法。 过了大概一个时辰左右,明军大队人马,大概有数千人从北边而来,却是韩雍到了。 第一百章 平瑶策 第一百章 平瑶策 “下官拜见总督。”叶盛见了韩雍来了,自然不会不开门。立即下城迎接不提。 韩雍一把搀扶起叶盛,说道:“叶大人这浔州守的不错。” 叶盛说道:“此乃下官,分内之事。” 韩雍让叶盛带着参观了浔州城墙。以及浔州府民壮。 韩雍心中暗自点头。 广西卫所韩雍虽然并没有全部看过,但是他也是看过好几处的,在他看来,浔州民壮素质,要比大部分卫所士卒要强得多。 这样让韩雍心中有些欣喜。 韩雍在江西赈灾之中表现很好,并非没有能力的人。但是他来到广西之后,却觉得束手束脚之极。 他要面对广西与广东两省之间的矛盾。 对广东省来说,这么多年,年年给广西协饷。但是从来没有一点回报,甚至大藤峡的乱民,居都波及到了广东省了。 广东钦州一些卫所,都被抢劫过。甚至在广东北部一些山区中,也有人呼应大藤峡。 特别注明,明代钦州一带,乃是广东省,而不是广西省。 这样的局面,让广东省对广西这边很是质疑。 同样的,广西这边对广东省这边对战事推诿与指责,也让广西方面很是恼火。 对广西方面来说,广东方面的协饷,是广东给广西的恩惠吗? 不。 乃是朝廷的意思,不过是从北京运送过来太远,要广东拨给而已,甚至这一笔账,也是要从户部过一趟的。 至于你们广东被劫掠了,这关我广西什么事情,有本事去找侯大苟去说。 所以,韩雍当两广总督之后,他首先面对的不是大藤峡的问题,而是如何弥合两省之间的矛盾。 对韩雍来说,这并好办。 不得不承认,韩雍的资历比起其他人有些浅薄了。 他才是正统七年的进士。这个资历放在巡抚级别上,还是可以的,但是放在两广总督这个位置上,就有些资历浅薄了。 资历浅薄,就不能服众。 韩雍是费了好大力气,才将这里理顺了。 紧接他发现广西的局面,比他想象的不堪。 他不能忍受被动的局面。想采取更积极的状况,却与柳溥发生了激烈的矛盾,最后发展到各自上书弹劾彼此的地步。 如此一来,他又必须收拾柳溥突然离开的烂摊子。 以至于有侯大苟围攻浔州城的局面出现。 韩雍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来救浔州,就是在平定其他方面的乱子。浔州 是最后一仗了。这一战之后,总共斩首一千多级,将乱民赶回了大藤峡之中。 是可以报一个大捷。 实际上,广西各府县糜烂的局面,进一步加深了。 韩雍心中也有几分忐忑,不知道这事情传到京师之后,他有什么样的下场。不过,在浔州他倒是看见了一丝希望。 这个希望,就是浔州城中的民壮。 韩雍觉得自己必须努力争取一场胜利,来弥补这一次事情。 但是以卫所军队的实力,是决计不可能的。 毕竟如果可能的话,柳溥就不会明知道皇帝会震怒,也支支吾吾了。 韩雍对叶盛更加热情了。两人在浔州知府衙门坐定,叙过科名之后,关系似乎更亲近一些了。 韩雍问道:“叶贤弟,你在浔州也有三年了,大藤峡之事,何以教我?” “不敢当。”叶盛说道:“下官久在广西,却也有一愚之得。大藤峡之乱,本来不过是小事,却是武夫之辈,大加杀戮,”特别是顾兴祖,他在正统初年,在大藤峡杀戮无数,区区小事,就斩首数万级,朝野侧目,连陛下都为之震惊。大藤峡之中,更是家家带孝,户户丧亲,从此,大藤峡之中大姓氏族矢志复仇。” “从此见汉人就杀。” “这才有了而今这局面。” 韩雍也轻轻一叹。 山云,柳溥,等将领还是比较有能力的。但是顾兴祖这个二世祖,连混功劳都弄得不折手段。 顾兴祖在正统初年广西任职,他将大藤峡杀得血流遍地,如果他真能将大藤峡之中所有人都杀了也就罢了。 他又不肯深入大藤峡深山之中。反而弄出解不开的血海深仇,在数年之后,也就是正统七年,大藤峡瑶民恢复一些元气之后,到而今十几年之间,乱事越演越烈。 不是没有人想招抚瑶民,但是,这种解不开的仇恨,让双方矛盾不可调和。 韩雍说道:“陛下将此事托付于我,总是要办的。以你之见,当从何处下手?” 叶盛说道:“依然是招抚,杀人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韩雍点点头,又摇摇头。 他点点头,是承认,想杀完数百里大藤峡之中的瑶民是不可能办到的。即便是大加杀戮,等几十年后,瑶民休养生息之后,又是新得一轮乱事。 治标不治本。 但是而今双方血海深仇的沟壑,想轻飘飘的说招抚,何其之难。 柳溥的招抚,不过是维持局面的借口,而叶盛的招抚却是真的招抚。 叶盛说道:“天生黍黎,别无二致 ,广西百姓是百姓,大藤峡中的百姓,也是大明百姓。如果想平息大藤峡乱事,只能让大藤峡瑶民下山屯种,才可以结束现在的情况。” 虽然大明几十年休养生息,很多地方都人满为患,比如福建,江西。但是就广西而言,大部分地区还是地广人稀的。 比如叶盛的浔州府。就是一片冲击平原,也是广西重要的产粮区之一,但是总体来说,与大明其他府县相比,还差了很多。 而大藤峡之中所有人也不过几十万人上下。 广西有足够的土地安置。 这是理想情况的下最好的解决方案。 韩雍叹息一声,说道:“谈何容易?” 叶盛说道:“所以,就要以示之以威,临之以刑,循之以礼,才能动之以情。” 叶盛说了半天,才露出自己的峥嵘。 如果单单看前面的话,大家都以为叶盛是好好先生,不是的,他之所为了一个高尚的目的,可以用任何解决方案。 韩雍听了,只觉得说道自己的心坎之中,他微微向前倾斜,说道:“愿闻其详。” 叶盛详细的说明了自己的想法,首先要提出,大藤峡瑶民桀骜不驯,百姓不服王化,不能直接归为王化之下。 所以,先要建立瑶民土司,安抚百姓,然后迁瑶民下山安置。 但这一切的前提,就是大破大藤峡,令侯大苟授首,瑶民只有在反抗无望的情况之下。才能听朝廷的话。 如果进攻大藤峡,叶盛的方法是:“水路进攻。” 韩雍说道:“从水路?” 叶盛说道:“调广东水师西进,斩断大藤峡,分割大藤峡两岸。并派兵屯驻黔江两岸,如此就斩断了大藤峡各部的咽喉之地。” 韩雍想了想,忽然一笑,说道:“这或许是唯一的办法了。” 是的,大军进山,韩雍都不敢相信,能打出什么局面来。在深山老林之中,朝廷兵马是完全没有一点地利,即便是胜,也是惨胜。 唯有打通黔江一百六十里,是最为便捷的办法。 韩雍正在想这个办法行不行,却听见外面脚步声过来,一个仆人过来,在韩雍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韩雍的脸色顿时变了。说道:“此事是真的?” “锦衣卫的消息,应该没有差错。”这个仆人说道。 韩雍脸色更难看了,说道:“锦衣卫也知道了。” 叶盛说道:“大人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韩雍说道:“黄氏内乱。思明府知府被他弟弟给杀了,同时杀的还有思明府知府子嗣,一个也没有留下来。” 第一百零一章 思明府之变 第一百零一章思明府之变 思明府。 大明广西土司有两大姓,一是岑姓,另外一个是黄姓。 黄姓本来世袭思明府,太平府,但是在开国之初,朝廷觉得对得对桂西地区掌控力度不强,就将太平府黄家给迁到了山东泰州,改为流官。 而太平府,也就成为大明在桂西地区,唯一一处流官管理的府县。 四周全部是土司。 甚至太平知府所管理的不过几十个村子,不如后世一个乡长。 而今,桂西最强势的土司,倒不是黄家,而是岑家。 岑瑛这个人,可以说大明前期土司之中,权势第一。 他为朝廷多次效力,出兵攻安南,并派并驻守各地,缴纳赋税,按时朝贡,并兴办儒学,不管效果如何,是大大的讨好了士大夫。 在山云在的时候,更是与他关系密切。镇压大藤峡之乱的时候,更是多次出兵效力,甚至还将自己的主城东迁。并修建了而今的思恩府城。 他原本是思恩州长官,就是一次又一次的为朝廷效力,才得到了这样的封赏。 他是洪武年间出生的,历经洪武,永乐,洪熙,宣德,正统五朝,也算是一等一的老臣了。 在广西西南地区,更是名望卓著。 名望卓著到了什么地步。 在千百年之后,还有人祭祀的地步。 如果岑瑛还在,黄宏根本不敢做这样的事情。但是问题是,岑瑛已经老了。就在去年去世了。如此一来,岑家的声势一落千丈。 黄宏才出头了。 虽然岑瑛去世之前,已经做了很多安排,但是即便如此,岑家在他死后,也是矛盾重重的。 内部不清净,对为朝廷效力的事情上,就有些不积极。 黄宏代替岑瑛成为柳溥的得力助手。 在限制大藤峡的上面,也是相当有作为的。 但是柳溥调走了,黄宏却带着狼兵从东边回来,才做下这一件事情。 黄宏本身能被柳溥看重,他自然不是傻子。 他想这一件事情,想了很久了。只不过而今,他觉得这是一个相当适合的时机。 远得说,大明的主力陷入与瓦刺的大战之轰,而广西明军因为柳溥离去,新老之间并不愉快的交接,搞得有一些混乱。 平定大藤峡之乱,定然要借助他们黄氏的。 这就是黄宏敢悍然下手,杀叔杀侄的原因。 当然了,黄宏在这上面还有技巧的,并不是简单粗暴的杀人而已。 首先黄宏的大哥,也就是思明府土司,他为人也太不如他弟弟。黄宏跟随官军东征西讨,不管品行如何,但是能力还是过得去的。 但是这位大哥教子不成。 他两个儿子,反目相争,几乎要骨肉相残了,这已经是整个思明府之中,谁都知道的事情,他两个儿子,不管是谁上位,另外一个儿子决计活不了的。 而他本人为政能力也不行,思明府土知府下辖思明州,上下石西州,等等,其中思明州是相当重要的。 而且思明州土司虽然是他的下属,但也是姓黄的。他们都是叔伯兄弟而已。 本来这叔伯兄弟,关系要好一点吧。但是他与思明州黄震,弄得几乎水火不相容。如此一来才给了黄宏机会。 毕竟,虽然大明而今没有什么时间。但是如果这事情他做不成的话,就不用去想什么大明的反应了。 思明州土司袖手旁观,甚至暗暗帮助黄宏才有了这一场事情。 他并没有亲自动手,而是引诱自己的二侄子,弑父杀兄。并且借了他的人手。 这位黄家二公子,一时间也走投无路。 他大哥是长子,威信很高,父亲似乎也确定让大哥接班,但是他与他哥哥的恩怨,决计不容他活在思明府之中。 当然了,他如果去内地生活,也能活得相当不错。 这就是思明土司为自己的次子安排的道路,给他足够的银钱,在广东或者更远的地方,做一个富家翁。 如此一来,在老父看来,兄弟之间,就可以两全了。但是黄二公子可不这样想。 在大明最宝贵的从来不是钱,而是权力。 如同他能继承思明府土司,思明府就都能为他所有了。权力之大,甚至在一些藩王之上。 而他如果做一个富家翁,又能怎么样?见一个七品芝麻官,都要卑躬屈膝。 这是他决计不愿意的。 如果是他自己的话,他不愿意又能有什么办法? 但是有了他这个好叔叔黄宏帮忙,给了他很多支持。所以他才能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带着人马杀进了自己家中,将他的父亲与哥哥一并处置了。 至于他有没有杀过自己的弟弟们,这个事情就不知道了。 反正他们后来都死了。 第二天,天光大亮的时候,黄宏与黄震两人带着黄家的长老们出现了。 前说过黄家是一个大家族,既然大家族就有喝多根根蔓蔓的亲戚。黄宏在黄二公子面前玩了一出变脸。 义正言辞兼痛心疾首的训斥他这个侄子一番,随即大义灭亲,一刀杀了,为自己的哥哥报仇。 黄二公子根本什么也说不出来,因为他来到的时候,就已经被拿下来,嘴巴塞的死死的,毕竟他的人马,就是他的好叔叔送给他的,到底听谁,也就一目了然了。 黄宏还是很注意吃相的,并没有自己坐上思明府知府的宝座,而是将他的儿子过继给大哥,顺便继承思明府知府的宝座。 看上去,好像是天衣无缝的。 但是对于在阴谋诡计之中泡大的锦衣卫来说,黄宏的话,做的还是太粗糙,最重要的是杀人灭口的嫌疑太大了。 而且这一件事情,牵扯的人太多,根本不可能不做到完全的杀人灭口。 故而没有多长时间,这消息就传开。 一路飞奔就到了韩雍的手中。 韩雍一时间赶到棘手之极。 首先以大明法度,乃至礼仪纲常来说,黄宏这样的举动如果被原谅的话,大明的,乃至儒家核心价值观就被踩在地上了。 怎么都说不过去。、 李瑈做的还不如黄宏恶劣的,但是朝廷就大举征伐李瑈,而且灭之。但是对黄宏姑息养奸的话,不仅仅朝廷那一关过不了,韩雍自己就不能原谅自己。 但是要处置黄宏的话,该怎么下手? 朝廷在广西卫所有额兵十二万,但是堪用的不过三四万,如果这三四万都是机动兵力,灭了黄家并不是什么难事。 广西狼兵固然是天下闻名,但是真正称得上广西狼兵的是每家土司的精锐卫队。数量并不多,以黄宏之能,思明府全部动员也不过数千精锐。剩下的都是乌合之众。 但是而今朝廷在广西能动用的人马,全部陷在大藤峡附近都不够用,根本抽调不出来多少人马去围剿黄家。 更何况,广西土司或许有很多家,但是在对待朝廷改土归流的政策却是一致的,谁都不想。 唯一一个该为流官管辖的太平府,这么多年凄凄惨惨戚戚,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一旦想动某个土司,这事情就很容易复杂化。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动用刀兵,就将黄宏绳之以法。 但是这一件事情,想想都很困难。 黄宏既然做出这样的事情,他事前难道没有心理准备吗?黄宏定然是待在思明府不出来了。 所以,只能派人去思明府将黄宏拿下。 这里面的风险实在太大了。 但是韩雍却没有多少办法。柳溥一去,他已经搞砸一次了,如果这个烂摊子,他收拾不了,估计两广总督就与他无缘了。 第一百零二章 孤身入思明 第一百零二章孤身入思明 韩雍的两广总督本来就是朱祁镇力排众议的结果,他如果不能做出成绩,从上面下去,也是分分秒秒的事情。 这一下去,下次再想爬上来,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甚至一辈子都爬不上来。 韩雍心中一咬牙,暗道:“事到如今,只能如此了。”他决定孤身去思明府取了黄宏的人头。 因为但凡才能出众的人,都是极具自信的人,面对连连失败,或许别人能原谅自己,但是他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 韩雍就是这样的人。 他必须用这一件事情向天下人证明自己。 他韩雍决计不是庸才,陛下舍柳溥用他,并非错误。 韩雍立即安排下去,浔州之战刚刚过去,大藤峡中死伤非小,想来他们此刻都在舔伤口,一时间没有心思发动第二次进攻。 这一段时间,还是比较安全的。 只是韩雍将一切安排好之后,田真大惊,说道:“如此一来,谁陪着大人一起去?” 韩雍说道:“有百人护卫就行了。” 在思明府之中,除非韩雍带了数千,甚至上万人马,否则根本没有什么用处,但是而今韩雍是抽不出数千人马。 而且韩雍这一次,不想动刀兵,宁斗智不斗力,他身边多一些人,少一些人就无关紧要了。 田真说道:“大人,要不带毛少将军去吧,他身边带了毛将军的家丁,都是悍勇之辈,一旦不协,他也能带着大人冲出思明府。” 田真所言的毛少将军,乃是毛锐,他是毛忠的儿子。也是毛锐的亲兵统领。 毛忠得到了皇帝圣旨之后,立即将他派出来,到广西打前站。并向韩雍致意。 毛忠这种老将,在战场之上悍勇果决,但是在官场之上,却滑不溜秋。他为了能与韩雍合作愉快,自然要稍稍低头,还送上各式礼品,也是题中应有之意。 毛锐带来百余精骑,都是塞外精骑,弓马骑射都是一等一的,放在京营骑兵之中,或许并不出众,但是放在广西这边,估计连田真的亲兵都逊色一筹。 毛锐并没有走大路,就是从云南退往贵州,然后从贵州前往湖南,如何从湖南南下桂林。 云南与广西虽然相邻,但是在这个时候,还没有大道相同。但是有些小路,断断续续,却可以通行小队人马。 毛锐就是通过这些山间小道到了广西。 韩雍微微犹豫一下,说道:“好。” 想来毛锐刚刚到了广西,与广西地方上任何人都还没有什么牵连。是可以一用的人物。 当一切安排好,毛锐也到位了。 这个时候,黄宏的奏报才姗姗来迟,其中大量粉饰之词,如果单单看黄宏的奏折,就是黄宏根本不知情,是事后才知道。 见此人伦惨剧,他忍不住以黄家的名义清理门户了。向朝廷请罪,他擅自处置之罪,又奏请陛下,当早定人心。 如何早定人心,就是将思明府知府定下来,下面的人就不会胡思乱想了,至于定谁?按血脉来说,就是他儿子最近,他愿意将儿子过继给大房,继承知府之位。 韩雍看过之后,又接过一封私信。 黄宏在私信之中说的就有一点露骨,他自然不会说明事情的真相,不过也没有将韩雍当傻子的意思。 他承诺只要朝廷答应下来,他愿意将做很多让步,比如尽出思明之兵,为朝廷清剿大藤峡。并为韩雍准备了不少礼物。 甚至还愿意在太平府事情上做出一些让步,比如将些原本属于太平府的村落,还给太平府。 如是等等。 最后还暗示,还有的谈。 韩雍冷笑一声,王宏却是看错人了。一些性子软的人,估计都和光同尘了。 只要大藤峡镇压下去,其他的事情也就难得糊涂了。 如果这一件事情仅仅韩雍知道,韩雍也许会妥协,但是是锦衣卫将消息传来了,他可以糊涂的办了,但是皇帝知道了,是会给他加分还是减分? 所以,黄宏条件再好,他也不会答应。 不过,却不能拒绝的如此生硬直白。 韩雍假装听不懂,写一了封信回去,里面所写的都是一些冠冕堂皇的废话。随即放出风来,他要去思明府调查此事。 韩雍一路走的并不快,在毛锐的护送之下。还不等到了思明府,黄宏的的亲信黄政已经在南宁等候了。 韩雍屏退左右见了黄政,冷笑一声说道:“你家主人为什么不老见我?” 黄政跪在地面之上,说道:“思明府出了这样大事,我家主人要主持大局。” 韩雍不置可否。说道:“你来的意思是?” 黄政说道:“我家想问问大人,上一次信上的事情,大人意下如何?” 黄宏看了韩雍的书信,那是洋洋洒洒,笔下生花,细细一看,好像什么都说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说。 这种含糊其词的事情,让黄宏实在搞不明白,这才派人来问问。 韩雍冷笑一声,说道:“你家大人办事太讲究了,如此之事,岂能落在字之上?” 黄政听了,心中暗喜,以为窥见了韩雍的心思,他立即说道:“是我家的大人的错,我代挖家大人向大人认错,只是大人能不能给一个明信。” 韩雍冷笑一声,说道:“你家的大人挑了一个好时候,这一件事情算是过去了。不过,该走的形式还是要走的,本官年不过四旬,就位居两广总督,前途远大,万万不可能为自己埋下隐患的。” 黄政一时间不大明白,说道:“大人自然是鹏程万里。” 韩雍说道:“我去思明调查此事,如果没有破绽,我自然不会多做纠缠,但是如果让我看出纰漏之处,你家大人不会那么轻易过关。” “我这一路缓缓而行,就是让你家大人,有机会将这一件案子做出铁案,到时候我会请各家土司到场做个公证,一切没有问题,这土司之位,就是你家公子的。” “但是记住,是一切没有问题。” “否则的话” 黄政心领神会。说道:“下的明白。”随即黄政就退下了。 不一会儿毛锐过来说道:“刚刚那个人留下好几个箱子,以末将看,似乎是银子。” 韩雍说道:“抬进来。” 不过片刻,几个箱子都被抬进来了,韩雍下令打开一看,果然都是银子,估计有一万两上下。 一万两数目说多不多,对于很多家勋贵都能一口气拿出来,但是对思明府也算是一分重礼了。 韩雍将一千两银子分给毛锐已经下面的随从,每一个都分了好几两银子,一时间他们的士气大增。 而黄政也受到了消息,觉得韩雍将银子收下了,就说明了事情成了一半,他这才急忙忙的来到了思明府之中。 黄宏对这一件事情将信将疑,但是还是按照韩雍所说的做了,他只要韩雍真来思明府,在自己的主场之上,他是翻不出来什么花样的。 故而他派了不少,最远从广州请来了最好的刑名师爷,将这一件事情翻来覆去的处置,争取将案卷做成了无懈可击的铁案。 反正人已经死了。他也掌控思明府大权,自然是要什么证据有什么证据,要什么证词,就有什么证词。 而韩雍似乎也是信守承诺,区区一段路,他走了十几天的时间。也传令给各路土司,结果等各路土司都到了的时候,韩雍还在路上。 当韩雍到了的时候,思明府也是这几年最热闹的一次。简直是人满为患。 第一百零三章 韩雍的手段 第一百零三章韩雍的手段 每一个土司过来,都要带上几十个上百个随从,广西土司一共有几十个之多,这就有数千人了。 思明府也不是一座大城,虽然说是一座府城,但是实际上,还不如内地的寻常县城。一下子多了数千人,对思明府承载能力是一个巨大的考验。 好在思明府就是黄家的。 黄宏自然调集各地人手支援府城,如此府城之中的人就更多了。 韩雍到这一日,所有土司都出城相迎,第一个自然是黄宏了,他是主人,第二个就是岑睿,他才岑瑛儿子。 并不是长子,岑瑛的长子坏了朝廷的法度,岑瑛以法绳之,大义灭亲,这也是岑瑛诸多事迹之一。 自然如此一来,岑睿在岑家就不是太服众的,守成有余,开拓不足,这才被黄家在声势上压过一头。 但是即便如此,岑家也不是其他家族可以比的,自然排在第二。 韩雍休息一日,就思明知府衙门之中调查案卷。 韩雍高坐明镜高悬大匾之下,他细细翻看卷宗,而其他大小土司都在下面落座,一时间气氛有沉闷。 韩雍看着这卷宗,心中暗道:“真是老手为之。” 这卷宗做的滴水不漏,人证物证一应俱全,甚至其中也有几个疑点,但是都是无法查证的疑点。 看上去并非完美无缺,但是这才符合大明一般卷宗。 毕竟这个时代的案件卷宗,很少有那一个天衣无缝的。做的那么好,反而说明此地无银三百两。 韩雍也不是没有做过地方官,他也断过案,但是看着卷宗,他那么是知道这里面有问题,却也找不到问题所在。 不过,以为韩雍会这上面下功夫,那就是幼稚了。 毛锐从后面走了过来,在韩雍耳边轻轻的说道:“已经准备好了。” 韩雍听了,放下手中的卷宗,说道:“黄宏你可知罪?” 黄宏大吃一惊,他万万没有想到会闹出这般事情来,他立即向外面打了一个眼神,说道:“下官不知道总督大人再说什么?” 韩雍冷笑一声,将手中的卷宗砸在地面之上,说道:“这些不过是废纸而已,你自己的做的什么事情,你会不知道吗?” 黄宏说道:“大人,有些话不要信口雌黄的好。” 韩雍冷笑一声,说道:“还敢狡辩。” 韩雍话音刚落,毛锐猛地跳了过去。毛锐而今正当年,是一员冲阵的猛将,他跳过来就是为了拿下黄宏。 黄宏此刻已经有了准备。他向后一缩,立即有几个亲卫迎了上去。 只是他忽然感动脖子上一凉,却见一个人说道:“黄兄,莫要自误,老老实实听大人说话才是。” 黄宏转过头来,看着下面明晃晃的长剑,有看见握着剑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岑睿。 黄宏冷笑一声,说道:“没有岑瑛之后,也做如此勾搭。” 岑睿毫不在意的说道:“我岑家的家风,就是为朝廷效力。还是令你的人住手吧。” “不用了。”一道血线飞溅出来,甩在梁柱之上,毛锐已经将黄宏身边的几乎亲卫给解决了。 岑睿心中也有感慨,他其实也不想参与这一摊浑水的,但是他被韩雍说动了。 没错。 韩雍看似在路上慢慢悠悠的走了十几天,但是实际上,这些天韩雍一直在赶路,不知道见了多少,才有而今的突然发难。 岑睿之所以答应韩雍,却也是被韩雍的口舌折服。 首先韩雍指出岑睿在家中的窘境,就是因为岑睿没有足够的功绩被上上下下信服。而来就是黄家的崛起,让岑家的利益受到了影响。 但是如果单单是这样的话,岑睿还不至于上了韩雍的贼船。 韩雍对岑家讲解朝廷改土归流的国策,随即说道朝廷改土归流,先后顺序自然是那么容易惹出乱子的地方。 如果屡次生乱,自然要先行处置了,如果安安分分的朝廷也不稀罕那一点土地。 而广西从开国以来情况如何?加起来不打仗的日子,才十几年而已。 这种情况,不说是屡次生乱的地方,谁都不相信。 而今北方打败了瓦刺,如果广西局面不做出改善的话,将来朝廷估计第一个拿广西开刀。 而他心意已定,一定要行动的。 如果他不帮朝廷,朝廷也不会将他当做自己人,想想一旦一个总督死桂西南土司手中,朝廷大军平叛,战争规模一定会限制在黄家的领地之中吗? 基本上不可能的。 所以对岑家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土司之中而今的权力结构维持下去。 如此一来黄宏这个人就是不可靠因素了。 岑睿一答应,很多土司都答应下了。 故而当黄家的人发现黄宏被拿下之后,纷纷从外面向里面冲,而几十家土司的护卫,也就是精锐狼兵虽然只有几百人,但是守住这个大殿,还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黄宏见状,厉声喝骂道:“韩雍速速放了我,否则你们这些人一个都走不出思明府。”随即又觉得自己的语气太冲了。说道:“韩大人,你这是何苦来哉,只要你放手,我就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咱们按照商议好的办,如何?” 黄宏似乎自己胜券在握,反而大度起来。 韩雍微微一笑,说道:“黄大人的美意我心领了,不过你没有发现,有谁不在这里吗?” 黄宏心中如何一突,他目光扫过所有人。大厅之上的土司可以分为三类,第一类是岑睿带领的,站在韩雍这边的土司。 第二类黄宏拉拢的人马。第三类就是正在蒙圈之中,什么都不知道的土司。 而韩雍的率先发难,打了黄宏一个措手不及。 黄宏这边的土司要么被拿下来,要么装着什么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样子。被看管起来了。 黄宏扫了一圈,终于发现谁没有来了。 就是黄震。 而今思明府来了很多人,外面的事情也是需要人管的,这毕竟是他们父子的大日子。是走不开的,外面的事务就委托给自己同宗兄弟了。 此刻他心中一阵慌乱,说道:“不对,黄震的人马不在这里。” 黄震的人马都在思明州,而不在思明府,两者之间相距有几十里之远。 韩雍说道:“你这就要问黄震了,看看他是如何瞒天过海。” 就在这个外面忽然传来喧哗之声,黄震的声音传了进来,说道:“黄宏父子大逆不道,杀害知府一家,现在朝廷派韩总督来,明正典刑,你们岂敢对抗天兵,速速放下兵器,既往不咎,否则就休怪我不念同宗之情了。” 一瞬间黄宏的脸色苍白之极,不见一丝血色,他知道他再也没有翻盘的机会了。 如果说话的是别人,外面黄家的子弟兵,未必不听,但是说话的是黄震。说起来也是黄家嫡系之一。 对下面很多人来说,都上司的家务事也不想参与太深,退一步话说,前任知府就没有一点点心腹了吗? 这么短的时间,黄宏也来不及清洗。 这个时候只有有一个人放下兵器,就会引起链锁反应。 不一会儿,外面就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全部是兵器坠地的声音。黄震进来之后,根本不看黄宏一眼,而是跪在韩雍身前,说道:“启禀大人,幸不辱命,黄宏余党已经被全部拿下来了。” 韩雍说道:“快快请起。黄知州的功劳,朝廷看在眼里,定然会论功行赏,说不定过了今年,黄知州就要换上一个称呼了。” 第一百零四章 桂西余声 第一百零四章桂西余声 黄震大喜过望,说道:“多谢大人。” 韩雍心中暗道:“便宜他了。” 在杀前任知府全家上面,黄震也不是完全无辜的人。但是韩雍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如果除恶务尽,恐怕引起恐慌了。 而且而今也不是时候,如果没有大藤峡,韩雍说不定就在思明府改土归流了。现在只能放一方放了。 韩雍为了让黄震反水,也下了大筹码了。 这个筹码不是别的,就是思明府知府之位。 黄震才会这么下力气卖命。 黄宏一切所为,变成了可恨年年压金线,却为他人做嫁衣。 韩雍转过头看向黄宏说道:“您现在还有什么话要说?” 黄宏说道:“大人技高一筹,我无话可说。” 韩雍说道:“既然如此,你的话就到刑部说去吧。”他立即安排锦衣卫押送黄宏赴京,而且是走水路,不走陆路,先去广东钦州府,直接出海。 就是怕黄宏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来,而黄家的势力再强盛,也到不了海上。 不要看韩雍从头到尾,镇定自若,好像什么都不担心一般,其实,这一件事情其中的凶险却不少。 说不定韩雍就将自己的小命给丢在这里了。 随即韩雍重申朝廷之令,让黄氏置换处于一些领地,归于太平府治下,扩大了太平府的地盘。随即要岑,黄等姓抽调狼兵,听他指挥。 这些土司都见识过韩雍反手之间,就将黄宏这个人拿下来,自然是凛然听命不敢有丝毫怠慢。 韩雍在思明府滞留几日,这才回梧州。 而梧州就是两个总督府的治所所在。 等他回到梧州的时候,毛忠已经到了。 韩雍连忙迎接说道:“老将军果然神速。” 毛忠本来没有那么急的,但是他听到毛锐传过来的信,知道韩雍要带着毛锐做如此危险的事情,更不要说,一旦失败了,说不定整个广西的局面就要崩盘。 毕竟是黄氏起兵,整个桂西一片烽烟。 毛忠不管是为公为私,都只能快马加鞭了。 毛忠说道:“不敢当,大人妙手拿下逆贼,才是一等一的手段,在下佩服之极。” 韩雍说道:“不知道将军带了多少人马来?” 毛锐说道:“末将带了一万滇兵,都是精锐,足够翻山越岭,如履平地。” “好。”韩雍说道:“如此一来,我无忧也。” 韩雍立即下令征调广东水师,准备以广西兵与土司狼兵守住各个山口,而韩雍带着毛忠,以水陆夹击的方式,打通大藤峡。 只是这一个大行动,不管是水师从下游调上来,以及种种准备都是需要很长时间,最少要一两个月的时间去准备。 所以,而今还在计划之中。 韩雍将自己的计划,写进奏折之后,飞马报京师不提。 朱祁镇在京师接到韩雍的奏报,与锦衣卫报上来的情况一对比,心中暗道:“韩雍果然虎胆。” 虽然在朱祁镇看来,韩雍做事有些太冒失了,想的不够全面。但是不管怎么说,他成功了,这就足够了。 因为胜利者不受指责。 韩雍的胜利对朱祁镇来说,也是一件好事,毕竟调回柳溥,任用韩雍的决定是朱祁镇自己做出来的。 对于韩雍的进攻计划,朱祁镇只是确定两广府库足够支撑战争所需,也就不大在意了。 毕竟,朱祁镇在北京实在有些鞭长莫及,上一次决断就有些轻率,朱祁镇反应过之后,对两广的事情,就看结果,只要没有出现大问题,朱祁镇都让两广地方自己做决定。 他仅仅是支持而已。 朱祁镇处理了两广的事情,翻开大宁的奏疏,他忽然愣住了,反复看来好几遍,才确定没有看错。 一时间大喜过望,起身徘徊不已。 却是端木瑞上奏,大宁,开平,东胜三处,感陛下隆恩,愿意献出五万匹马。 五万匹马对大明来说,并不是一个小数字。 虽然这些战马或许并不全是战马的,但也足够给大明骑兵打一计强心剂了。 更让朱祁镇高兴的是,一是蒙古人归心,二来就是漠南蒙古今后的战马源源不断的到来,大明缺马的状况,大概会消失的。 不过,端木瑞也说明了,这五万匹已经漠南各部落的极限了,今后两三年,估计不会到这个数字了,但是如果一切正常的话,三年之后,朝廷每年从漠南蒙古征召的马匹,要超过五万匹。 要知道在万历年间,边关马市的数目也就是这个数字。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归功于青贮的推行,这个冬天,冻死的牲口并不算多,比起之间,多则一半,少则三分之一的巨大损失,这一个冬天折损,已经很少了。 如果没有青贮思量,这五万匹马,大概有一半以上,都会被冻死的。 这也是蒙古人为什么要送马的原因。 大明一直缺的东西,一个是钱,一个马,钱的问题还没有完全解决,而马的事情却已经解决了大半, 朱祁镇感觉,他面对对瓦刺的全面胜利,又近了一步 朱祁镇冷静下来,一边写了手谕给兵部,太仆寺,让他们做好接受这一大批战马的准备,随即又给户部下旨,令户部准备粮食,铁锅等物质,与蒙古人交换。 在未来等蒙古人在草原上都定居了,朱祁镇估计也要收税,这税不要其他的就要战马,但是而今却还不是什么时候。 蒙古人才归附一年多,就大举横征暴敛,不是该做的事情。 虽然蒙古人要送的,但是朱祁镇也不可能白要。最少不需要而今就白要。此刻正是用人之际,将领战场之上,说不定还要用到这些蒙古人,正是要推食解衣的时候,朱祁镇也不吝啬一些财物。 毕竟铁锅这东西,少府能产,粮食这东西虽然也值钱,但是太仓存粮每年都没有少于一千万石,也不差蒙古人那几十万石。 所以朱祁镇出手相当大方。 他随即又调阅了大宁,开平,东胜三卫的情况,大宁,开平还好说一点,大宁开平都是有城池的。虽然这城池荒废残破了不少,但是架子还在。总是要省事不少。 但是东胜卫这里,却不行了。 这里也有废城,但是那与开平,大宁的废城完全不一样的,开平,大宁城池,要么是本朝建造的,要么是前朝建造的。 而东胜卫这里的城池,却是辽代的城池,早就破烂不堪,除却选址之外,根本没有一点可利用的地方。 倒是有一座白塔,经过数百年不倒,看上去有些灵异。 李上书之中,决定靠着白塔修建城池。为了防御瓦刺,准备先修建一座小城池,然后再扩大。先让大军有立足之地,然后再说其他。 至于城池所在地方周遭形式,也以图样的形式呈到了朱祁镇这里。 朱祁镇觉得东胜卫的位置,大概在后世内蒙古呼和浩特左右,但是几十年后,这里会有一座草原上有名的城池。 那就是归化城。 看样子,东胜卫城一旦修建好了。那么归化城就永远不会出现了。 不过,朱祁镇也看得出来,东胜卫这里比开平大宁显得有些单薄,一来是城池的单薄,二来就是后援支持的单薄,大宁与开平的后勤线上,本来就有大大小小的城堡,是太宗北伐的时候留下的遗址。只需稍稍修缮,大抵还能用,毕竟才是三十年间的建筑。 古代建筑比现代建筑结实多了。 但是东胜卫却有一点悬远了。 第一百零五章 日本行 第一百零五章日本行 东胜卫在黄河从东西流向转向南北流向的转弯处东北方向。 距离黄河不远。 但是距离山西镇的偏关却有些远了,二百余里,距离开平卫也远,四五百里之远。 南边是黄河,而黄河以南都是沙漠。 即便是在开国之初,东胜卫的建立也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 洪武四年置,五年废,这其中就是徐达与王保保的岭北之战,北伐失败,明军在边疆战略收缩,撤销了东胜卫。 再一次设东胜卫,就是捕鱼儿大战之后。元朝大败,皇帝百官都被俘虏了。 在洪武二十年以后,朝廷陆陆续续的建立了大宁,开平等等卫所。东胜卫以在当时复设。 但是情况,却有不同。 东胜卫原本设立五卫的,总兵力近三万,但是在洪武三十年,撤销了东胜前后中卫。只剩下东胜左右卫。 而在永乐二年连东胜卫左右两卫,也迁到了河北遵化,卢龙一带。 距今已经有五十多年了。 如果不是东胜卫距离后方太远,也不会屡建屡废,存在时间全部加起来,也不过十几年而已。 这种现实的困难,即便时代轮回,该存在的依然会存在。 朱祁镇除却能在拨款上多在体贴之外,还在下令让山西镇研究通过黄河沟通东胜卫的可能行。 至于从下游直接航行到上游,朱祁镇自然不做指望了。 毕竟,三门峡天险,还有壶口瀑布在,即便有旱地行舟,也通行不了大量物资,但是从山西偏关到东胜卫之间河道情况如何? 朱祁镇还真不知道,只能让人去调查一下。 不过,他预计并不会太好。 想想就知道,如果这一代河道通行能力很强,国初的时候,就不至于放弃东胜卫。 或者需要费大力气整顿,说到底还是钱的问题。 这让朱祁镇不由的想起,日本之行,到底顺利不顺利。 就在朱祁镇想起这一件事情的时候,李实已经来到了长崎。 在这个气节里,长崎的天气非常宜人。 只是李实还没有看见长崎风物,就被名为保护,实为软禁起来了。 日本对大明使者的到来非常吃惊,在李实看来,有一种惊惧的感觉,具体内情他也无从得知,他与他的随从都得到了日本方面最好的待遇。 虽然日本方面已经竭力供应李实,但近限于此而已。李实依旧觉得生活待遇差大明不少,甚至比当初出使朝鲜都差了不少。 不过,李实也不是为了什么荣华富贵而来的,对这些事情,并不是太在意的。 只是,日本方面的严防死守让李实很是不舒服。 他对自己的使命能不能完成,心中没底。也暗暗埋怨皇帝根本就是突发奇想,将解决财政问题的希望,放在一个莫名其妙的方向。 他甚至觉得皇帝是不是糊涂了。 但是他心中怎么想,只能暗暗吐槽,却不流漏出来一丝一毫。 只是他并不知道,当这个消息传到日本京都的时候,日本方面也是心中没底,不知道大海对面大明朝为什么忽然派遣使者来了。 大明外交最频繁的时代,就是太宗时代,在太宗之后,大明很少主动派遣使臣了。 而日本从宣德年间与大明有过官方的来往之外,已经二十多年没有什么交锋了。而这期间,日本已经换了好几个幕府将军了。从来不见大明来册封,而今忽然来了。都怀疑其中有没有什么内幕。 特别是现任幕府将军足利义政。 足利义政乃是正统元年出生,而今不过二十出头,但是担任幕府将军已经有好多年了。 他乃是幕府第六代幕府将军足利义满的儿子,他的哥哥登上将军之位,不过两年就去世了,他才有机会上位,是为幕府第八代将军。 因为足利义政少年上位,故而幕府大权在三管领,四职家这些地方大名手中。 所谓三管领,四职家,乃是畠山,波斯,细川。这是所谓的三管领,赤松,山名,一色,京极,乃是四职家。 这就构成了幕府最顶层的权力结构。 而足利义政与这些人自然有权力上的矛盾,却有一个人是他的好帮手,所谓的今参局,也是他的妾室,本来是他的乳母。后来在政治上给了他很多帮助,成为他的妾室。 足利义政刚刚宣布亲政。 而且在这前后,也做出了很多大事,就是为了打击三管领,四职家,将幕府大权从各大名的手中夺回来。 最重大的一件事情,就是正统十八年发生,一直到现在还没有完全结束的畠山家之乱。 畠山家上任家主于正统十四年去世,将家主传给了畠山义就。但是在正统十八年的时候,畠山家臣支持畠山义就的侄子,弥三郎继承家主之外。 为什么会这样? 那就说来话长了,无非是上代家主之间的矛盾,还有新旧大臣的争锋,细细说起来,就要很大篇幅,这里不说。 畠山义就对家中掌控能力还行,他第一时间就做出了反击。弥三郎走投无路。看上去很快就要结束了。 但是这个时候,细川家插手了。 细川家认为这是一个消弱畠山家的大好机会,于是示意家臣收留了弥三郎。 畠山义就只能将弥三郎的追随者夺取了领地,赶出家族。 而弥三郎得了细川家的支持,也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又争取到了山名家的支持,于是在当年秋天发动反击,袭击了畠山持国,也就是畠山义就最重要的支持者。 畠山持国逃出之后,宣布隐居。 面对弥三郎占据上风的局面,足利义政暂时承认弥三郎是畠山家主。但是他并不想就此善罢甘休,于是逼细川胜元杀死当初收留弥三郎的家臣,以示不满。 细川胜元对此不满,要辞去管领之位,但是细川胜元是幕府权臣,就好像是杨士奇于朱祁镇一般,哪里是能随随便便的辞去。 足利义政,只能亲自去细川胜元府邸,以示挽留。 足利义政不能对细川家下手,那么就将矛盾对准了山名家,在当年冬季发动对山名家的讨伐令,随即山名家不敌,细川家出面调停。 但是也以山名家家主退位隐居,才令足利义政接触的讨伐令。 随即在正统二十年,也就是去年。在足利义政的支持之下,畠山义就发动对弥三郎的讨伐,弥三郎大败,随即逃走。 而畠山义就就坐稳了畠山家的位置。 事情看似到了这里告一段落了。 其实恰恰相反。 如此在此之前,畠山家的事情,还是畠山家自己的事情,到了而今的地步,却已经不是畠山家自己的事情了。 已经是幕府将军与大名之间斗争的劫材。 细川胜元只是没有想到足利义政反应如此剧烈而已。他此刻还要保护自己的盟友,也就是岳父家山名家。 所以对足利义政有所让步而已。 并不代表着双方斗争结束,甚至这一件事情,也在各个大名之中埋下了深深的裂痕,以至于后面的斗争越演越烈,甚至将整个日本推进了战国时代。 这一点足利义政或许不知道。但是有一点他却是知道的,双方而今的局面,让的大明使者贸然加入,会引起不在掌控之中的变数。 这是足利义政所不想看见的。 足利义政本身上是一个多才多艺的人,日本化在他任期之内,也是有很好的发展,但是他对参与政治的热情并不是有多高的。 这一系列决策之中,今参局有很大发挥余地。 第一百零六章 足利义政 第一百零六章足利义政 所以在面对大明使臣忽然来到的情况。足利义政自然要在私下与今参局商议一二。 足利义政半躺在榻榻米上面,将半个身子靠在今参局的柔弱之上,今参局的身材丰润之极,颇有盛唐风貌,熟妇气息表露无疑。 虽然眼眉之间,有一丝丝衰老的气息,但是不细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今参局一点点的给足利义政按摩头部。足利义政的小胡子舒服的微微翘起,说道:“你说说,大明忽然派遣使者,说要封我为日本国王,这个头衔,我到底是要还是不要。” 今参局的双目水波粼粼,似乎观察着足利义政脸上每一个表情。说道:“在妾看来,这是一件好事。” 足利义政眉头微微一皱,却没有睁开眼睛,只是在鼻子里面哼了一下。 今参局立即说道:“大明乃是天下最强之国,有大明的支持,那些老东西,也不能小看将军不是。” “而今大明船只往来日多,幕府的财政一日不如一日,这一件事情,也要与大明好好谈谈。” 足利义政这才松了眉头,说道:“也是。” 借大明的力量震慑权臣,应该是一个办法。 毕竟大明刚刚灭了朝鲜,对外的震慑力本来就大有提升,更不要说日本了。 至于大明开海之后,一日日繁华的中日贸易,固然让很多人收益,但是却绝对不包括幕府。毕竟幕府。 本来幕府用勘合贸易垄断了中日之间的贸易。 虽然中日之间贸易量不大,但是却能够被幕府独享,而今却不一样了,这一块利益被很多小商贾小大名给侵吞了。 足利义政也觉得不舒服。 当然了,他即便不舒服也不敢对大明商船做出些什么来。如果能借这一次与大明使者谈出来些什么。也是不错的。 不过足利义政好像想起了什么说道:“那些老狐狸可不是好对付的。估计,他们不会让我接受日本国王的封号。” 今参局笑容之中媚态十足说道:“将军何必担心,难道他们还能有什么作为吗?海贸的利益,又不是我足利家独占的,给那些老狐狸分一辈羹,还怕没有人支持吗?” 足利义政虽然有些不舍得的,但也知道,即便是在之前,与明贸易之中,也是有下面大名揩油的,日本的幕府将军并没有绝对的权威。 足利义政睁开眼睛,说道:“不错,就这样来。却不知道那个老狐狸会怎么想了。” “将军,时间到了。”外面忽然有一个人悄声说道。、 足利义政在才起身,今参局立即起身,为足利义政一件接着一件穿上华府。 足利义政在才缓缓的走了出来。 等足利义政到了评议厅的时候,三管领四职家已经其他幕府要员,都已经到了。他们都纷纷跪在地面之上,将头放在双手手背之上。 足利义政坐稳之后,这才让下面大臣纷纷坐好。 当然这里的坐好乃是跪坐。 细川胜元首先发言道:“将军,明国使者已经到了京都。该如何接待,还请将军示下。” 足利义政说道:“管领的意思是?” 细川胜元的说道:“以在下之见,当派人去去试探一下明人的意见,再做计较。” “也好。”足利义政沉吟一会儿说道:“伊势贞亲。” 一个大臣立即起身,踩着小碎步来到了大厅中央,然后跪倒在木制地面之上。说道:“嗨。” 足利义政说道:“你就作为幕府的代表,去见一见明人的使者。要搞清楚,明人这一次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伊势贞亲乃是足利义政的亲信。他立即说道:“嗨。” 随即伊势贞亲,倒退着踩着小碎步,缓缓的退了出去。 之后又商议了几件事情。 足利义政以喝茶为名义,请细川胜元去品茶。 足利义政在茶道上有很深的造诣,他亲自为细川泡茶,当然了,一方面固然是表现对细川胜元的尊重,另一方面却也是足利义政喜欢这个。 一番眼花缭乱的动作之后,细川胜元双手结果一盏茶,先是用鼻子一嗅,又是轻轻一抿说道:“将军的茶艺。即便是比叡山上的大师也不如如此了。” 在日本僧人的交游广阔,深入政治之中。精通各种艺术,茶,画,书,棋,等等。 一般来说,日本很多艺术成就高的人,都是和尚。或者是与和尚有关系了。 这也算是细川胜元的一记马屁。 足利义政说道:“我也是自知之明,管领,有一件事情,我想与管领商议一下。” 细川胜元毕恭毕敬的跪坐,低头说道:“将军请讲。” 足利义政说道:“唐船太多了。” 细川胜元立即明白,说道:“将军所言极是,唐船太多了,要严加管理才是。” 唐船自然是明朝的商船。 两人不用说太明,只需点一点就行了,具体细节自然是有下面的人来谈了。有些时候幕府与下面的大名的利益是是相同。 不希望那些各地角落的小大名分割了贸易的利益。 至于怎么谈,还是要看与明人谈的怎么样? 一座唐朝样式的建筑之中,伊势贞亲与李实已经见礼过后。两人说了一阵没有营养的风花雪月。终于插入正题了。 “贵方问我所来为何事?”李实说道:“我来别无他事,就是听闻贵国国主更替,特来册封之。” 虽然朱祁镇的目的是想夺得佐渡岛,对于什么藩属不藩属的名义,根本不在意,根本就是一个借口。 但是李实却不一样。 在这个儒家士大夫看来,所谓的佐渡金山,根本就是虚无缥缈的,不知道皇帝听了谁的谗言。 他根本不信,不过最无奈的事情就是如此,你不信不要紧,你上司信了,不管多荒谬的事情,都要办好。 但是在权重之上,李实看来册封日本国王是最重要的。 这就是重新确认大明与日本的藩属关系。不管怎么说,也是大功一件,他来之前,就知道日本国内有很多人不想要幕府将军接受日本国王的册封。 他如果能达成这个目标,即便是回国之后,面对百官的指责,他也有辩解的理由了。 伊势贞亲说道:“贵使何须如此,以本官对大明的理解,恐怕不会专门派遣使者来封日本国王。贵使所来必然有特殊使命。” 李实自然不肯开口露底,他笑道:“贵国误会了,此一时彼一时也,当时与贵国远隔沧海,朝廷自然不愿意多事,但是而今与贵国近在咫尺,一衣带水而已,自然要来问候一二,免得贵国惊惧,伤了两国从太祖开始的交情。” “贵国以为如何?” 李实话里软中带硬,看似客气,却是威胁。 用一衣带水来形容中日关系,这决计不是什么好的暗示,一衣带水乃是隋帝说的,指的是长江,然后隋就灭南陈了。 而今说日本,其中威胁也是显而易见的。 而这个时代的日本高层,大部分汉学造诣都不浅,岂能听不出来,如果再加上之前大明灭朝鲜。 这其中的威胁就更加重了。 伊势亲贞说道:“贵使言重了,贵使言重了。”一时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话了。 “当然了。”李实说道:“也是有一件小事的,就是朝鲜李逆家眷逃亡出海,有人说来到了日本,此等逆贼之后,朝廷必得之,故而这一次,就请日本国王多多费心了。” 这个是一个借口,也是一个附带的小条件。 第一百零七章 掀牌 第一百零七章掀牌 伊势贞亲并没有将这李实的底细探查出来,不过也算是有所收获了。 回来向足利义政报告。 足利义政对所谓李瑈之后,并不是很在意的。 但是这一件事情却也不是太好办的。 毕竟日本虽然小,但也有六十六国,想在这么大的区域之中,找到一家人,说容易也容易,说不容易也不容易。 足利义政也是口头答应下来,随即让伊势贞亲再次来往于李实与足利义政之见,偶尔还要去细川胜元的府上,商讨问题。 李实也陷入沉思之中。 作为使节,朱祁镇给他全权,关于日本的许多事情都是可以决断的,但是他却万万没有想到,关系这上面的事情。 毕竟在很多士大夫眼中,什么海贸虽然重要,但是都是小道。 但是在日本这里,他们愿意以就封日本国王,也就是向大明称臣为代价,要求大明限制对日贸易,或者说将中日贸易恢复到之前大明与日本勘合贸易的状态。 李实的心中也是为难。 开海乃是当今陛下登基以来,做的第一件大事,而今看来,也是效果斐然。 第一,朝廷财政上从刚刚开始的二三百万两关税,到而今三四百万两一直在增加之中。 第二,开海之事与海运细细相关,已经牵扯在一起了。 第三,开海一事也在无形之中招安了很多海盗。 这几年大明海岸线上都很平静,是海上的好汉都改吃素了?不,一部分好汉金盆洗手上岸了。另外一部分好汉虽然没有金盆洗手,但也不会轻易在朝廷这边犯下案底。 无他。 在朝廷这里有了案底,出入几个港口就不容易了。 当然了,他们该犯事已经要做的,不过,大多是在海上劫掠。大明每年都有不少船只出去了就没有回来。 并不是都遭受到了风暴。 当然了,官府对海上的事情,都是睁一只闭一只眼,首先,这些人都是凶悍之辈,一个处置不当,可是要出大问题的,二来,也没有什么证据。 所以,就形成了而今的局面。 在岸上,已经沿海地带这是官军的地方,再往深海,就是各路海盗的地方了。 这种默契即便是官府也不想打破的。 所以,朝廷对这些海商的控制,也仅仅限于大明近海区域,至于日本这里,更是插不上手了。 但是李实心中思量好一阵子,却想到一个折中的办法。 不过,他不愿意在日本这里多做纠缠了。 单刀直入的告诉伊势贞亲,想接下来谈,就找一个能做主的人来,否则就不用谈下去了。 毕竟李实骨子里对日本还是一种鄙视的。 更不要说,伊势贞亲动则去请示的情况。 伊势贞亲将此事告诉足利义政之后,足利义政沉吟片刻,说道:“好,就安排见上一面吧。” 不过,足利义政还是不能以正式身份见他,因为一旦相见,就说明一切都谈妥了。 如果不是足利义政实在信不过细川胜元,由细川胜元却谈却是最合适不过的。 足利义政见李实的地方,就是相国寺。 这个相国寺乃是足利义政的爷爷,足利义满所建,寺庙与足利家的关系自然非同一般。伊势贞亲请李实参拜相国寺。 李实自然明白其中有蹊跷。 相国寺自然没有什么好说的,宋唐建筑,在明代虽然少了许多,但是并不少见,不过李实出自四川,四川在宋末破坏最大,让李实有些收获的。 钟声山色,不过其中点缀而已,真正的重头戏就要来了。 在相国寺后院一颗樱花树下,足利义政已经一身正装,跪坐在一面石制棋盘之前。他二十出头,正是一个男人最好的年华。 一身洁白的正装,更显得有几分隆重。再加上樱花朵朵,更显得意境非凡。 足利义政见了李实,说道:“贵使远来,小王不能远迎,却是失礼了。今日道左相逢,可愿手谈一局?” 李实微微一笑,说道:“殿下相召,外臣岂不从命?” 李实随即大大方方的跪坐在蒲团之上了。 足利义政说道:“客人先请。” 李实说道:“我大明天子,承天意而治万民,如何是客,殿下才是客。” 这也是李实最近了解一下日本国内的情况,对足利家的权力也明白了不少,就更不在意了。在他看来足利家的权力,比唐安史之乱后的中枢,还差了不少。 足利家虽然是一国之主,其权力远远比不上朝鲜李氏,更不要说与大明天子相比了。 所以他才要在谈判之前,压制住足利义政。 足利义政微微不悦。 但是作为日本武士,他是相当务实的。他明白在日本真正决定权力的是刀枪,是银钱,虚无缥缈的大义,有用的时候可以用用,没有用的时候,擦屁股都显硬。 故而他微微一笑,也没多在意,随手捏起一字,打在棋盘之上。 李实随即落子。 随着清脆的落子之声,双方关系似乎缓和了一些。 足利义政说道:“这么多天了,该谈了也都谈了,先生也要给孤一个准信吧。” 李实说道:“殿下的意思,外臣已经知道了。有些事情,就是我也是难办的很,只是殿下所求的也太多了一些。” 足利义政说道:“此言何出?” 李实说道:“大明册封各方国主,从来是恩赐。国主如此作为,让我很难向朝廷交代。” 足利义政微微一顿,说道:“除非什么?” 李实说道:“除非日本让给我大明一座岛屿。” 足利义政微微一愣,心中乱转,暗道:“这才是大明派遣使者来日本的目的吗?”一时间手中的棋子落地,却距离自己心中所想的位置,差了几目。 李实自然毫不客气,一子屠了足利义政的大龙。 足利义政一看,棋盘上已经不可挽救了。 不过此刻,足利义政说道:“贵使要何处?” 李实说道:“佐渡。只要日本容大明船只在佐渡停靠,国主所想的事情,我给国主办的妥妥当当的。” 足利义政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他害怕大明狮子大张口,但是佐渡岛,在足利义政心中却是无足轻重的。 在佐渡岛发现金矿之前,日本仅仅拿这里当成流放地而已。 但是足利义政心中还是有些不放心,说道:“朝廷要这个做什么?” 李实早就有一段说辞了,说道:“中转,你也知道朝廷正与瓦刺大战,以陛下之意当以海西为根基,西进漠北,但是大小船只不能通过海西进入松花江,黑龙江之中,故而大明水师要通过黑龙江出海口,逆流而上。黑龙江出海口在奴儿干,就在极北之地,少有船只,自然要在沿路停靠了。” “本来是在日本沿途停靠,但是朝廷觉得这也太惊动日本,就求借一岛而已。” “只要这一件事情,国主答应了,国主所愿,我也能有办法解决。” 这个说法,不仅仅是李实所想,也是真中有假,假中有真。 海运总兵官李英的确有这个任务,寻找黑龙江出海口,并逆流而上,勘察水道情况如何。 但是通过水系大举运兵,却有一点不可能。 毕竟奴儿干,庙街一带太过靠北了一点。非要细细勘察之后,才能有结论。 但是这个话,用来骗足利义政却是足够了。 倒不是足利义政不够聪明,而是双方信息差的问题,足利义政对海上的情况不大了解,但是却也知道大明船只一直出没在对马海峡附近,已经是惯例了。 第一百零八章 不负使命 第一百零八章不负使命 足利义政心中暗暗权衡利弊,随即又问:“不知道先生准备如何解决孤的问题?” 李实说道:“其实海商亦商亦寇,朝廷拿他们也是没有什么办法的。但是殿下的问题,却可以用我朝故事处理。” 足利义政说道:“愿闻其详。” 李实说道:“殿下以为我国开海,其实不然,其实我国大部分地方都是禁海的,唯有每省有一个港口开海,于是一省货物聚集于此处,出海行商在此处最为便捷不过了。” “朝廷再设卡收税,每一个港口多则数十万两,少则十几万两,当国库之五一。” 足利义政一听李实所说的数目,顿时眼睛都亮了,说道:“此话当真。” 李实说道:“岂敢有虚言?” 足利义政心中不由的盘算起来了。 虽然日本金银比例比大明有很大的不同,但是在日本这些大金矿,大银矿还没有开掘的时候,这些比例相差并不大。 数十万两白银,对足利义政来说,已经是相当大一笔钱了。 他一时间想到,如果日本也有这样一座港口,对幕府来说,也是一个相当大的裨益。 他几乎脱口而出说道:“好。”但是又想到必须说服细川胜元,他与细川胜元联手,就能压制住其他的大名,但是面对细川胜元,足利义政还是没有多少底气的。他立即说道:“此事我回去之后,一定好好与众臣商议。” 随即足利义政起身离开了。 李实抬头看一片片凋零的樱花,心中暗道:“希望一切顺利吧。” 足利义政回去之后,先与今参局商议。今参局听了之后,也是心动,她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说道:“将军,妾听说有人在佐渡岛挖到了金沙,明人是不是为此而来的。” 佐渡岛上的金矿传说,最早流传就是在十几年前。传说有一个人在佐渡岛上采到了一袋子沙金,从而变成富豪的故事。 当然了,这也是民间故事,到底是真是假,有没有原型,也很难说的。 足利义政微微一愣。随即一笑,说道:“这些坊间流言蜚语,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而且就算是岛上有些许金银又怎么样?” “明人给我的才是一座活金矿。” 足利义政此刻被每年几十万两的数字给冲昏了头脑。他完全忘记了,明朝能做到的日本未必能做到的。 足利幕府管辖下的日本,根本不能算一个整体。大明其实也有很多私港,但是由于成本问题,还有官府的压力。 毕竟大明水师虽然比起永乐年间差太多了,但是这一支船队,依然是当今东亚,乃至东南亚最大的舰队。 不管再大的海盗头目见了这船只,都不敢怠慢。 他们才老老实实的。 真以为官府与海盗之间的平衡,仅仅是一个名分而已。 日本水师实力,根本比不上大明水师的一个手指头。再加上日本海岸线绵长,各地大名各自为政,内外勾结之下,足利幕府哪里能完成闭关锁国的壮举。 既然不能将大部分海贸聚集在一个港口之中。那么就有大量的偷税漏税。到时候这个活着的金矿,能给日本带来多少利益就很难说了。 至于佐渡岛。 如果仅仅是寻常金矿,足利义政的决断并不为错,真要说出来,如夹金沟这样的金矿,每年给朱祁镇带来收入也不过几万两白银上下。 对朱祁镇来说根本是九牛一毛,根本比不上海关的收入。 但是佐渡岛是别的金矿吗? 佐渡岛开采了三百多年,总共生产出七十八吨黄金,白银两千三百多吨,这是一个多么大的素质。 要知道大明每年税入是论两的。 就在足利义政满心欢喜的做出了他后悔一辈子的决定。 将佐渡岛借给了大明,换取大明对博多港开港的支持,也就是大明官方下令,与日本贸易只能去博多港。 之所以不是长崎,却是这个时代还不是长崎兴旺的时代,日本西海岸博多港更被日本看重。 足利义政也是知道,自己水师实力不足,但是他想要做的不是加强自己的水师,这也太费钱了,而且无用。 足利幕府的主要敌人,不是别人,就是日本各岛上面的大名。对付这些大名,幕府不需要太多船只。 足利义政自然不愿意在水师上多费力量。 随后足利义政说服了细川胜元。当然了君臣之间的利益分配,就不要摆在台面上来说了 有足利义政与细川胜元支持。这一件事情就此通过了。 于是在正统二十一年五月的黄道吉日之中,李实代表大明天子,再次册封了日本国王。 于是足利义政成为继足利义满之后,第二个受大明册封的日本将军 至于下面一些勾当。 比如日本借佐渡岛给大明,日本与大明联合打击日本周边的海盗,日本与大明之间在贸易上一系列规定。 日本商人可以到大明去经商,但是仅仅限于宁波一口,而大明商人到日本去,也只限于博多港。不得去日本其他地方。 否则就是违法,被日本抓住了,可以自行处置。 李实在日本耗了两三个月终于满载而归了。 他从日本回到朝鲜,先是拜见了徐有贞。 徐有贞与李实细细谈过,微微一笑说道:“李兄这一次差事办的不错。回去之后,定然被陛下嘉奖。” 李实苦笑说道:“嘉奖什么的,我就不要了,我就担心,陛下扑一个空,反而迁怒到我们头上。” 徐有贞微微一笑,说道:“这个请李兄放心,我已经有了应对之策。” 李实说道:“徐兄的意思是?” 徐有贞说道:“我就不相信,偌大个朝鲜还找不到一点金矿。” 徐有贞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李实岂能听不出来。李实这是想要李代桃僵,只要有金子出来就行,难道这金子还能自己跳出来说自己是从什么地方挖出来的不成。 但是李实心中却也有些不忍,说道:“朝鲜新定,如此一来,恐生乱事,当今陛下英明神武,应该不会暴怒才是,徐兄三思而后行,而且我在日本打听,似乎佐渡岛上有黄金,也不是空穴开风,只要细细找几个大匠,应该是有些收获的。” 徐有贞长叹一声说道:“希望如此吧。” 但是他心中却不愿意用自己的前途去赌皇帝的心情。 毕竟徐有贞也明白,其实在朝廷之中,有很多人看不管徐有贞。徐有贞之所以步步高升,随即简在帝心,不是因为他徐有贞品行如何,而是他徐有贞能办事,什么事情交道他手中,从来没有出过纰漏。 而今如果这一件事情办不好。 或许皇帝当时不会发怒。 但是今后会怎么想? 徐有贞很担心,会不会在皇帝心中就此埋下了办事不利的引子。 这是他决计不想看到的。 所以,既然皇帝认为佐渡岛有金矿,那么佐渡岛一定有金矿,即便这些金矿是从其他地方挖掘出来,然后埋在佐渡岛上再次挖掘出来,也是一样的。 徐有贞心中这样想,口中却不会这样说。他随即岔开话题说道:“少府的大匠已经到了,据说这些大匠都是很厉害,身上还挂着官身,想来会在佐渡岛上有所收获吧。” 徐有贞与李实谈过之后,觉得事不宜迟,立即派水师带了数千朝鲜劳工,还有少府派来的大匠作,一并乘船,去佐渡岛了。 不管佐渡岛上有没有收获,都要派人细细探查一番。 第一百零九章 待诏陆祥 第一百零九章 待诏陆祥 少府派来负责这采矿事宜的人,乃是朱祁镇所封的待诏官陆祥。 陆家乃是师匠世家,祖上陆贤为太祖皇帝构建南京宫室,现在南京宫室都是出自陆贤之手。 于是陆家在为宫廷服务的工匠体系之中,是有特殊地位的。 而陆祥本来是石匠出身。 说实话,他对采矿并没有什么研究。 但是他威望高,徒子徒孙多。 故而当刘定之建立少府之后,就将他请过来,负责采矿技术上面的一些问题。 刚刚开始的时候,陆老爷子不过是主持而已,他能压服下面的工匠,但是陆老爷子能成为当世第一流的工匠,也是有两把刷子的。 他先后参与了福建,浙江银矿,夹金沟金矿的开采,不敢说技术多高超,但是寻常工匠的套路他都会。 并且积累经验,或许不是第一流采矿技术专家,但是作为一个主持金银矿开采方面的专家。 因此也被朱祁镇封为待诏官。每年多拿一分俸禄,并且还有向陛下上奏的权力。 不要小看这里权力。 有这个权力,陆家在京城之中,也算是一号人物了。 别的没有,最少将陆家逼急了,陆家可以告状的。 只是此刻的陆祥心中也是忐忑不已的。 他家里数代为宫中服务,看似不起眼,但是消息还是相当灵通的,。刚刚开始的时候或许不知道,但是已经快到了佐渡岛上,事情的原本都告诉了陆祥。 他是是做过探矿的事情,如果探矿真是那么容易,就没有那么多人一辈子都找不到一处矿苗了。 很多矿产都是无意中发现,或者说古人早就发现,流传下来的,后世人根据古人遗址,在周围探查出来的新矿,都是属于一个矿区,或者矿脉的。 随随便便指一出地方,说这里有金矿,实在是太荒谬了。 但是是皇帝所命,陆祥也不敢多说什么,他只能用一百二十分的精力来探查矿脉了。 故而等到了佐渡岛,其他人都先行上岛了。但是陆祥却下令,让船只绕岛一圈,就是为了探矿。 中国古代探矿理论可可谓源远流长,最早的是管子六条,之后,更有发展,但是难免沦落入神秘学的范畴。 当然,并不是说,这些带着神秘学色彩的理论,就没有一点作用了。 只是当然很多人都不能理解神秘学下面的科学原理而已。 就好比这一次,陆祥在望气。 据说,不同的矿山远远看去,是有不同的色彩的。 金银铜三种矿各有不同的宝气。不过观气最好的时间段,不是别的时间段,就是秋后,唯有在秋后,植被稀疏,能将山的本色显露出来。根据山上不同颜色的石头来大致分辨有没有矿石。 这才能看得仔细。 所以而今时节不对。春夏之交,一片郁郁葱葱的,又能看出来什么。 不过,陆祥也不是没有收获的。 除却望气之外,还要寻龙。 所谓寻龙,就是根据山势走向,还有水脉走向,乃至于山体结构来判断有没有矿石。 不过,这样的工作量就大了。 不是远远一看,就能看出究竟来的。 不过,佐渡岛并不大,只有两座平行的山脉,都是西南东北走向。两座山脉中间,有一道狭长的山间平原,两侧山峰上游有溪流,这一片平原也是可以耕种的。 港口也在两山之间,岛上的百姓不过数千人。壮丁不过几百而已。 这些人有很多是流放过来日本贵人的后代。与足利家也没有什么关系。所以足利义政根本不在意。 这数千人也就成为的大明的子民了。 至于如何如日本方面交接,陆祥根本不用操心。 他来了之后,一心一意的探明矿山。 他首先发现的是金沙。 其实佐渡岛上有金矿,这本就不是一个太大的秘密。 就好像是毒药一般,忽略计量谈毒性都是耍流氓。而今佐渡岛上的金矿,是从河流小溪之中淘换出来的金沙。分量很少。 日本本身就是一个金银矿丰盛的国家,这样的地方在日本各地也是有不少的。 故而,日本并不重视此地。 陆祥看过金沙之后,沿着河流逆流入山,一边看山势水势,另外却是找矿苗。 所谓矿苗,是指暴露外部的矿脉,当然了,很多时候也很少太清楚的矿苗,这就要找一些特殊植物。 不过,陆祥徒劳无功。 虽然佐渡金矿后世享有大名,但是真要探测出来,却也是要费工夫的。并不可能一下子都能找到。 陆祥先行探查北山,然后又转向南山。 在北山并没有收获,却在南山有了收获。他发现裸露在外面的矿石,却不是金矿,而是银矿。 只是虽然不是金矿,也让陆祥心中颤抖不已了。 因为他一时间居然估算不出这银矿的面积到底有多大。 根本就是一座银山。 陆祥心中对皇帝更是充满了不可言说崇敬感,在他看来,这件事就是神迹。正因为知道开矿的难处,陆祥才更明白,这样的事情有多难。 不要说锦衣卫的情报,天下之间这样真真假假的消息太多了。 皇帝如何能从这么多繁杂的消息之后,找出这个准确的消息。 这不就是上天保佑吗? 至于为什么说是金矿,找到的却是银矿,这一点陆祥就下意思的忽略了,毕竟对于朝廷来说,金银其实都一样的。 陆祥自然不敢耽搁,立即将这个消息传了回来。 一路上得到消息的人都瞠目结舌,不敢相信,很多人都以为是皇帝一场胡闹,一次任性而已,万万没有想到,居然真有收获。 一时间朱祁镇在很多知情人的眼里,也是金光加身了。 朱祁镇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五月了。 北方的麦子已经准备收割了。 今年是一个好年景。 当然了。 并不是说,天下间风调雨顺,什么灾情都没有,河北依旧是春旱,但是这么多年来,三湖五河工程已经被河北百姓熟悉了,甚至当初朝廷治水的时候,没有留心注意到的边边角角,也被后来历代地方官员,修补出来了。 从正统七年之后,河北的兴旺一日盛过一日。 对抗春旱的经验也是非常多的。 故而,之前春旱乃是河北百姓拗不过的一道坎,但是而今的春旱大家都习以为常了,不觉得的旱了。 所以旱情中央河北没有什么问题,其他各地旱情虽然严重,但也算不了什么。 最严重的就是济南府。 朱祁镇自然派人免税赈灾一个套路下来,也是要花钱的。 但是这里花得钱,比起之前动辄百万灾民的情况,不知道好了多少。在朱祁镇看来,这根本就是老天爷保佑了。 不过,对山东的情况,朱祁镇也有些留心。 无他,这几年山东可是多灾多难,水旱不断。更有黄河穿过大半个山东半岛。给山东百姓带来很大的灾难。 朱祁镇心中暗道:“山东水利也该整顿一下了。” 但是该怎么整顿,一时间朱祁镇也没有方案,也只能先放放,且打败了瓦刺再说。 而今朱祁镇只是期望,今年夏秋之间没有洪水,整一年下来,朱祁镇大概能拽在手中一千万两。 再加上其他方面凑凑,一两千万两,这一次打瓦刺修建草原各城池的经费,大概就够了。 大明的财政情况就会一个非常明显的好转。 似乎是福也有双至。 这边他刚刚面对这样的好局面,几年来少有的好年景,又让大明财政松了一口气,他又接到了从日本传来的好消息。  第一百一十章 少府的工作 第一百一十章 少府的工作 朱祁镇第一眼看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中也是疑惑了一下,在他印象之中,乃是佐渡金山,怎么发现了一个大银矿。 不过对此,朱祁镇也并没有多纠缠。 只要是钱就行了。 随即,朱祁镇想了到了,在矿业上是不是有更多的挖掘空间。 只是历史上大明征收矿税的下场,还有刚刚过去的叶留宗,邓茂七起事。让朱祁镇有些慎重。他随即召见了范弘与石璟。 朱祁镇将这一件事情告诉他们之后,说道:“佐渡之事,事关重大,少府要派一个得力的人手过去。石璟你有人选吗?” 石璟沉吟一会儿,说道:“陛下,臣无能,少府最近人手不足,实在是抽调不出来人手。” 朱祁镇也知道,这固然是石璟对少府的掌控能力,比不上刘定之与端木瑞,但也有最近少府工作量大增的原因。 看今年的情况,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明年的北伐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但是北伐并非说北伐就能北伐的,必须有很多前置工作要做。比如武器装备,运输后勤的辎重车辆,马匹等等的。 少府这一两年间,开始对边军进行大规模换装,还对京营各部补充备用的武器,囤积各种火药以及弹丸。 除却这些一般的准备工作之外,还有一项工程也不小,那就是从宣府到大宁的驰道。也是少府主持修建的。 具体负责的就是少府另外一个待诏官蒯祥。 他本来就是木工出身。不过他不是宫里的人,他是工部所属的工匠,有一个称号叫做鲁班。手艺之精巧,达到了让人不敢相信的地步。 而且徒子徒孙很多,他本是吴县人,在他之后,吴县的木器从来是天下第一。 其中就有蒯祥传道授业之功。 他本来没有负责驰道之事,但是驰道本就是朱祁镇极其看中的大工程,除却这个工程之外,其他的工程都停了下来了。 而且很多难题,别人解决不了。 不管是轨道与马车之间的问题,还是马车本身的问题,还有轨道一些大大小小的毛病。 这些事情到了蒯祥的手中,根本不是一个事情。 所以他就以修建驰道的功劳,步步高升成为待诏官之一。 朱祁镇也是亲自接见过的。 而今修建北京到大宁之间的驰道。 北京到大宁的驰道,具体的分为两段,一段是从通州到遵化。 这一道也是少府一直想要修建的,将遵化的铁矿或者说铁料运输到北京来。另外就是从遵化出边墙到大宁。 出喜峰口沿着宽河向北,然后翻越分水岭,再往北走就是落马河支流,而落马河又是松花江的支流。 大宁城就在落马河畔。 这一路是最难修建的,一来山势起伏,二来修建驰道的同时,也要修建一系列防御措施,房防止瓦刺南下截断驰道。 这一条路的造价也有两百多万两,是朱祁镇去年秋天就批准修建的。 而今关内的修建的差不多了,毕竟关内工程量少,而且也可以就近征召民夫,但是边墙之外,就不好办了。 还在慢慢的修建。 还有一个工程在遵化。 是另外一个毛纺厂。 虽然这还是一个小作坊,但是随着漠南蒙古渐次臣服,毛纺品,无论如何也一定要建立起来。 这样一来,给蒙古一条生路的同时,也将漠南蒙古牢牢的绑在大明的战车之上。 成为大明的一部分。 这种种的种种,都牵涉了石璟大量的精力,现在在管理位置上的人,他不敢乱换,万一误了大事怎么办。 从下面提拔,他又不了解。 所以,石璟只能如此说了。 朱祁镇转过身来问范弘说道:“范大伴,你有什么人选吗?” 其实对这个情况,朱祁镇也是有所感觉的。 他对这样的情况,还是比较满意的。 一些专业性强的事情,还是放到各个专门办事的人手中去管,石璟这个少府丞,就是一个监管的人。 朱祁镇甚至准备将来将各待诏组织起来,专门负责少府事宜。少府丞不过是一个总领的而已。 所以他将范弘叫过来的。 这么多年来,朱祁镇没有用太监,太监之中也是积攒了不少人才。 朱祁镇虽然打压太监势力,但是也发现太监这一股势力,是无法废除的。别的不说,估计朱祁镇想要废除太监制度,最反对的恐怕是外面的官了。 而且太监既然在这个位置上,就要发挥出自己的力量来。 而少府朱祁镇可以引入其他各方面的人,但让太监插一手也是不错,各方权力制衡,朱祁镇才能有插手的余地。 范弘微微一愣,随即激动的说道:“陛下,高平此人可用。此人在东厂办差,做了不少事情。” 朱祁镇也不问了,说道:“好,就让他去吧。记住,佐渡岛上的金银,最大速度挖掘,在每年今天之前,一并运输回京。” “朕有大用。” 所谓的大用,不用说也明白,自然是北伐军费了。 范弘立即说道:“老奴定然不会令高平坏了陛下的大事。” 朱祁镇说道:“日本区区一岛,就有如此多的金银,以朝廷物产之大,难道就没有金矿吗?石璟,范弘,你们觉得如何?” 石璟说道:“臣谨遵陛下之命。” 朱祁镇言下之意很明显了,而石璟却很清楚自己能有今天,是皇帝一手提拔的,所以他对皇帝任何的决断,都只有一个表态。 范弘小心翼翼的说道:“陛下,此事要慎重。如果草率行事,恐怕叶留宗,邓茂七之是重演于今日。” 朱祁镇问道:“先生以为当怎么办?” 这个问题,朱祁镇不能问别人,朱祁镇敢说,他将这个问题去问内阁,内阁决计是清一色的反对之声。 不会有例外的。 只有内臣才能只顾及皇帝,而不顾及其他。 范弘虽然有士大夫之风,但是他并不是真的士大夫,他面对朱祁镇的倾向,也不敢正面劝谏,只有委婉的说话。 范弘思忖片刻,在不违逆朱祁镇意思的情况下,将百姓的伤害降低在最低点。 他说道:“陛下不如派人巡视一下前代金银矿藏是否枯竭,比如山东登莱,招远,掖县等地,在唐宋之际,也是采金重地,这种前代开采,后世放弃的金银矿还有一些,陛下也不至于毫无眉目的乱找。” 范弘的用意也很清楚,将朱祁镇开采金银矿的心思限制在几个地方废金银矿场之上,对民间摧残就少了一些。 而且以之前的旧矿洞为中心,未必不能真发现一些金矿。 朱祁镇却没有想到这一点,他只需重复的在心中想“招远”这两个字。 怎么说啊,如果说朱祁镇不知道招远金矿,那是假的。但是朱祁镇不被提醒一下,还真想不起来。 还真要感谢国家,很多地名都是传承很久的。 朱祁镇一想起招远金矿,自然要开采了。 朱祁镇早就得了财政饥渴症,总觉得手中的钱少,立即说道:“好,久依你的意思吧,其他地方先不看,就先将莱州招远附近探查一遍。” “是。”范弘心中一松,虽然招远县百姓免不了一番折腾,但是总体来说,范弘已经很满意了。 这边刚刚敲定下来,忽然听见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朱祁镇眉头猛地皱了起来,要知道在宫中敢如此动静,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军情。 朱祁镇瞬间想到:“难道也先又有什么动静不成?”  第一百一十一章 也先最后的反扑 第一百一十一章 也先最后的反扑 东胜卫城下。 也先带着三万骑瓦刺精锐,翻越大漠,几乎忽然来到了这里。 李根本来不及做什么,就将外围的所有一切都放弃了,将东胜卫主力龟缩在东胜卫城之中。 这座卫城可以说夯土刚刚建好而已,根本不结实,如何也先带了足够的攻城器械,以及火炮,未必不能攻破。 只是也先不想攻城了。 他已经接受一个现实,那就是攻破明军精心把守的城池,非十万人,数个月的时间,是不大可能的。 而今的也先能在这里待上数月吗? 不可能了。 这一次也先南下,与之前南下是不一样的。 如果说之前南下,乃是也先对大明还有所希冀,希望能从大明这里得一些好处,而今的也先,仅仅为了防守。 对。就是进攻性防守。 朱祁镇大张旗鼓的准备北伐,修建驰道,收购马匹,等等事情,根本是瞒不过人的。所以也先知道,明军准备大举北上,也在情理之中。 面对这个局面也先又惊又喜。 惊的是,朱祁镇居然有如此雄心,并且大明也有付诸现实的能力,而今这个时段大明的武力,比起永乐年间虽然有些差别,但是差别不大了。 当然了,最大的差别,其实是紫禁城中那位不同。 如果是太宗皇帝在,早就敢带着大军出塞了,而朱祁镇这个不肖子孙,只能在后面一层一层的堆筹码,希望用这些筹码压死对方。 喜的是,如果明军防守的话,也先还真找不到什么破绽,但是而今明军居然想北上漠北,其中就有大把大把的机会,让也先重现当年丘福覆师之战。 但是即便也先心中对明军脱离城池,大举北上,拉长数百里的补给线来与他作战,心中还是有一丝丝期待的。 但是他也要做好大战的准备了。 该怎么做? 自然是想做的,就不让别人走。 而今多打乱对方的节奏,将来大战之中,就多一分机会。 所以也先仅仅带了三万骑就南下了。 他既然没有决战的意图,那么人带多了也没有什么意思。而且这些年瓦刺元气大伤,也是需要休养生息一番了。 而也先选中的明军的薄弱环节,并不是其他地方,就是东胜卫。 说起来都东胜卫虽然薄弱,但是总体上来说,也是有一万多守军,再加上附近百余之内,有十几个部落,总共蒙古骑兵大概有一万多骑。 人数虽然比不上瓦刺,但也有一战之力。 只是也先威名太盛,蒙古人见也先来了,根本不敢反抗,都立即投降,而李的能力也是有限的很。 根本不敢背城一战,只能在城中死守。 而东胜卫城为了赶工期本就不大,一万多人已经是极限了。所以各地的蒙古人过来,都被拒绝入城。 所以也先今后兵不血刃。就拿下了外围十几个人蒙古部落,甚至更远地方的蒙古部落都被驱赶在东胜卫城之下,最后无奈投靠了瓦刺。 仅仅是这些收获,就足够瓦刺大大补上一口血了。 但是也先发现了更令他惊奇的事情。 他在伯都王的带领之下来到了,东胜卫城外面一处小村庄。这个村庄的后面,有很多好像埋着什么东西的土包,有好大一片。 “这是什么?”也先问伯都王。 伯都王就是也先另外一个弟弟。 这似乎是一个恶性循环,因为蒙古人背叛,也先的政策就越发严苛,因为政策越发严苛,背叛的人就越多,也先就不得不信任亲族。 所以绰罗斯家族很多人都得到了重用。 这在草原上,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草原之上一直是血脉亲族掌权的。但问题是,他弟弟们能力如何?能不能与明军上下的孟瑛,曹义,石亨,杨洪,如是等等大将相比? 所以这一次也先南下专门将几个弟弟带了出来,见识一下战争是什么样子。 伯都王对也先说道:“大哥,我之前发现各部落的情况比我预料的好多了,很多马居然是肥的,我很奇怪,这才追问出来,这个。明人叫这个东西是青贮。” 也先一听,也来了兴趣了。 而今五六月之间,也先才南下。 并非是春暖花开之后,也先不想动弹,是不能动弹,因为牲口被饿了一个冬天,都变得皮包骨头了。 必须好好修养一番,才能作战。 而投靠明朝的各部落,每一个部落都比不上瓦刺,瓦刺尚且如此,他们的情况应该被瓦刺更差劲才对。 这一次作战的时候,也先也觉得,有些不大对劲,似乎这些蒙古人跑的比瓦刺要快一些。 此刻似乎知道了答案。 也先一挥手,立即有人上前,将这土包给抛开,顿时一股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味道传了出来。 也先看出里面青色的带着汁水的青贮料,问道:“这是什么用的?” 伯都王怕自己说不清楚。立即将一个人拉过来,却是一个牧人。 为了能将正技术尽快扩散开来,大明尽量教给蒙古人,而蒙古人将这一件事情当做吃饭的手艺,学起来特别的认真。 不过一两年间,这个技术就在漠南各部扩散开来了。 这个牧民就是学会青贮技术的牧民之一。 他或许不知道什么原理,但是该怎么做,有什么用,却是清楚的很,在刀剑的逼迫之下,他自然是老老实实的,将情况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也先双眼放光,一时间情不自禁,说道:“此言当真?” 这牧人结结巴巴的说道:“大人不信可以看看,那边那个窖,是去年冬天没有吃完的。” 也先一示意,立即有人将一个土壤痕迹比较陈旧的土包给扒开了,果然看见了依然是这个样子,只是在颜色上比较深沉,不如之前那个那么翠绿。 也先一挥手,说道:“去牵匹马来。” 一会功夫,马到了,也先亲自将马儿牵到了青贮窖前,马儿微微嗅了嗅,就开始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看上去吃的很是香甜。 也先大喜过望,不顾这些青贮料上有各样的汁水,以及难闻的气味,伸手去捞了一把,放在鼻子下轻轻的一嗅。 似乎发现了什么绝世珍宝一般。 不,对也先来说,这就是绝世珍宝。 一旦有了这个技术,就可在冬季备下大量的草料。可以让大量牲口安然度过每一个冬天。 如此一来,草原各部就不会因为各种残酷的自然环境,而死很多很多的人。 不出十几年,瓦刺的国力就能翻上一倍有余。 影响如此大的技术,不是珍宝是什么? 也先不由的哈哈大笑说道:“这一次南下,有了这样的收获,即便是而今立马回去,也是满载而归。” 伯都王等人也纷纷恭贺也先道:“恭喜大汗。” 也先说道:“想来南朝皇帝也是一个聪明人,他决计不会想到,他想出来的无上良法,却让瓦刺富强起来了,却不知道朱家皇帝看见而今的局面,不知道如何气急败坏的。”随即又哈哈大笑起来了。 朱祁镇比起当代豪杰,如也先等人,也有很多不如,但是有一点却是谁也比不上的,那就是拥有跳出时间长河的深远目光。 在这一点上,很多人都不及的。比如这一件事情上。 也先仅仅看到这个办法能让瓦刺富强,而朱祁镇却能看到瓦刺如果用了这个办法,必然会走向定居。 一个不再游牧的游牧帝国,对大明来说,又算得了什么东西。 这就是多算胜少算。眼光强上一寸,就是降维打击。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东胜卫之战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东胜卫之战 也先正在这里欢喜非常的时候。 忽然有人来报道:“明军已经来了,一路从开平而来,大约有三万骑,为首乃是郭登,一部从山西偏关而来,大约有两万骑,只是他们行军缓慢,挨着黄河走,黄河上有大小船只。还有辎重。” 也先一听,就知道两边都不好对付。 郭登就不用说了,乃是大明宿将武定侯。 在骑兵相若的情况之下,也先也不敢说能战而胜之,至于山西镇的援军似乎像软柿子,但山西镇也很有自知之明。 他们靠着黄河行军。 黄河从东胜卫到偏关这一段河道,很是难行。多激流浅滩。 但是那又如何? 朱祁镇既然发话了,自然要能行。 东胜卫能很快修建起来,少不了黄河之上的物资运输。 所以黄河之上有一支船队。 数量不多,却能在关键时候成为山西镇骑兵的依靠。 如果瓦刺大军南下的话。说不定山西镇骑兵会背水扎营,在船只的支持之下,瓦刺恐怕也不能速战速决。 而今宣大以北,大宁,开平以南这一带,是朝廷驻军最多的地方,连京营也有五万骑兵驻扎在这一带,在短时间之内,抽调十万骑兵,还是可以的。 这就是为什么也先不带大军南下的原因。因为如果不想与明军决战七八万骑兵,与二三万骑兵相差并不大。 本来也先还想再做一些事情,与打不了明军大队,还能打一些小队人马。而今得了青贮法这个宝贝。 他立即调整了自己心中的重要性,最最重要的是将一干懂的青贮法的人员带到漠北,其次就是将俘获的五六万压回漠北。 任何东西,都是落袋为安。 故而也先根本没有留恋,立即从东胜卫下撤离,翻越瀚海,回漠北。 他临走之前,无意之间向西边看了一眼,却见有山势连绵,哪里不是别的地方,就是但使龙城飞将在,不叫胡马度阴山的阴山。 他心中如何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随即将这种感觉压了下去,随即带队走了。 数日之后,数万骑兵赶到东胜卫城下,依旧是追不上了。 只是东胜卫之战虽然结束了,但是这一战的余波却没有那么容易结束。 李在这一战之中,没有得到一颗首级,却被瓦刺掳走了五万蒙古人。东胜卫辖地为之一空。 关于李的攻过问题,在朝廷之中引发了强烈争论。很多勋贵认为,李守土无能,累及治下子民,当夺爵下狱。但是以王为首的官认为,李孤悬于外,能保全城池已经是大功一件,至于蒙古各部刚刚投降,其心不可问,李的处置没有错误。 这其实就是李献出李家在西宁基业,为李家换一个伯爵的后遗症。 之前是圣眷正浓,各勋臣不愿意正面与皇帝顶,但是而今李自己犯了事,自然要落井下石了。 要让人知道,有些事情是不能做的。 至于官方面为什么支持? 因为这个决策是于谦做的。 于谦虽然不在中枢,并不意味着于谦在中枢就没有盟友了。 吏部尚书王在陕西任过职,对陕西的情况很了解,对一些地方卫所的状况,也是深恶痛绝。 所以支持于谦的做法。 如果能杯酒释兵权的办法,接触一些地方卫所军官的特权,官很多人都愿意的。 王骥虽然身体不大好了,常年得病,但是依然就这一件事情上发生,支持李。 朱祁镇面对这个局面,很清楚李的事情成为一个暴风眼了。 这也是朱祁镇一边推行北伐战事,一边推行卫所改革必然的结果。层层矛盾到了这个时候才爆发出来,朱祁镇已经决定有些迟了。 至于为什么跳出来支持的是石亨。 原因很简单,正统勋贵之中,石亨吃相最难看。他在海西就有特殊的利益,关内的人参市场上,石家是大名鼎鼎的。 石亨虽然是新贵,但是屁股已经坐在原本卫所军官一方了。 他之所以这样选择很简单。 石亨他出生入死,不就是为了荣华富贵。怎么维持自己的荣华富贵,就好像是各地卫所一般,看似是国家的土地,其实是各家族已经分了的土地。 石亨也在海西占据了不少屯田。成为石家的私田。 而且其他正统勋贵,都是比较有底蕴的。如杨洪,他祖上也是开国功臣。在政治上有自己的敏感性。 或许他未必舍得这里的利益,但是他也有其他方面的利益支撑。或者说杨洪更在乎杨家世世代代在大明军中占据一席之地,而不是一些钱财什么的。 但是石亨做不到这一点。 当然了,石亨也是打胜仗打多,养出一股舍我其谁的架势,觉得大战在即,朝廷定然不会将他怎么样的。打瓦刺决计是少不了他石亨的。 面对这各方风云变动,朱祁镇默默的思考自己的政策。 朱祁镇以打瓦刺来搅动军队,完成自己的改革,到底是对还是不对? 与瓦刺的大战,让很多人的权柄极速增长,而石亨就是其中的典型。他本来以为石亨能成为自己的帮手,但是此刻自己新培养出来的将领,似乎有了自己的心思。 但是他依然觉得自己的办法没有错。 无他,如果不打仗,谁知道所谓的军事改革的效果如何?如果不打仗,军事上如此投入,官那边就过不去。如果不打仗,朱祁镇动军制的反噬就没有了吗? 还是会有的,不过表现的方式不一样而已。 只是石亨的确让他失望了。 朱祁镇心中叹了一口气,说道:“可惜了石亨。”他眼睛之中闪过一丝精光。石亨这个名字被朱祁镇记在心上了。、 叛徒比异端更可恶。 当然了,石亨所想没有错,在临战的时候,朱祁镇决计不会动大将,打瓦刺还需要石亨。所以这一件事情的处理,却要需要方式方法。 首先李的表现如何? 可以用平庸来形容。 所以李并不适合边关将领。朱祁镇决定给李相关处罚,撤掉李的东胜卫的官职,调入太仆寺之中。 说是用他的养马特长,却是让他坐冷板凳。 无他,太仆寺的工作大多都被其他衙门夺去了。 首先是太仆寺寄养在百姓家中马,而今都被兵部调入驰道体系了,几十万匹马维持北京到遵化,北京到宣府,北京到大同,遵化到大宁,宣府到大同。藤县到宿迁的驰道。 至于藤县到宿迁,也就是当初运河中断的时候,临时搭建起来维持南北货物运输的驰道,而今运河虽然畅通了,但是这驰道依然在运行之中。 而曹鼐到任之后,更是允许驰道商运,成为大明第一条可以产生效益的驰道。 这么多用马的地方,当初太仆寺寄养百姓的马匹已经快不够用了。 而其他地方太仆寺还在正常运行之中,但是总体来说,这些太仆寺更多被地方巡抚,总督管辖,京城太仆寺管不到。 也就是李坐了冷板凳,当然该给他的爵位待遇还是给他了。 朱祁镇看似不偏不依,以一种活稀泥的政治态度,将这一件事情给了结了。 朱祁镇为了这一场大战,准备了这么多年,在大战之前,朝廷之上以稳定为主。一切情况,朱祁镇都可以暂时退让。 只要能打赢瓦刺,有一场辉煌的胜利,其他的事情,朱祁镇自然可以慢慢算账。 毕竟来日方长吗。 一切的一切都为北伐做准备。 第一百一十三章 北伐 第一百一十三章北伐 正统二十二年,春末。 北京大校场。 朱祁镇身披金甲,骑着在白色骏马之上,身后锦衣卫层层护卫,看上去雄伟非常。 从朱祁镇的位置层层扩散开来,大明京营精锐都在这里了。 在朱祁镇的强烈镇压之下,大举北伐的决策,总就没有人能够推翻。 所有的一切都在去年到今年之前准备妥当了。 依旧是分三路北伐,分别从开平,大宁,肇州三处进攻漠北,更准确的说是漠北东部。毕竟瓦刺的老巢在漠北西部,天山南北一带。 朱祁镇从来没有毕其功于一役的想法。 这一战明军出出动了十五万骑兵,但并非真正出动仅仅是十五万,还有大量蒙古部落被征召,还在杨洪,郭登所部还有一两万步卒作为负责后勤。 这一次每一路都要深入千余里,再加上可能有的战斗,不可能没有后勤辎重。 总不能让太宗皇帝一步,动员五十万人,步步为营,将粮食转运到大漠之上吧。这消耗太大了。 带了辎重,骑兵行军能力就被限制了。很多时候都要让后营有自保之力,否骑兵大队去追击瓦刺了,反手被人掏了老巢。 可就不好了。 所以后营都带了大量火器,什么火铳,火炮,万人敌,乃至地雷,等等防御性火器,再加上大量车辆,以及大量的辎重,即便被瓦刺大军包围住,守上一两个月也是没有问题。 这也是各部未虑胜,先虑败的选择。 如果瓦刺放过其他两部,猛攻其中一部,步骑结合下来,也未必不能一战。 这样一来,大量的辎重,火器,弹药要运输,所需要运输战车数量就相当之多,所需要的驮马,就非常之多。 否则根本不可能支撑大军。 所以,这一次动员的人比马多。 大明几十万匹战马驮马,大半都参与进去了。 可以说,朱祁镇掏出了血本。如果不是漠南蒙古臣服,给朱祁镇带来数十万马匹,还有西北送过来过万马匹,再加上朝廷之前,本来就保存的马匹。 这猛地出动几十万匹战马,根本是大明不能承担的。 至于石亨所部并没有带步卒,并非朱祁镇对石亨另眼相看,而是石亨坚决不要的,他对这一次北伐的意见,就是以快打快,五万骑兵持一月之粮,双马,突入漠北。趁着也先各部还没有聚集打一个措手不及。 但是石亨的意见,被孟瑛否决了。 大明承受不起这一场大败。 所以,很多时候宁可白跑一趟,也不愿意在一两千里外用数万士卒的性命赌一胜负。 有一点大家都承认。 那就是而今大明的国力,要比宣德年间强大太多了。一次不行,还有一次。只要没有太大的天灾,朝廷是能支撑的住。 但是朝廷在漠北大败,锐气一损,下一次北伐就不大容易了。 要知道,而今这一次大规模用兵于漠北,一直是有人反对的。 而今一切都准备好了,朱祁镇准备出征之前最后一次校阅三军。 这一次,朱祁镇并没有选择在天安门外,毕竟天安门外一条长街,地方还是有一点小。容纳不了十万大军。 对,这里是什么十万大军。 虽然这一次三路大军每军五万骑,即便是加上辎重后军,总数也不过二十万,不过如果算上蒙古各部仆从军之外,对外号称三十万大军。 但是这些大军有相当一部分,已经运动到位了。 北京到大宁驰道已经通了,但是北京到开平的驰道,却还在修建之中。 北京到开平的驰道,要先到大同,然后从大同沿着当初留下的驿道,一路到开平去。这一段还在修建之中。 即便如此,而今已经有不知道多少辎重,从这两条驰道之上往前线运输了大量的粮草,辎重,还有人马。 只有肇州那边,却是通过水路,将朝鲜,海西的物资,通过松阴城送到了肇州。 特别是肇州城那边,因为那里距离北京太远了,为了在同一日出兵,肇州是准备最好的,而石亨此刻已经在肇州坐镇了。 朱祁镇校阅的仅仅是一部分士卒而已。 朱祁镇从一个个方阵之前纵马而过,只见一面面红色的旗帜,就好像是一面燃烧的火海,无数士卒不论步骑,都整整齐齐的,如刀切斧凿一般。 而今朱祁镇终于感受到了后世阅兵的感觉。 朱祁镇先在军前纵马一圈,然后来到了点将台之上,他在龙椅上坐定,身后武大臣纷纷就坐。 范弘立即出列,站在最前面,双手打开圣旨,大声宣读道:“承太祖太宗仁宗宣宗之继,随九世之仇,亦不敢忘” 朱祁镇的出兵诏书,自然是历数大明与元的世仇。既然也先想接元之正统,那么大明打也先根本不需要什么借口,更何况,尚有猫儿庄之败,被朱祁镇定性为国耻,不可不报。 当然了,这些东西,是士大夫所看重的。 对于大部分参军的士卒来说,他们对这些正统什么的,并不是太感兴趣。 朱祁镇自然不忘记赏赐,一口气拿出来一百多万两,给每一个士卒加饷十两。算起来,也就是说,每一个士卒今年都是领的双俸。 要人卖命,自然要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大明的士卒可没有那么高的的觉悟,就算是现在打仗,也会有战时津贴。只是不知道数目是多少。 而且在这个时候发出来,却也是有一点开拔,安家费用的意思。 不得不承认,募兵制度也是有坏处的。 这些职业雇佣兵,很多时候都是看钱的。每有钱是不可能动的,所以,朱祁镇也感到一件事情,那就是以大明之大,如果存募兵的,六七十万军队的负担已经足够重了,如果在打仗的时候,加赏什么的,更是一个财政极大的负担。 朱祁镇甚至有些反思。 这个制度是不是为将来埋下祸根。 不过,这个时候并不是想这个的时候。这政策调整要之后再说,而今朱祁镇立即要做的是鼓舞士气,将眼前这一场大战打赢。 于是封武定侯郭登为征北将军,开平总兵官,西路军总管,杨洪为征虏将军,大宁总兵官,中路军总管,石亨为征西将军,肇州总兵官,东路军总管。 一声令下,大军开拔。 于是一队队人马从朱祁镇的面前走过,一副车辚辚马萧萧之感,在军营之中,毕竟皇帝亲自来送行,士卒还能保持庄严肃穆,但是出了大校场,两侧的道路之上,却有不知道多少百姓。 有些是从保定,真定之地赶来的。 大明京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河北军。 因为京营虽然有其他部分边军调入,但是总体已经演变成了募兵,而募兵地就是直隶八府再加上顺天府,宣府,大同等地。 这一次征战,对朝廷来说,固然是胜券在握,即便有所失利,也不可能败的太惨。因为在出兵之前,敌我力量对比已经是非常鲜明了。 但是对每一个士卒来说,却不是这样的。 打仗哪里有不死人的?但是每一个人身后就有一个完整的家庭。这就是这些百姓,宁可跑上几百里,也要看一眼的原因。 要知道,这个时代管控很严苛,百姓从家乡到京师,是非常困难的。 因为他们知道,这很可能是最后一面。 只是有些人最后一面也未必能看得见。因为他们来此,他们只能看见大队人马北上,却无法从中认出那一个是他们的孩子。 或许都是他们的孩子。 因为这都是河北男儿。 第一百一十四章 各方云动 第一百一十四章各方云动 朱祁镇校阅三军之后,就回宫了。 他已经习惯了,他在的很多场合。下面的人都放不开了。 孟瑛此刻正与杨洪说话。 孟瑛就在道路边一个小亭子里面。 这个亭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建的,早就残破之极了。 不过孟瑛与杨洪要在这里谈话,自然有人将这里先性打扫一遍,将各自的亲兵放在外面。孟瑛咳嗽两声说道:“我老了。” 杨洪说道:“国公正是老骥伏枥之时,何必言老。” 孟瑛猛地一笑说道:“你啊,我情况怎么样?我不知道吗?这一场大战如果大胜,我这一把交椅,就是你的了。” 杨洪大吃一惊,说道:“下管岂敢?” 孟瑛说道:“有什么敢不敢的?我可不想落个成国公的下场。” 一说到成国公的下场,杨洪顿时倏然一惊,不敢轻易答话了。因为这个问题,太过敏感了。 无他,朱祁镇将这一战定在国耻上面,以此为基点,确定了与瓦刺势不两立的路线。 要知道也先最近也是一次又一次遣使求和,什么派遣质子,称臣纳贡等等的。但是都被朱祁镇用猫儿庄之仇拒绝了。 让很多人都不大满意。 在很多人看来,太宗皇帝北伐也没有彻底解决草原问题,即便是太宗皇帝晚年,也未必没有与草原上以瀚海为界的意思。 只是没有达成而已。 而今朝廷的实际控制地区,已经到了瀚海。 几乎整个漠南蒙古都在大明的控制之下,如果也先称臣,两国和睦,大明边境又恢复到了洪宣之间。 那中持续几十年的和平,还是被很多官怀念。 毕竟随着陈循上位,内阁看似在很多事情上的话语权很重,其实比三杨时代已经消弱了不知道多少了。 也不知道他们是怀念当时大体和平的环境,还是怀念三杨秉政官集团权力膨胀的正时代。 而且靖难勋贵们也未必愿意继续打下去了。 无他,这一场大战斗是由正统勋贵主持下的,他们这一边只能喝一些汤汤水水,比如柳溥,从广西调回来,只能去训练新兵了。 朝廷要事先准备一批新兵,不管是未来在漠北驻兵,还是填补缺额。 朱仪倒是跟随杨洪出征,作为后营主将。但也是靖难勋贵之中能参与其中的,还有一个孙镗,担任开平守备。 其余各家就没有什么出头的人了。 猫儿庄之战中最惨的是他们,按理说他们应该被朝廷补偿,但是靖难勋贵之后,更是每况愈下,最惨的是镇远侯顾家,已经从大明勋贵之中除名了。 顾成在西南建立了多少功勋,而今却绝嗣了。 顾兴祖固然该死,但是如此不留情面的手段,也让他们有兔死狐悲之感。 于是乎,对于猫儿庄之战,很多不靠谱的流言就传播出来了,比如朱祁镇与也先勾结,葬送朝廷大军之类。 杨洪自然知道这是假的。 毕竟他是当事人。而且他也了解当今陛下,当今或许骨子里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但是决计不会做出自折羽翼的事情。 当今只是一个狠人,不是一个蠢人。 但是这样政治谣言,是很难辟谣的,甚至越辟谣,传播就越厉害。 锦衣卫已经将这些上报给朱祁镇,甚至东厂也准备也大不敬,或者诽谤君上之罪,处置一批人。 但是朱祁镇却不让,不能因为这样的小事,而损害了大明的政治环境。 朱祁镇登基以来,虽然屡有大案,但是大体来说,朱祁镇从来没有在法度之外取人性命,除却当初杀王振的时候,迁怒王振的手下,不问罪名,杀了不少太监。 除此之外,即便杀一个人,也要通过刑部,或者三法司,确定罪名。 这样宽松的政治环境,对很多事情都有帮助。 当时,朱祁镇不杀人,并不代表他没有表现出倾向性,好几个勋贵,莫名其妙去天南地北为大明守边了。 虽然他管辖的地方,或许仅仅有一个卫所,或者千户所。 杨洪这样的谨慎人,自然不敢就这件事情,多说一个字。 孟瑛就喜欢杨洪这样的谨慎。 毕竟在朝廷之上,乃是一个无形的斗兽场。虽然当今也算是明君,但是身处内阁之中,那个不是四面八方受敌,上上下下不知道多少眼睛盯着。 孟瑛所说的是实话。 孟瑛年纪的确大了,现在算来张辅去了也快十年了,孟瑛不过比张辅小上几岁,都是一辈人。孟瑛不觉得自己能活多长时间。 他而今退下来,还能安排一下身后事,毕竟孟瑛一日在内阁之中,他就要避嫌,不好安排孟家子弟。 但是他如果退下来。他甚至能名正言顺对皇帝说这一件事情的。 所谓封妻荫子,这都是政治上的惯例了,即便是在现代,很多时候还有这样的遗风,所谓安排子女工作,道理其实是一样的。 孟瑛看杨洪不说话,微微一叹说道:“我等都是世臣,与国同休,在做事上就越发知道分寸,知进知退,才是长久之道。其实我这个位置,本来就是你与石亨,曹义三个人有资格,但是曹义老了,估计这一两年也要告老了,而石亨,”他微微摇摇头,说道:“让石亨坐上这个位置,那是害了他,石亨最好做一辈子外臣,才是君臣善始善终之道。所以这北伐大事,你一定要慎重。” “记住一句话,大军万万不可有失。” “只要大军能全头全尾的回来,就是大功一件。记住胜不可待,不可求。” 孟瑛说这一番话,就是给杨洪一颗定心丸,也就是说,不管你打的怎么样,内阁的那个位置都是你的。万万不能如成国公朱勇一般求胜。 孙子兵法云:“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故善战者能为不可胜,不能使敌之可胜。故曰:胜可知而不可为。” 也就是孟瑛所言的胜可待,而不可求。 做好一切准备,在战机来到的时候抓住他,而在各种条件并不成熟的时候,一心求胜,恐怕适得其反。 杨洪自然明白,说道:“末将受教。” 孟瑛再说自己在这一战之后就会退下的时候,另外一个人也在说这样的事情,这个人不是别人,而是王骥。 说起来,而今朝廷之中,朱祁镇登基的时候,就是朝中重臣的大臣,只有胡濙与王骥了。 而胡濙而今是太子的老师,已经不干涉政务了。而是一心一意教授太子。 也算是一个好差事。 朱祁镇之所以如此放心胡濙,也是知道胡濙的年纪,胡濙年纪也大了,纵然他养生有道,等太子长成的时候,胡濙也就不在了。 故而不担心胡濙能影响太子什么的。 而王骥与胡濙年纪差不多,但是劳累上却胜过胡濙不知道多少。 毕竟太子的老师不可能只有胡濙一个人,胡濙不过是一个掌总的,而内阁在朱祁镇的监督之下,几乎上是所有朝廷所以部门之中最繁忙的。 即便有什么假期,内阁也是要有人值班的,一旦出了大事,内阁忙得通宵达旦,也是自然的。 王骥这样的老臣哪里经得起如此折腾。 虽然他已经将很多事情分摊给别人,但是当内阁之中每一个人都忙得四脚朝天,连每一个中书舍人,都连滚带爬,脚不点地的,王骥忍心自己在内阁之中什么事情都不做的。 其实王骥心中早就有退意了,只是挂念北伐而已。 第一百一十五章 新旧接替 第一百一十五章新旧接替 王骥继承杨荣的政治思想,杨荣虽然主张官完全接替勋臣的工作,今后武将仅仅负责战斗就行了,其余的事情都由官负责就行了。 这一点与勋贵之间有不可调和的矛盾,双方以五军都督府与兵部之间,你来我往,当初杨荣与张辅都去了,但是继承者依旧在做同样的博弈。 但是并不是说,杨荣与王骥这些都是不是主战派了。 恰恰相反,在这一次北伐决策之上,他们都坚决的站在朱祁镇这边。 一方面,固然是朱祁镇已经有了一个全盛时期皇帝的权威,很多大臣都不敢明面反对皇帝,最多委婉的劝谏而已。 另外一方面,不管杨荣与王骥,都是实实在在的兵臣。是在中枢能总理戎机,在外能统兵打仗的大臣。 真要比起来,让王骥与孟瑛领兵对决,胜负之数,还很难说。 所以他们骨子上是喜欢能恢复永乐全盛的时候。 王骥之所以一直坚持下来,一方面是给皇帝撑场子,毕竟王骥这样的老臣在朝中的威望,不是寻常人可比的。 即便是首辅陈循在王骥面前,也要乖乖的执后辈礼。 另外一方面,王骥也想看见大明再一次漠北大胜的局面。最好这一次胜利是在他的当政的时候。 如此他即便是死了,到了九泉之下,也可以告慰列祖列宗了。 王骥此刻也正与罗通说这话。王骥白发苍苍的说道:“后勤上的事情,万万不可耽搁,这一战不管打成什么样子,板子万万不能打在兵部头上。” 罗通说道:“下官明白。” 王骥说道:“这一件事情办好之后,内阁的位置就是你的了。” 罗通说道:“下官明白。” 王骥感受到了罗通语气之中的冰冷,他与罗通当初的私怨并没有一笔勾销,但是王骥却不在意,反而饶有兴趣。 因为罗通能坐在兵部的位置上,王骥是出了大力气的,这种政治上的继承关系,甚至比其他关系更牢固。 甚至罗通在王骥退下来之后,还要保全王骥的家族。 这就是政治潜规则。 而且罗通虽然放荡不羁,言语之间也不谨慎,却也是一个真性情的人。有些事情他做不出来的。 王骥大笑道:“罗通还在记得当初的事情?今后你在内阁里面,更要管住自己的第三条腿,否则就不是贬官那一回事了。” 罗通忽然一笑,说道:“老了,已经不行了,难道老大人,你还老当益壮吗?” 王骥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王骥都八十的人了,哪里有什么老当益壮啊?但是男人的面子,能让他说自己不行吗? 在这样的事情上,即便是八十岁的老人,也是一个老男孩。 就在王骥觉得尴尬的时候,有人来请,却是首辅陈循。 王骥这就去了。 陈循早就在一辆马车上等着王骥。 虽然驰道运行,大明的马车也有很多的变化。因为驰道上的马车,四轮马车更加便利,无他两轮马车,驮马也要承受一定的压力。 但是在驰道之上,只要跑到一定速度,四轮马车要比两轮马车更加轻松。 所以,这种四轮马车在北京城之中也慢慢的盛行起来。当然了,这也有朱祁镇不提倡坐轿的原因,除非年纪太大的老臣,都不能坐轿。 在朱祁镇看来,轿子所谓人格上的侮辱,以人为畜,什么的,可以暂且放放,但是有一点在朱祁镇看来,绝对不行。 轿子的效率太低。 马车什么的,到了危机时刻,朝廷是可以征用,成为运输物资的工具。但是轿子能做什么?能当木料,还是能当柴火? 更重要的原因,就是马匹的问题。 对,虽然漠南蒙古到了大明治下,朱祁镇发现一个问题,那就是虽然他现在马匹短缺,但是长远的看,大明马匹短缺症已经成为过去了。 而今这一次大战,几十万马匹,有近乎二分之一,都是漠南各部落提供的。这还是仅仅是漠南蒙古,更是多次大战之后,来不及休养生息的情况下,能够调集出来的马匹数目。 如果当漠南蒙古如同朱祁镇那般改造,蒙古畜牧业将会迎来大发展。到时候朝廷所拥有的马匹数量将会非常多。 这又有一个问题。 那就是大明需要的马匹是限制的。 就算是大明京营全部配马,但是很多守城的卫所军队还是不需要配马的,甚至给他们发马,也是极大的浪费。 甚至这些卫所士卒会将马卖掉。 朱祁镇预估大明官府军队加驰道系统,保持二百万匹到三百万匹马匹,包括战马与驮马。 是现在保存战马数量二倍到三倍。 如此一来,如果多出来的马匹该怎么办? 当然了,农业社会对畜力的需求是无穷无尽,但是真正百姓其实很难买一匹马的,所以朱祁镇一些事情都要做在前面。 比如推行马车,严禁轿子。 陈循的马车,乃是朱祁镇所赐的,也是大学士的待遇之一,外面都是厚厚的硬木,弓弩近距离射击也不可射穿。 而各种采光的窗户都不是太大,却有大量的浮雕精致非常,安全性与艺术性结合的很好。 陈循亲自下车,搀扶王骥上车,屏退左右,说道:“王公,此次北伐,你以为胜负如何?” 此刻马车行走在官道之上,这一段官道顺天府修缮过了,虽然没有用青石板,但也是层层夯土,比较平稳。 马车之中一下子静了下来。 王骥心中琢磨着陈循为什么这么问,说道:“瓦刺连年战败,可用之兵不过十一二万骑,我军虽然分为三路,但是每一路都不是瓦刺能够吃下来的,三路之间不过相隔数百里,消息相通不过数日而已。” “瓦刺即便围攻一路,也不过在旬日而拔,到时候大军汇合,瓦刺必然大败。” “石亨,杨洪,郭登,都是敢战,能战之将。即便不能大胜,也不至于大败。” “故而我觉得,有三成把握大胜,但有七成的把握,却是瓦刺避战,到时候漠北草原就不是瓦刺一家所有了。” 陈循说道:“我问过滕国公,他的说法与王公相差不大,都没有说有必胜的把握。” 王骥说道:“首辅说笑了,战场之上,哪里有必胜了。即便有而今的胜率,已经足以一战。” 陈循说道:“王公所言极是,但是这仅仅是帅臣的想法,却不是大学士该想的。”陈循的语气之中,倒是有几分宰相风度,继续说道:“我等大学士,为陛下治理天下,务必万无一失,而今之战,胜负之数,还难说的很,故而我辈必须做万一的把握。” 王骥说道:“首辅的意思是?” 陈循说道:“如果,如果,前线大败,内阁必须有备案,倒是该怎么做才好。却要王公指点了。” 王骥觉得这也正常,朱祁镇很喜欢要备案。这种习惯也影响了内阁的人。王骥虽然觉得大败估计不大可能。但是还是答应下来,说道:“也好。” 陈循脸色微微发苦,他虽然知道左右无人,但依旧靠过来,低声说道:“这个备案一定要做好,另外一个备案也要做好。那就是陛下亲政的备案?” 王骥顿时皱眉,他有些不敢相信,说道:“此事当真?” 陈循说道:“这样的话,我如何敢胡说?这个是大罪过。此事王公万万不可透漏出去。”陈循心头苦水一重重,将这一件事情与王骥细细道来。 第一百一十六章 巡边的准备 第一百一十六章巡边的准备 准确的来说。朱祁镇不是想亲征,而是想巡边。 如果前线大胜的话,朱祁镇不准备在北京等待大军返回,而是准备在京营的护卫之下,在大宁,开平一带走上一圈。 这一件事情,朱祁镇早就有心思了。 之前就准备巡视蒙古。 去年朱祁镇都有这样的想法,只是出了东胜卫一战,大臣们都反对。 朱祁镇也担心。 朱祁镇是最惜命不过的。 毕竟还有这么多事情没有做,一旦身死,谁能保证自己的政策能够持续下去。 甚至因为土木堡之变的阴影,朱祁镇对出兵打仗,有一丝阴影。 但是而今局面,朱祁镇不得不行。 去年,石亨公然怼李,这一件事情给朱祁镇敲响了警钟。朱祁镇觉得他对军队的控制权,正在下降。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对于军人来说,他们永远愿意追随能带着他们打胜仗的将军,而不是远在京师的皇帝。 石亨虽然狂妄,但是他有狂妄的本钱。 但是军队,乃是朱祁镇权力核心的一根柱子,这一根柱子动摇了之后,后果是极其严重的。 所以,朱祁镇下意思有扶持官压制武将的想法,韩雍能以两广总督总督大藤峡战事,固然是韩雍有能力,北方一时间抽不出帅臣来。 但是,未必不是朱祁镇这种心思的折射。 朱祁镇并不愿意这样做。 毕竟如果这样做的话,岂不是走到老路上面了。 朱祁镇为未来的军队勾画出笼络,断事官也就是监军将来会到最下面一层,乃至百户。大部分军官都是武学出身,乃是天子门生。已经后勤剥离出来,等等手段,都能保证皇帝对军队的控制。 但是想要发展到这个地步,是需要时间的。 而今虽然一切都在蓬勃发展,比如这一次出兵之周,以王越为首的断事官都是参与在军队征战之中。 武学的学生每年都有几百人毕业,参与到军队之中,成为军队最基层的将领。 但是这种新制度没有完全到位,而旧制度也已经被打破不少的时候,却是一个空档。 特别是石亨,他的根基大多在海西。 但是海西归属大明才多长时间。而海西百姓大部分是女真人,又有大量朝鲜移民,这些移民对大明有多少忠心。 所以石亨麾下很容易出现,只知道石将军,不知道朱皇帝的地步。 这已经成为既成事实了。当然了,这样情况虽然让朱祁镇难堪,但并不是难以接受的。 因为朱祁镇很久之前就明白了。 他虽然是九五至尊,但是九五至尊就能管尽天下事情了吗?这根本是不可能的。就是后世那为老人,也感叹,他只能管北京城的事情,北京城外之外的事情,他是管不了的。 朱祁镇觉得,他自己的管理能力,尚且不如那位老人,甚至北京城一些阴暗处,他都不能管理清楚。 他看到,只是下面人想看到的。 各地阳奉阴违,说一套唱一套的事情太多了,就拿很多卫所来说,朱祁镇真要大刀阔斧的斩除毒瘤,看他们造反不造反。 还有西南那些土司,乃至麓川襄王对朱祁镇未必是服服帖帖的。 所以,石亨这样的现状,朱祁镇是可以当做看不见的,只要石亨能为大明打胜仗,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 甚至石亨一辈子忠心耿耿,朱祁镇甚至能容纳他在海西的特殊利益。 当然了,这一切的前提是石亨不与朱祁镇大政冲突。 如果石亨不知道自己是谁?朱祁镇自然要与石亨做上一场,让石亨知道,什么是杀人不用刀。 但是这石亨这样的情况,却不能再出现了。 正如之前所言,石亨的情况是有他的特殊环境的,如果朱祁镇辛辛苦苦的建立起来的京营,被几位统兵大将给瓜分了。 朱祁镇反而陷入政治上的被动之中。 这是朱祁镇万万不能允许的。 虽然在大明体制之中,皇帝是所有军队的天然统帅,但是现实与理想总是有差距的。 为了防微杜渐,朱祁镇大大加强了他对军队事务的参与程度。 比如朱祁镇这一下掏出一百多万两犒劳军队,就是其中之一。 但是仅仅是这样还是不够的。 光给钱的仅仅是金主。 要想让军队信服皇帝,最好的办法就是皇帝与统帅的身份两者合一,太祖太宗都是这样的,乃至于宣宗皇帝也想走这一条路。 但是朱祁镇心中却有土木堡之变的阴影。 让他统帅大军深入不毛,即便是胜率极高,朱祁镇也不愿意,他一来担心,他不能胜任统帅一职,万一逃过了土木堡,又来了一个某某堡,朱祁镇连哭都没有地方哭了。 另外就是,他不觉得而今的太子,乃至皇后能支撑起大明的局势。 不要看陈循在朱祁镇面前,简直是一个三旨相公,是一个乖宝宝一样,听话的很,因为陈循面对的是朱祁镇。 如果让陈循面对太子,又是什么样子,朱祁镇就不敢想了。 总体来说,朱祁镇挑选的臣子,也是大明中枢相当有办事能力的人。 有本事的人,大多都有脾气。别的不说,就拿石亨来说,用一句,此非少主臣来说,再合适不过了。 一旦朱祁镇觉得自己活不下的时候,石亨绝对会被赐死的。 但是朱祁镇又不想参与军事行动,又想增加对军队的影响力,那该怎么做? 朱祁镇就想出来一件事情,那就是围。 有时候不得不城,明军在很多事情上很蒙古化,在骑兵之上尤其是这样。蒙古以围来训练军队。 朱祁镇也想用这个办法加强对军队联系,甚至可以借围的时候的功劳,对军队做出一些调整。 更重要的是在这样的行动之中,接触大量的中下层军官,让他们知道,皇帝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个灵位,一个牌坊而已。 而这一次如果大胜,朱祁镇准备巡视大宁,犒劳三路人马,并在大宁一带进行围,同时震慑蒙古各部。 可以说一举两得。 朱祁镇有了这个心思,虽然而今距离大胜还有些事情,但是皇帝出巡从来是大事,别人不告诉,朱祁镇不可能不告诉陈循。 陈循或许知道朱祁镇的深意,或许不知道。 毕竟朱祁镇的灵魂是从后世来的,在骨子里就不相信什么君君臣臣的,他只相信利害,实力,以及制衡。 甚至如果朱祁镇将这番心思告诉陈循,陈循必定觉得朱祁镇的疑心太重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事情,疑心从来是皇帝的职业病。 这个给陈循带来一个大麻烦。 皇帝出巡之后,京城谁来管事,以及皇帝的安全如何保障,等等。这都有太大的工作量,而今在前线胜负未分的时候,又不能泄露出来。 但朱祁镇并不在意这一点,毕竟首辅就要有首辅的担当,否则陈循这个首辅要来做什么。 他此刻的心早就不在北京了,而是在漠北。 十几年的准备,多少年的筹划。 朱祁镇记得他无数不眠之夜,举着蜡烛看着漠北数万里河山,从一个点都另外一个点,然后翻出大将的档案名录,从一个名字到另外一个名字。 乃至于军需物资,军事制度,以及火器的改良,等等等。 朱祁镇都不记得他花费了多少心思了。 但是他一点也不后悔,别的不说,如果真一举灭瓦刺,就算是他而今就病死,在古代列代皇帝之中,他也会有一席之地了。 此刻骰子已经砸下,胜负只看天意。 第一百一十七章 横绝大漠 第一百一十七章横绝大漠 北京里面的种种内情,与出征在外的大将们,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 杨洪在大宁城之中停留了半个月左右,就开始带领大军向西北方向进军了。 这里就是八百里瀚海,也是北伐之战中,最大的险阻所在。 这片瀚海,虽然是沙漠,但是与其他沙漠不同,更多是戈壁滩,没有流沙,甚至有一条条河流深入戈壁之中。 但是即便如此,大队人马想要横渡戈壁,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毕竟大明上一次横渡瀚海的时候,还是在永乐末年。 而今已经三十多年了。 当年横渡瀚海的人,大半已经不在了,即便有少数几个,也已经年纪老迈,不能上阵了。 所以这一片戈壁滩,对大部分明军来说,都是陌生而危险的。 瓦刺大军随时都能出现戈壁摊的某个方向。 而且戈壁滩上残酷的自然环境,也够每一个人喝一壶了。 必须沿着水源地走,在戈壁之中行军,如果没有水源,根本是要人命的。而且数万骑进入戈壁人畜饮水,需求量很大。 而戈壁之中很多水源都是季节性的,每年都有变化。甚至大军不能聚集在一起走。 因为水源不够,故而大军分成数路,平行翻越大漠。 大宁,开平,东胜卫,就是漠南的交通要地。四通八达。 或许有人觉得,草原之上一马平川,根本没有什么阻碍,为什么大宁,开平,东胜却会成为交通中心。 原因很简单,蒙古人围绕着这三个地方,以及西北方希的亦乃集,也就是古代居延海所在之地,修建了大量的驿道。 这些驿道构成了一片交通网络。 前也说过,草原的承受能力是有限的。 作为对草原最了解的蒙古人,他们专门选出来的道路,自然是容易大队行军的道路。即便到了现在也是沿用的。 更重要的是。 从亦乃集,东胜卫,开平,大宁都有直通漠北的驿道。 并不是说其他地方不能横绝大漠,但是有前人留下的道路,却是最容易让大军通过的道路。 不过,唯一的问题是开平,从开平正北通过瀚海,到应昌,并不是太容易,一般从开平到漠北都要先往西,或者往东走一段路程。 同样的,如果瓦刺穿越大漠,在开平之东,就会处在开平与大宁之间,相比之下,自然要打东胜了。 而这一次北伐,郭登所部就是从开平先向东走一两百里,然后横折向北深入大漠。而杨洪所选的道理更是偏东一点,近乎从大戈壁东侧经过。 所以大军攻击重点,就在克鲁伦河流。 这里正是蒙古人的发源地。 甚至有传说,元朝的历代皇帝下葬的地盘,就在克鲁伦河流域之中,有大片大片水草丰富的草场,甚至还有大片的湿地。 这自然是蒙古人最重要的生存资源。 所以,杨洪穿越瀚海,更是小心翼翼的,唯恐立足为稳,就被瓦刺群起而攻之。 只是他来到克伦河畔的时候,似乎什么也没有。暮春的草原之上,百花盛开,远处蓝天白云,近处草色流水。 唯独没有人迹。、 更不要说瓦刺的踪迹了。 杨洪在克鲁伦河边安营扎寨,令士卒修养一两日,让他们从穿越瀚海的疲惫之中脱离出来,然后派人在方圆数百里的距离之内,寻找人迹。 以草原之大,蒙古即便是撤退,也不可能将所有人都撤走。 所以一定有漏网之鱼。 而且杨洪也派人去找郭登,石亨所部,杨洪算算时间,各部也应该到位了。 只是一个消息传来,却让杨洪皱起了眉头。 各地倒是收拢到一些牧民,都是逃避瓦刺的的牧民,算起来只有几十户,而且是分散各地的,也是因为藏的太隐秘了,才没有被瓦刺一起带走。 从他们的口中,杨洪得到的消息很是杂乱。 比如有人说瓦刺向北海方向退却,有的人说瓦刺向西北方向退去了,有的人说瓦刺向西南方向退却了。 这还是笼统的方向,具体在什么位置,更是众说纷纭。 一时间迷惑之极。 杨洪也严刑逼供一番,却也没有得到什么准确的消息,杨洪这才不得不承认,不是这些人骗了他,而是瓦刺耍了手段。 这些牧民没有什么见识,瓦刺用不知道多少办法能让他们将小队人马当成大队人马,这些人很可能是也先故意留在这里的。 当然了,也先也未必能做到滴水不漏。这里面或许有一些人是真看见也先大队人马的踪迹了。 但是虚虚实实之间,让杨洪该信任谁? 这就是明军北伐最烦恼的地方。 不是打仗,而是找瓦刺的主力。 不找到瓦刺的主力,就谈不上决战,但是这种地广人稀,对方人地两熟的地方。杨洪怎么去找到对方。 这是一个世界性军事难题。 对现在的杨洪来说,也是无解的。 即便是锦衣卫也派不上用场。 即便也先部下之中有锦衣卫,也被一并带走,根本不可能将下消息传递出来。情报战在这个时代效果相当有限。 这还罢了。 随即杨洪就听到了两个消息,一个在意料之中,一个在意料之外。 意料之中,就是在向西一两百里的地方遇见了郭登所部的斥候。虽然派往郭登军中的人,还没有回来,但是已经确定了郭登已经到了。 两军相距虽然不近,但是只要消息相通,也先即便是反扑,也决计不能一口吞下。杨洪就放心了不少。 最少这一战或许没有什么功劳。但是最少不会出什么差错。 最多徒劳无功,在草原之上游行一圈,然后回到漠南。 只是另外一个消息,就让杨洪惊怒非常,说道:“石亨他怎么敢?” 原来另外一路选择石亨所部的斥候已经得到了消息,那就是石亨比杨洪到这里更早一点。 这也是正常的。 毕竟杨洪与郭登两部都要翻越瀚海。 而石亨从肇州一路西行,都是水草丰盛的草原。补给什么的根本不用担心,他全部骑兵行军,一口气就能奔驰数百里。 除非遇见了几个路上受伤不能随军的倒霉蛋,杨洪还不知道,石亨早就将他们甩在后面了。 一时间杨洪心中怒气几乎爆棚了。 其实,从他们的将军号上来,就能看出来轻重。 郭登虽然是一路主将,但是是一个侯爵,无力与他们争主帅之位,在杨洪与石亨之间,在中枢的权衡之中,杨洪胜过了石亨。 倒不是杨洪比石亨能打,而是杨洪比石亨稳重。 石亨打的神仙仗,要么大胜要么大败,太考验心理素质了。 石亨是赌徒,但是朱祁镇不是,大明中枢也不是。 如果局面落于下风,非拼不可,那也就不说了,反正都是败,不会比按部就班的打,更难。 但是而今分明是大明对瓦刺有压倒性优势,甚至朱祁镇有进一步的想法,比如这一次瓦刺如果真放弃漠北的话,朱祁镇就准备在漠北建立城池。 以万余孤军镇守,让后环以忠于大明的部落,靠近肇州一点,就当是步步为营在漠北插上一根钉子。 这个规划,是各个预案之一,石亨也是知道的。 如此步步为营,就能保证胜利,何须将数万士卒压上赌桌? 所以征虏将军乃是杨洪,石亨只挂了征西将军。 说起来杨洪的职位在石亨之上,不过这一次是三路并进,只要彼此之间互相救援,隶属关系就不要太强调了。 这也是对现实的一种尊重。 第一百一十八章 石亨的心思 第一百一十八章石亨的心思 不是别的,就是杨洪与石亨之间,资历,战绩,性格,人品,各有所长。或许杨洪能顾全大局,但是石亨是那种能顾全大局的人吗? 特别是在兴凯湖之战后,石亨的骄横一日盛过一日。堪称骄兵悍将。 他一直与杨洪并称,而今对杨洪在他之上,却是不服气的很。 朱祁镇倒是想过孟瑛出面主持大局。 但是孟瑛毕竟老了。 七八十岁的人了,行军打仗从来是苦差事。 朱祁镇也能将几十万人的生命托付在孟瑛生不生病之上,如果他病死军中,岂不是将几十万大军悬危域外。 不得已才有如此的折中,否则杨洪的任命就应该与徐达,丘福,朱勇一样,乃是征虏大将军。 只是石亨不知道大局为重,但是杨洪知道。 石亨不知道轻重,尾巴翘起来了,但是杨洪却是对洪武年间的旧事明白的很。当年多少名臣猛将,太祖所杀就杀,当今陛下固然比不上太祖,但是杨洪也不觉得,自己能比得上那些开国名将。 故而,他十分本分。 也算是家学渊源了。当今的杨家也是在生死之间走了一圈。杨洪当年还小,但是这种情况却是永远也忘记不了的。 杨洪为了能让北伐顺利进行下去,他亲自去宴请石亨,当时石亨虽然不情愿,但是还表示面子上的和睦。 而今石亨彻底撕破这一张脸,简直没有将杨洪放在眼里。 杨洪也不在乎石亨有没有将自己放在眼里,但是杨洪担心的是国家大计,石亨追得这么快,一旦前后脱节,倒是一场大败,丧师数万,杨洪该如何想北京交代。 一想到这里,杨洪面目狰狞,重重一拳砸在案几之上。只砸得双手鲜血直流,却浑然不觉,他心中所想的,就是如何善后。 此刻的石亨,已经距离杨洪千里之外。 石亨数万骑兵来到这里要比,杨洪更早数日,线索更多一些,石亨确定了瓦刺向西北撤退,自然一路追赶。马不停蹄。 一口气追了数日。 此刻来到了忽兰忽失温。 这里就是太宗皇帝当初与瓦刺大战的地方。 恍惚之间,已经近四十多年前的事情了。而在如今,大明的军队再次来到了这里。 石亨而今有些骄狂,但是对太宗皇帝却是佩服的很,故而在安营扎寨的空档之上,就来古战场之上勘察。 当然了几十年的风风雨雨,也不剩下什么痕迹了。 但是金凡察跟随在后面,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石亨说道:“老金啊,你我都是多年交情了,有些话,想说就说吧。” 金凡察带着海西骑兵从石亨出征,也是石亨军中的重将之一,而且金凡察在的大明体系之中爬升之路,与石亨有很多重合。 而且金凡察虽然竭力表现出自己是一个汉人。但是在勋贵之中,对金凡察的排斥还是能看得见的。 这也是必然的事情,不管什么时候,融入一个国家,很多时候都需要几代人。 即便是金董山也比金凡察更能在军中混的开,毕竟他是武学出身,而今武学还没有形成一个大派系,但是在军中已经有相当的影响力了。 金凡察为了混得开,自然只能投入石亨的麾下了。 也只有石亨接纳他。 至于如果上面没有人,会有什么下场,就不用说了。故而金凡察一直是石亨的忠实部众,只是而今石亨的举动,让金凡察心中也有一些忧虑。他壮了壮胆子说道:“国公,我们这样做,岂不是大大得罪了杨国公?即便是滕国公也不会高兴的。” 石亨冷笑一声,说道:“孟老儿,年事已高,胆魄皆无,杨洪不过是守户之犬,何足论大事,而今瓦刺虽然退,但是犹有一战之心,我大举来追,瓦刺必定回军大战,到时候大破瓦刺,足以一战定漠北。” “否则,这一次又一次的在漠北捉迷藏,才是空耗国力。于天下无益。” 石亨虽然口中说的头头是道,但是石亨心中却也有自己的算盘。 石亨是以战功一步步的走到而今的。 所以,他是最渴望打胜仗的。 特别是这一次被杨洪压在下面,石亨是咽不下这一口气,他觉得论战功,论打仗,杨洪那一样比得了他石亨。 偏偏朝中全部是一群聋子瞎子,不辨是非对错,反而让他石亨居于杨洪之下。 他固然要一场胜仗,继续耀武扬威,同时也要让天下人看看,他石亨在杨洪之上。 天下人不应该称为杨石,而是石杨。 甚至他对朱祁镇也不是没有感觉的,他心中暗暗觉得当今陛下,谨小慎微。没有魄力,如果他在皇帝的位置上,早就尽发大兵,澄清漠北。而不是而今搞什么步步为营。 而且在小事上,管的也太宽了。 将领只要能打仗,还有什么不好的,又搞这个搞那个的,根本就是多事。 当然了,这样的话石亨是万万不敢说出口来的。 金凡察说道:“将军所言极是。”他心中未必是这样想的,但是此刻他要这样顺着说上一句,继续说道:“瓦刺即便屡败,而今能动用的精骑,也有十万之众。两倍于我,如果瓦刺大举反扑,末将担心?” 石亨冷笑一声说道:“你担心什么?可是粮草不足?” 金凡察摇摇头说道:“不是。朝廷准备的干粮足够了。” 为了大军出征,军中备了不少干粮,而石亨因为都是骑兵,更是多了。 他带的干粮分为两种,一种是干粮,就是炒面,肉干,烙饼等,还有就是蒙古人常用的,就是活着的牲口。 大概有万余头,还有不少驮马。 如此一来,既能跟得上大队人马,又能作为大军的粮食食用。这都计算过,估计在草原之上坚持两三个月差不多。 而杨洪与郭登那边的粮食因为有辎重营,带的比石亨更多一点。 石亨又问道:“可是甲胄不坚?” 金凡察说道:“不是,朝廷发下来的甲胄,我生平仅见。足够精良。” 在之前数战,越发说明一件事情,那就是重甲骑兵固然有用,但是在战场之上的作用越来越小,形同鸡肋一般。 但是如果骑兵作战的上,没有甲胄,朱祁镇又觉得不对。 故而大批两装备锁子甲,当然了,并非西方那中全部用铁环编制成的,而是钢板皮革保护重要位置,而其他地方都由锁子甲填补。 这最重要的是轻便,虽然防御力比重甲差了不少,但是重量上也轻了不少,骑兵用这种甲胄,也不至于只能马匹无法承受。 更重要的是恐怖的备甲数量。 从正统十四年到而今,少府最少生产了十五万领。 这个数字,或许在后世是某一个小厂一个月的产量。但是在这个时候,是相当了不起了。可以说遵化铁厂对外卖铁料的利润,几乎都投入军备之中了。 而今这十几万明军,着甲率是远远超过瓦刺的,而瓦刺甲胄更是什么时代都用,比起而今明军的甲胄,更是差了一筹。 石亨又问道:“可是火器不堪用。” 少府在兵器上的最大改革,还不是在冷兵器上,更多是在火器之上。不管京营的,还是边军的,大部分火铳小炮都换装了。 这也是为什么朱祁镇总是觉得钱不够用的原因。 别的不说了。一些能在马匹上使用的火铳更是装备在骑兵之中,下面人反应相当好用。要比之前所用的三眼火铳,要好用上不少。 第一百一十九章 男儿赌胜马蹄下 第一百一十九章男儿赌胜马蹄下 说实话边军用三眼火铳,最大的便利处,就是图他打空之后,可以抡起来当铁棍来用。而不是三眼火铳有什么威力。 以这个时代的火铳威力,骑兵马上放铳也不要想什么命中率了。 更多是惊动对方的马匹,或者是吓唬对方,等一会交手的时候占据上风。而今少府配个骑兵的火铳,都是手铳。 一般都让用绳子系在马鞍之上,交战之前,先填装好,并点好火绳,等临阵一铳,就可以扔下不管了。 虽然一铳,看起来比三眼火铳一下子能打三铳要差了一下。 但是这火铳的威力不错,十几步之内,还有一点准头,不至于真是放响吓唬人。 石亨又问道:“饷银可是缺了你的了。” 金凡登更是摇头,说道:“不曾,全军上下,从无短缺一钱银子。” 平均下来,每一个士卒一个月能拿一两银子。 一两银子看似不多,但是在北方一亩地一年也不过两三石粮食的产量,百姓更多是温饱而已,一两银子根基价格的不同,大抵能换三石到四石粮食,也就是四五亩地的纯收入 如此算来,这已经是非常高了。 说一句不客气的话,足够买一条命了 石亨说道:“既然如此,纵然瓦刺两倍于我,难道我军就一定会输给瓦刺吗?” 金凡登顿时心中一动。 此刻他才有一种感觉,大明正统十四年前的大明军队,与而今的大明军队,在边军之中变化还不大,但是在京营之中,却是质的变化。 这种变化,很多人都是不清楚,似乎在无声无息之间,但是此刻回头一看,才知道,哦,原来已经有了这么大的变化。 从正统十四年之后,朱祁镇重建京营,这么多年,往里面砸了三千万两上下。这是一个什么数字,是一个可以完成河北水利工程的数目。 如果之前,京营新兵太多,战斗力还没有完全发挥出来,但是经过这几年大大小小的战事,就好像磨刀一般,已经为京营开了锋。 只是很多人对这种变化反应有些迟钝。 石亨之所以傲气,在外人看来,是昏了头,就是他这几年打仗之中,已经感受到这种感觉。士隔三日,当刮目相看,更不要六年整兵经武。 岂能没有效果。 这次是石亨敢与也先再赌一场底气。 他赌的就是他亲生做诱饵,也先吃不吃的下。 至于援军,石亨从来不担心。 因为他了解杨洪。 所谓君子可欺之以方。杨洪是一个以大局为重的人,他就是对他这一次行动,有多少不甘心,但是为了大局着想,也会尽快来救援。 如果杨洪抛弃辎重,骑兵追击,石亨估计杨洪郭登两部与他之间的距离,也不过五日上下。 石亨看似弄险,但是他其实清醒的很。 同样清醒的还有也先。 也先听到石亨穷追不舍,已经过了忽兰忽失温了。陡然冷笑一声,说道:“好一个石亨,真以为我也先老了吗?” 也先坚壁清野,步步后退,看似软弱可欺,但是实际上,也先一直想要一场重大的胜利。也先知道,他单独打任何一路明军,想要战而胜之,都不大容易,如果想围歼一部,更是需要时间。 最后就是将明军前后拉开,然后个个击破。 故而他为了这一战,他将各部的牧民都迁走了。一律向北,在北部的一些湖泊所在之地休养生息。 蒙古北部有相当多的湖泊。在冬季自然是一片冰天雪地,但是在而今春夏之交,自然是可以栖息的季节。 也先更是从各个地方抽调兵马 而今石亨要面对的不是十万瓦刺,而是十三万。 阿次帖木儿从西域回来了,带来三万西域兵马。 如果明军步步为营,不曾深入,在明军撤退的时候,也先也是有一场反攻的。但是而今石亨的举动,虽然正中也先下怀,也先却也感受到深深的蔑视 也先用的套路,根本不是新招数,明军上上下下几乎是的闭着眼睛,就能看出其中的猫腻,但是石亨的作为,几乎是裸的说挑衅。 让也先如何不生气。 阿次帖木儿说道:“父皇,儿臣请为先锋,大破石亨。” 也先看了一眼阿次帖木儿,心中有些满意。他从来觉得自己这个儿子,很像自己,特别是在打仗方面。 阿次帖木儿坐镇西域,并没有少征战,在与西域各部落的作战之中,战无不胜,为瓦刺稳定了后方。 也给瓦刺带来很多威望。 即便是瓦刺在东方战线之中屡屡受挫,也让各部不敢轻举妄动的。 阿次帖木儿已经长成了能支撑瓦刺,以及绰罗斯家族的栋梁之才了,这让也先很是欣慰。只是在也先看来,阿次帖木儿还是少了一些老辣。也先要摇头,说道:“不行,现在还不行,因为石亨不够往西。” “杨洪郭登与石亨之间的距离不够远,故而最后的战场不在这里。” 阿次帖木儿问道:“父皇的意思,这战场放在什么地方?” 也先目光在地图之上轻轻的划过,最后落在一个地方上,手指轻轻一点说道:“就这里。” 阿次帖木儿低头一看,却是杭爱山,也就是燕然山。 就是勒石燕然的燕然山。 他是漠北重要的山脉,西北东南走向,更是蒙古水下天然的分割线。比现在这个位置还远一些。 正是也先为石亨准备的决战之地。 也先猛地起身,双手拍在桌面之上,厉声说道:“传令各部,连夜向西北而行,我要看石亨敢不敢追了。” 蒙古人这种引人来追,然后反身一击的手段,已经用过不知道多少次了。 从来不是什么保密的事情。 此刻就是要考验一个人的胆气了。 石亨如果不追,他就放过了瓦刺主力。他之前做的一切,都半途而废了。如果石亨来追的话,那么石亨面对也就很简单了。 一场追逐战转向的决战。 在明军持续消耗马力之后,再有一场决战。 瓦刺在马力储备之上远远在石亨之上,这一场奔袭之后,石亨将会在劣势之下,面对瓦刺大军的反扑。 这样的局面,根本就是阳谋。 如果杨洪在这里。 定然会悬崖勒马。 但是石亨却是兴奋的满脸通红,他下令,将来的牛羊都杀了,所有人都吃肉,每人的粮食都轻装,直带半月之粮。 因为石亨估计这一战,不管怎么打,半个月也必然结束。 如果胜利的话,自然有足够的战利品。 如果失败了,更多的粮食也不会有人吃了。 做完这些准备之后,石亨自然是追了上去。 而追在他后面的,却是一路路杨洪的信使,石亨统统不见,但是杨洪却也从这些人的口中听到了石亨的举动。 杨洪当日脸都黑了。 石亨是拿五万精锐士卒的性命去赌一场大胜,他根本没有想过万一赌败会什么什么样子。 他不想,杨洪是要想的。 杨洪只能长叹一声,暗道:“不能不陪石亨赌了。” 他实在不知道石亨全军覆没之后,他的这个主将如何面对天下悠悠之口,他说不得要学一学成国公了。 所以,为了不落到成国公的局面,他一声令下,将辎重全面放在后面,他与郭登带了八万骑兵快马加鞭追赶石亨 只是石亨与他们之间的道路有些长。 纵然他们而今开始快马加鞭,也未必能赶在大战爆发之前赶到。所谓远水救不了近渴,真正胜负还是看石亨与也先。 第一百二十章 燕然山下 第一百二十章燕然山下 草原上最好的季节,就是而今。 夏天驱赶了风雪,让草原隐藏在冰原下面的生命力爆发了出来。 燕然山已经跃进石亨的眼中了。地势也有了变化,从起起伏伏的地平线,变成了不少丘陵,当然了,这里燕然山还有一些距离。 否则也不会仅仅有这样的起伏。 石亨向西看向燕然山,心中暗道:“估计就是这里了。” 石亨之所以如此估计,就是再往西,就要进山了。 对于明军来说进山之中,就不大容易剿灭了。 不管什么地方,石亨都能据险而守,瓦刺想要消灭他们,可不容易。而且翻越燕然山之后,就到了漠西。 那里就是瓦刺的老巢了。 瓦刺被封成吉思汗封在哪里已经有好多好多年了。 纵然石亨有些狂妄,也不觉得自己区区五万人,能有什么作为。 越往西就越危险。 燕然山已经是他心中的警戒线了。 故而不出石亨所料。 一声声号角之声传来,大片大片的黑线从南边,西边,北边翻涌而来,远远的看去,就好像是覆盖了整个地平线的蚁群。 石亨忍不住手中缰绳一紧,似乎给了胯下战马错误的信号,让战马忍不住前蹄腾空,石亨双目的聚焦根本没有动,只是顺手安抚了一下战马。 石亨似乎也明白了,也先之所以将战场放在这里,也是为了突然性。 虽然漠北的草原上,不能说就没有能藏人的地方,但是十几万大军却是无法隐藏的。唯有这里,从草原过度到了山地,能让骑兵藏在一些沟壑之中,让明军不能第一时间发现。 也先要的是全歼石亨,断明军一臂,如果石亨翻身逃走了。 岂不是又是一场追击战。 且不说一场追击战,很难迅速结束,更不要说明军后军正在加速赶过来。 所以也先要尽量将石亨留下来。 石亨自然没有跑的意思。 他极目四望,用马匹一指,说道:“去那一片高地。” 这一边地方,并不高出多少,但是也算是一处高地,向下冲锋的时候,一路下坡。在紧要的时候,就是一个关键因素。 石亨带着大队人在这里停留下来。石亨随即下令,说道:“放出探马,其余人下马休息。饮水吃干粮,喂马,几乎不要喂饱。” 石亨第一个下马,从身上的干粮袋中摸出一根好像木棍一般的肉条,塞进了嘴里,就好像与他有深仇大恨一般,死死的嚼着,恨不得将自己的牙齿给顶出来的感觉。 每一个士卒都是如此苦大仇深,努力啃着肉条。 毕竟对这些将士来说,能有肉吃就不错了。这些肉干自然多磕牙也没有人在乎。 随着石亨吃了不少肉条,然后将又喝了水,掏出马粮袋,开始喂马,也顺手将几根肉条塞进马嘴里。 都说马是吃素的,其实是它们吃不上肉而已。 大战在即,自然要好好对待战马。 至于不能喂饱,倒不是有以虐待,而是因为马吃的太饱了,就跑不起来了,这个时候可没有时间让马儿消食。 石亨所做的事情,与寻常士卒没有什么不同。 似乎他就在海西城中喂马而已,没有看见外面渐渐合拢的瓦刺大军。 石亨的镇定也感染了其他人,一个个都镇定下来。 别的不敢说,但是石亨在战场之上,有一种天然能让人信服,让人追随的气质。似乎是老天爷赏这口饭吃。 这个时候,瓦刺大军从三面包围将石亨所部包围起来。 十几万瓦刺骑兵,将各个方向都封锁了。 忽然下面有一个汉人被派了过来,他颤颤巍巍的跪在石亨面前,说道:“小人奉大汗之命来见将军,大汗说,将军只要愿意归顺大元,大汗就封将军为王,世袭肇州,海西之地,世世代代为王侯,大汗说,汉家皇帝从来小气,就算是将军,为汉家皇帝立下多少功劳,他也不会开出这样的赏格,要将军三思。” 其实也先说的并不错。 瓦刺有类似原始部落联盟的感觉,所以,对于某个部落世世代代被一家继承,在他们看来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是大明多少年来,早就形成一套完成治理国家的观念,朱祁镇想在大明不能直接控制的地方封一个同姓王,都千难万难,更不要说封一个异性诸侯王了。 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过,石亨听了,心中却猛地一跳。他其实心中已经有这样的想法了,只是瓦刺的劝降使者,彻底将石亨这个朦朦胧胧的想法具体化了。 石亨心动是心动,但是他更知道瓦刺这一条船要沉了。不,已经沉了。石亨又怎么肯投奔瓦刺吗? 他好像没有听见一般,问这个汉人,说道:“你是哪里人?” 这个汉人说道:“小人乃是大同人,正统十四年被掳到漠北。” 石亨说道:“说起来,我久在大同,你也算是老乡了。” 这个汉人说道:“小人不敢。” 石亨说道:“有什么不敢,不过而今你却要死了。你为鞑子做事,辱没祖宗,本国公,就帮他们清理门户吧。” 石亨一挥手,立即有人将这个汉人拉下去,斩讫来报。 石亨看着这颗人头,说道:“传阅三军,然后送给瓦刺人。” 石亨自然不会跟区区一个百姓多纠缠。他之所以这么样做,却是坚定全军死战之心,斩使明志,以示全军上下,死战之心。 随即石亨召集各级将领,石亨说道:“别的都不说了,我只说一句话,我的家眷在北京,你们大多都是河北人,即便有些是海西人,也要想想战死是什么待遇,而投降是什么待遇。实在熬不住了,给自己一个痛快的,不要牵连妻儿老小。” 随即石亨说道:“外面瓦刺十数万众,我只当做跳梁小丑而已,这么多年朝廷在军中花了多少钱,你们心中应该是有数的。多少年苦练,就看今日了,败了不过一死,朝廷也有抚恤。如果胜了,封爵就在此时。” “你们都指望我石亨,最会得罪人,也没有什么别的本事,就是会打仗,而今乃是大明国公。这一战,谁能斩下绰罗斯家的一个台吉,最少赏银千两,如果杀了也先,,最少一个伯爵。” “退一步,万劫不复,死于异乡,魂魄不得还乡,进一步,封妻荫子,改换门庭就在眼前。” “还是与之前一样,你们什么也不要做,只需看着我,跟着我就行了,我大旗在何处,你们在何处。” “是。”一众将领,听得满眼赤红,也不知道害怕,还是感受到了功名利禄的诱惑。一个个热血冲头。 在军中老卒,大多都见惯生死了。 又有石亨这个活着的榜样在眼前,一个个都忘记了危险,准备一战。 而此刻,山下号角连天,一声接着一声,似乎是无数狼群在同一时间狼嚎一般。却是使者的人头已经送到了瓦刺军中,瓦刺军已经在准备进攻了。 其实也先未必想要石亨投降,只是借此做好进攻的准备。 而石亨也是如此,之前大军一直在高强度追击,人力马力都不在最佳的状态,自然是在开战之前,能恢复一些,就恢复一些。 而今双方都准备好了。 在漠北深处,明军与瓦刺军的又一场决战再次展开了。 这个赌场之上,双方下的筹码不一样。 如果瓦刺胜利,明军恐怕想再次进入漠北,就要等上数年了,毕竟数万精锐不是那么容易培养的。 而瓦刺如果连这一战都输了。 漠北恐怕非瓦刺所用。 第一百二十一章 杨洪到 第一百二十一章杨洪到 三日之后。 杨洪带这三万精锐,已经到了燕然山脚下,远远能够看见,西方一道起伏的山峦了。只是望山跑死马。 真正到燕然山下,也要有数十近百里。 而此刻,杨洪发现了第一队尸体。 大概有百余人左右,明军与瓦刺士卒都。 马匹什么的都却没有留下来,看来,已经草草的打扫过战场了。 但是到底是谁胜谁负,一时间也看不出来。 因为无论明军尸体与瓦刺的尸体都没有掩埋。 但是通过这一点,杨洪却是知道。石亨与杨洪的决战已经展开了,再看尸体死亡时间,大体估算,他估计已经来迟。 前方胜负未明。 杨洪下令就地修整。 不是他不想救石亨,而是他不得不考虑最坏的结果。 万一,此刻胜负已经分明,瓦刺大胜,他带着三万骑赶过去,岂不是羊入虎口。 要知道杨洪为了救石亨,层层轻装,本来带了八万骑,但是觉得速度太慢,又将后军让给郭登带领。 杨洪带领精挑细选的三万之众,一路马不停蹄,此刻已经相当疲惫了,如果不休息的话,一旦上了战场,也不过是坚持一两时辰,就后继无力。 他一边让下面人休息,一边派了斥候,让他们去探明前明的情况。 不过半个时辰之后,就有人过来说道:“国公,大捷,大捷,忠国公大破瓦刺,斩首数万,瓦刺大军溃败西逃,现在斩首数量都还没有清点出来的。” “什么?”杨洪猛地站了起来,一时间激动非常,心中也有莫名的滋味涌上心头。 对这个结果,杨洪自然是高兴的。 如果这是真的,瓦刺一下子被打残,今后二十年间,瓦刺是不可能窥视宣大辽东了。 毕竟这前后数次大胜,几乎将瓦刺一代人给杀光了 人是最不值钱,又是最值钱的。 瓦刺再想反扑,非要等下一代成长起来不可。 即便今后朝廷不对草原动兵,这一战也打出二十年的和平。而朝廷继续向瓦刺用兵的话,瓦刺的抵抗会更加微弱。 北方大患已经解除了七七八八。 真是因为杨洪明白这一点,他心中才对石亨产生了一丝丝嫉妒。 因为他知道,他一辈子也不可能打出必石亨更好的战绩了 之前石亨兴凯湖之战,杨洪虽然艳羡,但从来不觉得嫉妒,因为杨洪知道瓦刺尚在,他有机会能证明自己。 而今瓦刺已经残了。 大明没有了对手,杨洪纵然有万般兵法,又向哪里施展。 而有这一场大胜在,石亨之前种种违令之处,想来朝廷也会一笔勾销,他对石亨也是无可奈何之极。 他心中岂能没有一点点负面情绪。 只是杨洪到底不是寻常将领,不过呼吸之间,就把心思平定下来,说道:“传令,大军开拔,去见石亨。” 杨洪带着士卒前进,不过数里,就看见了大片的大片的尸体了。 他首先看见的是大片大片的瓦刺无头尸体。 他草草用眼睛一扫,就只有有万余之多,甚至还可以看出来,其中有不少瓦刺人并没有抵抗就被杀死了。 也就是说石亨杀俘。 不过,杨洪随即将目光移开了。 本来大明军队的军纪本来就不好,不过在京营之中,因为有朱祁镇的整顿,引进了断事官,才变得好了不少 但是京营诸军之中,石亨所部从来是军纪最差的一部。 这也是因为各个将领的风格有关。 石亨打仗赌性最大,他自己都不太将军纪当回事,他在京师驻扎的时候,还算老实,但是即便这样,石亨所部执行军法,也与其他各部不同。其他各部都是老老实实的。但是石亨却是遮遮掩掩,很多时候为犯了军法的士卒遮掩,实在遮掩不住了,才行刑。 到了外面驻扎之后,石亨更是变本加厉之态。军中断事官屡屡上奏,弹劾石亨,但是石亨有大功于国,朱祁镇也不能轻易处置了。 无非是让兵部下令申斥,或者扣石亨俸禄等等。 但是石亨哪里在乎这个? 再如今,杀俘之事,虽然是兵家所恶,但是大明不是没有做过的,而今在内阁之中的孟瑛都做过这样的事情。 而且这么大规模的杀俘,没有上面的军令是不可能的。 一场大胜之下,些许瑕疵,朝廷也不会在意的。 所以杨洪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多时,一名将领过来迎接,却是石彪。 为了激励石亨,朱祁镇也要表示他对石亨的信任,就将石彪调到了石亨的麾下。官之中有回避制度,常常父子,叔侄都不会在同一个衙门做事。而军中则不然,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病,这样的事情却是常常有的。 朱祁镇虽然有意建立起这样这样的制度,但是一个制度的建立,并非一纸书那么简单。 石彪见了杨洪立即行礼,说道:“拜见国公。” 杨洪说道:“石将军请起,得闻大胜,还不知道这一仗怎么打的,快与我说说。” 石彪立即说道:“是。”随即将当初一战,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道:“大军来到这里,瓦刺大军四出,将大军合围在此,大帅令大军饮食水,待瓦刺大军大至,随即带队直插瓦刺本阵。” “分别令诸将将兵,分兵五路,不顾身后。当时大帅亲当锋矢。不才为大军之先。” 一说到这里石彪满脸欣喜,却微微抽动。 欣喜的是,他能如此大战之中担任先锋,这一分功绩够他吃上一辈子。却有些得意忘形,抽动了还没有痊愈的伤口。 杨洪这才发现,石彪甲胄之中微微透漏出血色,即便是骑在马上,身形也有一些不自然。以杨洪的经验,自然能看得出来,石彪是身上有伤,而且伤势不是一处,才会而今的样子。 如此才能见当时那一战的惨烈。石彪乃是石亨的侄子,即便是先锋,身边也是有足够的护卫, 而战场之上,伤与死,很多时候就是一线之差。 杨洪说道:“看来,石少将军,也没有少建功。” 石彪也有一些得意忘形,说道:“不敢当,不过是斩了一两台吉而已。” 台吉是元朝的封爵。在满语之中就是贝勒,如果翻译成汉语,在不同语境之中,可以翻译成王子,太子,宗室等等。 想来是绰罗斯家族的城员,也是瓦刺军中的中坚将领。 杨洪说道:“那就恭喜石少将军了。” 石彪说道:“都是陛下之功,将士用命而已,这一战打得痛快之极,瓦刺人完全不是对手。” 随即细细说出当日的情况。 明军短火铳不能完全装备军中,也就是当前锋的士卒有,大军合围双方开始加速对冲,在三十步左右,明军纷纷开火。随即拔刀。 这一阵火铳,并没有太大的成效,在两军冲锋之极,最佳效果不过十几个人之中才有一个人被打中。 而且打中之后,也不一定落马。当时一时间也死不了。 但是这就已经非常有利于大明了。 无他,挫动了瓦刺锐气。 面对火铳打击,冲到前面的士卒,会下意思躲避,这是每一个人的本能。不通过大脑就做出的决定。 如此一来,瓦刺马速就落后明军一截。 而在骑战之中,速度从来是骑兵最好的武器 双方速度差上一点,明军的优势就多少一点,特别是前锋的突然减速,对后面影响很大,对付的队形就有些乱了。 如果再有一些人坠马,更是让瓦刺军心大动。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一汉当几胡 第一百二十二章一汉当几胡? 如此在第一波冲锋的时候,就占尽了上风。 但是仅仅是如此,明军也未必做到以五万大军对十三万大军了。 再就是明军的甲胄优势。 瓦刺全盛的时候有近十万甲骑,但是多年征战下来,只有五六万甲骑了。除却这些甲骑之外,大多骑兵都是没有甲胄的。 而石亨作为一个出色的骑兵指挥官,自然不会以鸡蛋碰石头。打仗他自然有自己的办法 他抢先发动进攻,就是将战术主动权放在自己的手中,石亨自然不会与瓦刺重器硬碰硬。他挑选的进攻的军队,就是瓦刺没有重甲的骑兵。 于是乎,双方一对冲,瓦刺人吃亏太多了。明军的骑兵刀砍在瓦刺士卒身上,自然能刀刀带血,但是瓦刺军队的刀砍在明军身上却是未必了。 诚然锁子甲比重甲,扎甲防御力要低一些。但是依然有自己的作用,轻便的甲胄防御力并不低。明军自然也要被砍中要害的,那是没有一点活路了,就好像是脖子上,纵然瓦刺一刀砍不透脖子上的锁子甲,但足够将脖子砸断。 如果不是要害,却能让墙上重伤变成轻伤,轻伤变成皮肉伤。 如此一来,瓦刺人感到明显的不对。 石彪作为先锋,只一击就从瓦刺大军之中,破阵而出。粉碎了瓦刺想要包围明军的企图。 石彪说得眉飞色舞,杨洪心中却暗暗反思,暗道:“是不是,我对下面的士卒战斗力不大了解?” 杨洪是一个谨慎人,但并不是一个婆婆妈妈的人,真正临阵决断的,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的事情,杨洪并非没有做过。 比如他攻克大宁之后,降服兀良哈三卫之后,继续北上,就是先斩后奏。 只是他毕竟愿意提体会上意。 他并非不敢与瓦刺决战,而是他更多愿意执行朱祁镇的理念。 朱祁镇虽然不遥控指挥,但是每一战的战略,打到什么地步,要什么目的,都是要事先交代好的。 杨洪又被孟瑛特别叮嘱。 他越发感受到责任重大的时候。就越发要考虑政治上的因素。 虽然有时候打仗,不仅仅要算政治帐,也要算军事帐,两者或许有相辅相成的时候,但是更多是互相抵消。 政治帐算多了。宝刀都蒙尘了。 杨洪并非不知道,从正统十四年之后,京营的战斗力在金钱的努力下,一直在提升。 但是效果如此之好,却是没有想到的。 他不尽要暗暗思考一个问题,那就是公平的说,明军骑兵与瓦刺精锐,可以一骑当几骑?能当两骑吗? 这个问题对杨洪来说非常重要。 因为有了这个估算,将来分派军队的时候,才能心底有数。 如果说,在猫儿庄之战,明军是高估了自己,低估了瓦刺军,而这一战,很明显,明军高估了瓦刺军,低估了自己。 当然了,这一战胜利,并不能单单说明军士卒战斗力的提高,还有石亨高超的指挥艺术。在双方交战的第一回合,石亨就冲出了包围圈,他根本没有表现出再战的心思,而是向东撤退。 这一下,让瓦刺陷入被动之中。 也先不甘心。 他放弃了大半个漠北草原,动摇了瓦刺在漠北的感觉,才寻觅到这一次战机,哪里愿意就此放石亨走。 这让也先犯下了指挥之中第一个错误,那就是太渴望胜利了。 也先下令追击。 石亨向东逃了数里,就停下了脚步。 总体上来说,瓦刺军队的组织性是比不上明军的。 石亨五万骑兵全部是脱产士卒,特别是京营几乎一年训练十个月有余,军阵,旗鼓,号令,拼杀,等等都在训练之列。 但是瓦刺除却本部数万骑之外,其他的蒙古军队根本做不到脱产训练。 这是背后国力的差距。 石亨在最短的时间,完成了大军前后转向,又逃兵变成了翻身冲锋。 也就是蒙古人最熟悉的撤退,诱敌,反击的套路,在石亨玩了出来。但是也先下令追击的命令,让各部前后不一,留在最后的是重骑。 故而石亨所部,就好像是一柄宝刀,将追在最前面的瓦刺一部给打崩了,随即赶着败兵,杀进瓦刺军中。 在杨洪听到石亨如此指挥,忍不住暗叹道:“好一个,反客为主。” 外行人或许不知道这种指挥有什么出奇的地方,但是杨洪却知道其中的艰难之处,其中最艰难的地方,并非战斗动作。 毕竟说起,这种迅速前队变后队,后队变前队的的阵势变化,其实也是最基本的阵势变化。 在北京的时候,也不知道训练了多少次了。 但是训练过多少次,与在战场之上能发挥出来多少,那是一个完完全全不一样的概念。凡是军队能将训练场上发挥出一层,就足够称为精锐。 而大军突出重围,撤退。很容易让军心崩溃,人人想逃走,但是即便上面下令反身作战,也不可能了。 特别是在敌强我弱的地步。 而石亨能做到一声令下,下面的士卒就义无反顾,可见石亨能得军心。 只是说到这里石彪不说了。 杨洪忍不住问道:“少将军为什么不说了。” 石彪笑道:“下面的末将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大帅带军队连打崩了瓦刺三四阵,双方陷入混战之中,当时我也看不清楚战场形势,总是一直杀,杀了三四个时辰。” 石彪如此说,言语之间,还有一些心有余悸的感觉。 杨洪自然知道,不管明军大胜瓦刺的原因是什么,定然有一场恶战。对石彪言语之中的恶战,并不奇怪。 毕竟瓦刺如果真是软柿子,早就被灭了好几回了。 不过,杨洪心中的疑惑还是没有解除。 无他,杨洪对明军骑兵的实力或许有一些低估,但是他依旧觉得五万骑兵与十万瓦刺军队战斗胜负难料。 最好的结果,不过是双方各自撤军,打成两败具伤。然后各自说自己一方大胜。 决计不可能出现这样的情况,瓦刺退兵,让明军占据了战场。 无他,占据战场,就拥有了打扫战场的权力。 大战之中很多士卒一时半会儿是死不了的,只是受伤而已。更不要说战场之上,有很多战士士卒的财物,兵器,马匹等等。 这都是战利品。 失去战场的控制权,几乎可以确定失败的必然性,虽然也有个别案例不能以此而论,但是大部分战事都可以从这个角度去看。 凡是失去战场控制权,就可以说是失败。 是什么原因,让瓦刺人愿意退走。 这一点让杨洪心中一直犹疑。 这个时候,军队似乎惊动了什么。一只秃鹫从地面之上飞了起来,一瞬间好像地面之上飞起一片黑色的云朵,无数食腐的鸟儿,都飞起来。 似乎整个草原方圆数千里之内,大大小小的鸟儿都飞到了这里。 被大军惊动了,此刻都飞上了天空。 杨洪这才发现,这里才是鏖战的主战场。 是一副什么样的摸样? 数不尽的人马尸体将地面之上扑了一层,有的地方,有些稀疏。这个地方的尸首还能保持完整,但是当时厮杀最惨烈的地方,却不是这样的。 一层层的尸体被无数战马踏过,已经踩成了肉泥,而在肉泥之上又有一层尸体。然后再踩成了肉泥。 无论是瓦刺士卒,还是明军的尸体都无法辨认了。 地面之上大片大片的黑色的陈旧性血迹,早已干涸了,却好像是涂料一般,涂满大地。将大抵都换了颜色。 第一百二十三章 也先死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也先死了? 犹豫厮杀是三天前的时候了。 这些尸体在这里躺了三天,一股股味道已经散发开来,否则也不会引这么多的食腐鸟类聚集在这里。 好在草原风大,似乎能让这些人风干,味道还不是太让人难以忍受。 不过,杨洪也看到,其中有不少明军的尸体,微微皱眉,说道:“为什么不收尸?” 石彪眼睛之中流漏出一丝黯然,说道:“人手不够。” 杨洪心中咯噔一下,心中暗道:“石亨所部到底还剩多少人?” 到底石亨所部缺额到了什么地步,才让战友的尸体,躺在地面之上好几日不去清理。 石彪连忙说道:“已经开始清理了。” 随着石彪的指示,杨洪也看到有不少人,开始从尸体之中找出明军的尸体,寻一个大坑就地掩埋,至于瓦刺的尸体,自然是一把火给烧掉。 杨洪立即下令,仅仅留下数千士卒,其余的士卒都去帮忙。 杨洪终于问了石彪自己最想知道的事情,说道:“瓦刺大军为什么退走了?” 石彪说道:“这个不清楚,我们也很奇怪,在下午时分,瓦刺方面似乎不耐烦,瓦刺精锐突击大帅本阵,之后就忽然撤退。” “我们都怀疑,瓦刺重要人物死了。” 杨洪说道:“重要人物,是谁?” 石彪说道:“有人猜是也先。” 杨洪一拉缰绳,吃惊非常,说道:“你说是也先?” 石彪说道:“现在猜的,具体情况还不清楚。” 也先太重要了。 没有见到也先的尸首,石彪不敢妄言。但是言语之间,却是透漏出一丝肯定的语气。 杨洪心中暗暗推敲,暗道:“或许这就是答案。” 在他想来,瓦刺军中什么人死能造成全军震动,连忙撤退,连正在进行的战事都不管了 想来也只有也先了。 草原政权交替从来不是正常交接的。 故而每一代雄主死后,都会引起相当大的政治动荡。 如果也先真的不性,对瓦刺来说,这一战就没有打的必要了。 无他,即便是能打赢,他们也要面对内部重重矛盾,这个时候,也无暇反攻,甚至最好远离漠北,否则让明军插手瓦刺内部,那才是一场灾难的开始。 但是纵横天下几十年,瓦刺一代雄主,大元盛田可汗,添元帝,就这样死在战阵之上了? 虽然杨洪也知道,战阵之上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但是听到这个消息,他依旧有一种梦幻的感觉。 似乎不是真的,是在做梦? 杨洪感觉石彪当时根本不在事发地,故而问石彪也没有用,只能问石亨了,杨洪问石彪道:“忠国公在哪里?” 石彪说道:“就在那里。” 杨洪目光穿过了整个战场,看到了明军的营盘。 第一个感觉,就是这一战之中石亨的损失很大。 因为这个营盘有一种据险而守的感觉。 这个营盘就在战场东南方向。一座山峰上。 营地居高临下,一眼看上去就易守难攻。 想想就知道明明是明军的胜利,为什么还要在这里驻扎,他在防谁? 如此就看得出来胆大包天的石亨,此刻也有几分心虚了。 当杨洪到了营地之下,石亨并没有出来迎接,出来的是金凡登。 金凡察见了杨洪几乎要哭出来说道:“国公,您终于来了。” 杨洪一见金凡登的脸色就知道不对。立即说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金凡察说道:“忠国公失血过多,已经昏迷三日了。这几日一直是在下执掌军令,国公到此,末将就放心了。” 杨洪又吃了一惊,说道:“石亨怎么样了?” 金凡察立即说道:“为大帅卸甲之后,国公身上有大大小小七十处伤口。不过在军医的处置之下,已经平稳多了,只是太过劳累,这才没有醒过来。” 杨洪知道石亨没有性命之忧后,心中也安定多了,但是他还是忍不住说道:“石亨也太莽撞了。” 石亨早就不是当初冲锋陷阵之将。还是如此拼命。 如杨洪,杨洪一身武艺,被人称为天人,杨洪冲锋陷阵的时候,也是所向披靡。但是当杨洪当上一方重将之后,杨洪从来不再上阵了。 倒不是杨洪胆怯了,只是身份地位不同。在战场之上,他一人身死事小,大军成败事大。不是逞能的时候。 金凡察立即说道:“国公此言差矣,我军这一战,以五万之众,破瓦刺十五万大军,非全军报必死之心不可,大帅引领全军士气,从一开始到最后,一直是全军锋矢所在,连斩瓦刺十数将,催敌锋于正锐,无大帅,则无此胜。” 杨洪看了金凡察一眼,金凡察眼中有几分胆怯,却也坚定的与杨洪对视,不愿意改口。 杨洪说道:“这一战折损多少?斩获多少?” 金凡察说道:“折算一万七千上下。”他言语之中被苦涩渗透,说道:“战场还没有打扫完,这些人都是军中缺额以及伤员病死数目之和,剩下还有五千伤员。” 杨洪万万没有想到损失这么大,几乎是折损近半了。 在草原之上,缺医少药,这五千伤员,能活下来的能有一两千就不错了。 “斩首五万七千上下,这还是没有将战场打扫完的情况下。”金凡察说道。 杨洪也明白,虽然斩首五万七千多,但是瓦刺损失之多,必然在这个数目之上,甚至比这个数目大的多。 虽然战场没有打扫完,但是杨洪也看见,主战场上的首级都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 无他,首级就是战功,这可是有赏格的。 上上下下都不会不注意。 所以即便将战场打扫完,能有三四千首级就不错了。 但是瓦刺大军撤退时候,定然有相当一部分伤员,大明的伤员在草原之上就活不了,难道瓦刺的医疗保障还能在大明之上。 所以瓦刺的伤员有一个算一个,带回去的能活下来五分之一,就不错了。 瓦刺这一次元气大伤,根本不看有东窥之心了。 杨洪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刚刚说的不错。” 将军最大的任务,是打胜仗。 不管是石亨有多少地方,让杨洪看不惯,但是能打出这样的战绩,杨洪就不该有所指责。他虽然不在战场之上,但也可以想象到当时是多么兵危战急。 杨洪自问,如果他在石亨这个位置上,难道不该当全军之锋矢,那里有危险,出现在什么地方? 只是杨洪决计不会让自己,还有自己的部下处于这样的境地之中。 这却是杨洪与石亨的风格不同了。 只是对一个士卒来说,这两个主帅,追随谁还真不好说。 追随杨洪,他或许能将你带回家,但是很多时候只有苦劳,没有功劳,但是追随石亨,却很容易战死沙场,但是也几战下来,或许就能改换门庭,升官发财。 当然前提是你能活下来。 “将军,大帅醒了。”忽然一个军医过来说道。 金凡察为了隐瞒消息,谁都瞒过了,甚至包括了石彪了。只有几个军医在照顾石亨。 杨洪立即说道:“去看看。” 杨洪大步到了石亨的帐篷之前,还没有进去,就闻到一股香味。 却见石亨坐在榻上,捧着头盔正在吃东西,里面不是别的,都是一寸大小的肉块,煮熟而已,不知道是马肉还是羊肉,没有什么香料的遮掩之下,腥味很大。但是石亨来者不拒,一口一个。 杨洪见石亨这个样子,顿时放下心来。 能吃就意味着没事。 第一百二十四章 燕然大捷的转折点 第一百二十四章燕然大捷的转折点 石亨本来就不是安分的人,打赢如此大战之后,心气更高了,看杨洪过来,居然瞄了一眼之后,捧着头盔继续大口吃肉喝汤,似乎没有将杨洪看在眼里。 要知道杨洪而今也算是他半个上司。 杨洪心头暗怒。只是杨洪也知道,而今大胜之后,石亨的锋芒无人能及,即便是北京城中的孟瑛估计在这方面也要让石亨一头。 而这分功劳,正是石亨的本钱。 杨洪只能等石亨吃完了,再说话了。 不过石亨吃的很快。一会儿功夫,就将大头盔肉给吃干净了。放下头盔,长出一口气,说道:“痛快。” 杨洪这才说道:“恭喜了,这一战忠国公天下闻名。” 石亨哈哈大笑,说道:“难道我不打这一仗,就不天下闻名了。” 此刻的石亨倨傲之极,让人有一种打他一顿的冲动。 杨洪只能忍着问道:“听闻也先死了?” 石亨说道:“不错,也先此刻或许没有死,但也活不长了。”随即石亨用带着傲气的语气,将战事说了一遍。 一场大战从上午时分打到下午。 瓦刺全军无可当石亨者。 虽然瓦刺大军在石亨之上,但是石亨总能用绝妙的指挥,造成与瓦刺某部大体公平的对决。让也先有力发挥不出来。 瓦刺的杀手锏重骑,近乎鸡肋。 这些重骑追不上石亨,而瓦刺其他各部,却不是石亨的对手。 再加上明军的种种战术上的优势,双方的战损比,大致保持在一比二,也就是明军战死一个,瓦刺就要战死两个。 如果按这个比例算下去,这一战继续打下去,最后的胜利者也是瓦刺,因为瓦刺的兵力足够雄浑。 但是打仗并不是一道数学题。 石亨所部,由京营骑兵与海西骑兵两部构成。 京营全部是清一色的募兵,他们家人都在朝廷手中掌握的,大多都宁可战死,也不会投降的。 而海西镇乃是新设的军镇,所有卫所田地都刚刚开垦出来,还没有被军官完全侵占,算起了报酬丰厚。 故而,他们也不敢投降。 但是瓦刺各部就不一样。 这十三万大军,是也先榨干漠北各部。 但是草原之上体制,从来是有多少武力占据多少草场,自己部下损失太大,那么未来他们部落的利益都会损失。 而石亨避开也先精锐,专打各部。 当然这些各部也是卫特拉各部之中的,在广义上也算是瓦刺,但是如果细细分的话,他们却不是绰罗斯家族所有。 他们不能不为自己的着想。 固然在下午时分,瓦刺各部明显的懈怠了。 也先是看在眼里,急在心上。 为了这一场大战,也先准备了太多,甚至将漠北草原都当做诱敌之物,而且仗已经到到这个地步,损失已经有了。 毕竟对大明来说,数万精锐的损失,虽然肉疼,但是还不算伤筋动骨,但是对瓦刺也先来说,就不一样了。 付出了这大的代价,如果再没有取得胜利。他根本不能稳定瓦刺内部了,漠北也不用回来了。 而且到了下午,留给瓦刺是时间不多了。 正是因为这一战打的太惨,也先用脚趾头都知道,入夜之后,自然是各自收兵,到了明天这一仗就打不下去。 因为下面的怕了。 这就会出现杨洪预想之中,双方各自退兵的结果。 而这个结果,如果从战术上来看,是双方不分胜负,但是在瓦刺与大明双方的战略上看,却是瓦刺极其重大的失败。 故而也先决计不允许这样的失败。 故而他亲自带这瓦刺精锐冲锋,要与石亨决一胜负。 这就是也先在这一战之中,第二个失误。而这一场失误更是确定了石亨辉煌的大胜。 虽然也先年轻的时候,也是一员骁将,但是他已经老了。 老不以筋骨为强。 虽然也先上战场,未必想过要亲接兵刃,更多是鼓动士气。但是战场上的情况,谁也不能事先预料。 面对瓦刺猛攻,石亨自然是身先士卒。于是双方精锐进行了最猛烈的碰撞。 这一战中,石亨想来,也未必算他赚了便宜。 瓦刺最精锐的甲士突袭,明军将士未必不敌,但是他们已经鏖战良久,有些气虚,故而纵然石亨亲临,一时间也打的相当被动。 当时场面很是混乱。 现在想想石亨也不清楚,到底是谁发箭,一箭射在也先身上,也先当即坠马,虽然很快就被扶上马匹,但是瓦刺大军就好像丢了魂一样。 再也没有死战到底的决心了。 故而石亨立即反起了反攻。 却见瓦刺各部纷纷撤退,对石亨的反击根本不顾,甚至有一种争先恐后之感。 最后有一支兵马挡住了石亨的进攻,瓦刺大军才得以撤如燕然山中。 石亨事后才知道,乃是阿次帖木儿。也就是瓦刺的太子。 当然了石亨所部也精疲力尽了,只能修整。 在这里安营扎寨虽然不是石亨定下来的,但是石亨却下令就地驻扎。 原因很简单,当时明军元气大伤,如果撤退的话,不知道多少伤员会死在途中。再加上一鼓做气,二而竭,三而衰。 这一天鏖战,明军士卒何止是一鼓做气,简直是从崩溃的边缘走了一圈,不仅仅体力严重透支,很多人当晚下马之后,都不能上马了,浑身上下无处不痛。 更多是心力透支。 在生死之间走了一圈,士气消耗殆尽,而今他们所有的心力都消磨殆尽,什么为国为家,都是虚的,他们只想活下来。 而今还有一场大胜的虚气给撑住。如果撤退的话,很可能自行崩溃。 其实这个时候,不需要多,只需数千精锐夜袭,就足够让石亨崩盘。石亨将麾下的体力心力,用到了极致。 不给自己留一点余地。 他也知道,杨洪就在后面。 故而与其撤退,不如等后军到来更安全一点。 才有而今的局面。 杨洪还是有些担心,说道:“也先真死了吗?” 石亨冷笑说道:“绝对死了,如果也先不死,你觉得瓦刺不会会甘心如此?” 石亨的判断,既对也错。 也先的生命是走到了尽头,但是他也低估了这一场战事对瓦刺的消耗,石亨伤亡惨重,但是最基本的军队骨架,也就是指挥组织体系还保全了。 所以即便石亨昏迷了数日,大军还在这一套体系的指挥之下,但是瓦刺并不一样。 这一场大战之中,瓦刺中坚力量,也就是各部落的首领,下面的千夫长,几乎死了一茬。 要知道瓦刺与明军不一样。 明军将领也损失惨重,但是死一人立即提拔下面的人就行了,武学为明军提供了大量的底层军官。 说他们都合适合格,那却未必,但是总体上来说,比之前的军官质量要好多,最少不会无人可用。 但是瓦刺用的是成吉思汗那一套,也就是下面每一个将领,从万夫长到百夫长,都是军政民政一把抓的。 在上层还有各部落的分歧。 死的将领,却未必又那么好替补,有些部落首领的儿子长大了,可以胜任,但是有的人没有儿子,或者儿子还小。 那该怎么办? 所以瓦刺要解决的,不仅仅是瓦刺军中将领替补的问题,而是相当多部落继承的问题。 要知道这些问题,在太平的时候都容易出问题,更不要说在剧烈的变动之后,瓦刺贵族阶层死伤惨重。 可以说是从马哈木为阿鲁台所杀之后,瓦刺贵族被摧残最狠的一次。 其中问题有多少,就可想而知了。 不将这些问题理清,如何能出兵? 第一百二十五章 人之将死 第一百二十五章人之将死 自从当日一战之后,阿次帖木儿就陷入忙碌之中。 他一方面收拢人心,想办法整顿军队。让大军恢复秩序,另外一方面他也要照顾也先。 因为也先已经到了生命的最后时刻。 其实当时乱军之中的一箭,虽然给也先带来伤害,但是并没有给他带来致命的伤害,单单是这一箭,是要不了命的。 也先致命的问题在于,坠马。 在草原之上,虽然看起来一马平川,但具体看某一地方,却并不平坦,也先胸腹之间重重的砸在一块大石头之上。 当时就吐血昏迷。 虽然将他立即搀扶上马,当时就已经失去了意志。 生死未明。 正如此众目睽睽之下,也先的情况根本没有办法掩饰,这才导致各部军心溃散。 毕竟,这是也先不是别人。 也先在脱欢之后,东征西讨,一度将瓦刺的势力发展到了极致,虽然之后有每况愈下之感。 但是也先的权威已经不是别人可以代替的。 伯颜帖木儿不行,阿次帖木儿也不行。 几乎一瞬间,大军陷入崩溃之中。如果不是阿次帖木儿在关键的时候,近乎力挽狂澜一般,断后,挡住了石亨的反扑。 这一场战事,只会败的更惨。 正因为阿次帖木儿的出色变现,阿次帖木儿在也先昏迷期间,顺利的接管了大军。 而在这两日之中,也先的情况非常不好。 一直在昏昏沉沉之间,看似醒了。但是却精神不济,似乎说着说着,就昏睡起来了。 但是这个时候,也先忽然有了精神。就好像是当初南下猫儿庄之前一般,神采奕奕。 阿次帖木儿见了,却险些留下泪了。 无他,如果也先能熬过这个难关,他也不会表现出马上好,而是一点点的好转,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更何况,也先已经老了。 老人的身体有什么看似不错,比年轻人还好,但是如果遇见一次重大挫折。很可能就会出现极其严重,而且无法挽回的后果,即便面前熬过去,身体也不会恢复到从前了。 而也先就是这样的情况。 也先这种忽然好转,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回光反照。 也先挣扎想起来,忽然触动了什么,猛地吐了一口血,也先看着手上的鲜血,似乎一瞬间明白了什么。 也先咳嗽两声,鲜血从鼻子里面流了出来。他凄惨的一笑,说道:“没有想到我也先,会是这样一个下场。” “父汗,你放心,我这就举行祭天,向长生天为您乞命。”阿次帖木儿说道。 这个时代喇嘛教已经开始在蒙古之中传播了。但是占据主导的信仰,依旧是萨满教。萨满教就有一种乞命的仪式,成吉思汗当初就用过。 只是也没有什么效果。 但是到了这个时候,阿次帖木儿也有几分病急乱投医了。 也先摇摇头,说道:“不必了,长生天招我过去。谁也挡不住,我这一辈子,一心要将代元而立,但是而今,却落得如此摸样。” 一时间也先说不下去了。 对于有些人来说,失败比死亡更让他的绝望。 也先一心一意将脱欢的功业更进一步,但是万万没有想到,却落得如此下场了,一下子回到了脱欢之前。 两代人的努力付之东流。 这是一个比让他死,更让他难以接受的结果。 但是他很快就振作精神了,因为他感受到自己的气力的消失,他的时间不多。他还有很多事情,他对阿次帖木儿说道。 “老二,我死之后,什么皇帝的头衔,你都要有,对孛儿只斤家族也要好生拉拢了,阿岱汗之弟乌鲁克特穆尔,还在西域,你一定好好对待。多有让步,我当初做的事情,你不能再做了。”也先显然是反思自己的错误。 他觉得他最大的错误,不是在战场之上的失败。 而是对孛儿只斤家族动手,动摇了蒙古内部的团结。 如果蒙古各部能团结一致,那么即便失败,也不会败的如此凄惨。 而且阿次帖木儿没有也先的威望,在这一次大败之后,绰罗斯家族的实力威望都不如前了,之前的政策就不能维系下去了。 阿次帖木儿必须改弦易辙。 当然了,如果孛儿只斤家族如果还有极大的影响力,也先也不会如此,而今孛儿只斤家族的影响力在瓦刺传统势力范围之内,是远远比不上绰罗斯家族。真正掌握实权的孛儿只斤家族的成员,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乌鲁克特穆尔。 而乌鲁克特穆尔之所以,能从也先的清洗风暴之中,幸存下来,有两个原因,一个原因就是乌鲁克特穆尔从某种程度上,已经缴纳了投名状。 他是从阿岱汗那边叛逃过来的。时间也很久,乃是在脱欢时期,脱欢东征阿鲁台,乌鲁克特穆尔以兄长分配草场不公。带着部众投奔瓦刺。 这样一来,乌鲁克特穆尔就成为了脱欢手中的典型。 将他纳入瓦刺本部。在待遇上与瓦刺各部看齐。 第二个原因,就是乌鲁克特穆尔的位置。 虽然脱欢用乌鲁克特穆尔作为政治典型,但是如果说脱欢完全信任他,那也不对,脱欢令乌鲁克特穆尔西迁。直当察合台汗国的兵锋。 当然了,察合台汗国在帖木儿之后,一直被瓦刺压着打,威胁不大,但是如此一来乌鲁克特穆尔就远离了瓦刺政治中心。 从东部而今内蒙古境内的科伦贝尔大草原,迁徙到了现在蒙古国西部的科布多。从此远离故土。 也远离的政治中心的纷争。 而今却不一样了。 在瓦刺统治核心在漠北的时候,科布多是边陲。 但是在瓦刺失去漠北草原之后,不得已迁徙到了西域。那么科布多的重要性,就大大增加了。 总体来说天山南北草场,天山北部的草场比天山南部的草场更好一点。 乌鲁克部,多年来休养生息,还是比较强大的。 当然了,虽然瓦刺损失很对哦,但也不是乌鲁克部能够对抗的。 瓦刺在对抗大明的战争之中失败成这个样子,必须尽快恢复元气,这元气该怎么恢复?休养生息是一种,就是尽可能吞并其他部落是一种。 但是,瓦刺之前的举动,已经让孛儿只斤与绰罗斯家族不能并存,很多人未必是多忠于孛儿只斤家族,但是他们的祖先与孛儿只斤家族有撇不开的联系,也先的大清洗政策,让他们步步自危。 所以,也先要阿次帖木儿打他的脸,也要缓和草原上紧张的气氛,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来对抗大明。 只是如此一来,马哈木,脱欢,已经他也先,三代人追求的目标,一下被打回了原型,也先心中是如何之痛楚,就不足为外人道也。 阿次帖木儿并非不知道其中轻重,他甚至松了一口气。 阿次帖木儿对也先之死,自然是很悲痛,但是心中未必没有一丝窃喜。无他,权力使然。 阿次帖木儿不会对瓦刺大军没有一丝的窥视,而今瓦刺大权既然落在阿次帖木儿手中,其实他已经有些想法,在也先死后,对很多事情,改弦易辙。 毕竟草原上对孝道什么的,并不是太讲究的。比如这一件事情之上,阿次帖木儿也有也先一样的想法。 只是有些事情,让也先来做,与阿次帖木儿来做,是两个不同的概念,也会有不一样的效果。 阿次帖木儿说道:“请父汗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的。” 第一百二十六章 其言也善 第一百二十六章 其言也善 也先长叹一声,说道:“我死之后,向大明称臣,不惜一切办法,一定要向大明称臣,甚至将你儿子,派往北京,几乎不惜一切代价。” 瓦刺已经打不下去了。 也先很明白这一点,即便是整顿好内部,瓦刺想要反击大明,也需要十几年舔伤口,不要看,瓦刺而今如果倾尽全力,还是能够凑足十万兵马。 但是兵马与兵马是不一样的。 每一次大败之后,重组的军队都差一个档次。 到时候十万大军,大概类似于兀良哈各部的水平,明军数万骑兵足以横扫。 所以,现在瓦刺对抗大明最大的力量,并非兵马了,而是足够宽的战略纵深。 不惜一切办法,与大明议和,什么称臣纳贡,都不是问题,草原之上残酷的自然环境,让草原上人为了生存,从来不在乎面子的。 哪怕是杀父之仇,在生存面前都足以让步。 阿次帖木儿说道:“父汗的意思我知道。” 阿次帖木儿其实明白下面的舆情。 如果说,之前败仗,瓦刺还有很大的不服气。觉得不过是侥幸而已,但是燕然之战,却硬生生将瓦刺的脊梁骨打折了。 之前看藐视大明称之为南朝,而今都回到了大明,甚至朝廷的称呼。 这种不约而同的称呼转变之后有多少惶恐不安之意,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从上到下,既没有与大明打下去的实力,也没有与大明打下去的心力。 所以求和是必然。 甚至在之前,也先已经派了不少使臣去北京求和。 当然了,当时也先还占据瓦刺,在和议的条件之上,还有一些硬气,却没有想到大明根本不接受任何瓦刺的使臣。 “如果,大明不接受该怎么办?”阿次帖木儿问出他最担心的事情。 也先猛地咳嗽两声,又喷出一口血来,说道:“西行。” 阿次帖木儿说道:“西行?” 也先说道:“沿着当初长子西征的道路,一路向西。找到草原丰盛的地方,重新建立瓦刺的家园。” 阿次帖木儿从来没有想过这样做。 在他想来,天山以北一带,乃是瓦刺各部世代繁衍的土地,如果说漠北的土地,乃是脱欢从鞑靼手中夺下来的。那么天山以北这一大片草原,却是瓦刺祖产了。 这是瓦刺决计不能放弃。 也先说道:“如果大明咄咄逼人,就西行吧,有水草的地方,就要牧民,有牧民的地方,就有瓦刺。” 也先之所以做出这个决断,也是他不知道思考过多少次的。 他年轻的时候在西域征战,可以说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但是打大明的时候就束手束脚,即便有猫儿庄一般的大胜仗,却也是不知道消耗了多少脑细胞了 总体来说,一个趋势很明显了。 那就是东强西弱。 这个趋势,也先看到非常清楚。 他的西边的敌人,乃是内部混乱的察合台汗国,随着帖木儿死亡而四分五裂的帖木儿帝国,可以说一盘散沙。 瓦刺十万骑兵对大明来说,不够一盘菜。 但是对这些势力来说,却是足够决胜灭国的力量。 不过,有一点也必须考虑。 那就是打大明,什么都有,那怕死上不少人,入关抢劫一次,也是赚的,但是打西边就不一样了。 虽然也有富饶的地方,但是不少地方比瓦刺还穷。 这就是为什么从马哈木,脱欢,也先都向东扩张,甚至一度扩张到大海之侧,却不向西扩张的原因。 当然了,还有其他原因。 比如宗教上的。 瓦刺大多是信萨满教的,但也有相当一部分信佛教的,毕竟藏传佛教在元代有很大发展。瓦刺也受其影响。 但是西边的各部,大多都是伊斯兰化了。 向西进攻也会遇见这样那样的困难。 也先临死之间判断,也算是真知灼见。 因为,在也先死后几十年间,就有一个从中亚征服了印度,建立了莫卧儿帝国。而当时莫卧儿的建立者,在中亚一带颠沛流离,犹如丧家之犬。 但是一到印度,就大展神威了。 如果瓦刺愿意西征,然后转道进攻印度,印度是决计抵挡不了瓦刺十万铁骑的。 不过,阿次帖木儿沉默了。 虽然蒙古人并不如同汉人一般安土重迁,似乎在不断的游牧,但其实他们的游牧也是有一定的范围的。 此刻抛弃他们的熟悉的草场,向西去不毛之地,这里面的政治风险,军事风险,实在太大了。 不到万不得一。谁又想要这么样做? 也先见阿次帖木儿如此,也知道他的顾虑,说道:“我也希望,你一辈子都不遇见这样的决策,但是真要有那一天,记住西行。” 阿次帖木儿说道:“父汗,孩儿记住了。” 也先说道:“好,叫他们进来吧,有些话也要说了。” 阿次帖木儿立即出去将各部落首领叫了进来。 也先强打精神,说道:“长生天召唤,我不久于人间了,此番大败,万般因果都在我,希望你们好好辅佐阿次贴木儿,保全我瓦刺最后的基业。” 下面的人很多人都泪流满面,说道:“请大汗放心。” 敌之仇寇,我之英雄。 在大明看来,自然是恨也先入骨,但是在瓦刺人看来,也先虽然有这样那样的错误,但也不失为一个伟大的领袖。 特别是在大帐之中,大多都是也先与绰罗斯家族的死忠之臣。更是与也先感情深厚,到了这个时候,不管是真还是假,都显示出悲痛非常。 也先说道:“伯颜。” 伯颜帖木儿立即说道:“弟弟在此。” 也先说道:“我死之后,你就是我绰罗斯家族的长者了,你要尽到当叔叔的职责,好好的辅佐阿次。” 伯颜帖木儿悲痛之中,心中微微一寒。 草原民族的权力传承从来是相当之粗糙的。即便也先早早确定了阿次帖木儿的继承权,但并不是说,就一切万事大吉了。 伯颜帖木儿就是一个能威胁到阿次帖木儿的一个人。 当也先死后,他乃是绰罗斯家族建在之中,年纪最大,也常年征战,在军中人脉很广,而阿次帖木儿却长在西北,也是这一战之前才调过来的。 与这些军队各部,都不大熟悉。 这有好处有坏处。 好处就是阿次帖木儿对西域熟悉。 漠北丢失之后,西域就是一瓦刺最后的地盘了。阿次帖木儿对这一片土地掌控力很强,是阿次帖木儿的主场。这对阿次帖木儿继承也先的权力有很大的帮助。 但是不利的地方,就是阿次帖木儿对瓦刺主要战力 ,也就是从漠北退下来的大军关系就比较疏远了。 也先不忍杀了弟弟,而且瓦刺而今已经经不起内斗了,才要如此问伯颜帖木儿,在临终之前确立起名分。 伯颜帖木儿心中也有一些不甘心。但是他也明白,他没有能力收拾这个烂摊子,兴凯湖一战,将伯颜帖木儿给打明白了。 伯颜帖木儿说道:“请大汗放心,我一定竭尽全力,辅佐阿次帖木儿。”说完,他还怕也先不放心,退后几步,跪在阿次帖木儿身前,说道:“拜见大汗。” 阿次帖木儿如此做,其余的人也都知道该怎么做了,纷纷向阿次帖木儿行礼,说道:“拜见大汗。” 阿次帖木儿立即说道:“诸位请起。” 这个时候,瓦刺未来的大汗已经确立了。 此刻也先心思中无数念头纷涌,矛盾非常,一时间对眼前所有人都嫉恨起来了。 明天子 第一百二十七章 瓦刺新主 第一百二十七章 瓦刺新主 如果可以,也先是决计不肯将权力让出去的。 他安排好后事之后,反而有深深的失落感。 为什么? 为什么?他们都还能活着,自己却要死了?为什么自己的权力要被阿次帖木儿夺走了。 他忽然觉得胸中一痛,一口逆血喷涌而出,就好像是大江大河一般,滔滔不绝,顿时喷了阿次帖木儿一身。 众人大惊,连忙拿过来一个木桶接着。 一会儿功夫,也先就吐出了大半桶血,里面还有很多凝固的黑色血块。 也先身体内部定然有大出血,此刻再也维持不住。 随即也先重重的倒在床榻之上,双目瞪圆,呼吸断绝。 无论他对尘世有多少留恋,长生天终究带走了他。 阿次不顾满身血污,跪倒在地,痛苦流涕。 一瞬间,帐篷之中大小瓦刺头目都跪地痛哭,而痛哭之声,更是传到了外面,一层层瓦刺人开始痛哭了。 这种痛哭,在燕然山西麓不住的回荡。 对瓦刺来说,一个时代结束了 从脱欢也先父子,东进漠北的时代结束了 也先未来要面对什么,谁也不知道。 阿次帖木儿为也先发丧之后,也不敢在这里久留,可以说瓦刺与明军而今是两头害怕。石亨这边,担心瓦刺来突袭,明军估计挡不住。 但是瓦刺这边,也先新死,新老交替,有无数暗潮汹涌,自然也担心明军乘胜追击。 故而阿次帖木儿不敢停留,立即向西撤退。 还有一个问题,阿次帖木儿要解决掉。 那就是伯颜帖木儿。 也先虽然做了很多安排,但是阿次帖木儿却不能完全相信伯颜贴木儿,当然了,他也不想用太过激烈的手段,来对付伯颜帖木儿。 毕竟瓦刺已经经受不起一场大乱了。 不过,不用激烈的手段,并非没有别的办法,来对付伯颜帖木儿了。 阿次帖木儿将伯颜帖木儿叫过来,说道:“二叔,而今有一件事情,非二叔出马不可。” 伯颜帖木儿说道:“大汗请讲。” 虽然阿次在军中上位之后,舍弃北元皇帝的名号,但是大汗这个称号,还是保留下来了。 阿次帖木儿说道:“而今我瓦刺实力不如大明,不能再继续打下去了,父汗也让我们不惜一切代价与大明议和。” “我觉得之前和议不成,主要是去议和的人,没有分量。而二叔乃是我家长者,如果能去一趟北京的话,应该有些收获。” 阿次帖木儿这个举动,是一举数得。 首先,对大明显示诚意。 伯颜帖木儿乃是瓦刺重臣,他能到北京议和,就能看出瓦刺想要求和的诚意,如果能就此达成和议,再好不过了。 当然了,即便不能达成和议,对阿次帖木儿来说,也算是赚了。 他赚的不是别的,就是在这种新旧交替的时候,伯颜帖木儿离开了瓦刺。 虽然阿次帖木儿已经接管了大汗之位,但是瓦刺的新旧交替,并没有因为阿次帖木儿的上位而结束。 再加上无数战死的瓦刺中坚将领。 此刻瓦刺交替的不仅仅是大汗之位,还有相当多的部落首领。 这个时候,真是能让人施加影响的时候。 阿次帖木儿将伯颜帖木儿打发走了之后,很多人事安排都能如阿次帖木儿的安排来办,也就是说如果阿次帖木儿原因,当伯颜帖木儿回来之后,就会发现瓦刺的权力结构,已经变得不认识了。 即便和议成功,伯颜帖木儿也足够背锅。 而今明强瓦刺弱。想来就知道,如果议和成功,自然有很多有失尊严的地方。虽然瓦刺上下有很多人有不惜一切代价议和的决心,但是真正议和成功之后,自然会有人很多人不满意。这足够打击伯颜帖木儿的威信。 让伯颜帖木儿不能在影响到瓦刺最高权力。 伯颜帖木儿不清楚阿次帖木儿的如意算盘吗?他刚刚来的时候,或许不知道,但是此刻却已经想清楚了。 他心中微微一叹,说道:“臣明白。” 他服软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在什么地方都适用的。最高权力位置上坐着是哥哥还是侄子,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伯颜帖木儿很清楚这一点。 而且阿次帖木儿也留了余地了。大明是礼仪之邦,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伯颜帖木儿只要以使节的名义去北京。 一般情况下,是不会有生命危险的。 更何况,就瓦刺局面来说,他去一趟北京,也是最好的办法了。 阿次帖木儿心中松了一口气,如果伯颜帖木儿不答应的话,阿次帖木儿不得不用非常手段了。 阿次帖木儿也不愿意用非常手段来解决内部问题。 他立即说道:“事不宜迟,叔父快去,不过不要去漠北,直接南下甘肃,求见三边总督于谦,漠北石亨,杨洪等人,都是勋臣,他们想渴望军功,未必不会下毒手,而以于谦品行,决计做不出杀使的举动。” “只是此一去,很可能就委屈叔父了。” 是的,大明不会杀使,但是各种羞辱,乃至于扣押,却是有可能的。 伯颜帖木儿说道:“都是为了我家,既然事不宜迟,就请大汗派人护送我去吧,另外派人给我家中传一个信。” 伯颜帖木儿善解人意,让阿次帖木儿派人护送,更是给阿次帖木儿一颗定心丸。 一时间叔侄两人也变成和睦起来。 至于与大明议和的底线,就是没有底线。 不过以之前大明的行为,也不可能派人进驻西域的,其余的不过是一些名头上,财富上的损失,这一点阿次帖木儿从来不在意。 只有人口与土地,才是最珍贵的财富。 就在阿次帖木儿努力整合内部的时候。 明军十几万骑兵已经在燕然山东汇合了。 报捷的文书已经发向北京了,但是他们现在的位置距离北京数千里,文书到北京,好需要好些时日。 而此刻也先死去的消息也确定了。 一时间明军之中欢声笑语。 但是随即明军之中,就产生了非常严重的分歧,分歧的原因就是接下来该怎么办? 石亨的想法自然很简单,就是追亡逐北,一举覆灭瓦刺大军。除恶务尽。 这个想法虽然不错。 但是石亨所部已经失去了战斗能力,所以这样的行动就要落在杨洪与郭登身上。 杨洪却不大愿意,原因很简单,那就是粮草问题。 大军北上的时候,带了足够大军吃上半年的粮食。但是这些粮食并不在大军这里,而是放在后营之中。 杨洪为了救援石亨,已经将后营甩在后面千里之后。 大军仅仅带了半月粮食,而今已经食用大半了,如果大军东行,那么粮草还是能接济的上的,如果继续北上,那很容易陷入全军缺粮的地步。 石亨的意见是,只要打赢了瓦刺,就能就粮于敌。 但是在杨洪看来,石亨的意见,根本就是疯了。岂能将大军的胜负寄托在能不能在数日之内打败瓦刺大军之上。 甚至瓦刺不需要与明军交战,只需避开几日,朝廷大军就要饿死了。 杨洪最多折中而论,先回去与后营汇合,等补充粮草之后,在继续西行,但是这个意见石亨却不同意。 因为时间不够用了。 是的,而今正式草原的夏季。但是漠北之地,夏季很短,冬季很长。 明军如此在草原上来回折返,粮食却是够了,但是时间就不够了,瓦刺不会在原地等明军过来,自然向西逃窜,如此一来交战之地,就在燕然山以西相当远的地方了。 明天子 第一百二十八章 捷报传来 第一百二十八章 捷报传来 首先,大明对燕然山以西,大片土地并不是太熟悉的。 要知道,即便是永乐扫北五次,也并没有深入西域,没有深入天山南北,所以不管是兵部,还是五军都督府的档案之中,这方面的地理资料,都是一片空白。 这本身就是一个极大的困难。 而今趁着瓦刺大军还没有走远,冒险一击,未必不能大胜,但是等与瓦刺大军脱离接触之后,再想找到他们就难了。 一旦拖到秋天,漠北大雪纷纷的时候,那就是一场灾难。 漠北一带可以用兵的时机是很短的。 所以石亨很清晰的知道,杨洪的办法,其实是一种敷衍。 其实杨洪看似平静,但此刻也动了真火。 是的。杨洪不想打。 倒不是杨洪不想立战功,而是他最理解朱祁镇的战略意图。 朱祁镇的战略意图,就是步步推进,不求一两次大的战略会战的胜利,而是对漠北草原一寸寸的侵吞,并将草原上的牧民从游牧变成定居。 真正的将漠北纳入大明的管辖之下。 而燕然之战,已经漠北东部大片土地纳入明军的掌控之中,算算时间,大军在漠北活动的时间窗口,也不过几个月左右。 对于剩下来的几个月,杨洪更想修建出一座城池,为留守的明军做更多的保障。而不是去冒险进攻瓦刺。 取得一场在皇帝看来徒劳无功的胜利。 更让杨洪受不了的是,杨洪感受不到石亨对他的一点点的尊重。就算不说杨洪比他高上半截,单单说他们两人都是国公,也算是同殿为臣,石亨在面子上也要过得去。 但是石亨根本没有。 两人之间的空气凝固到了极点,只能让郭登来来回回做和事佬。 杨洪最后说道:“既然如此,就请圣裁吧,不过在圣旨下来之前,我作为征虏将军,大军行止要听我的,先行撤退。” 石亨冷笑一声,也不多说,扬长而去,说道:“好。” 如果石亨本部没有失去战斗力,石亨还敢独走的,但是而今石亨所部元气大伤,如果单单靠石亨所部的实力,即便是追了上去,也不打不过瓦刺大军。 杨洪所谓请圣裁,根本就是糊弄人。 这里去北京,一去一回,十天半个月已经算快了。等圣旨回来了,黄花菜都凉了,什么战机都没有了。 只是石亨能说什么?只能冷哼一声而已。 杨洪见石亨走了,也不在意。 经过这一事,双方的矛盾,几乎表面化了。 杨洪说道:“石亨建立奇功一件,损失惨重,之后的战事就不要他参加了,漠西那边,先不去管,我已经查明,瓦刺并没有将漠北所有人都带走,他们分别藏在北海一带。你就带本部人马去一趟吧。” 郭登立即说道:“末将明白。” 这对郭登来说,根本就是捡功劳。这些部落根本没有对抗大明之心,此一去,估计能俘获不少人丁,马匹。 杨洪说道:“速去速回,准备在漠北建城,这些都是有用处的。” 杨洪追石亨太急,但是也发现了在漠北草原之上,有很多残垣断壁,这就是元朝时期,富夸漠北留下的痕迹。很多城池的遗迹。 对于蒙古人来说,这些城池毫无用处,但是对杨洪来说,这些城池就有用的多了,如果不是因为和林距离东北有一点远,杨洪未必不想将和林城再次修建起来。 但是他已经在地图上选了一处水草丰盛之地,在他看来,这个地方,甚至可以开垦出一些土地。 这个地方就是元代的黑林行宫所在之地,在克鲁伦河上有,附近有一处分水岭,东边乃是克鲁伦河,西边的河流都流入北海之中。 好几道河流都在这里发源。 当时元代留下的痕迹,早就不能用了,必须重新修建城池。 但是大军人数不少,但是全部让士卒来做,士卒也是有怨气,正好抓来一些蒙古人,毕竟将来住在这里的也是这些蒙古人。 所以,杨洪让郭登快点。 杨洪的目光相当毒辣。 这个地方就是后世的库伦,现代的外蒙古首都乌兰巴托。想来在城市选址上,古代现代很多人目光都差不多。 于是这样大军缓缓的东去。 杨洪也上奏修建城池的事务。 而此刻,捷报已经传到了京师。 信使一入长城,就大声高呼:“燕然大捷,忠国公石亨斩首七万,也先伏诛。” 一瞬间欢乐的海洋从长城脚下一波波的向北京城而来。 正统十四年的战事之中,宣大地区是受到摧残最重的地方,听到这个消息,更让不知道多少喜极而泣,家家户户纷纷烧纸,将这个大好消息传给先人。 一时间呜呜的哭声,带着喜悦环绕在宣大地区之上。 但是捷报传到了居庸关之后,又是不一样的变化。 如果宣大地区,是欢喜之极,触及当初的悲痛,但是居庸关以南的情况就不一样了,即便瓦刺最猖狂的时候,他也没有打破居庸关。 故而居庸关南的百姓,虽然对瓦刺也是恨之入骨。但是总体来说,并没有切肤之痛,他们更多是欢喜。 毕竟京营士卒大多都是河北人士。 整个河北才数百万人,京营就有数十万,这个人口密度,细细算起来,几乎每一个人都扯出一个当兵的亲戚。 故而如此胜利,更让河北百姓感受深受。 在这种一层层的传递之中,石亨这个形象在百姓的心中建立起来,如果之前的石亨还是天下闻名的大将,而今石亨的名声一跃而起,似乎能与开国,靖难诸将相比了。 石亨就有了最大的本钱,与护身符,那就是名望。 足够让朱祁镇投鼠忌器。 虽然百姓心中所想的石亨,与现实之中的石亨估计不是一个人。 等捷报传到了北京城之中,更是所到之处,掀起了一阵阵欢乐的海洋。 自从永乐年间之后,朝廷再也没有遇见如此大胜,从百姓到百官都喜气洋洋的。 这个时候,朱祁镇正在批阅奏折,却是韩雍报捷,断大藤峡,深入大藤峡之中,打通了航道,但是大藤峡之中的侯大苟并没有与官军接战,而是一触即走,斩首不过一两百级。 同时,韩雍也报告了,似乎桂西土司在黄家之事后有些不稳 黄家的事情,朱祁镇已经令刑部给批了。 刑部给的意见是斩首。 不管是以子杀父,而是以弟杀兄,都是十恶不赦。 自然没有什么好下场。 朱祁镇也没有什么意见,已经批下了,人头早就斩了下来。 似乎桂西土司对朝廷的举动,未必是全部赞同的。岑家总体上是偏向朝廷的,但是有地方的土司并不偏向朝廷,对朝廷这种加大干涉土司内部事务,有些不满。 朱祁镇有些举棋不定。 是让韩雍以怀柔之策应对,安堵地方,在北方战事告一段落之前,不惹出大事来,还是继续以强硬的手腕镇压下去。 甚至从贵州,湖广调集一些卫所军过去。启动对南方卫所的筛选。 就在朱祁镇正在思考,到底什么办法合适的时候,忽然听到了外面一阵阵欢呼之声,朱祁镇顿时皱眉。 紫禁城中,很多时候都是庄严肃穆的,不能说没有什么声音,但是真正敢大声喧哗,毫无顾忌的,估计也就树上的知了了。 而此刻外面的喧哗之声都传到了朱祁镇的耳朵之中,朱祁镇皱眉问道:“出了什么事情?” “大捷。”范弘几乎被门槛绊倒,扑到地面上跪下说道:“皇爷,燕然大捷。” 明天子 第一百二十九章 大捷之后 第一百二十九章 大捷之后 “好,好,好。”朱祁镇多年养气功夫而今也锁不住内心的欢喜。 多少年的努力一瞬间终于得到了回报。 朱祁镇不知道多少个夜晚的殚精竭虑,总算是对瓦刺有一场决定性胜利。也让朱祁镇一直悬着的心也放下来了。 正统二十二年以来,朱祁镇几乎将一切事情都放缓,一心一意放在这一战上面。 不得不说,似乎前几年连连天灾,这几年老天爷想要回报一二。 今年的年景,虽然比不上去年,但是总体上来,不算是荒年。 唯有山东依旧天灾连连,具体就是济南,青州兖州徐州,凤阳一带。旱情严重,江南的天时也有一些不调。 但对此,朱祁镇就非常满意了。 也正是这年景不错,才能让朱祁镇支撑十几万大军北伐,虽然有些吃力,但并没有是难事。 朱祁镇之前布置下的各种改革推进的也不错。运河上的各税卡,已经茶马贸易的收益,能达到数百万之多。 这也是朱祁镇敢这么大气的原因。 不过,唯一让朱祁镇有些难受的事情,就是广西的乱事。 虽然朱祁镇看不得出来,韩雍是非常努力了,也取得了不少成果,但是有一点不管是锦衣卫,与东厂,乃至于韩雍自己在奏折之中,或明示,或暗示的说明了。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广西局面到了这个地步,乃是从洪武年间层层积弊累积而成。聚集不可能一战而定,除非朝廷加大投入,否则广西战事的长期化,就已经成为事实。 那么韩雍多有小胜,但是总就不能安定大局。 不过,燕然大捷的消息传来,朱祁镇立即有了决断。 也先之死,注定了今后数年之间,北方是打不起什么大仗了。朝廷自然有人力物力投放在广西了。朱祁镇立即给韩雍批复,鼓励韩雍断然处置。明年朝廷会调湖广,云贵军队入广西。 处理了这一件事情之后,朱祁镇才细细看了报捷文书。 只是他欢喜过后,细细看捷报。心中无数念头涌了上来。 “这不对。”朱祁镇心中暗道。 报捷文书写的都很简略,真正的详细奏报都在后面。 但是即便是这报捷文书,朱祁镇都能在字里行间看出了其中的惊险,与朱祁镇之前所想的完全不一样。 朱祁镇先反思自己。觉得自己的之前的判断,是不是太保守了一点。 毕竟朱祁镇对军事不大了解,在制定战略目标之上,自然是宁可从宽,也决计不好高骛远,让下面将士去做自己的做不到的事情。 在目标可以达成的情况之下,再放权给第一线将领。 但是石亨的兴凯湖之战,杨洪的台州之战,已经现在燕然山大捷,都说明了这一点,他给前线布置的目标,余量太大了一点。 朱祁镇承认这一点,同时也感觉石亨桀骜不驯。 但是等后面一封封奏报而来,有各级将领的,有断事官的,有锦衣卫暗探,有东厂密谍的。朱祁镇这才知道,石亨哪里是桀骜不驯,简直是放肆。 在朱祁镇看来,石亨与杨洪之间的矛盾,根本就是石亨对自己权威的挑战。 这让朱祁镇万万不能忍受的。 杨洪所做所为,都是按照自己的总战略来的。石亨虽然有大胜,但是他对朱祁镇战略,已经军队组织的挑衅。让朱祁镇不能容忍。 特别是军队组织的破坏。 朱祁镇想要的令行禁止的王者之军,经制之军,是以服从命令为第一要旨的军队,而不是古代的军阀,虽然能打的,但却是骄兵悍将,一个不好就是不稳定因素。 甚至朱祁镇可以容忍石亨对自己权威的侵犯,毕竟用才能的人都有各种脾气,不管是文臣还是武将都是这样。 可朱祁镇不能容易在这种军队建设的道路上走偏。 但是朱祁镇随即深吸一口气,知道而今即便不能容忍,也是要容忍的。最少现在要容忍。 无他,这个时候不是处置石亨的时候。 时机不对。 别的不说,京师街头巷尾,已经开始有人说书,说什么?说《忠国公平北记》。 自然是胡编乱造,又夹杂一些神神鬼鬼的东西。 毕竟虽然,一封封奏疏传到京师,但是大多都是一面之词,具体征战经过,还要汇总各部将领之中,才能慢慢理清。 这些文档虽然不能说是绝密。但是也不是这些街头巷尾的说书人可以解除到的。 是这些人发挥自己的艺术想象力,自己搞出来。用现代的话就是蹭热点。 连北京内外的小孩子们,一个个玩打仗游戏的时候,都必有一个扮演忠国公,一个扮演也先。 顺便一提,其实杨洪与石亨的奏折之中,对也先之死,是用一种推测的语气,不敢将这落实了。为自己留有余地。 但是传到外面,却被传成石亨阵斩也先。 什么叫做声望正隆,什么叫做如日中天。估计大明上一次有如此声望的将领,就是英国公张辅了。 石亨与皇帝君臣之间种种,却不是外人所能窥视的,当然了,有人能感觉的到。聪明人从不会多说。 朱祁镇如果这个时候处置了石亨,一来伤将士之心。 石亨这个人,不管有多少错处,能打仗,会打仗,能得将士之心,这是毋庸置疑的。否则石亨也不可能在燕然山之战中,竟日鏖战,死伤过半,军中仍前仆后继,至死方休。 如果明军没有这股韧劲,当日之战,胜负还不知道是谁的。 如此大将,真是双刃剑,用以对敌,有摧枯拉朽之感,但是却也要提防伤了自己。 二来伤朱祁镇的威望。 朱祁镇御极二十多年,而今权威已经树立起来了,但是朱祁镇依旧是很爱惜羽毛。因为每一分声望,都是未来做事的筹码。 百姓乃至于百官不会去想,他们只会看结果。 朱祁镇不能容石亨,自然是大大减分项。 朱祁镇来回踱步,猛地出了一口气,心中暗道:“石亨啊石亨,我再让一步,只是有些地方,是决计不能让的,只是希望你能明白,不要逼我杀你。” 如此一来,有一件事情要提上议程了。 那就是北巡了。 出了石亨这一件事情,朱祁镇更意思到军队之中或许有自己不想看见的变化。 于是朱祁镇立即召见陈循,言明北巡之事。 陈循大吃一惊,说道:“陛下,既然大战报捷,陛下又何必,远涉风沙,去塞外之地。” 朱祁镇说道:“谈不上远涉风沙,不过到大宁而已,将士们辛苦杀敌,我总不好安坐九重。” 陈循觉得礼数太重了,但是陈循毕竟不是前面几位大臣,朱祁镇既然这样说了,他也不敢反驳,只是问道:“陛下北巡,京师的事情怎么安排?” 朱祁镇沉吟一会儿说道:“让李贤随行,协助朕处理政务,各地政务大事内阁做主,内阁处理不好的发往行在即可。” 朱祁镇说道:“太子也长大了,我令范弘教导太子监国便是了。” 朱祁镇选李贤随行,也是有原因的。 内阁之中,孟瑛,王骥都老了,陈循要掌总,不能离开,刘定之处理财政,更是关系用兵之重,自然不能离开。 江渊等人要协助陈循。 相比之下李贤就显得年富力强,而且排名在后,可以跟随朱祁镇北上。 陈循说道:“臣遵旨,只是各种安排也需要一段时间,臣估计最少要一个月有余。” 朱祁镇不在意说道:“你去安排便是了。” 明天子 第一百三十章 太子 第一百三十章 太子 朱见濬已经长大了。 正统七年出生的他,而今已经十五岁了。 此刻已经是一个半大的孩子了。 虽然在皇家之中,朱见濬并没有养尊处优。 从七岁之后,就开始朱祁镇当时的教育。每天早上,先在胡濙的教导之下,学习武艺,练习弓马搏杀之术,然后早上受到各个翰林官的教育,四书五经,兵法谋略,还有朱祁镇特别让钦天监贝琳所传授的算术,天文历法等知识。 同时受到教育的还有不少功臣子弟。 与朱见濬关系最好的,就是英国公张懋。 张懋与朱见濬同岁,两个从小一起学习,并不是说朱见濬就没有其他同学了,比如说,石璟的儿子,常德公主的儿子,还有定国公家族的儿子,孙家的子弟,毕竟朱祁镇夺了孙家的爵位总要给一些补偿,还有钱皇后钱家的子弟。等等。 各方外戚勋贵都有。 甚至还有各地的宗室子弟。 朱祁镇当初建立的大本堂,在朱见濬进学之后,才算是发挥出了作用。 朱祁镇对朱见濬要求特别严格,钱皇后对自己的儿子更是看得很严,每日功课很紧,朱祁镇有空闲的时候,还将朱见濬叫过去,询问对朝政的看法。并为他详细的讲解其中利弊。 朱祁镇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深刻的明白了一件事情,作为一个真正能把控住君权的皇帝,其实并不容易。 如果其他家长是望子成龙,而朱祁镇是别无选择,太子必须是真龙天子,不然的话,不仅仅是朱明皇室的灾难,也是天下的灾难。 朱祁镇起意让朱见濬监国,也是用这样的用意。 从六七岁开始,到现在今后十年的教育,让朱见濬的底子打造的不错。虽然皇帝不用考状元,但是一个皇帝没有足够的学问底子,根本不可能与如此多的儒家臣子进行有效的沟通。 不过,朱祁镇从来没有想培养出一个儒家心目之中的圣君。 现在的朱见濬底子打得差不多了,朱祁镇就已经决定亲自教授,培养出一个合格的政治接班人。 也是朱祁镇心中说不来的隐忧。 朱祁镇已经年过三十了,放在后世还算年轻,但是在古代却未必了,要知道宣宗皇帝就是三十多去的。 朱祁镇虽然一直保重身体,但是也不得不承认,天有不测风云,总是要做好准备。 万一,万一有那么一天大明政局不至于太过动荡。 从这一次监国开始,朱见濬就要出现在大明的政治舞台之上了。 朱祁镇这样想,就照顾人骑马出了皇宫,越过三海子,到了西苑,而大本堂就在这里。 朱祁镇问了太子在什么地方,却说在箭台。 朱祁镇径直过去了,到了之后,却见太子朱见濬与英国公张懋,两人手持木刀,相对而立。虽然“啪”的一声,木刀交错在一起。 就好像是一声号角一般,两个半大孩子,好不容情的撞在一起,他们身上都有一身合身的铠甲,再加上用得是木刀。噼噼啪啪打了一阵子,虽然有些疼,但是却也不会受什么伤。 “不错。”朱祁镇说道。 其实朱祁镇也不算是什么高手,但是他身边的高手多,这么多年下来,身手倒是没有练出来,最多是强身健体而已,但是眼光倒是练出来了。 能看出来两个人谁强谁弱。 总体上来说,还是张懋技高一筹,这一点,表现出出刀的速度,与进退的步伐之上。而朱见濬却是攻多守少,双方居然打了一个势均力敌。 倒不是真势均力敌。 朱见濬是没有心理负担的,他根本没有多想。而张懋却不能不多想了。 自从张辅死后,英国公一脉都落在张懋身上了。 张懋有些事情不得不想。 从正统十四年之后,整个靖难勋贵集团,是每况日下,具体在英国公家族之中,张懋的二叔,也就是张辅的弟弟,前段时间不在了。 他也不算什么名将之才,但是也代表着英国公张家在军中的影响力,甚至张懋与他叔叔关系并不算太好。 但是古代宗族制度之中,自己人总是要比外人好一点。 英国公家族的影响力再遭重创。 可以说成国公家族固然比英国公家族要惨多了,但是成国公家族爵位没有了,人还在,但是英国公家族却是爵位还有,但是只剩下张懋一个独苗了。 承担了这么多,想让张懋心思不重,可能吗? 虽然张懋与朱见濬之间的关系很好,朱见濬也不让张懋留手,胜就是胜,败就是败。但是这一句话在张懋这里执行,就是一点不露声色,让朱见濬看不出来的放水,造成势均力敌的局面。 这难度就大了。 朱祁镇一出声,两个人立即向朱祁镇行礼说道:“拜见父皇。”“拜见陛下。” 朱祁镇说道:“免礼。” 朱祁镇随手从一旁拿起一柄木刀,说道:“皇儿,来与我试试。” 朱见濬眼中有一股跃跃欲试之感,口中却说道:“儿臣岂敢。” 朱祁镇见了,心中一笑,说道:“让你来你就来。” “是。”朱见濬说道。随即一个垫步,冲了过来。 朱祁镇横刀一架,两人用力一拼,朱祁镇居然有一种吃力之感,朱见濬而今虽然是一个大半小子,但是力量已经不弱了。 不过,朱祁镇也正在盛年,微微吃惊而已。随即调整呼吸与步伐,与朱见濬试探两下,就一刀打在朱见濬的手腕之上。 朱见濬手上虽然有护腕,但是依旧吃疼,木刀顿时落地。 朱祁镇问他明白了吗? 朱见濬细细回想,又看了张懋一眼,说道:“儿臣明白。” 朱祁镇用的技法与张懋一样的,但是张懋却是留了力的,但是朱祁镇却没有给儿子面子。就是要让朱见濬明白,他之所以与各个侍卫对打,胜了不少,其中不知道有多人是让他的。 皇帝面对都是各种各样经过包装的消息,想要真明白,可不容易。 朱见濬到底有没有彻底明白,朱祁镇也不在意,这个道路将来会给朱见濬讲明的。 朱祁镇伸手将木刀扔在一边,说道:“燕然大捷的消息,你知道了吗?” 朱见濬有几分眉飞色舞的说道:“孩儿已经知道了。” 朱祁镇说道:“北伐三将之中,你认为如何?” 朱见濬说道:“石亨乃大将之才,郭登忠诚,杨洪却有些迟暮了。” 朱祁镇听了有些皱眉,有些东西,朱见濬看不明白,他不在意,但听出倾向性,那就是郭登的忠诚。 这一战之中,石亨表现的最为出彩,杨洪也有所决断,但是郭登在这一战之中,发挥最为平庸,最后的功劳还是杨洪分给他的。 当然了,朱祁镇并不是认为郭登没有能力。 能力与时运还是要联系在一起,有能力没有机会的人,大有人在。 但是郭登忠诚的评语从什么地方来的。 只有一点,那就是郭登的身世,郭登是开国勋贵出身。而杨洪与石亨却不是。杨洪虽然是开国勋贵之后。但是杨家早就除爵了。 “只有世袭枉顾的勋贵才忠诚吗?”朱祁镇心中暗道:“看来大本堂不能再让他待了。” 大本堂之中,都是大明勋贵,是大明的统治阶层,朱祁镇让朱见濬与他们接触,很容易打造出班底,比如张懋就已经画上太子的标签了。 但是作为一个皇帝,却不能仅仅与这些人接触,。必须了解大明各个阶层才行,否则弄出何不食肉糜的笑话,可就不好了。 明天子 第一百三十一章 监国 第一百三十一章 监国 朱祁镇对朱见濬的话,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不置可否。 无他,朱祁镇要顾及朱见濬的威望。 皇帝与太子之间的相处,从来都是很难的,不仅仅太子难,皇帝也难。 即便杀太子的,汉武帝,唐太宗刚刚开始的时候,岂能不爱自己的儿子?只是形势一步步使然。 故而朱祁镇与朱见濬相处,从来是特别注意。在外人面前维护太子,不给别人留出间隙。 其次,有些事情,朱祁镇说了,太子叫能懂吗? 总是要让他亲身经历一下,才明白世间疾苦。 太子并不知道,他这一句话说错了,他将面对的苦难的青春。 朱祁镇这才转到正题上面说道:“这几日,你不要去大本堂了,跟着朕处理政务,一个月后,我要北巡大宁,你代朕监国。” 朱见濬心中一阵欢喜,但是立即收敛,说道:“父皇,孩儿什么都不懂,恐怕会误了国家大事,还请父皇见谅。” 朱祁镇看着朱见濬,心中一阵好笑,让他忽然想起了太皇太后。 当时太皇太后面对自己恐怕也是这个样子。 朱见濬什么心思,朱祁镇一眼能够看穿,而朱见濬反而不清楚,这种装模作样的样子,真让人好笑。 朱祁镇明白,在皇宫之中长大的孩子,如果没有与生俱来的权力欲望,反而不可能。 朱见濬虽然还小,但是已经表现出这种欲望了,却也很正常。 朱祁镇说道:“不用你担心,朕自有安排。明日你与张懋来乾清宫听用便是了。” 朱见濬与张懋立即行礼说道:“是。” 朱祁镇说道:“你们继续练吧。”朱祁镇也不看他们了,随即就走了。 安排朱见濬监国,很多事情都要事先安排好,虽然在朱祁镇看来,大明内部的权力结构,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不至于如康熙一般,他在前线,太子在后面跳反,但是有些事情还是要细细安排的。 朱祁镇随即回到了坤宁宫之中。 钱皇后见朱祁镇天没有黑就来,微微吃惊,行礼说道:“陛下,您怎么来了?” 朱祁镇与钱皇后少年夫妻,而今已经没有当初刚刚成亲的时候那么亲热了,毕竟这十几年之中,后宫之中进了不少。 再加上朱祁镇忙于政务,很多时候,都能忙的通宵达旦。 朱祁镇与钱皇后之间的关系就比当初疏远一些。但这并不影响彼此的感情。 当然了对朱祁镇谈感情,其实有一种奢侈的感觉。 朱祁镇一直尊重钱皇后的权力范围。 后宫之事,都由钱皇后一手打理,彼此之间,相敬如宾,没有多少爱情的味道,但多有一种亲情的感觉。 朱祁镇对钱皇后说道:“今日有事要说。”随即与皇后闭门而谈。 朱祁镇将他要北巡的事情说了,说道:“虽然这一次要皇儿监国,但是皇儿年纪太轻,或许有些事情镇不住场子,到时候就需要你来给他撑腰了。” 钱皇后说道:“陛下,后宫不得干政。” 朱祁镇微微一笑,说道:“都是自己人。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皇宫你不是打理的很好,其实也没有别的事情,刘永诚而今已经荣养,已经不管事了,但是他在御马监的威望却是无人能比的,真要有万一的时候,你派人去召刘永诚坐镇御马监便是了。” 朝廷之中,从来是一代新人换旧人。 刘永诚这个大太监,也慢慢的沉寂下来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这位当年跟着太宗皇帝冲锋陷阵的亲卫,已经老了。朱祁镇也坐稳的皇位,不用这些老臣辅佐了 故而刘永诚就已经退休荣养了。 但是刘永诚虽然有侄子,就是之前立功不少的刘聚,但是这一次北伐,就有刘聚,而且老太监习惯在宫中生活,也就留在宫城之中了。 关键时候,却是足够改变局势的一枚重要棋子。 朱祁镇不希望有一天还要这位老臣再次上阵,但是总要事先安排好。 至于朱祁镇还有多少安排,这里就不一一赘述了。 只是朱见濬并不知道,他的父母为了他在大明政坛之上,有一个漂亮的亮相,暗地里做出了多少安排。 第二日,朱见濬就与张懋一起到了乾清宫。 朱祁镇立即让他们两人去见范弘。 范弘将两人带到了司礼监,将他们带到一大堆奏折之前,说道:“小爷,皇爷的意思,这就是你的工作,将这些奏折分门别类,分别发往内阁,与乾清宫。” 朱见濬大失所望,说道::“范公公,父皇就让我做这个?” 范弘说道:“小爷,老奴不敢假传圣旨。” 朱见濬只能认命,开始分奏折。 其实这个工作很简单,按一定的标准,比如事情的轻重缓急,还有上奏官员的官职,将奏折分成两部分。 再根据每一个大学士的分管,将奏折分给他们。 但是做完这些之后,还不算完,朱见濬与张懋还要跑到文渊阁,将各大学士批阅好的奏折,一一收拢过来,分拣之后,再归类发到乾清宫。 有些是可以简单批阅的,有的是内阁大学士有分歧的,等等。 然后等皇帝将这些奏折上的贴黄都看一遍,如果都准了,就带着旨意传达给内阁,内阁就要形成旨意,下发有司了。 总之,就是一个跑腿的话。 朱祁镇之所以让他做这个。就是要让他对大明的权力机构有一个清楚的认识。 大明所有的奏折,除却一些密折之外,都是通过通政司传上来,然后在司礼监分拣。根据下面对应的官员,分给不同的人。 所以,只能将这一分工作做好了,大明朝廷内部结构,就有一个清晰而明白的了解了。 通过这个工作,还能接触到内阁大学士。 这也算是一分人脉。 而且,这也是大明消息最灵通的地方,纵然锦衣卫与东厂,在很多事情上,也不过是辅助而已,朱祁镇得到各地的消息,大多是从这里而来的。 朱祁镇也想让朱见濬多看看,看看各地的消息,也看看他是如何批示的。了解一下真实的大明是什么样子的。 朱见濬倒不知道朱祁镇的深意,他只觉的累的很,几乎脚不点地,在司礼监,内阁,乾清宫来回打转。 甚至还出过错。 不过太子就是太子,他所犯的错,从内阁到司礼监,都没有人敢多说一句话,唯独朱祁镇会训斥几句而已。 如果是寻常小太监,早就扒了衣服打板子了。 朱见濬有没有长进,朱祁镇并不知道,他还为朱见濬准备了另外一个保险,那就是胡濙。 就在朱见濬在来回奔走的时候。 朱祁镇在乾清宫再次召见了胡濙。 朱祁镇再次看见胡濙的时候,有一种时间凝固的感觉。 就好像是时间在朱祁镇身上流淌过,却没有从胡濙身上流淌过一样,胡濙依旧是当年那一副鹤发童颜的样子。 只是从眉目之间,才会发现胡濙的气色并不如当初那么好了。 毕竟胡濙再养生,岁月总就不饶人,胡濙已经八十了。胡濙身上多病缠身,大大不如之前了,不过是保持面子上的体面而已。 最少走路已经不负当初的矫健,有几分蹒跚的味道。 朱祁镇说道:“先生,太子年少不懂事,朕就将太子托付给先生了。” 胡濙说道:“陛下放心,太子是老臣看着长大了,秉性纯良,知晓分寸。陛下一去不过数月而已,不会出什么大事的。有老臣在,陛下就放心吧。” 明天子 第一百三十二章 出巡 第一百三十二章 出巡 就在朱见濬熟悉大明政务的时候,时间匆匆而过。 正统二十二年,八月。 朱祁镇正式出京,开始了他一生之中第二次出巡。 临别的时候,朱祁镇看着朱见濬说道:“有什么不明白的,先搁着,等我回来再处置,内阁的处置你看不明白的,就去问问胡师傅。记住万事镇之以静。” “不可慌乱。” 朱见濬说道:“孩儿明白。” 朱祁镇为朱见濬整理了一下衣服,说道:“好,我就走了。” 随即大张依仗,朱祁镇坐在玉辂之上,出了京师。向东而去。 这一次朱祁镇要沿着驰道而行,也就是从北京到遵化,然后出边墙,一路到大宁。 京营之综合六营三万人,再加上前后护卫的其他军队以及辎重,足足有五万大军,这一支大军,足够打一次大仗了。 却是为了护卫朱祁镇。 其实以朱祁镇的本意,是愿意坐驰道上的马车走的。 但是大明百官纷纷劝谏。 无他,驰道算得上一个新鲜事物了。他的安全性并不是太高的,自从用驰道以来,已经出过不少车祸了。 最多的事情,就是木轨出了问题,导致奔驰的马车飞了出去,车毁人亡。 当然了,这损失并不是太大,最重要的原因,即便是有驰道,这些马车的速度也不会太高的,死人是有的,但是大多数粮食物资都不会有损失。 这一点小小的弊端,在驰道运输的利好之下,百官都可以无视的。 但是如果朱祁镇想通过这样的交通工具,却是万万不能的。 朱祁镇却不愿意妥协。 修建驰道,是他一力推行的政策,而且也卓有成效。只是一直以来驰道都是作为军事附属而建造的。是货运为多。 朱祁镇如果在内地修建驰道,将大部分驿道都修建出驰道来,遇见的阻力就多了。 所以,朱祁镇要为驰道站台。 最好的站台办法,就是皇帝用一用了。 不过百官的意见也是要听从的,于是就弄出一个折中的意见。 那就是朱祁镇用驰道,但是驰道并不跑起来,朱祁镇所用的御车,速度相当慢,与周围大军保持同样的速度。 一边走,前面还有人修缮驰道。自然不会出了什么意外了。 如此一来,朱祁镇巡视的时间就多了不少。 朱祁镇也有意多看看。 毕竟,有些事情不细细看看。奏折上的东西,是会骗人的。 朱祁镇首先要看的,却是遵化,准确的说,是遵化铁厂。 经过多年的经营,遵化铁厂已经成为少府最大的产业,当初瓦刺突入居庸关城下的时候,少府就提出了修建北京南城,将北京南边的军工作坊给保护起来,同时建议的就是在遵化修建城池,将遵化铁厂保护起来。 而今北京南城并没有成为现实。 主要是,北京城南发展太快了。已经有与北京城联系在一起的趋势,原本的计划是从北京城南,也就是卢沟河边修建一座离城,但是而今已经演变为北京扩城计划。 其中的花费就多了。朝廷的财政一直很紧张,这种不急之物,自然要放一放了。 但是遵化铁厂这边,就不用那么麻烦,因为是少府掏钱的,只要批准就行。 于是乎就有了而今这一座城池,号称铁城,或者铁厂城。 这一座城池,沿着一条河水,毕竟冶铁是需要大量的水源的,规模之大,要比遵化城还要大上一圈。 里面有四五万人常驻。 少府,工部,兵部所掌握的铁匠,大多都征召在这里,免除匠籍之后,很多铁匠都走了。毕竟在官员这边或许看不起铁匠,就平头百姓来说,铁匠,屠夫都可以算是技术活了,有一计之长的,在百姓之中还是有地位的。 不少人不愿意为官府效力了 但是还有相当一部分工匠,他们世世代代在这种体制之中生活,并不知道不为官府干活之后,能做些什么? 就都留下来了。 遵化铁厂乃是在刘定之一手一脚建造出来的,所以在修建之初,就履行了朱祁镇提出的分工理论。 故而城中遍布轨道,而且是铁轨。 无他,城中有不少矿炉,如果用木制的,容易失火,已经出过好多次事情了。而这个又是冶铁的。铁在外面很值钱,在城中并不是太值钱的。 本来是就是铸造炉前面高温区域,用铁轨,但是时间长了,铁厂之内,都用铁轨。 而整个铁厂也因为分工,而分成了不同的场区。 其中有很多地方,还是想打的原始,但是在朱祁镇已经看到了后世工厂的影子了。让朱祁镇大喜过望。 他似乎看到了希望。 只是朱祁镇想看看冶铁炉,说不定能用他浅薄的冶铁知识,指点一下工匠,但是李贤却炸毛了。 李贤当即跪在朱祁镇身前,说道:“陛下欲行,请先杀臣。” 操作冶铁炉,即便是在后世也是一个危险的工种,每年都有几个人因为这样那样的问题而受伤,或者死亡。 在大明这个时代,更是危险之极。 因为其中太热,每一个都光着膀子,一不小心飞溅上一滴铁水,都能要人命的。 李贤怎么能让皇帝去这种地方 朱祁镇又不能真让李贤去死,只能惜了去看的心思。在铁厂巡视了一日,下令给所有铁匠赏赐银两。 然后就继续北上。 如此就要出关了。 在出关之前,朱祁镇又接到一个好消息。那就是杨洪在元代黑林行宫的遗址上修建的城池,已经修建好了。 请朱祁镇赐名。 这固然是有数十万人一起动手的原因,也有这个时代的修建城池也没有什么技术含量,这个城池不过是一个大型夯土建筑。 自然是人越多,修建的速度就越快。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漠北的冬天快要来了。 八月分,在北京还是盛夏。但是在漠北之地,就要为即将到来的残酷冬天做准备了。 这座城池不修建好,大军不可能从漠北撤军。 原因很简单,朱祁镇的意思很明显,是要人留守这里,但是因为后勤的原因留守的人马肯定不会多的。 如果这个城池不修建好,派谁留守都是让人送死。而且大军撤军,也不是一声令下,就能立即南下的。要为大军撤退留出时间。这个城池修建就必须要提前修建好的。 朱祁镇也知道,这座城池仓促之间修建的,或许有一些质量问题,但是想想就知道在漠北,大雪能埋人,没有人傻到这个时间开战。 所以每年春天,还是要派人加固就行了。 朱祁镇对这座城池修建这么快,也有一些微微吃惊。他微微沉吟,提笔写道:“龙城。” 但是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以此城命为龙城,岂不是正好。 不过,有一点不大好,那就是古代凡是与龙有关的东西,都与帝王气联系在一起了,命此为龙城,或许在很多人眼中,有些征兆不好。 只是朱祁镇从来不在乎,他真的希望,正如这一句诗所言,只有大明龙城,永不陷落,那么宣府,大同,河套,辽东,海西,等地,就再也没有兵祸。 至于甘陕之地,却要等一等了。西域不入版图,甘肃的安全就会被威胁,龙城庇护不到甘肃。 随即朱祁镇写到:“令朱仪镇守龙城,大军次第回师,朕在大宁迎接诸位将军凯旋。” 朱祁镇写完之后,默默的念着三个名字:“石亨,杨洪,郭登。” 漠北的大战结束了。但是在大宁却要有一场好戏上演了。 明天子 第一百三十三章 传国玉玺 第一百三十三章 传国玉玺 边墙并不雄伟,甚至看起来有一些简陋。 原因很简单。 这一段边墙并不是防御重心,大明之前的防御重心一直在宣大。到了明中后期,防御重心才转移到了这边。 比如皇太极就从这一带破关的。 这一带边墙真正修整,要到明中后期了。 而现在,边墙外面数千里都是大明的地盘,这里的边墙更没有修整的必要了。为了大明或许还会有万里长城,但是决计与后世长城的路线不一样了。 在长城之内,人烟虽然渐渐变少了,但是总体上还是有的。特别是边墙附近,有大量的卫所屯田。 如果单单看粮食的种植面积。 很难想象,这些土地在朝廷账册之中,已经很多年颗粒无收了,还要朝廷拨款补给。 诚然,长城脚下,因为气候等原因,这里的亩产并非那么高,甚至很多地方,都要种高粱。 但是总体上来说,还不至于到这种年年绝产的地步。 不过,即便是修河北水利的时候,这一带也被下意思的忽略了。却也是事实。 只是这个局面,很快就能改观了。 在漠北大捷之后。 朱祁镇有大把大把的时间,来调整卫所之中的积弊。 出了长城之外,景色就变成苍茫起来。 不说别的,似乎所有的一切都是回到了大自然的本色,人类的存在,根本没有给世界带来一丁点的变化。 唯一的变化,或许就是这一条行进在山峰之间的驰道了。 即便是驰道也改变不了,大自然的侵蚀,大片大片的杂草,从驰道下面煮过的熟土之中冒了出来。 颇有欣欣向荣之态。 这也让朱祁镇注意到一件事情,那就是驰道的维护保养问题。 驰道修建了好些年了。 也有很多问题。最大的问题,就是维护保养的问题。即便是硬木在露天环境之下,腐朽的速度也是想快的。 “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用上铁轨。” 从喜峰口以北,山路虽然不是崎岖,但是一路上坡,。唯有翻过马盂山之后。就豁然开朗。 此刻正是秋高马肥之时。 大队大队的骑兵各种各样牲口,大概有几十万头,铺满了朱祁镇眼前的视线。 人一过万,无边无沿,牲口更是如此,草原之上视线很是开阔,依旧看不到边际。但是朱祁镇也能看得出来,来迎接的朱祁镇的人,分为两种。 一种是大明士卒,也就是在大宁的驻军,在方瑾的带领之下,来迎接朱祁镇,其中也端木瑞,以及和勇等官员。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一声声高呼,声震原野,无数蒙古牧民全部跪到在脚下,朱祁镇一眼看过去,看不到一个抬头的人。 吴瑾却很是紧张。 朱祁镇身边数万士卒,都是由吴瑾带领着。 吴瑾虽然是蒙古人出身,但是朱祁镇却也信得过吴瑾,吴瑾已经用自己家族之中无数鲜血证明了他们对大明的忠诚。、 故而这一次北伐,几乎将京师,宣大,海西的兵力调空。留守京师的就是吴瑾。 朱祁镇却毫不在意,一挥手,令左右分开,朱祁镇纵马而前,令众人向前。 忽然有一个人拉着一个小孩子出来,跪倒在地面之上,说道:“蒙古大汗,太师拜见大明天可汗。” 朱祁镇目光一凝,看向方瑾。 方瑾立即说道:“陛下,这两人是这数日之内,带着千余部众来投,臣来不及分辨,只能请陛下示下。” 朱祁镇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他也知道方瑾恐怕也是有一点私心了。 估计是想给他一个惊喜,朱祁镇看着两人说道:“你们都是何人报上命来。” 这个老者说道:“臣乃蒙古太师毛里孩,他就是蒙古先大汗脱脱不花的幼子马克古儿吉思,黄金家族唯一的嫡系血脉。” 朱祁镇心中已经有了预感了。 这或许是这一次北伐的最大收获。 朱祁镇说道:“所来何事?” 马可古儿吉思,上前几步,跪在朱祁镇脚下,将一个包裹在黄布之中方块物双手呈上。 朱祁镇身边甲士,立即上前双手接过来,呈给朱祁镇。 朱祁镇打开一看,却是一枚玉玺,朱祁镇看了上面的文字,心中一动,却将这玉玺给了身边的李贤。 朱祁镇已经有所怀疑了。李贤更是颤颤巍巍的双手接过来,细细观看,却见上面有篆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还有一块金镶玉,乃至于正面侧面的刻字。 李贤上下左右,细细看过一遍,立即跪倒在地面之上,说道:“恭喜陛下,这乃是传国玉玺。” “传国玉玺”这四个字一出来,朱祁镇身边所有人欢喜万分。 朱祁镇双手接过,细细摩挲,随即看向马可古儿吉思,以及他身后的毛里孩。毛里孩立即会意,膝行几步说道:“天地有置大皇帝,而今草原是您的牧场,天下是您的跑马地,成吉思汗的子孙,想请你的统治之下,有一席之地。还请大皇帝宽容。” 朱祁镇看着跪在下面的一老一少,知道他们也是形势所迫,不得不为而已。 对于蒙古人来说,在生存面前,背叛从来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如果不是孛来起兵反对也先,被也先打得落花流水,在也先的压力之下,毛里孩只能带着马可古儿吉思,东躲西藏。他们所有的千余部众,就已经是察哈尔所部仅有的人马了。 所谓察哈尔部,就是元朝怯薛军的后裔,从来是蒙古人大汗的直属部众,也就是黄金家族的铁杆部众。 愿意为黄金家族奋斗到最后一刻。 只是面对瓦刺强大的实力,他们是没有任何办法的,在明军北伐之初。 他们还有一些侥幸心理,如果这一次瓦刺与大明两败具伤,他们或许还能在草原之上立足,但是而今燕然山一战的结果,让他们彻底打消了在草原之上立足的想法了。 明军五万破十三万,并令也先身死,这个结果太骇人了 如此一来,他们只有一个办法了。 投靠大明。 别无他法。 只是当狗也有不同的当法。 为了争取最好的待遇,就把他们最大的底牌给交出来,就是这个传国玉玺。也未必是真的。 朱祁镇自然不在乎。 他在乎的仅仅是传国玉玺的政治影响。这东西到了朱祁镇手中,朱祁镇说他是真,自然是真的。 其实现在传国玉玺对大明的影响已经不大了,大明数代皇帝的经营之下,大明江山早已牢不可催了。 传国玉玺仅仅点缀而已。 朱祁镇说道:“好,李贤拟旨。” 李贤立即答应一声,有人将案几从一边的马车之上搬了下来,李贤铺纸淹研磨一气呵成。朱祁镇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封马可古儿吉思,为大明恭王,承元之后,世袭枉顾。” 此言一出,这个小孩子还不知道其中内情,只是按规矩磕头而已,但是毛里孩眉目之间失望之色,却是难以遮掩的。 这并不是他想要的。 他想要的是一片草场,最后是漠北,哪怕是北海。 这些大明触角不及的地方,能让他们放牧,他相信成吉思汗的子孙总有一天会东山再起的。 只是朱祁镇这一句话,却绝了他的所有念头 如果在这里的是太宗皇帝,或许会答应下来,但是朱祁镇一直要郡县漠北,今后孛儿只斤家族就如唐代阿史那家族,未必不能成为勋贵家族,如果有什么非分之想的话,专司为大明皇家跳舞,也是可以的。 明天子 第一百三十四章 大宁之会 第一百三十四章 大宁之会 朱祁镇随即毫不在意的带着侍从,从新出炉的大明恭王身边走过,就好像是时代压过一颗石头一般。 从此孛儿只斤家族拖雷忽必烈这一脉嫡系,消失在历史舞台之中,或许还有一个被瓦刺赶到西边一脉,今后的草原征战,或许有其他的对手上场。 但是与孛儿只斤家族无关了。 朱祁镇在热烈欢迎之中,来到了大宁城。 大宁城已经为了迎接皇帝到来加固维护焕然一新,甚至大宁原本的驻军都从城中搬了出来,吴瑾成为大宁城的守将,数万大军进入之后,将大宁城防护的水泄不通。 等朱祁镇到了大宁之后,就已经是傍晚了。 朱祁镇与草原各部首领在大宁外面的草原上宴饮一番,等到了入夜就回到大宁城中休息。 不过,在自己的房间之中,朱祁镇却看见了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看上去年龄不大,但是作为蒙古人身形却见看上矫健多了,有汉人女子身上少有的狂野之色。 朱祁镇心中顿时明白。 和勇一直想皇室与蒙古各部联姻。这估计是他的手笔。 朱祁镇既然想明白了,自然毫不犹豫的享用一番,一番云雨之后,他问这个女孩子说道:“你是谁?” 这个女孩说道:“我乃是汪古部的满都海。” 朱祁镇心中暗道:“汪古部。” 此刻可见朱祁镇的渣男本色,此刻他所想的也是政治上的问题,汪古部不是孛儿只斤家族出身,但是也是与孛儿只斤家族世代联姻的存在,在草原之上,也算是名门之一。 更重要的是,汪古部与很多草原上实权部落都有联系。 朱祁镇只有纳了这个女人,就与很多蒙古贵族,有着这样那样的亲戚关系了。 如此也能让草原各部心安。 所以朱祁镇轻轻一笑,说道:“你愿意跟朕回北京吗?” 海满都说道:“是去大都吗?我从小就想。” 朱祁镇心中冷笑,作为蒙古人想去大都做些什么?他岂能不知道,但是他心中虽然有些不舒服,但是在政治上的事情,他从来是一丝不苟的,微微一笑说道:“今后,不能叫大都,要叫北京。” 朱祁镇希望,他的儿子之中能有一个蒙古血统的儿子,将来对统治蒙古有用的。自然要快些行动起来。 只是朱祁镇并不知道,这个女孩就是历史上对蒙古历史发挥出重大影响的女人,他下嫁达延汗,三十多岁的时候,扶持刚刚七岁的达延汗。统一蒙古各部,成为蒙古的中兴之主。 只是而今达延汗的父亲,早就死在瓦刺的清洗之中了,达延汗已经不可能出现了。 如此奇女子,也只能锁进深宫之中。 不过,如此一来,朱祁镇的后宫也就要热闹起来了。 无他,后宫之事,朱祁镇一概不管,但海满都却不是一般人,乃是朱祁镇与蒙古贵族联系起来的一条线。 一条很重要的线。 海满都的重要性决计是胜过一般的嫔妃的。再加上蒙古人与汉人之间规矩的碰撞,是会有好戏看的。 朱祁镇并没有想那么多,第二日,就带着海满都出席各种场合,当蒙古人看道了朱祁镇身边的海满都的时候,都露出不一样的神色。 朱祁镇随即下令各部围猎,就在大宁以东,组织了一场有明军与蒙古各部加在一起,有十几万人之多的会猎。 一时间,草原之上各种动物都遭殃了。 什么虎豹熊罴,都被驱赶在一起,随即被弓箭射死了,连朱祁镇也大有斩获,射死两头老虎。 当然了,这两头老虎是侍卫先打个半死,才放在朱祁镇身边,让朱祁镇用弓箭射死的。 海都满也不甘示弱,也很有斩获。 随即朱祁镇又从蒙古人之中清点出勇士,并征召五万骑兵,列入京营之中,将京营五军变成了六军,其中一个营的兵源地就确定在漠南草原之上。 之所以这样做,原因有两个。 第一,自然是拉拢蒙古各部,为大明所用。 蒙古各部虽然有青贮法的安抚,但是让他们安心为大明效力,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也要为他们找一个出路。 五万士卒一年也是好几十万两银子的饷银,如果分摊在漠南蒙古身上几十万人身上,几乎每家每户都能分一点银子。 如此一来,就是对蒙古各部的好处了。而且这种好处不经过草原各部,直接给了每一个士卒,也让他们明白,他们今后吃得是大明的饭。 而且随着京营各部的在外驻扎,扩充京营。朱祁镇一直想做的事情。而且在这里征兵还有一个好处,就是能让蒙古士卒自带马匹,不用朝廷置办。 最多给一笔养马钱而已。 这五万士卒都能成为骑兵,这可比大明养骑兵的成本低太多了。 第二,自然是消弱蒙古各部了。 想让蒙古各部依靠大明不分裂,自然要给好处了,但是直接给好处,就是给了蒙古各部的贵族,他们即便是拿了钱,就能效忠大明了吗? 笑话。 唯有这种釜底抽薪之策,才能将蒙古底层的牧民拉到大明阵营之中。 而且,蒙古各部人数并不多,最多的时候不过二三百万之多。这个数字虽然没有统计,但却是一直以来整个蒙古草原生存上限。 没有革命性的技术,是不会超过这个数字的。 而今在漠南蒙古的部众,不过几十万而已。将其中最能战的五万士卒调走了,蒙古各部再面对大明驻军的时候,就实力悬殊了。 漠南长治久安才有可能实现。 总之,朱祁镇在大宁看似,唱歌跳舞纳美人,观看蒙古勇士肉搏,骑射的比试,其实没有一时放松。 朱祁镇在大宁待了大半个月之后,这才有漠北传来消息。 各部大军已经开始南下了,留朱仪带领万余士卒,并蒙古十几万部众,镇守龙城。其余各部分为三路回军。 分别去开平,大宁,肇州。 而主要将领,却需要先来大宁。面见朱祁镇。 朱祁镇刚刚做完一场戏,另外一场戏就此而来了。 数日之后,杨洪,郭登,石亨三人率部越过大漠,已经临近大宁了,却见数千人马奔涌而来 如果不是他们看出来是明军的人马。都怀疑是敌军了。 随即这些骑兵在征北大军之前,雁形展开,中间有一人身穿金甲,率众而出。 “陛下。”杨洪脱口而出 他虽然看不清楚来人的脸,但是却通过身形,盔甲,已经身后的仪仗,看得出来这必然是朱祁镇。 随即将大队人马留下,一个人奔驰上前,越过两边的依仗,来到朱祁镇身前十几步,翻身下马,快行几步,跪倒在尘埃之中,说道:“臣征虏将军杨洪,受命北伐,不负使命。” 杨洪做出这样的姿态,郭登与石亨等人自然是有样学样了,随即并排跪倒在地。 朱祁镇自然十分翻身下马,几步来到他们身前,将他们都搀扶起来,随后退了一步,向他们了一礼,说道:“朕代表天下百姓,谢谢你们,从此之后,宣大辽东海西百姓,再也不受征战之苦了。” 杨洪等人立即行礼说道:“臣等如何敢当。” 朱祁镇强势的将他们搀扶起来,说道:“如果不敢当,而今才是开始,此战,朕定然要告慰祖先,让太祖太宗在泉下也知道,本朝出了几位大将军。” 明天子 第一百三十五章 凯旋之后 第一百三十五章 凯旋之后 不管朱祁镇心中对三人是什么样的态度。 此刻大宁城中的凯旋的庆祝,却是实打实的。 朱祁镇从后方运输来不知道多少酒水,又将大军在漠北俘获的牛羊全部犒劳全军,甚至还将漠南蒙古各部的牛羊都买了不少。 不说其他赏赐,这一次犒劳全军所花费的银子,就在十几万两之上。 至于其他赏赐,更不用说了。 朱祁镇还屡屡召见将士们宴饮,甚至酒到酣处,拔剑与将士比试。 大多数都是赢的,但也有人喝高了,居然敢赢朱祁镇,朱祁镇好不在意,每一个能赢过自己的人,都亲自赐酒,并赏赐宝剑。 一时间军心大震。 朱祁镇成功的在军中营造出来豪迈的形象,一连点三百多名将校,进入武学,或者进入宫中侍卫。 成为乾清宫侍卫。 这些人都是在血战余生之后的将士,甚至没有千户以上的,大多都是兵头将尾。但是都很年轻,有潜力,经过如此血战磨砺之后,只要精心学习兵法,将来未必不能出几个大将军。 而今孟瑛已经决定在此战之后退休了,杨洪自然要上位。杨洪掌控天下兵权的时代,就要到来。 对此,朱祁镇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但是杨洪年纪也不小了,五十多岁的人了,在这个位置上也坐不了多少年,杨洪之后,又会是谁? 朱祁镇大概觉是方瑾,或者刘聚。杨信虽然不错,但是如此大位决计不可能叔侄相承,但是在他们这一批人后面? 朱祁镇此刻就要做出筛选。 而朱祁镇在大势宴饮将士的时候,杨洪,郭登,石亨已经下面大大小小将领封赏却兑现了一半,各种赏银,自然是没有说的。 杨洪,石亨,郭登都赏银万两。 至于其他封赏,朱祁镇让李贤放出风去,说皇帝觉得大宁毕竟不是北京,这里封赏不够郑重,却要等大军回到北京之后,再做封赏。 如此一来,其他将领见杨洪三人都没有封赏,自然也不在意。 但是杨洪三人表现的各不相同。 杨洪与郭登倒是镇定自若。 特别是郭登,说起来也有攻略北海,夺得十几万众,已经牛羊马匹,数以十万计,也算是大功一件。 其实明眼人都知道,这都是捡来的功劳。 但是石亨有些沉不住气了。 石亨将这锁在房间之中,来回踱步反复思量,心中暗道:“我没有错,我没有错。我没有错。” 他越是这样说,他心中底气就越不足。 在山高皇帝远的地方,石亨可以无视北京的权威,但是在大宁城之中,吴瑾等部驻守大宁城墙,而石亨仅仅带来千余亲兵,以及万余有功将士,其余各部已经先回肇州城了。 而朱祁镇宴饮的有功之臣,大多是石亨的部下。 皇帝礼贤下士,自然将这些不明就里的将士,心中感动之极,三杯酒下肚之后,早就将石亨放在一边了。 或许,在他们眼中,效忠陛下,与跟随石将军是一回事情。 但是石亨却感受到了皇帝真在瓦解他在军中的影响力。却无可奈何。 他什么也做不了。 “将军,打听清楚了,陛下此刻召见了杨洪。”忽然有一个过来悄声说道。 石亨猛地松了一口气,反而镇静起来,心中暗道:“该来的还是要来的。” 朱祁镇如此做,就是要磨一磨他们三个人的心思,其实不仅仅是石亨如此,杨洪郭登各部人马,也被王越带人暂时接管了。 王越作为五军都督府断事官,军中-功劳的核实,就是他与兵部一起做的。朱祁镇以宴饮为名,将三人与他们的亲兵困到了大宁城中,而王越以封赏为名,开始挨个接管了军中大权。 当然了,以王越的能力与资历,让他完全控制大军并不可能,但是让大军不对,却是可以的。 要知道朱祁镇这一次出来,也不是没有带兵的。 六营亲兵,已经方瑾在大宁城的驻军,足够掌控军事。 兵权从来是这样的,易与难收。 如果他们三人,特别是石亨有异动,朱祁镇自然毫不留情,看他们三个人老老实实的,朱祁镇自然要进入下一步了。 朱祁镇首先叫过来的是杨洪。 大宁卫指挥使衙门后院之中,朱祁镇单独见杨洪,劈头一句,说道:“杨洪,你可知罪吗?” 杨洪立即跪倒说道:“臣知罪。” 朱祁镇微微眯眼,说道:“何罪?” 杨洪说道:“臣不能节制石亨,就是臣的罪过。” 朱祁镇说道:“这并不全是你的错,也有朕的错,朕当初,就该给你加征虏大将军之位。” 杨洪说道:“是臣辜负了陛下圣恩。” 朱祁镇说道:“起来吧。” 杨洪这才缓缓起身,说道:“是。” 朱祁镇让杨洪落座,说道:“这一次北伐功成,也先身死,瓦刺西窜,你是有功的,这功,朕不会不赏。回京之后,你就以国公衔进入内阁,代替滕国公孟瑛。今后大明军国大事,都要倚重于你了。” 杨洪说道:“臣谢主隆恩。”起身就要行礼。 朱祁镇说道:“君臣私下奏对,无须多礼,但是朕其实很是忧心,看着一战打的,主将不合,前后脱节,为瓦刺所乘。这样的情况,却又胜利了?朕不担心一场败仗,大明而今国力之盛。纵然损兵折将又如何?不过五年,朕就能卷土重来,只是用错误的方式打了一场胜仗,比用正确的方式打了一场败仗,危害更大。” 打仗就是比谁犯的错误更少。 朱祁镇复盘燕然之战,其中危急重重,从谋略上,其实是明军输了,未必是双方国力碰撞之上,瓦刺不如大明。 并不是也先的指挥能力不如石亨。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说的就是也先。 当然了,也先不是没有犯错误,他犯的最大的错误,不是军事上的,而是政治上的。 就是对孛儿只斤家族的清算,让他失去了整个蒙古的支持。 如果说正统十四年的时候,大明是在与蒙古大战,那么之后,很明显的,大明是在与瓦刺大战。 杨洪也是这么这一点的, 别的不说,杨洪与石亨之间指挥权之争,就是兵家大忌。 杨洪说道:“陛下明鉴万里,臣知罪。” 朱祁镇说道:“那么对石亨,你准备怎么处置?” 杨洪说道:“此事,臣不敢妄言。” 朱祁镇说道:“回京之后,你就是内阁大学士执掌五军都督府,天下兵事,没有你不能参与进去的。” “而今就当你提前上任了。” “说说你的意见。” 朱祁镇没有去看杨洪的眼神。 这是朱祁镇对杨洪出的一道考题。 每一个进入内阁的人,都是朱祁镇政治的助手,也是政治上的敌手。 在执行漠北战略的时候,杨洪坚决的站在朱祁镇政策这边,可以说是他得力的助手,但是当他进入内阁那一刻,就与之前不一样了。 此刻朱祁镇考杨洪的就有两点。 第一,就是他对整个天下大局有没有把控能力,第二,就是他会不会公报私仇。 只有这两点,杨洪都能通过,朱祁镇这才放心让杨洪成为内阁成员。否则这个位置杨洪也是坐不长的。 杨洪在军事上或许欠石亨一筹,但是在政治上却机敏的很,在听到朱祁镇所问的时候,他已经很明显的感受到了其中的深意。 杨洪心中暗道:“决计不能对石亨落井下石。反而也要想办法挽救一二才是。” 只是杨洪与石亨芥蒂已深,哪里愿意给石亨说好话,他心中一动,想到了。 明天子 第一百三十六章 石亨 第一百三十六章 石亨 杨洪说道:“臣以为石亨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大将之才,临阵决胜,臣不如也,只是石亨只是将才,不是帅才,不通大道。” “可为大将,独领一方,不可为帅臣。” “臣以为人才难得,保全之道,不应该将石亨放在京师,在外领兵最好不过了。” 朱祁镇看了一眼杨洪,却知道杨洪过关了。 杨洪与石亨的矛盾,早就表面化了。 几乎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甚至杨洪也能猜到,而今对他内阁大学士之位威胁最大,不是别人,乃是石亨才对。 但是杨洪回答也算得体。 首先,肯定石亨的才能,随即说石亨应该外放。 这也对,以石亨的性子,朱祁镇也没有想将他放在京师。 总体上来说,是不偏不依,持中而论,虽然有些给石亨上眼药的意味。但是大体上不算是徇私。 其实在内阁大臣之中,那一个真的大工无私吗? 其实都有私心,陈循有私心,王骥有私心,刘定之有私心,李贤也有私心。 有私心并不怕,只要不以私害公即可。 但是这一点通过了,但是主持大局的实力,还未必能看得到。 朱祁镇继续问道:“石亨外放到什么地方?” 杨洪说道:“龙城。陛下请恕臣直言,朱以虽然是名将之后,但是他镇不住龙城。” “龙城深入漠北,距离最近的大概是肇州,也有千里之遥,而且漠北苦寒,一年之中近乎一半的时间都大雪漫天,与内地交通断绝。” “这样情况之下,坐镇龙城非大将不可。否则瓦刺卷土重来,很可能一战定龙城,将士血战之功,一朝尽弃。” 朱祁镇对龙城这个据点,也是有疑虑的。 无他龙城太远了。 如果在龙城屯驻大军的话,别的不说来往补给就是一个大问题。 要知道当初太祖皇帝建立大宁卫,就花了三年,向大宁运输数十万石粮食,消耗掉数以百万石粮食,但是这数十万石粮食,消耗的也很快。 一直以来就是一个大负担。 而今比起运输粮食到大宁,运输粮食到龙城,更是一个艰难的任务。 或许有人说,将驰道延伸到漠北不就行了? 根本不可能。 驰道种种维护上的问题,成本的问题,暂且不说,单单是绵延数千里的驰道经济成本,就无法负担。 要知道,这不光是修建一道驰道那么简单,还要沿途设驿站,否则马匹到了该如何换马? 这背后一套系统。 除非从肇州到龙城,这一路绕过了瀚海。但是如此一来粮道就太长了。 海西屯种才刚刚开始了,连自给自足都不够,需要朝鲜方面协助,如果再支撑龙城粮草,真不将朝鲜百姓当人看了? 朱祁镇问道:“以你之见,龙城该如何驻守?” 龙城的问题,朱祁镇心中也想过,但是毕竟是比较远的问题,也先一死,瓦刺损失惨重,等瓦刺卷土重来,恐怕也要数年的时间。 朱祁镇有的时间去思考,不过而今杨洪既然说到了,朱祁镇自然要问问他的意见了。 杨洪说道:“臣以为龙城兵不在多而在精,将不在多,而在重,唯有名臣重将,才能震慑天下,示瓦刺以不能。” “即便瓦刺卷土重来,也足以匹敌,等待朝廷援军。最好能得胡人之死力,以胡人之力守龙城。” 朱祁镇听杨洪如此说,说道:“如此一来,就非石亨不可了。” 石亨的才能是毋庸置疑的,而且石亨一战打出的名声,让蒙古各部都视之如鬼神。朱祁镇在酒宴之上就看得出来,很多蒙古人根本不敢与石亨对视。 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也先就是不敢直视的对象了,而杀死也先的人,更是他们敬畏无比的存在。 而蒙古人畏威不怀德,他们越是怕石亨,就越是能为石亨所用,因为石亨是强者。甚至越多他们好,他们越以为是软弱。 杨洪说道:“并非如此,臣以为真正算起来驻守龙城能让蒙古信服的大将,朝廷还有几个,但都比不上石亨。” 朱祁镇说道:“那么石亨当如何安置在龙城。” 杨洪说道:“此非臣所能言。” 杨洪拎的很清楚,即便他是大学士,在很多关键位置的人事权,也仅仅有建议权,而没有决定权。 且不说内阁大学士比不上汉唐的宰相,就是唐代的宰相,在很多关键人事权上,也不敢侵犯一个皇帝的权威。 杨洪说到这里,已经够了。再说就越线了。 而且杨洪也很明白,当今陛下可不是什么幼君弱主。根本不需要别人教怎么做事。 朱祁镇心中暗自点头,心中暗道:“如此看来,杨洪在内阁的时间可以长一点了。”明事理,懂分寸,又精通军务。甚至比起军事家更像是一个政客。 这样的人才能内阁坐稳。 朱祁镇说道:“有功必赏,有过必罚,你的功劳朕也赏了,你的过错,朕刚刚也训斥了,希望你今后好好做事。勿负朕望。” 杨洪说道:“臣遵命。” 随即杨洪就退下。 朱祁镇沉吟一会儿,对石亨取出又有了新的调整,这才让人将石亨叫过来。 不多时石亨已经到了。 朱祁镇同样是一句话,说道:“石亨,你可知罪?” 石亨此刻也是老老实实的跪倒在地,说道:“臣知罪。” 朱祁镇说道:“何罪?” 石亨心中满肚子不服气,但也知道这个时候不是与皇帝硬怼的时候,说道:“臣不该善做主张,不与杨洪协商,就追击也先。” 朱祁镇看出了石亨的不服气,说道:“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你身为大将,有便宜行事之权,何错之有?” 这一句话,简直说到了石亨心坎里了。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有错。他一上战场就是一心一意想着胜利,抓住战机把握战机,又有什么错误。 他刚刚不过是,皇帝说有罪,就必须有罪而已。 石亨喜形于色,但是抬头一看,却见朱祁镇的脸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来,哪里不知道朱祁镇在说反话了。 他立即低头说道:“不,军中军令最重,臣不遵军令,就是有罪。” 朱祁镇冷笑一声,说道:“原来你也知道啊?”随即他脸色缓和一些,说道:“石亨,你是朕提拔出来的,你能打胜仗,朕从来是很高兴的,你打兴凯湖之战的事情,朕何曾怪过你。” “但是为什么这一战,朕要说你。你明白吗?” 石亨说道:“臣不遵军令。” 朱祁镇缓声说道:“杨洪又何曾是胆小之人,当时他下大宁之后,立即直扑肇州,解肇州之围,朕何曾说过一个字。” “杨洪之所以不追击瓦刺,乃是他深会朕心,朕北伐之战,决计不是为了追亡逐北,以太宗之强,大将云集,五出漠北,后果如何?” “故而漠北草原,只可步步蚕食,不可贪功而进,否则打上十次燕然之战,最后也不过是班师回朝而已。” “于天下又有何益?” “这才杨洪所深知,你所不明白的地方。” 石亨不知道是真明白还是假明白,立即说道:“臣愚钝,不知陛下深意,险误大事,求陛下恕罪。” 朱祁镇说道:“起来吧,你毕竟是有功之臣,既然打胜仗了,该有的都会有的,之前的事情,朕训斥过了,也就过去了。你也是方面大将,今后决计不得如此,要多想想朝廷政策,不可妄动。” “谢陛下,臣今后必然谨记。”石亨说道。 明天子 第一百三十七章 龙城飞将 第一百三十七章龙城飞将 朱祁镇不知道眼前的石亨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真话与假话也不重要。就好像朱祁镇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说的话,是真话还是假话。 因为这些承诺随时会因为形势变化而变化,真假虚实,存乎一念之间,朱祁镇永远给自己留下数道后手。 朱祁镇说道:“这一次燕然大捷,你是首功之臣,今后加禄万石,例比亲王,并且封石彪为燕然伯,石后为冠军伯,今后石家一门三爵,比起中山王一脉不差多少。” 其实在大明制度之中,公侯伯爵位分别并不大,主要是一个礼节上的,其次就是禄米上的。一般来说,勋贵最少的几百石,多则数千石,超过万石的根本没有。 因为大明亲王的禄米才万石了。 这一次,朱祁镇对石亨的赏赐,却是下了血本。 石亨万石俸禄,就是无王爵之名,有王爵之实。而且石亨死后,他的追赠之中,定然是追赠某王。 就好像是徐达一般,徐达的王爵也是身故之后追赠的。 石彪在燕然大捷之中,独领一军冲锋陷阵,所向无前,这个爵位是应该的。 但是应该有爵位,却未必有了。毕竟一门数爵,是很受忌讳的。 这一次石彪封爵,也算是朱祁镇开恩了。 而石后的爵位,却是更是白捡的。 石后乃是石亨的孙子。 古人娶妻早,石亨而今四十多岁,正是当打之年,却已经有孙子了,而他这个孙子却是长子所留,而今不过孩提之年。留在家中根本没有上战场。 但是有朱祁镇如此之封,小小年纪就会是冠军伯了。 而且看朱祁镇为石家为取的伯爵名字,一个燕然,一个冠军。都是美字佳名。可见朱祁镇对石家的宠信之极。 大有汉武帝对卫青霍去病一般,子嗣没有寸功,纷纷列侯。 石亨大喜说道:“臣谢主隆恩。”说着就要下跪。 朱祁镇搀扶住石亨,说道:“你我君臣何须如此。只是有一件事情,杨洪推荐你,却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石亨顺势起身,说道:“陛下请讲。” 朱祁镇说道:“龙城孤悬漠北,非名臣重将不可镇守,卿乃朕之飞将军也,可否为朕分忧。” 石亨心中暗暗咬牙,暗道:“杨洪。”切骨之意,深入骨髓之中。但也无可奈何了。 石亨不是没有野心的人。 而朱祁镇用张辅,孟瑛两人的先例,已经给他们指明了武臣权力巅峰,那就是入内阁,成为武英殿大学士,大明名义上的次辅。 如此一来,不仅仅天下军事大事,都不绕得过他,乃至各地事务,也能干预,权力之大,仅仅次于首辅,与皇帝。 这个位置,石亨岂能没有想过。 甚至石亨冒险打一场燕然之战,未必不是想借助战功一窥此位。 只是杨洪谗言,却让石亨一切希望都破灭了。 皇帝就这样说了,石亨还能有什么办法?他总不能说臣不愿意吧。 他只能说道:“臣遵命。”不过,他心中并不是太甘心的,说道:“陛下,臣镇守龙城,有几个件事情,要事先说明。” 朱祁镇说道:“请讲。” 对朱祁镇来说,暂时将石亨扔到漠北,冷冻处理。如果石亨能在龙城冰冷的环境之下,冷静反省清楚,将来未必没有用他的时候。如果实在拎不清楚,等风头过了之后,再处置石亨,朱祁镇也有的是办法。 所以,毫不在意石亨的条件。 石亨说道:“臣刚刚从龙城回来,虽然龙城水草丰盛,但是冬长夏短,纵然有青贮之法,也供应不得大军,故而驻守龙城大军,贵精不贵多,臣请两万骑驻守龙城,而且朝廷要供应龙城储存三年之粮。” “最好以臣旧部为佳,如此才能如臂使指。” 朱祁镇心中轻轻一叹,暗道:“石亨真是一个榆木疙瘩。” 有些话,他即便不说,朱祁镇也不可能不给石亨派一个旧部。但是石亨却强调这一点是什么意思? 真以为你石亨旧部,不是我大明的军队,而是你石家军不成? 朱祁镇对此并没有一点生气,他知道感叹,如果石亨这样下去。不是他想留就能留下来。但是他依旧在石亨棺材上埋上一柸土,说道:“准。两万骑估计不够,现在留在龙城的朱仪部,也归你指挥。” 石亨说道:“谢陛下。” “再有,就时候漠北聚集北京千里迢迢,消息来往不便,而且骑兵作战瞬息千里,很多时候都要当机立断,请陛下与臣专权,与瓦刺交战,可以先斩后奏。并有征召当地部落从征的权力。” 朱祁镇更加感到石亨飘了,飘的很严重。 石亨说的有道理吗? 当然有道理。 如果不是镇守龙城有这么多的问题,朱祁镇为什么要石亨去。有些权力,朱祁镇也是会给石亨的。 但是朱祁镇主动给,与石亨自己要,却是完全不同的状态。 而且听石亨的要求,要专权,要旧部,要三年之粮。要漠北各部听从石亨的命令。 石亨哪里是去镇守龙城,分明是去当漠北王的。 但是朱祁镇心中转了一个圈,依旧说道:“准。” 朱祁镇为什么这样做,就是他要面对一个事实,那就是以大明而今的国力,在漠北驻兵本来就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翻开历史看看,有几个朝代早漠北驻兵,就可见其中的困难。 这还是朱祁镇打通了东北水路,可以通过水路,从辽东进入松花江,然后从松花江逆流而上,距离克鲁伦江就不远了。 当然了。 克鲁伦江虽然是黑龙江的支流,并不汇入松花江之中,水路或者绕道黑龙江,或者中间走一段陆路,然后再转水路。 总之,这一条后勤线,尚需要加强。 而且一条后勤线,在朱祁镇看来,还不够保险,毕竟让北京与龙城之间,有一条直通的驰道,才能让朱祁镇放心。 在此之前,朝廷对龙城决计是鞭长莫及的。 不管派谁去镇守,就很容易形成藩镇的局面。 只是后世谈藩镇而色变,其实细细推敲,藩镇利害,全在朝廷,朝廷强势,藩镇不过是朝廷手中的恶犬。朝廷弱势,这恶犬决计要反噬主人的。 既然如此,让石亨坐镇龙城,也不是一件坏事。独镇一方天高皇帝远,甚至很多法度,距离朝廷远了,也就不会管的太细。 可以说整个漠北就是石亨的自留地。 这也算是朝廷待功臣之道,不可谓不厚,将来清算的事情,自然是石亨辜负朝廷之恩,而不是朝廷辜负石亨之功了。 朱祁镇心中暗道:“路,是你自己选的。将来有什么结果,就不要怪朕了。” 朱祁镇说道:“还有其他要求了吗?” 石亨说道:“没有了。” 朱祁镇说道:“回去之后,朕就令兵部下令,建立龙城左右前后中五卫,建立龙城都司,你就以忠国公,世袭龙城指挥使,回龙城坐镇,将来漠北之事,卿一力担之即可,朕决计不遥制。” 石亨说道:“陛下信任之重,臣感觉莫名。” 朱祁镇说道:“不过,今年就不要在漠北吹风了,如此大功,岂能不庆祝一番,回京之后,朕与卿共享天下风月之色,以慰卿远戍之心。” 如此大胜,大宁这边的庆祝,才刚刚开始,之后还有大宴,告庙,耀兵,献俘,等等重要的意思。 其中花销自然不少,但是这是国家大礼,并非朱祁镇想省就能省下来的。 第一百三十八章 石亨谋主 第一百三十八章石亨谋主 石亨回到自己的住处。 坐在书桌之前,陷入沉思之中,就好像是雕像一般,一动不动,唯有太阳从东到西,移动石亨的影子,随后连影子都没有了,所有的一切陷入昏暗之中了。 石亨似乎猛地惊醒,才发现眼前已经是一片漆黑了。 他说道:“掌灯。” 立即有人为石亨点燃一排蜡烛。光芒一团团的晕散开来,光芒在石亨的侧脸之上,打出了深深的阴影。 “请金先生来。”石亨说道。 不过片刻,一个清瘦的男子,看上去三十多岁,但是身形单薄之极,虽然在秋季,草原上的天气也有几分清凉之意,但这个身上去披着一件皮毛。 看上去柔弱仿佛女子。 这个人是石亨新近的谋主,满腹经纶,足智多谋,但不是汉人,是朝鲜人。 没错,他就是朝鲜两班贵族出身。发配海西,在海西过了一个冬天,生活条件的艰苦,让他之前养尊处优之人,差一点就冻死了。 即便如此也冻坏了身子,不过什么时候都畏寒之极。 特别是在东北过一次冬天,就好像要他一条命一般。 所以,他才想尽办法投入石亨门下。 石亨也是需要人手的。毕竟石亨发家就是几年之内的事情,他身夹带里面的人也不多,如果说行军打仗,冲锋陷阵,石亨旧部之中,有的是人。但是经营地方,乃至为石亨捞钱,石亨却没有人了。 这位金先生就是以一个账房先生的身份一步步脱颖而出。成为石亨的得力助手。 只是这位金先生之前,有很多大逆之言,石亨之前都不愿意听,而今他却愿意听一听。 金先生来了之后,咳嗽两声。说道:“家主。” 石亨一挥手,将身边的伺候的人都赶走了,这才沉闷的说道:“明年我就会去漠北驻守,掌管龙城五卫一切军政大权。” 金先生听了,立即说道:“恭喜家主高升,只是从此之后,家主恐怕不能入京师一步了。” 石亨冷笑一声,说道:“内阁的那个位置,就是杨洪的了,杨洪能让我进京才怪了。我到底那一点,比不上杨洪。” 金先生说道:“在下看来,家主是今日之卫霍,才能远在杨洪之上,杨洪哪里能与家主相比,家主之所以与杨洪交锋之中,处处处于下风,并非家主比不上杨洪,而是家主看错了敌人。” “杨洪是家主的敌人吗?不,家主的敌人,乃是那一位。” 金先生向上面虚虚一指。 石亨顿时沉默了,说道:“为什么?当今为什么如此?” 此刻石亨满腔怨言几乎要喷薄而出。 如果说石亨对朱祁镇一点忠诚度都没有,那是假的。 石亨的崛起,固然有石亨自己的能力,但是如果没有朱祁镇的支持与推动,甚至没有朱祁镇对靖难勋臣的清洗,石亨哪里有能力,数年之内,从一个小卒,成为天下名将。 石亨对朱祁镇也是非常感激的。 但是他并不知道,如果单纯是一个将军,他与皇帝是盟友,是最亲密的伙伴,但是随着石亨逐渐成为军中一个山头,他与皇帝的关系,就是合作之中有对抗,对抗之中有合作。 石亨并没有很好转变自己的位置。 很多在他是一员将领时候的问题,在他仅仅是将领的时候,根本不是问题,但是在他成为大明军方高层几个人的时候,就成为了问题。 别的不说,石亨的治兵思路就与朱祁镇的治兵思路,大相径庭,石亨的治兵思路,是那种古典军队模式。 是冷兵器时代的延续。 这种打法,放在汉唐时期,也是大同小异而已。 但是朱祁镇想要的就是近代化,火器化的军队,仅仅这一点,朱祁镇就不可能让石亨成为内阁大学士的。 但是石亨都不明白。 他完全不能理解朱祁镇的想法,仅仅归结为朝廷赏罚不公。 金先生说道:“家主,自古以来从来如此,君臣相得为最难得,家主的问题,就是家主太能打了。” “功高震主。” 石亨沉默一会儿,说道:“我该怎么做?” 金先生说道:“家主准备怎么做就要看家主想要什么?” 石亨说道:“如何讲?” 金先生说道:“如果家主愿意为大明忠臣,就可以听当今的安排,坐镇龙城,并祈祷当今长命百岁,否则当今大行的时候,就是家主丧命的时候。” “当今决计不会将家主留给太子的。” 石亨皱眉,他对这个推断,并不是太相信的,而且说起来,石亨要比皇帝大上十几岁,当今皇帝一直以来勤于弓马骑射锻炼,也没有听过生过什么病,真要说起来,他们两个谁走到前面,还真不好说。说道:“太过了。你只要说我该怎么办了。” 金先生咳嗽一声,说道:“在下有上中下三策。” “上策,就是急流勇退,向陛下告以伤病,回家休养。家主立了如此大功,只要在家中老老实实的,不管是谁都会对家主客客气气的,甚至将来出了什么大事,说不定还能请家主出山。到时候形势在我了。” 金先生这一策,以退为进,看似什么都放弃了,却将拳头缩起来了。很多时候政治斗争,不是一次两次的胜利,而是长达数十年,彼此对垒。 石亨而今如果求进一步,自然是被所有人排斥。但是他如果退下来,反而被很多人同情,几乎就有了不败金身。将来天下再有事的时候,满朝武岂能不想起石亨? 石亨有一个杨洪不能比的优点,就是他比杨洪小了十岁上下。 这是司马懿这个级别老狐狸的手段,却不是石亨所能用的。 原因很简单。石亨耐不住那个性子。在家中老老实实坐冷板凳。 他说道:“中策。” 金先生说道:“家主以为漠北之地如何?” 石亨说道:“苦寒不毛之地。” 金先生说道:“家主所言极是,漠北之地,如果不是战略重要,为瓦刺所得,必然骚扰大明,朝廷很多人都不愿意在漠北驻兵。” “大明有一个地方,同样如此,就有了国公世镇之。” 石亨心中顿时透亮,说道:“你说的是云南?” 金先生说道:“正是,家主此去漠北,当深务根本,拉拢各蒙古部落,如此一来,等当今千秋万岁之后,家主未必不能得一个世镇漠北的名声。” 石亨听了这一句话,心中猛地一动。 说实话,石亨或许跋扈,或许桀骜不驯,或许胆大包天,但要是说石亨有谋反之心,却是没有的。 他更多是想如何保住自己的权位。 特别是在杨洪入主内阁之后,石亨更是感受到自己的权力地位受到了很大的威胁。 但是世镇漠北这个名分,对石亨来说,太有诱惑力了。 开国勋贵之中,那一家影响力最大,不是别人,就是黔国公沐家一脉。 如果真比起来,沐英的功劳,难道在中山王徐达大吗?真正造成沐家到了而今还是开国勋贵之中影响力最大的原因,就是世镇云南。 即便而今云南总兵官还是沐斌。 在石亨看来,如果他石家能做到这一步,世世代代镇守漠北,并保持自己的影响力,与沐家一南一北。石亨就已经很满意了。 石亨心中已经有了默许之意,但是还是问道:“下策?” 金先生说道:“杨洪此人,自诩宽宏,以大局为重,家主如果负荆请罪,给足了杨洪的面子。杨洪” 第一百三十九章 回京 第一百三十九章回京 “住口。”石亨几乎要跳了起来,说道:“别的事情都好说,唯独让我给杨洪低头,却是万万不能的。” “你走吧。让我想想。” 金先生又是轻轻咳嗽两声,行了一礼,缓缓的退了下来。 外面夜已经深了,金先生忍不住紧紧衣服,似乎将身体之中唯一一点温度留下来。他心中默默的念着三个字:“朱祁镇。” 这三个字,是他万万不可宣之于口,但是在心中却不知道念叨了多少次了。 他永远忘不了那个冬天,本来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弟,一夜之间失去了一切,成为阶下之囚,发配到了海西。 这一路上,不知道多名士公子乃至于女眷,死在了迁徙的道路之中。 朝鲜门阀的女子,即便是王后也当得的女子,却成为了明军一个个小军官的玩物,甚至连正室都当不了。 亡国之仇,灭家之恨,是无数血泪的凝结。 在石亨府上,他从来是被人称为金先生的,但是很少人知道他叫什么,他自称金无名。 对,在海西的那个冬天,他已经冻死了,与很多世交一般,本来是朝鲜柱石大臣的人,却无声无息的好像一个女真野人一般,死在冰天雪地之中。 活下来的人,早以没有名字。 他虽然无名,却代替了无数两班贵族子弟。他活着的所有希望,就是要报仇。 只是他知道,虽然朝鲜本土之中,还有忠贞之辈在坚持战斗,但却不能改变朝鲜的大局了,想要让朝鲜复国,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大明大乱。 怎么让大明大乱,既然外部没有办法,连瓦刺也不是大明的对手。那么就从内部着手。 石亨虽然没有说,但是金先生却看得出来,石亨要选择中策,也就是求世镇漠北。 金先生更知道,野心是一步步成长起来,只要有他的鼓励与引导下,石亨迟早要窥视大宝。 这就是机会。 他清冷的眼睛之中,露出狂热的目光,似乎看见了“天街踏尽公卿骨,内库烧为锦绣灰。”的一天。 这位虔诚的复仇者的心思,朱祁镇并不知道。 即便是知道了,也不会太在意。 无他,朱祁镇早就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天下之间恨他入骨的人,决计不知一个,阴谋颠覆大明的明暗势力从来不少。 比如白莲教,从来是若隐若伏,朱祁镇也知道知道当代白莲教教主为李天保,在湖广一代活动。 但是仅仅是为了这个名字,东厂就牺牲了不少精英。不过白莲教损失的更多。 甚至比起专业造反的白莲教,这些朝鲜余孽,还真不在朱祁镇关注之中。 等大军到齐之后,朱祁镇开始回鸾。 不过,朱祁镇这一次难得出来,却没有想过直接回家,而是先一路西行,到了开平,视察开平防务,并赏赐开平东胜士卒,然后转道南下, 朱祁镇特别来到了猫儿庄。 八年前遗留下的痕迹,还没有完全被风沙消磨干净。 朱祁镇令李贤代他祭祀所有战士将士,告之大仇以报,可以安息了。 随即,朱祁镇又从大同入关,巡视宣府,从居庸关回到了北京。 等回到北京的时候,已经是深秋了。 带着近十万士卒,在边关来一次大游行,其实并没有什么用处,但是经过这一次,朱祁镇感觉到他与军队之间的联系更加紧密了。 朱祁镇这十几年的努力,有力的挽回了大明王朝落入颓势之中,后世的历史学家决计不会将大明全盛时期放在永乐年间,而是正统年间。 更不要说大败瓦刺驻兵漠北。 这更是让很多将士信服。 所以,朱祁镇哪怕是作秀,也是很的轻松的拉拢了军心。但是这军心有几分真几分假,就不知道了。 朱祁镇回到京师之后,召见王越。问的就是断事官体系。 从正统十四年之后,大明军中断事官,这个古老的崭新的体制,已经慢慢的发展起来了。 而王越的才能也显露无疑,这一路行军,朱祁镇将大将都带在身边,行军路线的安排都是王越安排的。 这也是一种潜移默化将军权从各将领之中收拢到朝廷手中的手段。 同样如果王越如果没有足够的能力,也不可能将十万大军行军安排的妥妥当当。 王越说道:“请陛下放心,龙城,大宁,开平,东胜,海西,朝鲜,辽东各地断事官都安排好了,至于京营之中,更是千户级别都有断事官。军中法度都以断事官为主。” 随即王越又将断事官的名单,一一报上来。 朱祁镇看了看,心中一叹。 断事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各级断事官的资历太浅薄了。 无他,这是整个断事官体系都很年轻的原因,即便是王越的资历都很浅薄。 朱祁镇心中暗道:“王越已经不适合当断事官。” 而今断事官的体系已经完成了,接下来就要加强断事官的职权与威望,最好以重臣代领断事官。 朱祁镇决定做出一个改变,那就是不给杨洪加五军都督府衔,而加上五军都督府断事官。并以孟瑛五军都督大都督之衔养老。 朱祁镇直接管理六军都督,杨洪却以断事官的名义管理六军,三十万人。 如此一来王越就不合适在断事官位置上了。 即便是给杨洪一个加衔,比如大断事官直接负责断事官体系也不行,这个体系都是王越一手一脚的打造出来的。 杨洪岂能容得下来王越。 这并不是杨洪宽宏不宽宏的原因了,权力这东西,尤其是部门的实权,任何一个人都不愿意与人分享的。 朱祁镇沉吟一会儿,说道:“王越,你在断事官任上,多有创见,大功于朝廷。只是如果将你一直放在断事官上面,却是对你不好,你有什么想法吗?” 王越也是明白这一点的,朱祁镇培养人才很明显,从来是中枢地方来回调动,让人具有中枢的视野,也同样有地方的实践能力。所以王越也为自己打算过。说道:“臣请往西北。” 朱祁镇问道:“为何是西北?” 王越说道:“以臣之见,今后朝廷有兵事的地方,一共有三处,一是漠北,一是广西,一是西北。漠北悬远,臣与忠国公也不是太愉快的,广西不过疥癣之疾,大兵一发,指日可定,唯独西北却不是一日两日可定的,陛下只要一日不与瓦刺议和,西北变局就存在。” “臣有建功立业之心,自然选西北。” 朱祁镇也知道王越与石亨之间的恩怨,就是在军法执行之上,前说过,石亨在军法之上从来是打马虎眼的,而执行军法的人是谁?就是王越,如此情况之下,王越能与石亨关系好了才怪。 至于广西战事,在经历过灭朝鲜,伐瓦刺这样的大阵仗的人,广西的战事的的确确是疥癣之疾,不过疥癣从来不是很容易好的。广西问题不完全是用兵就可以解决的。 而瓦刺退出漠北之后,能直接攻进大明本土的地方,也只有西北了,而这些年朱祁镇专注于宣大,辽东海西,京营,对西北方向的投入并不够,而且这个局面也不会持续下去。 大明从京师开始的军事改革,在此之后,就要缓缓的铺开了。 但凡改革,首先在用人。在朱祁镇看来,王越去西北也再好不过了。 朱祁镇说道:“好,朕就答应你了,去了西北代朕想于先生问好。”朱祁镇心中长出一口气,暗道:“朕有一点想他了。” 第一百四十章 瓦刺使团 第一百四十章瓦刺使团 当京中的喧闹之极的时候。 礼部的一处院子之中,四周都有京营士卒把守。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看似是贵宾,却是牢笼。 在其中的不是别人,正是伯颜帖木儿。 阿次帖木儿所选的路线不错。 伯颜贴木儿到了西北,各级将领不敢怠慢,就报到了于谦这里。 于谦自然是做不到封锁消息,斩杀使臣的事情。 且不说人臣没有外交之权,不管他支持还是反对议和,他都不可能对北京隐瞒,其次,在于谦看来,仗打到这个地步,已经可以缓一缓了。 要知道在永乐末年,太宗皇帝当时仅仅想与鞑靼以瀚海为界,只是太宗皇帝不知道该与谁谈,那就是继续打便是了。 而今朝廷已经做到了远超太宗皇帝预期的事情。 于谦对于战和之事,不置可否,但是却也觉得与瓦刺的征战,是该缓缓了。 保持同样的想法的人,有相当一大部分官。 而这意见一层层的传导在陈循这边。 陈循作为首辅,天然具有两面性,面对下面的百官,他代表君权,但是面对皇帝,他又要代表群臣。 作为两者之间沟通的桥梁。 陈循不管是愿意不愿意,都必须承担这样的责任。 故而陈循就借着瓦刺使臣这一件事情,来见朱祁镇。 其实瓦刺使臣在京师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只是内阁屡屡进奏。朱祁镇都拖着。 在陈循求见的时候,朱祁镇正在教太子。 太子监国数月,更多是一个牌位而已。大事都发给行在,小事又内阁处置,但是即便如此,太子第一次接触到国家大事,也存着好好学习的心思。 积存了好些问题。 此刻正在问朱祁镇。 最大的问题就是赈灾。 太子问朱祁镇说道:“孩儿细细翻越了今年以来赈灾奏折,今年减免与发赈的粮食,大概有在一百五十万石以上,孩儿觉得,这其中难道没有情弊吗?而且往年档来看,似乎年年都有赈灾之举。难道这天灾真的没有办法避免吗?” 朱祁镇说道:“问的好,赈灾里面岂能没有情弊,这里面的情弊从来不少,谎报灾情的,瞒报灾情的,克扣赈灾粮的,如是种种。什么花样都有。” 朱祁镇说到这里,忍不住露出一丝讥笑。 官僚从古到今都是一个样子,自然有被火灾,被自杀的事情发生。 朱祁镇敢肯定,他每年发出的赈灾粮,有一部分决计是被吞了。 “不过,生民为重,有些事情不可深究,只是不可不查,每一次赈灾过之后,朕都会令东厂锦衣卫查上一遍。”朱祁镇说道。 太子说道:“可是东厂锦衣卫就可靠?” 朱祁镇点点头,说道:“我儿深得朕心,自然不能全信的,要对照三方面的书,地方官的,御史的,东厂的,锦衣卫的,四方对照,差太多,自然是有问题的,就专门从锦衣卫之中挑选人再查,如果都一样,问题更大。就从朝中选清正的官员,如耿九畴,王宇等人,让他们再查一遍。” 太子有些不明白了,问道:“四方书一样,会有大问题?” 朱祁镇却没有回答,说道:“这就是你今天的作业,好好想想吧。” 这个问题,朱祁镇之前也没有想到。因为统计口径调查方向不同,各方面的消息决计是有好些误差的。 反正朱祁镇还没有见过,数年调查出来的事情都一模一样的。 所以,但凡各个方面报上来的东西都一模一样,只能说明地方上已经铁板一块,连东厂锦衣卫都被地方官收买了。 所以要派重臣去。全面大清洗。 朱祁镇继续说道:“至于天灾能不能避免,我只是说人定胜天,我在河北投入大量人力物力,三湖五河工程,而今虽然河北屡有旱情,但是河北最少是一个平年,河北的富庶已经是北方之最了。” “这就是人定胜天,但凡是天灾,都是三分天灾,七分,这,未必是有害百姓,却是人没有将自己该做的做到位。只要勤修水利。顺天而为之,总有一天,即便有旱涝蝗灾,对大明来说,也不过是清风拂面。” 朱祁镇忽然想到了后世。他突然有一种想回去的感觉,因为后世就已经做到了这一点,很多人面对台风暴雨旱情,第一反应是拍抖音,却不知道如果前翻数百年,这一场大雨,一场台风,却能决定很多人的生死。 太子不由憧憬的说道:“父皇,真的能做到吗?” 朱祁镇说道:“愚公移山而已,父皇做不到的,你做,你做不到的,你儿子做,子子孙孙无穷匮也,总有一天能做到的。” 太子说道:“孩儿明白。” 范弘随即说道:“陛下,首辅到了。” 朱祁镇说道:“他也该来了。让他进来吧。”随即让太子去一边旁听,请了陈循进来。 陈循进来之后,向朱祁镇行礼之后,随即又向太子行礼。 对于太子参与政事,大部分朝臣都乐见其成。 这固然是很多官对正统的推崇,也是大明的祖宗家法。 大明的祖宗家法对太子最为宽厚,太子副君的权力在祖宗家法的层面加以确认,而且不管是朱标当初协助太祖皇帝执掌天下,还是仁宗皇帝当太子的时候,掌管天下庶务。 都已经说明了,大明太子突出的政治地位。 陈循先将瓦刺使臣的消息告诉朱祁镇说道:“瓦刺使臣已经到了一个多有余了,如何处置,还请陛下示下。” 朱祁镇说道:“两国交兵,不斩来使,朕也不能坏了规矩。让他从哪里来,却哪里去吧。” 陈循立即说道:“陛下大胜瓦刺,也先已死,而今漠北为朝廷所有,瓦刺西遁,对朝廷已经没有任何威胁了。陛下国虽大,忘战必危,好战必亡。还请陛下三思。” 陈循对朱祁镇的反应,其实也是所预料的。 陈循当了几年的首辅了,虽然很多时候不过是奉旨办事而已。但是时间长了,对皇帝的心思,一些办事的套路,也是很清楚的。 凡是朱祁镇拖着不办的事情,大多是与百官意见相左。 其实陈循也乐意拖着,只是而今却是拖不下去了。 朱祁镇说道:“陈先生,有些事情,你们忘记了,朕还没有忘记,太庙之中,还有朕的罪己诏。不灭瓦刺,朕无言面对列祖列宗。” 朱祁镇当初有意设置的障碍,此刻被搬出来了。 陈循也早有准备,说道:“陛下登基以来,泽被鸟兽,何况黎民,每当有天灾,陛下必问,民可得食?而后食,问稼可得水,而后饮,爱民之心,与古之圣贤不差分毫。” “但是从正统十四年以来,瓦刺被兵,战死士卒不下数十万之多,边境士卒苦于转运,河北百姓难于征发。” “陛下博爱天下百姓,何不念及区区之心,怜百姓之疾苦,暂罢兵事,与民休息。” 陈循的马屁,让朱祁镇有些脸红。 不过,他也知道陈循所言,未必不是真的。 是的,时代的每一颗沙粒,对一个家庭来说,都是不可承受之重,打仗从来不会不死人的。 燕然大捷,阵亡以及伤病而死的人,不少于两万。这背后就有两万个家庭,这两万个家庭多为北地之人。 陈循所言,决计不是不真。 朱祁镇也不是不知道,但是讨价还价就是如此,朱祁镇即便是先退一步,也要先进一步为筹码。 第一百四十一章 国策进退 第一百四十一章国策进退 朱祁镇说道:“先生之意,朕已深知,大战之后,不可轻启战端,不过与瓦刺议和,朕决计不肯的。” 朱祁镇也知道,这一战,已经将大明这么多年的元气打得差不多了。 且不说人员百姓的伤亡,十几万大军翻越瀚海,所需要的人力物力有多少,加起来或许没有永乐年间五十万大军之多,但是也差不了多少。 在茫茫草原之上,维持后勤线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单单是封赏各部将领士卒,朱祁镇就已经砸进去数百万两银子,实实在在的下了一场银币雨,从杨洪,石亨,郭登,孟瑛,到下面普通士卒,一个不少。 大明这几年攒下来的本钱,也消耗的差不多了。 如果不是去年与今年都不是年景不错。朱祁镇要面对的情况,只会更惨。 更不要说,大战事结束了,但是要巩固大明在草原上的统治,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都需要做的,比如完善在草原上驿站驰道系统。比如在边墙外,合适的地方推行屯耕。 朱祁镇准备将永历正统年间撤入边墙之内的卫所,统统迁回边墙之外,甚至趁机将各地卫所进行一次筛选。 何处当驻京营大兵,何处当设立卫所,如果防止卫所堕落。这都是问题所在。 而这些问题,都少不了钱。 所以,这个时候,朱祁镇不是傻子,又怎么肯冒冒失失的去西域征讨瓦刺。吃力不讨好。 但是,朱祁镇依旧不肯与瓦刺议和上面低头,那么瓦刺俯首称臣,朱祁镇也不允许。 一来,朱祁镇很明白,军事上得不到的,在谈判桌上也得不到。 不要看瓦刺这一次姿态这么低,派了瓦刺的二号人物来北京,但是朱祁镇要瓦刺退出西域,将西域列入大明版图,瓦刺会答应吗? 不可能,即便是能答应,也不过是得其名而已。 二来,朱祁镇才清楚下面的官,他一点头,等将来时机成熟,再次进攻瓦刺的时候,就又是一件麻烦事情。 似乎是天然的地理环境限制,大明官有一种浓重的小富则安的心态。 龙城一立,北京的战略形态,有了根本性的改观了。 距离北京最近的边境,大概也在一两千里外。有足够的战略纵深。在他们看来,这已经很完美了。 但是朱祁镇却不这么想。 虽然西北的土地,朱祁镇没有什么念想。但是毕竟在他看来,西域,也就是新疆,从来是中国的一部分,总不能让后世子孙版图不全吧。 而且他也明白,仅仅是驻兵龙城,其实并不安全,漠北之地,大明仅仅是控制了漠北东部,距离东北比较近的一部分,至于北海,以及后世蒙古西部的地区,都被放弃了。 鞭长莫及。 而今瓦刺元气大伤,正在舔伤口,自然不敢东进,这大片地区,都成为双方战略隔离地带。 但是将来瓦刺元气恢复了,难道会面对眼前的肉不吃吗? 这些地方,对大明来说,根本就是苦寒之地,但是对于瓦刺来说,却是上好的草场。 虽然好战必亡,但忘战必危,朱祁镇其实想一直与瓦刺保持战争状态,在他看来,根本没有什么损失? 大明在瓦刺内部有利益吗?大明有什么必须从瓦刺购买的吗?之前马匹紧缺,或许积蓄瓦刺的马匹,而今有了漠南蒙古,已经大片漠北草场,近乎二分之一还要多的蒙古,都在大明的控制之下。 有这么多的草场,虽然因为战争的原因,大明战马还不多。但是不出数年之内,大明的战马繁衍定然是极多的。 一方面是和平的环境,能让无数蒙古人安心劳作,之前他们不可求的铁器粮食,而今都能随意与内地商贩贸易。 因为边墙内外已经是一国了。 另外一方面,就是青贮法的推进,这个畜牧业上的革命成果,能让根多牲口从冬天保存下来。 如此一来,包括马匹在内的的牲口大量繁殖,就成为必然了。 这样一看,瓦刺需要大明的地方,有很多很多,大明根本不需要瓦刺任何东西。又何必与外交关系。 关于情报,即便大明不与瓦刺有官府联系,锦衣卫与东厂都不是吃素的。 朱祁镇实在想不到,与瓦刺议和,对大明有什么好处。 陈循听朱祁镇如此一说,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 他最担心的是朱祁镇一意孤行,被胜利冲昏了头脑,一心一意追亡逐北。 而今朱祁镇既然说了,不会轻启战端。陈循也就放心了。不过他依旧觉得,应该与瓦刺谈谈。他说道:“陛下,臣建议与瓦刺使臣谈谈,倒不是想答应瓦刺议和,而是关系到内外观瞻。” 朱祁镇微微皱眉,说道:“先生的意思是?” 陈循说道:“陛下,朝廷藩属国过百,瓦刺只是其一也,之前朝廷灭朝鲜,而今又逐瓦刺,杀也先,数年之间,连破两国,日本,安南,占城,暹罗,缅甸,亦力把里,乌斯藏,都有惊惧之心。” “锦衣卫报上来的情报,这些国家使臣联系频繁。” “臣以为总要安一下各国之心,让各国知道,我大明不伐无罪之国,即便出兵也不谋人土地,不过是求治安天下而已。” 朱祁镇听了陈循的话,心中也觉得自己有些狭隘了。 为政以德。 德这东西,看似虚无缥缈,但在很多时候都有用的。 朱祁镇很少用国际关系的角度去思考过问题了,无他,在西方国家还没有来到东方之前。大明即国际。 不是大明闭关锁国,而是很多时候,是周围国家看大明的眼色,而不是大明去思考其他各国的反应。 但是有些事情,他也不得不考虑一二。 看看朱祁镇这几年做的事情,特别是在朝鲜事情上,吃相是有一点难看的,很多国家都对大明的态度,有了担心。 虽然朝鲜之亡,事出有因,但是朝鲜乃是大明祖训之中的不征之国。这些国家自然要考虑,是不是大明国策有了根本性改变。 所以这两年,四方使臣来的都有一些多了。 这些事情,朱祁镇有些后知后觉。毕竟这些事情,在与北伐瓦刺相比,都是一些小事。这个时候朱祁镇却要思量一二了。 如果仅仅考虑北方,乃至大明本土的问题,朱祁镇不用多管,即便是各国之中,实力最强的安南,在积威之下,也不敢妄动。 一个朱祁镇很长时间没有考虑过的地方,从朱祁镇心中再次冒了出来,不是别的地方,就是旧港宣慰司。 这一片大明最南方的领土。 比起大明在其他地方的军力,在旧港的实力就欠了太多了。 旧港宣慰司之所能维持到现在,一方面就是旧港施家为首的汉人海商,的确有些本领,另外一方面,就是大明海上余威。 这个余威一方面是军事上的,一方面是政治上的。 或许有人觉得郑和下西洋,和平进行,有些傻。但是也正是郑和不求当地土王的利益,甚至给了他们很多好处。 各地土王才对大明称臣,并愿意与大明亲善,毕竟有大明这个宗主国作为靠山,既可以得到好处,又不会担心大明吞并他们。 而今这个外交政策转变,对南洋的局势就会有很大的影响。 南洋的情况比起正统初年,已经恶化了不少,虽然旧港有大量汉人海商的支持,但是大明的大船,已经近三十年没有来到南洋了。 三十年,已经是一代人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政治改革的预想 第一百四十二章政治改革的预想 朱祁镇说道:“如此就给瓦刺一个面子,让礼部与他们谈吧。” 陈循说道:“陛下,哈密王,亦力把里王,都已经派人来朝了。陛下可有什么示下?” 朱祁镇眼睛瞄了一眼陈循,心中感慨,觉得陈循对他的揣摩至深。既然瓦刺败退到了西域,即便而今不能动兵,朱祁镇也不会想让瓦刺安安分分的休养生息,自然会给他们找些麻烦了。 这个麻烦从什么地方来,自然是哈密王,亦力把里这些西域土著部落了。 特别是哈密王与瓦刺之间恩怨情仇,可以厚厚写一本传记了。 而今哈密王是也先的外甥。 也正是如此,他才能成为哈密王,但是这个哈密王决计没有与瓦刺同坐一条沉船的意思。 至于亦力把里。朱祁镇当初就数次遣使与亦力把里谋求联合,但是当时亦力把里的实力,根本不能撼动瓦刺大军。 总就无疾而终了。 而这样战略环境,天崩地坼般的改变。这两国意见,总是要有一点改变吧。 朱祁镇说道:“先生当明我意,朕不希望西域只有一家势力。” 陈循说道:“臣明白,会安排礼部去做的。” 朱祁镇说道:“正好先生来了,朕也是一些话要与先生说的。” 陈循心中忽然有一种不大好的预感。说道:“陛下请讲。” 朱祁镇说道:“丘浚在西宁做的不错,朕有意将丘浚调入京师重用。丘浚乃是你的门生,你觉得如何?” 陈循说道:“陛下说笑了,天下进士都是天子门生,岂能是老臣的门生。”陈循心中不住在转,无数念头纷杂。 有些事情做的说不的。 大明进士以乡党座师为纽带,彼此联合,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却没有人敢在朱祁镇面前承认。 陈循倒不是担心这个。 毕竟,陈循跟随朱祁镇时间久了,也明白,当今这个皇帝或许不能说是一等一聪明,却是一个相当务实的人。 很多事情都瞒不过他的。 而且如果他能处置的事情,皇帝决计不会放过,但是有些根深蒂固,不可轻易动摇的问题,皇帝也会学着看不见。 陈循他在想丘浚。 丘浚虽然是一科状元,专司茶马御史,坐镇西宁,在西宁一地,他虽然不是知州,但是权力在知州之上。 就好像在扬州,巡盐御史虽然不是地方官,但是扬州地方官又有谁看小看一眼? 但是这个官职放在西宁,是顶顶重要,放在陕西也是有权力的,但是放在天下,却根本不值一提。 皇帝为什么偏偏要提起他了。 而且皇帝真的要欣赏提拔丘浚,根本不用询问他,一封圣旨下来,内阁还能驳回不成。 陈循忽然想起了什么?脸色微微一变,眼睑微微一沉,心中暗道:“莫非” 不过片刻之间,陈循已经理清楚的思路说道:“丘浚在西宁做事的确不错。陛下看得上他,乃是他的服气,却不知道陛下准备让他担任什么缺?” 朱祁镇说道:“担任什么缺,你下去安排一下就行了,只是他当时殿试所写的章,可谓字字珠玑,真国策也,朕思来想去,总是觉得看不明白,想让他回京,开经筵。讲讲生聚之道。” 陈循脸色再也维持不住了。 陈循此刻如果还不清楚朱祁镇说话的潜台词,那他就不配在大明首辅的位置上,做了这么多年了。 朱祁镇看似说一个简单的官员调动。 其实说的是两个字:“变法。” 朱祁镇之所以看中丘浚,就是丘浚章之中,能被朱祁镇提炼出变法的思想。 朱祁镇让丘浚在身边一段时间之内,就丘浚殿试的章为题目,多次与丘浚讨论。在丘浚的章之中,有这样一段话:“人君居圣人大宝之位,当体天地生生之大德,以育天地所生之人民,使之得所生聚,然后有以保守其莫大之位焉。然人之所以生,必有所以养而后可以聚之,又在乎生天下之财,使百物足以给其用,有以为聚居衣食之资而无离散失所之患,则吾大宝之位可以长保而有之矣。然有财而不能理,则民亦不得而有之。所谓理财者,制其田里,教之树畜,各有其有而不相侵夺,各用其用而无有亏欠,则财得其理而聚矣。” 看似这一段话,类似于道德章,乃是正确的废话。 但是在朱祁镇看来,虽然并不完全,但却也可以作为变法的总纲之一。 在这一段话之中,朱祁镇分析出几个提纲。 第一,否定了天下财政有定数,不在官则在民。这一点是用来反对王安石变法的赤帜。 第二,那就是提出积极的财政主张,就是人君,或者政府,必须用办法养民,使之有所生聚。看似很简单,其实如果发散开来,就是而今政府一定要保持就业率的政策延伸。 第三,就是否定了百姓求利是不对的理论,甚至以各有其有不相侵,朱祁镇可以延伸出一部民法典来,专门处理一些商业上的纠纷。 如此一句一句一条一条。 都能给朱祁镇发挥的余地,而且很多地方与朱祁镇之前的政策,也是暗合的,积极的财政政策,不是朱祁镇登基以来,一直在做的事情吗? 在打败瓦刺之前,朱祁镇不敢深入大明体制的改革。 一切一切的改革都是为了打败瓦刺。 在大明百官之中,不过是因为战事的权宜之策而已。 而今瓦刺已经不是大明最大威胁了。 朱祁镇的君权已经树立了。 朱祁镇忠于可以光明正大的推出自己的想法了。这是他一直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愿望,也是一件比征伐瓦刺,列郡漠北更加重要的事情。 当然了,想要做一件事情,他还是要技巧的。 他首先要做的是,得到首辅的支持。 陈循未必理解朱祁镇要做的事情,但是对朱祁镇想要变法的事情,却是最明白不过了,此刻陈循心中猛地生出一个念头,那就是不如归去。 陈循也贪恋权位,但是更明白自古以来变法从来是一件大事,是一件残酷的政治纷争的开始,而陈循在首辅这个位置上,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当四面八方之风,就内外夹击之处。 一个不好,千载之下,就与王安石并列了。 要知道,王安石的评价是到了近现代才翻案了,再此之前,大部分古代史家都将王安石当成了北宋灭亡的罪魁祸首。 一瞬间,他觉得首辅的位置,简直滚烫的烙铁。 而且他如果这个时候退下来,不管他在内阁首辅任上权力几何,做过多少事,单单是在他任期之内,大明打出了燕然大捷,足够他吹上一辈子牛了,后世也不得不将他列为大明的名臣之列。 退一步名利双收,进一步很可能四分五裂。里外不是人。 一瞬间,陈循心中暗道:“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不过,他虽然这样想,但是也不敢直接与皇帝顶,说道:“既然如此,就让他入翰林院吧。” 朱祁镇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心中暗道:“陈循果然听话。” 朱祁镇也知道这事关重大,有首辅的支持与没有首辅的支持,推行起来,是完全不一样的局面。见陈循如此听话,说道:“如此甚好,这一次北伐大胜,先生主持内阁功劳之大,无人可比,只是朝廷法度,不好破坏,朕暂且为先生计下,当先生致仕之时,必为先生封爵,世袭枉顾,与我家共享富贵。” 第一百四十三章 李贤的机遇 第一百四十三章李贤的机遇 朱祁镇自然知道陈循在内阁有多少功劳。 如果说完全没有功劳,那是假的。 但是有多少功劳,却也不实。 虽然周忱没有活到大明终于战胜瓦刺的时候,但是朱祁镇却认为主要的功劳是在周忱。 就是因为周忱的财政改革,让大明财政收入大增,如果刨出赈灾的话,每年有二千五六百万石粮食,与一千三四百万两白银。 正是因为,有这样财政的支持,朱祁镇才能用钱砸出一场胜利。 陈循不过是承袭周忱之功,主持庶务罢了。 单单论之前陈循之功,万万不够一个世袭枉顾的爵位。 但是如果陈循愿意站在朱祁镇这一边,推动变法。朱祁镇愿意以一个世袭罔顾的爵位来收买陈循。 因为在朱祁镇看来,变法是比打瓦刺更重要的事情。 如果在政治思想乃是制度上有所变革,朱祁镇之前所有的改革也不可能维持多长时间,人亡政息这四个字,谁都知道。 之所以不在陈循在内阁的时候封爵,却是不想打破内阁的平衡。 虽然朱祁镇很看重大明勋贵,但是也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这是大明不是大汉,西汉时期,非侯爵不得为丞相,这背后是庞大的军功集团作为支撑。 但是而今,如果让首辅成为一个国公,反而让首辅与下面士大夫有一种割裂,首辅的位置也坐不稳的。 朱祁镇不说还好,这一说陈循反而下定了决心。 陈循知道一个世袭罔顾的爵位有多么值钱,甚至可以说,是陈家今后数代数十代的金饭碗。但是利益太大,其中的风险就更大了。 陈循说道:“臣愧不敢当,都是陛下圣明,将士用命,臣岂有寸功于天下?陛下再出此言,臣只能退位让贤以谢天下了。” 朱祁镇只当陈循是客气,也就没有说什么。 陈循虽然已经打定主意退出这个是非圈了,但是他毕竟是大明首辅,不是一个随随便便的小官,想走就能做的。 他必须安排好了。 陈循又与朱祁镇说了一些琐事,就退了下去。 朱祁镇回味他与陈循之间的交锋,心中甚至暗暗庆幸,暗道:“幸亏而今的首辅是陈循,否则这事情还真不好办了。” 太子在一旁问道:“父皇,丘浚是什么样的人?” 朱祁镇微微一愣,说道:“是一位大贤。” 朱祁镇对于丘浚的出现也很吃惊,他不知道历史上丘浚是大明实学第一人,从丘浚之后,有很多人主张实学,就是从丘浚开始的。 但是丘浚很多主张,都是与后世的思想暗暗相合。 甚至可以说是君臣相合,比得上朱祁镇与于谦。 其实朱祁镇与于谦关系虽然不错,感情也很好,但是在政治意见上,双方却貌合神离,于谦固然是能臣,但是他更多是继承了杨士奇的一些思想。 与朱祁镇思想相差太大了。 如果说于谦出外,刚刚开始的时候,还是杨溥的手段,后来就是朱祁镇感受到了这种潜在的冲突。 而丘浚并不一样。 其实丘浚也是一个标准的理学信徒。 但是朱祁镇并不在乎这些,只要丘浚很多思想,给了朱祁镇发挥的空间。给朱祁镇的变法增加了思想基础。 有这样的思想基础,将来朱祁镇改成什么样子,就与丘浚无关了。 就好像是复起马克思于地下,他看得懂而今的吗? 但是并不影响马克思的地位。 丘浚同样如此。 当朱祁镇选择了丘浚的思想。那么不管丘浚如何做想,他必然是大明中叶久富盛名的思想家, 自然是大贤。 陈循回到了内阁之中,将手中的所有公都放在一边,陷入沉思之中。他默默衡量利弊,长叹一声,最后确定归去,是他最好的结局。 陈循很明白,与之前的首辅相比,他的权威最弱,几乎是完全依靠陛下立足的,也就是说,如果皇帝对其他首辅任免的时候,还有一些顾忌,但是罢免他,估计内外都不会有什么反应。 也就是说,他不从陛下之意的时候,他的首辅位置就进入倒计时了。 如其这样,还不如先走一步,自己识趣。 陈循完全放下功名诱惑之后,反而清明起来。 他心中暗道:“不管陛下变更什么法度,而今都不是合适的时候。” 陈循比起杨士奇,杨溥,曹鼐,周忱的才能虽然有所不足,但是却也是大明顶尖的人物了,否则他不可能在与这么多人竞争之中,进入内阁,并成为内阁首辅。 又主持内阁政务多年,看上去没有什么大功劳,但是也没有犯什么大错误。 他对大明内外局面了解太透彻了。 一张一驰,才是做事的道理。 为了与瓦刺大战,皇帝做事太急了。 特别是茶马,清理运河钞关,乃是灭朝鲜,诛灭两班贵族,都做的太急了,很多事情细细说来,都是污点。 当时几乎一切的一切都在为大战服务。很多事情都顾不得了。 要知道打仗,虽然是前方将士与瓦刺大军生死相搏,并不是说大明其他官员都闲着了,为了支援前线,延边各地很多民夫都背着征用起来。 如果说,大明朝廷是一个人的话,他此刻就是咬着牙,憋着气与一个叫瓦刺的人打架,而今一拳将瓦刺给打趴下去了。 这一口气也就松了。 在这个时候,如果皇帝随即想让大明进入另外一个战场之上,并不是一个合适的时候。 不过,陈循也很明白,他即便如此对皇帝说,皇帝也不会改变对他的处置。不如将这一个人情给下一任首辅。 陈循希望下一任首辅,不是刘定之,而是李贤。 所以,他将李贤叫了过来。 将今日之事说了一遍。 李贤顿时眉头皱起,说道:“陛下可是要变法?” 李贤的政治敏感性,并不比陈循差。 陈循说道:“天意向来高难问,不过我准备告老还乡了。” 李贤大吃一惊,说道:“而今根本不是变法的时候,正需要首辅主持大局,首辅岂能言去?” 陈循说道:“能阻止陛下的人,或许有,但是决计不是我,外面都传我为三旨相公,既然如此,我也只能做三旨相公。而今做不下去了,不管是什么理由,都要去位。” “天下大事,就要靠你了。” 李贤听了,心中既是激动,又是沉重。 李贤知道,这是一个机会。 一个一飞冲天的机会。 陈循退了,内阁首辅必须增补。 同时要退下去的,要孟瑛与王骥。如此算起来首辅的热门人选,估计也就是他与刘定之。 李贤该怎么越过刘定之确定首辅之位? 眼前就是一个好办法。 当今登基以来,虽然注意向来很正,但也不是不听人言的。只要能说服陛下,改弦易辙,那么就能以劝谏之功,胜过刘定之。 不过,劝谏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特别是对于天下最尊贵的人,这简直是批龙鳞。虽然朱祁镇一直营造出宽松的政治环境。并不是说一旦进言不成,就不会付出代价了。 而且陈循今日给李贤说,让李贤得了先机,但是这个先机并不会一直存在。 陈循要走的消息,也不可能永远瞒下去。 所以,给李贤的时间并不多。 成与不成就在这一两日之内了。 一想到朱祁镇对刘定之的看重,李贤估计,如果他不做出什么事情,恐怕不可能越过刘定之成为内阁首辅了。 而李贤与刘定之年纪相差不大。很可能李贤一辈子,都不能接触到首辅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李贤的决择 第一百四十四章 李贤的决择 李贤心中各种想法纷纷掠过,片刻之间,就有了决断。他退后一步,说道:“请先生放心,此事李贤当仁不让。” 李贤知道,如果不做出改变,那么今后他仅仅能当次辅,一辈子无法接触首辅大权,对于一个进入内阁的大臣来说,如何甘心? 这或许是一场赌博,李贤已经决定下注了。 但是他并没有鲁莽行事。 他首先要搞清楚,当今想要变法,究竟是想要变什么法? 他反而请了半天假,回家之后,将正统七年以来,当今亲政之后,所做过的种种隐藏在战事之下的改革一一找出来。又将丘浚的著作对照着读。 整整熬了一夜,第二天早朝之后,来见朱祁镇。 朱祁镇自然不会拒绝任何一个内阁大学士的求见。立即让他进来。 李贤已经一夜没有睡了,但是此刻不见一丝倦意,反而有一丝死亢奋的感觉。因为他知道,决定他今后政治前途,就在这一两时辰之内了。 李贤也没有多说废话,单刀直入说道:“陛下,欲招丘浚为经筵?” 朱祁镇微微一愣,他到没有想谁给李贤说的,毕竟天下诸般大事都要在内阁过一着,如果李贤留心,这个圣旨,他完全是可以知晓的。 “确有此事。”朱祁镇说道。 李贤说道:“臣以为丘浚虽然才华横溢,但是学问失于火候,臣推进吴与弼入京为经筵。” 朱祁镇微微皱眉。 吴与弼这个名字,连朱祁镇都听说过,乃是一代大儒,江西人。门下弟子不少,因为在江西崇仁县。 甚至有人称崇仁学派。 后世黄宗羲整理明代学案,以崇仁学案为第一,而吴与弼又是崇仁学案之中第一。 后世的评价,朱祁镇并不是太清楚的。 但是他将丘浚召回京师,是完完全全是出与于政治目的,并不是真想在学问上有所发挥。又何必让一个老孺,千里迢迢的入京。 朱祁镇说道:“不必了。康斋先生年事已高,就不必车马劳顿了。” 李贤说道:“陛下,如果陛下有心向学,翰林院多有翰林,不差丘浚分毫,如果千里迢迢将一个外臣召入京师侍经筵,臣恐天下人笑翰林院无能。” 朱祁镇立即感觉到了其中不对。 李贤不是陈循,很多时候,敢于直言犯谏,坚持自己的意见,但是也仅此而已,任何一个政治人物,都不会在区区小事上,与皇帝过不去的。 因为这因小 失大。 除非他感到了什么? 一想到这里,朱祁镇顿时警惕起来了,说道:“李先生到底何意?” 李贤说道:“陛下,臣别无他意,只是有下情上秉。” 朱祁镇顿时知道,什么别无他意,根本就是我就是有别的意思。 “讲。”朱祁镇说道 李贤说道:“从正统十九年以来,朝廷与瓦刺一年数战,耗尽天下钱粮,对外以军功为耀,对内苛求钱粮之重。” “又是天灾连连。苛捐不减,百姓疾苦,上达于天,方才有大灾连连。” 朱祁镇顿时皱眉,说道:“何至于此?” 朱祁镇承认,在很多事情上,他催的比较急,就是为了前线的战事,但是他已经很看重民间疾苦的,凡是有灾情,他减免钱粮,放赈灾粮,从来没有短缺过。 甚至不管多辛苦,朱祁镇都没有从粮税上打过主意,甚至连正统十四年那边,地方结余款,也没有动用过。 这已经是他以最大克制了。 否则他真学汉武帝一般,宁可打得天下户口减半的话,瓦刺早就打下来了。 “陛下,上行下效。”李贤说道:“又何必陛下做什么吗?臣乃河南南阳邓县人,毗邻湖北,这些年,家中来信,南阳逃户众多,在郧阳山中,已经有距离二十多万灾民,宁可逃入深山,受虎豹之苦,不愿意在家中安居乐业。” “然陛下见过邓县的岁入户口变过吗?” 朱祁镇只觉得脑袋之中嗡嗡的,这简直被人指着脑门骂:“苛政猛于虎。” “何至于此?”朱祁镇的声音低落起来。 他也知道虽然这两年年景好了不少,但是之前却是大灾连连的,虽然朱祁镇竭力赈灾,但是他很多时候,有一些麻木且例行公事的感觉。 倒不是朱祁镇没有同情之心了。 一是,他的重心一直在瓦刺上面,无暇顾及。其次就是他已经习惯了。 是的,习惯了。 从他成为皇帝之后,几乎是无年不灾,赈灾真的成为一个流程化的东西。朱祁镇也都习惯每年下面报灾,他令内阁赈灾了。 只是下面的官员是最会看风向的。 朱祁镇的心思未必能瞒得过人。 朱祁镇想让灾情安分一点,不要影响了他打瓦刺了。下面的人自然愿意将灾情往小的报。至于是不是真小,就不好说了。 朱祁镇而今也扪心自问,而今救灾的时候,他真如当初河南旱情,派于谦去赈灾的时候用心吗?那个时候可以将锦衣卫放在于谦 身边,情况一日一报。 而今? 朱祁镇很多时候都是浮光掠影看上一看。美其名曰:信任大臣。 此刻朱祁镇身为君王天然的猜疑之心,被李贤撩拨起来了。 李贤见状,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进谏如果让人相信,却是有学问的。只是李贤所言并不是完全是真的,或者说并没有说全民。 郧阳地区有二三十万不在大明黄册之中的百姓,倒是真话。 最近郧阳地区有灾民涌入,也是真话,但是他并没有说,这二十三万人,其实很早就有不少。 最近赈灾是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是大体还是不错。 毕竟天下这么多灾情,想要每一个人都做的很好,不出问题,却也是很难的。 李贤更进一步说道:“兵骄官倦民困,乃是而今天下之状。正是休养生息以求安堵的时候,岂能再有事于天下?” 朱祁镇沉吟一会儿说:“李卿,时不我待,你是朕肱骨之臣,朕也不瞒你了,不错,朕是要变法,大明传到了朕手中,已近百年,百年之间层层积弊,已经到了不得不动的地步,别的不说,卫所的情况,天下皆知,如果没有朕更易军制,哪里有这一次大捷。” “而且后世之君,如何有朕的威望,朕如果不做,不仅仅是有负于天下,也是有负于我家。恐怕后世这些问题后世都无法解决了。” 李贤听了,却也明白。 如果当今皇帝在根本制度上有所改易的话,盛极而衰,也就在正统朝了。 这就是历史规律,百余年来,太祖皇帝的制度,已经早就不适合当今的情况了。之前对大明进步有推进的制度,一个个也变得拖后腿了存在。 而今国有长君,当今大败瓦刺提高了皇室的威望,也让当今权威在大明不可动摇。如此才遮掩下来很多事情。 一旦当今去了,或者上来一个平庸的君主,大好局面未必能毁于一旦,但是转而衰落,却是大概率事件。 大明开国以来进步姿态已经越来越难以进行下去了。 但是利不百,不变法。 也就是说没有一百倍的利益,就不要去动成法。 王安石变法的前车之鉴在,变法这个话题一旦打出来,很容易成为一场朝廷争斗的开始。 有些事情一旦开始,就无法结束了。 变法很可能不会对大明有好处,反而种下了亡国的隐患。 这就是陈循一感到这一点,宁可放弃首辅之位的原因,也是李贤冒着大风险来劝谏的原因。 第一百四十五章 李贤思路 第一百四十五章李贤思路 面对朱祁镇的问题,李贤熬了整整一夜,所思量的就是破局之法。 朱祁镇或许觉得自己很英明神武。但是对下面的人来说,朱祁镇是一个相当不好糊弄的皇帝。 当然了,这或许是所有精明上司的通病。 特别是朱祁镇的主意很正,很多时候,谁也不可能改变他的心思。 就好像是与瓦刺大战,如果没有朱祁镇在背后的支持,大明与瓦刺或许还会有一场大战,但是决计不会打到这个地步,也不会打到这个地步,还没有结束的迹象。 看见的不过是休战几年而已。 所以,想要正面将朱祁镇想要改变的想法给压回去,是决计不可能的。 牛头尚且不能硬按,何况龙头? 所以只能顺着朱祁镇的想法来。 而且李贤从政以来,大部分时间都在吏部,更是主持过京察大计,对大明官场也是非常了解的。在李贤眼中,大明官场之中,一些事情也必须要做出改变了。 但是这种改变,必须是适当的,有分寸的,是遵循大明一惯祖制的情况之下进行的。 也就是说,是对大明这个机器,敲敲打打,再上一点润滑油,而决计不能大刀阔斧,一夜之间,还不足以让李贤推敲出朱祁镇的心中方案。 但是足够李贤心中提出一套方案了。 李贤说道:“陛下所言极是。国朝百年以来,积弊深重,百姓深受其苦。是时候清理朝纲,刷新政治的时候了。” “故臣有本上奏。” 朱祁镇眉头微微一挑,范弘立即上前将李贤的奏本接过来了。 朱祁镇打开一看,李贤的政治主张有这么几条。 首先,京察大计。治国先治吏,吏治不行,就算有无上之妙法,也会变成害民之法。 朱祁镇对此也是明白的。 吏治这东西,是一个永恒的话题。 朱祁镇登基以来,过上几年,就非要搞一次类似运动式的清理吏治,但是不出数年,下面的人总是会旧态复萌。让朱祁镇也是很烦恼。 其次就是迁移卫所,并将内地卫所改卫为县。 这个政策,是朱祁镇一直在做的事情,李贤提出来,不过是迎合朱祁镇的意思而已。 在此之前,朱祁镇都是用别的借口来,比如将内地卫所迁徙到朝鲜,迁徙到海西,而今漠北,松花江一带,都必须用人口填充,卫所毕竟是军队,用来填满再合适不过了。 如此迁徙卫所,废除卫所,将卫所所剩下的土地归为府县体系之中,朱祁镇可以看见大明各地的赋税,就要有一次迁跃了。 至于会高出之前定额二千三百万石多少,就看具体该怎么执行了。 朱祁镇心中暗道:“这一点还欠上一点,那就是内地的镇戍部队的安排。” 虽然内地卫所早就不堪为用了吧,但是他还是大明在各地地方经制之军,没有了这些军队,各地总是要有一点驻兵的。 总不能大明内地这么大的地盘,没有一点军队吧,一旦出了事情该怎么办? 这一点李贤没有说,他大概是放心各地方官员,因为各地方官员在紧急的时候,有权力征召民壮民兵。 但是朱祁镇还不放心。 再往下看。在废卫为县这一条之中,更是有废除清军之法,该招募之法。重新厘定卫所名额等等。 清军之害,之前也说过了。 但是这个制度是维系大明卫所军队的必然之策。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 而今李贤已经清楚一点,那就是而今大明骨干武力,还是卫所军吗? 不是了,京营都是募兵。 既然卫所军队已经不是大明最重要的武力,甚至皇帝也有废除卫所的想法,这依附在卫所制度上的恶法,也到了废除的时候了。 如果说卫所上面的改革,李贤不过是代朱祁镇落笔,将朱祁镇之前的改革思路,形成字,昭告天下而已。 毕竟,在燕然大捷之后,以朱祁镇的威望,在很多事情上,也不用偷偷摸摸了。 而且卫所之中但凡能打的,朝廷也给了出路。京营之中大小将领卫所出身的人,简直是不可计数。即便平庸的将领,也可以申请到北边各地的新建的卫所之中。 在朱祁镇权威大增的时候,又是拉一派。中立一派,再打一派,打的就是那中完全腐朽,不堪为士卒的卫所将领。 而且圈定了范围,就在内地,具体的说,应该是河北,河南,山西南部,陕西东南部,湖广,江西,南直隶,浙江北部一带。 沿海,西南,西北,四川,两广,九边旧地,都还没有动。 朱祁镇看到这里,微微抬头看了一眼李贤,心中暗道:“李贤,见事明快,此事做这一件事情,的确是合适之极。” 随即朱祁镇继续看下去。 下面就是一个大题目,乃是丈量土地,重造黄册。 说起来大明从洪武以来十年一造黄册的任务从来没有变过,但是造出来的都是一些什么东西,谁都知道。 根本都是一片胡言,连骗鬼都骗不了。 大明各地黄册唯一比较靠谱的还是直隶一省的黄册,因为这是当初于谦治水开田安置流民的时候,才重新造好的黄册。 距离而今才十几年而已。 这一件事情,也是朱祁镇一直想做,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情。 因为牵扯太大了。 官场士绅百姓士林,大明各方面的方方面面都牵扯进去,决计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在朱祁镇看来,未必比与瓦刺决战容易。 而且这一件事情,朱祁镇变法的时候,也是准备要做的。 因为大明的根本在土地之上,不将土地方面的事情处置好,朱祁镇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是事倍功半。 只是朱祁镇想要做的事情,不仅仅是重新清丈土地,他要做的事情,还有大明的编户有关系,他想趁着这个机会,将大明户口简化成两个,或者三个体系。 如果是两个,那就是民户与军户。 如果是三个,那就是民户与军户,附郭户。 至于什么灶户,茶户,乐户,阴阳户,匠户,贱籍,士籍等等等,都一视同仁。 分成民户与军户,是现有情况的继承,很长一段时间之内,大明卫所只能更替革新改革,不可能废除的。 一来大明不可能养那么多兵,单单是京营几十万大军,朝廷军费每年都要到一千万两之多,如果将大明三百万大军全部变成募兵,不用别人打,大明财政就要破产。 二来,很多偏远的地方,的确需要屯田兵,就是后世也是生产建设兵团的。 今后募兵制度的京营作为大明主力,皇帝的军刀,各地卫所军队作为辅助力量,陛下的城墙。这种分工不会改变的。 所以军户体制或许有些变动,但是军户是不会消失的。 而民户更是大明最主体的百姓,除却军户都要列为民户之中,甚至朱祁镇要动一动读书人的特权。 一般来说,读书人都隶属于士籍。 就是所谓功名中人,宋朝所谓官户。是大明免税的对象,朱祁镇准备再次给大明官员一次加薪,虽然在周忱改革财政的事情,给过一次实质上的加薪了。 只是那不过是,将大明百官的俸禄恢复到洪武年间。 都说大明俸禄低,其实太祖皇帝从民间出身,深知民间疾苦,他给出的俸禄是不高,但是决计不会让人养家糊口都难,这更多后面一连串的折现的问题。 不过,总体上来,还是有很多上升空间的。朱祁镇有时候都在想,这是不是太祖皇帝留给后世皇帝施恩的空间? 第一百四十六章 回天之力 第一百四十六章回天之力 军户民户这很容易明白的。 但是附郭户却是朱祁镇的私货。 不是大明没有附郭户,而是并不是太重视。所谓的附郭户大多是指住在城市之中的人。用现代话就是城市户口。 是大明各种繁杂户口之中,很小的一个名头。 甚至附郭户有民户没有什么不同,唯一的不同,就是住在城市之中的民户而已。 不过,在大明虽然有不少大城市,比如北京,南京,苏州。 但是大部分府县,其实也就是一个大农村而已。这也是太祖皇帝所规划出来的。整个大明都是一个大农村。 各地府县从来是一个消费单位,而不是生产单位,真正生产单位都是在农村之中。 当然这并不是没有特例。 最大的特例,就是以北京为中心,已经拥有了十几万工匠工人的少府。另外一个特例就是以苏州为中心的丝绸生产中心,已经正在形成以松江为中心的棉布生产中心。 这两个地方虽然没有一个以少府领导的核心,但是细细算来各地专司生产纺织的人数也不在少数。 这也是为什么苏州成为超越大明南北两京的繁华之地。 这就是原因。 附郭户这个户种,就是朱祁镇为了安置在工商业人口的。 当然了,到底要做出怎么样的限制,朱祁镇一时间还没有想好,要不要保留这些人拥有土地的权力。 毕竟大明商人都有这样的毛病,赚了钱,从来不是想着扩大生产,研究技术,而是回家买地,转化为士绅。 朱祁镇觉得要不要从法律上禁止这种现象了。 当然了,而今朱祁镇还没有想好,这个政策仅仅是一个轮廓。但是这附郭户下面,有太多太多的手段可以用了。 除却京察,改卫为县,清丈土地重编黄册之外,李贤还写了最后一个事情,那就是重新编练役法。除却改卫为县之外,其实都大明祖制的遗意。 太祖皇帝定天下之后,对役法上主动思想,从来是均役。如果一切按照大明本来的样子,每一个大明人十年才服役一次,一次服役数个月而已。 一辈子服役才几次而已,十几岁之前不成丁,不服役,六十岁之后,是老年也不服役。 但是现实不能如太祖皇帝所想。 黄册崩坏,让差役征伐没有了标准,而且大明皇帝,各级官员很多时候征发无度,让各地的役法都成为一片乱麻。 根本理不清楚。 这也是大明百姓最苦恼的问题之一。 周忱在江南的时候的改革,就是加税而免役,却让江南百姓称为青天,世世代代怀念,就知道大明底层的根本矛盾是什么了。 李贤这四条,虽然不多,但都是有的放矢。是当今要刷新政治必然要做的事情。 但是与朱祁镇所预想的政治改革,却差了不知道多少。 因为李贤即便做的再好,不过是将大明回到洪武年间而已,但是朱祁镇想要的不是一个洪武大明,而是一个现代大明。 朱祁镇说道:“李先生,这都是当务之急,朕会记在心中的。” 李信立即能品读出朱祁镇的潜台词,仅仅是会记在心中而已。 李贤说道:“陛下,欲成大事,首在得人,陛下欲征瓦刺,也是先得孟,杨,石,郭诸将而后行之。” “陛下欲变法度,却不知道陛下得何人而为之?” 朱祁镇心中顿时一愣,默默思索起来。 李贤前半生大多吏部,对百官的思想太明白不过了,说道:“陛下,臣敢说,行臣之策,其中艰难之处,比比皆是,但是却有一些大臣会拥护,比如王骥,王,何渊,耿九畴,此等是清节敢言之臣。” “即便如此,臣也将京察大计在前,行大事在后。” “不知道陛下所得何人,能为此事?” 朱祁镇暗道:“丘浚是做不了这样的事情。” 丘浚是有几分大器晚成,他中状元的时候,已经三十多岁了。虽然不算年轻了,但是他的能力资历,决计不可能坐稳首辅之位,更不可能领袖群臣,将变法大计推行下去。 朱祁镇无数想法真要说出来,大明朝廷之上,敢于追随他的大臣,不过几个人而已,朱祁镇细细想来,无非是刘定之,徐有贞,等如是几个人。 要么是朱祁镇一手栽培,牵连太深,要么是功名中人。并不在乎什么清议。 朱祁镇心中暗道:“莫忘记王安石。” 王安石变法,法度本身立意在很多方面都是好,但是也不得不承认,在很多方面都有问题,但是真正让王安石变法失败的原因,却是王安石用人的问题。再加上党争分歧。 徐有贞这样大臣,估计朱祁镇想要做什么,他都会支持。 但是他做事朱祁镇真放心吗? 徐有贞在朝鲜怎么做,朱祁镇都不会在乎,毕竟朝鲜新定,就需要一个能镇得住场子的酷吏,同时,朱祁镇内心深处,也不将朝鲜百姓当成大明百姓。 但是朱祁镇不能不将大明内地的百姓不当成大明百姓。 朱祁镇自诩对李贤也不错了,李贤是正统之后,才崛起的朝臣,并非宣德年间留下来的老臣,李贤都如此反对,朱祁镇不由的慎重起来。 最少培养出一批人手之后,才能做更多的事情。 朱祁镇说道:“李先生的意思,朕明白了,容朕细思。” “陛下,丘浚乃是一等一的人才。”李贤听出了朱祁镇语气之中软化之意,立即乘热打铁说道:“他日必为栋梁,但是陛下欲用他之才,还请爱护一二。” 朱祁镇微微一愣,说道:“住如何说起?” 李贤说道:“陛下今日召之回京,不是让他陷入高阳伯的境地之中?” 朱祁镇顿时醒悟,暗道:“的确如此。” 如果丘浚回来,按朱祁镇的意思办,放出变法的风声,那么丘浚定然是众的之矢,到时候不知道有多少明枪暗箭,都打向丘浚。 就是朱祁镇有意庇护,也未必能够保全。 就好像是两军交战,先锋之将,固然有人能从开始打到最后,但是更多第一波冲上去的将士,都会成为,两军交战的炮灰。 是看不到胜利的那一天了。 而变法就是一场大仗。甚至是一场比与瓦刺大战更漫长的战事。朱祁镇一辈子都未必能打完这一仗。 因为思想上的战争,比真刀真枪的战争更漫长。 朱祁镇此刻才真正明白了一点,瓦刺大败,也先死亡,这样的胜利,好像去了朱祁镇心头一块大石头。 让朱祁镇此刻有些轻飘飘的了。 朱祁镇反省了自己轻敌的问题。立即觉得李贤的建议不错。 为什么? 因为,朱祁镇很多改革都是要建立在李贤很多改革之后,就好像是清丈土地,重新编写黄册。 这有相对靠谱的数据基础之上,朱祁镇才能做更多的事情。 不过,他虽然愿意退上一步,有些事情还是要准备起来,比如丘浚的职务问题。在朱祁镇变法之中,丘浚自然或许还不知道,他已经成为核心人物了。 故而,他的职务必须解决。 要以最快速度进入高层之后,并有一批人脉。 朱祁镇说道:“先生所言不错,只是丘浚在西宁做到很好,应该升迁了?先生以为何地为好?” 李贤说道:“不如调入京师某部主事?” 李贤给的职位并不低了,丘浚毕竟才是御史,说起来才七品而已,虽然位卑而权重,但调入京师做六品主事,也算是升迁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水利派的崛起 第一百四十七章水利派的崛起 胆子朱祁镇并不满意。 如果不是朱祁镇不想破会自己制定的规则,他现在就想将丘浚纳入内阁之中。 要知道在永乐年间,内阁的作用还不大,这样的升迁也是常有的。 而今虽然不好这样做,但是朱祁镇也决计让丘聚火箭一般的提升,数年之后,内阁之中必有一席之地。 如此一来,就不能按部就班的升迁。 否则寻常官员到内阁大学士,非一二十年不可。丘浚或许能等,朱祁镇却等不了了。 李贤说道:“陛下的意思是?” 朱祁镇沉吟一会儿。 御史乃是七品,但是是位卑权重,一般来说都是要高迁的。朱祁镇虽然想给他一个高位,但是也觉得不好。 好一阵子说道:“一大府知府吧。” 李贤听了,暗暗叫苦。 一个大府知府乃是一个五品官,很多三甲进士一辈子的顶点就是这个位置。丘浚不过出仕数年就到了。 即便是李贤也是一步步从主事爬上来的。 但是李贤也明白,轻重缓急。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将朱祁镇而今的心思给按下来,区区丘浚之事都是小节。而且李贤也专门关注过丘浚的能力与章。 总体来说,就能力而言,一府知府,丘浚也当得起的。 只是李贤却觉得不舒服,他大半辈子都是在吏部,朱祁镇登基以来,一直讲究成法,也就是官员什么功劳,升迁什么官?每一任该有什么样的升迁或者贬责。 都是有一定之规的。 丘浚完全超出了规则。 李贤心中一动,说道:“陛下臣以为拔苗助长,非栽培人才之法。三边总督于公上书,陛下可曾看过?” 朱祁镇问道:“你说的那一封奏疏?” 李贤说道:“乃是收揽流民,开垦兰县黄河两岸的土地,引黄河水灌溉之事。” 朱祁镇说道:“朕自然知道的。” 黄河下游是完全不能引黄河水灌溉的,但是在黄河上游就不一样了,兰州,宁夏一段,是完全能利用黄河水灌溉的。 于谦驻地就在兰县,也就是后世的兰州,能兼顾甘肃,宁夏,西宁三面。于谦的奏疏之中,明显以兰县为西北的中枢建设的意思。 朱祁镇自然是准了的。 李贤说道:“而今于公驻兰县,兼顾数面,又以兰县为根基,今后兰县还是一县,就不大好了,臣以为将来兰县为兰州,甚至为兰州府,也是必然之事。” “不如调丘浚为兰县知县,即可令他朝夕听于公调教,将来也好安排。” 朱祁镇顿时明白。 如果在数年之内,兰县从兰州变成了兰州府,那么丘浚这个兰州知县也可以顺利从知县到了知府,成为五品官,而且并不突兀,看履历也很齐全。不会被看做幸进。 而且李贤也是有一些私心的。 李贤与于谦虽然见面不多,但是对于谦的能力与人品也是相当佩服的,既然皇帝认准了丘浚,就让他在于谦身边调教。 想来如果真是奸邪小人,于谦也是容不得他的。 如果真是可堪造就之才,将来的事情,也是要他们来做的。 朱祁镇顿时觉得很满意,一任数年,丘浚就从知府任上升迁,成为某地布政使,只要能立下功劳,升到巡抚,从而入京,担任某部尚书,从而入阁,想来也不过十年间的事情了。 十年看似很漫长。 但是十一二年间,从白衣到内阁大学士,也是非常快的速度了。 朱祁镇说道:“好。就这样吧。”随即朱祁镇将手中的奏疏递给范弘,让范弘还给了李贤,说道:“这还太粗糙了,有一点还没有说明,那就是水利。民以食为天,想让天下百姓都能吃饱饭,必须修缮水利,这一点你加上去吧。” 李贤打消了朱祁镇侥幸心理,让朱祁镇冷静下来了。 朱祁镇重新调整了自己的时间表,决定按部就班的一点一点的来。很多之前没有做的事情,就要安排上了。 水利就是最重要的一项。 李贤心中暗暗叫苦,说道:“臣明白。” 李贤未必不知道水利的重要性,只是而今各地兴修水利的很低。百官之中都是如此。 原因是什么? 其实朱祁镇当年埋下的种子已经暗暗生根发芽了。 大明掌控水利的官员,在高层大多都是进士出身,但是具体到执行方面都是水利学院出身的。甚至有不少水利学院出身的官员,已经坐稳了知县,知府的正印官了。 而且如果各地专司水利的同知,县丞,更是水利学院出身官员的标配。 大明就那么多官员,别人多了,他们就少了。 朱祁镇对中枢侍郎以下,地方巡抚以下的官员都不怎么管,故而他并没有感受到这股暗流。但是李贤就不一样了。 他是从吏部升上来的,对下面的人事安排很是敏感。 虽然这种排斥,还没有成为潮流,但是已经很明显了。 河北水利如此成功,在正统十四年之后,各地水灾不少,但是各地很多都是要赈济,却没有人说要要兴建水利。 除却于谦之外。 因为他们都发现,一旦修建水利。他们的官位都会被抢走。每一次修建水利大工,都会有一批水利学院出身的官员高升。 水利学院那边是对修建水利最狂热的,各种天马行空的设想,甚至有人想修建一条从海西到龙城的大运河。 如此一来内地的物资就能畅通无阻的运入龙城之中。其中更是很多地方借助天然河道,从地图上看工程量并不大。 不要小看,中国人想要当官的决心。 特别是在很多水利学院出身的官员,发现修建水利是他们的终南捷径之后,更是无时无刻不在专研水利工程技术。 李贤慎重考虑之后,想要压一压。 毕竟李贤也是进士出身,对这种杂流进取,没有太多看法,也承认这些人是有一定用处的。只是在他看来,地方正印官,还是因为是科举正途出身才行。 但是皇帝就已经这么说了,他又能说些什么啊?他立即行礼说道:“臣明白。” 朱祁镇令范弘送走了李贤,脸色微微阴沉,说道:“昨天陈循回道内阁之后,可与李贤接触过吗?” 刚刚开始的时候,朱祁镇还没有注意到,但是李贤的准备太充足了。立即让朱祁镇明白,李贤是有备而来。 李贤既然是有备而来,那么谁告诉李贤的,就显而易见了。 范弘立即说道:“首辅见了李先生一面。李先生就告假回家了。” 朱祁镇微微皱眉,心中暗道:“陈循是什么意思?” 朱祁镇用陈循,从来是因为陈循听话。陈循从来没有阳奉阴违过,交代下去的事情,也能一一办好。 而今却让朱祁镇感到诧异之极,他并没有从其中看出来陈循到底能得到什么好处? 这个时候,外面有一个太监说道:“陛下,首辅大人求见。” 朱祁镇心中暗道:“说曹操,曹操到。”他说道:“请。” 不过片刻,陈循就进来了,他毕恭毕敬的行礼说道:“老臣见过陛下?” 朱祁镇说道:“坐,先生胡为乎来哉?” 朱祁镇这一问,一语而双关,他才不相信陈循对李贤刚刚说的事情,一点都不了解。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陈循说出他预料之外的话语。 陈循说道:“陛下,老臣已经年过花甲,近些年来感到精力不济,百病缠身,恐怕误了国家大事,臣乞骸骨,请陛下恩准老臣还乡。” 第一百四十八章 急流勇退陈芳洲 第一百四十八章急流勇退陈芳洲 朱祁镇大吃一惊。 他从来感觉内阁首辅之位,是一个香饽饽,无数臣子为了这个位置明争暗斗,争锋不下。 大部分老臣都是死在任上。 真正能做到急流勇退的人并不多。 即便是想退下来的,也是有这样那样的问题。 而这样的问题,陈循都没有。 在内,朱祁镇没有想要罢相的意思,在外,燕然大捷,瓦刺西迁,都是陈循主持下来的,纵然很多人对陈循对皇帝唯唯诺诺,但是大多也都承认了陈循有资格有能力担任首辅,连三旨相公的说法,也少了。 可以说,而今的陈循正是他一辈子最高光的时间段。 却不想陈循选择在这个时候退下来。 朱祁镇说道:“陈先生,你这个何意?” 陈循说道:“陛下,老臣本不是出类拔萃之才,不过是熬资历,到了而今的位置之上,而今能名满天下,已经够了。老臣也知道,数月之内,内阁就要有一次大变动,王阁老,滕国公都不会在内阁之中。” “如此臣不如一并退下来,为陛下刷新政治让开道路。” 朱祁镇皱眉说道:“你就这么不看好朕吗?” 陈循说道:“陛下,一代人有一代人之成法,臣乃是永乐年间进士,陛下以新法付旧臣,本来就不合适。而且变法一起,事务繁多,实在不是臣所能负担的。” 朱祁镇对陈循所言,是一个字都不相信。 但是他深刻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李贤所说的对。 推行任何政策,都首先要得人。而所谓得人,说起来,也可以是合适的人放在合适的位置上。 根本上来说,就是人事斗争。 王安石一上台,就将旧臣全部出外,压制司马光十几年不得出洛阳。虽然看上去有些不地道,但是却是最合适的。 陈循的举动,在朱祁镇看来,就是大部分朝臣,都没有做好变更法度的心理准备。 陈循说起来是不堪重负,其实不想被后人指为首祸之臣。 如果说李贤当初是一盆冷水,陈循的请辞,就是一盆冰水。 朱祁镇一时间有些意兴阑珊,他也没有留陈循的意思。 首先陈循这个内阁首辅,本来就与之前的内阁首辅不同,之前的内阁首辅都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政治主张。 就是周忱也是有财政主张的。 而陈循就是一维持内阁庶务的人。 他在大明政治环境之中,远远没有到不可获取的地步。 陈循既然这么不看好他,朱祁镇也愿意留他了,君臣之间好聚好散也就罢了。 朱祁镇照例挽留了两句。陈循自然是一一拒绝,朱祁镇说道:“既然先生,心意已定,朕也不强留了,只是近几个月政事繁忙,先生明年开春再走不迟?” 陈循对此也很了解。 一个公司高管离职,都不要办,不要说一个内阁首辅了。换相从来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情。 陈循立即说道:“老臣明白。” 朱祁镇顺口问道:“先生去后,何人可任首辅?” 这几乎是一个传统了,就是在首辅离职的时候,朱祁镇都会问下一任首辅的人选。 而且大多数时候,朱祁镇都会答应下来。 这也是朱祁镇为了维持内阁正常的连贯性。 陈循说道:“陛下臣以为,李贤可担当此任。” 朱祁镇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李贤之前的举动,就已经说明了两人之间决计是有联系的。陈循举荐李贤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朱祁镇说道:“朕知道了。” 至于要不要用李贤,朱祁镇自然会有所考量。 陈循忍不住说道:“陛下待臣天高地厚之恩,臣临行之前,有一言,请陛下明鉴之。” 朱祁镇说道:“先生请讲。” 陈循说道:“利不百,不变法,此古之明训。朝廷成法自然有其道理,虽然百年以来有些地方需求修订,但是陛下务必慎重。” 朱祁镇说道:“朕明白。” 朱祁镇敷衍之意,几乎不想遮掩了。 陈循见状,如果平日他就将心思憋在心里了。但是此刻他却知道,这是他很难得,甚至是最后劝谏的时候了。 毕竟朱祁镇留他到明天开春,并不以为意味着他的权力能维持到明年开春。 大明乾清宫,之前陈循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但是之后,却是未必了。再加上朱祁镇对他观感不好,他今后能不能再次进乾清宫都不大好说了。 陈循自然要一抒肺腑。 陈循说道:“陛下,臣自从成为内阁首辅以来,就知道陛下想要的是一个什么样的首辅,是一个听话的能办事的首辅,臣也是这样做的。凡是陛下之言,无不照办。因为臣知道陛下之心,欲于瓦刺一决胜负,此刻朝廷大事在与漠北,臣为首辅,当供军需,持粮道,安堵天下不使陛下忧心即可。” “非臣无一语于天下大事,而当时非有为于天下之时。” 朱祁镇听陈循如此说,心中虽然觉得陈循是为看着脸上贴金,但是心中也有触动。 陈循继续说道:“陛下欲变革法度,就是要用事于天下,此刻,陛下所要的不是名将,而是名相。” “天子任百官以治天下,此治平之理也。纵陛下有千手千眼,也难处置天下万般事情。故而首辅就关键之极。” “刘定之虽然陛下之亲信,但是真以为他是陛下之亲信,决计不能为首辅大臣,其必先陛下而后国家,而陛下要用的大臣,必先国家而后陛下。” “并非不忠于陛下,其忠也深也。国家乃列祖列宗之天下,也是陛下子孙之天下。国家安,陛下安,国家危,是陛下危。” “先陛下而后国家,使陛下不明百官之心,不明百姓之愿。前朝王安石之乱,复现于今日。” “请陛下明鉴。” 朱祁镇听了,虽然觉得有些难听,但的确承认陈循所言,也是有些道理的。 朱祁镇虽然是皇帝,但是一直以来高高在上,他总有有万般想法,但是他并不知道,当今天下到底是什么样子的。甚至北京附近的百姓如何生活的,朱祁镇都未必清楚。 是的,他有很多想法都是好的。如果能推行下去,定然能大兴大明,但是隋炀帝当初要做的事情,难道就错了吗? 不论是征高句丽,还是修大运河,都是当时必须要做的事情。但是他却是亡国之君。 有好的想法,但如果脱离实际乱来,只会让大明陷入深渊之中。 而变法是一个比打瓦刺更难以处理的大事。 打仗,朱祁镇还是能想办法用钱砸赢,但是而今局面并不是砸钱就能解决的了。所以,他必须倚重首辅。 他要的首辅大臣,必须是一个有能力有操守的人。 有能力,是能推行新政,有操守就是遇见不能办的事情,必须有直谏的品格。 而刘定之比之李贤,在这方面要差了不少。 朱祁镇正色说道:“先生,朕明白了。”这一句再也没有半句敷衍之意。 后世有史学家评价大明,说明之无善治,从罢丞相开始。这一句话,或许有一些绝对。 但是其后的逻辑,朱祁镇此刻才开始明白了。 从此之后,朱祁镇选择首辅标准就改变了。杨溥当初的判断也错了,从朱祁镇登基以来,到现在,首辅的权力是越来越小,但是到了现在却是一个转折,首辅的权力开始越来越大,这虽然会考验朱祁镇统治的艺术,但是却是一个新时代的开始。 是一个大变革的时代。 第一章 太子在西北 第一章太子在西北 “我呸。”朱见濬灰头土脸的从地下钻了出来。一身很寻常的麻布衣服。让人万万想不到他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之尊。 更让人想不到的却是,朱见浚不在北京,而在西北兰县。 这就是朱祁镇对太子的磨砺。 一来,朱祁镇对太子寄以厚望,毕竟大明祖宗法度下,朱祁镇也是很难做到易太子的,更不要说,在皇家换一个太子,几乎是杀一个儿子。 朱祁镇虽然冷酷,但也没有到灭绝人性的地步上。 所以,作为朱祁镇政治上的接班人,朱祁镇自然要用心培养。 二来,朱祁镇才三十多岁,可以说是春秋尚早,太子却已经接近成年了。如果一直养在京师无所事事的,被有人说离间父子,反而惹出了其中乱子来。 不如趁他年轻。放出去磨砺几年。好见识一下民间疾苦是什么样子的。 而天下何处最苦? 其实不管那个地方的底层百姓都各有各的苦楚。 不过总体来说,西北百姓要比大明其他地方的百姓苦一点,这是自然环境限制的。 而于谦又是朱祁镇信的过的人,于是朱见濬就被扔到西北来了。 虽然朱祁镇想将太子一个人扔过来,但是不管是国内太后,皇后,还是外面的内阁大臣都不会同意的。 孙太后与钱皇后两人明里暗里斗了好些年了。但是唯独在太子的事情上却是统一阵线了。 于是,朱祁镇不得不做出一点点退步。 就是让太子带这他的小班底过来。 太子的小班底就是谁啊? 首先是太子的死党同学,英国公张懋。张懋带着数名乾清宫侍卫,这是为了保护太子的安全。 还有于谦的儿子于冕。 于冕而今已经在南直隶做了县丞,不过被朱祁镇又捞了回来,让他陪同太子。 这一方面,也是为于谦着想。 于谦已经年过六十,再加上西北风沙,身子骨大不如从前了。但是在明代父子同地位官,却不合规矩的。 而于冕跟随太子,虽然也在西北,但是与于谦就不是一个系统里面。更不要说,太子的身份保密,在外人看来太子不过是一千户而已。 不错,就是隶属于兰州中护卫屯田千户。 张懋与于冕都是他的随从而已。 细心的人或许会发现,在太子的身边并没有安排官。这也是朱祁镇的用意。不想让太子与官士大夫有太多的接触。 对理学那一套,作为未来大明天子,不能不知道,不能不懂,但是如果真信了。那也是万万不行的。 但是朱祁镇也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教太子。 原因很简单,每一个人的思想形成,都是有具体环境的影响的。朱祁镇之所以有如此思想,乃是九年义务教育培养出来的。 在还没有成年之前,就打下了基础。 但是太子却不一样。 朱祁镇也没有太多的时间,一对一详细教导太子。只能让太子去直击大明底层的真相。 而朱见濬的这个千户官,正是于谦为朱见濬安排的。 这也是于谦按照朱祁镇的意思来办,让朱见濬接触到底层的大明。而朱见濬这个千户,就要带着千余名士卒以及他们的家眷,还有一些蒙古内附的牧民做一件事情,就是沿着阿干河修建灌溉系统。 阿干河乃是黄河的一条支流,从黄河北岸汇入黄河之中。 也算是于谦规划的西北水利工程之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之所以让卫所军来做这一件事情,又关系到另外一件事情,那就是于谦有经营兰州作为西北重镇的原因。 毕竟明代陕西一省,有现在陕西,甘肃,宁夏,青海四个省的地盘。西安对于西北,还真有一些鞭长莫及。 所以,他准备将兰州中护卫迁出兰州城,再兰州北方再次建立一处兰州卫城,作为兰州城的北方屏障。 于谦这个计划,也是因为而今的战略形态演变。 燕然之战后,瓦刺龟缩西北,不敢触犯大明边境,至于其他大小部落,更不被边军看在眼里,于是乎,自从仁宣之后,大明日渐萎缩的边墙之外的土地,也都重新回道了大明的控制之中。 宣大辽东海西的边境线,几乎向西北跃进数千里。甘肃,宁夏一带虽然没有那么夸张,但也有所推进。 首先宁夏镇与东胜卫接壤。 黄河几字型顶部,就是阴山,而东胜卫就在阴山之东,宁夏镇在阴山西南,此刻通过黄河与阴山之间的平原,已经解除到了。 大明已经在这里设驿站了。 如此一来,从北京到西北,就有另外一条大路了。 而甘肃与兰州这一带,到没有太往北推进。 原因很简单。 无利可图。 因为甘肃镇,兰州往北没有多远,就是大片大片的黄沙。 甚至如果不是有黄河在,宁夏镇就在黄沙的包裹之中。 不过比起甘肃,兰州这边还是有一些北扩的余地的,比起甘肃一些城池,根本就是临沙建城,兰州北边还有大小松山,以及一些黄河支流。有屯耕的余地。 这才有于谦修建兰州卫城的计划。 当然了,修建城池的事情,不用朱见濬操心,他只要关心他自己的事情就好了。 但是在西北修建水利工程,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从正统二十三年开始,朱见濬远离了经史子集,远离弓马骑射,全部的心思都扑到这一条河上了。 比起河北水利要在旱涝之间做出取舍,西北的水利就简单多了,那就是要想办法引水灌溉就行了。 西北一年大概只有夏秋之间三个月下雨,除此之外都是旱。每个百姓都在缺水的环境之下生活着。 朱见濬来之前,大概没有想到,有人能经年累月不洗澡,为了吃一口水要走几十里地吧。 刚刚来的时候,朱见濬还不习惯,一年下来也习惯了。 他刚刚就是下井检验河道了。 或许有人觉得我说错了,怎么可能下井检验河道。 这却是西北的必然,西北干旱到了什么地步,那就是蒸发量太大了,大到了如果让引来的水源从地面上流淌,就会造成了极大的浪费。 所以,西北有些渠道,就是类似新疆的坎儿井,要在地里挖出一条暗道,然后在地面上开出井来用水。 如果在刚刚来的时候,朱见濬或许还在乎形象,而今却早已不在乎。说起来千户,这个官不小,但是实际上,他所能负责的壮丁,不过一千多人,这还是于谦特别给他补充了。 否则按大明的现状,一个千户所的壮丁,决计是不够千余人的。 千余人分成数队,就在兰州北边起伏的山沟之中,艰难的挖掘,于冕算是技术员,张懋算是施工队长。但是每一个人都下洞挖掘过。 也包括朱见濬。 朱见濬从井中被吊篮拉上来,张懋立即伸手将朱见濬拉了上来。 而朱见濬似乎刚刚狠狠的吃了一口干土,这个时候,忍不住不住的:“呸呸。”张懋递给他一口水,他细细抿了下,然后在口中漱漱口,随即又将这一口水给喝了下去。他看着周围一个个灰头土脸,看上去就好像是泥用的人,说道:“成了,这渠完成了。” 一句话下去,无数士卒开始欢呼起来。 连朱见濬的眼睛都湿润了。 这一条河道大概有十几公里,可以灌溉两万亩土地,说多也不多,但是朱见濬亲手将他挖出来之后,才知道世界上有多少不容易。 哪怕他是千户,他一年吃过的苦,比得上他十几年吃的还多。 第二章 塞上江南 第二章塞上江南 朱见濬带着本部人马也就收工了。 回到了营地之中,却见一边有一个大工地。朱见濬知道,这是新选址兰州卫。这个兰州卫在兰州城东北方向三十多里。 他所挖掘的渠道,就算得上是兰州卫城的配套工程,这些沿着渠道新开垦出来的良田,都要归属兰州卫。 毕竟兰州位北迁了,也不可还保留当初的土地。 朱见濬回到营地休息一夜,第二日,就要回兰州复命。 虽然西北上下都有意隐瞒朱见濬的身份,但是有些东西却是遮掩不住的,大部队人都知道,这位千户乃是京师一位大贵人的子嗣。 甚至不知道哪位国公的庶子。 总之是顶顶有背景的。连于大人都对他另眼相看。 故而,兰州卫上上下下从来不敢得罪这位小爷。此刻他终于将工程完成了,要回兰州,自然是没有人敢说一个“不。” 于是乎,朱见濬带着百余护卫,从还没有修建完成的兰州卫城,就一路南下,沿着蜿蜒的山道。行军半日,就来到了黄河边上。 看见黄河,朱见濬也不由的松了一口气,觉得见了人烟了。 黄河在下游为害,但是在上游还是非常重要的生产资源。 于谦在兰州所有的水利工程都是围绕着黄河,以及黄河支流做章,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所以除却黄河两岸有狭长的冲击平原人烟比较稠密之外,其他地方都近乎荒芜无人的状态。 见了黄河之后。 朱见濬就沿着黄河一路西行,大概在天色擦黑的时候,能够到了兰州城。 此刻的兰县已经变成兰州了。 而兰州的知州就是丘浚。 于谦比较是三边总督,即便是在营造水利之上,他也不可能专注于兰州本地的水利建设。在于谦任职西北,乃是整个西北水利修建的。 于谦甚至奏请皇帝,截留陕西的赋税,全部留于当地修建水利。 在人员配置上,陕西都水司真正变成了与陕西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挥司并列的衙门,几乎每一个府州都增设了一个同知,县里也多一个县丞,专门主持水利工程,修缮维护水利工程。 于谦还奏请朝廷,按照之前捐献粮食赐冠带的办法,凡是有士绅愿意兴建水利,朝廷愿意赏赐冠带。 但是他们修建的渠道,必须要通过官府的审查。 这就是为了防止为了水源争斗的。 这一切都是于谦为了西北特殊的环境量身定做的。毕竟西北多山,又旱,没有与河北水利那般的全流域治理的工程,更多是多而小的灌溉工程,三里五里的河道。能灌溉几千上万亩的水利工程。 官府不能一一指挥,只能想办法提高民间修建水利的积极性。 虽然西北残破。比不上中原富庶,但是总体上来说,还是有一些有钱人的。 而兰州作为于谦的驻地,在修建水利上尤其卖力。、 丘浚去年,也就是正统二十三年一年,修建五道河渠,灌溉土地近十万亩,很多小工程就不说了,兰州最显眼的标志,就是此刻朱见濬看到大水车。 这水车,决计不能说小。 这水车都是车轮状,最大的直径有十丈,能将黄河之中的水提到河岸之上,要知道在这里的黄河,却不是地上悬河。 河水是低于两岸的。 而两岸乃是兰州少有的良田,自然想办法灌溉的。 但是这低着一两丈,高则数丈的落差,如何将水提上来,也是一个难题,西北地方固然有能工巧匠,但是对这个问题,也不是太好解决的。 还是朱见濬出面,向朱祁镇提了这一件事情,朱祁镇让负责修建草原驰道的待诏蒯祥来了一趟西北。 蒯老爷子,不愧为当代鲁班,号称鬼斧神工,不过一两月的功夫,就有了解决方案,才有如此大的水车。 这水车在黄河岸边,简直是一种瑰丽壮魄的奇景。是这个时代的人造奇观。 朱见濬更知道,这些大大小小的水车,多则能灌溉千亩良田,小的能灌溉几十亩,但是最多在三百亩到五百亩之间。 丘浚准备沿着黄河南北两岸,建造两百架水车,如此一来兰州就有十几万亩的水浇田了,即便西北田薄,一年也能收成一二十万石粮食。 这放在南方算不得什么。 但是在西北却大大不一样了。 要知道在兰州有这么多粮食,就抵得上潼关以东百万石粮食了。 从内地运粮食到西北,很多时候不是五比一的比例。极端的时候,十石出而一石至,也不是不可能。 这就是为什么,朱祁镇让于谦下血本经营西北的原因了。 朱见濬对此也是有些了解的,但是未必有那么深的感触。他只是觉得是他请来了蒯祥待诏,为了兰州百姓解决了大问题。 心中自然是喜悦非常。 只是规划之中二百多架水车,想要修建完成,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而今黄河两岸不过十几架而已。 朱见濬估计的不错,在天擦黑的时候,才来到了兰州城之中,差点被关到外面了。 西北毕竟是西北,很多规矩还是比内地严格多了。 朱见濬休息了一日,然后去拜见于谦。 朱见濬即便没有将工程修建好,他最少一个月要来见一次于谦,因为于谦要给他上课,不是别的,而是讲解朝中的局面。 这也是朱祁镇要求的。 太子毕竟是太子,虽然而今他不用上场,但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却不能不知道。 朱见濬到了兰州,于谦就得到了消息,故而当朱见濬登门的时候,于谦早就腾出了时间了,两人彼此行礼之后。 于谦对朱见濬行君臣之礼,而太子向于谦行师生之礼。 于谦到没有说别的事情,首先却是说了一件锦衣卫的消息,于谦说道:“锦衣卫从西北得到的消息,瓦刺蠢蠢欲动,似乎要对大明不利?” 朱见濬微微吃惊,说道:“先生以为是真是假?” 锦衣卫虽然消息灵通,但是在关于外部的消息,其中也多有真假相伴,倒不是锦衣卫失职,而是有些事情,本身就有不确定性。 于谦说道:“老臣以为这估计是真的,陛下性子太急,逼得阿次帖木儿太紧了。” 朱见濬知道于谦说的是什么,那就是瓦刺与大明在京师近乎旷日持久,长达一年的谈判。 瓦刺愿意去汗号,封陛下为天子,并不用赐王号,甚至一个宣慰司的名分都行。 但是朱祁镇的心意从来没有变过,除非绰罗斯家族全部来京,瓦刺内附,否则两者没有什么好谈的。 如此瓦刺已经对于大明保持和平绝望了。 如果单单是绝望的话,瓦刺也不用如此担心。 只是阿次帖木儿在西北面对着严重的财政危机。 在燕然之败后,阿次贴木儿经过一年的内外整合,总算是坐稳了瓦刺大汗的位置。但是瓦刺有相当大一部分财政来自于商业,不仅仅是瓦刺与大明本身的朝贡贸易。 也来自于丝绸之路。 丢失了漠北草场,单单靠西北养活瓦刺大军本来有些困难,再加上嘉峪关商道一直没有打通,瓦刺财政困局,一直没有得到缓解。 如此一来,瓦刺蠢蠢欲动的也就是必然了。 无他,游牧民族与大明不同,他们面对财政危机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去抢。 只是唯一不确定的,瓦刺是不是要东进,与大明再战一场?燕然之战瓦刺败得这么惨,不知道阿次帖木儿还有没有勇气东进。 第三章 西南风波起 第三章西南风波起 于谦说了这么多,话头一转,却说道:“如果瓦刺东进,陕西独挡其冲,老臣以为殿下不宜在这里了。请殿下回京。” 朱见濬心中一转,说道:“于公,这是父皇的意思吗?” 于谦说道:“这倒不是。” 朱见濬说道:“既然如此,请恕孤不能从命了。瓦刺已经是丧家之犬,孤如果不敢观战,他日如何统率天下百姓。” 于谦见朱见濬如此说,他心中既是高兴,也是烦恼。 高兴是这为未来的天子,倒是有几分骨气,烦恼的是这位太子在兰州,对他来说是一个大麻烦。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太子一年多不在北京,岂能真一点消息都传不出来。 而且朱祁镇在这一件事情上,也是与内阁通气的。 毕竟朱祁镇真有了什么意外,也必然是内阁与宫同将太子迎回,朱祁镇不可能瞒着内阁,冒这样的风险。 朱见濬虽然年纪小,但从宫中长大,对于政治,也是有相当的敏感性。他知道他的一切都取决于他的父皇。 也就是说,他的父皇想让他回去,他自然能回去,如果不发话的话,岂不是在父皇那里失分了? 故而朱见濬并非不贪恋京师富贵,也不是朱见濬在兰州过的就很舒服,但是这个原则却不能破坏。 于谦叹息一声,说道:“殿下既然如此想,就协了兰州卫千户一职,到了老臣身边帮衬一二吧。” 朱见濬对这个调动,却没有反对。 反正他也不是作为一个治水之臣培养的,知道水利的重要性就行了,也不可能将大明的太子一直拴在工地上。 于谦说道:“最近出了一件大事,殿下也看看吧。”随即于谦将一叠印刷好的纸张,递给了朱见濬。 朱见濬见了,自然是立即接过来了。却是新一期的邸报。 不过,之前的邸报是京城消息灵通的人自己抄写的,而今却是通政司发布的。 这也是朱祁镇小改革之一。 大的变动,朱祁镇一时间不敢动,但是一些边边角角,以朱祁镇的威信却可以动了,比如这邸报。 乃是朱祁镇将商辂调入京师,主持通政司之后的变动。 朱祁镇特别令人打造一批铜活字,单单这一批活字就砸进去数万两白银,由少府负责管理。 商辂这个新上任的通政使,每十日就要发布出邸报,将最近的大事发布出来,通过驿站分发天下。但是原则上来,唯有地方高官,最少到了知府一级,才有的。 其余什么县令了,不如流的小吏,是不可能接触到朝廷专门分发的邸报的。 不过,想想都知道,这种保密是不可能达到的。故而能够接受到朝廷专门分发邸报,就成为了一种身份的象征。 表示这个人在朝廷之中的重要性,是高级官员的重要待遇之一。 满朝之中虽然有人觉得劳民伤财,但是却没有大的反对。 他们自然不会想到,朱祁镇会一步步将这邸报变成报纸,然后一步步将权限放开。并增加其他的内容。 这些远景很多人看不出来,但是并不妨碍邸报成为大明权威喉舌之一。 朱见濬首先关注到一点,那就是广西的消息。 大藤峡乱事,算起来也三年有余了,但是还没有平定下来的意思。 并不是大藤峡乱贼多么厉害,而是大藤峡之乱,已经彻底复杂化了。 首先第一个复杂的是,大藤峡之乱与桂西南的田家作乱一联系到了一切,甚至侯大苟有登高一唱,西南大乱的趋势。 毕竟西南各地的土司,在正统初年就是蠢蠢欲动,先是有王骥镇压,后是有曹鼐镇压,他们才老老实实的。 但是他们当时老老实实的,却不会一直老老实实的。 特别是广西土司与贵州土司之间,其实也是有联系的。 广西方面碍于山势,已经复杂的情况,有久拖不定的趋势,贵州土司也有蠢蠢欲动的趋势。 但如果单单看战报的话,韩雍是从一个胜利打另外一个胜利。问题是一直打胜仗,却不能将广西安堵下来。 第二个复杂,就是朱祁镇下令调动南方卫所军入驻广西。 看上去朱祁镇一口气调动了湖广,江西,南直隶,河南,四川,好几个省的卫所,但是细细看就知道,这些卫所都是多年没有征战过了。 所以,看上却轰轰烈烈的广西战事,已经朱祁镇一直进行的废卫改县的策略联系在一起,如果这些卫所在广西打的好,有两个出路。要么就精兵调出来,驻扎沿海,为了沿海一带还是需要一些精兵的 要么就是将这些精兵跳入京军之中。 这却是南京京军。 这个安排却是为了平衡内部,大量裁撤内地卫所,大明腹地也不能没有驻兵,所以南京作为大明南方的中心,已经分散了出很多权力,南直隶可以说已经事实上分成了江苏安徽两省。 南京掌握一定兵权,并不影响南方的平衡。 而且南方有事,从南京出兵,也比从北京调兵容易一点。至于南京京军要几万,什么组织结构,这个朝廷还没有议论出来。 但是大框架已经有了。 如此一来,广西战事之中,看似大明动用了几十个卫所,几十万大军,但是实际上这几十万大军,空额在半,去掉空额之后,剩下的兵马也都是老弱不堪战之辈。 广西战事就成为一块磨刀石。 一点点将南方卫所军中腐朽之辈个刷下来。 这也让韩雍空有纸面上的大军,不能有所作为的原因。 这个决策,朱祁镇也是不得已,没有北伐战事的胜利,朱祁镇想要将北方各地卫所消减的消减,迁徙的迁徙,这可不是一件好办的事情。 唯有北方大胜之后,处于军事战略的考虑,朱祁镇将大量卫所动了起来,在迁徙之中,进行筛选分化。 对南方卫所也是如此。 如果直接处置,那么矛盾就是地方卫所与大明中枢的,说不定惹出乱子来。 但是有了大藤峡之战,那么就变成了南方卫所与大藤峡乱军之间的,如果南方卫所各军能够如国初的时候,干脆利落的将广西乱事给平定了 那么朱祁镇就将整顿南方卫所的事情给吞进肚子里面了。 看完广西这边的消息之后,忽然一则消息,让朱见濬大吃一惊,说道:“白莲教复起了?” 却是白莲教在湖广起兵。 于谦说道:“这一件事情,也出乎老臣意料之外,不过有项忠在湖广,此贼平定,就在反掌之间。” 朱见濬心中默默想了好久项忠的履历,却想不起来。 于谦说道:“项忠而今是湖广巡抚,陛下令他安抚郧阳流民事务,之前他刚刚上奏,设立郧阳府,编户齐民。是一个能办事的人。” 朱见濬这才想起来了。 有这个人。 朱祁镇当日对李贤所言大为震动,自然要有所举动,项忠就是朱祁镇选出来处置流民事宜的大臣。 他能能武,可以说是武双全。在处置郧阳流民上,做得极为得体。郧阳山高林密,流民都隐藏在山中。 项忠带着几十个人入山,晓以大义,招抚下山,在郧阳一带屯种,有些在山中不出来的,也分设巡检司。 郧阳府县的设立,未必能给大明多少赋税,但是几十万在大明黄册之外的流民重回大明控制之下 对朱祁镇来说,这就是最大好处。 项忠也因为这一件事情,成为朱祁镇所看重的地方官。毕竟入山劝说百姓下山,看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是相当难的。 第四章 朱祁镇的算计 第四章 朱祁镇的算计 真以为逃进山中的都是什么良民吗? 这些在山中结寨而居的百姓,就是官府所言的刁民。 虽然这样说不大好,但是深山之中很多愚昧的百姓,的确不知道后果,杀人越货,简直家常便饭,根本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 即便后世一些偏僻小地方,也将王法当回事,更不要在这个时代了。 也是项忠有勇力,有胆魄,有手腕,同样也有智谋,才能看似顺顺利利的上山带下来几十万百姓 安置在襄阳,南阳一带。 如果有人想仗着大明官员的身份就能完成这一点,早就人头落地了。 朱见濬这才放心多了,但是又有了新的疑惑,说道:“于师傅,父皇登基以来,每日勤政不已,赈灾之事从来没有半点拖欠,就算是每杀一人,也必让三法司多次覆刑,何以百姓屡屡为乱,这白莲教怎么又能坐大?” 于谦长叹一声,说道:“陛下是明君,但是天下事,并非一个人就能做好的,而且百姓生活太苦,生死就在眼前,哪里会念什么君恩?” “太子在兰州卫也一年有余,难道好不知道这一点吗?” 如果之前,告诉朱见濬。朱见濬不会理解,他一个高居皇宫之中的太子,又怎么能明白民间百姓的艰辛。 但是在兰州历练了一年,吃过苦,受过难,手上出过燎泡,饿过肚子,喝过泥水,生过病,淋过雨。更明白,他所经受的一切,对真正大明底层百姓来说,却是够好了。 至少,这些人还是吃皇粮的。 至少,西北卫所被于谦清理了一番,各种欠饷都没有了。 比真正底层百姓,要好上不少了。 真正的底层百姓,根本没有心思想别的,他们的一切思维都在吃饭上,因为不努力想办法,他们随时都面对断炊的危险。 为了能吃饱饭,造反算得了什么?杀头算什么? 很多人都不将自己的性命当一回事,因为他们的性命有时候真就是那回事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死在某个角落里面了。 朱祁镇登基二十多年,不能说没有功业。 但是他的功业距离百姓有些远,或许河北百姓受到了朱祁镇的恩惠,这也是为什么朱祁镇征兵河北百姓最踊跃的原因。 但是对于其他的百姓来说,他们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变化。 不过,有时候没有什么变化,并非什么坏事。最少说明了,大明百姓生活标准,并没有向下跌落。 于谦看着朱见濬的脸色,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其实以老臣之见,这一次白莲教之乱,并不仅仅是因为如此,恐怕真正的问题还在中枢。” 朱见濬心中一动,说道:“可是父皇身边有奸臣?” 于谦苦笑摇摇头,说道:“不是,李贤也不能奸臣。” 朱见濬说道:“师傅所说是李首辅,以孤看,李首辅不像是奸臣啊?” 于谦说道:“老臣也没有说李贤是奸臣,只是他的京察大计太过严厉一些了,整个天下可以说官不聊生。” 于谦对李贤的举动,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了。 去年,也就是正统二十三年的时候,李贤启动京察大计。于谦虽然不在京城,但是他心底也是赞成的。 毕竟这几年,朱祁镇忙于征战,对官员的监督就放松了。他当初对高阳伯李文的事情上就能看出来。 如果不是时间紧,还有瓦刺的威胁,于谦决计不会让李文好过的。 于谦的处置尚且如此,各地地方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此一来,官府腐败自然滋生了。 是时候好好整顿一遍。 只是于谦看李贤做的事情,有些失分寸。 从去年京察以来,已经有两个巡抚,数个知府,几个主事,一古脑被掀翻了,至于被罢免的县令,更是数不胜数。 一时间官场震动之极。 于谦也大为侧目。 并不是于谦对那些自甘堕落之辈同情,但是作为政治家,和光同尘是必修一课,洗刷吏治是一回事,但是将天下弄得人心惶惶,就真的好吗? 有矫枉过正之嫌。 只是于谦并不知道,想要矫枉过正的人不是李贤。 李贤是多少年的老吏部了,放在现在,就是他大半辈子就是组织部,其中分寸拿捏,对李贤来说根本就是本能了。 如果一切让李贤来做事,决计不会闹出这样的事情来了。 真正在背后推动的乃是朱祁镇。 朱祁镇之所以这样做,却是因为祖制。 朱祁镇被李贤劝阻之后,心中就一直再想大明祖制到底是什么?纤细的说,就大明祖训,大明律,已经太祖太宗的诏令为中心的体制。 不是太祖皇帝定下的才是祖制,太宗皇帝也是算。 毕竟太宗皇帝当年做的事情,其实早就违背了太祖皇帝的意思。 朱祁镇为了了解大明祖制在大臣心中的地位,启动转对之法,也就是大明京官五品官以上,按照顺序每日去乾清宫与朱祁镇谈话。 大明京官数量不少。 朱祁镇花了大半年才算是将群臣的思想摸清楚了。 群臣对祖制的态度大抵是四条,第一祖宗立法精密,即便有所不行,那也是执行人的问题,并非祖制不同。第二,祖宗成法,已经有了成效,如果变更的话,不见其利,先见其弊。第三治国在于法祖,也就是说,你这个皇帝心中没有一点逼数吗?你是比不上太祖太宗皇帝,你瞎出什么主意,按太祖太宗的意思来办就行了,第四,即便祖制真有了问题,也不应该大规模变革,而是救弊即可。 对照群臣的态度,再来看李贤的举动。 就分明之极了。 李贤的整改措施,就是两个字:“救弊。” 但是朱祁镇却不满意这一点,即便而今他已经有所让步,他总就要将自己的想法推行下去的。 那么该怎么办? 就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既然大家都觉得祖制好,那么就按照祖制来。 所以这一次京察才弄得天下鼎沸,官不聊生。 或许白莲教乱事,也是白莲教积蓄了多少年的爆发,但也有天下不管是京官还是地方官的心思都在这一件大事上。 为什么会这样? 并非朱祁镇抓住很多大臣的小辫子不放。这不是皇帝该做的事情。朱祁镇做事从来不会针对某个人。 某个人除非到了石亨这个地步,否则不值得朱祁镇针对。而这一次清理出来的官员,最高不过一巡抚。堪堪到了朱祁镇认为重臣的序列之中。 至于下面的官员,更是不够格让朱祁镇关注。 朱祁镇就是翻开大明律,将下面官员的罪名,一条条按照上面的对照,凡是轻了的一律驳回刑部三法司的判案。 友情提示一下,大明律修过三次,最后一次是洪武三十年,以后都在沿用。也就是说,朱祁镇是一律照搬太祖他老人家的手段。 至于太祖他老人家是如何对待贪官污吏的。 也就理解了为什么大明上下官员官不聊生了。 不过,朱祁镇也知道,时过境迁,不可能拿太祖皇帝法,杀而今的官员,他的目的也不是为了杀人。 而是让大明官员自己上奏请求修订大明律。 如此一来,作为祖制重要的组成部分的大明律的修订解释的权力,就到了朱祁镇的手中。百官之中,就又缺少一个可以制衡皇帝手段。 什么? 他们不同意。 朱祁镇还怕杀人不成?而且朱祁镇也是通过大明律杀人,怎么说也不能算是非刑杀人。看谁坐不住。 明天子 第五章 新内阁 第五章 新内阁 按照官场的惯例,大部分贪污腐败渎职等罪名,虽然不至于罚酒三杯,下不为例。但是大多数时候,都不至于死刑。 就好像是现在一般,如果在开国之初某些案例来判,我大中国从街道办事处开始,大批官员都逃不过花生米。 一般来说,大明官员都是罢官判赎刑,或者说发配。只要不是牵扯到重大的政治事件之中,很少一刀斩了。 所以,按刑部的意思,这些查出来有问题的官员,大多不过是罢官而已。少数或许有牢狱之灾。 但是按大明律来办,他们乃至他们的家人都逃不过家破人亡大套餐。 这样的事情李贤是绝对不敢点头的。 原因很简单,这还是以现在的处罚标准,查出来的官员,如果按大明律来办,天下官员要查出来要多几倍。要杀的人更多。 百官不安,朝廷要怎么办事? 李贤万万不肯按朱祁镇的意思办,同样他也不想让皇帝修大明律。 皇帝要修律,他的意图是什么?李贤岂能不清楚。 皇帝要更改祖制的想法,李贤一直是反对的,只是这种反对,更多是绵里藏针,柔中带钢。 朱见濬细细品读了最近一两个月内国内外变化,心中不由暗叹:“父皇真不容易。” 只是朱祁镇并不觉得。 就在远在兰州的儿子觉得自己老父亲苦的时候,朱祁镇却在乾清宫之中,卷着《大明律》细细的品读。 对举国上下的情况。似乎充耳不闻。 在正统二十三年初,也就是去年。 朱祁镇调整了内阁。也明白一件事情,或许找一个听话的属下,作为领导是比较舒服的。但是如果想做成大事业,就要挑选最顶尖的人才。 只是每一个顶尖的人才,都不是好相与的。都有自己的想法,如果能将他们全部压服,却要看朱祁镇自己的手腕了。 不过,朱祁镇却对自己有信心。 而今新内阁就确定了这一点。 内阁首辅李贤,次辅昌国公杨洪,随即财相刘定之,兵相罗通。工相王永和。至于原本的大学士江渊,被朱祁镇出外了。 外出东北总督,节制辽东,海西,朝鲜三地。 一方面,就是江渊的能力不被朱祁镇看重。 虽然江渊在内阁之中排名在后,但是并不是说内阁之中的排名就代表了在内阁之中的话语权。 如果说内阁排名不分先后,那是假的。 但是如果说内阁排在前面的 大臣,就一定能压制住后面的大臣,那也是假的。 除却首辅之外,谁也不比谁高一头。有能力的人,未必不能架空首辅。而江渊弄得自己很没有存在感。 之前还可以在内阁充数,而今朱祁镇要做大事,自然不能留了。 另外一方面,东北方面的确是需要一位重臣坐镇。 王翱这位三朝元老已经不能支撑了。但是在龙城建立之后,最重要的是,能够做到步步为营。在东北大片土地上建立起行之有效的统治体系。 这比打一两场胜仗更重要。 而以东北现在的情况,人力物力薄弱,如果再分成三省,反而不好,于是乎,朱祁镇就设立了东北总督这个职务。 也是不常设。 等东北发展的好了,自然会分成三省。 江渊还负担有一个秘密使命,那就是改朝鲜国为海东省。 虽然朝鲜的国名是在太祖皇帝所起的,但是现在依旧不合时宜了,为了消除朝鲜人的反抗意志,朱祁镇已经确定了,今后朝鲜平壤以东南都划为海东省,而平壤西边是辽东省,西北边却是海西省。 不过,江渊的驻地却不在朝鲜,也不在海西,更不在辽东,而是在吉林。 这个吉林并不是吉林省,而是吉林市。 这里原本就是朝廷在松花江上造船厂所在地,有汉人百姓聚居。而朱祁镇给江渊的重要任务,就是开拓东北平原,沿着松花江一线,建立城池,并招徕百姓屯田。 当然了,从内地迁徙过来的一些卫所,也会沿着松花江开辟一个个卫所。 而今有龙城在前线顶着,这一带的战略形式很安全。 不过因为气候的原因,想要将东北建立成为一个粮仓,是需要几代人的努力。江渊在任内,能做到让肇州城到辽东之间,城池相连,就已经够了。 江渊注意的重点,就是肇州,松阴,吉林这三个城市以三角形圈出来的土地,从吉林到松阴乃是长白山,从肇州到松阴乃是松花江。 而松花江,却是从吉林向西北而流,在肇州城西边,折返向东。这就现在吉林省与黑龙江省的一部分。 也被化为辽东省管辖。 再往北,就是还保持编制的奴儿干都司,但是它已经被辽东与海西两个编制占据了大量土地了,再向西北就是漠北都司,归龙城五卫所辖。再往西南一点,就是漠南巡抚所管辖。 这是朱祁镇专门设的一个巡抚。 巡抚大宁,开平,东胜等辖地。 这个职务任免,也是临时的。 朱祁镇还不确定,漠南蒙古一带到底该怎么做,是划出一个省来,还是分别隶属山西,或者辽东。 这个事情倒是可以先放放。 毕竟大明在草原上的统治,虽然有了一些进展,但还不到深入人心的地步。 等大明驰道交通网遍布三地,沿着驰道有各个定居的放牧点。这才是真正将三地归为一省的时候。 朱祁镇增补的两个大学士,也与之前不同。 朱祁镇之前增补的原则,就是想办法选能听话办事,百官也愿意答应的人。但是这一次,朱祁镇却一反常态,提拔的都是老臣,还是一个比一个有脾气的。 一个是从吏部尚书任上提拔上来的王文。 另外一个就是在都察院坐了十几年的刘球。 说起来王文固然是老臣,也是能臣,地方中枢都做过。干练之极,可托大事,但是真正让朱祁镇感到一些头疼的,还是刘球。 刘球在都察院任上十几年,不知道多少次犯言直谏,大名享誉天下。真要说起来,纵然是于谦的名声与他的名声,也不过在伯仲之间。 无非于谦多做实事,名声多在各地,而刘球为天下士林发言,名声多在士林之中。 如果真按威信,刘球很多年前都可以入阁了。 只是朱祁镇觉得刘球入阁之后,恐怕耽搁他做事,所以一直将刘球放在都察院的位置上,监察天下,刘球做的也不错。 但是而今,此一时彼一时也。 朱祁镇越发明白一件事情,有些事情,是可以一意孤行的,比如与瓦刺战斗到底,只要军方有人支持,朱祁镇是完全可以将文官甩在一边的。 但是如果变法还这么样做的话,就是找死了。 即便朱祁镇用自己的威信将这一件事情给压下来,最后也逃不过人亡政息,或者硬生生将变法变成了党争。 所以,朱祁镇改弦易辙,宁肯将最顽固的反对者都召入内阁之中,想办法先统一思想,尽量让朝廷之上大部分人都真心实意的,愿意推行朱祁镇的新政。 如果这样都不行之后,再想其他手段不迟。 也算是先礼后兵了。 只是,朱祁镇感到非常艰难。不过,朱祁镇感觉随着白莲教李天保造反,朱祁镇终于艰难的赢下了第一局。 大明律修订已经是一种必然,因为内阁承受不了,因为这种朝廷上的僵持,导致各地正常政务受到很大的影响。 必然会做出让步。 但是朱祁镇却不在乎,或者说不能说朱祁镇不在乎,是他能承受的住。 第六章 李贤的作为 第六章 李贤的作为 朱祁镇自己并没有发现,其实他渐渐迷失了本心。 就好像今日之事。 是的,李天保在湖广方面的活动,一直在锦衣卫与东厂的监控之下。 虽然白莲教狡猾非常,东厂与锦衣卫也不可能时时刻刻的监控,但是白莲教的具体规模,朱祁镇还是心里有谱的。 不过,数千愚夫愚妇而已。 朱祁镇经过过与瓦刺几十万大军大战之后,对这白莲教闹出的小乱子,朱祁镇有信心有能力平定下去。 总体上来说大明天下还处于承平时代。 除却个别的地方,只要不是地方官太横征暴敛,百姓还是能活着下去的。而百姓只要能活的下去,白莲教的乱子就闹不大。 唯一让人担心的是,白莲教闹事的地方,在湘西一带,山高林密,又与贵州相连,很可能与贵州土司连成一气,就不大好办了。 不过,即便白莲教,贵州土司,乃至大藤峡都连在一起了,朱祁镇也不在乎,真以为京营十几万大军是吃素的。 而且看看他们所在的地方吧,都是西南山高林密之处,其实并不影响大明百姓的生活。 但是即便如此,一旦白莲教坐大,也不知道有多少百姓被连累其中,死的就不是一个两个人了。 但是此刻,朱祁镇从来想过因为白莲教之乱而死去的无辜百姓,反而冷酷的将这当做逼迫内阁让步的筹码。 自己一点感觉都没有。 还能沉下心思细细的看推敲大明律。 大明律作为中华律法体系的杰作,明清六百年,甚至到了十九世纪,香港所沿用的某些条文都是都是大明律中的。 不敢说完美无缺。但也是体系完善。 朱祁镇想从上面改动,的确是需要好好研究一二。 就在这个时候,怀恩过来说道:“皇爷,首辅求见。” 蓬莱吉士范弘已经年迈。 范弘比起王振安分多了,虽然东厂一直是范弘在管,也没有出过什么大纰漏。所以朱祁镇也就让范弘荣退了。 范弘剩下的位置,被范弘的两个弟子执掌,司礼监就是怀恩,而东厂在牛玉手中,恍惚之间,大明宦官也跟着外廷换了一茬了。 怀恩与牛玉都是内书堂出来的,可以说是饱读诗书,如果不是下面少了二两肉,能不能考上进士不大好说,但是取一个秀才举人功名却也不差。 当然了,如果不是进攻,他们也未必能读书的条件。 总之,这一批太监要比之前太 监都安分多了。 朱祁镇早就在等李贤过来,此刻听李贤来,轻轻一笑,将手中的《大明律》卷成筒状,说道:“传。” 片刻之后,李贤就过来了。 李贤到了之后,就好像是往常起来,一件件事情与朱祁镇分说,却没有从最关注的焦点来说,他首先说的,却是地方的灾情。 朱祁镇听了,不由皱眉。 似乎老天爷的眷顾,仅仅维持了两年,正统二十三是旱,正统二十四年是旱蝗并做,当然了,这也不是绝对的。 大明如此广阔的疆域,很多时候北旱南涝,北涝南旱都是很正常的事情。而这两年的重灾区,依旧是山东。 甚至山东的蝗虫都影响到了河北。 今年春天,各地方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捕蝗,甚至朱祁镇下令,让京营放假了,就是让各将士回家灭蝗。 当然了,这蝗灾还是比不上正统初年三年大旱的时候,但依旧有些震动朝野了。 山东,河北,河南,南直隶,特别是以徐州为中心方圆数百里之内,更是多灾多难之极。 山东特别的多灾多难,水旱不断,蝗涝相接。 不过,大明文官体系在朱祁镇的重视之下,在赈灾上早已熟悉之极了,朱祁镇令曹鼐主持赈灾。 而今情况也算明了了。 在官府的赈济之下,随即波及了几十万百姓,但是百姓总是能活下去了。而在赈灾方案看来,朱祁镇也看不出什么疏漏,他说道:“注意两点,第一如果流民不能在当地治业,可以通过海路到辽东,海西,东北正缺人。” “这一笔钱,内库出。” 李贤立即说道:“陛下仁心。” 之前也说过,实际上大明的财政也是相当健康的,不过是因为打仗太花钱了。才让朱祁镇有些捉襟见肘。 而今不打仗了,内库与太仓银库都在迅速的满了起来。 即便漠北,辽东还在修建城池,开垦荒地,但是朱祁镇每年补贴一两百万两就足够了。 更不要说,除却甘肃宁夏,其他各镇的补贴银子,也都可以省去了。毕竟他们也不用直接与敌人相接了。 在改卫为县的同时,朱祁镇其实也在悄无声息的裁撤军队。 三百多万的卫所军,已经裁撤了好几十万,或并或迁。如果单单看大明军队重量,其实并没有减少多少。 但是很多负担,却在慢慢卸下来。 如果不是西南还在打仗,朱祁镇就有把握将全面的军费压制在八百万以下。即便如此两年下来,朱祁镇内 库之中存银也有五六百万两之多。 与全盛时候三千多万两没有办法比。但是对朱祁镇来说,手头也宽裕了不少。 朱祁镇本身就不是爱财之人,比起钱财,他更在乎他花掉的钱,能给他带来什么。 比如而今,迁徙百姓。要花多少钱?这个可大可小,如果真是想省钱,成本是可以很低的,但是百姓在迁徙过程之中,会死掉多少人,就不知道了。 朱祁镇既然出了钱,自然会派少府,锦衣卫,东厂,再加上官府协助的人,几方一起运输,如此一来,百姓所受的苦,可以减少一点。 甚至朱祁镇宁可用几十万两银子,来收买未来东北百姓的民心。 而且这个行动,在未来一段时间是不会断绝的,无他,连续几年又是洪水又是旱情的,山东的元气已经耗尽了。 正是迁山东填东北的时候。 朱祁镇继续说道:“另外工部哪里难道就没有一个方案吗?朕的百姓在水深火热之中,难道就没有办法改变山东的情况?” 李贤说道:“陛下,此乃天灾,不是工部没有想办法,但是-------” 以古代的工程能力,很多事情都是无解的。如果修几条河,就能风调雨顺了,大家都会修了。 河北与山东不一样。 朱祁镇说道:“此事,不可拖延,早一日改善山东水利,早一日让百姓安居乐业。” 李贤无奈说道:“此事,还请陛下与王公谈吧,臣知晓不多。” 朱祁镇说道:“好,怀恩。” 怀恩立即出来说道:“奴婢在。” 朱祁镇说道:“让王永和三日之内来见朕,朕要问什么,也可以提前告诉他,不要说朕没有给他时间准备。” 怀恩立即说道:“奴婢明白。” 但是朱祁镇也很清楚,三天的时间能准备出来一个鬼。只是朱祁镇以徐州为中心的鲁南,青州兖州淮安,凤阳府附近的水旱问题,已经无法忍耐了。 总要想办法解决的。王永和一直负责这方面的事情。只是进度缓慢,朱祁镇自然要踹一下他的屁股。 这一件事情先如此处理。 李贤又说起对清丈土地的进度。 这一件事情也是大事,正因为大事,李贤这才慎重之极,李贤并没有让各省单独进行,而是从中枢各部抽调人手,由大臣领衔出外专司此事。就是不想给下面官员上下其手的余地。其中朱祁镇特别派出了水利学院,已经其他各学院,以及国子监监生随行。也算是按照太祖皇帝祖制来办的。 第七章 西南局势 第七章 西南局势 太祖时期很多时候都派出监生办事,而黄册此事,更是监生的责任。南京国子监每过十年,都要派一批人做这件事情。 其实朱祁镇暗地里掺了不少私货。 不管是清丈土地,还是编写黄册,都是需要一点技术含量的。 而朱祁镇建立的几个学院,都规定了算学,是必修课,所以在这方面,朱祁镇觉得这些学生要比进士出身的官员好用。 这也是为提高各个学院地位一个伏笔。 朱祁镇虽然掺了私货,但总体上还是李贤主持了。 李贤确定了两个原则,一是既往不咎,二是由北到南,逐省清丈。 既往不咎,就是不管之前,黄册上面是多么荒唐,都当做看不见,不去追究责任,不过从今以来,就是以新黄册为准备。 由北到南逐省清丈,这也是因为大明首都在北京,不免出现一个问题,那就是大明对北方各省的控制能力,要胜过对南方的控制能力。 京师对地方的控制能力,会随着地方距离北京越远而降低。 京师控制能力最强省份,不是别的,就是直隶省,也就是河北省,所以清丈是从河北开始的。 李贤想要将这一件事情平稳的推行下去。 去年一年,直隶省清丈已经结束了,又多出了十几万百姓,这些百姓有些是从南方逃荒而来的,自然也有一些是多出来刚刚成丁的百姓。 太小的孩子朝廷从来是不登基的。无他,古代孩子夭折率相当高。 李贤说道:“今年,臣想要将山西,陕西,河南,山东四个省份一起清丈。” 朱祁镇说道:“人手够吗?” 李贤说道:“已经够了,直隶省土地清丈基础好,所以提前结束,但是其他各省就不好说了,臣想让他们先达一个架子,明年科举之后,可以将新科进士全部派出去。争取三五年之内,将内地清丈完毕。” 朱祁镇说道:“就按先生的意思去办吧。” 朱祁镇从来知道,在具体某一件事情如何来办这方面。他从来不能与内阁之中的老油条比。 不过,朱祁镇看似不管,但并非真没有关注。 他派出了不少锦衣卫参与其中,每月锦衣卫都会汇总的情报。朱祁镇通过这些情报来详细了解大明底层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此刻朱祁镇忽然想到一点,那就是太子在西北也有一段时间了,要不将他加入清丈组之中。也好好磨砺一遍。 朱见濬并不知道,自己另外的苦日子就 要开始了。 李贤又说了下一件事情,说道:“广西贼屡战不定,言官都在弹劾韩雍用兵不利,而且侯大苟,甚至越界攻广东?言官以为换人。陛下以为如如何?” 朱祁镇沉吟一会儿,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李贤说道:“先生以为如何?” 李贤说道:“韩雍此人是一个干吏,臣看过他的《平瑶策》,可见欲谋长治久安。只是而今群情纷纷,陛下当保全一二。” “保全一二。”朱祁镇细细咀嚼这个词。 这个词真是万金油,上下进退都可以用。 维护韩雍也能说保全,拿下韩雍也能说是保全。 看似说了意见,其实又将皮球踢到朱祁镇这边了。 这就是朱祁镇这个位置不得不面对的事情,他大概率是听不到真话的,李贤明显是想看朱祁镇先表态之后,再发表意见。几乎等同某些大臣上朝的时候手中放着两本完全不同的奏疏,一本是赞成某事,另外一本就是反对某事。 都是在看风向而已。 其实李贤已经不错了。还是比较能坚持原则的,只是在某些具体事务上,李贤依旧不敢轻易与朱祁镇唱反调。 朱祁镇也知道,如果这样踢来踢去,就不用说正事了。 朱祁镇说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广西各地山高林密,欲长治久安,非修道路,列郡县,此事急不得。韩雍做的还不错。” 李贤说道:“陛下对韩雍信任,韩雍如果知道了,定会粉身碎骨以报陛下之恩。” 朱祁镇不在意这一点,他之所以不想动韩雍,除却这个原因就是,韩雍的指挥之下,南方一些卫所已经撤销好几个了。 在这一件事情上,韩雍深明朱祁镇之心。 “只是有一件事情,陛下还是要知道为好。”李贤说道:“韩雍的母亲病的很重。” 朱祁镇猛地一愣,立即想起了丁忧制度。 就是因为丁忧制度,朱祁镇特别给地方锦衣卫安排了一个任务,就是但凡朝廷大员的父母健康情况,也是他们每月要向朝廷报告的内容之一。 不过,韩雍母亲的情况,与其他大臣又有不同。 因为韩雍祖籍长洲,但是在永乐年间被朝廷迁到了北京,他现在家就在宛平县,李贤稍稍打听一下就知道。 当然了,李贤也不是一直关注这个,也是看到了锦衣卫报告之后,他才吩咐下面的人打听一下,就知道韩雍之母的情况。 朱祁镇也知道,韩雍四十岁上下,就为两广总督,可以说是年轻有为,又可以说资历 浅薄,更不要说而今又被很多人诟病。 除非朱祁镇想毁了韩雍,夺情是决计不能的。 也就是说,如果他母亲病故,那么两广总督换人,也就是必然了。 朱祁镇立即说道:“传令太医院,让他们立即去韩府医治老夫人,另外将脉案拿来给朕看看。” 古代士大夫大多都精通一点医学。 就是因为中医所用的君臣佐使,五行阴阳,这一套思想理论,大明士大夫都是很熟捻的,在哲学层面的相同,对中医也就很容易理解。学起来并不困难。 朱祁镇多年熏陶之下,脉案也是能看懂一二的。 当然了,定然有太医的解读,朱祁镇要知道这位韩老太太到底能支撑多长时间,这个关系到广西局面该怎么办。 甚至如果真的不行了,朱祁镇还要提前让人家儿子回京,见最后一面,毕竟韩雍在两广好几年都没有回家了。 总是不能太不近人情了吧。 朱祁镇心中暗道:“倒霉。” 李贤随即说道:“陛下,广西贼有一两次出入贵州,而今李贼祸乱湘西,虽然项忠已经保证,不可能让李贼进入湖南地区。” “只是臣担心,李贼入贵州,臣以为朝廷该预作准备。” 朱祁镇说道:“先生的意思是?” 李贤说道:“罢项忠湖广巡抚,让湖广布政使接任,令项忠总领湖广,贵州士卒,专司剿灭李贼。” 朱祁镇心中暗道:“正合我意。” 朱祁镇对这一点也有一些预料了,说道:“就依先生之见,任项忠为湖贵总督。” 朱祁镇虽然已经任命了两广总督,三边总督,东北总督,而今又有一个湖贵总督,但是对总督从来是专事专设,遇事则设,无事则罢。 这是原则问题。 朱祁镇又觉得不放心,说道:“从京营之中抽调一个营,奔赴湖广效力。” 李贤说道:“臣遵旨。” 李贤这个时候,才将话题转到正题之上,说道:“白莲教之乱,虽然是此辈处心积虑,但也有臣执政不当之过,还请陛下责罚。” 朱祁镇心中暗道:“终于来了。”他等李贤主动说起这方面的事情,已经很久了。 看起来君臣之间,亲密无间,其实就这一件事情都对峙之中。李贤先开口,就等于他先输了一筹。 朱祁镇说道:“先生何须如此?这又怎么是先生的过错?” 李贤说道:“谢陛下宽解,但吾岂敢欺心,这一件事情总要有一个了结。” 第八章 修律vs修例 第八章 修律vs修例 朱祁镇心中暗喜,说道:“先生的意思是?” 李贤说道:“大明律乃是万事不易之经,而今当以例补律。” 朱祁镇微微皱眉,说道:“你的意思是修例?” 李贤说道:“正是如此。” 例是什么?就是具体的案例,也就是某一类案件,选择最具有代表性的案例作为规范,以后的案例,就按照这个案例而进行判决。 就好像是英国海洋法系一般。 当然了,这种思想在中国也是源远流长的,在汉代大臣都喜欢引用故事,这个故事就是指以前发生过的类似事件,引用当时的决断。 朱祁镇立即觉得自己想法扑空了。 首先,修例上面的主动权不会在朱祁镇手里。 因为朱祁镇很清楚,在具体执行层面,选一个具体案例成为一个标准。这一件事情,刑部,三法司毕竟容易操作,朱祁镇却并不容易操作。 如果说修订大明律,那么就是当世最重要的事情,朱祁镇可以将这一件事情放在翰林院之中,而翰林院是距离皇帝最近的衙门之一,朱祁镇可以确保自己对翰林院的影响。控制大明律修订的走向。 但是如果是修例,那么在什么衙门就不好说了,很可能是三法司联合修订。 当然了,例也不仅仅是具体案例,也有低于律的,法律文件。在现在称作司法解释。 但是总体上,李贤已经秉承他的原本的“救弊”的思想,并不愿意在大明律上动刀子。 朱祁镇心中一瞬间想了很多。 说实话,他也不想再僵持下去了,白莲教的事情还是小事,不过疥癣之疾。但是如果再不能安定百官之心,弄出其他事情,可就不好办了。 毕竟,而今大明还同时做着这么多大事。 无论是清丈土地,改卫为县,修建水利,等等等。都是极其重要的。 但是让朱祁镇如此罢手,朱祁镇也不大愿意,沉吟了一会儿说道:“修例之事,缓不应急,放放在说吧。先将其他事情处理了。” 李贤立即说道:“陛下的意思是?”、 朱祁镇说道:“有一点先生说的对,律法有不足,总是要弥补的。” 李贤心中一愣,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刚刚的话可没有这个意思,但是硬要被朱祁镇引申到这个意思上,却也不好否定。 因为朱祁镇所说的是事实。 毕竟如果大明律真的没有一点问题,为什么朱祁镇要大明律判决,三法司不能接受? 这是一个现实的问题,李贤也是明白的,两人的主要分歧不在这里,而在是要大动干戈,还是要小小修补之上。 李贤只是说道:“陛下英明。” 朱祁镇说道:“大明律,乃是大明治国之经纬,不可不慎,自然不能轻动,但是如此各方争议,总是要平息的。否则岂不是说朕处事不公。” 李贤心中暗道:“哪里有什么各方争议?” 如果皇帝的意见流漏出去,自然会有人来捧臭脚,所以李贤为了防止外界思想混乱,他竭力压制内阁与皇帝之间的矛盾。 即便上这矛盾还在暗流之下。大家只是看着内阁似乎有分歧,并不知道这分歧其实是与皇帝有关的。朱祁镇同样如此。 也捂着盖子。 有什么事情闹大了,反而双方都不好下台。 要知道一个得力的内阁班子,朱祁镇也不是太好找替补的。 所以而今其实上没有什么各方争议,但是皇帝说有了,那一定有各方争议的。 朱祁镇接着说道:“不如先将各家犯官压入锦衣卫看押,京察就到此为止吧。” 如此做,朱祁镇是为了安定人心。 这一次京察,内外震动很大,不过很多地方也没有多查,想来除恶务尽是做不到了。不过朱祁镇也明白,真要想打扫的干干净净的,估计反而有反作用。 这一次之后,朝廷内外大概能维持几年清净。 就此打住,也算是到位。既然京察结束,下面官员们,也不会担心火再往他们身上烧。 李贤松了一口气,他自然知道其中奥妙,说道:“陛下英明。” 朱祁镇说道:“不过,已经入诏狱的人,总要是论个分明,不如这样吧,将这一件事情写在邸报之上,明发天下,令百官都可以上书言此事。” “总要一个让全天下信服的处置办法。” 朱祁镇这一招,一下子将李贤打懵。 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 李贤作为首辅,也是传统文人士大夫出身,资治通鉴几乎就是案头书,历代故事,也都是明了之极。 但是朱祁镇这一招,却让李贤一时间没有理清楚用意何在? 他并不觉得百官上书议论此事,就能有什么变化。因为这关系到他们具体的利益,想想就知道,那一方面处置对他们有好处。 李贤代表的也不是他自己,是相当大一部分官员的想法。甚至可以说是大明官员之中主流想法。 无非是绕个圈子,再回到了原来的意见上。 只是他并不知道,在网络上争论之中,必胜的从来不是甲方,也不是乙方,而是管理员。 负责邸报的通政司,而通政司在谁手里,在商辂手中。 朱祁镇或许拿捏不了文武百官,但是他如果具体拿捏一个人,却是毫无问题的,商辂听谁的,这也就分明之极了。 朱祁镇也不觉得,这个战场上,朱祁镇会输。 不过,他也是单纯想耍赖皮,推进修订大明律。 他有三个想法。 首先,变法之先,舆论先行。这是他深刻明白的一点,如果不能形成一个统一的变法思想,单单靠皇帝强权推进,这种变法,主动先天不足,必然夭折。 想要变法成功,固然要形成一个能维护新法的阶层,但是想要变法开始,却要需要一个想要发生改变的阶层。 这也是秦国变法成功的重要原因之一,秦国到了不变法就要灭亡的地步了。 而今大明比秦国的处境好上千万倍,也就是说想要安享太平,不想折腾的人,占据了大多数人。 甚至朱祁镇创造出的大明内外比较安定的环境,也是他变法的阻力。 所以,朱祁镇必须要找一批愿意变法阶层。或者说想要改变的阶层,这个阶层到底是什么人?朱祁镇有几个选择,第一通过学院崛起的掌握各种专业技能的吏员,或者中低级官员。第二商人特别是海商。第三就是依附在皇室的权贵集团。 但是这些都不是主流。 大明的主流是什么?是士大夫集团。 所以,先办法分化士大夫集团,从士大夫集团内部找出变法的支持者,尤为重要。 怎么找?自然是形成舆论。从后世来的自然知道舆论是如何影响一个人的。 已经发展一年的邸报,此刻就要演变成为报纸了。 其次,就是吹吹风。 朱祁镇想要变法的思想,也不可能一直藏在深闺之中,也该给外面一些暗示了。并从这一次讨论之中,朱祁镇也能选择一些志同道合的人才。 毕竟朱祁镇一个人是成不了事情的,不管是什么事情? 最后,才是要利用李贤对这种新手段的陌生,扳回来一局,好让李贤看看,如何让满朝文武,群情激奋,请求朝廷修订大明律了。 朱祁镇的新思路,那就是用民意来对战祖制。 这仅仅是一个开始。到底可用不可用,好用不好用,就要看结果如何了。 李贤不明就里的中了朱祁镇的套,一场不受李贤控制论战,就要开始了。 第九章 通报,内参,与明报 第九章 通报,内参,与明报 朱祁镇既然与李贤说好了。通政司很快就开始办了。 三元及第商辂,办事能力也是相当强的。被朱祁镇一点,就立即将所有事情给完善了。 此刻,整个报纸的体系也慢慢构成了。 最高级别的是锦衣卫每日发该内阁与朱祁镇的情报通报。甚至是手抄本。大体将各地发生的一些事情,汇总在一起报告给内阁。只允许在文渊阁读,不允许带出文渊阁。 锦衣卫在六部各衙门都有坐探,这都是一种制度了。 只是这前这种情报汇报,却没有制度化,甚至皇帝本人也没有专门要锦衣卫上报这种情报汇编,也是朱祁镇登基以来形成的习惯。 每日一份。不过朱祁镇这边的要比内阁的厚上一点。 最少内阁各位是不会在情报之中看到自己的动向的。 至于一直发行的邸报,被朱祁镇限定为内参一类,也没有怎么动,还是十日一刊。颁发天下。 至于为了这一次让百官关于上奏, 朱祁镇就让商辂新开的报纸。这个报纸,朱祁镇亲自题字为明报。 不过说起来是报纸,但是更类似于月刊。 主要是交通的问题。 如果说,内参的内容,是要从京师发到地方之后,就可以了。但是这份明报,却要让地方上有反馈。 否则就是在京师这边自说自话了。 当然了,朱祁镇也明白,其实这一场争论的焦点,依然是在京师,其他各地官员一来没有京师多,二来,也未必能够敏感的感受到京师的政治动向。自然是看得多,写得少。 不过,即便如此,朱祁镇也不能让地方上的官员没有发生的余地。 将来会因为各地交通便利,这个明报的发行时间,从一个月,渐渐缩短了。 在创报刊上,朱祁镇还发表了文章。 当然了,朱祁镇的文章自然不是自己写的,而是商辂代笔,就好像是诏书一般。主要内容是解释明报的内容。 首先确定,明报广发天下,不管是什么样的人都可以购买。没有限制。 其次,说明明报的作用,是沟通上下。 凡是有不平之事,皆可通过驿站传递到京师,天下百姓都有资格投稿。明报之中会有选择的刊登,便于下情上达,让贪官污吏,不可能一手遮天。 再有,就是宣布各项政策,让天下百姓皆明朝廷之意。 如是等等。 这一篇文章之后,就是大明律修订的问题,这也是商辂所写,按照朱祁镇的意思,有很明显的倾向性。 将大明律流传到而今的种种不便,都写了出来,暗示要修订的大明律。特别就此事征求天下百官的意见。 当然了,明报之上,不仅仅有商辂的文章,还有内阁大臣王文的文章,以及其他大大小小的官员文章。 已经朱祁镇觉得有争论的奏折,总之洋洋洒洒好几十页。 朱祁镇还是比较满意的。 朱祁镇说道:“弘载。” 商辂立即说道:“臣在。” 其实说起来,商辂要比朱祁镇大上十几岁,但是在朱祁镇心中却觉得商辂是晚辈,对他的称呼,与其他老臣不同。 朱祁镇说道:“朕的意思,你也明白了,今后通政司乃是朝廷最重要的喉舌了。你要为朕管好了。” 商辂说道:“臣明白。” 朱祁镇没有明说,但是他知道以为商辂的智慧,自然能够理解清楚了。随即又说道:“其中分寸也要拿捏好,不要让有些人以为朕不让他们说话。” 商辂感觉到了一些压力。 这就是明显既要得了实惠,又要立牌坊。 在这关于大明律修订与否的讨论之中,商辂既要拉偏架,保证讨论的主旨不脱离控制,又要保证不让人看出端倪。 要胜利的漂漂亮亮的。 其中自然有难度,不过商辂对玩笔杆子还是有些信心的,说道:“请陛下放心。” 朱祁镇又捏了一下样报,说道:“这一份卖多少钱?” 商辂说道:“还没有定价,却要少府那边确定成本之后再定价。” 朱祁镇也知道大内本来就是印刷作坊,之前朱祁镇所印的《大藏经》《正统道藏》等等大块头,都是由大内经厂做的。 即便是划到少府之后,刘定之将很多小作坊都发卖出去了,但是经厂依旧没有动,毕竟不说大内,朝廷都有很多印书的任务。 特别是朱祁镇推进了铜活字之后,天下更是掀起了一个收藏大内本的高潮。经厂也多印佛经,无他,这东西卖得最好。也算是一个盈利单位。 朱祁镇说道:“十文。亏的由内府补贴。” 朱祁镇不是不知道民间疾苦的,大明书价较前代低了不少。那些宋刻本,或者各种精装稀有的版本不说,一本书大抵在七十文到一两钱之间。 而这明报一刊,铜板又是好纸。几十篇文章政令,内容比一卷书相比不差多少。要知道古代一书籍字是比较大。一般没有多少内容。 按照市场价的话,一钱银子,或者更多一些,才行。 不过,朱祁镇也知道印刷的越多,成本就越低了,而且经厂最大成本,反而是一整套铜活字,好几万两之多。 其余的成本就低多了。 而且朱祁镇更看重是明报的影响力,为了这影响力,亏本多销,朱祁镇也不在乎,如果真一刊销售数百万册,估计就能回本了。 即便是补贴一点,也不过每年几万两银子,朱祁镇砸的起。 商辂还能说什么。只能说是。 商辂回去之后,于正统二十四年六月正是刊法第一期明报。这一分因陋就简的报纸,最后发展成为庞大的报业集团。却是除却朱祁镇之外,任何人都没有想到的。 石头砸下去,到各地的反馈上来,还是需要一段时间的。 这就是这个时代的必然,不可能今日发出的信号,明日就有了反馈。 朱祁镇就开始处理他一直挂心的徐州水利的问题。 王永和也不敢怠慢,将阮安也带过来,拜见朱祁镇。 阮安已经很老了。 白发苍苍,手持一根拐杖。见了朱祁镇就要行礼。 朱祁镇立即上前几步,搀扶住阮安,说道:“阮老何须如此?” 阮安说道:“陛下,礼不可废。” 如今太监之中,得海内之望的人,只有阮安了。 阮安而今身上没有任何官职,只挂了水利学院院长的职务,但是此刻谁也不敢将阮安当成一个太监来看。 不仅仅是阮安教出了数以百计的弟子,而且是阮安在水利上的成就,与个人道德品质。 阮安在水利上的成就,非常高。 他本来就是更擅长建筑,但是多次治水之后,以及之前老臣不在了,阮安就是大明在水利方面最擅长的人了。 阮安也写成一本书,总结了大明开国以来所有治水的办法,并呈给了朱祁镇。 朱祁镇题名为《大明水法》,成为水利学院的教材,也同样要求各地方官员必读。当然了虽然这一本书是阮安写出来的,但是这里面的内容,却并非都是阮安独创的。 他其实是一个总结者,或者是集大成者。 除此之外,阮安在人品上无可挑剔。 他待诏一职,再加上各种赏赐,每年少说也有千两白银的进项。虽然比起一些达官显贵不算多,但是对阮安一个老太监,无子无女,却不算少了。 但是他不置田宅,不捐佛寺,而是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水利学院之中了。 似乎是因为自己无后,而将水利学院的学生都当成自己的后人了。 明天子 第十章 鲁苏之争 第十章 鲁苏之争 水利学院建造之初,款项是不好批下来的。 原因很简单,在文官系统水利学院也不怎么受待见,而且大明朝廷前几年还有过好几次财政紧张的情况。 大明文官对财政紧张,一般来说都紧衣节食。 而水利学院就在节省之中。 而阮安的待诏俸禄,却是由大内支出的。 很多时候就出现了,水利学院的款项没有,而是阮安却有俸禄。阮安自然将自己的俸禄贴进水利学院的账目之上。 阮安仅仅在水利学院后院有一座小院,还是隶属学院的,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有些不能扔的东西,都是御赐的,就好像阮安手中的拐杖。 正因为如此,即便是文官们也多看重阮安一些,水利学院的学生,受过阮安帮助的人,更是数以千计。 桃李满天下,正此谓也。 更何况,阮安在水利上的权威,很多时候,朱祁镇要开某渠,或者兴建某水利工程,朱祁镇必须咨询阮安。 这让阮安在朝廷事务上,有很大的话语权。 就好像现在,王永和对自己的办法不太自信,自然要带着阮安来为他背书。 坐定之后,王永和就以徐州水利的事情,开始汇报了。 王永和首先说的是山东百姓与南直隶百姓民间械斗之案。 朱祁镇刚刚开始的时候,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细细听来,终于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徐州水利不行,不仅仅是天灾,也是人祸。 什么人祸?就是要从徐州地理说起。 这里也要先说明,这里说的徐州,不仅仅是徐州一州,而是以徐州为中心,包括鲁南,淮北,豫东一带地区。 用网络上所言的淮海省来代表,或许有些不大吻合,但也大差不差了。 先不要说,徐州地势如何,降雨或者河道又什么特点,单单说各种行政关系彼此牵连,就是不可能在这里兴大工的原因之一。 这一带,影响山东,河南,南直隶。而南直隶又已经被朱祁镇事实上划分为安徽与江苏两个省了。 也就是说,这里的事情要平衡四省的利益才能开始。 这本身就是一件很难得的问题。 再加上运河。 保运从来是运河沿岸的政治任务。纵然朱祁镇已经有过几次,宁可运河断了,也要保证当地百姓的生活。 但是如此一来,让地方上更混乱,且无所适从。 怎么说,运河与地方争水的事情,不是一次两次了,甚至山东一些地方,连运河附近的泉眼都不许百姓取用,必须为运河所用。 这样的政策不是没有遇见反抗的。 但是有朝廷在背后撑腰,官员们都能下的了手,百姓们也不敢造次。毕竟对于镇压百姓,很多官员都是非常有心得体会的。 但是朱祁镇否定了这一政策。就出现了这样那样的问题。 首先,诚然运河两岸,因为争水的问题,给地方上带来很大的困难,有很多百姓因此利益受损,但是问题是运河到来,也给当地带来很多机会。 运河沿岸本身就有因运河而得利,与因运河而损失的两个集团,而且这两个集团彼此之间也不是经纬分明的,很多时候也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 之前大明的政策是一刀切,固然有很多问题,但是此刻朱祁镇表现两者并重,却更让下面的官员,不知道该怎么办? 运河要不要维护? 要的。 虽然运河在大明南北运输的体量渐渐降低,但是依旧是官府调动物资,不可获取的手段,而且如果不维护的话,那些因为运河得利的百姓,都不愿意。 那么与运河争水的百姓,要不要安抚?或者说,当地农业用水,要不要满足? 要满足。 皇帝已经表明生民为重了。 但是这个政策很不执行,有能臣干吏,自然能平衡两端,但更多的官员办这样的事情,会变成两边都弄不好,都得罪,里外不是人。 这就是很多的事情,地方官员喜欢一刀切的原因。 单单是这个事情,本来就够烦的了。 再加上行政区之间的划分,两省交界的百姓,更是旱时争水,涝时以邻为壑,几乎有一种世仇的感觉了。 事情闹大之后,各地县衙来处置,他们自然不愿意背锅,要将事情的责任扣到临省头上,甚至一路打官司打到省级,也是如此。 如此一来,不管怎么样的规划水利工程,都不会让所有百姓满意。 虽然政治划界上有省界,但是自然之中却并不出存在,也就说,不可能因为你在地图上划了一条线,就会让山东省的水,不能流到南直隶了。 而且规划水利,自然也要有所偏重。不可能都能得力。比如低洼的地方,最好用来蓄水,而不是用来开垦良田。 这样的事情,在其他地方治水的时候,也是有办法平衡的,无非是官府来赔偿,或者经淤积出来土地偿还一二吧。 但是这里的问题,就不好办了。 山东与南直隶,都不愿意自己吃亏。 朱祁镇细细听了,说道:“此事,朕有分寸。”在朱祁镇看来,这一件事情要彻底解决,还真不好解决。 但是如果不寻求彻底解决,派一个能镇得住场子的大臣,去专理此事,想来是行得通的,只要将水利工程修建好了,将来他们之间的矛盾,朱祁镇也不用多管了。 毕竟,大明天下,皇权不下乡,什么争水,争地,几个村子出动数千人大战,就好像是日本战国的大战一般的事情,时常有。有的甚至都不报上来。 锦衣卫报上来几次,朱祁镇还有些大吃一惊,当他发现地方官都习以为常,不是他们有意隐瞒,而是他们真不觉得这事情是什么大事。 打死了,也是家常便饭。 这里不过是有些特殊而已。 朱祁镇预感很准确。 山东与江苏边界上的问题,可谓绵延数百年,到了二十世纪,从五十年代开始,两省为了边界矛盾,不知道闹了多少事情。 所谓的南四湖,也被称为难死湖事件。中央发过三次红头文件,即便如此,也是到了八十年代才算是解决了这个历史遗留问题。 这个问题,朱祁镇答应解决了,这才是推进徐州一带水利的开始。 王永和立即将目光看向阮安。 具体的技术问题,就要看阮安了。倒不是王永和不懂,王永和也是协助过于谦治理黄河的。只是王永和知道,在这方面,皇帝更信任阮安。 阮安咳嗽两声,说道:“陛下,青兖徐凤阳乃至豫东,等地虽然相接,但从地势上来说,却不是一体的。” “凤阳豫东,乃是淮河的问题,淮河的问题不解决,这一带的问题就得不道缓解。而徐州与兖州府却是一体的,这个问题要解决,最好的办法,是在兖州府南,挖掘一大湖,用以蓄水。” 淮河的问题,朱祁镇自然知道其中根结在。 迟迟不肯动工的原因,就是因为工程量太大了。大到了朝廷无法支撑,而今才先放一放。 这两年朝廷才财政虽然有些缓和,但是朱祁镇依然觉得并没有完全缓过来劲来。 特别是西南战事有扩大的风险。朱祁镇自然要在治水上面稍稍收着点。 所以这个重大难题,朱祁镇要先放一放。因为朱祁镇也知道,他一辈子虽然看起来很长,但是总就不可能什么事情都做了。 只能选择重要的事情来做。 毕竟淮河治理工程,改革大明体制,变法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明天子 第十一章 微山湖计划 第十一章 微山湖计划 朱祁镇并非不知道其中分野,他选择兴建徐州水利,其实也是看知道其中问题,一来徐州这数年水灾连连,几乎比得上正统初年的三年大旱了,二来就觉得这个工程量少一点。 朱祁镇问道:“徐州兖州的问题该怎么解决?” 阮安说道:“可否请舆图?” 朱祁镇点点头,怀恩立即将一副舆图呈上来。就是山东与南直隶交接处的地图,其中河北,河南也有部分出镜。 阮安向前走几步,来到舆图之前,指着兖州这里大大小小湖泊,说道:“水势利下,万世不易之理。徐州与兖州之间,有大小湖泊十几处,多为黄河决口所冲刷出来的。” “兖州一带,乃是附近地势最低洼之处,大明西高东低,而到了兖州府这里,却不一样,他东边乃是沂蒙山,南边乃是黄河故道。北边也新修黄河大堤,东面又是运河河道。故而四方之水汇集而至者,有五十八条之多,积蓄而不能去,是以泛滥。” 或许有人不明白,黄河为什么成为水积蓄而不能去的原因。 就是因为黄河是地上悬河,在开封一带地面之上最高点,就是黄河大堤,纵然刚刚修好的山东段,黄河虽然不地上悬河,但是为了防止黄河泛滥,两侧大堤,也是高过地面不少的,也就是说,休想让旁边的河流汇集在黄河之中。 朱祁镇不由的问道:“这些水就不能排出去吗?” 阮安说道:“唯有通过运河。只是运河为了保运,只会在缺水的时候开闸,水多的时候闭闸,所以,一旦洪水泛滥,根本不可能通过运河派出去。” 朱祁镇微微皱眉。 从河北到山东,从海河到淮河,整个中国北方的农业生产,不能不能谈水利,而谈水利不能不说运河。 而这一笔账,朱祁镇真有些算不明白了。 运河对大明来说,到底是弊大于利,还是利大于弊。 朱祁镇很快就不去想这个问题了。 因为朱祁镇也知道,他想废掉运河也有些困难,毕竟沉没成本太高了。 整个运河大明少说砸进去数千万之多了,而今说不要就不要,那就是实实在在的败家子了。 朱祁镇说道:“如此说来,你的意思是,在此地修一个大湖,汇集四方之水,调节水旱。” 阮安说道:“陛下英明正是如此。” 朱祁镇说道:“王永和,那你为什么一直吞吞吐吐的?” 河北三个湖泊,现在一直发挥着调节水旱的作用。对于在兖州挖掘出来一个湖泊来,朱祁镇自然不会有反对的意见。 朱祁镇就不明白了,王永和为什么一直不肯上报这个计划,他明明已经催了好几次了。 王永和说道:“陛下,这是比较理想的办法,但是很难做到。” 朱祁镇说道:“为什么?” 王永和苦笑说道:“因为运河,水就下,想要在这里挖掘一个大湖,工程难度暂且不说的,单单说选址,就要选择一个最低的地方,好事半功倍。” 朱祁镇点点头,他觉得这不是一个常识吗。 王永和说道:“陛下,运河进入山东之后,就成为了闸河,需要通过水门一层一层的将船抬上去,单单是兖州府就有数道之多,为了闸门顺利运行,必须有水源补充,如果修建一个大湖的,引四方水汇集在此地,运河的闸河就不能运行了。” “而且挖掘出一个湖来,也是需要将水排出的通道。” 朱祁镇微微皱眉,说道:“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 王永和说道:“有,那就是将现在的运河向西偏移数十里。让运河在湖中经过,只是如此一来却也有诸多不便。” 朱祁镇立即在地图细细观看。 心中暗暗思量道:“没有想到这也是一个大工程。” 说起来容易,运河西移,但是想想就知道,这是一个多么好大的工程,之前的所有运河都不能用了。 朱祁镇一边想一边看,心中暗暗计较要不要这样做,但是看着一片地区,再想想后世看过的地图,忽然觉得这一带不就是微山湖所在的地方? 忽然朱祁镇觉得这个计划非常可行。 原因很简单,从大明地图上了,是看不见微山湖的,是有几个小湖分布,而阮安的计划,也是将这几个小湖连接在一起成为一个大湖。 与微山湖的范围有些差错,反正朱祁镇也记不清楚了微山湖具体范围。 但是微山湖的存在,本身就证明了阮安计划的可行。 如果说微山湖是人工挖掘的,说明后世之人可觉得这个方案可行了。并且维持下去了,如果说微山湖不是人工挖掘出来。 那么更说明了一点,那就是阮安的选址没有错误。这一带正是周围最低的地方,在这里蓄水,调节水旱,也是最容易的事情。 朱祁镇说道:“运河通过湖泊,有什么不变的吗?” 王永和说道:“一般在运河之中运输,一旦有了事故,货物还是可以保存下来的,但是如果在湖泊之中,却恐怕有漂没。而且河道之中,不会有水匪,但是一个大湖之中,就不大好说了。” “而且湖水或许因为旱情而干涸,到底是影响运河就不好了。” 朱祁镇也知道。大明而今虽然不错,但是治安也就那回事了。 就好像项忠在郧阳一下子招安了几十万百姓,难道其他地方就没有了吗?有,甚至可以极端的说,在大明山有山匪,水有水匪,路有路盗,海有海盗。 但是即便如此,只要没有大的战事,在百姓心中,也就是太平世界了。 甚至有些土匪窝子传承比皇帝还久,号称数百年之久。 这是古代的常态,不用太过惊奇。 朱祁镇看规划出来的大湖,又是运河经过的地方,如果类比的话,简直就好像大航海时期的加勒比。 为什么叫加勒比海盗,无非是大量美洲的金银珠宝通过这个运到欧洲去吗? 想来这个湖中将来定然是匪患重重。 不过,对朱祁镇来说,这并不重要。 其实王永和所说的两个问题,都是小问题,真正的大问题,乃是钱的问题,不管是运河改道,还是挖掘这一个人工湖,都是需要钱的。 朱祁镇说道:“这一个湖修建好了之后,水从何处流出?” 阮安立即说道:“如果运河从湖中经过,那么湖水向东就畅通无阻了,以臣之见,当从徐州往东,挖掘一条河道,可以灌溉两岸百姓,并汇集沂蒙山南麓诸水,从海州入海。” “这一带多有现成的河道可以借用,工程量并不是太大的,唯一的问题,这一带的河流都是运河水源。” “如此一来,运河就不大好办了。” 朱祁镇顿时觉得脑门生疼生疼的。 要想解除徐州兖州府,动则旱涝的处境,让这一带的水流能够直接入海,自然是最好不过了,但是运河两个字,简直就是紧箍咒。 动这里也要考虑运河,动哪里也要考虑运河。 朱祁镇只觉得,运河的问题似乎到了不解决不行的地步了。 甚至朱祁镇还要庆幸,黄河已经北流了。也就是说而今他不会考虑黄河的问题,如果要考虑黄河的问题,徐州一带的水情田埂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此处不能动,彼处也不能动了。 朱祁镇说道:“阮先生,这一次麻烦你去一趟徐州吧,好好考察一下当地的情况,顺便考察一下淮河的情况,其他的事情朕再想想。” 明天子 第十二章 徐有贞眼中的机会 第十二章 徐有贞眼中的机会 一次两次三次,每一次谈论水利问题,都必须考虑运河。 河北还好一点,其他地方更是如此。 朱祁镇即便再想回避,也不得不承认一件事情,运河问题是他回避不了的问题。 既然回避不了,就要想办法解决。 什么办法? 就是找运河的替代品,也就是海运与驰道。 海运的规模已经不小了,但是在朱祁镇眼中,海运总就不能完全代替运河。原因无他,就是风险性。 不管怎么说,海运都蕴含着风险,不说别的风险,单单是台风等极端天气,很可能造成极大的损失。 所以,朱祁镇也不赞成将所有运输方式,都放在海运之中上。 这也是运河在大明政治版图之中,不可或缺的原因所在。 所以,大动运河的时间,必定在大明修建出一道从北京直通南京的驰道。并投入运行之后。 但是而今驰道修建的重心,一直在大漠之上。 毕竟巩固新占有的地盘,也是非常重要的。 当然了,运河问题虽然大,但并不是运河所有河段都有问题的,比如从扬州到淮安的河段,多少年来运行正常,根本没有问题,从山东到天津的河段,根本就是借用卫河的天然河道。 也没有什么问题。 最大问题,就是在山东前后这一段了。 “总是要一个完整的方案。”朱祁镇心中暗道。 正因为如此,朱祁镇顾不得阮安已经垂垂老矣,让他亲自出马,勘探地势,要知道这个是一个苦差事。 朱祁镇决定将微山湖计划,暂时压制的时候,一个噩耗传来。 南京留守王直病故。 朱祁镇听了,心中一沉。 他恍惚之间,看见当初给他上课的王大胡子。 果然是岁月无情人暗换,不知今夕是谁家。 朱祁镇一阵怅然。他登基之后大臣,留下的已经不多了,连胡濙在太子出外之后,也请辞了。 而今回家颐养天年去了。 紫禁城似乎什么也没有变,变的仅仅是人而已。 朱祁镇随即批下,令曹鼐接任南京留守,并让礼部议王直谥号,暗示要美谥。想让王直死后哀荣。 毕竟水利工程一时间不大修的好,曹鼐留在淮安也没有什么用处。 没错,曹鼐就是朱祁镇给徐州水利准备的,能镇得住场子的大臣。 “我现在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皇帝想求长生了。”朱祁镇搁笔,一时间没有处理政事的兴趣。 一个掌握实权的皇帝,几乎可以拥有一切,但唯独不能拥有长生。 这是一个永恒的缺憾,特别是皇帝几乎予取予求,但是对这一件事情却是求不得。如果不是朱祁镇从后世而来,知道长生不可求,此刻他也有此念了。 “哎------”朱祁镇轻轻一叹。有时候太明白也不大好。 就在朱祁镇为故人西去而伤感的时候,徐有贞看到了第一期的明报。 徐有贞已经翻来覆去看了不知道多少遍了。但是依旧翻看不已,似乎其中有无穷多的趣味。让他流连忘返。 因为他从中看见了离开朝鲜的机会。 徐有贞早就想离开朝鲜了 原因很简单,朝鲜没有了建功立业的机会。 朝鲜是徐有贞一手安堵下来的,他太清楚朝鲜需要的是什么?是镇之以静,让时间消化一切。时间长了,纵然还有遗老遗少怀念李氏朝鲜,但是李氏朝鲜总就不可能回来了。 所以,在这个时候,多做多错,少做少错。甚至多得越多,越容易出乱子。 徐有贞在朝鲜也不过是熬时间而已。 对徐有贞而言,朝鲜巡抚这个职务,已经没有一点诱惑力了。 他想回到中枢。 但是如何回去,这是一个大问题。 首先他的靠山,陈循已经不在了。 固然陈循去职之前卖给李贤一个人情,但是陈循的人,与李贤的人,依旧是不一样的。徐有贞虽然有大功于国,但是他在士林之中的名声并不好。 很多人都觉得他在朝鲜用的手段,太过残酷了。 徐有贞不在乎这些。 因为能决定他前途的不是这些士林中人,而是皇帝。但是他发现一个残酷的事实,那就是皇帝似乎决定他在朝鲜做的太好了,想让他在朝鲜多待几年。 朱祁镇有这个想法,也是很正常的。 安南的教训需要汲取。 如果当初让黄福或者张辅一直在安南,安南未必能乱的起来。 所以,在朱祁镇看来,徐有贞在朝鲜多待几年,或者下半辈子都在朝鲜,也没有什么不行的。 徐有贞虽然有才,但是天下有才的人,却不只是徐有贞一个人。 所以,朱祁镇给徐有贞加散官,加待遇,赏赐金银,封妻荫子,但是徐有贞的位置,却是不能动的。 这放在徐有贞身上,徐有贞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徐有贞如何肯看着别人步步高升,自己却原地踏步。只是这样看他的是皇帝,他又有什么办法? 这个问题,是徐有贞一直在想的。 有时候,他甚至有些自暴自弃,要不就在朝鲜待上十几年吧。但是他心中的渴望,却让他那一颗不安分的心,一直在寻找机会 而今日,他感受到机会来了。 作为一个政治生物,他对明报之上所有内容,都翻来覆去的咀嚼,一字一句的推敲,甚至要将这些文章都背下来了。 在这一遍遍的反复阅读之中。徐有贞越发清楚的看见了一件事情,那就是陛下与内阁的分歧,也就是修订大明律,与以例补律两种思路的矛盾。 徐有贞立即觉得这是一个机会。 一个大好的机会。 只要他能帮助皇帝战胜了内阁,还怕没有好职位,说不得内阁之中的几把交椅,将来都有他一席之地。 只是这个并不好办。 徐有贞是一个有才的,这谁也不否定,但是内阁之中,又有那一个人是没有才华的,李贤等人,那个不是熟悉本朝章程。 早在太祖时期,太祖为了让后世皇帝不才出错,想将自己的意志贯彻到后世万世之中,就有了祖训等内容,并确立他至高无上的地位。 而太宗皇帝因为靖难之事,为了保证自己的合法性,更是处处言祖制。 敬天法祖,这四个大字,还在紫禁城之中挂着。 变易祖制这个罪名,往狠里面说,足以灭了满门。 只是对于徐有贞这个样的政治投机客来说,风险从来不是问题。不过单单靠风险,也是不行的。 他必须想办法自圆其说,仅能拜托变易祖制的罪名,又要说出一道顺理成章,不得不修订大明律的原因。 这其中的难度就大多了。 只是徐有贞是何须人也。他既然下定了决心,就一心一意去做,为了将稿子按时送到京师去,再加上第一期明报从北京送到朝鲜的时间。 留给徐有贞的时间并不多。 大抵只有十日上下。 这十日之内,就要做出这一篇无可挑剔大文章,纵然是徐有贞也很是吃力,他将所有政务都推给了属官。 说起来,朝鲜而今的情况,以不生事为上,也没有多少政务。 徐有贞十日都没有怎么睡,不知道改易了多少遍,反复推敲,其中不知道死了多少脑细胞,落了多少头发,他只觉得当年科举,也没有这么累过。十日之后,终于写成了《请修大明会典以安社稷疏》。 徐有贞恍惚觉得,这是他辈子写的最好的文章,近乎一字不可易,他也怀疑他今后未必能写的更好。 于是乎,这一颗一石击起千层浪的大石头,已经到位了。 明天子 第一十三章 请修大明会典以安社稷疏 第一十三章 请修大明会典以安社稷疏 徐有贞这一篇章,漂洋过海到了商辂手中,商辂看罢。心中大喜。 因为商辂发现,似乎大家对这种方式并不是太熟悉,以至于为是否修订大明律反馈的的章并不多。 如果说开刊的时候,商辂还可以借助皇帝的权威,让内阁诸位写了章,但是在而今,商辂就冒着开天窗的可能了。 不过还好,商辂还是有些人脉的,他准备实在不行,就从翰林院之中,找几个人来写。 只是如此一来,朱祁镇的任务就不好说了。 而今徐有贞的章一到,商辂立即感觉到了似乎不按照上面的修订的大明会典,就不是能安天下。 于是这一篇章很快到了朱祁镇的手中。 朱祁镇一看之下,大喜过望。 徐有贞的章之中都说了什么? 首先,厘定祖制。 他用大量的字来厘定一个命题,那就是什么是祖制,大明祖制乃是列代先皇爱民之心,视百姓如赤子的态度,而不是具体的法律件。 特别指出,洪武年间,不管是皇明祖训,还是大明律。都经过了多次重修,正是说明了这一点。 所以,遵祖训,应该得其意忘形,得祖宗爱民之心,而不是时过境迁的法律条。 并用大量事例说明,定天下以严,治天下以宽。如此才能保全大明天下,千秋万代,以至百世。 单单这一点,朱祁镇就兴奋无比。 看上去,徐有贞也是遵祖制的,但是在朱祁镇眼中,这一段话的意思就是将事实上祖制推翻,用一个精神祖制来代替。 而概念越简单,朱祁镇作为皇帝就有越多的解释权。 其次,徐有贞驳斥,以例补律的不可行。 首先,时过境迁,以前的案例看似与后来的案例相同,但是实际上,还是有差别的,如果都援引的好,自然有不当之处。 如果不援引的话,就是又一个新的案例。 如此多了之后,某一种案件,都有数个先例,造成了从判案的角度来看,从此案例也对,从彼案例也对,如此一来,就给了贪官污吏上下其手的空间。 其次, 案例繁多,也会造成叠床架构,彼此矛盾的局面。让百姓无所适从。案例繁多,更是将大明律架空。 有律法不用,名分紊乱。 等等原因。 所以不修订大明律,反而以例补律,根本就是有 堂皇正道不走,反而走崎岖小路。 如果仅仅是这样的话,朱祁镇虽然满意,但并不觉得徐有贞的章,有多少可取之处。 接下来的字,却是奏疏之中最为精彩的地方。也是朱祁镇爱不释手的原因。 徐有贞并没有简简单单将议题留在是否修订大明律上面,而是将事情进一步发挥了。 徐有贞列举,从洪武之后之后,很多政体上的变更,就好像是兵部与五军都督府的变动,以及其他方面的变动,比如巡抚的设置,官总督,内阁的变化等等。 这些都是与洪武时期的祖制不同。 从而引申出:“我太祖高皇帝、稽古创制、分任六卿。着为诸司职掌。提挈纲领、布列条贯、诚可为亿万年之也。顾其为、作於洪武之中岁。晚年续定者、虽官署名职、间有更易。列圣相承。随时与事、因革损益、代各不同、而皆不失乎太祖之意。是以政化旁行、重熙累洽、有前代所不及。然岁月既积、簿籍愈繁。分曹列署、或不能遍观尽识。下至遐方僻壤、闾阎草野之民、盖有由之而不知者。” 也就是官职改易,新官的权力范围,并没有法律规定,只有约定俗成的规矩。这就引起了种种不变。 也就是说,徐有贞将本来是法律上的问题,引申到了政治体制之中。 也就说现代的大明体制,已经不是开国之初的诸司职掌所能饱含的。 于是乎,接下来的也就成为必然了。 面对这样的局面,皇帝应该“命儒臣纂述大明会典。辑累朝之法令。定一代之章程。鸿纲纤目、灿然具备,创制立法、以贻万世。” “凡损益同异、具事系年、条分类列、通前稡为一、以成一代完典。使天下臣民、知所趋向、同归皇极。使群臣其督率各官、各供乃职。勤乃事。所贵质得中、事理兼备。失之前者、得正之於後。” 简直是给朱祁镇送来最好的助攻。让朱祁镇豁然开朗。 变法这个大题目,朱祁镇还没有想到从什么地方着手。徐有贞给朱祁镇指明了方向。 编撰大明会典本身就是将从洪武之后官方变化规定下来。 今后大明一切政治活动,典制章程,都是要从大明会典之中找到依据。 所以,朱祁镇将自己想要的写进大明会典之中,并让大明会典成为大明的法典。 而且即便群臣也找不到反对的理由。 无他,盛世修典。而今大明武事以备,当修事。就好像太宗皇帝要修永 乐大典一样,现在皇帝也应该效仿祖宗,修一部大书。 如果单单看上面字,怎么看都觉得该这样做,实在是光明正大,皇皇堂堂。 有一种不修大明会典,上对不起祖宗,中对不起陛下,下对不起百姓的感觉。从这个逻辑去推敲,环环相扣,无一字语及变法。 但是却已经将变法的道路给朱祁镇给铺平了。 朱祁镇看了又看,此刻他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将徐有贞调入京师。 诚然,朱祁镇也知道,徐有贞不是什么道德君子。但是经过这一件事情之后,朱祁镇才明白一件事情。 他的一切思想基础,都在后世奠定了,不管是后来再怎么学习儒家学问,但也不过是一层掩饰与伪装而已。 如果朱祁镇仅仅将朝政推进在打仗,大工程,这样的表象之下,朱祁镇这一点学问就已经够了。 但是想进入深入的政治改革,就必须深入到思想领域。 越想进入政治结构性的改变,就越发要说深入其中,这是他决计不能做到的事情。 面对同样的难题,朱祁镇步步为营。小心翼翼,而徐有贞却大刀阔斧,让局面轰然洞开,有此之能,徐有贞一点小缺陷,朱祁镇就不会太在意了。 此刻,朱祁镇忽然有一种快意的感觉,问怀恩道:“这章,内阁看了吗?” 怀恩说道:“没有,通政司仅仅送到了乾清宫。” 朱祁镇说道:“抄一分给内阁。”他很想看看,着一手棋,李贤该怎么应对。 怀恩自然派人送了一分给内阁。 据小太监说,内阁各大学士看来,一点反应都没有。 朱祁镇有些失望的同时,也有一些释然,如果内阁大学士们当场失态,就不配当大明的大学士了。 胸有山川之险,腹有城府之严,这是当大学士的基本功。此事虽然让他们不舒服,但还没有让他们当场失态的地步。 不过,朱祁镇也相信,内阁不会毫无反应的。 果然,当天就有了消息。 内阁大学士之中,首辅李贤,以及王,刘球三个人,到了什刹海垂钓。 朱祁镇知道,他们三个决计不是去钓鱼的,心中暗笑道:“倒是有闲情逸致啊。”不过,朱祁镇也没有太在乎。 朱祁镇十几年来营造的政治气氛总体上是比较轻松的,这种重臣私下聚会的情况,朱祁镇也不为己甚,当做不知道。 不过,他此刻却有一些好奇,李贤他们准备怎么办? 第十四章 主导权 第十四章 主导权 什刹海乃是北京避暑胜地。 此刻却有一种不胜烦躁之意,无数鸣蝉拼命的嘶吼着,宣告他们最后的生涯。 什刹海一处凉亭之中,三根钓竿深入水中,上面的浮标上下拉动,显然下面已经有鱼上钩了。但是垂钓的人,却没有注意到。 李贤,王,刘球三个人。静静坐着。凉亭之中没有人,但是外围却有锦衣卫层层保护。 这是朱祁镇对内阁成员的待遇。 也就说,内阁大员出入都有锦衣卫负责保护。 当然了,这些大臣也知道,这些贴身护卫依仗之中,也有皇帝眼线。 但是那又如何?总不能推辞皇帝厚爱吧。 就好像朱祁镇知道大臣私下聚会一般,大臣们也没有想过瞒着皇帝。所以他们所谓的密谈,也不算太秘密。 刘球实在忍不住了,说道:“徐有贞这个小人,他不知道规劝圣上,还做出此等事来?” 刘球带着几分怒不可遏。 却是因为徐有贞的章,实在是无懈可击,如果真有漏洞,刘球早就将这章喷一团渣滓了。 真因为无法辩驳,才刘球那么生气。 如果皇帝没有其他心思,修大明会典的并没有什么事情。但是皇帝的心思,或许别人不知道,内阁这些人与皇帝几乎朝夕相处,皇帝的心思,他们几个人都能猜得出来。 正因为如此,他们才不想皇帝的心思得逞。 如果说,徐有贞没有猜出皇帝的意思,他们才不相信的,而徐有贞猜出了皇帝的心思,却没有官觉悟,反而去迎合皇帝。 每一个官大佬都明白一件事情,祖制是什么?或者说他们真在乎祖制吗? 不在乎。 说起来,破坏祖制的行为官做的也是不亦乐乎。 就好像这一件事情的开端,不就是皇帝想用祖制来裁定官员,而官不答应而已。虽然有各种各样的理由,但是本质上,就是他们背叛祖制。 官之所以这么推崇祖制,并非祖制真有什么万年不易之理,而是用他来限制君权。 从官角度来说,限制君权是他们面对的万古不易的问题。 在汉唐用来限制君权的是天意。只是在大明,用来限制君权,就是祖制了。 比起制度上的一些问题,皇帝的权力不受限制。才是最大的问题。 一个皇帝胡作非为,能给天下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前代已经有不知道多少皇帝做出了示 范。 所以皇帝的权力必须有能限制。 但是具体该怎么限制?对于各个皇帝有不同的办法。 但是朱祁镇这里,却不得不承认,那就是就权力而言,击破瓦刺之后,朱祁镇的权力边界无限延伸。 甚至要超过仁宗宣宗皇帝,直追太宗皇帝。 想要超越太宗皇帝或许不可能,毕竟朱祁镇不可能比得上,从生死之中杀出来的太宗皇帝。但是问题是,即便比不上太宗皇帝,就已经让百官胆寒了。 看看太宗皇帝对官做了什么事情? 有多少大臣,都在诏狱里面待过,还有解缙的死亡更是如此。 而且他们也知道,当今陛下登基之后,对官集团并不能算得上友好,别的不说,单单从兵部与五军都督府之争就可以看出来。 在朱祁镇登基之前,兵部几乎将五军都督府给架空了。 但是这一切有利于兵部的变化,从当今陛下亲政以来,这种变化就停止。而今五军都督府重振。正统勋贵再次立起来,虽然比起之前开国勋贵与靖难勋贵,要差了许多,但是正统勋贵之中,也是有一些很多官都不港轻视的大佬,孟瑛,杨洪,石亨,郭登等人,看起来在政治上老老实实的。 但是能打仗的老虎,与不能打仗的花猫,还是不一样的。 而这样皇帝又打破了祖制的限制,会做出这样的举动,这种未知他们实在惶恐。毕竟皇帝多离经叛道之举。 他们所做所为,并不是为了与皇帝作对,而是要将大明国策维持在正常的轨道之中。 洪武年间,武贵贱的局面再也不能回来。 而徐有贞也是进士出身,也算是士大夫集团一员,如此背叛士大夫集团,在刘球看来,说他是小人,还是轻了。 李贤说道:“两位前辈,而今看来,这大明会典是不可能不修了,下面的关键就在于让谁修。” 王心领神会说道:“如果大事,非重臣不可,而称得上重臣的,无非,曹公,于公几位,而这几位都是从道不从君,纵然当今陛下有万般手段,也不可能让他们屈服。” 刘球沉吟一会儿,说道:“如果这都不行的,我辞去大学士一职,去翰林院修书也不是不行。” 朱祁镇登基二十多年了,当初老臣凋零的差不多了。 李贤说道:“刘前辈的心意,晚辈能够体会,只是以晚辈之见,咱们这位陛下,不是一个硬来的人。” 如此说罢,刘球与王都点头。 这一 点,朱祁镇并表现出来的风度,让他们也没有什么话说。 虽然朱祁镇有很多奇思妙想,让他们这些老臣吃不消,但是大多数时候,朱祁镇都愿意按照游戏规则来办事。不会因为群臣有些地方冒犯,而打击报复。 王忍不住感叹,说道:“抑庵公可惜了。这一件事情要不要与其他人通通气。” 抑庵公就是王直,如果王直还在,其实王直才是修大典最好的人选。 李贤摇摇头说道:“还是不要了。” 内阁之中分工也渐渐形成了,而今内阁之中,李贤总理大政,杨洪与罗通两人负责改卫为县的事情,甚至刘定之也参与进去一部分。 除此之外,刘定之还负责各地钱粮,以及赈灾事务。至于丈量田地,却是由刘球与王永和负责。 王主要管的就是京察与吏治。 说起来,内阁大学士的分工也并不是一成不变的,除却首辅总领朝政不变之外,其他事情彼此管辖的事务也是有牵连摩擦的。 就好像是刘定之主管钱粮,但是其他内阁大学士都不能过问了?也行的。在职权上是没有问题的,但是插手别人的权力范围,并不是一个友好的态度。 李贤能在内阁之中迅速站稳脚跟,就是迎合了王与刘球的政治态度,在内阁之中三人抱团,再加上其他摇摆不定,还有李贤的首辅地位,就有占据了上风。 毕竟杨洪从来不参和官的事情,刘定之是陛下的死忠。罗通也有几分桀骜不驯,王永和似乎与他负责的工部事情差不多,沉默寡言。 想将这些人牵头在一起,也不是一个容易的人。 不过李贤不愿意这样做的原因,却不是不容易将人拉过来,而是担心内阁抱团,反而让陛下有一种被逼宫的错觉。 总之,李贤秉承中庸之道,一方面反对朱祁镇太过激进的做法,另外一方面他也不行太过激进的反对。 能将事情限制在一定范围之内,悄然无声的过去了,就最好不过。 这一次闹出一个报纸来,已经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了。 倒不是李贤太怕事,而是李贤深刻的明白,作为首辅,就是好像一个管家太太一样,不是将家里闹得鸡飞狗跳,大鸣大放,才是本事? 而是全家和和美美的,即便有些问题也家丑不可外扬,日子蒸蒸日上,这才叫做能耐。 只是李贤有一种感觉,那就是他所期望的,恐怕永远不能达成了。 三人在什刹海的沟通,很快就反应在明报之上了。 第十五章 预修大典 第十五章 预修大典 李贤学的很快。 虽然报纸论战,是他不大习惯的事情,但是不过一个回合,他就将游戏规则掌握的七七八八的了。 在徐有贞的章刊登之后,很多官员也觉得,从洪武以来,官制变化不少,需要重新厘定。纷纷赞同徐有贞的意见,以盛世修典之名,武事以备,事兼顾之意。 修大明会典,而大明律该如何自然不用说了。 李贤随即上奏,并透漏出风声去,言修大明会典,乃一代之盛事,非名臣宿老不能担此重任,推荐了于谦,曹鼐。 朱祁镇只要批示:“两位身居要职,坐镇一方,须臾不看擅离。” 然后刘球就上书道:“老臣年事已高,不堪内阁繁剧,请任大明会典编纂官。”甚至还故意显露出贪名之举。 好像刘球想借此留名于后世。 虽然大明会典比不上永乐大典,但也是一部大书,如果能成为编纂官,足以在士林之中留下名声。 但是朱祁镇却不愿意将此老放在这个位置上。 否则将来朱祁镇怎么参私货。立即回复他道:“先生,朕之肱骨也,无先生,谁为朕镜?” 言语之间,将刘球比做魏征。 如此三番来回。 朱祁镇不得不召见李贤,寻求一个双方都满意的人选。 朱祁镇见了李贤之后,首先说的不是这一件事情,而是对徐有贞的奖励。 徐有贞上请修大明会典以安社稷疏的目的,朱祁镇也是能揣测一二的,即便不用阴暗的心思却揣测,徐有贞也是谏言有功。 必须褒奖。 所以,朱祁镇一开始就说道:“徐有贞的位置该动一动了,他在朝鲜治平有功,而今朝鲜太平无事,应该让他入京了。” 李贤说道:“陛下英明。臣会安排的,在六部侍郎之中给他选一个位置。” 朱祁镇说道:“尚书吧。朝鲜灭国之功,徐有贞参与其中,总要有所赏赐。” 对于徐有贞而今也是可上可下,一般来说巡抚专任中枢,就是侍郎一职,类似六部副长官,或者说一个六部之外,某一衙门的长官。 但是徐有贞有军功,又有谏言之功,朱祁镇想抬举一二,倒也不能算是幸进。 不过,李贤并没有正面回答说道:“陛下六部没有空缺,臣知陛下爱才之心,此事当从长计议。” 朱祁镇当然知道没有空缺。 但是没 有空缺可以制造空缺吗?这不是理由,唯一的原因是李贤想拖一拖。 李贤又说道:“修典乃国家大事,不可不重,陛下既然不属意于公,曹公,刘公,还请陛下示下,内阁也好安排。” 朱祁镇对这一件事情,也想过应对的办法了,说道:“此三人皆元老重臣,朝廷不可一无或缺,修典固然是大事,恐怕也要坐上数年冷板凳。还是选年轻一辈,年富力强的人为好。” “这人选,还是可以让内阁来选的。徐有贞如果不好安排的话,让他入翰林院修书,也是一个不错的人选。” 李贤说道:“陛下所言极是。”李贤一边说,一边在心中来回的思索。 这是一道选择题。 要么让徐有贞回来专司修大明会典,要么让徐有贞担任一任尚书。 在这个选择题之中,李贤倾向于后者。 徐有贞的能力没有得说,当世封疆大吏之中,能比得上徐有贞的,也不过三五人而已,但是品行实在堪忧。 不管在朝鲜清理两班贵族,还是这一次上书,都充斥着不折手段这个四个字。 如果让徐有贞修大明会典。里面有些什么内容可真不好说了。 李贤很快确定下来了,说道:“徐有贞入仕以来,多历地方,是能吏,但修典乃是华大典,臣以为徐有贞恐不能胜任。还是让他去六部的好。” “不错,朕也是这个意思。”朱祁镇说道:“我觉得刑部就不错。” 其实朱祁镇也没有想让徐有贞担任大明会典的总编纂。原因很简单,徐有贞在士林之中名声不好。 作为皇帝看似至高无上,但实际上也受到种种制约,朱祁镇固然可以用君权暴力排斥一些其他想法。 但是如果从历史的长河之中看,君权虽然能强横一时,却有其薄弱的本性。 朱祁镇如果想做一世暴君,行快意之事,不管他死后洪水滔天。自然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但是他想让自己创立的制度保存下来,就要从一开始,以治大国如烹小鲜的态度,小心谨慎,与官体系磨合。 徐有贞太倾向于朱祁镇,修出的大明会典,权威性不足。所以朱祁镇更希望徐有贞能成为一员冲锋陷阵的猛将,而不是这种整理总结的角色。 刑部就是这样一个位置。 如果而今朱祁镇的战略重心在于对外,那么刑部就是一个无足轻重的部门,只要不弄出民愤太大的冤假错案,朱祁镇也不会太关注。 但是而今朱祁镇 要对大明律动手,刑部尚书就成为了风口浪尖,即便是内阁大学士的权力大,但是从体制上来说,刑部以及三法司,依旧是大明法律最高部门,刑部尚书所做出的法律解释,也是最权威的。 除非,御审。 不过,朱祁镇才不会将自己陷入风暴之中,毕竟朱祁镇而今也是大佬,谁看大佬亲自下场的。 李贤说道:“陛下的意思臣知道了。大典之事,事关重大,应当先定下大典的人选,再论其他的。不知道陛下意下如何?” 朱祁镇知道李贤在大明会典问题上绝对不会轻易妥协的,朱祁镇也想找一个能内外信服的编纂官。于是问道:“先生属意何人?” 李贤说道:“陛下,既然不想用老臣,那么王恕可以一用。” 朱祁镇心中暗道:“王恕。”随即将王恕的大概情况,回想了一遍。 王恕乃是正统十三年进士出身,按照朱祁镇的标准,必须京官与地方官轮流任职,王恕先是被选为庶吉士,进入翰林院,然后外放扬州知府,又做了一任京官,又外放江西布政使,而今在大理寺任职。 他最大的特点,就是清正廉洁,有着一股陕西人的朴实刚健。在道德品质上,无懈可击,决计不是那一种谄媚之臣。 不管是在老臣之中,还是在士林之中,乃至于百姓之中王恕的名声都很好。已经被视为未来的朝廷重臣。 这个人选,对朱祁镇来说,却是有利有弊。 如果朱祁镇能说服王恕倒向自己,那么有王恕背书的大明会典,权威性就会有很大的提高,能让更多的人信服。 但是如果朱祁镇不能让王恕倒向自己,那么除非换掉王恕,那么大明会典的编撰,王恕是不会让朱祁镇插手的。 朱祁镇却一口答应下来了,说道:“好,就他了,只是以王恕而今的资历,担不起编纂官,就让他先预修吧。” 感谢汉语的博大精深,朱祁镇随口就给出一个台阶。 李贤说道:“臣遵旨,徐有贞任刑部的事情,老臣也会记在心里的。” 一时间双方似乎其乐融融,君臣和睦。 这一交手,看似平分秋色。李贤得到了修大明会典的主导权,只是朱祁镇却不认为,他真没有办法插手了。 这个关键就在王恕身上了。 王恕自己恐怕都没有做好准备,就与徐有贞一般,成为朝廷之上两个暴风眼了。唯一区别的是,徐有贞是自己跳进去的,王恕却是被人推进去的。 第十六章 朱祁镇心中的《大明会典》 第十六章朱祁镇心中的大明会典 王恕深吸一口气,看着乾清宫。 朱祁镇之前还在华殿与武英殿分别召见大臣,但是随着朱祁镇的权威越发深入人心,朱祁镇在一些事情上仪式感就越弱了。 毕竟,很多时候,仪式感是在强化权威的不足。 朱祁镇而今已经用不上了。 乾清宫虽然寝宫,但是实际上行面积很大,能分割出很多区域。办公与休息两不耽搁。 朱祁镇每日都要召见大臣,王恕也被朱祁镇召见过多次。 每一次升官,都要来谢恩。不过很多时候是礼仪上的。 前番时间,朱祁镇大量召见群臣,王恕也在朱祁镇面前表达出自己的想法。他所说的就是严以治吏的一些内容。 或许朱祁镇自己都忘记了,但是王恕还牢记于心。 那是他第一次单独的君臣奏对。 而这一次是第二次。 王恕在太监引领之下,进入乾清宫之中。 朱祁镇首先看见的是一个陕西大汉,总觉得以他的身材,不应该身穿官袍,而是身披重甲,持八尺大刀,做陌刀将。 王恕行礼过后。 朱祁镇令他坐下来,问道:“大明会典,乃本朝之盛事,如何修,你可有想法?” 王恕说道:“臣准备以皇明祖训,大明律诸司职掌等为蓝本,并按以太宗以来朝廷各种变化,次以年序,分门别类。” 朱祁镇摇摇头说道:“如此却不是朕想要的大明会典。” 王恕说道:“陛下的意思是?” 朱祁镇说道:“太祖皇帝立祖训,颁布大明律,以为万世不易之至理,而今多为不用,这是太祖皇帝错了吗?” 王恕听了朱祁镇的话,却不敢回答。 这话题,朱祁镇可以毫无顾忌的说的,但是王恕如果敢乱说的话,就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朱祁镇也没有想让王恕说什么,而今继续说道:“实在是大明律不能治天下。”这一句话,实实在在乃是朱祁镇多年治国的感叹。 后世法制宣传,说有法可依,有法必依。很多人大概觉得是废话,如果法律不执行,要法律做什么。 但是朱祁镇在大明政治生态之中,却明显的感受到了这一点。 大明的法律体系是不能应对大明的治理问题的。 这一点在历代皇帝的诏书之中,也都有很多的表现。 如现在国家做出决断,是根据什么法律什么规定,做 出如此决断。但是在明代有大量的诏书,就是皇帝对某件事情做出怎么样的决断,然后在最后为“著为令。”或者“著为例。”令与例是同意。 这就形成了眼花缭乱的事例与故事。 在今后朝廷决断的时候,就依靠当初某某事例。 皇帝出口成宪,也是这个原因。皇帝每一句话,就能成为法律本身。 对于皇帝以及百官来说,有极大的裁量自由度。这就造成了很多奇葩的行为,后世不能理解,但是当时却是事实。 比如,某些钞关的主事,居然在收够定额之后,放开钞关,免税过往百姓的赋税。 这分明是慷慨国家之利,为自己邀名。但是如果在法律层面上,根本没有什么可治他的。这种种弊端,让朱祁镇不由想起自己当初所上的政治课。 是的,后世法律体系看似平平无奇,其实要比大明的法律体系高明出了不知道多少倍。这也是朱祁镇要给大明会典之中夹杂的私货。 就是一整套逻辑相同,从宪法到各种专门法,以及各衙门可以发布的法律法规,这种层层相接的法律体系。 这里就不说了。 如果你不明白,请问你的政治老师。 如果按王恕所言,他编出来的大明会典,其实就是对大明典章制度变化的资料汇编,虽然有一定的现实指导做用。 但是朱祁镇要编出来的却是一套现代化的大明法典。 其实真要说出来,这一件事情未必对皇帝有利。 因为在之前,大明皇帝权力是不受限制的,大明律什么的,甚至比不上一些政治潜规则。皇帝有充分的权力空间。 但是如果在建立起这样一个法律体系,形成一个完整的法律体系之后,他限制的不仅仅是百官的权力,同样也是皇帝的权力。 对这一点,朱祁镇也思考过了。 如果按照历史上的演变,明清体制最后演变成为君权无上,这种演变就从太祖皇帝废除丞相就开始了。最后由清朝的奴隶思想灌输之下,完成了最后的建设。 演变成为上,整个中国只有一个人,就是皇帝,剩下的人都是奴才,或者求做奴才不可得的人。 也让中国带进了死胡同之中。 而在汉族政权之中,不过那个朝代,皇帝的权力从来不是无限的。即便而今也是如此。无非是让士大夫换一个东西来限制君权而已。 对于有作为的皇帝,面对的没有什么不同的。 对于没有作为的皇帝,安安分分当一个庸主,又 什么不行? 当然了,朱祁镇内心之中,还有一些阴暗的想法。那就是即便大明会典有成。只能限制他之后的大明君主,岂能将紧箍咒带在他的头上。 后世儿孙的事情,他不想管,也管不了了。 朱祁镇细细的将自己所想结合大明现实情况,说给了王恕听。 王恕越听越严肃,越听越是肃穆,他恍惚之间,有一种在老师面前听讲的感觉。他也是当过地方官的,自然知道各地的情况是什么样子。 朱祁镇给他讲这一套体系,让王恕感到兴奋之余,却十分惶恐。 兴奋在于如果这一件事情,真能够完成的话,那么大明官场的政治风险,将焕然一新,很多事情都可以避免的。国家的行政能力,也能大大提高了。 但是王恕心中越发惶恐的一点,那就是这似乎就是传说之中的秦法。至严至密无所不至。 王恕担心的是,这样法网密布,看似极大的增加了国力,理清楚上下,但是会造成二世而亡的后果。 王恕忍不住说道:“陛下,此事乃秦法,切不可从法家遗害。” 朱祁镇听了,轻轻一笑说道:“从汉代之后,儒法何曾分开过,说此是秦法,更是过了,秦法残暴,朕不过是将大明律例归于此间,王卿是再说,本朝法度残暴吗?” 说实话的,如果单单太祖太宗的手段,的确是有点,但是王恕却不敢如此说。 王恕正色说道:“陛下,秦法之弊,岂在残暴一端,万物一断于法,使人从法不从君,法愈密而弊愈深,此其一也。” “天下之大,各有不同,太祖定天下,亦因其俗也,而今一断于法,恐怕百姓无知,屡犯禁,正当如何处置?不严惩坏朝廷之法度,严惩则百姓必乱。” “故考列代先皇之意,都是德主刑辅。” 王恕所言从法不从君,这一点朱祁镇并不担心,毕竟士大夫还高举从道不从君的口号,就好像不知道样做,你们就对皇帝服服帖帖了一样。 简直是笑话。 但是王恕所言的两点,却让朱祁镇不得不沉思。 一个是法网越是严密,就越偏向形而上。法律的结果就越是容易偏离普遍道德。 就好像有些案件,法律学家有一套完整无缺的说辞,但是这个结果,大家都不觉得是对的,却又无法反驳。 从而延伸出一程序正义,实质正义等等说法。就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而产生的。 这就是王恕所言,法愈密弊越深。王恕所言不是没有道理。 第十七章 王恕的犹豫 第十七章 王恕的犹豫 当然在这一件事情,总体来说是一个小问题,并非大问题。 另外一件事情,就是大问题了。 秦法固然是严苛之极,但是真正让秦二世而亡的原因,真是因为秦法严苛吗? 不,更多秦法根本执行不下去。 秦法在秦国还能执行下去,但是推广到全国,即便不说,六国余孽的种种情绪,也不说当地百姓的反抗的暗流,单单是秦国对法律执行能力,就推广不下去。 这一点从历史上也能看出来。 即便是现在的大明,真正有法律的地方是哪里?是县城,府城,京师,乃至这些城池比较近的村落。 更偏远的地方,数千人的械斗都搞得起来。如果真按大明律法来判,这些人几乎能算得上造反了。 但是又如何?地方官不过是彼此安抚,找各自的族长管事来谈话,和稀泥。 或许有官员能力强,手腕硬,能将这样的事情给镇压下去。但是这都是个别的情况。 而维持这一切切的总原则,就是德主刑辅。以道德教化为先,甚至让百姓息诉。 这也是为什么在古代朝廷最重视的礼法的原因。 如果朱祁镇有如此战略上的转变,将法律地位提高,将一切都变成一断于法,甚至提出依法治国。 对大明来说,未必是一件好事。 因为实行不下去的法律,其实也没有什么用处。 朱祁镇当然是想过这一件事情的,他微微一笑说道:“王卿,你说的朕自然知道。” 儒家是古代中国的主流,朱祁镇不可能将放弃儒家,用法家的一套,这是不可能也不现实的问题。 朱祁镇自然有一套解决的办法。他继续说道:“而今各级官员办案多以春秋决狱,有些事情也过与草率了,而今可以将这些原则写入宪法之中,也能让百官有所适从。” 王恕也慢慢的明白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皇帝本身无意将大明司法现状有太多的改变,更多的是对现在法律的整理。并无意将法律的外沿扩大。 但是即便如此,这本身就是一个非常大的改变。 而且朱祁镇还想引入行政法的概念。 就是将官府运行以法律的形式规定下来。 这也是一个极大的变化。 大明官府其实也有很多典章制度,这些都是有的。但是却没有如此鲜明的规划出来。而且既然定了法规,就会处罚。 而大明各衙门因循守旧,各种规章制度早就出了问题。 显然,朱 祁镇要的也不是仅仅是写在大明会典里面的规矩。 这里面信息量太多了。 多到了王恕,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其中利弊如何。 朱祁镇对王恕说这么多,一方面固然是要争取王恕。 朱祁镇很清楚一件事情,那就是看似大明士大夫是一体,其实满不是那一回事。就好像是王恕。王恕是一个能够在皇帝面前坚持原则的人,难道他就会屈服于李贤吗? 所以,只要让王恕感到皇帝所说的事情是对的,王恕也未必在乎李贤怎么想。 其次,他这番话也不是说给王恕听的。 根本就是说给李贤听的。 这么多年的研究,朱祁镇也摸清很多大臣的底线。 救弊这两个字,就是朱祁镇所有变动的思想核心。 看似朱祁镇做了不少事情,但都没有触及根本,都是在原本大明的政治结构之中,查漏补缺而已。 朱祁镇见王恕一时间没有这么大的信息量之中反应过来,就说道:“你下去好好想想吧,有了想法再来见朕。” 诚然修大明会典,是变法的一个标志。 但是真正要推动变法,还是要与李贤等人来做的。 王恕回去之后,看似非常镇定,但是无时无刻的都在思考这一件事情,利弊如何。 很快,李贤就请他过去了。 王恕对此也有所预料。 随即在李贤的内阁值房之中,王恕将皇帝的意思说了。 李贤听了一时间也震动非常。 李贤心中暗道:“看来是时候找陛下好好谈谈了。” 看似一个法律体系的改变,如果落实下来,却不知道有多少问题,更重要的是,皇帝的心思仅仅于此吗? 李贤并不知道。 他沉吟片刻问王恕,说道:“陛下令你总领此事,你认为陛下的想法怎么样?” 王恕说道:“陛下天纵圣明,所思种种,明见万里,如果真能如此,对朝廷来说,也是算是一大盛事。” 这就是年轻一辈与老一辈的不同。 王恕进入政治舞台的时候,朱祁镇已经坐稳了皇位,而且朱祁镇登基之后,总体上来说,做得也是可圈可点的。 但是李贤这些老臣不一样。 他们是看着皇帝长大的,皇帝年少的时候,被太皇太后教育的事情,对他们来说,仿佛还在昨日。 有一句话叫做,三岁看老。 皇帝长大之后,固然是稳重了不少,但在这些老臣看来,其本质一点都没有改变。所以面对朱祁镇的想 法。 王恕这些年轻一辈,受朱祁镇的权威影响,接受起来比较容易,也不敢对抗朱祁镇的权威,但是在这些老臣看来,他们所想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担心皇帝将事情给搞坏了。局面不可收拾。 面对同一件事情,却有不同的反应。 王恕虽然在很多方面还是存疑,但是大体上愿意以皇帝的意思来办。建立起上下分级的法律体系。 至于有什么弊端,将来还是有匡扶的余地,最少现在看来,这样的法律体系,要比大明现在律例合编的法律体系要好上不少。 李贤也感到了自己失算。 王恕似乎被皇帝拉了过去。 不过,李贤也不是一心争权夺利之辈,此刻他也反省,暗道:“我是不是想的有些多了。”如果皇帝的想法仅限于此。李贤是可以接受的。 不过李贤还是留了一个心眼,说道:“如此一来,名为一部书,其实却是两部,你先修前代典章之变化,之后陛下要法典,且缓缓吧。” 当一件事情看不清楚的时候,可以先缓一缓。 王恕说道:“如果陛下问起来?” 李贤说道:“就说是我的说的。” 王恕想了想,也不觉得是激化矛盾的时候,毕竟朝廷最近也没有闲着,很多事情都在同步推行,真要闹出陛下与首辅不合,也不是朝廷之福。 虽然大明的首辅在权力上,与汉唐之丞相是没有办法比的。但在朱祁镇一点点的放权之下,已经有了几分丞相气度。显示得越发重要了。 王恕说道:“谨遵堂旨。” 李贤打发了王恕离开之后,心中也沉思了好一阵子,一方面是推敲朱祁镇所推出的法律体系,另外一方面却是推敲朱祁镇的心意。 却有一种圣心如渊,不可测度之感。 要知道这种现代的法律体系,朱祁镇拿过来用很是简单,却不知道产生出来,是有多少能人智士的真知灼见沉淀而成的。 甚至非一人之功。 李贤真是看出了这一点,才有一种朱祁镇学问大进,他而今都不认识的感觉。 不过李贤感叹的事情也很短,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最紧要的事情,就是将答应皇帝的事情完成,给徐有贞弄一个刑部尚书的缺。 这一件事情说起来,并不是太好办的。不过还难不到李贤手中,他连续调动了好几个人,顺便加强了自己的权威,也腾出了刑部尚书的缺,如此一来徐有贞上京的道路就算是打通了。 李贤做完这一切之后,他有一种感觉,今后后长时间,他就要面对这位徐刑部了。 第十八章 陈纲案 第十八章 陈纲案 徐有贞看着北京城高大的城门,无数情绪涌入心头之中。徐有贞却一句话,却说不出来,好半日才感叹道:“终于回来了。” 徐有贞安置了之后。 朱祁镇照例召见了徐有贞。 一般来说的,大臣进京之后,只要见过皇帝之后才能回家。 朱祁镇召见徐有贞之后,先问了朝鲜的情况。 徐有贞说道:“朝鲜不可妄动,只要各官,镇之以定。期以十年,朝鲜必能为朝廷所有。” 朱祁镇说道:“朝鲜改国为省,火候如何?” 徐有贞沉吟片刻,说道:“朝鲜百姓亦是朝廷之赤子,自然是心向朝廷的,只是其中有一二不肖之徒,从中挑拨。恐百姓不安。” 朱祁镇也听出来徐有贞虽然模棱两可,但还是倾向于稳定而今的局面。 只是这个想法与中枢的想法不一样。 中枢很多人都有维持现状的想法。 毕竟对很多士大夫来说,大明多一个省份,对他们来说,也没有什么实际的好处,但是如果从此开启皇帝开疆扩土之心,就不大好了。 陛下开边之心,无有止境,该怎么办? 当然了,这些的想法仅仅是暗潮而已,无足大局。 但是对朱祁镇来说,还是早已定下来比较好,还就是郕王。 郕王在朝鲜时间长了,恐怕就没有迁徙的心思了。 所以,即便有些小问题,朱祁镇决定将事情给办了。 故而撤朝鲜国为海东省的计划,已经在执行之中了,这也是朱祁镇不想让徐有贞离开朝鲜的原因之一。 不过,而今徐有贞离开也不是不可以。 大明的人才还没有匮乏到没有了徐有贞有些事情都无法做的地步。 朱祁镇又转到了刑部上,说道:“刑部事务繁剧,卿到任之后,要慎之又慎,宁纵勿枉。” 徐有贞说道:“臣遵旨。” 徐有贞还没有到刑部视事,朱祁镇的化,就带着礼节性的。故而他准备问上几句,就让徐有贞回去,说道熬:“卿到刑部之后,准备从何处着手?” 只是徐有贞的回答,大大出乎朱祁镇预料之外。 徐有贞说道:“京察之后,数十名犯官在诏狱没有判决,臣到任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理清此事。” 朱祁镇心中微微一愣,说道:“卿好胆魄。” 京察葬官案是一个引子,引出了这么多东西,而今早就成为满朝上下侧目所在。可以说是风暴的正中心。 或许大明会典的事情可以拖延下 去,但是这一件案子却不能太过拖延下去。 毕竟一本大书,修上一两年三四年,乃至于十几年都是可以的,但是总不能将人关在诏狱之中,不审不断不判吧。 当然了,这是从宏观上来说的,具体的来说,拖上几个月其实也没有事情的。 即便是现代一个大案要处理清楚,从审理到判决,一两年的都有。 所以,对于刑部尚书来说,最好的办法,无非是拖过了风头,等人不注意了,再将这案子给判了。 但是徐有贞却明白,他是来京师做什么的 。 不用朱祁镇提醒,就知道。冲锋陷阵就要有一个冲锋陷阵的样子。 此刻真是万众瞩目,这一次判决的案例,就成为今后很多判案的依据,甚至其中的争执,直接影响到了大明会典的编纂。 也就是说,太祖时期的剥皮充草不能行了。那么现在大明对贪赃枉法,倒是是一个什么处置。就要看今日了。 徐有贞说道:“为陛下做事,臣之胆是陛下给的,只是此事,陛下有何示下。” 朱祁镇起身踱步,一示意,怀恩立即铺上了宣纸。 朱祁镇手指在无数大小毛笔上掠过,随即捏住一个跟大笔,随即蘸墨,写下一联。 “自古治国唯治吏,往来司寇要深思。” 这一联要说有水平,也是平平,但是却将朱祁镇的政治态度表露无疑。 治国唯治吏,这个论断虽然是后世才有的,但是有着深刻的国学思想的,与管子之术,一脉相承。 而明代有一个习惯,对各级官员称呼用古称。 而刑部尚书的称呼,就是司寇。 徐有贞自然知道朱祁镇的心思了,那就是从严。 徐有贞双手接过这一副对联,后退行礼,说道:“请陛下放心。臣知道该怎么办了。” 徐有贞回去之后,立即去了刑部,别的不说,将各路犯官的卷宗给细细的过了一遍,最后他选出了一个目标。 就是河南舞阳县丞陈纲的案子。 徐有贞选这个案子,不是因为他大,而是因为他小。 这就是徐有贞高明之处了。 徐有贞很明白,这些案子怎么判并不重要的,重要的是皇帝要定规矩,但是官越大,关系网就越复杂。场外因素也就越多,反而不好办。 唯独陈纲案,很小。几乎是所有案子里面最小的。 但也很典型。 只要这个案子定下来了,那么朱祁镇要的规矩就定下来了。 如此一来,下面的案子怎么判,就好说的很了。 陈纲 的案子是一个什么样的案子? 舞阳县百姓张贤,何斌为收丝大户,张贤许诺给陈纲十两银子,让陈纲在收丝这一件事情,给予帮助。陈纲答应下来了。并给与帮助。 何斌听闻之后,就在河南巡抚处告发了陈纲。 陈纲听到了风声,就不敢收张贤的钱了。 这个案子虽然小,但是很典型。 其实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陈纲乃是有眼不识金镶玉的笨蛋。 收丝大户,张家,何家都是有背景的,他们两方的争斗,陈纲没有摸清楚就参与其中了,结果被人收拾了。 只能说他不长眼。 不知道自己这个七品芝麻官有几分几两了。 但是这个案子,有这个几个问题。 首先陈纲完全否定自己受贿,反正十两银子也没有到手。陈纲属不属于坐赃? 其实这种官商勾结,不是到了晚明才有的,什么时候都有的,很多时候官员贪污的水平,要比陈纲这个倒霉蛋要高明的许多。 这个案子陈纲也不能完全撇清干系,但是很多官员的手段,却能完全撇清的。 这样的情况该怎么处置? 其次,十两银子的贪污额度,该怎么判? 这个数字虽然小,但是却决定今后贪赃的该怎么判了。 而且徐有贞很会用新工具,他亲自动笔,洋洋洒洒的将陈纲案的前因后果,写成字,然后发给明报。 于是乎,明报一刊,陈纲案就成为了天下的焦点。 而且官员对这一件事情讨论热情更是无比高涨。毕竟这很可能关于到他们的未来,官场之中,很难有绝对的干净,海瑞这样的人也是因为稀少而被敬重。 很多官员现在还在官位上,并非他们比陈纲干净多少,而是他们没有陈纲倒霉而已。 于是,这样的热情倒逼着商辂加刊,迅速变成了半月刊,旬刊,甚至五日刊,三日刊等等。 当然了,这还没有定下来,完全是因为稿的多少而确定的。 既然京城百官如此热情,通政司只能加班加点的。 当然了,其中也有人看道了徐有贞的高升,想在明报上一鸣惊人,让天下都知道自己的名字,从而步步高升。 所以争论很是激烈。 但是有一点却是确定的。大家都默认陈纲罪不至死。不想让陈纲沦落到他洪武年间的那些前辈的一样下场。 如果细细看洪武年间的案例,以很小的贪污金额,比如十几匹布,几百贯钞,而断送性命的大有人在,而今百官也不愿意经历这样的恐怖。 第十九章 不准赎刑 第十九章 不准赎刑 朱祁镇对这一件事情,也是非常关注的。 很快,朱祁镇也发现报纸的确有好处,那就是将一切都摆在台面上了。说实话,官很多小心思,朱祁镇也未必能全部清楚。 很多的时候,朱祁镇都是根据直觉揣测。 他从利益所得的角度去分析他们的心思,其实表现出来,就是越发严重的猜忌之心。 而徐有贞弄出来这一场论战,徐有贞近乎也舌战群儒的姿态,将他们的心思点破,很快陈纲的罪行就确定了。 纵然陈纲自称没有受到钱,但是依旧是坐“贪污已着,听许财物。” 但是怎么判,却分歧重大。 想判最轻的,就是革职。甚至还冠带闲居。 也就是说他的功名没有革除,还有罢官官员的待遇。什么差役却不用承担。 徐有贞很快将这个观点,给驳倒了。此不足为大明官员戒。 如此情形之下,只能将尘封大明律给搬出来了,在大明律之中,官员受赃,有十一条之多,但是陈纲贪污金额也太少了一点,即便在大明律之中也不够成死刑。 大家或许有些奇怪了。 为什么洪武年间有很多贪污一点就被杀了,但是同样修在洪武年间的大明律,却不判陈纲死刑。 首先大明律在洪武年间修过三次,总体上来说,是由严到宽,天下方定,自然要从严治国,但是越到后来,就越是宽松。 洪武三十年的大明律,比之前的大明律已经减少了很多惩罚。 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太祖他老人家喜欢法外加刑,就好像是剥皮充草一刑,大明律里面可是没有的。 最后确定的是,陈纲夺回一切功名,杖责九十,徒刑两年半。 其实如果将洪宣以来的官员贪赃枉法案相比,陈纲的案子判得很重,无他,就是因为在众目睽睽之下,很多潜规则都没有办法了。 这一切都没有异议,唯一有异议的一点,是否准许官员赎刑。 这个问题说起来就长了。 赎刑可以理解为缴纳罚金来代替某些刑罚。 一般都是比较轻的刑罚,至于能不能适用于官员贪污,就是各执一辞。相持不下。 最后这个问题就交到了朱祁镇的手中。 朱祁镇的倾向性很明显。 因为朱祁镇知道,在正常的历史演变之中,肯定是准许的赎刑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清代的赎罪银制度。 清承明制,或许有所变更,但是大体不差多少的。清代大规模推 行赎罪银,定然是明代的制度之中就有苗头。 朱祁镇在大明律之中,这种官员坐赃罪。只有轻罪,才能赎刑。但是在之后的案例之中,或者说司法事件之中,这种赎刑的适应范围,似乎在扩大之中。 当然了。议罪的时候,用得是大明律,至于执行之中,大明律所不准的东西,也都被允许了。 如此一想,朱祁镇的决断再清晰不过了。 如果可以赎刑的话,那么惩罚贪赃枉法,就会成为一门生意。 只要贪到的钱,比赎刑所罚的钱多,就是一门赚钱的生意,想想就知道,以这个时代的刑侦水平,这是绝对可能的事情。 即便是后世,很多贪污犯查到的贪污金额,也不是他们贪污金额的全部。 在明代更不要说了。 甚至可以说,有太多的东西是查不出来的。 朱祁镇决断自然是很简单了。 朱祁镇批准了徐有贞的意见。 徐有贞代表刑部发表的意见,就是决计不允许官员赎刑,重申祖宗从严治吏之法。 朱祁镇更是规定官员犯罪一律不适应赎刑。并将这一条归入大明会典之中。 也算是刚刚开始修的大明会典之中,所修的第一条。 既然确定这个原则。剩下的几十个官员,有一个算一个都没有什么好下场,有几个处死,秋后问斩,大部分都是流放东北。 虽然大明局面上,有这样那样的困难,但是大体还在朱祁镇的掌控之中,但是很快就有一件不在朱祁镇掌控之中。 韩雍之母,总就没有熬过几个月,已经病逝了。 朱祁镇虽然留心此事,但是总就不能让韩雍见她最后一面,从广西到北京实在太远了。 如果是这一件事情,还在朱祁镇的预料之中。 另外一件事情,就出乎朱祁镇预料之外了。 这一件事情,乃是安南内乱。 安南黎家内乱,对朱祁镇来说乃是天赐之机,朱祁镇很想复制灭朝鲜之计。只是广西却内乱纷纷,广西不定,朝廷不可能进攻安南。 安南后黎朝开国之主。就是黎利。 黎利就是将大明驱逐出安南的安南国君。 黎利死的时候,儿子黎元龙才十岁,黎察辅政,上演一处幼君与权臣之间权力斗争。自然是黎元龙将黎察给除掉了,然后也顺便将自己原来的皇后以及太子给废掉了。 但是黎元龙也没有想到,自己也活不长。死去的时候,也不过二十多岁。 说起来,黎元老虽然比朱祁镇大上几 岁,但也算得上是同辈人了。 他死后,儿子黎邦基才两岁,由他的母亲阮氏英与权臣郑可。 安南太后阮氏英也是一个人物。他在位期间,总体上保持安南国力强盛,甚至对占城侵占。甚至也将权臣郑可给撤下来了。 对内对外,都保持了安南蒸蒸日上的趋势。 只是这却给了废太子黎宜山政变,杀死黎邦基。而阮氏英更是为了避免落在黎宜山的手中,令身边的侍女杀死了自己。以保全名节。 这就是朱祁镇现在要面对的局面。 朱祁镇很早就在安南安插了暗探,更是探明一件事情,那就是阮氏母子秉政十几年,深得人望。 黎宜山突然发动政变,固然一朝得了先手,但是实际上,安南内部并不是太和谐的,中枢与地方对黎宜山都是破有微辞。 也就是说,黎宜山的政变,是安南之乱的开始,而不是终结。 如此一来,就给了朱祁镇更多的机会。 让朱祁镇忍不住蠢蠢欲动起来。 虽然朱祁镇有些感叹,如果安南内乱晚来两年就好了,但是即便如此,朱祁镇也必须改变对广西的政策。 之前对广西问题,是以长治久安为要,不求胜于一时,谋求长治久安,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韩雍在广西下的功夫,更多是笨功夫,比如分化瑶民内部,比如安置俘虏的瑶民在大藤峡山外屯耕,从山民变成大明编户齐民。 比如在大藤峡西侧,建立直属于朝廷的府县,而不是全部委托给土司。 甚至有修建深入大藤峡的道路,只要这样基础工程的建设,才能一步步让大藤峡之中的山民成为大明的子民,也让从洪武年间就延续到而今的乱事,终于有终结的时候。 只是这些措施,本来就慢。更不要说,在大藤峡中侯大苟的骚扰。乃至出击周围各府县,进展更是缓慢。但是一旦达成,就是万世不易之根基。大藤峡之乱,就不定而定了。 釜底抽薪,总是要比扬汤止沸要慢。 但是而今不一样了。 安南的情况,局面的变化,乃至于朱祁镇心中渴望,不允许朱祁镇再拖延下去了。 朱祁镇立即就此事召见了内阁大臣。 锦衣卫的情报,几乎同步提供了内阁大佬们。这一件事情瞬间压过了大明会典,成为了内阁的工作重心所在。 只是这一件事情,放在不同的眼中,就有不同的看法。内阁之中对这一件事情,内部就没有一个统一的意见。 只能在朱祁镇面前较一个高下了。 第二十章 应对安南之策 第二十章 应对安南之策 武英殿之中。 朱祁镇坐在主位之上,内阁大学士分列两侧。 一张舆图被太监搭在屏风之上,正是广西与安南的舆图,最少这么多年来,锦衣卫并不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做的。 最少最基础情况,还是明白的。 “陛下,”杨洪越过首辅先开口了。 却是杨洪不得不为军中勋贵发声。战争乃是所有勋贵的渴望,因为只有战争,才能让他们有荣华富贵可言。 故而任何对外战争,他们都是支持的。 朱祁镇而今态度,也让杨洪窥见许多东西。他觉得朱祁镇的本意,恐怕也是想灭掉安南的,毕竟安南乃是明军之痛。 宣宗皇帝放弃安南的时候,也是满心不情愿的。当今刚刚登基的时候,也是有过表示的。 “陛下,先帝之弃安南,余生耿耿于怀,且安南数十年来,从来都不安分,多次侵占占城,侵占广西的土地,甚至窥视云南临安。” “数乱于中国,安南之不臣,一至于此。” “安南自乱,宗室相残,百官不安,朝廷已定漠北,但出大军,以征安南,重建交趾布政使,以慰太宗,仁宗,先帝在天之灵。” “老臣不自量力,愿为陛下效力,请陛下恩准。” 安南对大明明里顺服,但是暗地里面到底是怎么样的心思,却不得而知了。 距离最近的与安南方面的情况,就是云南方面的情报,安南窥视临安,也就是红河上游。 李贤说道:“陛下,万万不可。” “瓦刺虽然败北,仍然聚兵西北,为中国之大患。数年征战,国库早就空虚,实在没有钱粮了。而且朝廷诸般事务,一应事务根本分不出精力来,还有就是西南局势,大藤峡局势连绵三年,动兵数万,而今李天保之流,祸乱湖广,内事不靖,外事不安,而安南诚大国也,虽有内乱,但是数十郡县,带甲百万,永乐之后三十年不能平定,可见一斑。” 李贤此刻有几分焦头烂额的感觉。 原因很简单,如果是大明政局比较平靖的话,未必不能打上一次安南,但是而今局面却是被皇帝一手打破了。 因为京察案件引发大明律修订,然后大明会典编撰。再有徐有贞这个不安分的家伙。 虽然没有闹到明面上,但是大明而今早已是暗潮汹涌了。 这种情况下,打仗?根本就是兵家大忌。 朱祁镇其实也明白这一点。 他在决定与瓦刺大战的时候,就强行将内阁换成了周忱,是曹鼐等人比差吗? 不是,而是在战争期间,大明上层的团结比某一个人的才能更重要。 而今也是如此。 内不靖而用兵于外,的确不是一个选择。 杨洪一心想打仗,这些事情可以不却考虑,但是李贤总领朝政,不能不有所考虑。 朱祁镇沉吟一二,说道:“诸位也看过了,而今固然不适宜出兵安南,但是朝廷也不应该坐视,总要有两手准备吧。” 杨洪说道:“陛下所言极是。” “安南情况而今未必能稳定下来,黎宜山未必能够坐稳他的位置。如果安南的局势,再乱的下去,到时候我朝再想插手,也不至于从头开始。” 朱祁镇看向李贤。 李贤看了一眼罗通。 毕竟兵部的具体事情,都是罗通负责的。 罗通说道:“陛下,看项忠奏报,最近李天保数才败北,已经逃窜到湘西深山老林之中,很可能逃窜到贵州去。而广西局面相持不下,陛下欲图安南,必定广西,贵州。两处安堵,才能攻安南。” “攻安南,不过是三条道路,一路由广西,一路由云南,一路由海上而已。” “朝廷如果要提前准备的话,就要调集水师南下广州,云南整顿各部土司,并令云南总兵沐斌准备出战。” 朱祁镇看了看杨洪。 杨洪立即说道:“罗大人所言极是,平定广西的同时,也要派重将坐镇云南与广西才是。” 朱祁镇说道:“既然如此,就令柳溥去云贵,毛胜负责广西军务,命令项忠半年之内,一定要清理好贵州事务。从京营之中抽调一军南下广西,尽快解决广西的问题。” 毛胜一直在广西。从资历到能力,也是可以胜任。至于柳溥在京城坐了几年冷板凳,一直有人说情,他久在南方,也是适应情况。沐斌虽然是一个国公,但是并没有经过过战阵,朱祁镇又岂能放心于他。 水师一路,朱祁镇对王英还是比较放心的。、 在他看来,由京营五万作为主力,夹杂着各地方兵马,大概能动用十几万乃至二十万人马。 如果安南内乱不严重,或许未必能打上一场灭国之战,但是如果安南内乱严重的话,这十几万大军,足够灭了安南了。 两员大将在前,项忠总理后勤。甚至会准备从京营之中,挑选年轻一辈的将领参与进去。 “陛下”李贤要说些什么。 他看得分明,这哪里两手准备,根本就是准备打仗的意思。 朱祁镇一摆手,说道:“朕知道,有备无患,如果安南君臣安堵,朕就罢手,否则就是天赐良机。” 朱祁镇一锤定音之后。 即便李贤也不敢当面反驳朱祁镇。 只是在散会之后,李贤请求留对。 等所有人都走了之后,李贤说道:“陛下,内外不可兼顾,陛下欲求天下大治,不在疆域之广,土地之盛,而今陛下前日灭朝鲜,昨日逐瓦刺,而今又要攻安南,大明国力虽盛,。如此也经受不起。” 朱祁镇说道:“先生的意思,朕明白。此事不过是因势利导,非朕有意为之。” 李贤说道:“陛下,臣从今日起就下令,各部编纂本部条例,呈大明会典编撰组,只是请陛下暂且刀锋,容天下休息生息一二年如何?” 李贤如此说,就是说明,他在大明会典这一件事情上,对皇帝愿意妥协。 朱祁镇此刻才感觉到了,其实比朱祁镇的大大的阉割掉的变法,其实官很多人更讨厌无休无止的战争。 那么是胜仗。 无他,打仗一定会给国内增加负担。而官体系的基础,就是分布在全国各地的士绅集团。 大明转嫁给地方的压力,有相当一部分都是他们承担的。 为了与瓦刺的战争,盐税,茶税,海关,内部钞关,这都被整顿了,给朝廷带来很大的利源,但是想想就知道,这些利益,并不会因为朝廷不整顿,就不存在的。、 那么之前这些利益是谁侵吞? 官员士绅勋贵都有分,但是最多的还是士绅与官僚。一仗下来,受益的是勋贵,他们升官发财,乃至于世袭罔顾。但是对于大部分官僚乃至于士大夫来说,根本就是毫无利益可言,承其弊,不的其利。 更加上勋贵有了战功之后,气焰就嚣张起来。 如此一来,怎么看,打仗都是吃力不讨好。 而朱祁镇的改革方案,而今看来,不过是对旧有政策的修订与整顿,虽然麻烦了一些,但并不会真正的触及,或者现在还没有触及到士大夫的痛处。 权衡利弊之下,自然是宁可在这一件事情上对皇帝做出妥协,也不愿意,让朝廷攻安南,不管是打赢,还是打输,对他们都没有什么好处? 朱祁镇沉吟片刻,说道:“请先生放心,朕知晓轻重。安南之举,不过有备无患而已。只是朝廷的事情,就托付给先生了。此事要先生多多留心才是。” 第二十一章 太子南下 第二十一章太子南下 皇帝天然有耍无赖的能力。 李贤自然知道,皇帝这样说话,其实就是在搪塞他。 但是即便知道是搪塞,李贤也没有什么办法。 朱祁镇真想做些什么?李贤又能硬顶不成? 李贤忽然改变主意了,他决定不在修大明会典上给予朱祁镇太多的阻力,毕竟如果皇帝的心思不放在内,而放在一起对外打仗上面。对他们来说更加不是一件好事。 安南内乱的出现,反而缓和了内部矛盾,让朱祁镇有了新的感悟,这种感悟暂且不提。 朱祁镇翻看太子从西北奏疏,已经太子身边的奏疏。 朱祁镇对太子的培养,是花了极大的心力的。 他的事业能不能继承下去,有时候就要看太子如何了。 看太子在西北做的功业,朱祁镇也很满意。 他不在乎太子真做出了什么事情,但是作为一个皇帝必须了解最底层的百姓。同样也要了解兵事。 这一次西南动兵,很可能是数年之内大动干戈的一次了。 毕竟在瓦刺退出漠北之后,解除对北京的直接威胁。朱祁镇工作重心,也就从对外征战,到变法上面了。 当然了,如此说来并非不要打仗了。 其实在没有达成核平衡之前,打仗是很正常的事情。朱祁镇只是不会处心积虑主动发起战争。 而朱祁镇对李贤所言,固然有一些敷衍他,但是本质上也没有错。 如果这位杀了自己弟弟登基的黎宜山能坐稳王位,朱祁镇也不会大动干戈。只要变法有成,国力大增,到时候只需出一旅偏师,就能抵定安南,朱祁镇并不着急。 不过,朱祁镇看来,这黎宜山隐忍多年,才一举政变,想来是一个有心机手段的,不过,即便如此趁机大兵临界,给他几分颜色看看,也好安南吐出来一些好处。 朱祁镇可没有忘记,当初麓川之乱的时候,安南在边境搞的小动作。 除却这一战之后,今后很长时间,估计也没有什么大战事了,而太子也不能一直在外面。历练几年,还是要回到中枢的。 如此大战,让太子却观摩一二,却是再好不过了。 于是,朱祁镇传令给于谦,令太子以兰州卫千户的名义,带领千余士卒南下广西。 想来,于谦也知道,太子这千户,定然是甘肃,宁夏等镇的精锐马队,名义上是一个千户,其实是太子卫队。再加上太子身边还有张懋这个将门虎子侍从,安全上也不会有什么问题。想想就知道,毛胜就是有十八个胆子,也不敢让太子去冲锋陷阵。 但是朱见濬却没有想这么远。 他得到了朱祁镇的旨意之后,兴奋的几乎睡不着觉。 老朱家的血脉之中,还是有尚武的基因。 更不要说,朝廷更是先得到了燕然大捷,这样辉煌的胜利,不要说太子了,就是普通宗室子弟,也常有想上阵杀敌的想法。 于谦也很明白皇帝的心意。 太子在兰州卫的部下,几乎一个都没有选,而是从西宁,甘肃,陕西,宁夏,或三百,或五十的,抽调了千余骑兵。 再加上保护太子的亲卫,总共一千一百多骑,都是一等一的精锐。即便是与京营骑兵对冲,也敢说不弱于对方。 更重要的是一人三马。更是家少府最新打造的武器,一股闹的配了这支军队。 即便是战场之上,保护太子冲出重围,都可以了。 太子自然是喜出望外。 不过真正统领这一支军队,其实是张懋。 张辅虽然死的早,但是张懋却也是勋贵之中少有的将才。 如果张懋没有一点本事,单单靠父亲的余荫,也不会让朱祁镇看重,放在太子身边的。在英国公府中几个家将的陪同之下。将这一支西北明军精锐,掌控得牢牢的。 于是,太子就从兰州到西安,从西安通过武关道,到了襄阳,从襄阳乘船,一路到了常德,然后再上岸。 却是太子不想直接去广西,他听闻,项忠一路追击李天保,已经将李天保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而今项忠已经带着万余士卒,追入贵州。 似乎贵州土司真有响应李天保的人。于是此等夜郎自大之辈。就被贵州总兵李震给平定了,根本不劳项忠动手。 只是李天保滞留在黎平府。似乎只剩下最后一击了。 朱见濬紧赶慢赶,都没有赶上李天保最后的热闹。只能见了项忠,随即也见了李天保的首级。 他这才转道去了广西。 黎平府距离桂林已经不远了。不过一两天之后,桂林城就遥遥在望了,有锦衣卫在,朱见濬即便没有进桂林城,对广西的局面还是比较了解的。 官方面是以广西巡抚叶盛为首。朱见濬在半路上听到了风声,项忠平定李天保之乱后,将会转任两广总督,接替韩雍的位置。 韩雍已经回家丁忧了,而今两广总督府的事务,由叶盛暂时代理。 武将方面自然是毛胜这个老将为首,以下有朝廷这边的卫所诸将,听名头倒是不少,但是真正堪战之数,不足五万。 其中有不少都是样子货。 广西战场,几乎就是大明南方卫所的试金石,看能不能战,只要在战场之上走一圈就行了。 说实话,大藤峡侯大苟所部军民一并算,不过几十万人而已,其中壮丁能有几万就不错了。生活在山中,固然是比一般百姓,矫健一些,但是说能战,却有一些太夸张了。 只能说,南方卫所大多数都是渣渣。 倒是能在广西战场上坚持下来的各部,在与大藤峡各路人马频繁的磨砺之下,朝廷的物资补充之下,倒是有了几分战斗力。 很多时候,军队都是打出来,再弱的军队,打上几场胜仗,也会有几分战斗力了。 当然了其中还有一些其他能战的军队,比如毛胜带来的滇兵,都是滇兵精锐,毕竟滇兵到底是经历过麓川之战的磨砺,比寻常卫所军队强大了不少。 这一两万人马,由毛胜直辖。是广西战场的支撑力量。 当然了,这也是京营还没有到达的情况下。等京营到达了就不一样了。 不过,除却这些大明卫所军之外,还有就是广西土司的军队,自然是以黄,岑两将为首了。两家每年都带来万余人马,如果再加上各路土司的人马,桂西地区的土司各部,能出五万人马上下。 其中战斗力有高有低。 最厉害的是广西狼兵,就是各土司的亲卫队,战斗力非常强悍,比明军大将的亲卫不差多少。 只是数量并不多。 广西狼兵本来就是指这些兵马,但是后来泛指广西土司的兵马。广西土司除却狼兵之外,其他兵马比狼兵差了不少。 但是总体上,只要给银子还是能战的。 毕竟,穷山恶水的百姓,是黑眼睛见不得白银子,在他们的眼中,人命是不值钱的,所以为了银子,敢拼命,敢死,他们很多生长环境,未必比大藤峡山中好多少。 如此一来,他们的战斗力也是相当可观了。 如果单单看数量,明军对大藤峡的乱军,有着压倒性优势。 只是有什么不能但看人数,最少在很多明军心中,土司各部未必都值得信任,因为去年才刚刚将田家之乱给平定下去。 就是一场土司做乱。 如果不是有这个乱子,让大藤峡乱军有了喘息之机。说不定,韩雍早就平定了大藤峡了,也不至于而今经营数年,到了该摘桃子的时候,却不得不回京丁忧了。只能将功劳让给别人。 真是有几分时运不济。 第二十二章 破大藤峡之策 第二十二章 破大藤峡之策 “拜见太子殿下。” 文武将领在桂林城外迎接,其中还有一个惹眼的存在,那就是靖江王。 靖江王在桂林根本是一个吉祥物一般的存在。虽然朱祁镇登基之后,对藩王的一些禁忌放宽了一些。 但是如果不愿意去国外打拼,又想享受地方上的特殊的权力,却是想都不要想了。 如果是别的人来了,靖江王也未必会出现在这个场合,但是这一次来的,不是别人,而是太子。 以大明的家规,皇帝太子出巡,只能住在亲戚家中,不得占用民间房屋,修建行宫。如果当地没有藩王的话,那么就要住在衙门之中。 所以大明紫禁城之外,就没有什么皇家园林,唯一算得上的大概是卢沟河南边南海子这一片猎场了。 所以,朱见濬在桂林的驻地只有一个,那就是靖江王府之中。 朱见濬是受过严格的礼仪培训的,他如沐春风的与所有人打招呼。随即在靖江王府之中安置西来。 叶盛与毛胜两人自然单独求见朱见濬,汇报工作。 朱见濬说道:“父皇让我来,不是来指手画脚的,只是来看看而已,诸位不嫌孤麻烦,就给孤留一个席位即可。其他的事情不必了。” 朱见濬很知道分寸。 叶盛与毛胜也都暗暗松了一口气,他们都担心,这位太子爷非要插手各项事务,他们这些具体办事的人就惨多了。 太子爷有自知之明就好多了。 不过,即便如此,他们也不敢无视太子的存在。 于是乎, 数日之后。在广西巡抚衙门之中议事的时候,太子坐在正位之上,却是稍稍往后一点。 毛胜与叶盛两人却左右分坐。 一行人先行礼之后,才开始议事。 叶盛首先发言,他将韩雍的工作一五一十的交代一番,看样子好像是给下面的人说,其实是对初来乍到的太子说的,唯恐这位爷不明白这里的情况。所以在说的时候简直是不厌其烦。 “韩总督在的时候,在大藤峡附近山口,连立三十六寨,这三十六寨,或为屯兵,或为民壮,或为狼兵,皆占据要冲,封死山口,令贼人不能随便出入大藤山之中,又令各部分驻大藤县附近各县,当贼人出山之中,则前后夹击,令贼人出得回不得,而今已经颇有成效了。” 朱见濬想着之前几次所谓大捷,也都是大藤峡之中瑶民出山劫掠,攻之不克,退回来的时候,为官军所追,才有或斩首三百,或斩首五百的大捷。 只是朱见濬也明白。大藤峡太大了。 大到了即便分守各个山口,也不可能将大藤峡所有出入口都封死了。 甚至如此一来,也逼得不大藤峡之中的瑶民,也不得不不下山。 毕竟大藤峡虽然地方大,但并不是所有一切都可以自给自足的。 或许粮食,咬咬牙,经营一些山间薄地,然后打猎为生,广西的山也不是北方的山,气候常年湿润,还是勉强能养得活这些人的。 但是一些生活的必须品,在这样的封锁之下,是决计进不了山的,比如盐,比如铁。 这些东西,即便他们在山中生活,也是不可或缺的。 这也是大藤峡瑶民,明知道山下有天罗地网,也不得不一次次冒险出击的原因所在。 单纯的山民,是很难维持下去的。 不过,这其中有一个要点。 那就是要截断各路土司与大藤峡之间的私下联系。 朱见濬知道这一点,也是当地锦衣卫的情报之中看到的。似乎去年韩雍平定田氏之乱的时候,也敲打了一番当地土司。 叶盛一边说,眼神一边偷瞄这位小爷,看他似乎心领神会,这才接下来说道:“除此之外,韩总督还多次派人进入山中,劝降山民,分化蓝胡盘谭四大姓,数年下来,恩威并重,以韩公之意,一两年之间,就可以令贼人生变,到时候大军进山,就再便宜不过了。” 这是韩雍的原计划。 只是计划跟不上变化,种种局势变化,人世变迁,韩雍不得不回北京守孝,广西各军不得不在准备好没有完全到位的情况之下,入山围剿。 不过,叶盛立即意思到他在太子面前说这样的话,似乎并不是太合适。他立即补充道:“而今安南大变,朝廷所派的大军就在路上,大藤峡疥癣之疾,决不能误朝廷大事,奉陛下之令,今秋逢秋高气爽之时,大军进山。一举奠定胜局。” “早就该这样了。”毛胜的语气之中带着明显的西北口音,他本来就是西北出身,前半生一直转战西北,也是麓川之战,才被调到南方了,也没有想到在南方一待就是好多年。只是乡音是改变不了了。 其实他对韩雍的整盘计划,一直都是不满意的。 无他,韩雍的整个计划之中,他毛胜以及各路兵马,都是辅助,韩雍更明显的想用政治手段来解决问题。 将大藤县乱民逼到山穷水尽的时候,才大兵压境打最后一仗。 看上去很好,很爱惜士卒的伤亡。 但是毛胜不爱护啊。 虽然爱护士卒,乃是一个将领必备的能力,毛胜并不是想自己的部下送死,而是,这样打,他们没有功劳。 对于大部分明军来说,没有战功,就没有奖赏,没有打仗,就没有外快。 真以为大明军队是为了国家与理想追随毛胜来广西的? 所以,大部分士卒还是喜欢上战场的,那么战死一些人马,又怎么样?打仗是有死人的,大部分上战场的人,都不觉得会死的人是自己。 当然了,到时候死的是谁?谁又能提前知道啊? 毛胜说道:“太子,儿郎们在广西等了好久了,早就按捺不住了,这用兵路线也早就规划了,无非是从浔州,梧州,武宣,平乐,象州无路进发,每部在一万余人,不用分进合击,只需入山,直扑各寨,让他们不可兼顾。即便是贼人聚众围攻,但是他们也断然吃不下官军万余人马的。” “再加上山中的暗线,侯大苟决计不可能幸免的。” “如果侯大苟真逃了一命了。”毛胜的眼睛之中露出一丝残酷的神色说道:“那就放火烧山。想来纵然有苟延残喘之辈,也几十年回不过来劲了。” 这就显露出文官思维与武将思维的不同。 韩雍到叶盛,他们都有几分考虑长治久安,但是毛胜是压根没有想过这一件事情,他想的就是战功而已。 不仅仅是大藤峡之战的战功,还有安南之战的战功。 对的,虽然在朱祁镇这里,安南之战要不要打,还要看安南方面的反应。但是在广西,云南前线,很多将士已经在摩拳擦掌了。 毕竟朱祁镇登基以来,对外数次大战,虽然有胜有败,但是对以胜利告终。 看着北边一连出了好几个国公,其他地方的军队好胜心也起来了。 总体上来南方的军队不太能打的,但是这方面不包括云贵桂三省,毕竟这几个省这些年也没有太平多长时间,军队也是久经磨砺的。 还是有几分战力的。 没有战力的人是没有底气,但是有战力的人却是有底气,也是有想法。 皇帝所有的顾虑,是他们所没有的。 毛胜所想的唯有尽快将大藤峡的乱子给剿灭了。不能耽搁了他们上安南战场立功。所以连烧山这样狠毒的手段,也毫不忌讳的说了出来。 毕竟武将还有什么名声,难道是想当岳飞?只要功劳就行了。 第二十三章 广东水师 第二十三章 广东水师 叶盛听了毛胜的话,虽然皱眉,但也没有说什么。 因为叶盛也感觉要对大藤峡瑶民要严厉一些了。 之前,韩雍前后不知道派出了多少使臣,朝廷的态度,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也不必知道了。 只是大藤峡瑶民的反应,却很让他们失望。 固然是埋下一些暗子,也将大藤峡内部的一些地理情况搞清楚了不少,但是大部分瑶民倔强的很。 大部分情况之下,使者都无功而反,甚至还有不少根本回不了了。 不知道是一个下场。 毕竟很多瑶民与大明官府连绵几代人的仇恨,可谓仇深似海,哪里能如此被说服的。 特别是当时顾兴祖在大藤峡之中造的孽。当时被杀的人子嗣弟子都长大了。 只是这仇恨,一定要化解的。 一日不化解,这大藤峡就不安稳,大藤峡不安稳,广西就不安稳了。 化解仇恨有两个路径,一个双方握手言和,放下了仇恨,另一个就是当仇恨一方的主题不存在了,也就行了。 韩雍屡屡派遣使者,已经是将梯子给了,既然他们不想下来。那么大明官府只能有走另外一条道路了。 或许放在瑶民这边不公平。 但是放在叶盛的角度上,朝廷也不可能给瑶民更多让步了。有些事情他只能默许了。 毛胜见叶盛不反对,随即将几路人马的布置,一五一十说了,何人从何地出发,进攻那一个寨子。 朱见濬这才明白,看似一场会议,其实在此之前,他们大抵都有了结论,此刻不过是在他面前走一个过场而已。 朱见濬有些失望之余。却也生出一种渴望,暗道:“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们不敢如此小看我。” 等布置的差不多了。朱见濬忽然开口,说道:“父皇命孤来广西,就是要见识一下战事,不知道这五路兵马,孤跟随那一路?” 此言一出,这些大臣都微微皱眉。 这对于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如果可以的话,太子在后方老老实实的当一个牌坊,再好不好了。 叶盛说道:“殿下,万金之躯,岂能亲身犯险?” 朱见濬说道:“叶大人说笑了,本朝历代先帝,未尝没有持坚披锐,到了孤难道就不成了,孤也知道分寸的,只是随军而已,决计不会擅做主张,而且,这也是父皇的意思。” 朱见濬就说到这个地步了,他们还能说什么的。 毛胜说道:“既然如此,就请太子跟着浔州一路人马吧。” 如此一来说,其他人连忙点头,都觉得再合适不过了。 无他,其他几路都是要钻山沟,说实话在山中,说再安全,有些事情也不好说,唯有浔州这一路,要水陆并进。 到时候让太子待在船上,岂不是安稳多了。 朱见濬见他们都赞成,也没有说什么,也就点点头。 数日过后,朱见濬就到了浔州,一到浔州都督同知董兴就来拜见朱见濬,一副甘为门下走狗的样子。 不过朱见濬对董兴还不错。 他来之前,也看过董兴的履历了。 董兴乃是燕山卫出身,参与过平定邓茂七之乱,但并不是方瑾的旧部,而是在邓茂七之乱后,调任广东。并掌管广东水师。 当然了,董兴在水师上并不是多在行,他麾下有一个部将名为冯轼,却是精通天文与海事,是董兴在广东的左膀右臂。 当然了,因为大明开海,海盗很少有敢侵犯陆地的,因为这直接关系到他们的生意,但并不是说,甚至敢上岸劫掠的海盗,不用官府出手,海商内部之中,就将他们封杀了。 不得不说,在这个时代,北中国海域,东海,渤海,乃至于后世称为日本海,而今称为鲸海的海域霸主,乃是大明水师王英所部。 但是对南海来说,真正有力量的,乃是因为开海而迅速发展出来的海商。 他们与官府有着默契,才是南方各省海岸平静的原因。 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在海上就安安分分的,出海之后,很多船只都再也没有回来过,有些没有背景的就不用说,毕竟海贸有风险,出海须谨慎,但是有些有背景的,真出了事情,广东水师还是要出面查查到底是谁做的。 虽然大多是不了了之。但是广东水师还是要有些力量的,否则与海商们说话都不硬气。 更不要说,广东水师一直有一个使命。 什么使命,就是巡视大明海域,也就是而今九段线以内,甚至以外的地方。一年两次。 这可不是朱祁镇的命令,最少在宣宗时期就有这种习惯了。 所以说九段线是很讲历史的。 而且朱祁镇还给他们一个任务,就是联系旧港与南海卫。 所以广东水师虽然比不上朝廷重金打造的海运水师,但也是纯粹是船与炮比不过而已,甚至广东水师的底子未必比海运水师差了。 这一次董兴过来也带了冯轼。 朱见濬寒暄几句,安抚一二,说道:“此处一切行止,都由董将军掌管。就当孤不存在。” 董兴满口答应,但是如何能当朱见濬不存在,从广东水师之中找出一艘大船为朱见濬的座船,如果不是黔江水文条件限制,董兴非将广东最大的海船都派来了。 但是即便如此。 朱见濬在船上,就好像是在平地上一座大宅院一般,张辅带了护卫分散在周围几艘船上,将朱见濬护卫着严严实实的。 朱见濬连一点烽烟的味道都闻不到。 而冯轼更是为朱见濬操舟,根本没有一点水师将领的风度。 只是冯轼这样做,朱见濬却不能真当冯轼作为一个船夫,故而就带在身前,让他解释战情。 当朱见濬座船从浔州逆流而上,没有多远,就看将两岸青山逶迤,向中间直逼而来,甚至有一种天上蓝天与船下江流相对,直剩下一线而已。 两岸山势险峻,时不时有人从山上窥视江中,双方目能所及,双方却无能为力。险峻的地理让他们只能对着对方吐口水而已。 如果放在后世大小炮火都封锁江面,但是在这个时代,却是什么都够不到。 很快,江面越逼越狭。 冯轼立即向朱见濬说道:“殿下请看,这是大藤桥。” 朱祁镇顿时向天上看去,却见天际之上有一道黑线。细细看上去,却是一根粗藤,又好像是无数根藤条缠绕在一起。横绝了数百米的江面。 简直是鬼神之力。 即便是后世,将电线电缆放过数百米的峡谷,都是一个大难题,也就是而今无人机等飞行器多了,才方便多了。 但是这大藤桥,一根成桥,真不知道是先民花了多少精力才造成的。或者是天地之造化,非人力之所能为。 过了大藤峡之后,似乎黔江最险峻的地方就过去了,江门稍稍宽敞了不少。忽然朱见濬看到了一处烽烟升起。 朱见濬问冯轼说道:“那里是什么地方?” 冯轼看了看,说道:“正是碧溪,乃是贼人之中侯家的根基之地,黔江险峻,唯独在碧溪一带可以耕作,故而是贼人重地,侯贼也是仗着有这个地步,才能贼人之中发号施令,而今正是秋天,贼人是决计不会放弃粮食的,故而董兴将军应该已经与贼人交上手了。” 朱见濬心中顿时明了,暗道:“好一个攻敌于必救。只是如此一来山中瑶民有惨了。”他心中不由有一丝恻隐之心,但是他更明白,这个时候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第二十四章 碧溪 第二十四章 碧溪 冯轼的判断并没有出错。 不过,他也没有说全。 其实董兴与瑶民第一波交手,并不是在碧溪,而是在黔江之上。 大明所有奏报之中,都没有说瑶民有水师。因为瑶民那一点水上力量,从来不被朝廷看在眼里。 他们不过是有一些船只,阻塞黔江而已。 这些船只大多数都是民船,甚至还有独木成舟的,这样的船只面对那些民船,或许有能力将民船给抢劫了。 但是对于从广州调过来的水师。 随着进入这里的船只都是小船。但是即便是小船,也足够他们清扫黔江了。 结果也与董兴预料的一样,双方在黔江之上,只是一交手,瑶民的水师就被大明的火炮教做人了。 这些瑶民见势不妙,就立即逃走了。放弃船只,游泳上岸,明军也拿他们没有什么办法。 所以,没有怎么阻隔,董兴带着大部分广东军就来到了碧溪。 碧溪是一条从大藤峡群山之中流出的溪水。 这一道溪水将大藤峡之中冲出一道狭长的地带,虽然依旧是山势起伏,但是在水的作用之下。两岸多少能种植一些农作物。 而碧溪又是一个地名,就是指碧溪流入黔江之一片,因为碧溪的原因,这一带乃是一个喇叭状的丘陵地带。 这一片可以种植的地带并不是太大,在现代卫星地图上来看,这一带也不过四五个自然村。毕竟碧溪一线所有的村落也不过二十多个村落。 在古代,只会少不会多。 但是这一带对瑶民最重要不过了。 因为山外可以种植的土地,全部被一点点侵占了,只有这一线才是山中可以产粮食的地带,也就是董兴这一次进攻的要点。 只是瑶民在岸上的顽强抵抗,在船上炮火的轰击之下,立即崩溃了。 瑶民与官军打得仗,更多是那种你追我赶的追逐战,这种在开阔地带承受炮火的轰击,却是根本没有经历过了。 董兴所部一登陆,第一件事情,就是沿岸将庄稼地给烧了。 也就是朱见濬所见到的浓烟。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城堡之中,无数瑶民目眦欲裂,看着山下的民军。 因为这一把火,将他们最大一片种植区给烧了。山中的粮食本来就不够吃,如此一来,今年不知道要有多少人饿死了。 但是这些年轻人的冲动,却都被侯大苟按下来。 侯大苟已经很老了。他并不是瑶民第一批领袖,在他前面瑶民有不少领袖,但是纷纷战死,侯大苟活了下来,他此刻一眼看不出来多少水,但是满脸褶子,几乎看不清楚他的脸型是什么样子的。 他厉声训斥身边年青的后生,说道:“你们想做什么,想送死吗?” “阿爸,我们不能看着汉人这样做?否则寨子里面有多少人饿死啊。” 侯大苟说道:“刚才不是已经试过了,折损了这么多后生,你们还觉得不够吗?” “阿爸,我们不怕死。”、 “对,我们不怕死。” 一群年轻人大声说道。 侯大苟说道:“够了,不能与汉人硬拼,现在什么也不能做,守着寨子就行了。” 侯大苟虽然造反多年,但并不意味侯大苟是一个排斥汉文化的人,他其实一直在学习汉人的办法。 而这个寨子,就是侯大苟的成果。 这是一个类似于客家土堡一般的寨子,就卡在入山的通道之上,不攻破这里,明军就不可能大举北上,清剿沿路瑶族寨子。 所以,侯大苟必须守住这里。哪怕他知道这里也是守不住的,尤其是他看见官军用了不少火炮。 这里距离江边太近,地势也不险要,自然是守不住的。 侯大苟说道:“你们立即去通知所有寨子,让他们入山躲避,越快越好。这里我守着。” 在侯大苟的命令之下,几十个后生分道而去。去通知山中大大小小的山寨了。 只是他们并不知道,这是五路大军一起进攻,今年秋天大藤县峡之内,注定了遍地烽火,有些人去通知,只能看见遍地劫灰。 甚至留下的人很快就能看见这一点。 董兴并没有急着进攻,而是找了一个天然的港口,开始安营扎寨。他在修建营地上可以花了大功夫。 原因无他。 董兴自己进山,也不会如此小心,毕竟身后有那一位小爷。 董兴也知道,打了碧溪,并不代表战事结束,甚至还是一个开始,想要除恶务尽,就必须进山清剿。 而董兴可没有将太子带进山的意思,也就是说这里修建的营地,就是太子未来一段时间的驻地,岂能不尽心尽力。 营地还没有完工的时候,朱见濬就已经到了。 董兴立即去迎接。 朱见濬本来怀着兴致勃勃的心思来道战场之上,但是他上岸就失望了。 无他,岸边大片大片的黑色庄稼地,那就是战火烧过颜色,庄稼地之中,还有不少已经被烧焦的尸体,已经看不出他们是怎么死的了。只有无尽的黑色与沉默并存。远处还正在燃烧着,一瞬间让朱见濬感到一股难过的气息。 对每一个汉人来说,土地与庄稼都有一种特别的感觉。见人如此烧即将成熟的庄稼地,朱见濬本能感受到不大舒服。 即便是朱见濬也是做过农活的,每年春耕的时候,朱见濬都必须去下地扶犁去。虽然作秀的成分比较多,但是该做的事情,也是一样不拉的做了下来。 自然知道农事辛苦。 但是却不能对身边的表达不满。 比较这是在打仗,只是他此刻忽然觉得打仗并不是一件让人舒服的事情。 董兴对朱见濬解说战情,朱见濬也没有听多少,只是指着远处一个圆形城堡,说道:“这里什么时候拔下来?” 董兴本来等着明天再打,但是太子如此问了,自然改口说道:“请殿下放心,今日日落之前,臣定然能拿下此地。” 朱见濬说道:“好。孤看着董将军之武勇了。” 董兴既然在朱见濬面前夸下了海口,自然要去实践他。而朱见濬对征战感兴趣,自然带人上前远远的看着。 这个动作,不经意间起到了督战的效果。 由不得董兴不拿出十二分解数,要一举拿下着侯家寨。 董兴首先要调动的就是火炮。 虽然大明的军备从来是向北方倾斜,虽然少府造的武器不少,但是南方各军从来是吃北边吃剩下的东西。 火器什么,很多是永乐年间所造的。 也就是广东水师,作为一支还算是有战斗力的水师,被朱祁镇看重,才有一点点的倾斜。 所以董兴才能拿出来几门少府造的火炮,虽然不大,但是少府新造的火炮,质量上与威力上都比寻常卫所所造的好上不少。 此刻董兴将火炮火铳弓弩一并列阵在前,对着这个土堡就是一阵猛轰。 坚硬的夯土建筑,一时间居然岿然不动,随即一道道长梯被明军士卒抬了上来。这也是董兴想修整一晚的原因。 这种客家人的寨子,南方各地都是很多的。 董兴自然是见过的,知道不好破。所以要准备一些攻城器械,但是太子说话了,自然没有要做,一时间能造出来的攻城器械,也只有长梯了。 甚至长梯也做得长短不齐,显示着仓促之极。 不过,虽然仓促了,但并不是没有好处的。最少侯大苟也没有想到,明军攻击会来的这么快,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有些反应不过来。 接下就陷入一场恶战之中。 第二十五章 侯大苟 第二十五章 侯大苟 虽然明军有很多远程火力的优势,但是客家土堡,就是一个坞堡,想要拔下来也不是太容易的。 一阵阵火炮将瑶民压制着抬不起头来,随即明军登城,双方陷入肉搏战之中。 一般来说,仗打到了这个地步,一方士气崩溃,就可以结束了。 但是在这里却不是这样。 在明军心中大概觉得他们已经够宽宏大量,但是在瑶民心中,大明政府的信用早就破产了。他们对大明政府任何话,是一个字都不信。 所以这一场厮杀,一直持续到日落之后,明军前后投入一两千人,而瑶民这边,也不过两千人上下,却是老弱妇孺男女老少都算上去了。 他们几乎每一个妇孺都会持刀上阵。 等明军终于轰开寨门的时候,却是寨子里面的壮丁几乎死绝的时候。 最后几个人再劝侯大苟快走,寨子里面还是有几条暗道的,侯大苟摇摇头说道:“官府这一次大动干戈,如果没有收获,是不会放弃的。” “让孩子们快走,我来应对他们。” 侯大苟要让自己的人头当成官府的收获,想来官府得了匪首,自然不会穷追了。而大藤峡深山之中,有很多地方是汉人决计不会去的地方。 官府最后还是要离开这里。 到时候这些瑶民最后还是会成长起来的,就好像他也是顾兴祖屠刀之下逃走的。 这似乎是一个轮回。 侯大苟将最好几十个小孩子送进密道之中,双手拿着一把大刀,大声喊道:“我是侯大苟,谁来杀我?” 侯大苟这个名字,立即刺激了明军不知道多少人神经。 这可是首功。 顿时有无数明军扑了上来,侯大苟也老了,不负当年之勇,不过几个回合,就被按在身下。 不过,即便这样,侯大苟还是有自杀的能力的。 只是他不能自杀。 他很担心,他死了却没有人认出他来。 这一点担心并不稀奇,因为大明就做过这样的事情。唯有报上名号,让官府严明正身之后才能死。 说起来讽刺,但是有时候就是这样。 唯恐送死送的不妥帖。 很快侯大苟就被压制去见董兴。 董兴也是大喜过望。 在他看来,这是双喜临门,一方面他得了护送太子的差事,只要做的好,就能在太子那边留名了。 另外一方面,这一开战就得了头彩。 诚然,董兴也知道他攻的地方,乃是侯家的地盘,但是是侯家的地盘,与抓住侯大苟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他欢喜之余,立即将侯大苟送到了朱见濬身前邀功。 虽然朱见濬说过不干预这一场战事。但是只要太子记住他董某人的名字,就是再好不过了。 朱见濬也万万没有想到,打得这么顺利,几乎是转眼之间,匪首就被擒了。 朱见濬一时间好奇心大胜,决定审一下这个侯大苟。 于是在刚刚修建好的营地之中,朱见濬坐在正位之中,十几个甲士环视,侯大苟被重重的砸在地面之上,有人从后面一脚踹在他的后腿弯上,他只能踉跄的跪在地面之上。 朱见濬没有直接问话,而是于冕在一次厉声问道:“大胆贼人,因何而反?” 侯大苟听人如此问,忽然有一种很好像的感觉,微微抬头看了一眼,语气之中带着几分轻蔑说道:“问我为何而反,何不问大明是如何对待瑶民的?” “我们瑶民连进城都不能,不管卖什么东西,都会被奸商层层加价,一家人一年之所获,还不能卖一点盐,至于汉人更是没有将我们瑶人当做人看,西面的郎人来打我们,我们打赢,结果说我们造反。官府就要围剿。” “我们打赢几场,结果官府说要招抚。” “我永远忘不记那一天,三十年前,整个寨子欢天喜地,说是朝廷招抚,我家之后也是土司了,成为土司之后,进城卖盐巴铁器,就能与汉人一个价钱了。” “阿爸带着寨子里的勇士都去见汉人的将军了,还将寨子里面的金啊,银啊,玉啊,全部带走了,要给那位将军上贡。” “结果他们再也没有回来?” “我侯家一辈壮丁,全部葬送了。汉人就是如此卑鄙无耻。我今日落到如此下场,无怨无悔,只恨不能多杀几个汉人。” 这是侯大苟心中永远的痛,此刻他也没有想活下来,自然是大声喝骂不已。 朱见濬听了这些,却是万万没有想到的这一件事情。 朱见濬转过来问张懋说道:“他说的是谁?” 张懋毕竟是张辅之后,对军中事务门清的很,低声说道熬:“前镇远侯顾兴祖。” 朱见濬说道:“顾兴祖该死。” 当然了,顾兴祖已经死了。朱见濬恨不得将顾兴祖复起于地下,然后再杀一次。大明军纪本来就不是太行。 杀降的事情也多,比如石亨,他杀降的数目,决计不比顾兴祖少,但是顾兴祖闹出这么大的后遗症,以至于韩雍不知道多少次招抚,都只能得到一些小鱼小虾的带-路党。 更不要说,瑶民与附近百姓因此而死的人。 在朱见濬看来,这些人都是大明子民,看着这一路惨状,他心中一直憋着一口气,此刻都发泄在顾兴祖身上了。 朱见濬说道:“侯大苟,你想不想活?” 侯大苟冷笑一声,说道:“不想,只求速死。” 朱见濬一时间被噎住了。他说道:“我乃大明太子,我答应你的事情,就一定能做到了,当初骗你们的将军,而今已经被处死了。你不为自己想想,也为山中百姓想想。不妨告诉你,朝廷动用二十万大军,五路进山,你遇见的仅仅是一路,这一战,你们必败,但是败了之后,会是一个什么样子,却要看你们怎么选择了。” 侯大苟只是说道:“死的好。死的好。”对朱见濬其他话,似乎什么都没有听进去。 不过朱见濬也不算骗他,虽然顾兴祖不是因为杀降之事处死,而是因为猫儿庄之战弃军而逃被处死的。 朱见濬还想再劝,于冕说道:“殿下,而今多说无益,不妨等大战之后才说。” 朱见濬会意,这样的事情,并不是他一言能决的,他仅仅是来观战的,而不能越俎代庖,代替当地官员处置事务。 当然了,发挥影响力却是可以的。 这都需要一个过程。 朱见濬一挥手说道:“将他压下去,好生看压。不得有误,孤要他活着。” 左右立即答应一声,将侯大苟给压了下去。 朱见濬坐到椅子上,忍不住再次骂道:“顾兴祖该死之极。”如果顾兴祖当初处置妥当,何至于而今大动干戈数年不止。 朱见濬越想越恼怒,只是他听到的仅仅是侯大苟的一面之辞而已。其中内情决计不是简简单单顾兴祖贪功杀降那么简单。 侯大苟被压出大帐之轰,单独安排一个小木屋看押。在四下无人的情况下,侯大苟心中复杂的情绪才从他目光之中表露出来。 他恨不恨大明,自然是恨的,如果可以杀光大明人,他也不会手软的。但是他领袖瑶民这么多年,自然还是有几分眼光。 他清晰的知道,瑶民与大明的体量完全不一样,不管是瑶民在战场之上发挥多好,结果也不会改变的。 他其实也有心与大明和解,就是基于现实情况,仇恨固然重要,但是仇恨不能当饭吃。 但双方如此深仇大恨,不说内部反对和解的人,单单是建立互信都不可能。 而今这位,能做到这一点吗? 侯大苟也不知道。  第二十六章 谁对谁错 第二十六章谁对谁错? 韩雍的准备很充分。 经过两个多月的五路入山清剿,非常顺利。 就好像是果熟蒂落一般。 五路共计斩首一万三千多级,俘获瑶民十三万老弱妇孺,自然好有不少瑶民散落在大藤峡群山之中,大抵会有不少人饥饿之中死去。 但是更会有人如侯大苟一般,抱着仇恨。如野兽一般生存下去,等大藤峡山中瑶民再一次繁衍出足够的人口,就会再一次出山,是生存所迫,也是报仇雪恨。 这是让朱见濬一想明白,就昼夜不安的。 或许不管是官武将都不会在乎几十年之后的事情。就好像是顾兴祖一般,如果没有猫儿庄之战顾兴祖的所做所为。难道真因为几十年前的一桩旧事来除服这一员老将不成? 而今他们也是一样。 只要而今功劳有了。将来的事情,又关他们什么事情。 只是朱见濬却不一样,他是太子,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他就是大明未来的皇帝。这些隐忧,别人不管,他是要管的。 故而当几路人马重新汇集在浔州的时候。 朱见濬就问起了善后事宜。 叶盛说道:“殿下,我等准备,将这些瑶民全部流放海西。封山锁路,严禁百姓出入大藤峡。并在大藤峡附近,建立十七了百户所,二十三个巡检司,并准备建立一两个县治,将内地迁两个卫所在这一带,如此就是铜墙铁壁。坚不可摧。” “纵然他日大藤峡中瑶民再次做乱,也无妨大局。” 朱见濬听了,微微皱眉。 听起来不错。但实际上是治标不治本。 其实一直到了清代广西的地方的土客仇杀,都是非常严重的,甚至到了一个村子一个村子的被杀绝户了。 而今大明国力强盛,朱祁镇有意改土归流,所以是大规模将内地卫所迁徙到广西,压制大藤峡瑶民。 但是历史韩雍的办法却是以夷治夷,用桂西土司来压制大藤峡瑶民。 自然也是治标不治本。 大藤峡瑶民之乱,一直持续到了王阳明的时代,王阳明临终之前一段时间,就是在广西平地土司之乱,同时也准备着手再次平定大藤峡。 所以,治标不治本。 朱见濬说道:“叶巡抚,以你之见,这大藤峡多少年之后,还会再次乱起?” 叶盛听朱见濬这样问,眼睛之中闪过一丝佩服,说道:“不过三十年间而已。” 朱见濬说道:“可有治本之策。” 叶盛说道:“没有。” 朱见濬说道:“岂能没有治本之策?” 朱见濬或许还年轻,有太多理想主义了。所以在他想来,有治标之策,就有治本之策。但是很抱歉,在这个世界之上,很多时候,都是没有治本之策的。 每一个问题都会因为时间因素的转变而转变,衍生出更多的问题来。 想要一劳永逸的解决问题,根本是不大可能的。 叶盛说道:“臣无能,不能解殿下之忧。”说着就要下跪行礼。 朱见濬说道:“叶巡抚请起。” 叶盛这才就势起身。朱见濬说道:“叶巡抚,瑶民也是朝廷赤子,如此对待,恐怕有伤朝廷之德,而今朝廷也不少那么多米粮盐钱,何不招抚他们,在山中设土司,为朝廷守大藤峡,如此一来,朝廷也得安堵,瑶民也得安居,岂不是一举而两得?” 叶盛早就预料朱祁镇会这么样说道:“殿下英明,只是此事却要三思而后行,瑶民向来桀骜不驯,广西入本朝版图,近百年了,但是大藤峡却有百姓向来不从王化。视朝廷旨意,置若罔闻。” “之前不是没有人想过招抚瑶民,但是瑶民屡叛,当时主持招抚的官员,没有一个好下场。” “而今贼人势穷而投,如果不除恶务尽,恐怕此辈乃中山之狼,待日后复叛。到时候广西再兴刀兵,就不是殿下所想见到的。” 朱见濬听叶盛所言,与侯大苟所说的版本完全不一样。 在侯大苟版本之中,乃是顾兴祖诱降而后杀之,才让瑶民一定要与官府对抗到底的。但是叶盛口中所言,却是瑶民屡降屡叛,才让广西地方官员对收降大藤峡瑶民失去了兴趣,这才下杀手。 甚至有主张招抚的官员,因此丢了官职。如此一来,就再也没有人敢轻易提招降了,即便提招降,本身的诚意就没有多少。 而且招降叛逆,这是要承担责任的,如果你招降的人,降而复叛,这个招降的官员天然有担保的责任。 他们承受不起。 但是围剿不用,那么几十年后复起,也不过是有漏网之鱼,大方面却是没有问题的。 朱见濬心中恍惚闪过不知道多少念头。很快就想明白了,他暗道:“恐怕两方所说的都是真的,但却并不是全部是真的。” 首先都是真的。 只是因为角度不同。 或许在很多大明官员招降之后,如此双方就可以安享太平了,但是并不是这样的。 瑶民不是在山里没有事了,要杀出来抢劫的,而是他们在山中的生产生活结构,在人口增多的情况之下,他们是完全不能承担起这么多人口的。 也就是为了活下去,他们必须向山外发展,而向山外发展,被种种歧视之下,他们比如用武器来解决问题。 毕竟以他们瑶民的社会地位,他们是没有别的办法来解决问题的。 至于让官府解决瑶民的生活问题。 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各级官府招抚瑶民的本质,就是怕瑶民作乱太麻烦。他们既然已经答应下来,那么双方相安无事就行了,至于更多的官府才不会办的。 不说官府有没有钱,即便是有钱,这钱是随随便便给瑶民的吗? 瑶民在大明的社会体系之中,就是蛮夷,连大明户口都没有,要官府补贴他们,可能吗? 但是瑶民这边,也是为了生活。 为了活下去,信用什么的,根本没有一点用处。 而且大藤峡之中的瑶民,从来是以家族为基础,各自为战的,也是顾兴祖一次大屠杀,将他们逼迫的团结起来了。 也就是说,在官府看来,他们是一个整体,任何一部的背信弃义,就会被视为大藤峡瑶民的集体行为。 我大明官员,才没有心思分辨,这些人是蓝家寨,那一些人是黄家寨的。 这才有了双方都觉得对方不可信,既然没有了基础的信用,剩下的只有用杀戮来沟通了。 “不对。”朱见濬心中暗道。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细细品味一方,看着叶盛问道:“叶巡抚,如果这一件事情孤担着,你敢不敢招抚瑶民。” 朱见濬觉得不对,就是他刚刚品味出叶盛的弦外之音,那就是对这些事情,很多官员不敢承担的,但是这些对于朱见濬来说,却根本不是一回事。 无他,朱见濬是太子,是储君。 在大明的祖宗家法之中,太子副君的权力规定无疑。 正因为如此,太子这两个字就代表了极大的权威。 这也是为什么于谦遍选西北之精锐,为太子之护军,一点也没有觉得不对。因为在大明祖制之中,太子本身就有代表皇帝执行各种权力的职能。 太宗还给宣宗皇帝培养过幼军。所以太子有自己嫡系人马,是大明上下都视为很平常的事情,很正确的事情。 而今也是如此。 同样的事情,叶盛身为广西巡抚,代为主持两广总督府,也算是方面大员了,但是有些他不敢做的事情,太子做去是没有问题的。 第二十七章 朱见濬的决断 第二十七章朱见濬的决断 圣明无过陛下。这一句话,是很多臣子的颂圣之词。 但也说明了一个政治事实。 那就是皇帝从来没有错的,如果有错就参照上一句。 这个政治传统,从汉代一直流传下来。 有这个政治传统,所以天子承认自己错了,就是所谓的罪己诏,才是那么石破天惊。一般来说,皇帝决计不会轻易发罪己诏,臣子也不会让皇帝发罪己诏的。 很多事情,那怕是皇帝的决定,但是如果引起了严重后果,有很多大臣都愿意主动为皇帝承担过错。 为皇帝背锅。当时或许有问题,但是只要不要一下子被黑锅压死了,一般都是有回报了。 而太子作为副君。 皇帝有的权力与规则,在太子身上也是有的。 所以,太子如果承担了这一件事情,即便是瑶民有谋反之心,广西地方也会想办法给安抚下来。 不能让太子的政绩受损。 即便是真出了问题,估计地方官员都会主动为太子背锅的。 一般情况下,太子是决计没有问题的,当然如果夺嫡惨烈的话,那就是另外的问题了。 叶盛见朱见濬如此问,立即说道:“殿下欲施恩德于瑶民,诚瑶民之福祉。” 朱见濬说道:“叶先生真是”朱见濬面对如此算计,心中也不是太满意的。 叶盛说道:“殿下,非臣惜身,实在是以臣之威望上不能压服众将,下不能取信于瑶民,殿下欲以臣行此策,是万万不行的。” “如果韩大人在此,或许可行,但是可惜了。” 叶盛毕竟是一个替代人选,最少武将之中如毛胜这些人,都不是太服他的,诸将打了胜仗了,可是要奖赏的,恨不得将瑶民全部杀了,报首级功。 虽然在大明的评功之中,北虏的人头最值钱,南边的人头根本不值钱的,但量大也是管饱的。 不能将这些将领给压制下去,不能让瑶民信任他,这事情根本办不成。 朱见濬说道:“如果孤下令招抚,那么你准备怎么下手,或者说韩总督有何遗策?” 叶盛说道:“韩总督,有意在碧溪设州,选瑶民大姓为土司,并驻守一支兵马在此,第一保障黔江航道畅通,斩断大藤桥,将大藤峡分为南北两部。第二,就是令瑶民治瑶,让土司兵控制碧溪沿线三十多个庄子,并以此征兵,可得数千,这些士卒都是瑶民出身,熟悉大藤峡山中道路,纵然大藤峡之中,再有叛乱,以可以令此土司灭之。第三,就是大藤峡商道畅通,可以让碧溪成为黔江转运的一个重要节点。瑶民也可以因为黔江而活,转送山货,发卖广东。或者为狼兵,为朝廷所用。” “如此一来,大藤峡瑶民,就有三层枷锁,第一道枷锁就是生计,生计为朝廷所制,第二道枷锁就是土司,碧溪土司为朝廷支撑,不可能不依靠朝廷,第三就是周围的卫所与巡检司,纵然土司谋乱,也不可能击破第三层枷锁。” “如此数十年之后,汉民滋生,汉民多而瑶民少,大藤峡种种,就不足为惧了。” 韩雍在大藤峡这里磨蹭了三年,并非什么事情都没有做的。如果韩雍的母亲再能活上一两年,大藤峡必然在韩雍手中总结掉。 而今也只能说是可惜了。 韩雍的桃子,要被叶盛给摘了。 不过,朱见濬没有时间想韩雍可惜不可惜的。此刻他被叶盛说动,心中却涌出另外一层担心。 只是,这一层担心,却不是可以与叶盛商议的。 朱见濬说道:“此事关系重大,容我想想。” 叶盛很识趣的看出来朱见濬其实是有心思的,却不是他该问的,他自然是行礼告退了。 朱见濬召集了自己两个小伙伴。 一个是张懋,一个是于冕。 朱见濬将这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问他们两个人的意思。 于冕说道:“殿下三思,以臣之见,殿下应该将这一件事情上报陛下,以陛下之明,定然答应殿下的要求,如此一来,有圣命在手,广西上下,谁敢不服?” “也不至于让陛下觉得殿下擅自行事。” “君臣父子,君臣在前,父子在后。” 于冕很明显的说到了朱见濬心坎之中了。 太子是副君,但是太子毕竟是皇帝。所谓居家为父子,受事为君臣,天家父子本来就难以相处,如果是太子与皇帝之间,更是难以相处了。而今是一个壮年的皇帝,与一个已经成成年的太子之间,该如何相处,又是一个极大的学问。 朱见濬很明白,皇帝是让他来看的,并没有让他来做事。 似乎只带眼睛不带嘴巴,才是最合适的办法,但是内心之中的责任感,却让朱见濬坐不住。 但是有一个关节,朱见濬却没有想明白。 那就是到底该以什么样的姿态与陛下相处? 是万言万当不如一默,收敛锋芒什么都不做,还是向父皇显示自己的能力。 这才是根结的关键。在这方面张懋要比于冕要好上很多了。 说实话,于冕的资质能力要比他父亲差多了,否则于谦也不会安排于冕去水利学员。这就是于谦认为于冕一辈子在科举上并不会有什么成就。 于冕在政治上也是缺少敏感度的,他的回答,只是说老老实实,一点新意也没有。 张懋就不一样了。 张懋年少早慧,又是在张辅身边长大的。张辅最后几年,几乎是在言传身教传授张懋很多东西。 很多东西张懋当时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是随着张懋一日日长大,才明白张辅当初苦口婆心传授的是什么? 不仅仅是一分沉甸甸的父爱,还有很多看朝廷的角度,最最重要的是,张辅对当今陛下的剖析。 张辅毕竟是看着当今陛下长大的,他对当今的了解非一般人所能企及的。 张懋沉吟一会儿,回想当初父亲的教导,说道:“殿下,这一件事情可以做。” 朱见濬看着张懋,准备听他继续说下去。 张懋说道:“殿下,以为当今陛下是何须人也?” 朱见濬说道:“一代圣君,纵然秦皇汉武也不及也。”朱见濬所言,固然有一些儿子对父亲的崇拜,但有一些却是真实的感觉。 毕竟自古以来,能封狼居胥,勒石燕然的君主有几个,单单凭借建立龙城的功绩,在上下五千年之中,就算得上一号人物了。 张懋说道:“当今陛下,志向高远,数十年如一日,不好美色,不好犬马,日日勤于政事,所图者大。” “如此陛下,所想要的太子是什么样的?” 朱见濬立即明白,说道:“能继承朝廷大政的。” 张懋说道:“真是如此,陛下用人之长,舍人之短,忠国公石亨飞扬跋扈,民间号称漠北王,似乎将龙城当成封地,但是陛下依然没有动他。” “因为陛下要用他镇守北疆。” “陛下只担心殿下不能撑起朝廷,决计不会因为殿下插手地方政事而恼怒。” “因为陛下从来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 “甚至如果殿下,不敢越雷池一步,臣恐怕陛下反而担心了。” 至于担心什么。张懋没有说,但是朱见濬却已经了解了,他点点头说道:“孤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随即派人将所有将领都请了过来。 之前的会议,都是别人来请太子,但是此刻却是朱见濬第一次召集众人,这就代表了主客易位。朱见濬要在这一次会议上发表自己的想法。 第二十八章 朱见濬与权力第一次接触 第二十八章朱见濬与权力第一次接触 这一次会议,很多人都很迷茫。 这么多天,除却太子刚刚来的那几天之后,这些人紧张了一段时间,后来就发现了太子似乎是一个牌坊。 几乎不发表自己的意见。 从来是冷漠的旁观。 却不知道这一次,到底是什么事情。 很快他们就知道了。 朱见濬并没有让他们耽搁多久,等人到齐之后,点点头就开始说话了,说道:“孤出京之前,陛下持孤之手,说道:此去各地,必以爱民为第一要务。孤不敢有一时或忘,大藤峡中瑶民,桀骜不驯,多生事端,但依旧是朝廷子民,之前不过是各渠首为乱而已,而今正是拨乱反正的时候。” 朱见濬又看向叶盛,说道:“叶巡抚,你来说说吧。” 朱见濬一举一动都尽量模仿自己的父亲。开口说话,先声夺人,定下基调,剩下就让下面的人来完成。 叶盛心中有一丝丝兴奋。 他的兴奋并不是朱见濬采纳了他的意见,而是他攀上了太子。 从此之后,他即便不说,也被贴上了太子的标签。 作为太子的潜邸中人,其中好处自然言说不尽。 他立即起身,将之前的计划完完全全说了出来。 只是在场并非叶盛一个聪明人。以毛胜为首的将领,一个个都比猴还精。特别是毛胜,多少年的老油条了。 他固然对这个局面不大满意。 毕竟如此一来,就消弱了他们的战功。 但是比起一个小小大藤峡的战功,与太子,也就是未来的皇帝打好关系,那个重要,就不用说了。 毛胜是年纪大了,等太子登基那一天,估计他都不在了,但是他的几个儿子还在。 所以,他几乎在叶盛说完之后,就拍双手赞成。 有毛胜支持,下面的将领都不敢违背自己顶头上司,一时间这一次会议就是一个团结大会,胜利的大会。 朱见濬也第一次感受的权力美妙的滋味。 在这里列坐的人,每一个在外面都是一方大人物,但是让这些人全部服从自己的意志,这种感觉,实在是无法言说的感受。 这种支配感与征服感,比女人更令男人迷醉。 少年才贪恋美色,中年人与老年人他们贪恋的是权力。 当然了,朱见濬并没有忘记,在此之后,向朱祁镇发去一封奏疏,将前因后果全部说明。 这也是朱见濬权衡过的。 用这一件事情,试探一下父皇对他的放任程度。他不可能不上奏,即便他不上奏,锦衣卫,乃至各级将领都是会上奏的。 毕竟,太子仅仅是太子。而今掌管天下还是北京的正统天子。 在皇帝的批复没有回来之前。朱见濬再次召见了侯大苟。 这数日以来,侯大苟老了十几岁。 侯大苟本来才四十多岁而已,但是老得好像六十岁而已,在这一段时间之内,又老了十几岁。 看上去就好像是一个八十岁的老翁,头发根根如雪。 之所以如此,并非下面人虐待他。毕竟有朱见濬发话了。下面的人也不敢怎么对付他。而是侯大苟内心之中的煎熬。 侯大苟被俘虏的时候,是自期必死的,而且也准备过自己了结了自己。 但是此刻,那一日见了朱见濬之后,他就在生死之间不住的挣扎。 之所以想死,是对于朝廷与汉人的恨,这种恨让他不想让汉人拿他来做章,自然想死。死了自然一了百了。 但是不想死的原因,却是他看到了让族人活下来的可能。 毕竟,仇恨再多,那么是血海深仇又怎么样啊?活人总是以活着为第一要务。 即便是他父兄在天之灵,也是希望寨子里面的娃子,能够安全的如同汉人孩子一般的活下去,而不是在深山老林之中与野兽争夺事务。 之前,他是没有看见这一种可能。 但是而今他看见了。 因为这个所谓的太子。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皇帝乃至太子都是有一种神圣性的。 对于侯大苟也是一样。 他一会儿想,这个太子是会不会是假的,是骗我的。又一会儿想,我是什么人,至于编出一个太子来骗我? 这个太子如果是真的,似乎不会骗我。 又一会儿想,这好几天是不是太子改变的主意? 如果纷纷扰扰,不知道多少思绪涌入心头,患得患失之间,本来就很老相的侯大苟,就变得更老了。 总之他个人来说,他并不怕死,但是他想让更多瑶民活下去。 此刻太子召见他,他心中反而安定下来了。对他来说,是生是死,就是这一遭了。 朱见濬见了侯大苟,立即让于冕拿了一封书递给了侯大苟。 侯大苟接过一看,却是一封册封书,上面有一个空白的位置,似乎让他填写自己的姓名。他细细看过去,却是武靖州土司。 还有下面各种条款。 侯大苟抬起头说道:“这武靖州在什么地方?” 于冕说道:“就在碧溪,你只要答应了,今后你就是武靖州土司,大藤峡之中瑶民,都为你所管辖,世袭罔顾,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侯大苟冷笑一声,说道:“碧溪本来就是我瑶人世世代代的土地,而今被你们占了,还用你们来封给我?” “岂不可笑。” 于冕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张懋见状冷笑说道:“不可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什么你的我的,朝廷说是你的,才是你的,朝廷说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 “碧溪就是我大明广西布政使下辖,如果你觉得他是你的,让人来取呀。” 张懋在朱祁镇与朱见濬身边,一直是表现出谦谦君子的样子,却不要忘记,他是河间王张玉的孙子,英国公张辅的儿子。乃是将门出身,从小也是接受过最正统的将门教育。看起来是谦谦君子,真给他一把刀,在朱见濬身边诸多亲卫,未必是他的对手。 更不要说,他家学渊源,同意招抚大藤峡瑶民是一回事,但是却不容这些人不知道自己几分几两了。 一句话,就将侯大苟憋的满脸通红,好一阵子才说道:“你们汉人就是如此霸道。” 张懋说道:“非也,只是你们这些山野小民,不识王道,只能给些霸道了。不妨给你明说了,朝廷不在乎你们这些弹丸之地,不过是你嫌你们麻烦而已,所以才封几个土司管着。只要瑶民不下山,你们在山中做什么,朝廷都不管。” “甚至打通黔江水道之后,各路商品都从这里过,朝廷默许你设卡收税,但是这个价钱不能超过朝廷正税,也就是三十分之一。” “这钱就算是朝廷补贴给你的,你今后只要好生办差,今后你们侯家,就能世世代代在碧溪了,否则,我也让你们侯家世世代代都在碧溪地下了。” “彼此这东西,即可算是优厚之极了,你不答应,有人会答应,你说答应的人,会留你侯家吗?” 这一句话说,让侯大苟悚然一惊。 的确在朝廷的压力之下,瑶民聚集在一起,抱团取暖,但并不代表瑶民这种联盟是牢不可破的。 侯大苟的侯家之所以能成为大藤峡之中势力最大的一家,未必没有他在盟主位置上的一些作为。 不管是谁代替侯家上位之后,即便是为了朝廷表现忠诚,都会剿灭侯家,表示与之前一刀两断。 那时候侯家会是一个什么下场?更是不可想象的。 侯大苟痛苦的闭上了眼睛,说道:“我答应。” 第二十九章 尘埃落定大藤峡 第二十九章尘埃落定大藤峡 侯大苟知道从他说答应这一刻起,他就只能成为大明的一条狗,甚至是一条恶犬,霸占大藤峡中最大的粮食产地,并封锁各地瑶民出山的道路。 但是那又如何? 毕竟大明与瑶民的实力差距太大了。 其实刚刚开始的时候,这些瑶民首领闹事,未必不是想得个好待遇,只是桂西土司岑家黄家都不想再多出一个竞争对手。 种种情形之下,最后走到了这一步。 此刻虽然他满怀憋屈,但也不得不低头,但是他还是做最后的努力,为瑶民争取一点点的优势。 侯大苟的目光越过于冕与张懋两个人。说道:“这位是大明的太子殿下?” 朱见濬一直没有说话。 毕竟身份在哪里放着的。 虽然朱祁镇不在乎身份,从刚刚登基的时候,官大佬即便是奏事,也必须跪奏,到而今的朱祁镇见人,几乎都要赐座的。 但是要知道,能让朱祁镇见到的人,大多都是官身,但是而今侯大苟是什么样的人,不过是一阶下囚而已。 朱见濬肯露面就给他面子了。 朱见濬点点头说道:“是。” 侯大苟说道:“自古以来苗女多情,臣愿意献女人以侍奉殿下左右。” 朱见濬还没有说话,身边的两人齐声说道不可。 无他,苗女在汉人的名声从来是很乱的,多情固然是有的,但是更多是刚烈,善于用蛊。甚至还有情蛊的恐怖传说。 朱见濬乃是太子,实实在在的万金之身,如何能让一个苗女在身边,万一这个苗女生出了什么心思,威胁了朱见濬的安全,那该怎么办是好? 于家与张家两家可是百死莫赎了。 朱见濬心中微微一动,而今朱见濬还没有结婚,但并非说朱见濬就没有经过了人事,恰恰相反,他过手的女子已经不少了。 毕竟对一国太子来说,什么样的女子都是予取予求的。 苗女的名声自然也听过,只是一时欢愉与自己的性命来说,朱见濬自然是有所决断的。 侯大苟说道:“所谓蛊虫,不过是无稽之谈。如果殿下不肯,臣愿意令瑶民壮士侍奉左右,为殿下护卫。” 张懋冷笑一声,说道:“你也想的太好吧,能在殿下身边护卫的,全部是乾清宫侍卫,每人都是有官身的。非功臣勋贵子弟,或武学的佼佼者,是不可能入选的,而你们所谓的壮士,都是什么人?别的不说,识字吗?看得懂书吗?” 侯大苟有如当头一击。 大明普通百姓的识字率都不是太高的,更不要瑶民了。侯大苟自己识字,就已经很了不得了。 至于下面的所谓壮士,杀人手段是有的,但是根本是斗大的字不识一个。 朱见濬也看出了侯大苟的意思。 侯大苟是极度缺乏安全感,想尽一切办法,想将瑶民与大明皇室拉上关系,以确保他们今后的安全。 其实这一点担心,朱见濬很能理解。 不管瑶民自己说自己多惨,但瑶民下山,劫掠百姓,当地汉民损失之大,并不在瑶民之下。 可以说而今大藤峡瑶民即便是被招抚了,但民间的歧视并不会少。 但是在朱见濬的角度,他也不能给瑶民太多的好处,因为给的好处已经够多了。 要知道大明按照三十税一征收商税的,大多都是钞关,这些钞关数量并不是太多,多是长江一线,与运河一线,而且多是直接隶属于户部或者工部管辖。 朱见濬默许他们在黔江之上设关,已经是打了一擦边球了。还能怎么样?其实真要说起了,这对被瑶民杀死的汉民就公平吗? 只能说是在为长远计。忍一时之痛,但如果倾斜太厉害,大明太子的名声,就在广西东部几个府县给坏了。 朱见濬即便不担心自己的名声,也要担心一下大明皇室的名声吧。 他沉吟一会儿说道:“这样吧,我写一篇章,就刻在黔江绝壁之上吧,也好让过望百姓官员皆知孤意。” 朱见濬说是自己写,其实这一件事情是于冕的。 于冕洋洋洒洒写了千余字,将大藤峡瑶乱前后经过,用极其简略的语言写了出来,最后引申出,天下一家,百姓各安其职,两不相犯,否则朝廷法度不容等等。 总之要说汉瑶一家。 至于能不能汉瑶一家,最近几十年是不行了,要看几十年之后的事情了。 有太子墨宝在,侯大苟也算是一个护身符了。 只要太子不坏事,大藤峡的瑶民就不会被特殊针对,当然了,也是要瑶民安分守己,老老实实的过日子,不要折腾才行了。 朱见濬在大藤峡收尾的时候,朱祁镇也接到了朱见濬先斩后奏的奏疏。 正如张懋所料,朱祁镇果然没有太过在意。 毕竟,朱祁镇对下属放权也是不少的,很多事情只要能达成目的,先斩后奏算什么? 反正是胜利者不受指责,你如果先斩后奏,将事情办成了,自然是皆大欢喜,朱祁镇就当这事情没有发生过。 但是如果你先斩后奏,将什么办砸了,却是另外的事情。 就要考虑是不是要两罪并罚了。 所以,朱祁镇关注点不在朱见濬有没有先斩后奏,而是他将这一件事情有没有做好。 朱祁镇沉吟一会儿,将这奏折递给怀恩,说道:“你去韩家,问一问韩雍。” 韩雍此刻已经将母亲的丧事办过了,开始了守孝。 朱祁镇虽然想召见韩雍,但是这个时候并不是太合适的。故而只能派太监登门问策。 当然了,这算是一种尊重。 怀恩快去快回,当天下午就回来了。 朱祁镇一边批奏疏一边问道:“韩雍怎么说?” 却是今年秋天,其他地方的收成还不错,就是以长沙为中心的几个府县,却是受了旱情,内阁已经拟定了赈灾方案。 朱祁镇看了一遍,也没有挑出什么毛病,说起了,这赈灾方案,朱祁镇从来是没有看出毛病的,唯一的毛病是要给钱。索性而今不打仗了,今天虽然有早旱,但是大体上来说,算是平年。不管是内库,还是太仓银库,太仓粮库,以及各地府库都积攒了一些用度。 朱祁镇也不在乎赈灾的花销,就顺手给批了 怀恩说道:“韩大人说,太子的处置是极为妥当的,特别是黔江关卡之设,更是妙计。纵然他在哪里也不会做出比这个更好的处置了,但是” 朱祁镇一听但是,就知道之前所说的是废话。所谓妙计不过是让朝廷少出一笔钱而已,毕竟瑶民在山中不能生存,必须有所补贴,但是这个补贴朝廷又给没有名目。 大明连北虏都不愿意直接给钱安抚,会给区区一瑶民。 那一个大臣也不敢直接说太子如何如何,总是要先说些好话。 “但是,瑶民叛伏不定,以大藤峡之大,不当单单设一土司,而且已经俘获的瑶民,也不当放入山中,浔州一带,乃是广西少有的平原地带,但是因为多年战乱,开垦不足,应该令瑶民就地屯田,十数年后,就是广西之粮仓所在。” “大藤峡朝廷自然不能直辖,山高林密,非瑶人不得入,但也不当让瑶人数量太多,多迁民下山,填充地方人口,正是吴国伐山越之故计。愿陛下慎思之。” 朱祁镇点点头,顺手从一边抽出一张纸,捏着毛笔写了一封书信,将韩雍的意见加在其中,又狠狠训斥了太子一顿,让他反思自己在大藤峡处置的对策如何。并写信汇报。 此刻的他,就好像是批阅孩子家庭作业的家长。 第三十章 安南盛世 第三十章安南盛世 数月之内,湖广贵州李天保之乱。广西大藤峡之乱,就纷纷平定。 朱祁镇并不是太惊讶。 这大多都在朱祁镇的预料之中。 朱祁镇对西南局势不着急的原因所在,西南从大明开国到现在,每隔几年都会乱上几次。 这都在朱祁镇掌控之内。 又问了一下南下五万京营大军到了什么地方。听闻而今才到了长江上,也就不问了。 虽然朱祁镇觉得,从天津登船一路到广州,然后逆着珠江直接到浔州。想来速度要快的多。 但是这个想法在这个时代,还是太超前了。 虽然明军已经有过大规模水路运军的案例,但是不管是五军都督府还是兵部,他们都觉得海运是一件相当有风险的事情。 于是乎,定下来的方案。也就是从北京顺着运河一路南下,然后再到长江之上,转长江水运,然后南下潇湘,从灵渠直接到桂林。 也是一路水程。 但是与海运还是不一样的。 首先运河上闸门很多,不可能一路通畅。而且因为运河与长江的不同,需要多次换船,更不要说灵渠通行能力也是不一样。 所以,这一段路程看似不错。但是两三个月都未必能到了。 朱祁镇又问了柳溥的行踪,算算时间柳溥已经到了云南。开始整顿滇军了。 滇军还是保留着相当的战斗力。有柳溥在,也可以完成对安南作战的先期准备。 但是朱祁镇还是有一些担心。 他知道下面的将领是什么样子,即便没有事情,也会想办法打仗,而今这个局面,朱祁镇对要不要打,还心中疑虑,但是下面毛胜,柳溥等人,估计就已经摩拳擦掌了。 只是朱祁镇对安南政策处于一种摇摆不定之中,而朱祁镇这种思想也影响了朝中,这几月来,因为安南的问题,武官员也是有数次交锋的。 只是还是不能让朱祁镇下决定。 朱祁镇再次召见杨洪。 杨洪也准备多时了。、 说实话,之前刚刚提起安南的事情,满朝武对安南的近况,都几近两眼一摸黑,这种情况也包括朱祁镇。 毕竟,朱祁镇的关注重心一直不在安南,虽然锦衣卫东厂有大量安南方面的情报,但是原始的情报,不加以分析与整理,很难分析出什么东西的。 但是而今这一段时间之内,在朱祁镇的关注之下,大量关于安南的军政情报,从各个方面向皇宫汇总。东厂锦衣卫的情报渠道只是其一,广西云南各地地方的奏疏也是其一,老挝,占城,等等安南邻国的汇报。 朱祁镇反而更加犹豫了。 因为,安南正处于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之中。经过后黎朝三代之经营,三四十年前的战事的创伤也被抚平了。 在破而后建的基础之上,安南完成了这儒家化的转折。 似乎很多人都觉儒家这一套,不能强国,其实这个观点是错误的。 就看看安南就行了,安南之前与占城两国对峙几百年,即便是在安南陈朝最后几年,一度被占城打到了升龙城下。 如果不是占城王被叛臣所杀,我们能看到的就不是安南吞并了占城,而是占城吞并了安南了。 大明入侵对安南来说,既是危机也是际遇。 太宗皇帝在安南一用明之制度,造成了烽烟四起的结果。但是明之制度并没有在安南消失,而是黎利占据安南之后,在很多地方都用明制度。 并且分天下为五道,确立儒家思想为根本。数十年来安居乐业,安南的局势一日好过一日。 这就都是能看得出来的。 看看安南在边境的举动就行了,面对大明在边境纷争之上,还是有几分咄咄逼人之态。 甚至安南有十三万常备军。也就是安南的京营,至于各道也各有屯兵,加来起来有数十万之多。 诚然一大国也。 在这些年里,占城几乎年年来求救,就是安南对占城的步步紧逼,甚至数次大军临于都城之下。 至于老挝,哀牢等国,更是被打的没有脾气。 安南甚至关上门来自称中国,并令东南亚数十国向他们朝贡。 这就是安南亚宗藩体系。其中想与大明并列称南北朝的野心,几乎昭然若揭。 从后黎朝太祖太宗,到现在以及今后几十年。乃是安南历史上少有的高光时刻。甚至后世欧洲人评价,即便到了现代越南在东南亚地域的权威,也比不上当初。 这不仅仅是安南国力上升,还有化。 这一段时间,也是安南民族意识觉醒的高峰。 在这一段时间之内,安南完成了雄王传说。并将他写到入了正史之中。 什么是雄王传说? 就是安南人层层加码出来的祖先传说,说雄王乃是神农之后,乃是上天所令,与北方各帝各据一方。 甚至有号称安南第一雄平吴大诰。其中种种污蔑之词,这里不细说。中论述了安南独立的合法性。 虽然这一篇章看着朱祁镇怒发冲冠。 其中有很多话,让朱祁镇不忍。章之中,多处盗用,中国古佳句,有骆宾王,李密等人的字典故,这也就罢了,反正千古章,彼此化用,也大有人在。其中多次蔑视朝廷之处,朱祁镇也不在乎。但是其中称呼宣宗皇帝为狡童,却是朱祁镇不能忍的。 毕竟朱祁镇与宣宗父子情分虽然不多,但决计不少。 但是天子之怒,有如雷霆,未发之际,密藏于九天之上,风雨之来,密云不雨。 生气归生气,越是生气,朱祁镇越是对安南重视。 如果军心民气几乎到达巅峰的安南,想要如朝鲜那般一鼓而下,是决计不可能的,甚至如果不是李瑈自己作死,与两班贵族不能和睦,朝鲜也不是那么容易平定。 而今越南国力,未必高于朝鲜。但是国势之盛,却要胜过朝鲜,恐怕大军攻南安南之后,安南即便是动员出百万大军,也未必不是不可能的。 朱祁镇并不是放弃灭安南了。 恰恰相反,安南越是强盛,朱祁镇就越是要灭绝。 就好像是唐要灭高句丽一般。 乃是高句丽有什么错误吗? 非也,反而是高句丽太强大了,不灭高句丽,辽东非大唐所有。 而今也是如此。 如果朱祁镇对南洋没有野心,自然可以放安南一马,但是朱祁镇对南洋的野心,却在西域之上,因为他太明白,大明的未来在海洋之上。 如此一来,不斩除安南的东南亚的霸权,如果能让大明号令通行无阻。 即便而今不灭安南,随着大明的势力深入南洋,安南也会与大明发生矛盾。 毕竟,安南之西北乃是云南,东北乃是广西。正西也是朝廷的藩属,如果朝廷再巩固了南洋的权威,那么安南就在朝廷四面八方的包围之中。 这种情况安南君臣能坐得住才是怪事。 但是一定要打,并不代表要现在打。 毕竟灭安南之战,虽然未必比打瓦刺难,但是却是完全不一样的战争模式,朱祁镇甚至预感到想要灭安南,朝廷动员大军非有六十万不可。 否则不足以灭大国。 更不要说安南火器之精良不在大明之下,所以在火器之上,很可能双方是对等的,朝廷并没有是优势。 也就是说,打安南面对安南的火器,已经安南的水网,大明边军的长枪大马,恐怕发挥不出来优势。很可能是一场非常残酷的攻防战。 毕竟这个时代火器,总体上来说,是利于防守,而不利于进攻的。 第三十一章 试探安南 第三十一章试探安南 只是越明白安南的情况,朱祁镇心中的犹豫与侥幸心理,就越发多了起来。 安南内部对刚刚上位的年号宜山王看做篡位。这种君臣对立的情绪非常浓厚。朱祁镇敢确定,安南权力斗争的下半场即将上演。 到时候是谁胜谁负,朱祁镇并不知道,但是一场厮杀却是免不了的。 肉必自腐,然后虫生,一个大家子要败了,非自己从里面杀一个干干净净,外人才能杀进来。 而今安南就是这个局面。 正是因为安南国势蒸蒸日上,几乎是安南一国千百年来,国势最盛的一段事情。就好像中国人的强汉大唐一般。 真因为如此不可轻图。 朱祁镇才想走捷径,趁着这一场内乱,轻取安南。 但是另外一点朱祁镇也明白。 安南国势由黎利大破征南军的大功而生,延绵而今数十年了,他们时时刻刻虽然臣服大明,但是内心之中视大明为北寇。 这种民族情绪,已经渗透进安南百姓心中。 纵然王室内乱,也未必能动摇安南百姓抗击之心。 很多事情,刚刚开始之前,从各个方向来看,此处亦对,彼处亦对,但是在尘埃落定之前,谁也不敢说,到底那一个方案更好。 朱祁镇心中更有一个感觉,那就是北京距离广西太远了。 远到了朱祁镇遥制都不大可能。 很多机会都是稍纵即逝的。 攻伐安南的事情,如果事到临头让朱祁镇再做出决断,那么黄花菜都凉了,什么机会都会错过了。 但是如果将是否对安南决战的决策下放到广西方面,那么那一员大将,可以承担起这个责任? 这个责任可不轻。 而这个时间已经不能再拖了。 原因很简单,那就是广西平定,五万京军也将到位,广西方面与云南方面都准备好了,更重要的是。进攻安南的时间窗口很少。 安南没有冬天,分为雨季与旱季,雨季乃是五月到十一月,旱季乃是十二月到四月,可以明显的看出来,雨季多而旱季少。 安南的雨季并不是每天都暴雨,而是每天下上几个小时,这种连绵的阴雨天气,即便是中国南方的人也未必多能承受。 更不要说,被朱祁镇视为精锐的京营,多是河北人。这些北方人遇见这样的天气,非战斗减员也就成为必然了。 也就是说,大明进攻安南最好的进攻窗口,乃是每年十二月到次年的四月。 而今已经是秋后了,冬天马上要来了,每年短暂的旱季马上要来,这五个月时间窗口,看上去时间不短,但是比起真正的国战,几乎是掐着指头数日子了。 所以再拖下去,不管安南有什么变故,都没有用了。 朱祁镇不可能让京营冒着雨进攻安南。恐怕还没有打仗,瘟疫就开始横行了。 这个决策已经到了不得不决断的地步了。 朱祁镇没有召见全部内阁,而是召见了李贤与杨洪两个人。 李贤的态度依旧很明确。他说道:“陛下,安南乃大国,不可小窥,前几年打瓦刺的亏空还没有还上来,而今朝廷刚刚喘了一口气,陛下即便是要打安南,也要拖上几年,等钱粮充足了,臣决计不说一个不字。” 朱祁镇点头微笑,心中却暗道:“似乎是要打上一仗了。” 李贤并没有想到,他这番话,却让朱祁镇心中的天平向打安南方面倾斜了一些。 什么原因?很简单。 朱祁镇很明显的感觉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不打仗了,大明官在很多改革之上,就开始拖拖拉拉的。 似乎一下子回到朝廷威名远震,宇内太平无事,大家都可以登高凭栏,唱诗饮酒,搞一些人士大夫该有的享受,而不是日日忙得跟狗一样的。 朱祁镇并不是一个工作狂。 但是以后事的工作量看这个时代官员的工作时间与效率,实在是让他不能忍,很多大臣,仅仅视事半日,下午就回家了。 当然了,他们起着也早,每天天不亮都起床了。 但是他们即便是在衙门坐班,工作效率也另朱祁镇发指。 这就是为什么朱祁镇要李贤将各衙门的章程编练出来,提交上来。 朱祁镇是在酝酿考成法,也让大明的才子们品尝一下绩效考核的威力。想要绩效考核,就必须将他们一套工作流程给分解清楚。 不过,即便是绩效考核也未必能挽救大明官这股懒洋洋的味道。而且没有了外部的压力,官有更多的力气与朱祁镇打擂台。 当初与瓦刺大战的时候,他们可没有这个时间。 这也说明,这个时代的臣还是很有大局观的,固然不大喜欢打仗,但是也知道与瓦刺大战关乎国运,不敢在上面作梗。 这也是朱祁镇前几年整顿钞关,茶法,能顺顺利利的推行下去的原因。 而今朱祁镇似乎感觉,持续不断的对外战争,反而对内部改革有一个推进的力量。刚刚开始,朱祁镇还以为是一种错觉,但是而今越发肯定自己的判断了。 李贤所言的话,朱祁镇一个字都不信。等朝廷有了钱,李贤定然会说出这样那样的问题,要花钱解决。 总之,不管国家与家庭,攒钱都是一件困难的事情,但是花钱总是能找到眉目的。 朱祁镇心中如何想李贤与杨洪不知道,但是杨洪却旗帜鲜明的反对李贤的想法,说道:“陛下,首辅是在姑息养奸。” “臣查案卷,安南在正统元年,正统四年,正统五年,正统十三年,正统十六年,前后不知道多少次犯边,而今朝廷还有两地在安南手中。” “安南之贪得无厌,一至于斯。” “如果朝廷一直忍让,不仅仅伤天下之望,臣恐南洋诸国从此轻天朝。” “即便不念往昔之仇,安南也是要教训教训的。” “只是而今以广西,云南,以及京营一部,恐怕不足以灭安南,以臣之见,当退而求其次?” 朱祁镇说道:“如何退而求其次?” 杨洪说道:“安南内部不安,以大兵临境。令安南吐出宁远州与禄州。” 宁远州在云南方向,而禄州在广西方向,本为朝廷所有,后为安南所并。 朱祁镇说道:“安南会听命吗?” 杨洪说道:“臣不知道的,但是可以试一试。” 朱祁镇瞬间会意,这是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办法,是朱祁镇的胃口太大了,两国开战,一定要是灭国之战。 将战争的目的限制在两州之地,如果不顺利,就夺了两州,也算是有了一点收获,同时教训了一下安南。让安南不敢轻易挑衅天朝。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 那就更简单,大军长驱直入灭此朝食,未必不能。 至于安南那边对这样的举动,会有什么反应,很抱歉朱祁镇没有怎么想,杨洪同样也没有怎么想,很抱歉强者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安南即便是千年来少见的盛世,但国力与大明相比,还是不可以道计,大明想怎么做就怎么做,难道安南还敢说一个:“不”字吗? 这一点上,朱祁镇与杨洪都低估了安南君臣的坚决。也低估了一个上升期民族的决心,就好像而今很多人也不明白印度是怎么想的一样。 当然了,这也是后话。 朱祁镇细细品察杨洪的办法,说道:“如此一来,那就要边打边谈了,只是谁为主帅。” 毛胜与柳溥两人,担任方面之将,朱祁镇还是信任的。但是与安南一边打一边谈,朱祁镇并不觉得他们能够胜任。 第三十二章 王越的机会 第三十二章王越的机会 李贤见朱祁镇似乎已经被杨洪说服了,立即说道:“陛下不是已经令项忠为两广总督了,可令项忠总领此事。” 杨洪说道:“陛下,臣以为项忠不大合适。” “项忠固然是能臣,但是与安南谈判之人,最好有军中经历,否则是不可能让军中信服,而项忠虽然平定李天保之乱,但是李天保不过数千愚夫愚妇,令一千户领兵,足以破之。故而项忠负责后勤即可,但是插手军中,却未必是善策。” 杨洪作为勋贵,决计要维护武将一方的利益。 如果说平定大藤峡之乱,乃是事为主,武事为辅,这才有了毛胜在两广总督之下。 但是而今却不一样了。 攻安南乃是国战,如果由一个臣主持,那么大明勋贵的权力,就又被切割了一部分。这是杨洪决计不愿意看到的。 李贤说道:“昌国公,你难道不知道下面的骄兵悍将是什么样子,让他们与安南谈,最后能谈出来个什么样子,还不如直接就打,还爽利些。” 如果是内阁会议的时候,李贤还要留一些体面。 但是而今私下时候,李贤的语气也是咄咄逼人。一点情面都不留。 要知道这个时代的大明官可不是柔弱武夫,历史上当殿锤死人的局面,也就是正统十四年。 如果一个官比一个武将还能打,朱祁镇并不是太吃惊的。 朱祁镇说道:“好了好了,李先生所言极是,昌国公可有合适的人选?” 杨洪说道:“有,就是王越。” 朱祁镇听了王越这个名字,心中一动,说道:“不错,王越是一个合适的。” 王越虽然在军中,但是一直在断事官体系之中工作,其实他做的事情,更多可以算在职军官之中。 当然了,这个时代并没有这个说法。 而且王越也是举人出身,如果不是正统十四年,他投笔从戎,而今考一个进士也不是什么事情,乃是军中少有的武双全之人。 朱祁镇也是很器重的。 别的将领,或许会因为战功故意挑起战事,但是王越却是不会的。 而且王越在京营之中也颇有威望,虽然没有打过仗,但是在军中威信不可小窥,也是能镇住军中的。 如此一来,能能武,识得大义,也有口舌之利,正是与安南交涉的绝佳人选。 这个人选,李贤也很欣赏。 毕竟举人已经是官的后备军了。李贤将王越当成半个自己人。故而说道:“臣无异议。” 就这样王越新得了差事,乃是征南军总断事官。 虽然南方军之中的断事官体系还没有多少效力,整个断事官体系虽然在全军之中推行开来了,但是真正有实际效果的,还是京营与边军,南方各省的军中的断事官,更多是一个摆设而已。 不过,既然王越要担任这个位置,就决计不会让这个位置成为一个摆设。 朱祁镇召见了王越面授机宜。 王越受命之后,带着数百随从,乘船南下。从天津出海,顺着刚刚起来的西北风,一路到了广州,随即来到桂林之中。 首先宣旨。 令毛胜为征南将军总兵官,总领两广乃至于京营一部人马。并命令他征召各部。准备进攻安南。 算上土司各部,乃至于本地大军,与京营,总计有十五万之多,虽然其中良莠不齐,但是足以与安南大军打上一仗了。 王越自然细细将皇帝的意思给毛胜说了一遍。 毛胜听了,说道:“也就是说,打与不打,却要看一使臣了?” 王越说道:“征南将军,这是陛下的意思,难道你想违背陛下的意思吗?” “不敢。”毛胜立即正色说道:“只是大军如此之盛,难道就是为了虚张声势?安南区区弹丸之国,弹指可灭,何至于此?” 王越说道:“安南不比寻常小国,将军还是慎重一点好了。” 毛胜心中如何嘀咕,别人是不知道的。他好久才张口说道:“好,就依断事官之意,你不说打,我决计不会汪加一指于安南,只是太子当如何安置?” 王越说道:“陛下的意思,令太子随军坐镇后方即可。” 这也算是除掉了毛胜一个心思,太子在麾下,对将军来说,并不是一个好消息。毛胜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使臣可曾出发了?” 王越说道:“已经出发了。” 毛胜说道:“如此大军也开拔吧。” 随即毛胜带着十万大军,西进太平府,兵临两国边境,而西边云南方向,也重兵囤积临安,也是等着广西这边的消息。 一旦开战,就是广西方面先进发,而后是云南大军后出发,两路大军二十多万进攻安南,其中有近十万土司兵,以云南,广西土司为主。当然了,还有一些贵州土司。 总之,几乎整个西南大土司都被征召了。 毕竟这些土司兵在当地也未必是什么稳定因素。 而大明使臣礼部给事中王豫而今已经进入安南境内了。他身负数个使命,就是讨要两州之地,以及两国边境一切为安南所侵占的土地。如果安南答应,就册封安南国王。并观察安南局势如何。 纵然大明安排了不少眼线在安南之内,但是真正上层的动静,下层百姓未必清楚。很多也是以讹传讹,唯有深入其中,才知道其中真假虚实。 只是王豫并没有想到,他一进升龙城,就被晾起来了。 因为,他的到来反而激发了君臣的矛盾。 而今安南国王,大明所封的安南都统使,原来的宜山王。黎宜民。此刻也在与老臣一派激烈的斗争之中。 在很多人看来,这位安南国王杀死自己的弟弟,也就是先帝登基之后,似乎没有做过一件好事,到处杀戮旧臣。令内外相疑,升龙城内外都弥漫着一种恐怖的气氛。 但是放在他的位置上,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这些功勋老臣,都是谁的老臣? 乃是阮氏英的老臣,阮氏英扶持两岁的黎邦基,秉政二十多年,这二十多年来,安南朝政蒸蒸日上,如此情况之下,如果说阮氏英没有留下大量的老臣旧部,那才是咄咄怪事。 想想就知道。 黎宜民抽冷子,趁着阮氏英没有准备,杀了他与后黎仁宗登基,并不代表他的政治势力能比得上阮氏英。 阮氏英虽然死了,但是黎宜民还是再与阮氏英的鬼魂斗争。 只是在这一点上,黎宜民却有一点不大聪明了。 他似乎在封地几十年,对当初太子之位,依旧耿耿于怀,故而大加杀戮,根本没有给这些老臣一点活路。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哉。 黎宜民似乎也感受到了气氛不大对了。 而这个时候,大明使臣就好像是一块石头砸进了暗潮汹涌的水潭之中。一下子引起了链锁反应。 黎宜民在夺取王位之后,第一时间就派出了使臣,请求大明册封他。想依靠大明的权威来稳定自己的王位。 只是他也没有想到大明会忽然来这么一手。 在大明看来,这两个州的土地,乃是安南侵占大明的土地,但是对安南来说却不是这样的,这是他们当初打下来的土地,怎么可能单单凭借几句口话,就还给大明。 黎宜民本来就感受到自己的位置有些摇摇欲坠,如果再出现这样的事情,他的位置定然不稳了。 但是他如果不这样做,大明的军队就在数百里之外了。到时候他就能抗住大明的大军吗? 这也是他担心的事情。 第三十三章 有变 第三十三章有变 大明撤离安南才几十年,当初经历过大明兵锋的老人还有一些人在,即便最后是安南胜利了,但是他们也不敢轻视大明的兵锋。 黎宜民如果全面的掌控了安南,在这样一件事情上,未必不敢与大明朝廷掰掰手腕,但是而今的局面之下,安南内忧外患,黎宜民实在没有勇气对大明是说一个:“不”字。 只是黎宜民缺乏勇气。 有一个人并不缺乏。 这个人就是他的四弟,黎思诚。 在历史上黎思诚就是将黎宜民扳倒的人。 如果说在历史上本世纪乃是安南最辉煌的一个世纪,那么在本世纪下半叶的黎思诚就是前黎朝所有君主之中,仅次于后黎朝太祖黎利的有为君主。 后黎朝也是在他的手中,发展到了极盛。东征西讨,四处用兵,并在与占城数百年的战斗之中,终于分出胜负。逼着占城迁都,从此一撅不振。 将安南从红河平原向南大片开拓。 都是在他手中奠定的基础。 被称为后黎圣宗皇帝。 只是而今的黎思诚却不知道这些,他此刻不过是一位十八岁的少年王爷而已,在群臣与宜山王的斗争之中,他隔岸观火 他并非没有实力,只是他却很明白,黎氏王朝在安南不可动摇。 所以,不管最后谁胜谁负,最后都要黎氏来当国王。 如此一来,他就不用着急了。 他在暗中推波助澜,想将宜山王扳倒,但也是隐藏在暗中而已,毕竟一旦暴露了身份,恐怕宜山王先弄死他。 一旦宜山败了,他虽然还有一哥哥,但是他却有把握,群臣回来拥戴他。 其中种种鬼蜮伎俩,人心莫测,此处就不细细说了,反正上下五千年这种阴谋较量,从来不少。 此刻可以自行脑补五万字。 他就好像一个张网以待的蜘蛛。等待着宜山王这个虫子,被别动物杀死之后,自动调到他的罗网之中。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会有另外一个物跳进这一张大网之中。 那就是大明。 黎思诚觉得这一盘大棋,不敢说十拿九稳,但也不离十了,安南决计是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他早就将安南当成自己的了。 但是此刻大明要在这块大肉上面分一杯羹,他岂能忍受。 黎思诚立即将亲信叫过来如此如此的吩咐一番。 这个亲信迅速消失了。 另外一个地点。 数十名大臣正在谋于暗室。忽然外面有一个仆人来了在一个老者耳边说了什么,他脸色一肃,说道:“我们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蓝山洞主打下江山,就不归为我们所有了。” 此言一出,在座皆惊。 蓝山洞主是谁?就是后黎朝太祖黎利。而蓝山洞主就是他的一个尊号,虽然不大了解他们的逻辑,但是后黎列代君主,大抵都喜欢称呼自己某某洞主。 甚至黎利的本纪,就叫做蓝山本纪。 “丁大人,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一个老者问道。 这两个人就是这些老臣的两派里领袖,一个名叫丁列,一个叫做阮炽。也是仅剩下几个有威望大臣,其余大臣大多为宜山王所杀。 丁列说道:“刚刚传来消息,大明使臣已经来册封黎宜民了。” “就这事情?”阮炽说道。 说实话,安南对大明从来是阳奉阴违,所以大明的册封说是一回事,也是一回事,说不是一回事情,也不是一回事。 丁列说道:“如果单单此獠引北寇以自固,也就罢了。他准备献土内附。” “什么献土内附?” 这四个字,简直一石激起千层浪,一下子触及到了他们的逆鳞了。 对于反抗宜山王,他们是有统一的意见的,但是如何反抗,反抗到什么地步,却是彼此有分歧的。 毕竟将一个君主掀翻,未必有功,先有其害,下一任君主不仅不会感激他们的举动,反而会担心,担心他们既然能将上一任给掀翻,会不会也背叛我? 所以,这是一个出力不讨好的事情。 这也是这么多大臣,议而未决的原因。 谁都想弄死宜山王,但是谁都不愿意出头。 当然了,随着宜山王一步步的压迫,他们总就能达成一致,但是会是什么时候,却不知道了。 而今这一句话,一下子将这么多人给惹急了。 原因很简单。 虽然后黎朝也有科举,但是他们统治核心,却不是儒家士大夫,而是功臣子弟,这些功臣就是什么功臣。 都是跟随黎利起兵的功臣,他们祖先的功绩自然是将明军给打跑了。 也就说,献土内附这四个字,简直将他们家族赖以立足的根基给打掉了,更不要说,这些家族当初与大明血战不知道多少场了。 几乎每一个人都沾染了大明将士的血,甚至在宣德议和之后,皇帝命安南将遗留在安南的将士要回来。 黎利的回答是没有? 真没有嘛? 都是被这些功臣家族给瓜分了。成为他们的屯民农。 这一切的一切,让他们都必须站立在大明对立面,与大明虚以为蛇,是可以的。毕竟大家都知道明强安南弱。 但是真正举土投献,将他们祖先的功劳放在何处,将他们自己的利益放在何处? 一时间他们就有一个共识,那就是黎宜民不管他是谁的儿子,他都必须死。 当然了。 不是没有人觉得这太扯了。 宜山王黎宜民在安南是一国之君,如果献土归附之后,又能得到什么奖赏。难不倒有什么荣华富贵能比得上安南国主之位? 不过,这些聪明人看见有丁列为这个说法背书。立即心领神会,具体真相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一起动手,先除掉黎宜民。 至于之后的事情,可以慢慢的说的。 于是,这些大臣歃血为盟,每年尽出家丁,少则几十,多则百余人,一聚集居然有近千人。 近千人,都是精锐甲士。在大战之中,或许不够用,但是一场政变,却是足够了。 一时间无数信使在黑暗之中穿行。 驿站之中。 大明使臣王豫正在对着烛光读书。 给事中这样的清贵位置,自然是非进士不得任,而这位进士出身的士大夫,很不习惯安南的气候。 他来的时候,北方已经是秋风起了。而是在安南却是一年之中最为宜人的时候。 只是即便如此,对于一个北方人来说,还是有些热。 热得他睡不着。 他只能拿着几本书,在烛光之下,细细的品读。似乎只要能将书读进去,就心静自然凉了。 忽然,房后传来一阵动静。 一个仆人打扮的人来到征王豫身边,说道:“大人,数数离开,今日升龙有乱。” 王豫心中微微一惊,但是紧紧捏着书,他认识这个人,是一直跟随他从广州过来的仆人,万万没有想到是锦衣卫,说道:“你是何人?” “在下锦衣卫安南千户所下辖百户。” 王豫说道:“如何生乱?” “乃是安南大臣群起而逐国主,今夜的升龙城之中必然有一场厮杀,使臣来是避一避吧。”这个锦衣卫百户说道。 王豫沉吟片刻,沉重摇摇头说道:“受命出使,我的一举一动,不是我自己,而代表的朝廷,且不说,他们未必敢伤使臣,纵然他们来杀我,我又岂能一走了之。” “我宁死,不可失节。” “你们都走吧,我在这里等着他们。” 锦衣卫百户苦笑一声,说道:“大人不走,我又怎么能走?只能舍命相陪了。” 王豫大笑一声说道:“大开中门,我倒要看看,谁敢来。” 第三十四章 黎思诚 第三十四章黎思诚 这一夜,升龙又是一场血夜。 升龙城之中,喊杀之声,持续了一夜。 而王豫在驿站大堂之中,默默读了一夜书,倒是真没有一个来驿站,而守护驿站的安南士卒也好像全部失踪了一番。 只是这一夜之间,安南已经易主了。 安南皇宫之中,丁列与阮炽两位大臣带着各自的家丁,踩着鲜血走进了大和殿。 没有写错,就是太和殿。 安南在很多制度上学习明代制度,而且北京紫禁城由大量安南工匠参与其中,所以安南皇宫在形式上与明代皇宫非常相像。 只是此刻太和殿前的广场之上,尸横遍野,一片鲜血淋漓。 黎宜山披头散发手持长剑,看着两个大臣以及身后的甲士,他身边已经没有两三个护卫了。 此刻的犹如疯癫,说道:“孤乃大越天子,尔等岂敢,尔等岂敢” 两个大臣轻蔑一声,一挥手就有大批人手,将黎宜山给拿下来,黎宜山自然会有自杀的机会,但是他仅仅是提剑,却终究没有干脆利落的抹脖子。 这一点点的迟疑,就让他失去了自杀的机会。 “国不可一日无君,嘉王人品贵重,雅量高远,总以王天下。乃是新君不二人选。”丁列说道。 阮炽听了丁列如此说,眼睛之中一丝精光闪过,似乎明白了什么,说道:“丁公所言极是。” 两个大佬达成共识之后。 自然派人去请嘉王也就是黎思诚。 黎思诚自然没有答应,如此三请,黎思诚终于答应了。 大事在即,一切从简。 故而黎思诚以明年为光顺元年。夺会宜山王一切封赏,以太宗之子故,免死,流放。当然了宜山王并没有过了光顺元年,也就是大明正统二十五年。 随即数日之内,黎思诚封赏功臣,激励忠诚,召见外臣,重启恩科,不过数十日之内,就将安南内外给稳定下来了。 历史上宜山王篡位了二百八十多天,而今却不到二百天。 黎思诚忙着内外事务,没有心思管大明使者,将王豫晾了几十天。 不过,却不能再晾了。 无他,因为正旦朝要来了。 安南一切制度几乎动从明朝抄过来了。 故而在他登基之后,第一个正旦大朝,决计会办,而且要办得好,大明使臣自然是不可能或缺的。 对黎思诚来说明人的威胁,也是一个很棘手的麻烦。 故而,他处理的很有智慧。 他召见王豫说道:“小国不幸,些许家丑让上国见笑了。听闻使者是册封叛逆而来,而今叛逆已经失位,就请使臣回一趟北京吧。向陛下汇报这里的情况。求陛下重新册封。” “当然了,小国不是不懂规矩。” 黎思诚将一个大臣叫过来。 这个使臣名叫阮升,乃是大臣阮炽的亲族,同样也是安南青年才俊,后起之秀。 阮家在安南是大族,历史代替黎朝而立的就是阮家。 王豫见此人,也是相貌堂堂,知书达理,一看就是饱读诗书的。两人彼此见礼之后。黎思诚说道:“小王新立,正是要派使臣朝见大皇帝的时候,这就是小王的使臣,就请贵使与他一并去北京吧。” “还请贵使在北京美言几句,小王自然感激不尽。” 随即又有两封礼单请王豫过目。 一封礼单自然是朝贺大皇帝的,王豫没有细看,却也看出来,其中各种名贵的东西不少,所有东西加起来,少数有数万两白银之多。 至于另外一分贺礼却是给王豫自己的,上面都是金银细软,也有小万两银子之用。 王豫自然不敢拿。 其实出使外国,各国有馈赠,几乎上是明规则了。 毕竟出国这个差事在北京是一个苦差事,没有人愿意去,同时又不能派一些歪瓜劣枣去,毕竟是代表一国威严。 所以,对使臣在外面有一些外快,礼部乃至内阁都是默许的。、 甚至有些时候,还是风雅事。 但是王豫却知道,什么能收什么不能收。 最少而今安南的钱,是万万不能收的。 只是黎思诚看似客气,但是何曾给过王豫说话的机会,不待王豫说完话,就将王豫打发出去了,让阮升与他并去北京。 对于王豫来的使命,似乎连问一问的意思都没有。 黎思诚见王豫仅仅是处理明朝威胁的一个手段而已。 因为明朝与安南体量在哪里放着。所以在明面上,黎朝上下,都是恭敬非常的的,但是私下里做的又是另外一回事情了。 几乎在黎思诚召见过王豫之后。就召见黎朝的武大臣。 黎思诚虽然有手腕,但是毕竟才十八岁,而今反对宜山王的老臣,在朝廷之上占据了大量的位置。 黎思诚对这些老臣半夜是客客气气的,黎思诚说道:“而今明寇大军在云南,广西,传言有三十万大军之多,不过孤从来不信,明寇大军一直在北,在南方各地不过一些老弱病残而已,纵然有百万之众,也不过是为我朝送军械来的。” 此言一出,黎朝武轰然大笑。 似乎四十年前那一场战场,给他们带来了无比的信心。这种信心即便是现代让他们面对明朝的大军,或许有一些忌惮的,但是决计没有害怕的情绪。 黎思诚微微一顿,说道:“不过,明寇依旧是大国,本朝不能与之相比,但是越是如此,本朝就越不能示弱。今日明寇要两州,明日再要两州,那么北方天险,非我朝所有了,明寇就能长驱直入升龙城下。” “历代先祖之经营,就要毁到我们手中。” “孤宁死,也不敢让寸土。” 这一句话,却能将气氛一下子转向严肃了。 一时间黎朝武大臣纷纷出列说道:“臣等愿意追随大王死战。” 黎朝立国之基,就是后黎朝太祖对明朝的胜利,甚至可以说没有这一场胜利,就没有后黎朝的诞生。 也就没有这么多依附后黎朝大臣们。 所以,在抗击大明上,后黎朝内外从来没有那么多杂音,即便是有一些杂音,他们担心的也从来不是该不该打,而是能不能打的过。 黎思诚见状,也就安心了不少。 作为刚刚登基的大王,外有大明的外患,内有权臣做坐大的内忧,他心中反复思量,如何坐稳这个位置,也有过很多想法的。 有一天他可以确定,那就是他对外决计不能有半点妥协。 后黎朝不管是民间与官场,太多太多的利益者都是四十年前那一场战争的受益者,他有一丝退让,立即被上上下下唾弃。 即便身为安南国王,他也要顺应民意。 既然对大明不能退让,只能借机掌控这一股力量,成为主张强硬对待大明的主导者,自然能够将很多人吸引在他的身边。 他的政治权威就变大了。 不过,其中分寸,却要拿捏精当。 既要强硬的对待大明要求土地的做法,又不能与的大明撕破脸。既要斗争,要要讲究方法。 不过不管黎思诚怎么做,但是大国之间的对抗,都是需要实力的。 所以黎四诚立即下达了扩军的命令。 将安南十三万常备军,扩张到二十万,并将主力出发到两国前沿布置。 这个举动更是稳固了黎思诚的地位。 无他,原本十三军队之中,权力结构都已经固定了,纵然黎思诚也不能轻易改变,但是新扩军七万,黎思诚就有大把机会,安插自己的人手了。 再加上调动军队的军事行动,升龙城附近都在黎思诚的掌控之中。 他的位置更是固若金汤。 第三十五章 广西内部的分歧 第三十五章广西内部的分歧 “什么?”王豫将安南的内情告诉广西方面,这些武大臣齐齐皱眉。 而今已经是正统二十五年正月了。 地点也是广西太平府。 武大员有两广总督项忠,广西巡抚叶盛,征南将军毛胜,征南军总断事王越,自然还有太子朱见濬。 同样是皱眉,其中意味却不大一样。 两广总督项忠虽然皱眉,但是眉目之间却一丝松快之意。他与叶盛一般,不大想与安南大战一场。 一方面大部分官的想法都是一样,都是远人不服,修德以来之。而不大想打仗,如果说打瓦刺还有解除北京战略威胁的必然性。 打安南就是多事了。 很多官都担心,皇帝因为破瓦刺之功,走上了穷兵黩武的道路上。所以项忠在这个位置上,收到了不知道多少友人送来的书信。 让他想办法和睦两国,让陛下回心转意。 但是项忠肚子里却是一阵骂娘,却无可奈何。 毕竟这些友人大多都是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指指点点的,却完全没有想到,项忠是如何上位的,项忠就是军事上的能力才一步步走到了两广总督位置上的。 而且两广总督虽然是一方大员,说起来,也是整个大明官之中排名前十几名了。 不要小看着前十几名,已经大明官核心层了,如果项忠担任一任两广总督之后入京,担任一部尚书,就有资格被当做官大佬了。 但是即便如此又如何? 是内阁之中的人不是官大佬,还是六部尚书没有权位,他们都挡不住陛下,他区区一个地方官又能有什么办法? 安南的情况传来,项忠心中是松了一口气。 如果安南无懈可击,那么就可以将这一次军事行动解除了。 当然了,大军聚集,几乎箭在弦上了,想要解除,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总是也很麻烦。 但是这麻烦,总比打安南的麻烦小而已。 不过毛胜的心中实实在在有十万个曹尼玛 他都准备好打仗了,而今一句话,安南内部没有可乘之机就不打了? 毛胜在这一件事情上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这些要谁来赔? 毛胜是万万不愿意接受这样的局面的。 是以他眉头紧皱,是想破局之策。 “咳咳。”王越说道:“你先下去吧。修整一下,就带着安南使臣回京吧。” 王越心中也有一丝遗憾。 王越不想建功立业那是假的。 说起来,王越也参与了好几次战事了,但是总体上来说,他都是以断事官的身份,担任监军。 如此一来。他的职务倒是上来了,但是总体上来却没有一个爵位。 看着身边的将领,一个个都有爵位在身,王越心中并不是没有羡慕的。封妻荫子,王越心中未必没有想过。 所以,如果说王越对打安南一点想法都没有,那也是不对的。 但是王越也知道轻重缓急。 毕竟他来之前,皇帝,首辅,大学士,兵部尚书叮嘱各不相同,但是都有吩咐。 王越还是拎得轻重的。 而今宜山王一去,黎朝内部强烈的君臣矛盾,就被消弭了。 当然了,并不是说,黎朝就没有君臣矛盾了,但是这种矛盾已经压制到不会兵戎相见的地步了。 更不要说,宜山王弑君篡位,得位不正,而今这个嘉王,从程序到手腕,都强过他哥哥,不过一两月之间,就得到了君臣衷心拥戴。 既然没有机会,自然就不可进军了。 王越自然要发挥出自己的作用来。 王越将王豫打发出去之后,说道:“项总督,毛将军而今的局面,两位怎么看?” 项忠叹息一声说道:“机会稍纵即逝,可惜了,而今安南不可用兵了,辜负了陛下之心,我只能想陛下请罪了。” “不可,那嘉王小儿,不过刚刚登基一月有余,就能让下下信服,根本不可能,定然是王豫为之蒙骗了,真假虚实之计。”毛胜信誓旦旦的说道。 其实毛胜岂能不知道,锦衣卫与东厂在安南境内的情报组织,此刻都已经启动了,直接与太子朱见濬对接。 朱见濬也将很多情报给他们看过。 总体上来,东厂锦衣卫虽然搞不到上层的一些机密情报的,但是民间的情报还是能搞到的,从宜山王登基到他被废,这一百多天之内,升龙城之中的气氛一日紧过一日,每日大臣被刑杀的,决计不少。 但是从黎思诚登基之后,这种气氛就一扫而空。 也能印证出王豫所言的正确性。 王越说道:“将军,陛下要得是一场胜利,而今如果我们轻易对安南动兵的话,一旦有失,京师那边也不好说话。” 毛胜听了,一阵子沉默。 打仗兵危战急,一旦胜利了,故而奖励丰厚,但是打败了却是一个什么下场,毛胜也知道,要知道成国公家族当初多显赫,而今成国公家族当家的朱仪,却在龙城远戍,与当初简直不能相比。 说起来,这还是成国公自杀,再加上成国公毕竟是靖难勋臣,皇帝不给成国公面子,也要给太宗皇帝一点面子。 镇远侯顾家的下场,才更让他惊惧。 镇远侯一脉在开国勋臣之中,也是相当有声势的,毕竟开国勋臣留下来的并不是太多,但是又如何,大功于朝廷的镇远侯顾成顾老爷子,居然绝后了 毛胜一时间也冷静下来了。 征安南如果能如英国公张辅那般顺利,七月灭一国,他毛胜一跃为国公都没有问题。但是他如果败了。却没有一个东平郡王这样的祖宗。 毛胜长叹一声,说道:“王将军,这一件事情,朝廷让你说了算,你总要说说看,你什么意见?” 王越有意直接否定,但是他不想得罪毛锐,说道:“此事不若请圣裁。” 王越根本就是拿皇帝当幌子。 谁都知道,从这里到北京,数千里之遥,请示皇帝,皇帝的批示到了之间,最少也要一个月。 而今黎思诚刚刚上位,尚且有一些机会,如果皇帝的命令到了,更是没有一点机会了。 想想就知道,皇帝的命令是什么。 毛胜岂能看不穿王越的伎俩,他转过头,对太子朱见濬说道:“殿下,此事您怎么看?” 朱见濬最近变得沉默起来。 真是皇帝当初训斥一番。他发现了自己有很多不足,一直参与处理大藤峡善后之事,将十几万瑶民安置在附近平地之上,或为军户,或为编户。 又在大藤峡山中,建立了四个土司,由大藤峡瑶民之中四大姓掌控。 这些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最为艰剧,很多事情都牵扯到升斗小民的利益,而在这一件事情上,不管是瑶民还是百姓都是寸步不让的。 朱见濬虽然没有直接处理,但也被弄得头昏脑涨。其中更是有人不服想重新起事,有人想借官府之力铲除自己的敌人。等等等。 朱见濬更是见到了不知道多少战争留下满目疮痍。对征安南这一件事情,有些了心的体会。 此刻被人问起来,他下意思想说些什么?忽然身后被张懋轻轻一动。 他忽然惊醒,暗道:“王越已经说了要请圣裁,毛胜要问我是什么意思?难道我的意思,能代替父亲的意思。” 他一惊醒,回答只有一个了,说道:“王断事说的极好,既然我们不能说出一个所以然,那就请圣裁吧。” 朱见濬这样说了,那就是一锤定音,其他人还能说些什么?尤其是毛胜失望之极。 第三十六章 南方卫所 第三十六章南方卫所 朱见濬刚刚所想的并没有错误。 毛胜希望借助朱见濬的权威压制住项忠与王越。 毕竟太子就是太子。 即便朱祁镇没有给太子总督各军的任命,但是太子天生就有这样的权力,谁都不可能真将太子当做下属,也不可能真将太子当做无物。 如果朱见濬坚持与安南开战,有毛胜的坚持,这一件事情很可能推行下去,甚至皇帝知道了,也不会不维护太子的权威。 只是这样做,未必没有后遗症。 毛胜有病急乱投医了。 而今朱见濬说要请圣裁,纵然不请圣裁也不行了。众人自然服从这个决议。 王越见毛胜的脸色不大好,在毛胜走后,就追了上去,说道:“将军,安南而今不打,又不是将来不打。陛下对宣德年间罢兵之事,耿耿于怀,总有一天会问罪安南了。” “将军熟悉南方情况,将领派兵,谁能出将军之外?” 毛胜听了,悠悠一叹说道:“王将军,你很好,最好的生逢其时,不如我们这些老朽。” 毛胜少年的时候,是永乐年间,听着一个又一个胜利长大的,但是等他长大接着父辈的旗帜从军之后,却是洪宣之际,从洪熙元年到正统前期,长达二十年的太平时光,虽然不能说天下无事,但总体上来,武臣用武之地,并不是太多的了 到了大明对北方用兵,毛胜被留在云南。 他当时的同僚一个个有爵位在身,但是毛胜却一直没有什么战功。 而今他已经老了。 纵然皇帝几年之后,对安南大举用兵,又如何? 这几年的时间,对皇帝来说,并不算什么,对王越来说,也不算什么,但是对他来说,却非同一般,就是他能不能继续打下去的分界线。 正是如此,毛胜才一心想打,甚至不惜得罪太子。 其中正是有这位老将想在最后的余晖有所作为。 很多时候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也仅仅能志在千里而已。 王越听了,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安慰这一个老将。 因为这一场悬而未发的战事,很可能是这位老将军,军事生涯之中面对最后一场战事了。 毛胜也不顾王越,招呼身边的亲兵说道:“聚集儿郎,跟我去巡边。” 毛胜自然不敢擅起边事,但是心中一团邪火,不知道该往哪里发。而且他未必能赶上打安南了,他的儿子孙子还在。 而大明与安南打仗,也就那几个方向而已,广西这边决计是主战场。毛胜决心趁着这个机会,将周围的地势好好勘探一番,也算是为子孙做准备了。 如此一来,广西大军虽然依然在太平府,但是实际上,已经有些松懈了。 甚至王越已经安排撤军顺序了。 请圣裁的奏疏,在十几日之后,就到了朱祁镇的手中。 朱祁镇看了其中内容,对照锦衣卫东厂的奏报,心中长叹一声,暗道:“如此也好。” 他心中有些怅然,也有一些轻松。 怅然是,安南是必须要打的。毕竟这关系着朝廷的南洋策略。唯有拿下安南,直接将大明的触角,到了湄公河三角洲,再加上旧港,南海卫,甚至在马六甲建城,如此一来,南海才是大明的内海。 如此一来,大明开拓南海,才不是飞地。 但是朱祁镇很清楚,轻重缓急。 不理清楚内部,改造大明社会,即便是打下了安南,南洋又如何,没有政治经济商业等等方面的羁绊,大明未必能守得住。 所以,等朱祁镇变法有成的时候,才是攻略安南最好的机会。 机会错过,朱祁镇自然有些惋惜,但是即便抓住机会,朱祁镇也未必有顺顺利利打下安南的把握。毕竟安南不是朝鲜。 所以,不做自己预料之外的事情,朱祁镇反而有一些轻松的感觉。 “罢兵就罢兵吧。”朱祁镇心中暗道。 不过这一次大规模军事调动,朱祁镇也不准备浪费。 他召集杨洪与罗通,说道:“南方卫所向来不堪战,大藤峡一战,已经显露出来许多,这一次撤军之后,就好精简卫所,裁撤空额,朕准备大赦天下,凡是逃兵都在赦免之列,可以就地落户。所以,兵部与五军都督府都要派出人巡视,如果各卫所人数不够的话,就地裁撤,合并为一。” “我等明白。” 从正统十四年之后,朱祁镇一直整顿卫所,而今通过近十年的时间,从京营而内地,从内地而边军,在一次次军事胜利之下,已经推行了大半。 边军各为卫所,大多迁徙了。 每一次迁徙原地,就是一次重新分配土地。 即便是军官想要兼并,也要几十年的时间。 至于中原与南方的卫所,朱祁镇本意是一律裁撤,但是当朱祁镇算了一笔账之后,他不得不放弃这个想法。 在朱祁镇心中京营各部包括在外驻扎的京营人马,有四十万就足够震慑内外了,而边军各部加起来,大概有三十万,包括辽东,海西,海东,宣大,东胜,开平,大宁,宁夏,甘肃,西宁,四川,云贵,广西,以及沿海的水师。 三十万已经是一个保守的数字了。 即便如此,一年军费决计会超过一千万两。 而一千万两白银,是朱祁镇对军费划出的红线。 如果在大明财政收入没有结构性增长的话,那么长期维持在,三千万石粮食,一千五百万两两白银之间。 也就是说,一千万两近乎朝廷财政收入一半了。 这已经是朱祁镇不能承受的,如果内地再派驻军,又是一大笔开支。 所以,朱祁镇不得不退了一步,内地每一个省要保持几个有战斗力的卫所,免掉驻军。 这也是朱祁镇内心之的过度政策。 他必须想办法减少军费在财政支出的比例,想要做到这一点,就要两个办法,一是想办法降低养兵成本。自然不可能硬克扣粮饷,只能想办法在政治上给他更高的地位,或者说推行兵役,这都是朱祁镇心中变法项目之一。 另外一个办法,就是让大明的财政收入大增,这又是变法的另外一个方向,改革生产关系。 不管那一个方向有了突破,朱祁镇就能将未尽的军事改革继续下去。 当然了,如果两个方向都有了进展,那就说明大明能养活更多的兵马,有更多的暴兵能力。 到时候,不要说区区安南,放眼这个时代,那个国家,在极端情况下养上一两百万大军,并且都是精锐人马。职业兵。 如此国力,对付那个国家不行。 这就是朱祁镇心中的战胜于朝廷。 不过,即便是临时的政策,朱祁镇也不容他们懈怠。自然要细细叮嘱一番。 罗通表态,说道:“请陛下放心,这一次南方卫所一下子裁撤数十,自然会让下面知道朝廷的意思,不敢有一丝的懈怠。” 朱祁镇点点头说道:“这一次大藤峡之战中,有很多民壮颇有战力,就从他们选出一些人填补到卫所的缺额之中,记住朝廷从来不会强迫的。要他们自愿。” 强制性的清军已经不可能持续下去了。 但是朱祁镇也知道,卫所军队也是需要补充的,否则各地卫所能逃散一空,这种情况,在朝廷裁撤清军制度之后,已经出现过很多次了。 甚至让朱祁镇不得不做出补充说明。 不清军了,并不意味着逃兵不会得罪惩罚,而是士卒如果不想当兵,可以向卫所说明,为了防止卫所之中一手遮天,也可以向当地地方官府说明,由他们出面交涉。 第三十七章 善后 第三十七章善后 所以,朱祁镇想将这一次攻打大藤峡之中表现出错的民壮,补充进卫所军中,为卫所军中补充新鲜血液,也将兵权从官手中剥夺出来。 朱祁镇自然知道事急从权,府县一级别的地方官,很少能够直接指挥军队的,甚至危难时期也未必能等到军队的到来。 所以,府县一级征召民壮作为手中的力量。 朱祁镇自然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战事结束之后,这种非正规的军队,自然要加以清理了。 站在中央政府之中,这种军队根本不是朝廷的经制之军,在财政上,也是地方募捐,或者地方赋税截留。 毕竟在大明制度之中,地方也是有相当的财政自主权的。 如此,也可以说,这些军队不是中央的军队,而是地方的军队 不管从什么方向去看,朱祁镇都没有要留他们的意思。 但是如何清除,却要细细揣摩了。 首先,要承认这是非常时期非常之举,不可能禁绝,否则将来出乱事,地方政府一点自卫的权力都没有 岂不是要出现,数百人就能纵横天下的局面。 这个制度要保留下来,今天的事情就不是第一次,也决计不是最后一次,朱祁镇不能仅仅今天怎么处理这些民壮,而是要想出今后出现这样的事情该怎么办。 其次,要清除掉,也不能轻轻松松的解散就行了。 即便这些民壮不是大明经制之军,但是也为朝廷流血牺牲了,朝廷不能不加以奖励,否则下一次谁愿意出头。甚至不客气的说,这些人都上过阵见过血的人,不好好安顿,说不定将来扯旗造反的人就是他们了。 朱祁镇将这些编入卫所军中,固然是因为而今卫所缺额太大,另外就是想形成一套体制,今后再有这样的民壮,都从其中抽调出精锐人马编入军中。 也算是对军队的一种补充。 否则出现了军队打不过民壮,对朝廷来说,就不仅仅是一件丢人的尴尬事了。 只是朱祁镇如此说了,罗通面露难色,说道:“陛下,这恐怕难了,如果陛下征召他们入伍,自然是可行的,但是要他们自愿入伍,却未必可行了。” “陛下多年以来,大明百姓视从军为畏途,甚至有好男不当兵,好女不打铁之语,当地青壮未必愿意入卫所军中,更担心一日从军,今后世世代代都为勾军。” 朱祁镇说道:“这正是朕所忧虑的。” 改变人的思想,从来是最难的事情。 这么多年来,朱祁镇仅仅是改变了河北百姓的思想,整个天下也唯有河北百姓,将当兵看做一种前途。 这也是河北籍的士卒,跟随大军取得一场又一场的胜利,得到了不知道多少赏赐,甚至又不少人能当了军官,县令都不敢轻视。 所以,他们将从军当做改换门庭的一种途径。 但是即便是河北百姓,他们所说的当兵,也是通过招募加入京军之中,而不是进入卫所军队的体系。 朱祁镇也明白,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但是朝廷的财政是不可能承受这样的重赏的。卫所军必须要以之前的办法,也就是没有军饷,屯耕所得为军费。 如果用这种办法吸引百姓参军的,却是一个让朱祁镇没有办法的事情。 朱祁镇说道:“尔等一个是国家大将,一个掌控戎机,难不成什么事情都要朕来解决吗?” “不管怎么办,必须想办法让人百姓自愿入伍。” 朱祁镇的特别强调自愿这两个字。 “陛下,”罗通说道:“臣不知道如何才能让百姓愿意入伍,但是臣知道百姓恐惧什么,其一世代勾军,其二就是远戍。” 朱祁镇听了,说道:“朕不是已经废除勾军了?” 罗通说道:“百姓却不知道,臣以为要百姓答应,首先要不改民籍为军籍。” 朱祁镇说道:“朕答应了。” “至于远戍?”朱祁镇有些犹豫。 毕竟当兵打仗,是天经地义的,难不成,你当了兵之后,朝廷要你出征别的地方,你还要拒绝。 如此一来,朝廷如何调动兵马。 但是放在百姓这一边,也是可以理解的。 很多百姓一辈子都没有出过自己的县。一旦远戍,几乎是亲人生离死别。从此天涯一方,永不相见。 甚至连尸体也不能葬入家乡的土地之中,在百姓看来,自然是凄惨之极。 朱祁镇叹息一声,说道:“让他们就近从军。”这样一来或许有很多隐患,但是朱祁镇也能安稳自己,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吧。 罗通说道:“陛下英明。” 朱祁镇说道:“朕答应你两个条件,这事情你要给朕办好。” 罗通说道:“请陛下放心。” 朱祁镇放心不放心也只能让罗通来办了。在这样具体的细务上,杨洪是比不上罗通的。 朱祁镇最后将广西方面请圣裁的奏折给他们两个人看了,说道:“广西撤兵之事,你们多费些心思。” “朕有意在南京驻守一支京军,并裁撤掉南京京军各卫,这一件事情,你们也要费心,从这一次南下的军队之中,挑选出来一些适应南方气候的将领,先预备着。” 其实从太宗皇帝北迁之后,南京京营精锐都被到了北边了。南京京营作为一个空架子,还站着编制,也是朱祁镇要整顿的重点。 只是南京必须要有重兵镇压。 毕竟大明的京师,在大明版图之中位置有一些偏北了,纵然大明而今将漠北大部收入版图之中,也改变不了这一点。 在南京有一支敢战能战又被朱祁镇信任的军队,是他早就想做的事情了。而今才推进如实质阶段。 杨洪说道:“臣明白。” 朱祁镇打发了他们两个之后,对安南使臣也没有想见的意思了。朱祁镇将他扔到礼部接待。 让礼部与他们谈。 朱祁镇虽然不想打安南了,但是安南的嚣张气焰还是要打一打的。 被安南吞并的两个州,可以不要回来,但是安南多次将手深入到广西土司之中,却是朱祁镇不愿意的事情。 似乎安南使臣也没有多违背朝廷的意思,这些条件都一一答应下来了。 等一切都谈妥了,也就到了三月。 再过个把月,安南就要进入雨季之中了。 一切都谈妥了,礼部的奏疏朱祁镇已经批了,礼部王豫只能再跑一趟,却安南册封国王。 按照惯例,这使臣来一趟,朱祁镇总要接见一二。 朱祁镇也就将让安南使臣安置次序,排队。 毕竟朱祁镇每天要接见的人数是相当有限的,除非朱祁镇点名召见,否则等上十来天,也是相当正常的事情。 朱祁镇也没有将召见安南使臣当做一回事。 就好像是接见一些小臣一般,在乾清宫之中,一边批阅奏折一边接见。 正统二十五年是会试年,三年一度的抡才大典,礼部的书也就多了起来。朱祁镇批阅的都是这样的奏折,简直是一目十行。 毕竟大明的科举制度,在宣德年间就已经完善的差不多了,只要按照旧例来就行了。 朱祁镇也不用有太多创见,也不敢有太多创见,毕竟科举制度乃是官的命根子,朱泉征要是轻动的话,非闹出大乱子来。 除却这之外,今年春天似乎没有大旱的迹象,也算是一件谢天谢地的大好事了。 于是朱祁镇一边浏览奏疏,一边问阮升一些废话,说道:“贵国国主可安好?” 阮升自然回答道:“谢陛下垂询,国主安好。” 第三十八章 出乎预料的开战 第三十八章出乎预料的开战 朱祁镇不咸不淡的扯了两句,甚至连正眼看安南使臣。 朱祁镇倒也不是太傲慢。 不过,下面该谈的都已经谈好了。朱祁镇见他不过是一个是走了过场而已。 朱祁镇正准备将安南使臣打发出去的时候,怀恩面色匆匆的从外面过来,将一封奏疏放在朱祁镇案几边上。 朱祁镇一看就知道是军情。 不是军情不会如此不顾朱祁镇还在召见外臣。 朱祁镇拿过来一看,手猛地一紧,手指死死在奏疏上面捏出一个手指印,忽然一笑,说道:“贵国君主果然是英明神武啊。” 阮升一时间不知道朱祁镇是什么意思,说道:“陛下缪赞。外臣定然为转达给鄙国国君,让鄙国国君知道大皇帝对鄙国国君的欣赏。” 朱祁镇冷笑之意越发明晰了,目光之中讥笑之意,近乎转成了杀意。 多少年,朱祁镇没有被人如此戏耍了。而今还在他面前惺惺作态。 但是他纵然怒火中烧,也保持了最基本的风度,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只是他再也没有心情多看一眼这个安南使臣了。 朱祁镇一挥手,立即让太监将阮升请下去了。 在阮升出去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很多消息根本隐瞒不了,朱祁镇也没有隐瞒的意思。 大明与安南的战争,正式爆发了。 时间向前拨大半个月。 在太平府为中心聚集的十几万大军,已经接到了朱祁镇罢兵的旨意,开始陆陆续续的撤出了。 毕竟太平府固然距离中越边境比较近,但附近大多是土司,大军驻扎,大部分粮草都要从后方转运来,对当地百姓与土司有很大的负担。 各地土司兵马,也纷纷遣散了。 毕竟大明征召土司兵,也不是无偿的。 而是每一个士卒都是要付钱的,或者从其他方面补偿土司,不管算起来,比起北方招募战兵,每月一两的饷银,而广西狼兵一次打仗不过几匹布匹与粮食,死了也不抚恤,也是非常经济的。 至于京营虽然战力很强,但是越往南方,他们就感到不舒服。 既然下令撤军,他们第一波撤到了桂林。 而太平府剩下的大军,只有毛胜为首的剿灭大藤峡的得胜之军,说起来不少,但不过五六万人马上下。 这些人马这个时候不会怎么撤了。 毕竟安南方面将也派了重兵,二十万大军分别防守广西与云南两个方面,在广西这个方面与大明对峙的也不过十万上下。 毛胜并不认为,在朝廷大军没有撤走的情况之下,他们还敢冒犯大明,但是该有的戒备还是有的。 估计等安南使臣从北京回来,安南方面也会开始缓缓的撤军。 如此一来,这一次双方剑拔弩张的情况,也就缓和下来了。 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不知道安南方面有没有想到,但是毛胜是绝对没有想到的。 毛胜在边境巡视了一遍,心中就有了目标,诚然,大战事打不起来了,但是修剪一下大明与安南之间的边界还是可以的。 总不能大军出动一番,徒劳无功,什么事情都没有做吧。 毛胜就将目标放在钦州七峒上面。 准确的来说,钦州七峒应该是隶属于广东的。毕竟这个时代钦州还是广东的地盘。 钦州七峒的问题,说起来话长,而且在前关于麓川事件前后,已经说过了。总体上,当时为了麓川之战,对钦州七峒的归属,用了比较模糊化的处理。 毕竟大明当时在征麓川,不愿意将麓川之战,扩大成为对麓川与安南双方的战事。 如此一来钦州七峒就成为事实上的两属之地。 但是而今毛胜就要求钦州七峒的黄氏,驱除安南官员,从此为大明守边,甚至如果黄氏答应下来,他可以从军中拔出一些武器粮食给黄氏资助。 并给黄氏其他好处,比如说升黄氏为土知县,土知府等等的。 当然了,如果黄氏不识好歹,毛胜打不了安南,还打不了黄氏吗? 至于安南有什么反应? 毛胜并不在乎。 如果安南主动北犯,毛胜还有几分求之不得的。 不过,安南毕竟是国主新立,外部矛盾既然缓解了,新主岂能不处理一下内部问题的,在毛胜看来,安南国主不可能主动惹事的。 至于毛胜为什么如此看重钦州七峒,就是因为这钦州七峒在边境分水岭北边,也就是说,安南占据了钦州七峒,对钦州湾一带,就有了自有出入的权力。 甚至安南还在钦州七峒东边大海边,有一处飞地,也就是永安州。 这也是朱祁镇要求安南退让的一快土地。 一旦钦州七峒为大明所控制,安南的永安州就不大好办了,只能通过海路联系。 因为大明这一侧,大多都是土司控制的。 所以安南其实一直有缓慢蚕食大明土地的意图,毕竟单个土司在没有朝廷的支持之下,是不可能与安南这样的大国对抗的。 而朝廷官其实对领土并不是很看重的。 特别是对很多地方的边边角角。如果舍弃一点土地,能换的太平无事,很多大臣也是愿意做的。 就好像钦州七峒,其实很多大臣都有意模糊了这一件事情,就是想要维持现状。 毛胜如此的举动,也引起了安南方面的反应。 安南方面针锋相对,要求黄氏服从自己,否则就让钦州黄氏鸡犬不留。一时间两国的压力,就落到了钦州黄氏身上了。 钦州黄氏进退不能,前后两难。 他们最后选择了大明了,毛胜大喜过望,带千余骑兵,进入黄氏的领地,宣慰黄氏,并奏请朝廷封赏,还带了不少火器,赐给了黄氏。 毛胜倒不是不想带太多的人了。 一来毛胜带的都是精锐骑兵,即便有事情也能走得了。 二来,毛胜也不觉得安南有贼胆,敢出手袭击毛胜。 三来,也就是钦州七峒的地势限制,钦州七峒所处的地方,就是而今广西东兴一带,山势起伏,地形有很大限制。 而且所谓的黄氏所辖,也不过是二十多个村落而已,说起来,比起大藤峡侯氏的实力都差了不知道多少。 毛胜担心自己带得人太多了,黄氏反而承受不起。 只是这一去,引起了一场大战。黄氏也因此承受大难。 因为安南方面有了行动。 如果说说安南方面有意挑起对大明的战事,却也是未必的,但是黎思诚对前线的命令,也不希望挑起与大明的战事,但是同样要前线寸土不让。 刚刚开始的时候,双方对峙的气氛很严肃。 但是明军开始撤军以来,安南方面就放松了许多。 明军大军从太平府撤出,前线的军队也撤到了太平府。 最前线的由当地土司负责,而各地土司与安南都有这样那样的联系,想想就知道。距离如此之间,土司有相对独立,他们与安南之间,清清白白一点问题都没有,才是不正常的。 所以,明军依靠东厂与锦衣卫,已经其他各个渠道,对安南的情况,做到了大体掌控。而安南对大明这方面的情况,也不是一无所知的。 面对明军这一方面的举动,安南方面认为,决计不能退让。在钦州黄氏拒绝安南之后,他们也决定派出人马。改变黄氏的态度。 只是因为信息传递上的问题,当双方军队都到达了钦州七峒的附近的时候,双方都不知道对方的举动 如此一来,双方一场战事就不可避免了。 第三十九章 钦州黄氏之战 第三十九章钦州黄氏之战 朱祁镇之所以如此愤怒,并不是双方开战了,而是愤怒于毛胜打败了。 毛胜轻敌了。 毛胜是先到了的黄氏,黄氏自然好生接待的。而安南军队后来到了,在南方山区,骑兵或许是一个不错的代步工具,但是想法发挥出骑兵的战略优势,却是不可能的。 安南当时指挥的将领,到底是怎么想的。 明军这里并不知道。 他是不知道明军就在黄氏,甚至征南将军毛胜也在,还是知道了,依旧按照原计划发动了进攻。 但是他的突然袭击。实实在在让毛胜措不及防。 无他,安南军队的火器化程度非常之高,而且派往钦州黄氏的军队,由是安南的精锐军队,故而一开战,毛胜就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之下,承受了安南军队大量的火力打击。 在山地的情况之下,毛胜的骑兵根本跑不起来。明军也没有思想准备,毕竟大军都准备撤军了。 这种松懈的情况之下,明军损失相当之大。 不过毛胜毕竟是老将,稳得住阵脚,联合黄氏的家丁,开始反攻,毛胜亮出自己的大旗,然后带队直插安南军中。 当时安南军队也大吃一惊,被明军骑兵从中凿穿了。 但是安南军队的组织程度却不是一般军队能比的,毕竟现在的安南军队,几乎是在后黎朝一朝最高光的时刻。 面对明军数百骑兵反攻。 安南军队的阵势根本没有被击破。 或者说因为地势的原因,阵线也乱了,即便是阵型混乱的情况之下,安南士卒也没有选择后退,双方都陷入肉搏之中。 毛胜骑兵最大的问题,是山势起伏,地势所迫,马跑不起来。没有速度,纵然毛胜亲兵都是精锐,但是在这种混战之中,只是白白消耗而已。 更让毛胜失望的是。 黄氏的家兵连一会儿都没有坚持下去,就被安南军队给打崩了,黄氏纷纷投降。 其实这也是很正常的。 毕竟黄氏这种地方土司有些兵力,不过是看家护院而已,指望他们有其他作用吗? 这一场小规模的战事,虽然不能说,将明军与安南军队最顶尖的精锐全部投入其中了。但是参与进去的各部,放在两国内部都能算得上精锐之列。 黄氏这些杂兵参与在这方面之中,不是分分秒秒被锤死,还有其他下场吗? 毛胜只能选择带着部下突围。 但是一路厮杀出来,只剩下三百多骑,退往了钦州,随即带着兵马进驻防城。 如果事情到了这一地步,虽然明军吃了不小的亏,但是距离双方根结难解,还是有一点距离的。 但是安南接下来的举动,却让朱祁镇无法退步了。 黄氏一族,一个不留全部被安南人给杀了。 或许在安南方面看来,这是处置叛徒。但是在朱祁镇看来,如果朝廷不能为黄氏一族报仇,那么将来还有什么人为大明办事。 这是第一点。 其次一点,就是安南军队似乎一不做二不休,大军挺进凭祥州。 凭祥土司李成,向大军告急。 这就是朱祁镇前后接到的关系广西前线发生各种事情的奏疏。 朱祁镇看过之后,对于毛胜很是失望。 不管毛胜在奏疏之中怎么辩解,但是在朱祁镇看来,输了就是输了。毛胜作为朱祁镇任命的方面之将。 朱祁镇给了毛胜相当大自主权。 就好像毛胜想收复钦州七峒的举动,朱祁镇就不是事先知道的,不过这并不重要。但是毛胜想做这样的事情,低估了安南的情况,造成这样被动的情况。 才是朱祁镇最不能忍受的。 这一战,大明战死七百士卒,说起来这个损失。对于大明来说是九牛一毛。但是却将朱祁镇已经完成好的善后举动,全部打乱了。 对于安南的一切情况,都要重新评估了。 朱祁镇第一个感觉,就是要换将。 觉得这个毛胜老则老矣,却不是大将之才。但是随即朱祁镇就将这个念头打消了。无他,这个时候双方说不定就打起来了。 临阵换将,不管是换谁,都不是太合适的。 朱祁镇想到这里,二话不说,口述一封安抚的圣旨,令内阁立即拟诏,发给毛胜。表示他大明皇帝对征南将军毛胜一切行为的支持,安抚毛胜,胜负乃兵家常事,无须自责,前线之事,都由毛胜节制。 之前对打不打,朱祁镇还是有些犹豫的,为防止在战和大事上,脱出朱祁镇的控制。朱祁镇对广西方面人事安排,并没有向战事方面倾斜。 而此刻,朱祁镇预感打一仗已经不可避免了。 于是就放开了所有的限制,不管对毛胜满意不满意,都要达成前线专将权的目的。至于打赢打输在事后在说。 另外朱祁镇立即召见内阁会议。 甚至不顾天色已晚,准备挑灯夜战,也要将这一件事情马上敲定。毕竟说不定这个时候,前线已经交上刀兵了。 如果北京的政策不能立即转变,对这一场战事有不好的影响。 等所有大臣都到了武英殿之中,一根根手臂粗的牛油蜡烛,就好像是林立的甲士一般,与甲士的铁甲相互反光,将武英殿之中,照耀通明。 但是第一时间,大臣都没有说话。 无他,这事情太急了。 所有包括朱祁镇都没有准备,此刻正一分分看关系这一战的各方书,东厂,锦衣卫,断事官,地方官,等等的。 很多渠道对这一件事情,还没有反应过来。再过一两天之后,决计有更详细更明确的关于这一战的奏疏汇总。 不过,此刻却等不了了。 朱祁镇咳嗽两声,说道:“诸位看得到差不多了,首辅,你先说说该怎么办?” 李贤说道:“臣以为当训斥安南使臣,令安南国主上奏,分辨此事,总好弄一个是非分明,才好下结论。” 李贤的态度从这短短的一句话之中表明无疑,他希望在大明朝贡外交框架之内,解决掉这个问题,一句话,就是谈。 当然了,谈如果真谈不下来的时候,自然要用另外的办法。 只是李贤从骨子里都散发着四个字:“不想打仗。” 各种原因之前李贤已经说明了,即便是而今出现了这个预料之外的事情,李贤也不想改变初衷。 “陛下,事已如此,说什么都晚了。”杨洪说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黄氏为朝廷效力,而全家死难,朝廷如果轻易放过了安南,臣担心从此广西各土司畏惧安南,就要超过畏惧朝廷了。” “如此一来,广西西南就不是朝廷所有了。” 杨洪说到了朱祁镇的心里面了。 这是朱祁镇第一个担心。 在大明与安南之间,其实夹杂着大量的土司,不管是大明这边,还是安南那一边,都是如此。 如果大明不对黄氏一家死难的情况,做出了反应。 那么将来大明在广西的土司体系,能不能维持下去,就是一个问题了。 “安南骄横已经非一日了,如果而今朝廷再退步,安南恐怕会得寸进尺,到时候就不是朝廷打安南了,而是安南北上了。” “如此形式逆转,主动权就在对方手中了,朝廷终究不能,时时刻刻在广西驻守大军。” 同样是前线,但是对两国却是不一样的,安南这边前线就是安南的国门,近乎宣大对北京的重要性,根本就是以此立国,乃是半步也不能退让,一旦退让失去边境的天险。安南国都升龙城就会有危险。 第四十章 舆情 第四十章舆情 这也是黎思诚为什么冒的与大明开战的风险,也要寸步不让的原因。 因为对于任何坐在升龙城之中的人,北方前线,是没有让步的空间的。 但是对于大明来说,广西前线的重要性,又是降低了不知道多少。 北京距离前线有多远?近乎横穿了整个中国才能达到,前线到北京传递一次消息,就要大半个月。 其次就是广西前线后面乃是钱粮重地吗? 不是,如果是钱粮重地,如何会分给土司? 这些土地在大明眼中,根本就是偏远鸡肋之地。 大明在广西而今驻军超过了十万,但是要知道在大藤峡之前,全省虽然有十几个卫所,但是总数也不到十万,真正堪战的也不过两三万而已。 即便让朱祁镇来选,广西全部驻军也不该超过五万。 毕竟是次要方向的次要战略重地。 大明而今的主要战略方向依旧是西北,而西南方向一直都不是大明的战略重点,而与云南相比,广西又是次要的。 毕竟云南与中原只有贵州驿道相连,一旦出了问题,很容易丢失整个云南。但是广西却不一样了。 广西有广东支撑。 即便有所挫败,也能很快还以颜色。 所以广西是次要的次要。 这就说明,在大明体量上大明虽然对安南有压倒性的优势,但是具体在广西这一点上,安南反而有主动权。 如果朝廷步步退让,那么就是助长了安南的嚣张气焰,恐怕到那个时候,求边境安堵都不可能了。 杨洪看了李贤一眼,说道:“首辅所言,固然不错,但是传出去,却要群情激奋的。却不之地下一期明报纰漏之后,天下人如何看我们这些内阁大臣。” 报纸出现不过一年时间,却深深的镶嵌进入大明的政治生活之中,言官们的权力似乎受到一些限制。 毕竟之前言官的主要是劝谏,报纸分担了他们一些权力。 只是很快他们就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似乎言官加上报纸,乃是一加一大于二的结果。 于是大量言官将自己的意见发表在明报之上了,一瞬间明报成为舆论争夺的主战场。 这对官大佬们来说,也是新的体验,新的游戏玩法。 李贤提前感受到一件事情,那就是他对言官们似乎失去了控制了。或者说不能说失去了控制了。 而是控制不如之前那么紧密了。 虽然还没有到明后期,言官与首辅之间,近乎冰火不同炉的局面,但是李贤也不得不花费一些事情,面对明报上面各种意见。 当然了,很多意见未必是对着李贤却的,有些声音是或明或暗的抨击皇帝一些政策。 但是这些事情,也是要李贤来处理的。 毕竟没有人会指名道姓说皇帝,作为内阁首辅自然要为皇帝承担下来一下。 这就是内阁首辅的双重性质,在百官面前是皇权的延伸,在皇帝面前却是百官的代表,做得好了,就是内外和顺,政通人和。 做的不好了,那就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而李贤觉得,他似乎要走向后者了。 一方面是皇帝奇思妙想,离经叛道。另外一方面报纸让很多隐藏在政务奏疏之中的事情,公开化,透明化。如此一来,李贤也少了很多左右腾挪,缝合弥补的空间。 就今日这一件事情。 大部分底层官不会理解李贤所想到,一二三点苦心,只会看见我大明开国以来,攻不克战不胜,虽然有所小败,但是很快就挽回局面了。 军功远迈汉唐,唯有安南小国,不自量力,夜郎自大,屡屡犯境。朝廷不思大军惩戒,反而屡屡退让,定然是有奸邪在朝。 而这个奸邪是谁? 就不言自明了。 李贤的位置也不好过,他在朱祁镇面前做出很多维护士大夫集团利益的举动,但是百官是看不见的,能看见都是皇帝很多举措,李贤并不能阻止,也就是不能匡扶皇帝。 对于,这种引报纸而引发的舆论风潮。朱祁镇也是乐见其成的。 毕竟,朝廷做事本来就不可能偷偷摸摸的,很多重要奏疏都会登在明报之上,对整个天下吹风。 而且朱祁镇也相信,他要做的事业,不管是被多少人诋毁与反对。总就是一件符合大多数人利益的事情,是可以放在光天化日之下,任天下品点的事情,是可以放在历史之中,任后人评说的事情。 虽然因为而今的政治原因,朱祁镇不愿意撕破脸,并不是说朱祁镇就会一直将自己的政治观点隐藏起来。 总有一日大白于天下。 而明报之上,看似轰轰烈烈,你方上罢我登台,但是真正幕后黑手,就是商辂,是朱祁镇。 这一切都在朱祁镇的控制之中。 商辂在朱祁镇要求之下,保持持平的态度,近乎没有态度,只要章合格谁都能登上明报,以至于管理员权限不用,让很多人以为没有管理员权限了。 只是面对舆论对而今安南之战的反噬,朱祁镇一时间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了。 这是一个命题,即便是放在后世也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朱祁镇只能先放放。 朱祁镇说道:“首辅以为如何?” 李贤的脸色有一些惨淡,说道:“臣无异议。” 朱祁镇说道:“好,既然如此,这一件事情就此定下来了,与安南怎么谈,首辅你安排礼部负责,同时也要联系占城,老挝等国,分安南之兵。” “是。”李贤说道。 朱祁镇的目光看向刘定之说道:“五百万。” 刘定之说道:“陛下,户部倒是有,只是钦天监预测今天的天气不同往常,恐有大灾,请陛下三思。” 朱祁镇说道:“这一件事情,让钦天监来见朕。” 说实话,朱祁镇并不是太相信钦天监的判断。因为钦天监在很多时候,用各种危言耸听的异象来解释灾异。 但是朱祁镇作为经过九年义务教育的人,如何会信? 去年算得上中年,朝廷的财政收入没有减少多少,虽然也减免了不少地方钱粮,但是朝廷税入的总数并没有受到影响。 这一部分就是从各地新丈量出来的土地,以及卫所土地划给了地方之后,增多的赋税抵消了。 这也是未来会一直增长的税入。 直到朱祁镇完成对全国的清丈,已经对卫所的裁撤,到时候每年能有多少万石粮食,却是朱祁镇不敢轻易判断的数字。 所以户部还是有钱的,五百万两的军费,虽然多,但是总体上还是能掏出来的。 朱祁镇对杨洪说道:“广西与云南的兵力够吗?” 杨洪说道:“陛下如果想打一场灭国之战,自然是不够的,但是如果仅仅是惩戒安南却是够了。” “陛下之前安排的三路大军,也只有水师还没有到位。” 朱祁镇说道:“那就催催。”他微微一顿似乎想到了什么。说道:“海运水师负担朝廷漕粮,也不能一直在南方,而且海运水师而今也不单单承担漕粮运输,其他的事情也很多的,以朕之意,是否设立北洋水师总领海西,海东,日本,辽东,山东,江苏,各省水师,并肩负起海运转运之任。” “另外设南洋水师,总领浙江,福建,广东,南洋卫,旧港宣慰司等地,负责南洋事务。” 这个想法,朱祁镇并不是现在才有的,说起来所谓的南北洋水师,其实对海运水师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不过是改一个名字而已,但是南洋水师却是另外的事情了。 第四十一章 落子南洋 第四十一章落子南洋 大明水师在朱祁镇当年承诺的不下西洋之后,就没有一个统一的整体管理机构,也就是各省负责各省的水师。 这个时候水师,是作为陆军的一部分,乃是各省都司管辖的,最后一层层到五军都督府与兵部。 但是上层结构之上,根本没有海军乃是水师的存在。 王英这个航海伯,负责这么大的摊子,看似掌控大明最强大的水师,但是实际上,王英更多是负责运输,而不是打仗。 不过,对北中国海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毕竟在北方根本没有什么对手。 但是对于南洋来说,却不一样了。 首先安南是有水师的。 虽然安南水师的战斗力似乎并不是太强的,但是还是有的。 其次就南洋各国都有各自的水上力量,一些阿拉伯海国际海上力量也是不容小窥的,再有就是汉人海商的海上力量。 虽然汉人海商的海上力量因为贸易的原因,与朝廷保持着默契,但是这种默契能保持多长时间,却是一个未知的数字。 一旦海商跳反,朱祁镇估计就要面对嘉靖年间倭寇之乱的局面了。 因为朱祁镇开海固然有好处,但是这些海商也得了好处了,疯狂增长,或许没有一两个统一局面的海商,有如五峰船主汪直一般。但是联合起来,未必比嘉靖年间的倭寇差了。 朱祁镇这样做,也是对大明战略重心的转移。 从北方慢慢的转移到南方。 本来,朱祁镇对于这一件事情,还是要慢一点的。 毕竟这几年没有打瓦刺了,阿次帖木儿也恢复了一些元气。虽然还不敢犯关,但是在燕然之战丧失的元气也一点点的恢复过来了。 总体来说,大明京营经过朱祁镇整顿,已经与瓦刺大军血战,已经磨砺出来了。这数十万军队,比永乐年间的大明军队也不差多少。 只是所以没有进去西域,却不是因为打不过,而是在打仗之外的事情上。 比如薄弱的西北不能承担大军后勤,比如边军卫所的整顿正在进行之中,比如石亨这个人有在漠北坐大的趋势,如果再打西域,让石亨再次立功,如何封赏,如果不用石亨,又要用谁? 更不要说财政的上问题。 打安南五百万两即便不够,但也相差不多,毕竟运输转运方便,靠近南方产粮区,很多事情成本低。 但是如果打西域,面对广阔的西域,要多少钱才能砸下来,朱祁镇估计非数千万两不可,至于到底是几千万两,却不是一个事先能算出来的数字。 西域开拓的停滞,朱祁镇虽然迟早要解决这个问题的,但是对南洋方面的进展,朱祁镇也是一定要关注的。 毕竟西方大航海方兴未艾。朱祁镇也不甘于落后。 只是不能完成内部改革,发掘出大航海的原动力,朱祁镇即便用自己的政治意志贯彻这一件事情,也不过又一次郑和下西洋而已。 所以朱祁镇将变法之事,放在开拓南洋之上。 变法是朱祁镇心中头等大事。 只是这并不妨碍在此之前,在南洋落子。 安南战事一起,朱祁镇更是借势而为,顺水推舟。这个决定,更是拿捏的恰如其分,如果说其他的时候,内阁的人或许会反对。 但是这个时候,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唯一发出声音的还是刘定之,刘定之说道:“陛下,船运水师大船数百艘,小船更是数千,分布沿海各地,其中大船造价非常高,朝廷再兴建南洋水师,臣恐怕户部承受不了。” 朱祁镇说道:“从北洋水师调拨一部分过去,其他的让少府来办吧。” 数百艘大船,乃是这一段时间陆陆续续增添的,甚至不用朱祁镇发话。 无他,运河问题太多,当户部官员确定了海运的便捷,他们都变成了海运派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海运船队的顶头上司从来不是五军都督府与兵部,他们的顶头上司是户部。 因为不管他们隶属哪里,他们都是为户部办差的。 户部掌控大明的钱袋子,稍稍松松手,就够海运船队吃饱了。 故而海运船队一直保持着增长,而木制帆船,只要保养好了,是可以服役很多年的,所以这么多年来,海运水师积攒一大批船只。 朱祁镇对海洋如此看重,自然也将少府的产业链发展到造船之上。 少府最大造船厂就在鸭绿江出海口处。 无他,这里有丰富的木料。 鸭绿江上游都是深山老林,木材顺流而下非常方便。 之前这里是两国交界之处,或许有些不方便的原因,但是而今朝鲜作为一个国家已经不存在,存在的是大明的海东省。 而鸭绿江两岸都是辽东省的下辖,自然是一点问题都没有了。 而且就人口分布来看,鸭绿河两岸乃是辽东与海东之间人口最少的地方,少府设船厂,一口气迁徙了两过万人,鸭绿江出海口就出现一个小城市,以这个小城市为中心吸引山东,两淮的人口迁徙。这一带的人口正在迅速填满之中。 刘定之反对的原因,也是财政上,既然朱祁镇要少府造船,潜台词就是,这一部分费用,由内库承担了。 如此刘定之还说些什么事情。 “陛下,属意何人为南洋水师总兵官?”杨洪说道。 朱祁镇沉吟一会儿,他发现在陆地上能征善战之将,朱祁镇的夹带里面,能抽出一大把,凑一副扑克牌未必不够。 但是海上的将领就不大好说了。 似乎除却王英就没有别人了。 朱祁镇说道:“还是王英吧。毕竟说不定要打仗,至于北洋水师总兵官,就让平江伯陈豫吧。” 平江伯陈豫这个人怎么说啊? 他不像是一个将领,他更多的是办着官的事情,比如跟随于谦修缮水利,经营运河,一直担任漕运总兵官。 虽然海运与漕运还是不一样的,但是朱祁镇一时间也找不到别人了,只是希望陈豫对运输工作能迅速上手。 至于陈豫打仗能力如何? 呃,朝鲜都没有了,朝廷在北方海面上根本没有对手,日本虽然还在,就日本那几个小舢板,明军水师只需几艘船,就能给他们全灭了。 优势如此之大,陈豫还能搞砸的话,那就是智商有问题。 对朱祁镇敲定的人员,内阁没有意义。立即发布诏令,将刚刚的决议形成圣旨,特别是令王英带着本部一些船只先行去广东上任。 在无疑之间,就造成了一个潜规则。 那就是大明南洋水师总兵官是压北洋水师总兵官一头的。 朱祁镇还给了王英五军都督府的加衔,朱祁镇将领也准备在五军都督府之中增加水师都督总管大明水师的将领。 也就是海军司令,不过而今事情要一件一件的办。 等所有事情都处理完了,已经是深夜之中。宫门都落锁,自然将这些大臣全部留宿宫中,当然不要误会,无非是渊阁值房之中熬一夜而已,是决计不会到后宫之中的。 明天一亮,这所有圣旨都会发出去。 从朱祁镇接到奏报,但做出决议,也不过十几个小时而已,这种反应速度放在后世,自然是不能提,但是在这个时代已经是难得的高效了。 但是如果将大明沉重的战争机器推动,这些命令落实下来,最少在两三个月之后了。 别的不说,命令从北京到广西,就少不了大半个月,甚至一个月了。 “前线情况怎么样了?”朱祁镇在乾清宫之中,一时间睡不着觉。 第四十二章 风云会聚 第四十二章风云会聚 其实担心前线的人,不仅仅是朱祁镇,还有黎思诚。 对于面对这个局面,黎思诚也有一种失控的感觉。 的确,黎思诚虽然手腕相当厉害,不过短短数月之间,就将升龙城内外都控制在内,完成了对权力的继承。 对于一个十八岁的少年来说,已经相当不错了。 但是即便如此,他对整个安南的掌控未必有多高。 即便是朱祁镇登基多少年了,对广西前线的掌控,也不是太高的,这并非朱祁镇无能,而是距离太远了。 对于黎思诚来说,虽然距离近了一些,但是他对前线的掌控能力,也并不比朱祁镇高上多少。 如果他知道因为钦州七峒会引起双方大战,黎思诚宁肯让大明先夺了过去。 正如杨洪与朱祁镇分析的一样,黎思诚很清楚,大明不可能在广西留下来大量军队,大抵就这一阵子。 等明军退走之后,黎思诚再想办法蚕食就行了。 毕竟对于广西边境的土司们,固然不愿意屈服于安南,但是如果大明大军再次过来,对他们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 一般来说,广西土司不会对安南方面的要求多做回绝。除非触及底线。 所以,安南有时间,在大明无暇顾及的时候,一点点的将边境线向北推进,就好像是麓川之战的时候,安南就在边境上挑事。 几乎大明朝廷有大事,安南都会在边境上做一些小动作。 只是,而今传来的消息,让黎思诚知道,不管怎么样都要与大明打上一仗了。不过与之前的一样,一边打一边谈,他二话不说,下令再派出使臣,向大明请罪。 只是不走广西这里,而是乘船从广东上岸。 黎思诚又下令,准备御驾亲征。 将升龙城之中最后的禁军集结起来,正是征召四镇之兵。 后黎朝,立国之后,分四道,而是四镇就是四道之兵,京北,山西,山南,海阳四道兵马都是所谓的外兵,而升龙城的兵力就是京军,或者说禁卫。 之前,与大明广西,云南对峙的两道,就是京北与山西两道。有一部分京营还有地方的镇兵,还有相当多的新征的兵马。 达到二十万之数,已经到了三丁抽一的地步了。 这还是安南正处于上升期,政治还是比较清明的,才能有这种地步。 这就是大明与安南国力的差距。 广西与云南的大军,朱祁镇根本没有什么压力,但是对于安南来说,已经是半国之兵,都动员了。而此刻,黎思诚不知道,大兴兵事对内部的影响,对百姓的负担,但是他也顾不得许多了。 比较,如果这一战打胜了,黎思诚还能想以后。 如果这一战打败了,不仅仅他,还有黎思诚身后的安南权贵都没有以后了。 安南固然口中对大明的军队轻视之极,但是实际上他们也知道,明军的厉害,否则安南之战打了二十多年,更多是将大明给耗败的,而不是打败的。 大多数安南将领都是口中轻蔑之极,但是真正打起来,都是非常谨慎的,就好像是黎思诚一般。 黎思诚一声令下,几乎清空了安南国内之兵,连与占城对峙的兵马也抽调了不少,筹集了十万大军,在黎思诚的带领之下,向边境而来。 而今黎思诚已经将安南内部的经制之军,几乎收刮干净了。 这已经是举国之兵了。 当然了,如果大加征召的话,不要说三十万,再来三十万,黎思诚也能做到,只是到了那个时候,就是安南上上下下,凡是男丁全部为兵了。 那就是实实在在的倾国之兵了。 毕竟,安南举国百姓也不过数百万而已。 也就是安南国力的极限了。 黎思诚决定御驾亲征也就不愿意将这大半副家当交给别人手中。几乎是太阿倒悬了。特别是他也是刚刚登基,在国内没有什么威信。对于军权更是不敢有一丝的放手了。 于是乎,黎思诚带十万精锐来到凭祥城下。 在短短一道关卡,大军绵延数十里。甚至大军都不能在此地展开,只能层层布防。 可以说声势浩大之极。 在北边几十里就是明军大军,以毛胜本部的滇军与广西大军,还有当地重新召集起来的土司狼兵。 区区凭祥小县,面对如此大军,凭祥土司李成,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土司,年轻的时候也跟随大军去过安南。 但是也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大的场面。 李成将李家所有的人都召上城池,几乎连同老少妇孺加在一起,也不过两三千人而已,至于所谓的城池,更是简陋之极的夯土建筑,放在九边,连一个千户所的规格都算不上来。 也就是说凭祥而今没有被攻下来。 并不是凭祥城池有多么难守,而是安南大军被黎思诚叫停了。 黎思诚此刻到了军中,二话不说就赏赐全军,激励将士,临阵之前,气可鼓不可泄。一时间安南大军欢呼之声,有惊天动地之感。 众将自然向黎思诚求战。 黎思诚摇摇头,说道:“北寇乃大国也,不可力敌,故而如果北寇来救,这一战就打,如果北寇丧胆,这一战就不用打了。” “而且打也不要在这里打,敌强我弱,当诱敌深入。” 在黎思诚心中,他估计想拖下去。但是在这个时候却不能说出来。 而且在黎思诚心中却知道,时间在他们这一边,因为雨季快要到了,一到雨季,连绵的阴雨根本不利于作战。 明军甚至不适应这里的气候。 到进入雨季之前,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 熬过这一个多月之后,今年这一战估计就要罢手了,到时候想办法通过外交手段,结束这一场毫无意义的战事。 这个理由,黎思诚知道,毛胜也明白。 毛胜此刻也在太平府城之中,坐立不安。一方面他将各地土司人马,其他各路人马都聚集在太平府。 另外一方面,他在等。 对,在等北京的命令。 这也是一种自觉,虽然朱祁镇对广西说是放权了,这个时候毛胜可以自主决定反攻安南,但是作为在官场上混迹了多少年的老油条。 他自然知道,做了决定就要承担责任。 所以,他上报钦州黄氏之事后,就在等朝廷的决断。 当然了,他也不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做,最少他令董兴进入钦州七峒,也就是黄氏原来的领地。 但是到了之后,却发现人去楼空,安南人已经将所有人都带走了。 这一带本来就不是什么好地方,此刻也成为一片无人区了。 劫掠对面的人丁,补充自己的户口,这也是两国交战的正常动作。 如此一来,董兴就带领广东的军队,驻守钦州,负责这一带的防御,或者进攻。 不过,这一带临海,安南并没有在这里打仗的意思,毕竟安南的水师比明军的水师差了不少。 在这里开战,不确定因素不少。 安南当地突入凭祥城下,也就是确定了双方作战的地方。那就是凭祥方向? 为什么?因为凭祥的地理环境。凭祥城南边不远之处,有一处天险之地,在洪武年间修建了关卡,就是后世大名鼎鼎的镇南关。 说起来,这里才是安南与大明的边境所在。 只是镇南关天险自然是险峻的,不过再好的关卡也是要精兵来镇守的,如果放在这里数千精锐,纵然有十数万安南大军,也不能寸进。 在大军准备进攻安南的时刻,这里一度被京营接管,但是很快,决策撤兵之后,就转给了当地土司,也就是土司李家。 第四十三章 凭祥之战 第四十三章凭祥之战 只是李家的实力,守住凭祥城就未必够。 所以,仅仅派了几十人去看着门,收取过路商客的过路费而已。 面对安南大军的突击,自然是一鼓而下。 安南大军之所以这么做,就是因为镇南关太过重要了。 安南与广西的边境虽然不短,但是真正能展开大军作战的地方,却并不多,甚至连钦州七峒那一片地方,也是一样,不过是边角之地,承受数千人作战,就够呛了。 真正能展开大战的地方,就是镇南关这里。 连几十年之前,张辅从广西进军安南,就是从这里进军的。 而太平府就是在镇南关后一两百里的距离。这也是为什么大军都屯驻在太平府的原因,也是为什么安南方面一预感到大明与安南要动手,就不待命令,第一时间攻打凭祥。 他们并不是要攻打凭祥,而是要占据镇南关。 占据有利地形,严阵以待而已。 而就在安南方面调动已经完成,甚至黎思诚虽然并没有到镇南关,但也在镇南关以南的谅山坐镇的时候。毛胜终于得到了北京的指令。 朱祁镇的旨意之中,虽然没有明说,但是言下之意,却是分明之极。 毛胜大喜过望,立即带着本部人马大举南下,逶迤而南。 毛胜叫来自己的儿子毛锐,指着地图说道:“凭祥一谷地而已,地势狭长,南为镇南关,北为群山所阻,但是一旦凭祥有失,附近土司都收到了安南的威胁,他们恐怕不会安稳的为朝廷所用。” 土司毕竟是土司,不是朝廷的经制之师。 纵然是朝廷军队,如果家乡受到了威胁,恐怕心中也会忐忑之感,军心士气都会受到影响了。 更不要说土司。 安南与大明相比,自然是大明势大,但是即便他们不会投降安南,也会三心二意起来,担心自己家中的瓶瓶罐罐的。 到时候毛胜聚集的数万土司兵,本来在调度之上,就不是太灵敏的,就更难办了。 毛锐说道:“末将知道。” 毛胜说道:“之前我一直在等朝廷的旨意,既然朝廷的旨意到了,就该动手了,凭祥县,安南围而不攻,无非不想与大明撕破脸,他们心存犹疑,就是最大的破绽。” “此正是狭路相逢勇者胜的地方,我今日将我毛家的班底就交给你了,五千骑兵破贼人于凭祥城下。” “敢不敢?” 毛锐说道:“有何不敢?” 毛胜见毛锐如此,忽而笑了,用力拍拍毛锐的肩膀说道:“此战如胜,我也安心了。” 毛锐见了,心中一酸,如何不知道毛胜此战的私心。 毛家本就是蒙古人出身,在大明没有什么靠山,能靠得上的只有战功,唯一一场场战功,才能让毛家始终在大明上层占据一席之地。 但是眼看,石亨的侄子石彪,杨洪的侄子杨信,等等年轻将领脱颖而出,他年事已高,而毛锐却籍籍无名。 他并不觉得是自己的儿子,不如石彪与杨信,无非是自己没有赶上好时候,北方大战的时候,他坐镇云南而已。 所以他要将毛锐放在最关键的地方,这一战能不能先声夺人,直接关系到大明与安南之战该以什么样的局面结束。 固然是相信毛锐,同样也是给毛锐一个扬名天下的舞台。 诚然,这个舞台一不小心,就要折进去了。 但是作为什么也不懂,只会打仗的武将,这不是宿命吗? 毛锐领命之后,从全军之中挑出五千骑兵。 其实整个广西明军里面骑兵,并不是太多,倒不是朝廷不给配,自从占据漠南漠北之后,大明的战马已经不短缺了。 甚至随着青贮法的推行,大明所拥有的战马数量,只会更多。 而是广西这里,很多时候骑兵都是施展不开的,就好像是钦州黄氏那一战,是毛胜精骑不能打,而是马跑不起来。 凭祥这个未必多适合骑兵,但是最少是一块平地。 否则将来除非打破安南北部边防一系列防线,直接饮马红河平原,否则骑兵也很难用得上来。 而毛锐所带来的骑兵,大多数是毛胜的老部下,甚至还有无数毛家子弟,说一声毛家军也未必不成。 这也是很多明军惯例,父子叔侄,一大家子都在一支军队之中。 朱祁镇在京营之中,有意限制这样的现象,但是在地方军中这种现象太普遍了,所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毛锐集起人马,看着军中很多都是熟悉的面孔,义无反顾的出营。 从太平府到龙州,然后从龙州到凭祥。 从太平府到龙州一路还行,纵马而行很快,但是从龙州到凭祥,就不好走了。乃是一条山路。 五千骑兵被拉得很长很长的。 两日过后,才发觉眼前豁然开朗。 因为已经到了。凭祥县附近。 任何一个谷地,都是源于某一道河流的冲刷,而凭祥也不例外。 源于安南境内的穷奇河,流入大明境内,然后从凭祥境内冲过,被称作为平而河,最后流入左江。不过这一条河并没有深入凭祥城下。而是在北边就是转向东侧,流入左江了。 不过却有一条小河从南向北流入这一条河之中。 毛锐就在这一条无名小河的东岸。 毛锐看着周围的将士,说道:“兵贵神速,而今凭祥距离这里不过十里,正是一鼓做气,大破安南军的时候,现在全部轻装,披甲,吃掉干粮,除却武器之外,所有东西都扔了,这一战如果胜了,今夜我们就住在安南军的营帐之中,如果败了,就不要操心这一件事情了。” 周围将士一阵沉默,不知道谁先说了一句说道:“是。” 随即无数人抱拳行礼说道:“是。” 语气沉重而坚决。 区区一刻钟上下,地面之上丢下了很多东西,衣服,被褥,甚至钱包银两,都被让规规矩矩的放在一起,每一个人都想等打赢之后,再拿回来了。 胜负之数,谁又能说的清楚。 等一切准备就绪之后,毛锐领得大队骑兵,大举南下,随着两边山地向东西两边退却,一片片谷地显露在毛锐的眼前。 这些土地大多都有耕种过的痕迹。 只是此刻却没有一人耕种。 一边是河水,一边是高山,毛锐带领的五千骑兵,就好像是一柄利箭一般,射了出来。 “当当当。” “咻咻咻。” “砰砰砰。” 当当当是敲锣声,咻咻咻乃是火箭射上天空的声音,与响箭的声音,而砰砰砰,就是天上花炮爆炸开来的声音。 可见安南将领并非无能之辈,他在外面设置了警戒线。 此刻这些斥候疯狂的示警。 甚至有一队队士卒出来,想以肉体来阻碍一些骑兵冲击的速度。 只是他们太慢了。 根本不用毛锐示意,无数弓箭射了出来,出来抵挡的小队安南兵马,顿时被射成了马蜂窝了。 随即被无数马蹄踩在下面,顷刻之间,就变成了片肉泥。 而毛锐根本没有一点减速的意思,甚至在控制着一点点的加速。 马力毕竟是很宝贵的,十里冲锋,要消耗很大的马力,所以刚刚开始要悠着跑,越靠近安南军营,越快。 十里对很多骑兵来说,不过弹指而已。 安南军中即便是接到了警报,此刻也来不及反应了。 也并不是安南军中不能打,他们只是不适应这样的战斗而已。 毕竟安南的土地之上,大多是水田,战马也很稀少,而且有战马,也不过是类似滇马一般的马种,所以他们对北方高头大马冲锋的速度是没有一个估计的。 或许四十几年前有,但是那些人都不在了。 ??? 第四十四章 凭祥城下 第四十四章凭祥城下 此刻几乎所有人都看见北方直冲天空的烟尘。 这种烟尘不是步兵行军,扬尘非常高,几乎要冲入云霄之中。不管是安南军中阮师回,还是凭祥城中的李成都没有见过。 李成区区一个小土司,即便按他手中的权力,也比不上一个千户所的千户。虽然五六十岁了,但也没有怎么出过凭祥这个小地方。如何能看见大队骑兵突击的场景。 阮师回倒是高官子弟,他的父亲就是安南新晋开府仪同三司,平章军官重事,太傅,郡侯阮炽。 也就是凭祥对面安南军队的总督。 而另外一个参与政变的大臣丁列,此刻就领兵与云南方面对峙。 阮师回能领兵在此,阮炽的心思,估计与毛胜相差不大。 只是阮师回,也打过几场仗,但是总体上来,却未必比得上毛锐。 此刻他手忙脚乱的指挥,却已经来不及了。 调兵遣将,是需要时间的。 他仅仅来得及关闭营门而已。 但是如果仅仅以为关闭城门,就够了。也就太小看的大明骑兵精锐了。 却见大明骑兵如同流水一般绕过安南军营两侧,速度不减,就将军营外边扫了一遍,大量在外面运输粮食,砍伐柴火,的安南士卒,根本来不及,就被明军骑兵杀死在马蹄之下。 不过,这都是捎带的。 毛锐更多是观察安南军中的情况,他们的营地布置,乃至军中的反应。 只是他一看,心中大喜。 虽然安南军中有很多创新,但是大体上还是明军的套路,只是火器繁多了一些。对于面对严阵以待的火器如何进攻。毛锐有一点点没底。 无他,之前打仗,都是我大明火器居优,很少见有火器装备如此多的敌军。 不过,毛锐也会不打,而是加紧进攻。 无他,此刻安南军中极其混乱,一批批士卒手忙脚乱的正在登上营地防守,更多安南军队还在混乱之中。 估计再过一阵子,安南军中的混乱平息了,就更加难以进攻了。 毛锐指着一处安南寨门,说道:“老十三,给我打开的。” 一名将领大声呼喊说道:“是。” 这个将领就是毛家的人,与毛锐同辈,行十三,二话不说就带着本部人马冲了过去。 却见骑兵扑到安南营寨之前,顿时有两根绳索飞出,套在拒马之上,两匹马左右纷飞,纷纷将拒马给掀翻。 随即又有一批骑兵冲上去,箭矢如雨,每一个骑兵都逼近营寨射箭,二话不说,一口气射出大半壶箭。 这就是弓箭比火铳的一个优点。 那就是弓箭瞬间压制能力,却是火铳不能比的。 安南军中已经有火铳开始反击了,但是很快就箭雨给压制下去了。 只是这样的箭雨,却不可能维持多久的,无他,弓箭都是用臂力的,每一个明军士卒都是人,不是机器,如此密集的射箭之后,恐怕之后大半日,都射不出箭矢了。 但是大概一两分钟的压制,就足够明军得逞了。 却见十几骑骑兵冲了上去,一个铁钩猛地抛了上去,正好挂在安南营地大门的木柱之上,一根绳索被几十骑兵拉着,一瞬间向后用力。 十几马力的大力,顿时让安南军中的大门给松动了,一根门柱飞出,大门自然是轰然到底。 不等毛锐发话,毛十三剩下手中的绳索,大喝一声说道:“杀。” 顿时扑进了安南军营之中。 只是他还没有冲进去几步,整个人连人带马就陷进地里,是陷阱。 毛锐眼睛微微一抽,但是努力不去看他,他带头从门中冲了进去。 毛十三的遭遇让毛锐明白,安南军中不可小窥。纵然打进营地之中,未必就是战事的结束,甚至是战事的开始。 毛锐带队冲击的时候,安南军中两边寨墙之上,大大小小的火铳火器都开始开火了,只是却挡不住毛锐的冲锋。 等毛锐冲进安南军营之中,立即下令兵分数路,杀进安南军营之中。 此刻他偷眼看一下陷阱之中的毛十三,却见陷阱之中,倒立着不少等人高的竹签,此刻毛十三连人带马,不知道被刺了多少根,鲜血瞬间将陷阱下面铺满了。 已经不活了。 毛锐所能做的仅仅是看上一眼,别的什么都不能做。 因为仗还要打下去的。 阮师回此刻恼火非常,但也没有办法,因为虽然明军突入营地之中,安南军中的指挥系统已经混乱了。 陷入各自为战的地步。 甚至明军还有意放开了一处通道,让安南士卒可以逃出去。 但是或许下面的士卒想不明白,但是阮师回又岂能不明白,在骑兵面前逃窜,会是一个什么样子? 两条腿岂能跑的过四条腿? 他一咬牙说道:“持我大旗立营门处,传令下去,我已经下达命令,无我军令归鸡陵关的人,皆杀之。” 鸡陵关可以说是镇南关,也可说不是。 鸡陵关乃是镇南关的古称,安南军夺回镇南关之后,自己不可能叫镇南关,无他,这个名字对安南并不是太友好的。 而在镇南关以南的地方,安南也建立了一处关卡,用以抵挡北方兵马,也叫鸡陵关,与镇南关遥遥相对而已。 一时间安南军中到底都有人高声大喊这一句命令。 本来在崩溃边缘的安南士卒,顿时止住了崩溃。 他们都知道他们这位顶头上司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与后军之中的大帅到底有什么样的关系。 如果擅自逃离,他们又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只能咬着牙,坚持打下去。 如此一来,明军就感受到了压力。 不过仅仅是压力而已。 明军对骑兵的选择,从来是精益求精,随着而今明军马匹的增多,虽然有一点放松,但是毛胜麾下是决计不会放松的。 这就好像是家丁制的来源一般,在大军整体不下的时候,将领都倾向于打造一两支精锐军队,以求达到一锤定音的地步。 南方明军实力远远比不上边军与京营。 正因为如此,毛胜对麾下骑兵的要求更加严苛,所谓的精锐骑兵,决计不是下了马就变成了软脚虾了。 明军士气高昂,见在营地复杂地形下,骑兵并不是太方便的,就纷纷下马步战,但是依然有一半的骑兵,沿着营地的道路来回冲击,将安南军分割成几大块,让他们不能联系在一起。 安南军在凭祥城下,并没有有多少军队。但是也是超过明军骑兵五千人的,而今却被人数少的军队分割压制了。 但是在阮师回的组织之下,带着本部人马数次反扑,特别是阮师回军中有一支军队,人数不多,好像有千人,但是要比其他军队精锐多了。 这些人都有一个特征都是带着红色斗笠。 这也是明军与安南军最大的区别。 明军骑兵一般都有甲胄,头带头盔,当然了,这也少府分工体系完善之后,生产力大增,再加上遵化铁厂的建立,让大明士卒在冷兵器上面很少有缺少。 只是明军骑兵大多都是胸甲,也是燕然山之战的教训,全身铁甲在骑兵对战之中,未必是完全优势。 而安南军相比下来,就简陋多了。 如果说没有铁甲,那也是假的,但是安南的气候状况,让铁容易生锈,故而装备率并不高,更多布衣,或者有一些藤甲之类的,至于头盔也是没有的,他们所戴的都是斗笠,故而从凭祥城上一看过去,就是大片大片斗笠与盔甲的战斗。 而这种红色斗笠却是分外显眼。 第四十五章 首胜 第四十五章首胜 “阿爸,我们该动了一动了吧。”李广宁说道。 李广宁乃是李成的儿子。此刻他有几分跃跃欲试。他似乎看见了建功立业的机会。 “闭嘴。”李成厉喝说道:“我们家就这一点点本钱,你想用来做什么,什么也不用做,朝廷如果赢了,再开门不迟。” 李广宁说道:“如果朝廷败了,安南人岂能容得了我们?” 一时间李成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李家上上下下都知道,安南人之所以不攻凭祥,就是想留有余地,此刻明军如此做,也就说,不管将来怎么做,而今要打上一仗了。 安南就不会为凭祥李家留情面了。 到时候,李家的下场会是什么样的就不大好说了。 但是李成同样知道,两国大战,区区李家数千兵丁根本参与不进去,就是今天这一战,他们李家所有壮丁都参与进去,不过是一朵水花而已,转眼就不见了。 对胜负有没有帮助暂且不说,但是死的人都是李家的家丁。 如大明与安南这样的大国,死上数万人,或许才感到肉疼而已,但是对李家来说,死上数百人,就已经伤筋动骨了。 他本能的想要保守一点。也是难免的。 “阿爸,”李广宁继续说道:“不管是朝廷胜负,但是朝廷正与安南大战,我们作壁上观,朝廷会如此收拾我们。” 李成听了,长叹一声,说道:“好,你去召集人手吧。” 这一句话,打破了李成所有的侥幸。 他刚刚还盘算如果朝廷大军败了,他就跟着朝廷大军一起撤退,不要这凭祥城了。 虽然凭祥城乃是他家世世代代的地盘,但是比起地盘更重要的乃是李家子弟的性命。听李广宁如此一说,他才明白。 夹杂在两个大国之前,小小的李家根本没有保存实力的能力。 李广宁很是兴奋,不过片刻就将城中的壮丁都召集起来,将所有武器都分发下去了,估计有五千人。 但是这五千人根本就是乌合之众而已。但已经是李家全部的实力了。 “阿爸,我们出发吧。”李广宁说道。 李成厉声喝骂道:“你知道什么,即便出兵也不是这个时候?” 李广宁被李成一训斥不敢说话了,只能与李成一般在城头观战。 李成虽然想要出兵,但是依旧存着保存实力的想法,毕竟这五千男丁,几乎都与李家沾亲带故的。 能少死一个就少死一个。李成努力的看着,想从中看出战局情况如何? 此刻明军下马的骑兵正与红斗笠安南军撞在一起,这是明军遇见最难对付的敌人,训练有素,配合有度,不要看个子比明军矮了一个头,但是下手够狠,够毒,够不要命。 甚至有人明军士卒同归于尽。 如果全军都是这种红斗笠的士卒,毛锐估计就要败了。 可惜并不是。 这些红斗笠的士卒,都是安南京营之中的精锐。而红色的斗笠正是他们的标志之一。 双方鏖战良久,终于将这一支军队压了下去。 这一支军队似乎也是安南军中士气所系。当很多安南士卒见他们也不是明军的对手,顿时开始崩溃了。 这一次崩溃,并不是区区严令能阻止得了的。 “少将军,速走。一切禀告侯爷之后再说不迟。”阮师回身边的人纷纷劝导。 阮师回此刻脸色苍白之极,双目失神,说道:“走,走,走。” 他也看出来这一战打到这里,安南已经没有一点机会了,而他阮师回才不是那中死脑筋,非要战死在这里的。 只需逃到南边十几里,就是镇南关,那里有安南的大军。将来再报此仇不迟。 毕竟阮炽而今,乃是安南第一权臣,甚至黎思诚的皇后都是阮家的。虽然不是阮师回亲妹妹。 阮家在安南也是一大姓氏,自称是阮籍之后。分支非常之多,但是总算是血脉相连。 普通人奋斗大半辈子,失败一次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但是对于阮师回这样的人来说,失败多少次都有老爹兜底。 故而他回去,即便是有责罚也不会大的。等风头过后,重新领兵也不是不行。 只是阮师回想走也不是容易的。 他带着剩下的数百红斗笠,驱赶着十几头战象,撤出营地之后。营地之中的安南士卒顿时失去了坚持的勇气。 一瞬间做鸟兽散,而此刻凭祥城也城门大开,李家倾巢而出,五千人能不能打仗暂且不说,但是在声势上做了十成十,故而安南军中最后的一点士气也崩溃了。 一瞬间战场之上混乱之极。 但是即便如此,毛锐也不想放过阮师回,立即派了自己的弟弟毛铠,带人去追,只是这一战明军损失也不少,还有这么多的俘虏要看守,一时间分不出多少人马,只能给毛铠五百骑 毛铠带着五百骑,对其他安南军中不管不顾,死死的咬住了阮师回。 只是阮师回的十几头大象作为掩护,一时间让他们感到难搞的很。 自从明军数次用火器破象兵之后,不管是安南,还是其他国家都不约而同做出一个决定,那就是将象兵从主力兵种之中,放到了辅助的兵种之中。 纵然有一定规模的战象,也很少投入战斗之中。 而阮师回这十几头大象,都是用来运输物资的。毕竟大象也是一种可靠的畜力,可以弥补安南军的后勤能力。 但是此刻明军拿他们没有办法。 手中倒不是没有火器,但是火器在刚刚的战斗之中都打光了,甚至有人都不知道自己的手铳扔到什么地方了。 仅仅凭借手中的弓箭,射死大象,这倒不是不行,但是却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双方对峙了一阵子,忽然看见南边烟尘掀起,毛铠立即知道,是安南军的援军已经到了。 毕竟镇南关距离凭祥并不是太远的,双方鏖战也超过了半个时辰,镇南关方向岂能没有一点动静。 毛铠远远的看了一眼,一看之下,有些想笑,原因无他。他看见的是安南的骑兵,大概有一两千之多。 但是他们的战马比明军的战马低了最少一头。 不能说比毛驴矮,但是如果单独看,其实还不错,很有架势,但如果将他们与明军的骑兵放在一起看,那就没有办法看了。 如果不是对方人数众多,再加上久战之下,已经成为疲兵了,毛铠都想冲上一冲了。 毛铠与之对峙了一阵子,虽然毛铠人数少,但是作为骑兵他们有一种自信,他们想走的话,那些矮脚马是追不上来的。 安南军队似乎惊惧于明军的骑兵,也不敢轻易冒犯,对峙了一会儿,就退了回去了。 见对方走了,毛铠也不追,也缓缓的退了回来。 等他回来之后,却见大队骑兵都在休息,整个凭祥城之中所有百姓都被李家动员起来,为大军打扫战场。 老弱妇孺齐上阵,也有人为明军烧火做饭。 当然了,凭祥李家如此卖力,这战利品之中一些没有什么价值,又重又笨的东西,毛锐看不上眼的就归李家所有了。 李家自然是一万个乐意。 毛锐担心安南军队去而复返,于是就在外面警戒。虽然在休息,但是却一直崩得一根弦。见毛铠过来,顿时起身让毛铠过来问话。 毛锐先将一个水袋扔给毛铠说道:“南边怎么样?” 毛铠接过水袋,一饮而尽,抹了一下干裂的嘴唇说道:“没有追上贼将,不过见了安南人接应人马,他们今天应该不敢过来。” 第四十六章 大军到位 第四十六章大军到位 毛锐自然不会接受这种可能,应该的汇报,于是毛铠将他所见的情况一五一十的说清楚。 毛锐这才放心。 这个时候,李广父子才过来,汇报打扫战场的情况。 “斩首三千三百级。”毛锐对着数字,也是心里有数的。 人毕竟不是猪,即便是猪一心想跑,未必能追的上,况且是人? 对这个数字,毛锐是比较满意,但谁对下面的数字就不大满意了。“折损一千零三十,还有一百多个重伤员,估计支撑不了几天了。” 毛锐只觉得牙根隐隐作疼。 这都是毛家的子弟兵,甚至他想起了刚刚战死的十三弟,在军官阵亡名单之中,决计不仅仅是一个姓毛的。 毛锐心中暗道:“安南不是一个小国。”他更是想到那些与他麾下的骑兵鏖战到了僵持不下的红斗笠们。 暗道:“如果安南有这样的精兵十万,朝廷这一次征南就有些难了。” 只是而今气可鼓而不可泄,这样的话毛锐只敢与毛胜私下里说,万万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样的话。 等战场打扫干净之后,当夜毛锐就进驻凭祥城之中,并大军向后方报捷。 不过第二日,毛胜就到了凭祥城下。 这个进度大大超出了所有人预料之外。 几乎在毛胜派毛锐进军的同时,他就带着本部人马先行一步。 明军各部进军凭祥的顺序,乃是毛胜本部,也就是参加过大藤峡一战的人马,之后是各部土司,最后是京营人马。、 倒不是毛胜不喜欢京营。 只是因为京营带了不少火器,估计行军缓慢,落到了最后面。 毛胜如此着急的原因,还有另外一个,那就是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而今已经是三月下旬了,转眼之间,就是四月了。 安南的雨季,很快就来了。 如果不能在雨季来临之前,在安南境内有一个突破口,等雨季一来,他所有进展都会被打回原形。 甚至要被迫撤军。 故而毛胜心中非常着急。 在雨季来临之前,这一个多月的时间之内,他不求大胜安南,只有一个目标,打穿安南人的防线,占领谅山。 拿下谅山之后,就可以缓一缓了。 因为拿下谅山之后,明军在安南境内,就有了落脚地,而且大明与安南边境的群山,也被他们丢到后面了。 明军在谅山有太多的出击方向可以选择了。 甚至是攻守易势。 安南想保全国家,就要在下一个旱季之前,收复谅山,封死防线,到时候冒雨攻山的人就是安南军队了。 而想达到这个目的,唯一的目的就是快。 故而,毛胜一到凭祥,二话不说,就带着大军来到了镇南关以北,看安南军中的防御如何。 镇南关封锁住一处山谷,也是凭祥这一道狭长山谷的最南端。 容不下多少人马,不管是关上,还是关下。 能展开数千人马进攻,也就不错了。 这也是为什么,明军大破阮师回,镇南关派出的援军也没有多少的原因。 不是不愿意,而是这个实在是安置不了多少人马。 安南的大军都是在这一道狭长山谷的后面,也就是谅山那边。 这一道狭长的山道,不仅仅是安南进入大明的天险,也是明军进入安南的天险。 毛胜远远的眺望,就眉头紧锁。心中暗道:“此地决计不能再交给当地土司,朝廷一定要驻军。” 虽然以镇南关名之,但是这个并不是太祖时期修的镇南关,原因很简单,太祖所修的镇南关,顾名思义,就是防守南边的。 而这个关卡是防守北边的,而且痕迹很新,多木制结构,一看就知道是安南军队这一段时间之内,紧急加固而成的。 但是依靠山势,固然不如镇南关坚固,但也不容小窥。 更不要说,安南人善用火器。 之前毛胜仅仅是听说说过而已,此刻一看才知道,所言非假。 只见关卡上面大大小小的火炮,火铳,火箭,什么的,应有尽有,如果将正统以前的神机营搬过来,与之对照,也相差不少。 因为当初张辅灭安南之战,彼此的火器相互较量了一番,大明朝廷也从安南吸取了很多使用火器的经验,甚至有一两款火铳也是原产于安南被朝廷借用的。 同样,大明撤出安南的时候,将很多制式火器都丢到了安南,故而安南军中,有大量明军火器之后,更是以此为基础建造火器工厂,用以仿照。 所以安南火器与大明正统之前的火器处于同一水平。 当然了,严格的说起来,与现在大明火器也在同一水平。 毕竟朱祁镇插手火器,更多是在火器编制与生产方面,倒没有多少革新,只是当初杂乱的火器火铳都变成了统一制式,便于生产,便于检查,保证了质量。也没有什么跨时代的进展。 所以毛胜看这个样子,心中猛地一沉,就知道如果硬攻的话。不知道要多少大明将士死在这里的。 就好像瓦刺大军几十万,也未必能攻下一两万明军精锐把守的城池,这就是火器在防守上的威力。 而这样窘境,却出现在大明军队面前了。 一时间毛胜也陷入常考之中,该怎么攻破这一座关卡,更不要说,从这里到谅山全部是山间谷底,如果安南想要的话,这样的关卡决计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一处处进攻,伤亡太大了。 当然了,毛胜固然是担心伤亡,但是作为合格的将领,特更担心付出了惨烈的伤亡之后,不能达到目的。 毕竟打穿这里并不是目的,打穿这一片狭长地带之后,还要面对与安南军队的一场决战,倒是锐气大丧,还能不能对安南军队战而胜之? 这一点,谁也不知道? 毛胜心中暗道:“还是等一等吧,等京营与各土司兵都到位了,再说不迟了。” 首先他确定了一点,打这里觉得需要炮灰的。 他自然不愿意用他麾下将士当炮灰,也不敢用京营。京营自然是皇帝的本钱,更不要说京营的将领自成一系,并不是没有靠山的。 无故折损多了,不用皇帝来找他算账,自然有人来收拾他。 唯有土司各部,虽然在地方上是土皇帝,但是在京师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死再多也没有问题,无非是多出些抚恤而已。 甚至对于一些土司来说,他们也不在乎死多少人。 土司治下的百姓,不过是他们的财富而已,如果财富能变现的话,他无所谓什么方式,只要朝廷给得起银子,他们都愿意死人。 毕竟死的都是他们治下的贱民而已。又不是他们的亲族。 今后数日,随着明军各部一一到位,整个凭祥县左近,都被一座座大营布满了,连同从凭祥县连同太平府的道路,也被生生修缮了一遍。修缮还不是一道,而是两条。以便后方源源不断的物资,或从内地转运到桂林,从桂林到太平府,然后转运到前线,或从广东逆流而上到太平府,然后转运到前线。 几乎每一日,凭祥县这里人员物资都会增加不少。 与此同时,安南的压力也是每日剧增。之前对大明的所有信心,都在第一战大败之后,荡然无存。 很多人的心中都忐忑起来,让他们想起了一个已经死去的人。那就是张辅,张辅七月数战灭一国,这样的战绩想起来,都让安南人胆战心惊。 一时间整个谅山的气氛都变得紧张起来。 第四十七章 铁壁镇南 第四十七章铁壁镇南 谅山城中 阮炽跪在地面之上请罪,说道:“老臣有罪,犬子丧本朝天威,请殿下责罚。” 黎思诚怎么能责怪阮炽? 而今的阮炽位高权重,甚至身上一度有总督天下兵马大权,黎思诚才登基几个月而已。甚至黎思诚为什么来这里,要防着权臣,未必不是阮炽。 更何况,而今是用人之际。阮炽门生故吏遍布天下。特别在军中,黎思诚都不知道自己的话有没有阮炽有用。 黎思诚连忙上前,将阮炽搀扶起来,说道:“阮将军战败,与太傅何干?即便是阮将军也是力抗北寇,虽有不敌,但也不是阮将军的错。” 阮炽顺势起来,说道:“犬子丧师辱国,不斩不足以平民愤,不斩不足以振军心,臣请殿下下令处于极刑,以儆效尤。” 黎思诚说道:“这样吧,将阮将军罢官免职,以观后效吧,大战之前,先斩大将,才是动摇军心。” 对于这个结果,彼此都是心知肚明。 但是该走的过场还是要走的。 阮炽再次下拜,说道:“老臣谢过陛下天高地厚之恩。” 黎思诚说道:“而今北寇强势,太傅该如何应对。” 阮炽说道:“以守待变,北寇固然强势,但是前线山河险阻,非其能破的,而今雨季将至,只需守上一月有余,贼人只能停下来了,到时候彼此再卑辞厚礼,奉北寇上下。北寇见朝廷不可轻辱,自然会想办法退一步了。” 黎思诚微微沉默。他额头上一道血线,似乎越发血红了。 传言,黎思诚的母亲生他的时候,梦见了上帝,上帝将身边一仙童指给了黎思诚的母亲。结果这个仙童不愿意下凡,最后被上帝一指点在额头之上,才得已下凡。 而黎思诚的额头之上,就有一道竖直如血的胎记。 特别注意,这里的上帝,不是基督教的上帝,而是古代史籍之中的上帝。 是真是假,自然不好说,反正在黎思诚登基之后,这个传说都四处传扬开来了。 他似乎没有发现,当他心思激荡的时候,他的这道红色胎记,就会微微泛红。 此刻他很不甘心。 对,黎思诚心中是有宏图大志的。他决计不甘心仅仅当一个庸主。与大明平起平坐,并称南北主,是他一直的梦想。 所以,他想要的对外战争,乃是一场干脆利落,乃至于深入大明内部的胜利,而不是仅仅守住之后,又要向大明卑躬屈膝的战事。 但是他也很清楚,任何想法都是基于现实的实力的。 说实话,后黎太祖太宗仁宗,也就是被宜山王所杀的那个皇帝,三代四十年的积累,后黎的国势初张,如日方升。 给了黎思诚底气。 但是一来大明而今这位正统皇帝,似乎也不是一个软柿子,再加上内部权力矛盾,都没有理清楚。 阮炽的方案,固然让他很是委屈,很是不满。却也是而今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他沉吟片刻之后,说道:“好,就依太傅了,只是鸡陵关由谁镇守?” 阮炽说道:“阮廷美。此将久历戎机,善用火器,再加上地形山势,纵然北寇有千军万马也是难以越雷池一步。”、 黎思诚心中暗道:“又是姓阮的。” 镇南关之前。 “轰轰轰,”无数炮弹打了出来,顿时冲在前面的军队,都不敢动了。在这一道关卡之前,二三百步的距离内,正是一道死亡分解线。 凡是冲进这个距离的明军,无不被安南大量火器覆盖射击。 纵然能冲到关墙之下,面对一层层的鹿角,拒马,壕沟,也是活靶子。十死无生。 这种火器优势,让毛胜很是头痛。 很有一种,他打的不是安南军,而是明军一般。 瓦刺人最讨厌面对的,正是明军而今要面对的。 “当当当。”鸣金收兵之声传了回来。 在前面大明军队如蒙大赦,纷纷撤了回来。 此刻大军都到齐了。 毛胜目光扫过诸将,说道:“而今安南军就在这里,各位有什么办法?” 所有人目光闪烁,不敢说什么。 今天的试探进攻,让明军感受到了安南军队的难缠,凭祥之捷,带来的飘飘然,也消失无踪了。 或许,这些安南军队面对的肉搏会战,比大明差了不少,但是如果据险而守,再加以大量火器。 实在是好像一个刺猬。 谁都看得出来,大军不在这里死上一两万人,是不可能打通的。 而且这是一个比较理想的情况,不要忘记了,因为地形的原因安南军队在镇南关的军队并不是太多的,不过万人。 但是在谅山却有近十万,甚至更多大军严阵以待,也就说,即便明军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安南军也可能在镇南关这里轮番驻守。 那个时候,很可能不是死一两万人的事情了。 毛胜见这些人,一个也不说话。一挥手让所有人都走了。 只有王越留了下来。 王越可以说是毛胜的副将了。也可以说是监军,很多事情毛胜不会,也不敢瞒着王越的。 王越说道:“将军,镇南关上火炮虽然不少,但是京军的火炮已经到了,到时候,也不会是被动挨打之状态。只是贼人居高临下,炮比我们打的远,到时候劣势已经在我。” “纵然将士英勇,这里也恐怕啃不下来。” 毛胜沉吟了一会儿,说道:“镇南关在贼人手中,简直是如鲠在喉,凭祥随时都可以易手,即便是两国议和,这镇南关也要先拿下来,否则你我就是亏对先人。” 虽然如此说,但是双方都愁眉不展。虽然已经下决心向镇南关下面填人命了。但是彼此都担心一件事情,就是真填进去数万人命,就真能胜利吗? 忽然有一个人在外面说道:“凭祥土司求见。” 毛胜有些不耐烦,真准备打发他走,却听王越说道:“而今如果想要出奇制胜,非找熟悉当地地理的人,而凭祥李氏再次繁衍百年,没有谁比他们更熟悉镇南关了,将军何不听听他准备说些什么?” 毛胜说道:“让他进来。” 李成这才得以进来,说道:“小人见将军为大镇南关所困,小人知道有一条小路,可以通到镇南关以南。” “什么?”毛胜大吃一惊说道:“哪里?” 毛胜立即让人拿出地图来,李成在地图之上画出一条线来。 说实话,这个时代的地图都很抽象。李成这一条线在地图上划出来,更是抽象之极。李成说道:“这一条路,就是先向东入山,入山之后,再转到向南,有三百多里,大多都是采药人所用,最宽的地方,沿着山谷走,有如堂皇大道,但是最灾的地方,要攀援而过,落脚的地方,唯有巴掌宽的石阶。行不得大队人马。却可以直通镇南关与谅山之间的通道。” 镇南关与谅山之间,并非直线相连,也是一道近乎s型的谷道,而这一条山路,能够直接进入这个谷道中间。 也就是说,如果真能有一支人马卡在这中间,镇南关的安南军队,就会成为孤绝于外的一支孤军了。 外无可援之兵,内无可守之城,一旦切断镇南关的后援线,那么纵然这里是天险难以飞渡,也不可能守太长时间。 但是毛胜与王越都明白其中困难之处。 无他,不用派人去看就知道,这一条路决计是难以通行大队人马的,而少数人马卡死谅山与镇南关之间的通道,简直是找死。 名剑山庄提示您:看后求收藏(),接着再看更方便。 第四十八章 关山飞渡 第四十八章关山飞渡 “情况就是这样的。”毛铠猛地灌了一口水说道。 不管是什么情况,毛胜总是要探探底。 于是他将自己的侄子派了出去,毛铠带了十几个夜不收,由李家派出向导,按着他们所说的道路,就走了。 这一走就是十天。 当然了,这十天之内,明军并没有停止对镇南关的进攻,京营大举压上,无数火炮与镇南关上的火炮对轰。 但是正如王越所言的一样,镇南关占据地利,明军是仰攻,火炮射程被地势给抵消了相当一部分。 虽然明军火炮技术比安南火炮技术要好上一些,但是这个时代的火炮技术也就那样子,安南有城池那怕是一个木土混合的城池,大明的火炮也啃不下来,而安南军的火炮,对来进攻的土司兵,却是轻而易举的压制下去。 这十天之内,桂西土司之中,岑,黄,杨,龙,莫,等大姓,一个不少的,全部上阵,土司兵的装备无非刀枪而已,火器都很少。 一腔血勇,固然不少,但是面对眼前的铜墙铁壁,却是很难有什么进展的。 十日无功。唯有鲜血遍地。 而此刻大军越发看重这一条道路了。 毛铠将情况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这一条所谓的小路,其实根本算不上路。 多年来没有人走,各种植被早已将道路给遮掩住了,可以这样说,这一次毛铠为什么要十日才能回来,是因为他们在开路。 沿着之前的痕迹,开路而已。 不过,这一条路也不是完全难走。 只有从凭祥向东翻越三四座大山,才是最难走的路程,直线距离大概不过二十里,但是沿途几乎没有一块平地,要么是登山,要么是在山间一线而过。各种地势更要不说了。 但是过了这一段之后,就到了一个山谷之中,这山谷刚刚开始很窄,但是越往南走,就越宽敞,到了最南边,也就是与镇南关谅山连通的这一条道路的时候,就完全是平地了。 其实后半段是有人活动的,就收集因为前半段太过艰险了,很多从南向北走的人,都已经进入了一道死胡同之中了。 王越说道:“而今唯有如此了。” 毛胜说道:“好,从全军之中选出千人出来,由毛锐带队,从这里截断镇南关的后勤。” 王越微微迟疑一会儿,说道:“将军,三思。” 毛胜脸上有一丝苦笑说道:“我不拼命,怎么让人拼命啊?” 强攻镇南关十日,土司各家震死不少,甚至参与进去的京营士卒,也死伤不少,军中对毛胜已经有些怨言了。 说他,只能派别人去送死,让他儿子吃肉。 大家都死磕镇南关,他本部最精锐人马,却因为是骑兵,反而免于攻城。 当然了,有怨言又怎么样?毛胜毕竟是大明的征南将军。谁敢不听命令。 但是毛胜却知道,一个将军如果单单靠国家赋予权力管理下属,而自己没有一点点的威信,将来该如何打仗啊? 所以,他自然能将毛家本部放在最危险的地方,让他们看看。他是碗水端平的。 当然了,这也是毛胜对自己儿子毛锐的信心。 相信他,即便是在艰苦的环境之下,也能建功立业。 王越见毛胜已经打定主意了,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只抽到千人,是因为这条道路的通行能力太过有限了。更多的人根本不能通过了。 近十万大军之中抽调千人,几乎是军中精锐之中的精锐。 这一件事情,也让太子朱见濬知道了。 朱见濬就在军中。 只是而今,他更沉默了。 他虽然关注军中一举一动,但是很少发表意见了,即便是毛胜多次请示,他也不说话。很多人都下意思忽略了这一个太子。 而这一件事情,朱见濬却是主动问起来了。说道:“孤身边有百余乾清宫侍卫,都是天下一等一的好手,而今也是他们为国效力的时候了。” 这个意见却是张懋给朱见濬提出来的。 这些乾清宫侍卫护送朱见濬经年,不用别人说,就是朝廷之中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些人都是太子的班底。 但是太子要一些护卫有什么用处? 自然是要能够独挡一面的大将之才。 这一次参与进入这一次关键性作战,将来论功行赏,也可以将这些人安插在军中,为太子羽翼。 朱见濬自然同意。 毛胜也不能拒绝。 一来太子很少提出事情,一开口毛胜就拒绝,太不晓得人情事故了,二来,太子身边的人手,毛胜也见过,大多都是武学才出身,进可杀人,退可写奏疏,甚至有一点带兵的能力,互相配合更是特别好,更不要说装备了。可以说代表了大明武器装备的最高水平,最好最轻少府改革试验出来造的板甲,也只有乾清宫侍卫能够装备。 当然了,这种板甲并不是那种全身上下铁罐头一般的板甲,而是大块板甲与皮革镶嵌在一起,既能防护躯干,又十分轻便。 在征南大军之中,自然是一等一的精锐士卒。 只是张懋也参与其中,却让毛胜有些为难。 虽然张辅已经死了,但是英国公的招牌与成国公不一样,成国公一败,几乎将家族名望给败到了家,但是张辅的功绩却依然被军中经营。 更不要说南方诸军了,真要说起来,这些军队向前数几十年,都在英国公张辅麾下听命过。 这位英国公虽然比不上太子,但也是一个小祖宗。 最后有太子力保,才让毛胜答应下来。 太子朱见濬好不容易说服了毛胜,回来之后对张懋说道:“廷勉,我答应你的都走好了,但是你答应我的也一定要做到,活着回来。” 廷勉就是张懋的字。 张懋说道:“请殿下放心,我一定会回来的。” 张懋很明白,张辅临终之际有两大憾事,一是放弃交趾,二就是猫儿庄之败。 甚至第一件事情给张辅的痛苦更深。 猫儿庄之败,毕竟是成国公的事情,并不是张辅的。 而张辅自诩一生功业,都在安南,放弃交趾,就是放弃了他一生的功业,他如何不能耿耿于怀。多少年来,难以放下。 他长子张忠,上封建策,本身的目的,就是为了推动再一次灭安南之战。而张懋少年事情,父亲已经不在了。 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对父亲崇拜,更是对张辅留下来的各种书信文章细细品读,在张辅很多文字之中,有大量关于交趾的著作。甚至时间在张辅生命最后几年。 而今朝廷与安南再次开战,张懋又能坐视。故而他才要参加这一次近乎敢死队一般的任务。 时间不等人,千人集结之后,立即带着十日干粮,进入苍茫的群山之中。 千余人只能鱼贯而入,队伍拉扯着老长老长的,任何人都必须徒步,并扛着自己的兵器盔甲以及口粮,有好几十斤重。 进入群山之中,山势越行越陡峭,简直是在无路之中找出一条路来,甚至一两时辰,只能前进一两百步,而一个不好,坠落在山谷之中的人大有人在。 刚刚开始的时候,大家很吃惊,后来都麻木了。 因为很多地方,有功夫关心别人死活,还不如关心一下自己,一刻分心,就足够让自己死上好几次了。 就这样走了三天,减员几十名,要知道这里都是精锐之中的精锐。一般死伤只会更多。 终于,难以飞渡的茫茫群山,终于躺在毛锐等人的脚下了。 第四十九章 烟火群山 ??? 第四十九章烟火群山 两边山峦之下,有千余安南士卒压着一大量物资走在路上,这些物资都是由车装着,但是拉车的并不是马,多是牛,特别是水牛,还有一些大象。 这里就是从谅山运输物资到镇南关去。顺便补充一些兵员。 要知道,以镇南关的战斗烈度,如果没有大量的补充,镇南关早就坚持下去了。 只是这一场寻常的运输行为,却不能正常的进行下去了。 几乎同时,无数箭矢飞了过来,每一个箭矢都好像长了眼睛一般,第一波箭矢,就带了数百士卒。 甚至还有好几根箭矢射中一个人情况。 毕竟这大明这千余士卒,是十万大军中的精锐,不敢说百发百中,但是箭矢的准确性,也远朝常人。 一轮箭雨过后,不等安南人反应过来,千余士卒就杀了出来,不过盏茶功夫,安南士卒一个也不剩,全部身首异处了。 甚至连逃跑的人都没有。 “快。”毛胜一声令下,这些人立即动手,将车队横在道路之上,并且将很多刚刚砍翻过的木材堆积在道路之上。 千余士卒变成了伐木工人。一点点的堆积在这里。两边山峦之上,大大小小的木头,全部堆积在道路之上。 越堆越多,有数十米之宽。 在这个时候,安南士卒才发现不对劲了。有人来探查,自然被杀得干干净净,连尸体都扔进障碍物之中了。 等安南大军数千从谅山而来的时候。 明军将无数火把扔了进去。 有火药助燃,几乎一瞬间,大火都蔓延开来。 要知道这里的道路更多是依靠天然的地势,所以道路很是狭窄,这人造的易燃物,顺便变成了一道火墙。 几十米厚度的火场,将这一条镇南关安南军队的大动脉一刀切断。 水火无情。 这里地势本来就狭窄,安南军队想要救火都不大容易。更不要说,火场后面还有明军军队,干扰安南军队救火。 这样的火焰很多时候,都是无法救的。 即便是现在也是如此,真正烧起来的山火,都是建造隔离带让他自己烧完。 而明军如此卖力的营造的火场,多的不好说,几日之内,未必能够烧完。能用之堵住安南军队,就已经够了。 而这一场大火燃起的时候,很快明军就知道了。 说实话。这千余士卒,翻山越岭跑了三天,如果按他们所走过的路线,几百里都有了,但是如果说直线距离,他们不过是镇南关西南一二十里的距离而已。明军大营就在镇南关下,这里的大火,立即被明军发现了。 这是进攻的讯号。 王越亲自指挥。 原因无他。 京营士卒可以说是骄兵悍将。 朱祁镇调度的时候,为了让毛胜容易指挥,并没有成建制的调动,而是从各部之中抽出来不少士卒。 如此一来,他们各营将领都比毛胜官职差多了,在毛胜面前不敢放肆。 但是这样出现一个问题,京营之中没有一个镇得住场子的将领。 这一次主攻镇南关,土司各部根本不行。 一来,之前多次进攻,耗损的都是各部土司的精锐,他们都已经伤亡惨重了。二来,土司各部的实力,是比不上京营精锐。而今这样一锤定音的时候,自然不能让土司上了。 王越也有了自己第一次临战指挥。 王越从小就有领兵打仗的愿望,而今却是梦想照入现实了。他内心之中虽然激动,但是还能控制住自己。 他一声令下:“放。” 王越要放的不是火器,而是烟。 一个个毒烟火球,用投石机砸了出去,不是砸在镇南关上,而是在城墙之下。 一道道狼烟冲天而起。 一瞬间战场之上,充满了咳嗽之声,刺激性的气味到处都是,很多人都睁不开眼睛,不辨方向,更不要说作战。 一瞬间,双方的火器优势都被抵消了。 随即王越下令今进军。 京营士卒每一个口鼻之处都带着湿毛巾,勉强可以呼吸,但是眼睛之中的刺激却不可避免了。每一个人的眼睛都通红的好像兔子一般。 王越照旧琢磨着放烟了。 毕竟放烟在古代战术之中,也算是常规操作的。 但是放烟要考虑风险,而今乃是春夏之交,南方已起,大军在镇南关以北,狼烟一放,到底是冲谁来的。 而今王越虽然做了准备,但也是要看风向的。正好趁着没有风的时候放烟。 反正王越也没有想过,用烟将安南士卒给熏倒。他不过是想遮掩双方的视线,将战事拖入肉搏战之中。 而且之前土司十几日攻城,并非没有一点用处。最少镇南关之前所有的防御措施都被清空了。 此刻,安南军队之中,军心浮动之极。所有人都无心恋战,他们都在关心一件事情,那就是南边的大火是什么事情? 到底发生了什么? 阮廷美见状,不顾城头之上狼烟弥漫,亲自上城督战。阮廷美在安南军中还是有一些威信的,有他在,不管军中士卒怎么想,他们都暂时安稳下来。但是这个时候,明军的各种攻城器械搭到了城头之上。 总体上来说,安南人建立的这个关卡,应该说是镇南北关,而太祖皇帝建立起的镇南关应该说是镇南南关。 其实镇南北关比不上镇南南关。 想想就知道,如果镇南北关的地势优于镇南南关,那么为什么太祖时期,要选择镇南南关这个地方修建关卡,而不是这个地步。 整个北关关卡长一两百米。而镇南南关却是几十米的关卡,就锁死了孔道,两侧都是山峦。如今一两百米的关墙下面,云梯,鹅车,等等,无数攻城器械都靠了过来。 安南的火铳火炮一时间不能用了。又或者说不是不能用了,而是双方的火器处于彼此伤害之中。 安南人更多的开始使用万人敌。 万人敌果然有敌万人之风,一颗万人敌从城头砸下来爆炸的时候,整个关墙都在微微颤动。至于明军士卒更是方圆数丈之内,纷纷掀翻在地,绝无生理。 只是此刻,谁都知道是关键的一时刻。 毛锐等人并不能长久在后方坚持下去。 一旦安南的援军到了,明军占据的所有优势,一瞬间有打回从前。 故而此刻,王越根本不问伤亡数字。 诚然京营是朱祁镇都非常看重的军力,但是朱祁镇看重的是战斗力,而不是其他的,有没有战斗力就要看而今。 故而在王越的督战之下,京营各营前仆后继。 围绕着一两百米长的城墙鏖战不止。 阮廷美更是高坐城关之上,将自己的亲兵都投入战斗之中,总体上来说,明军伤亡更多一些,但是阮廷美越看越心焦。 首先上一批物资就没有到了,阮廷美这里粮食物资还好,但是火药却有些不够了。还没有运输过来,之前有一批伤亡,后面还没有补充。 明军可以不管死多少人,反正一批一批的上,但是阮廷美不能不管。毕竟古代很少有能战斗到一兵一卒,更多是战损到一定程度,崩溃就是必然的了。 阮廷美很是担心这一刻马上就要到来,但是援军还是遥遥无期。 他根想知道南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却没有能力分出一兵一卒去看了。 阮廷美正在忧虑之中,忽然脸上一凉,却是一滴雨水打在他的脸上,一瞬间他心中咯噔一下,一瞬间心丧若死。 现在安南士卒却全靠火器支撑,一旦下雨,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第五十章 英国公余威 ??? 第五十章英国公余威 大自然的雨水从来是说来就来。 南安的雨季与旱季之分,也不是太绝对的,并不是说雨季就没有晴天,旱季就绝对不会下雨。 鬼知道老天爷是怎么想的。 老天爷只是按照自己的性子来,自然阮廷美绝对是天亡我也,但是对毛锐来说,也是一个重大的灾难。 天上雨线如织。 地面用来堵路的火场,一点点被雨水给浇灭了。 同样浇灭的还有毛锐等人的心头热血。 此刻在火场那边,安南人聚集了数千人增援镇南关,如果不是通行能力有限,安南人聚集的人马决计不止这么多。 但是对明军来说,都是一样的。 该怎么办? 毛锐沉吟片刻,猛地起身,说道:“各位准备吧。”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一跟白布一层层的缠在手掌之中,就是为了防止脱手的。 “毛将军,我愿意为先锋。”张懋忽然说道。 毛锐皱眉说道:“英国公,等一下我派人护送你走。” 对于毛锐来说,军中有这样一个英国公,就是一个不小的麻烦。 张懋说道:“毛将军,你用我做先锋,我有办法破敌,至于什么办法,你就不用知道了。只问你肯不肯赌一把。” 毛锐沉吟片刻,他很清楚,而今最大的问题,就是他本部人马太少了一点。 千余人卡死这一条道路,迟早在安南军队一波又一波的进攻之中,全军覆灭。 而今最关键的问题是,明军先灭了镇南关的安南军队,还是安南军先灭了他们。所以,他最大任务,就是争取时间。 毛锐想了片刻,说道:“好,就以你为先锋。” 他想明白了,反正这一次是这位少国公自己找死的,与他无关,如果这一场大胜,别的不敢说,他父亲也会有一个爵位,到时候未必怕了英国公府。 毕竟英国公虽然显赫,但是张辅毕竟不在了。 如果败了,同样的是死,拉一个国公一起死,有什么区别吗? 张懋也不在乎毛锐怎么想,而是带着百余名乾清宫侍卫走在队列最前面,他寻来一根长棍,将怀中一面旗帜掏了出来,套在上面,高高举起。所有人看过去,却是一面英国公的旗帜。 只是这一面旗帜很旧了。 乃是张辅灭了安南之后,受封英国公之后,在安南用过的旗帜中的一面。即便是保存的很好,也有一丝丝的泛黄了。 张懋心中暗道:“父亲,你英灵在上,请让孩儿借名声一用。” 此刻,大雨转缓,而几十米的火场更是被剿灭了,一时间冒出阵阵白烟,还有一丝丝暗红之色,在雨水之中而在完全的眨着眼。 张懋一身板甲,一手持刀,一手举着旗帜,大喝一声,带着人踏着还没有完全熄灭的火炭,冲了出去。 此刻安南士卒的火器也统统不能用了,他们也个个奋勇,头带斗笠手持刀枪冲了上来。 双方一交锋,张懋百余人就势如破竹一般,将安南士卒给打懵了。 这也是非常正常的,毕竟张懋这百余人,近乎是大明单兵最高水平,很多人调入乾清宫侍卫之前,早已做到了百户一职,一般调出去就是中层军官了。 曹操的虎豹骑,以百人将为卒,也不过如此。 更不要说,他们盔甲武器,都是远远的超过了对方。 战场又很狭小,不过数丈宽的道路,纵然有大军也摆不开来。双方交锋也就最前方的那几个人。 这就是为什么要狭路相逢勇者胜。 但是安南士卒众多,纵然前面战死不少,但是后面士卒依然死战不止,毕竟他们有太多的援兵了。 后面更是层层督战,怎么可能退。 张懋一边先前杀,一边高喊:“英国公张辅在此。”分别用汉语与喃语高声大喊。 喃语就是越南语的前身,虽然之前安南都有使用,但真正成为主体文字,还是在黎思诚在位期间。 面对明军势如破竹,以少胜多的攻势,再听见英国公张辅名字,仰头看见英国公张辅的旗帜,一瞬间,安南士卒的士气剧烈的波动起来。 无他,英国公张辅的名声在安南更是响彻寰宇的存在,甚至普通安南百姓或许不知道大明皇帝是谁,但决计不会不知道英国公张辅是谁? 甚至后黎太祖黎利自己都说,如果张辅一直在安南,他是一点机会都没有。 张辅其实并不残暴,甚至对安南有些人过度宽容了。 但是口口相传之下,早已失真。 张懋也是从锦衣卫口中才知道,他父亲张辅的名声与形象在安南境内,就是类似于杀人盈野的大魔王,甚至每一个小孩子,如果不乖的话,父母都说,让张辅将他带走了。 这种战战兢兢的感觉,渗透到安南上上下下,甚至英国公张辅去世的时候,很多安南高官面子上表示哀悼,但是内心之中却是松了一口气。 很多政治家,即便什么也不做,单单是带上氧气罩能够呼吸,都某些人都是一个很大震慑。 而张辅在大明很长一段时间,就是扮演着这个角色。 当然了,张辅死了,安南上层很多人都知道,但是对于安南士卒来说,却是未必了。 一听说明军居然派了张辅领兵。 很多安南士卒即便是强制镇定,士气也跌了一大波,再加上张懋一股做气,冲杀过来,带着几分拼命的意味,所有人都不是对手。 顿时安南军中自己就开始乱了。 纷纷后退。 一口气退出十几里外。 退出了狭长的山道,才能重新整队。 而此刻,张懋都已经虚脱了。 毛锐见状,根本不敢相信,好一阵子才感叹道:“为人能达到英国公的地步,这一辈子也值了。” 他所说的英国公自然不是张懋,而是张辅。 张辅已经死了好几年了。算算也有小十年了,但人死后十年,名声还可以震慑敌国,一面旗帜足以撼动对方的士气。 做为一个将军,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可求的? 此刻主持援军乃是阮德忠,也是阮家的人,他怒不可遏,一连杀了十几员将领,说道:“英国公张辅早就死了,仅仅一句话,就将你们吓成这样?” 其实如果不是他们知道英国公张辅已经死了,听说到英国公张辅的旗帜出现在战场之上,阮德言不搞清楚也不会擅自出兵的。 但是而今他更明白了这一支明军的心虚。 如果心中有敌,何必借一个死人的名声。 只是他下令立即反攻,却不可能办到的。 败兵必须整顿之后,才能再次上阵。否则不过是给对方送人头而已。 阮德言虽然心中担心阮廷美,但阮氏在安南是大家族,虽然看起来是一阮,但是血脉早就疏远了。 当然了,虽然血脉有些远了,但是阮德言也没有见死不救的意思,他用了半日时间重整兵马,再次发动了进攻。 只是他这一次畅通无阻的来道了镇南关下。但是越距离镇南关,他的脸色就越难看,到了镇南关之下,脸色就已经铁青之极了。 正如他所预料的一样,镇南关城头之上,挂着明字大旗,还有一颗人头挂在城头之上,不是别人,正是阮廷美。 可见镇南关已经为明军所用了。 阮德言二话不说,转身就撤。但是既然来了,哪里那么容易走,明军出镇南关,追着安南军,好一阵子厮杀,又一次追杀十里,让安南军损失惨重之极。 甚至从镇南关到谅山之间所有关卡都被明军所夺。明军兵锋直指谅山。 第五十一章 顿兵城下 第五十一章顿兵城下 兵贵神速。 毛胜在大胜之余,根本没有一丝丝的犹豫,大军从镇南关直扑而下。 一路追杀。 几乎在安南军队并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打到了谅山城下。 一时间安南上下震动。 加上凭祥之战,镇南关之战,以及在之后的追击。大军折损了三万有余。如果说凭祥之战,黎思诚还能镇定。但是到了而今。谅山城下一片惊慌。 “殿下,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请殿下暂避一时。”不少黎氏出身的大臣纷纷劝道。 “殿下,万万不可弃谅山城,谅山一失,则朝廷没有立足之地,北宋真宗尚可南迁,但是朝廷南迁到什么地方,唯有死守谅山,在谅山城下大败北寇,朝廷才能金瓯无缺。”吴士涟大声说道。 吴士涟乃是安南朝中有名大儒,也是士林领袖。 当然了,而今安南虽然也有科举,但是总体上来说,更依靠世家大族,如阮家,郑家,黎家,陈家等安南的名门望族。 故而很多在安南权臣都是文武兼备的,有平章国事的官衔,也就是宋代丞相的官衔,但是同样能领兵打仗。 而科举出身的士大夫,不过是清流词臣。 即便是吴士涟这样的士林领袖,也没有什么实权。 黎思诚说道:“吴卿的意思,孤明白,孤宁死不退半步。敢说弃城者,犹如此案。”黎思诚拔出厂剑,一剑劈在案几之上。 阮炽见状立即出列说道:“殿下圣明。” 随即身后大小将领纷纷出列,只听甲胄铿锵,气势如洪,剩下几十将领几乎齐声说道:“殿下圣明。” 刚刚建立几十年的后黎朝,正处于上升期,不管是国力还是政治上,就好像而今的大明一般,历史上的黎圣宗时期,就是后黎朝最巅峰的时期,黎思诚在弘治年间才去了,但是他才死后二十多年,后黎朝就雨打风吹了。 到了嘉靖朝的时候,莫氏篡夺了朝廷大权,后黎一分为四,数年战乱,最后被阮家与郑家对峙。 所以,黎思诚能有后世的地位,也不仅仅是因为他本身的才能,更是因为下面的军心民气。 诚然明军连战连捷,安南士卒损失惨重,并折损了数名将领,安南上下固然有些惊慌失措。 但是作为安南军中的骨干将领,却并没有丧失勇气。 如果黎思诚此刻镇定不下来,甚至这些大臣估计就要做一做寇准所做的事情了。 黎思诚之所以如此坚定的表态,却也是感受到了下面这股思潮。 黎思诚如此决绝的表态,立即稳定了军心。 阮炽进言道:“殿下,谅山城下,容不下大军,臣愿意带大军出外镇守,为掎角之势,只要撑到雨季,北寇只能退兵了。” 黎思诚说道:“好,如此城外大军就交给太傅了。” 阮炽说道:“请殿下放先,臣是决计不会北寇惊扰圣驾。” 安南这边有安南的打算,但是毛胜这边也有毛胜的打算,几乎在镇南关之战后第三天,明军大举南下,正式翻越了大明与越南的边界。 地势也从之间北低南高,变成了而今北高南低,因为不知不觉之间,明军已经翻越了两国之间的分水岭,只需过了谅山之后,就走出了珠江流域,进入了红河流域之中。 不过,谅山也并不是好攻的。 谅山城有山河之险,山就不用说了,大明与安南两国边境都是大山,河就是左江的支流,却是少有的由东向西流的河流。 一座城池,依山傍水,更有一座坚固的城池,还有数座军营,分布周围,好似梅花五出。 大军想要到谅山城下,必须将外围的营地一一个拔除了。 但是安南军队多用火器,善于防守,在打镇南关的时候,早就知道了。 想要攻下这么多的地方,伤亡只会比镇南关一战更多更惨。 而且也没有什么可以取巧的地方。 唯一可以欣慰的事情,就是谅山周围要比镇南关周围宽敞太多了,足够展开兵力。 慈不掌兵。 毛胜固然知道这一战不会好过,但是眼睛也没有眨一下,一挥手大军就开始进攻了。 双方近三十万大军,在谅山弹丸之地展开,兵分数路,绵延数十里,彼此之间烽火传信。号角相连。 而阮炽坐镇穷奇河北大营,稳如泰山,穷奇河北大营,每一个将领都已经说明,没有将令,谁也不能后退一步。 所以双方一开始,就打的血腥之极。 明军这边以京营为主要的火力支援,因为这个时候,毛胜发现一个问题,那就是火器装备率上,除却京营之外,其他各部火器数量居然比不上安南军队。 当然了,安南这几个月来积极备战,后面不知道补充上来多少火器,在第一线的安南军队,更是补充的重点所在。 而原广西军队,也就是剿灭大藤峡的军队,他们多是南方卫所之中剩下了可战之军,说起来,也是大明的次要军队,最新式的火器都没有装备给他们。而土司各部更是如此,有刀枪都不错了,还想要火器。 只能以王越为主攻,而其他军队分割安南军队的营地。阻挡援军,不管安南军队的摆出什么一样的阵势,毛胜也要一口一口给吃下来。 这样的战事,已经没有花俏可说了。双方都是钢铁,火药,与意志的碰撞。 毛胜在后面看见的只有伤亡人数,与后勤消耗。 后勤消耗虽然大,但是朱祁镇拔出的五百万两军费,已经发挥出作用了,而且项忠坐镇后方,自然不绝转运。 只是大量物资都要从桂林,或者广东转运而来,其中消耗并不少,而距离安南最近的地方,大多都是土司。 不好在当地征召物资,引起链锁反应。 只是看见阵亡名单,毛胜忍不住的喷出一口逆血来。 他其实在当初钦州黄氏之变,硬生生的杀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受伤了,伤得还不轻。如果毛胜年轻十几岁,这些伤势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事情。 但是岁月不饶人,他已经不是当初与郭登一齐冲击象阵的猛将了。而且他也知道,他的责任重大,除却他之外,一时间哪里有能承担起大军作战的主帅。 所以,他才隐瞒伤势。只是将很多军务分担下去了,否则以毛胜的性子,即便不能说亲身上阵,但也会上前督战。 而今他看见,阵亡的名单,其中有大量的黄,岑,莫,田等等姓氏,这都是广西土司兵,还有一部分项忠补充过来的贵州土司兵。 但是其中也有不少毛姓的,自然是他的亲戚子弟的,还有一些人姓名之后,特别标明武学第几届出身。自然是京营的中下级军官。 这都是大明的精锐与骨血。 在短短数日之内,却打城这个样子,毛胜岂不心疼之极。 只是毛胜固然心痛,但是安南军主帅阮炽更是心疼之极。 黎思诚名义上便于阮炽统领,派到前线的将领都是与阮炽沾亲带故,也就是阮炽的门生故吏,更是阮炽的影响力所在。 而今在阮炽的带领之下,打得也很硬朗,只是阮炽也发现安南军队一个致命的缺点,缺乏在开阔地带面对明军骑兵冲击的经验。 表现在野战之上,就是屡战屡败,很容易被人将前面的营地与后面的营地分割开来。 但是即便如此,每一个守营寨的将领,大多都是战斗在最后一刻了。而主将不身死,下面的将士一般都不会崩溃与投降的。 第五十二章 大雨时至 名剑山庄提示您:看后求收藏(),接着再看更方便。 第五十二章大雨时至 故而明军每迈出一步,就要踏着鲜血,有大明士卒的也有安南士卒的。 刚刚开始也接受安南俘虏,而后下面的士卒连一个俘虏都不留了,凡是安南人,不管手中有没有武器,格杀勿论。 毛胜也只能默许。 因为如此惨烈的战斗,将士们需要发泄。 很多事情见血的士卒就好像是猛兽一般,不让他咬别人,就会咬自己 当然如此一来,又会产生了严重的后果。 那就是当安南士卒知道连投降都不能活命的时候,自然抵抗的越发激烈,同归于尽的事情,时又有发生。 甚至每攻陷一座营地,最后总是伴随着一声轰鸣,乃是最后的安南士卒已经库存的火药给点燃了。 毛胜并不明白,他们打的为什么如此痛苦。 就是因为安南民气勃发,他们并不觉得自己是中国之民,而是安南人。 这也是为什么大明三十年不能平安南的原因,因为灭安南与朝鲜,不是朝廷平定四方,打得是内战。 而是一场国战。 或许下面的士卒有些懵懂不明,但是大部分军官,阮,黎,郑,陈等家族子弟,都是为了自己的国家竭尽忠诚。 朝鲜的稳定,是得益于徐有贞一口气清洗了近两千家两班贵族,而大明要灭安南,决计不是杀一个黎氏国王就行的,非要将安南的中间力量,其中读书人杀得七七八八才行。 如此鏖战十余日,时节也进入五月,暑气蒸腾之下,明军与安南军队,很多人都脱去甲胄,光着膀子厮杀。 即便如此,但是踩着血水,大明军队也是一步步的向南逼近,靠近的穷奇河。 阮炽似乎一下子老了好多岁。 以这个时代的火器射程,安南军队的营地之间距离并不是太远,阮炽根本是眼睁睁的看着对面自己的营地被攻下来,但是派去支援的军队,却在明军骑兵的威胁之下,连两三里的距离都冲不过去。 “侯爷,殿下已经下令撤军了。”一个将领说道。 阮炽本来分开安营数个营地,打得就是节节抵抗的主意,而今很难说完成的成功与不成功,如果说成功的话,毕竟这数个营地,最少耽搁了明军大半个月的时间,他们还没有摸到了穷奇河边。 虽然损失惨重,特别是谅山原来的边军,几乎全部填进去了,阮炽实力大损,今后即便是有安南第一权臣之名,也没有安南第一权臣之实了。 如果说不成功,那就是往年五月就会下雨,而今却一直拖着,已经进入六月了,还是太阳炙热,暑气蒸腾,一点要下雨的意思也没有。 “撤吧。”阮炽也就这一件事情向黎思诚做过汇报了,打得现在,穷奇河北岸所有据点都守不住,继续守下去,不过是徒增伤亡而已。 剩下的就要看穷奇河了。 阮炽带着两万残部渡过了穷奇河,明军火一般的旗帜,后脚就到了。 毛胜面对穷奇河紧锁眉头。 他已经知道安南国君就在对面的谅山城之中。 只要攻破谅山城,执敌国君主,就是莫大的功劳了。只是谅山城并不是太好拿的。穷奇河本来不算太宽,而今又是旱季末端,很长时间没有补充水分了,最近一次下雨,就是镇南关之战的那一场雨了,但是时间不长。 所以穷奇河并不难度,但是安南军队在穷奇河南边靠着谅山城立营,分明想要击明军于半渡的意图。 如果仅仅是这样,毛胜还不是太担心的。 毕竟安南军队的战斗力,毛胜已经领教过了,虽然难缠,但并不是打不动的。更让毛胜担心的,却是军中的士气。 人并不是钢铁,而今的明军更不是特殊材料制造的。 可以说这一次征南,从一开始就是艰难苦战,从攻镇南关,到攻谅山城,一步步都是死磕。除却死磕并没有什么其他办法。 打了好几个月了,死伤太多了,军中的士气从高昂到暴虐,而今已经开始低沉起来了。 毛胜自然想办法激烈士气,但是什么东西都比不上生命重要。 即便是毛胜也不可能扭转客观规律。 毛胜此刻心中有一丝犹豫,随即被自己否定了。 纵然有种种不利,但是付出了这么多代价,打到这里,毛胜怎么能够轻易放弃? 只是毛胜觉得军心疲惫,修整两日却是可以的。 故而明军与安南军隔着一条浅浅的穷奇河,安静的看着对方,似乎双方并不是生死之敌,而是一队好邻居而已。 正统二十五年六月六日夜,毛胜喝着苦涩的中药。毕竟他隐瞒自己的伤势,唯有在深夜之中才能喝药,还有自己身上没有药味。 总之是一很麻烦的事情。 只是这个时候,他忽然听到噗噗一点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随即声音就密集起来了。 毛胜脸色顿时苍白起来了。 这是雨声。 固然出了帐篷,却见无数雨滴从天空之中落了下来。不过眨眼的功夫,就变得很是密集。是一场大雨。 哗啦啦的雨声甚至压制住其他所有的声音,一时间让世界沉寂在一片雨声之中。 迟到了一月左右的大雨,终于到了。 毛胜脸色苍白之极,他心中还有一丝念头,他希望这一场雨,不过是一阵子而已,还能给他一点时间。 纵然他也觉得这一个念头有些不大可能。 毛胜依旧观雨到天明。他也无心睡眠了。 仅仅一夜,整个谅山都被泡在水里了,穷奇河的水位也一个时辰一个位置,几乎是肉眼可见涨满了。 甚至有冲出河道的趋势。 至于安南大部分土地都是水田,之前旱了好几个月,大军作战行军,还是可以的。但是大雨一来,这些土地迅速变成了一片泥泞。 一个人走过去,非要带出大片片的污泥,如果拉着大炮的车,纵然数匹马一起用力,甚至派人去推,也未必能推得动。 远远看去,谅山群山环抱之地,似乎变成了一个小湖,一片水面连着一片水面,露出水面的建筑物是少,大部分土地都泡在水面之下,至于这水面下有多深,就是另外一件事情的。 有的不能淹没脚掌,有的却有数丈之深。足以模顶。 熟悉当地气候的人都给出一致意见,今年雨季来得有一点迟,但是似乎积累了太多的雨气,不一口气下十几天,是不会收敛的。 但是大军并不能在水中泡上十几天。 且不说转运困难。 军中有多是北人,面对广西湿热的天气本来就不是太适应了,再遇见如此大雨,一不小心,就是一场大瘟疫。 这样的事情,对于军心士气更是一场灾难。 毛胜就是有万千想法,也必须服从现实,只是他本来就伤病在身,再见此情形,想起一路上战死的无数士卒,顿时一口逆血喷了出来。 昏倒在地。 如此一来,毛胜伤病的事情,就隐瞒不住了。 不过此刻毛胜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他传令将大军交给王越指挥,大军依次撤出谅山,转回镇南关。 王越立即答应下来,他带着骑兵与京营一部断后,大队明军从哪里来又回到哪里去了。 此刻毕竟是在安南境内,安南人的眼线密布,纵然是雨水也阻挡不了他们,故而当明军开始后撤的时候,这个消息顿时传到谅山城之中。 一听说北寇退兵了。 不知道多少欢声雷动,纵然黎思诚也有几分按捺不住了。 有过这一次胜利,黎思诚在安南的地位就无可动摇了。 第五十三章 天下大水 第五十三章天下大水 黎思诚一时间又想了别的想法,他询问群臣道:“能不能反攻,将这一支明军吃掉?” 此言一出,安南将领纷纷变色。 阮炽见状苦笑一声,说道:“殿下,而今我国税没有能力留下的大明十万大军,而且臣以为而今最重要的事情,是遣使向明修好,否则这样的战事,我国承受不了多少。” 这一战双方伤亡多少,一时间是没有答案的。 但是大抵上是杀伤相当,也就是明军战死多少,安南大抵就战死了多少。看起来谁也不占便宜。 但是谁都知道,大明的体量与安南不能相比。 同样的损失,大明根本不在乎。 更不要说,大明南征军除却五万京营之外,都是土司兵,卫所兵,也就是大明二流的军队。 一旦明军京营大举南侵,安南能不能挡得住还是两可的。 黎思诚心中叹息一声,说道:“吴卿。” 吴士涟说道:“臣在。” 黎思诚说道:“你代孤去一趟北京了,记住不管北京什么要求,一概答应下来。” 如果这一战的目的,仅仅是大明给了安南一个教训的话,那么效果已经达到了,而今安南君臣再也没有一丝自大。 他们迫切的需要和平。 只是和平能不能达到?就要看北京怎么处理了。 毛胜的身体到了凭祥之后,迅速恶化。 其实他刚刚回到凭祥之后,身子还在一点点的养好,只是一个消息,却让他承受不住了,不是别的,而是天下大水。 似乎经过了几个平年之后,老天爷按捺不住兴风作浪的想法。 今年并不是一个好年份。 毛胜一心想要继续打下去,即便而今这一次不成,但今年年末,还想继续南下,但听闻各地大水,内地运来的军粮都被暂时截留了。 用以赈济当地灾民了。 而这个先斩后奏的地方官,并没有受到皇帝处分。 如此皇帝的倾向性就很明显了。 毛胜心气一去,自然是缠绵病榻,一日不如一日了。 乾清宫之中。 无数雨线如织。、落在宫中的砖地上。声音很是悦耳,但是朱祁镇此刻听了,却是长长一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天公不做美啊。 淮河,长江大面积水灾,连钱塘江也不安分。几乎在黄河以南,就是一片泽国,最北处乃是修武,河内,汤阴,洛阳。剩下就是淮河全线,长江全线,从荆州之下,沿岸都没有一处好过的。 这水灾已经很是困难了。 但是今年还有大旱灾。 河北,山东济南,青州,还有陕西甘肃,宁夏,全部是旱情。 河北的情况还好一点,其他的地方就不行了,纵然西北经过了于谦数年经营,但也不容乐观。 朱祁镇已经预计今年各处免税,再加上赈灾的钱粮,恐怕非旦没有进项,朝廷还要赔进去一大笔款子才行。 一个弄不好,就是天下动荡的局面。 而这个时候,是打安南,什么修会典,什么军事改革,等等,全部给靠边站。 朱祁镇对李贤非常之宽容,让李贤专注处理赈灾事务。 虽然安南之战的结果,让朱祁镇有些失望。不过能试探出来安南的本钱也不是一件坏事,最少朱祁镇知道安南的实力,就不会想十几万人能灭安南的想法了。 下一次攻打安南,决计是而今兵力的数倍。 而且这一战之中,也出现了不少问题。 首先,就是攻安南的军队名义上是三路,但三路却是各自为战的,柳溥从云南攻入之后,就在安南境内寸步难下。 原因很多,第一就是云南军队实力不如广西方面,其次就是云南军队是在广西交战的消息传来,才开战的,本来时间窗口就不大,所以云南军队根本在安南战斗多长时间。 这两路根本没有形成合力,云南军队唯一的作用就是牵制住了安南一些军队。 至于水师王英这一路,更慢了。 等他整顿好广东水师,开始骚扰安南海岸线的时候,广西方面已经准备退兵了。 即便单单放在广西这一路上,朱祁镇对毛胜也不是太满意的。 不过,毛胜毕竟已经尽力了。换成别人,未必比毛胜做到好。毕竟安南战场与塞外战场并不一样。 更多的恐怕就是残酷的攻防战。 只是不管是天时还是大明内部的情况,都不允许这一战打下去了。不过安南军队也不容小窥,朱祁镇也不能撤军。 就先让他们驻守广西,却将朱见濬给调了过来。 除非安南军队有胆子主动进犯,很长一段时间安南与大明的大军都是驻守在边境之上,大眼瞪小眼。 朱祁镇让太子直接参与进长江流域的救灾之中。 也好让太子好好见识一下民间疾苦。 这一年来以来王恕也没有闲着,他带着翰林院从大明各种档案之中,从大明洪武以来所有的官制法度变化,全部汇总起来,并按年份排列出来。 虽然仅仅是一个草稿,但是该有的框架都有了,剩下的更多是一点点的核实每一条资料的真实性,与其他史料档案相对应。 看看有没有出什么问题。 但是关于朱祁镇所要的法典,王恕是一个字没有写,连个草稿都没有。 不是王恕不支持朱祁镇,而是这一件事情太重要的,王恕觉得决计不是该由他起草的。 朱祁镇也不为难他。 毕竟王恕而只能算是小臣,如此重大的政治文件,并不是皇帝找一二小臣,就能做好的。最好的起草的人,应该是内阁首辅。 只是而今天下大水,这一件事情,只能先放放了。 虽然天下赈灾的任务很重,很忙,但是忙的更多是内阁,而不是朱祁镇。 倒不是朱祁镇懈怠。 而是朱祁镇很早就知道,在赈灾上,大明文官体系,有一套很完善的办法,朝廷只要给足够的粮食,不管多少人都能安堵好了。 大明赈灾了历史记录,乃是弘治年间,一下子赈灾数以千万的百姓。要知道这个时代,除却大明之外,很多国家总人数未必有千万之多。 何谈有一口气安置数千万人的能力? 朱祁镇唯一做的事情,就是加重了移民。往辽东,海西,海东,夷州,河套,西北,广西,等边地移民。 也算是填充当地的一种手段。 除此之外,朱祁镇根本没有多做干涉。 因为朱祁镇觉得,在这一件事情,他干涉越多,越容易帮倒忙。 他更多是将李贤拿过来的五府六部乃至其他衙门地方的各种规章制度,与刚刚编出的草稿,对应的看。 用后世的眼光,看何处妥当,何处不足,为将来的改革做出铺垫。 而此刻,吴士涟也从海路到了浙江,他在浙江下船,微服私行,带着护卫准备从浙江一路上京。 这也是开海的坏处之一。 如果没有开海,吴士涟一路上都会被官方接待,哪里有擅自离开的可能,但是开海之后,在各个海关驻地,可谓鱼龙混杂之极,甚至安南就有人专门假装中国人往返贸易,如此一来,吴士涟想进入大明内地,也不是不可能。 吴士涟之所以这样做,他是要判断大明内部的灾情如何,以调整自己的筹码。虽然黎思诚所言,为了达成和平,什么代价都愿意付出。 但是这话,也是听听而已,什么可以答应,什么不可以答应,吴士涟还是有一杆秤的。 一些金银粮食虚名等等,都是可以答应的,但是国土,以及国主的人身安全有关的事情,却是万万不答应的。 第五十四章 吴士涟的绝望与希望 第五十四章吴士涟的绝望与希望 吴士涟听说朝廷大灾的事情之后,简直欢喜万分。 他自然要衡量一下大明损失多少,才好讨价还价。 吴士涟在浙江就看到了灾民遍地的情况,不过总体上来说浙江受灾不深,真正严重的地方,就长江沿线。 只是吴士涟所见的,也不知道该喜该忧了。 灾情一起,李贤的处置就很得当,免除江南大部分钱粮,并让曹鼐主持救灾事务。吴士涟在衙门口看榜处,看得清清楚楚的,却是朝廷如何减免钱粮,还有何处领取赈灾粮等等。 更让吴士涟吃惊的是,看榜上有一张明报。将一个月之前京师种种写了出来。 而今最大的事情就是各省灾情与赈灾,已经与赈灾的各种讨论,甚至有人建议再次纳粟入国子监。 自然有人旗帜鲜明的反对。 吴士涟从来没有见过,他不是不知道邸报,但是这种情况的邸报,却是没有见过。 在衙门外面两侧墙壁之上贴出各种榜文,就好像后世报栏一般,这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太祖皇帝的时候,就特别规定了。 朝廷有诏令,都要公之于众,有什么新发的法令,也是要公之于众之后,才算是有法律效果的。 这一件他早就知道了。 但是明报内容,却是刚刚知道了。 他立即收集了各界明报。 而今的明报虽然还不是固定的,但是最少五日一刊,从去年到而今也有很多刊了。吴士涟用一夜看过之后,只觉的心凉了半截。 暗道:“北朝诚不可争锋。” 从去年年中到而今的热点问题,有这样几个,第一个就是大明会典的修缮,为朱祁镇争夺了变法的主动权。第二个就是徐有贞清理积案。 徐有贞因为明报一篇文章上位的,他迅速明白了明报的用法,故而将他对刑部的清理活动包装了一下,全部上了明报。 这也是明报这个新生事物,很多人不知道该怎么用的缘故。 当然了,徐有贞并不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做的,清理积案本身与徐有贞清理刑部掌控权力的行为是互为表里的。 想想就知道,徐有贞将之前的冤案沉冤昭雪之后,朝廷岂能不追责,这个案子是谁办的,牵扯到谁? 如是等等。 那个庙门没有冤死鬼?在朱祁镇一次又一次的清理官场的行为之下,大明官场风气整体来看,还是可以的。 但是具体来说,却不敢保证一个冤案都没有。 刑部大牢之中,自然有无数喊冤的人。如果细细查下去,岂能没有收获? 而徐有贞人品如何,暂且不去说,他绝对是一个有能力的人。抽丝剥茧之下,将很多案子给反了出来。 一时间将刑部乃至的地方牵连到案子里面的官员,也纷纷下马。 刑部各个山头自然知道该怎么办,徐有贞完全掌控了刑部的同时,也一连发出十几冤案的反案纪录,顿时天下人都视徐有贞为当代包青天。 甚至有很多人觉得有冤屈的百姓,都拦徐有贞的马车喊冤。 不过,徐有贞最重要的事情,是向朝廷提出了废除刑部胥吏,并建立起专门的查案子的刑名学堂。 主要是他看出来,其实刑部之中大部分官员是不错。官场风气之下,很少有人是主动想办冤案的。 有些是能力不足,看不出下面的鬼蜮伎俩。 还有更多的是被胥吏蒙骗。 而且徐有贞看得出来,朱祁镇似乎用意将用各学堂的学生代替胥吏,毕竟顺天府各种胥吏都是读书不成童生担任了,已经有好多年了。 这么多年,顺天府因为少府的产业扩张,以及京师的政治作用,聚集了更多的人手,但是顺天府依旧是天下最富的府衙,每年除却田赋之外,过手的银两有十万两上下。 正是有这十万两,顺天府才能用能力做很多事情,比如修缮城中道路,比如清理下水道,修建城外河渠,给顺天府之内一些水利工程补贴款子等等。 并非顺天府的繁华,真比得上南京与苏州,而是朱祁镇当初通过于谦建立的这一套体系,已经有他的生命力。 当然了,同样的问题,那就是顺天府也是养活吏员最多的府衙,在顺天府的编制之中,发俸禄的吏员已经超过两千人了。 这个模式很多看不明白是好是坏。 看上去很好,但是并不是每一个地方都是顺天府的,单单发吏员的俸禄都要每年一两万两之多。 只是徐有贞知道自己已经皇帝船上的人了,自然要投皇帝所好。 而在徐有贞之后,大部分朝臣都知道明报该怎么用了,那个时候明报上内容纷乱之极,但是到了去年年底的时候,就集中在了安南之战上。 其中遍数安南之罪,要讨伐安南的文章不知道有多少。 在徐有贞之后,很多小官都学会了揣摩皇帝的意思,毕竟皇帝对安南的敌意,在很小的时候,就被外人知道了。 他们自然知道该怎么说。 但是很快,在今年年初,关于安南的话题,被救灾的话题所淹没了。一直到现在。 吴士涟看完之后,有一种沮丧之感。 如果一般人或许看出去其中差距,但是吴士涟乃是安南士林领袖,更是一等一的大学问家,备受后世越南人推崇的历史学家。 见微知著的本事还是有的。 明报上面各种争论都有,却不见皇帝有什么反应,就看得出来,当今这位陛下,为人宽厚,善于纳谏。 而且徐有贞清理刑部积案的事情,吴士涟虽然品出一些别的味道,但是更看出来,这是大明政治清明的表现。 就安南的情况,大贵族子弟所犯的事情,还少吗?怎么没有见过有人翻案,甚至这些案件牵扯不少有后台的人,徐有贞依旧绳之以法。 而更让吴士涟绝望的事情,乃是赈灾。 吴士涟本以为大面积天灾,能让大明焦头烂额,从而放宽了对安南的处置。让安南祈求和平的意图,能够达成。 但是看到大明朝廷赈灾,免除去的钱粮,与发放的赈灾款。 这个数目乃是安南朝廷想都不敢想的数字,最少是超过了千万石之多。 虽然安南的红河三角洲,乃是一处粮食产地,但是安南朝廷手中的粮食并不是太多的。历史上在黎圣宗年间就发生过一件这样的事情。 大明在广东运粮船有六艘,遭遇了风暴偏离了航线,跑到了安南,然后被安南人给抓住了。 安南朝廷商量来商量去,黎圣宗最后决定扣留这六艘船,并将六艘船上的船夫变成了安南的屯丁。 如此处置这里不少,但是史书之中却专门说明了,这六艘船的粮食去处。还解了当时后黎朝军粮的问题。 且不说六艘船能转载多少粮食,一般往大的估计,也不过是万余石而已。 对大明来说,就是九牛一毛,但是在安南就是一笔不可放弃的财富。 两国的财力物力相比可见一斑。 吴士涟在安南朝廷之中,虽然没有什么实权,但也是高官,对安南的内情非常了解,故而他见大明赈灾所用的粮食数目,第一个感觉就是不可能,第二个感觉就是绝望。 他强打精神,暗道:“纵然北朝有如此国力,这一场洪水,也会消耗不少,我要速速赶到京师,趁着灾情没有过去,先与大明达成协议。” 至于大明不能完美的将这一次大洪水给赈济下来,却是吴士涟想都没有想过的事情。 花费如此之多,足够打一次灭国之战的粮食,如果不能将灾情稳定下来,才是咄咄怪事。 第五十五章 诸将 第五十五章诸将 吴士涟的心思,朱祁镇并不知道。 知道了也不在乎。 因为整个正统二十五年,几乎都是泡在水里的。 甚至专门派出内阁大学士王永和以及十几个翰林学士出外视灾。除此之外,一切活动都暂时停止了。 与安南的战事,都演变了双方在镇南关与谅山之间长久的对峙。 让人唏嘘的事情,却是老将毛胜不在了。而老将孟瑛更是在家休养没有多少日,在去年病死了。 朱祁镇缀朝哀悼,追封郡王。为真定郡王。 今年孟家发迹是从真定城下一战开始的。 老臣王骥也不在了,这也让朱祁镇有些感叹。 前年老将丰国公曹义,病死朝鲜,而今毛胜病死广西,而一直镇守甘肃的老将任礼,而今也年事已高,听闻身子骨也不是多好。 朱祁镇必须从夹带之中准备好镇守西北的人选。 不过,朱祁镇登基以来武学培养出来大量的合格将领,而今虽然还有很多人都是处于中级军官之列,冒出头的人还少。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武学出身的将领,定然能占据大明军队的半壁江山。 朱祁镇并不担心会处于青黄不接的地步。 而今朱祁镇就让王越暂代征南将军一职。负责对安南的战事。但是没有下令再次进攻。 不过,朱祁镇也在筹谋征南一事了。 朱祁镇已经做好准备将郭登调回京师。 朱祁镇让郭登镇守大宁好一阵子,故而是因为蒙古人看上去臣服大明了,但是其心却不可细问。 朱祁镇自然要派最放心的大将镇守了。 另外一个不能说的原因,就是防范石亨。 石亨在龙城作威作福,唯我独尊。 几乎已经不将朝廷放在眼里了。而漠北的牧民对大明也没有什么忠诚可言,他们只臣服强者。 而在他们眼中能击败乃是逼死也先的石亨,就是一个强者。 自然愿意追随。 石亨已经有坐大的趋势。石亨手中不仅仅有龙城五卫,还有京营驻军,再加上各蒙古部落,如果尽召蒙古人从军的话。 十万大军未必没有? 以石亨之能,十万大军未必不能威胁北京城了。 这也是朱祁镇为什么在大宁派大将镇守的原因所在。 当然了,即便石亨手腕了得,但是石亨部下之中,却有相当多人的心向朝廷的。毕竟朱祁镇登基以来,也没有多少失德之处,更是大败瓦刺,让下面的将士又敬又惧。所以,石亨跋扈一点,或许还行,但是真有不臣之心,估计石亨还没有动,锦衣卫就收到了无数情报了。 别的不说,镇守龙城的朱仪,是决计不可能从石亨反叛的。 不过,朱祁镇也知道石亨的好日子没有几天了。 因为从北京到遵化,从遵化出喜峰口,到大宁,从大宁经过科尔沁草原,绕过瀚海,然后从东进入龙城的驰道,虽然数千里之遥,但是已经接近完工了。 一旦完工之后,大量物资从北京转运到龙城,不过十几日而已。那个时候朝廷对龙城的控制,与而今不可同日而语。 这一条驰道,修建可谓艰难之极。 本来的规划乃是横渡瀚海,硬生生从瀚海之中铺出一条驰道,毕竟所谓的瀚海,更多是戈壁滩,而不是沙漠。 所以不必担心,驰道被黄沙掩盖。 但是戈壁之中,固然有一些水源处,但是供应大量人畜用水,却还是有些困难。再加上派人经营驿站,也是要备换乘的马。 这都是问题。 也就是说,翻越瀚海。 未必不可以,但是要解决的问题很多。 如果朝廷要尽快修建出来,反而是从大宁向东北方向,越过科尔沁草原,与大明东北经营的海西,松花江这一道水陆汇合,形成一道水陆并进而西交通线。 这是蒯祥待诏的意见。 朱祁镇采纳了。 算算时间,今年或许不能完工,但是明年就差不多了。 一旦这一条交通线打通。 不仅仅是龙城虽远,也在大明朝廷的控制之中,对东北平原的建设,也会有很大的帮助。 朱祁镇甚至可以想象,东北平原之上,第一批城池,定然是依托这一条驰道建立起来的。 到时候石亨即便再跋扈,又能怎么样? 他能抗拒了朝廷的权威,但是能抗拒了朝廷的粮草吗? 正是因为这种乐观的判断,再加上的大宁与北京驰道相连,京营先锋从北京到大宁也不过是三五日而已。 再加上大宁城已经经过修缮,可以说是塞上雄城。 不是朝夕可破的。 除此之外,朱祁镇也是细细读过前番作战时候情报与细节,安南火器运用之娴熟,数量之多,武备之丰富。几乎不在国朝之下。除非将朱祁镇的炮营派到南方,恐怕不可能,压制住安南的火力。 再加上安南的军心民气,朱祁镇也问过杨洪,杨洪给出的答案,就是如果要安南臣服,而今已经可以了。 经此之战,安南决计不看轻视朝廷。 如果要灭安南一国,非六十万人马不可。其中京营人马最少在二十万之多。 这也是朱祁镇要搁置安南之战的原因。 先说将领,满朝大将之中,可以统领六十万大军让朱祁镇放心的将领,无非石亨,郭登,杨洪。 而今石亨跋扈,自然不能让他再立新功了,而杨洪坐镇中枢,是不可轻离,唯有郭登可用。 而且二十万京营,朱祁镇也不是太够的。 朱祁镇一直在慢慢恢复京营数量,而今已经有四十万之多,但是这四十万之多,并非全部驻守在京师的,朝鲜有一两万,大宁,开平各有一万,龙城有五万,广西也有五万。如此杂七杂八,京师有三十万就不错了。 如果调集二十万京营南征,京师可就空虚了。 朱祁镇很清楚的知道一件事情,对朱祁镇的威胁从来是在咫尺之间。对别的地方,朱祁镇可以放一放,但是对京师的一草一木,朱祁镇都是派锦衣卫与东厂层层把控。 可以说,朱祁镇才是北京最大地头蛇。 很难有事情能瞒得过他的。 而京营的守护,也是朱祁镇放心京师的原因,故而朱祁镇不愿意将京营全部派出去。 故而,朱祁镇准备一点点的从外面抽调兵马,然后征调一些边军精锐,参与这一战之中。 如此一来,这调兵速度就慢了许多。 除却二十万北军之外,其他各部人马最好就地取材。 用两广云贵的地方军队。 这些军队的征召与编练,都是需要时间的。 如此一来,这动作就大了,准备也不是一两年能够准备好的。 朱祁镇晾着吴士涟,固然是朱祁镇忙与赈灾,更重要的是,这一件事情没有什么好说的,安南君臣等着数年之后,再战就行了。 当然了,朱祁镇也不想这个消息过早让的安南君臣知道,拖着就最好不过了。 另外,如果在此之前,宣大之地乃是京师的大门,而今大宁,开平,东胜,就是京师的庭院。 这事务也很多。 郭登想要交接事务,也不是太容易的。 事情既然不是太着急,最少是明年的事情了,朱祁镇也就多给了郭登一些时间。 郭登大抵在入冬前后才能回到京师。 无他,北边下雪在北京之前,对于北京是入冬天气,北方就已经是大雪茫茫了,在草原之上,很少有冬日动兵的。 因为非战斗减员太多。 大雪之后,唯有猫冬而已,什么时候都做不了。只能等待与期盼明年春天。 如此郭登才能将所有事务都交给孙镗。回到京师。 第五十六章 灾情汇总 名剑山庄提示您:看后求收藏(),接着再看更方便。 第五十六章灾情汇总 不过,在此之前,有一件事情总是要有一个终结,那就是南方的水情。 如果说今年开始是北旱南涝的话,但是在夏秋之交就不对了,因为南方的灾情,是一波连着一波。 特别是长江一线,最少出现过三次大的洪峰。 这也仅仅是朱祁镇所知道的。 原因无他,这三次洪峰让长江两岸不知道多少地方受灾。并非这一年长江只有这三次洪峰,而是这三次洪武的威力最大。 李贤在朱祁镇面前,嘴唇有几分干裂。 这半年以来,李贤是最忙的人。 各方灾情报告好像飞了一般,都落在李贤手中,而朱祁镇更是说,凡是关于赈灾的票拟,朱祁镇一律准。 让李贤有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 所以这么多天以来,李贤每天都在忙。首先他要分辨下面的奏疏,谁说的是真话,谁说的是假话。 谁的奏疏是真中有假,谁的奏疏是假中有真。 诚然,而今长江,淮河两岸灾情严重,但再严重,也不是洪水从西到东冲一遍,必然有些地方受灾轻,有些地方受灾重。 但是人人都知道,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而今这一次天下大灾,你不哭,别人哭,朝廷也就先救别的地方了。 这就是李贤的能力所在的。 他常年在吏部,可以说很多地方官的档案,他比对方熟,对每一个地方官的品行,不敢说了如指掌,但也八九不理十。 单单凭借奏折,他都能将情况揣摩的七七八八,然后对照一下锦衣卫东厂的情报,已经其他地方官的奏报,就能将事情判断得十成十。 这就确定了,朝廷拨款的速度与频次,自然先重后轻。他主持内阁,四方协调,虽然这一次灾情严重,但是大体上来说,还是没有出过什么幺蛾子的。 不敢说这里面没有人在之中上下其手,但是最少没有从大面积天灾,演变成大面积的人祸,当然了也有几次起事,但是老百姓只有能吃饱,就不会造反,甚至有当地县令,领着几个衙役,就将这一场造反给平定了。 这也是朱祁镇在这一件事情上完全放手的原因。 朱祁镇很清楚,他即便是再当三十年皇帝,也决计不如李贤对天下官员了如指掌。这也是李贤为什么是能吏的原因。 如果不是朱祁镇心中抱负,单单是选贤任能,自我约束,将来大抵就能留下一代圣君的名声。 只是,朱祁镇与李贤注定是政治上的对手。 李贤语气沉重的说道:“陛下,今年北旱南涝,顺天,真定,保定,广平,河间,济南,登莱,甘肃,大旱,即便是河北水利发达,今年百姓不过堪堪糊口而已,这几次今年的春粮全部免了,估计夏粮也要减半征收,以苏民力。” “至于南边水灾,通州,六安,隆平,桃源,含山,当涂,芜湖,繁昌,宣城,泰兴,仪真,全椒,怀宁,桐城,潜山,太湖,宿松,贵池,上海,华亭,宜兴,嘉定,秀水,嘉善,龙阳,沅江,公安,宜城,嘉鱼,京山,监利,南漳,江陵,钧,裕,邓,太康,襄城,柘城,鹿邑,阳武,新郑,舞阳,鲁山,内乡,镇平,南阳,新野,泌阳,安阳,汤阴,河内,修武,温,孟,登封,等地,今年夏秋两税,全部要减免。甚至要还赈灾,各自分别要赈灾----” 朱祁镇听着一个个地名,眼睛就忍不住跳一下。 一来伤痛于这一次灾情之严重。 可以说那一次水灾都不可能不死人的,遍布如此多大地方的水灾,又会有多少无辜百姓丧命。 二来,朱祁镇也是不耐烦一地地去了解赈灾款的发放,最多是内阁发上来的数目,让东厂与锦衣卫核实一二。 一般来说,李贤的眼光还是不错,不会出现赈灾款大规模被挪用的情况。 但是纵然李贤是能臣,但是负责这么大的摊子,也是很难面面具道,朱祁镇敢肯定其中一些账目是有问题的。 但是查账却不是皇帝的工作。 他只需听一个汇总就行了。 朱祁镇说道:“先生只需报一个数目给我便是了?” 李贤说道:“大计赈济百姓一千二百多万,共需赈灾款一千万石上下,今年洪水频频,夏秋皆误,必须让百姓有活到明年五月的口粮。” “一千万石是必须的?” 朱祁镇说道:“如此说来,全国上下,大抵只有福建,山西,四川,广东,广西,云南,贵州这几个省没有受灾?” 李贤说道:“必须所言极是,只是两广,云南赋税已经拔给南征军了,而山西钱粮拔给了甘肃。只有四川与福建有钱粮上交。” 朱祁镇心中一叹。 至于贵州,李贤下意思忽略了。 并非贵州没有粮食产出,而是贵州的粮食大多属于土司,朝廷是调不出粮食的。至于四川固然是一个产粮大省,但是面对这个局面,也是缓不应急,福建更是耕地不多,即便多了夷洲府,也是如此的。 朱祁镇说道:“今年京仓还能剩下多少粮食。” 李贤说道:“陛下,京仓大概能留下来一千三百万石,另外海东省似乎也能调一些粮食。” 朝鲜国改为海东省已经完成了,朱祁镇特别在这几次科举之中,点了好些朝鲜籍,不,海东籍进士。 也算是收朝鲜士子之心。 只是朱祁镇还担心,海东省不太平,这些年一直执行得是海东省的赋税就地储存,并不调入京师。 用于海东省的开支。 就是担心,海东省压迫太大,出了问题。 故而数年以来,海东省也积攒了大概一两百万石的粮食。 除却一部分支援海西之外,大多都剩下来了。足够一时之用。 朱祁镇心中感叹,他设的京仓体系,一共有北京,天津两大仓库群,总共能上限储备两千万石粮食。 朱祁镇觉得够了。 毕竟即便是用兵,也未必能够一口气消耗两千万石粮食,但是万万没有想到赈灾却是可以的。 赈灾所用的粮食不是全部由京仓支出,毕竟当地地方官府也是有粮仓的,其实遇见第一波灾情的时候,地方都开始放粮的同时,之后才有京师各地运输的粮食进场。 但是京仓也不是常年处于两千万石的高位运行之下,故而一口气出几百万石,顿时空了不少。而且最严重的问题是,今年几乎所有的钱粮都免了。 也就是今年京仓是不会有补充的。 即便补充也要在明年五月之后了,看明年的年景如何了。 真是粮食储备,永远没有够的。 今年粮价攀升,已经成为必然了。 此刻朱祁镇也顾不得朝鲜人是怎么想了,说道:“既然如此海东省的粮食就调入京师,顺便问问辽东有没有余粮?也一并征调入关。” 而今的辽东正在迅速内地化,辽东很多卫所都迁到了松花江流域,很多不想当兵的人,也不想迁徙的军队,都落籍为民了。 辽东不用支撑军队之中,粮食生产也是有富裕的,再加上这几年,东北,海西都在大力开垦,在这一件事情上,江渊做到相当不错。 这一次,是朱祁镇第一次从东北地区调粮食进入关内,想来也不会是最后一次,东北粮食产区或许不能演变成后世的样子,但是对于北京来说,也是除却华北平原粮食产区之外,另外一个有利的补充。 朱祁镇又强调道:“不管朝廷能动用多少粮食,朕决计不允许北京的粮价超过五百文一石。” 第五十七章 天下水利工程 第五十七章天下水利工程 大明粮食最低的时候,乃是二百五十文一石。 却是在宣德年间,正统初年太皇太后执政时期才有的气象。 朱祁镇也有一些惭愧。 在他亲政之后,堪称天下多事,故而粮食价格一直没有下落过,当然了朱祁镇也是很注意名声的,民间粮价,一直在朱祁镇案头放着。 不管那一个府城粮价,朱祁镇都能从案头查到了。 一旦粮价增高,朱祁镇总是要过问的。 一般来说,正统七年之后,大明各地的粮价维持在二百五十文到五百文这个区间的,如果是丰年,就低一点,但是再低也没有低过二百五十文。如果说平年,或者是灾年,很可能一跃更高。甚至超过五百文,到六百文,七百文,甚至更高。 特别是正统十四年之后的几年,各地粮价长期在四百文上下徘徊。 而今这一场大灾,不管朱祁镇如何把控,粮价腾高,已经是必然了。 别的地方,或许朱祁镇可以放宽一些,但是北京并不能,北京是一个粮食全靠外部输入的城市,粮价腾高的话,会有很多小民吃不起饭的。 要知道少府在城南有很多工匠,他们已经与工人差不多了,粮食价格翻上好几倍,是要出问题的。 李贤也是明白这一点的说道:“请陛下放心,无论如何,在明年五月之前,北京的粮价决计不会超出五百文的。” 李贤的言语之中有一股决绝之意。 如此朱祁镇就有一些放心了。 不要看李贤平日里面一副慈悲心肠,但是朱祁镇知道,李贤也是有辣手的一面的,如果李贤单单是一个老好人,他决计不可能走到而今的位置上的。 李贤做过的一些事情,真是手段了得,杀人不脏手,到死都不知道是谁下的手,如果不是朱祁镇对北京掌控力度非比寻常,也会被李贤给骗过了。 当然了,这对一个首辅来说,并不是一个减分项,而是加法项。 说不好听,叫做排出异己。但是不排斥异己,一个首辅如此施政,如果连这一点都做不到都做不好,如何掌控一国? 所以,既然李贤说了这个话,朱祁镇对北京的粮商感到悲哀。如果他们囤货居奇,甚至不用囤货居奇,只要用需要李贤就不惮于借人头一用。 有时候文官杀人,比朱祁镇更阴狠毒辣。 李贤继续说道:“亡羊补牢,于时未晚,这是王永和出巡刚刚上来的奏疏,请陛下过目。” 朱祁镇说道:“不用,朕已经看过了。” 毕竟政务的处理流程,从来是先到司礼监转送朱祁镇这里,再送到内阁。 如果一个不勤政的皇帝,朱祁镇或许就错过了,但是朱祁镇对巡抚一下的奏折从来不看,也是内阁看过之后,连同内阁的票拟一起看。 但是内阁,六部,各地巡抚总督,乃至各地总兵官的奏疏,朱祁镇必先过目,才转送内阁票拟的。 王永和在奏疏之中,提出了三大水利工程。 第一乃是荆州长提。 长江出三峡之后,于荆州这里最险。而这一次水灾更是证明了这一点。所以王永和提议,从在长江上游荆州段,修建长里石堤,如此可以加固江防,将来即便有大水,也不至于出这么大的事情。 要知道长江荆州段,即便是放在现在每年防汛的时候,也是一个大问题。 其次,就是开启淮河入海工程。 淮河沿岸这一次又是一个重点灾区,不仅仅是下游,还有上游,上游很多洪水,都是因为上游排水不利,而淮河横溢的。 这又是一个大工程。 第三个大工程,就是疏通太湖入海工程。 这个是三个工程之中最小的一个,但又是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很简单,就是大明的经济重心一直在江南。 即便是朱祁镇一直想振奋北方经济,但是很长一段时间之内,北方经济是比不上江南的,而太湖所在的位置,又是江南一带的中心所在。 太湖出问题,影响周围的府县有很大经济损失。 如果这个工程成功之后,保住江南的经济,将来即便有大灾,朝廷回旋的余地就多了几分。 这个工程其实在后世由海瑞完成的,也就是吴淞江从黄浦江出海,奠定了而今上海水系的格局。 朱祁镇看着头疼。 多少年皇帝当下来,他也有几分闻弦音而知雅意了。 李贤本来不是那一种好大喜功,喜欢大兴水利的人。但是而今越发偏向于水利派了,也就是从河北水利工程之中兴起的官员。 与水利学院一般,每到一处,必修水利。 当然了,这也是有朱祁镇的影响。 但是李贤是与他们一样,抱定修建水利,能兴民之利,灭民之害吗?不是,李贤是想反对对安南开战。 正如李贤一开口,有些心思都瞒不过朱祁镇,而朱祁镇所做所为,即便是绕过内阁一些事情,也并不妨碍李贤对朱祁镇的某些判断。 那就是朱祁镇有灭安南之心。 一想起永乐年间在安南打了三十年,打得劳民伤财,天下鼎沸。李贤就有一种使命感。那就是一定要阻止皇帝的所做所为? 甚至李贤出面召见过吴士涟,虽然没有承诺过什么,但是内阁首辅肯见吴士涟,这本身就是一个信号了。 李贤这样的举动,似乎有几分自暴自弃了。 既然当今皇帝的性子,好动恶静,不搞出一些大动静,是不甘心的,那就在国内搞事吧,不是喜欢修建水利吗? 李贤主动搜寻各地需要修建的水利工程,荆州长堤,淮河入海,太湖入海,还有微山湖计划,以及浙江千里海塘,乃至于鄱阳湖与洞庭湖湖堤等等。 这些工程,少则一两年,多则十几年,而且也不能同时修建。否则决定让朱祁镇一举追随隋炀帝而去。 还有朱祁镇一直坚持要修建的驰道网络。 李贤就不相信了,这样的情况之下,朱祁镇还有钱粮去打千里之外的安南。 只是李贤却是动摇不了朱祁镇南扩之心,甚至不为别的,仅仅为了粮食。从后世过来谁不知道,东南亚粮食生产之便利。 全世界大米产出国之中,第一是中国占据了百分之三十,而越南,菲律宾,泰国,印度尼西亚,缅甸,都排在前十,而且这五个国家总和,应该能占全世界大米产量百分之二十左右。 这还是除却越南之外,很多国家农田开发未必充分的缘故。 这还仅仅是大米。 东南亚是一座粮仓,虽然而今粮食生产还是很低效的,但是朱祁镇相信,他占领这些地方之后,大量移民,今后决计不是湖广熟天下足,而是南海熟天下足。 在这个时代,粮食生产是再怎么强调都不为过的事情。 即便不说什么,航海上,商业上的好处,单单是这一点,安南就灭定了,无非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而已。 但是朱祁镇还不想与李贤撕破脸,毕竟治国理政还是要仰仗李贤的,故而他打了一个哈哈说道:“朝廷而今捉襟见肘,太湖的工程是可以做的,我做主,从内库拨银五十万两,再有地方募资一点,就差不多了,其他的事情就先放一放的。” 虽然朱祁镇打定注意要灭安南,但是并不是说朱祁镇对大明水利工程的推进就没有一点点想法了。 只是在前后顺序安排之下,有所不同而已。 不是朱祁镇不同情百姓苦难,而是有些事情朱祁镇能做,别人也能做,有些事情却是朱祁镇能做,别人未必能做了。 名剑山庄提示您:看后求收藏(),接着再看更方便。 第五十八章 朱祁镇的执念 第五十八章朱祁镇的执念 朱祁镇已经在培养太子对水利方面的了解,甚至让太子亲自策划施工修建了一道河渠。 这个河渠与天下这么多水利工程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但是朱祁镇这样做,也是要为将来打算。 朱祁镇一度有将大明天下所有的水利都修缮一遍,将天下水系都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时间一长,朱祁镇就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首先天下水系不是一个静态的东西,这里不对,就等着你来修缮,而是一个动态的体系。 而且并不是修过之后,就能一直用下去了。 否则历史上有多少名臣修过水利,而今这些水利工程都在哪里? 可以说,朱祁镇如果认真修缮水利,他一辈子都不可能修完大明的水利。这些事情,朱祁镇准备形成一个传统,让每一个皇帝登基之后,就知道修缮水利是天下第一等大事。 而朱祁镇要做的是,做那些其他皇帝做不了的事情。 比如变法,比如改革,比如提高生产力,比如对外征战。 儒家的内向力太强大了。 这种根本上的观念冲突,让任何一个大明皇帝对外扩张之前,首先面对的敌人,并不是对方的士兵,而是面前的大臣。 这就是一个很困难的事情。 朱祁镇有信心压制住这些大臣,并达成这些目的,但是朱祁镇也清醒的认识到一点,他做得很多事情,其实都限制了后世的君权。 比如提高内阁地位,比如正在修订大明会典。 很大程度之上,他能遇见到一件事情,那就是未来的大明皇帝的权力,更多会被限制住,而不能如他而今一样。 这也是必然。 正如他的权威比不上太祖太宗一般,他子孙的权威也不会比得上自己的。 他能做到的事情,后世子孙却未必能做到了。 当然了,朱祁镇未必不觉得这个事情很坏。 毕竟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 朱家能借先祖之余荫,世世代代承袭帝位,已经是很幸运的,如果牢牢抓住权力不放,说不得将来,落得历史上的下场。当然了杀他们的很可能不是外族入侵,而是革命了。 如此一来,何不顺其自然,慢慢的演变成政由内阁,祭由寡人。 其实只要后世不经历如满清后期一般的大衰落,引起思想的极端变化,以儒家经典的影响力,即便发生了革命之后,朱家维持虚君的可能性是非常大的。后世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朱祁镇也只能推想而已。 但是有一点却是确定的。 即便他变法成功之后,士大夫集团也不会退出历史舞台,毕竟一个崭新的政治集团上台,非几十年上百年的沉淀是不可能的。 甚至等他死后一段时间之内,他所有政策还会受到士大夫集团的反攻倒算。 这是必然,历史就是这样螺旋上升的。 至于他所培育的皇帝与利益集团,能不能顶得住这样的反攻倒算,就不是他所能知道的。 所以,要做的事情很多,水利工程虽然重要,仅仅是次要选项。 朱祁镇的话里面敷衍的味道很重,太湖入海工程工程量并不大,五十万两足够修缮好了,甚至可以顺便将太湖几道支流也修一修。 但是这并不是李贤想要的。 李贤也没有明说罢征安南之事,而是继续说道:“陛下爱民如子,臣代江南百姓谢谢陛下了,但请陛下一视同仁,岂能独爱江南,河北百姓,而视长江上下,淮河两岸百姓在水深火热之之中。” “臣语无伦次,多有失言,请陛下责罚,只是百姓疾苦,臣在束发读书以来,不敢或忘,请陛下深思之。” 李贤这番话,情真意切,感人肺腑。甚至有热泪盈眶之感。 这番话,未必有假,毕竟李贤的家乡也在水灾之中,水深火热,或许李贤没有亲眼看见,但是家中的来信定然说过的。 于大明天下之大,几乎每一年都会这样那样的天灾,朱祁镇都麻木了。 但是于百姓一人之身,每一次天灾,都是人间惨剧,生离死别,有时候生离死别,尚是好的,至于斫骨而炊,易子而食。以至于惨不忍睹之人伦惨剧,未必不会发生。 每一次天灾,都是当地百姓不能承受之痛。 朱祁镇忽然想起了庄子之中的一则故事。 庄周忿然作色,曰:"周昨来,有中道而呼者,周顾视车辙,中有鲋鱼焉。周问之曰:&039;鲋鱼来,子何为者邪?&039;对曰:&039;我,东海之波臣也。君岂有斗升之水而活我哉?&039;周曰:&039;诺,我且南游吴越之王,激西江之水而迎子,可乎?&039;鲋鱼忿然作色曰:&039;吾失吾常与,我无所处。吾得斗升之水然活耳。君乃言此,曾不如早索我于枯鱼之肆!。” 朱祁镇就是哪个人,百姓处于生死之间,朱祁镇却想得数十年之后。 一时间朱祁镇心中有一种深深的自责于内疚之感。 诚然,朱祁镇未必不知道,李贤这番话,就是用来达到自己的政治目的。 朱祁镇都习惯了这一点,他并不看人劝谏有没有私心,只看他有没有道理。 而今看来李贤所言不是没有道理。 但是即便有道理,朱祁镇就会听吗? 有一句话,叫做只有偏执狂才能成功,未必是真的,但是对于朱祁镇来说,他即便在这个时代生活的时间已经超过了后世,但是骨子的性情还是来自后世。 或者说,虽然后世很多事情,他的记忆都模糊了,但发展生产力,将整个世界向后世那边科技发达的社会前进。 已经成为他的执念。 他心中惭愧也好,不安也好,都动摇不了这一点。 故而,他很快就镇定下来了,说道:“先生所言极是,只是这些大工程,都要细细勘察之后,才能动工,否则到时候大工不成,反而殃及百姓,就是朕的罪过了。” 朱祁镇第一招是拖。 纵然李贤也不能说这一话不对,毕竟六塔河之事,在历史上也是大名鼎鼎的。闹出事来,可不是笑话那么简单了。 “朝廷人力物力有限,到底动大工,就要动用徭役,而今天下徭役不均,一旦大工频兴,朕担心,会有愚夫愚妇会效仿红巾后事,于朝廷来说也不是一件好事,这样吧,在清丈土地完成之后,重现编练鱼鳞黄册之后,均徭役后,再说此事不迟。” 朱祁镇先吓唬了一下李贤,未必能吓住李贤,但也给李贤点名了其中的政治风险。 红巾军起义不就是因为元朝修黄河闹出来的事情,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距离而今也不过百余年上下。 就好像现在于民国一般。很多人都记忆犹新。 之后朱祁镇所言也是十分在理的,毕竟大明徭役里面的毛病,李贤也不是不知道。但是李贤更知道,朱祁镇的本意还是在拖。 只是让李贤挑不出毛病的拖延。 而且清丈也是一件大工程,而今推进了有三年了。还看不出结束的曙光来。 朱祁镇继续说道:“对了,今年水灾,朕好长时间没有过问过清丈的事情,却不知道而今清丈进行的怎么样了?” 这里又是一招乾坤大挪移。将修建水利的事情,转移到了清丈土地的事情上。 而李贤却不能跟着皇帝话语走,毕竟皇帝与臣子之间,占据主动权的从来是皇帝。只是想起清丈的事情,李贤心中就微微一沉,他已经听到了一些风声,虽然靴子还没有落下来,但定然不是空穴来风。 此刻他一时间拿捏不出该怎么说的分寸来。 ??? 第五十九章 清丈土地的内情 第五十九章 清丈土地的内情 李贤听到了什么风声? 就是徐有贞要在这上面插上一手。已经开始有所动作了。 刑部主管天下刑狱,虽然行政监督的权力更多是在都察院,但是作为刑部尚书非要插上一手,也不能说不可以。 毕竟很多时候,习惯规定是一回事,每一个部门主官的个人意志是另外一回事。 某些大臣强势一下,原本不属于本衙门的权力也是可以侵占的。某些大臣如果不办事,即便是本衙门正管事务,也可能被其他衙门给分割一部分。 徐有贞就是一个强势的人。 在刑部尚书这一段时间之间,可以说没有闲着。 不管是处置京察出来的贪官时从严从重,还是清理积案的时候,不留情面,颇有铁面无私之感。 在百姓之中威望日高,但是在百官眼中,却分明将两个字刻在脑门之上了,不是别的字,就是酷吏。 而今徐有贞更是想要插手清丈土地事务之中。 那么清丈土地到底有没有问题? 当然是有问题了。 大部分侵占土地的人都是当地士绅,可以说,大明规定的有功名的秀才,举人,乃至官员都有免税的田亩,但是有一个算一个,全部是超额占有。 这仅仅是一个问题。 另外一个问题乃是藩王的问题。 藩王各地占据的土地,也是从来不交税的,而且藩王占据的土地是相当之多,那一个府之中有一个藩王,几乎整个府的土地都会成为王田。 统统不交税的。 当然了,如果田地里面收不上税来,当地政府运行都成问题,每年都还要有皇粮国税,所以地方上就有自己的办法。 什么办法? 去藩王府上征税,是万万不敢的,但是种地的老百姓却是好拿捏的。 也就是说,凡是是种藩王土地的百姓,既要交给藩王田租,又要交给官府田税,乃至于其中王府管事的剥削,等等。 几乎是等于加了两三成税。 其实,太祖皇帝订下来的赋税,从来是不高的,如果单单看官府定下的赋税,加三饷之后,也是能够承受的。 但为什么会造成天下皆反的局面。 就是百姓承担的不仅仅是赋税本身。 之前说过,大明黄册从不准确,他们征收的赋税都是从洪武年间传下来的定额,而交纳赋税的百姓流失。 剩下的百姓只能承受越来越多的负担。 最后自然无法承受。 当然了,而今大明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各地的情况还没有坏到这个地步,但是并不是说明清丈田亩的时候,就将这些问题都一一解决的。 地方官都是拿捏自己可以拿捏的,对于那些不能拿捏的人,自然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之前是什么样子,之后也是什么样子。 这样的情况李贤如此说自己不知道,那是骗人的。 但是李贤也有自己的理由。 首先李贤是身后是士大夫集团,虽然这个集团内部也很松散,矛盾重重,甚至政见不一,但在触犯他们全部利益的时候,自然要有反弹。 李贤并不是在乎他家里一亩三分地。 毕竟官做到李贤这个地步,自己家中的家产多一些,少一些,根本不被他放在眼里。但是李贤不得不关注大部分官员的想法。 在这个问题上,李贤是觉得要处置,但是却不能矫枉过正。该放过就要放过,否则就不是清丈土地了,而是在兴大狱了。 另外在藩王问题上面,李贤更是不想太过为难藩王。 无他,朱祁镇登基以来,就没有对藩王有什么好脸色。 将襄王发配到麓川,听说而今襄王不适应麓川天气,又多年征战,几乎无年不战,虽然战事规模并不大,但也是伤病在身,缠绵病榻,已经是襄王世子主持麓川事务了。 将河西四王迁入京师。 西北虽然贫瘠,但是在地方上,总是能作威作福,但是在北京天子脚下,就不行了。谁在乎一个藩王。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对藩王俸禄的一刀切,所以藩王只能领自己每年一万石的俸禄,至于藩王的子孙全部要藩王自己供养。 当然了,并没有明文规定。 只是朝廷当初以财政紧张为由,暂停发放了。只是这一暂停就没有恢复的意思了。 虽然以容许各地宗室旁支入学科考,乃至于进入武学,大本堂学习,甚至在军中,已经出现一些宗室将领。 但是真正走这一条路的人还是很少的。 如此种种,已经让大明宗室对当今怨声载道了。 一点不符合儒家的亲亲之道。 这些藩王政治特权本来就没有了,而今连经济特权都被限制了不少,如果在从田地上动刀子,天下该如何看陛下。 他作为首辅重臣,自然不能陷陛下于不义。 除此之外,还有这样那样的问题。 总之一句话,不聋不哑,不做家翁。 这一次清丈土地,固然有很多问题,论起挑起问题来说,李贤自己都能挑出来不知道多少。但是比起挑出问题更重要的是做成事情。 清丈土地固然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是大大更新黄册数字,对各地方的情况,也算是一次摸底行为。 让内阁对地方治理更有的放矢,这本身就是极大的政绩。 要知道历史上大名鼎鼎的万历清丈,由张居正主持,仍然有很多地方要百姓自实? 什么叫自实,就是你自己填写,你有多少土地? 如此一看其中问题,有多少,就可见一斑,但是即便如此,万历清丈,也是历史大大有名的治理行为,而清代更是一次全国性的清丈都没有进行。 徐有贞不是愣头青,眼睛里面揉不进沙子,虽然百姓都称徐有贞为青天,但是同殿为臣,真以为徐有贞是大大好人,正人君子,那就搞笑了。 如果一来,徐有贞要在这里插上一手。 他是什么目的? 李贤一时间没有揣摩清楚? 是皇帝指使徐有贞出手?是徐有贞自己想借这一件事情,再兴起一次大案?毕竟作为刑部尚书,他想要有功劳,自然要有所作为的。还是他揣摩出皇帝一些意图。想投皇帝所好? 甚至此刻李贤对皇帝问自己一件事情,也有不少联想,但也不能不回答,说道:“陛下,而而北方各地唯有河南没有清丈完毕,今年水情,一些工作都停止了。而今水情过去了,只是各地都要救灾,恐怕清丈土地,一时间也无法进行。” 朱祁镇摇摇头说道:“不行,必须迅速开始,不能停。如果百姓不在了,土地也要为官府所有,重新安置流民,将流民重新编制,这些事情也要个清丈御史负责。” 朱祁镇所言自然是有的放矢。 每一次天灾,死的都是下层的百姓,真正的达官贵人不能说没有伤亡,但是在比例上却是很少的。 每一次天灾都是地方上的重新洗牌,都会让无主土地向士绅集中。 有些土地有人继承,有些土地无人继承,只需做些手段,就能成为自己的土地。 但是这种土地过分集中,对大明统治不利。 朱祁镇自然要做出一些准备。而且大灾之后,也是各地士绅最虚弱的时候,自然没有心力与朝廷抗衡。 洪水又冲走了很多标记,正是需要重新划分的时候,这个时候各地清丈御史的人手参与进去,却是一个很合适的时机。 其实对清丈之中的种种弊端,朱祁镇不敢说都清楚,其中有猫腻却也是知道的。只是当做不知道而已。  第六十章 徐有贞的目的 第六十章 徐有贞的目的 以朱祁镇对大明京师的掌控能力,徐有贞有这样的举动,李贤都知道了,朱祁镇怎么可能不知道了。 真以为徐有贞身边就没有锦衣卫暗桩吗? 不过,朱祁镇仅仅满足于知道而已。 因为有本事的人,很难愿意当别人牵线木偶,不管古今,都是一样的。对于臣子之间的一些动向,朱祁镇从来是表现出你猜我知道不知道的样子。 他也慢慢品味出该怎么表现出君心难测了。 李贤说道:“陛下深谋远虑,臣所不能及,这一件事情,臣立即下去安排。” 朱祁镇点点头,说道:“赈灾之后的流民安置,你也要承担起来。如果愿意往东北,西北,或者夷州,费用内承运库可以承担一部分。” 李贤说道:“臣明白。” 朱祁镇说道:“清丈之事,乃是国家大政,既要能理清上下,让朝廷深入了解地方内情,也要注意分寸,不可做让下面的人以为我们不近人情,这里就要有劳首辅了。” 李贤后背微微见汗,总觉得皇帝在敲打他。说道:“请陛下放心,臣一定竭尽全力,办好这一件事情。” 朱祁镇微微一笑,说道:“如此便好了。” 李贤离开之后,徐有贞就来了。 徐有贞准备了很长时间,一进来,直接说清丈的事情。正如李贤所言,徐有贞早有准备,可以数据详实之极,还有各个案例。 一一说明之后,说道:“总之,这一次清丈到了现在,北方各地除却河北之外,其他各地清丈根本没有体现出来朝廷开国近百年土地面积的增长,即便有所增长,也不过是将卫所土地并入府县之下了。” “其实不过是左手倒右手而已,其中弊端,在省,府,县,乃至清丈御史所带的人马之中,几乎都有,层层叠叠,让人忍无可忍,请陛下明鉴。” 朱祁镇打开眼前几乎有一寸厚的文书,一纸一纸的看过去。 而今朱祁镇大风大浪,早就看惯了,依然有一种触目惊心的感觉。 徐有贞有能力,这一点朱祁镇一点都不怀疑,也唯有如此,徐有贞调动刑部的力量,在半年之内,调查出来还是有东西的? 让朱祁镇都不敢相信,清丈土地出来的新黄册,到底有几分真?是九分,八分,七分,还是六分? 但是,这并不足以让朱祁镇改变初衷。 朱祁镇知道其中有问题,刚刚对李贤仅仅是敲打一下,就能说明问题了。 治大国如烹小鲜,决计是急不得的。 不管新清丈出来的黄册有几分真,但是老黄册却是一分也不能相信的,纵然是洪武年间的黄册,当时就没有问题了吗? 不见得。 甚至有些问题,未必是想徇私舞弊,很多就是一个纯粹的数学问题。 如何精准的测量地块的面积,如果精准的将土地分为上田,中田,下田,以及之间该如何折算,等等。 这些问题虽然简单,但是遍布全国的清丈,就要大量可以熟练操作计算的吏员,不是朱祁镇看不起现在大明官吏。 他们压根做不到完全无误差。 政治容不得洁癖。 清丈问题直接关系到大明根本的问题,那就是土地的问题。 说实话,朱祁镇对外战争上虽然看上去兵危战急,但是即便打上几场败仗,以洪宣的底子来看,还是能够承受的住的。 但是真要在土地问题上,大鸣大放,牵扯过多,天下皆反,却未必不可能。 所以,清丈土地最重要的不是其中有多少问题,而是要将清丈进行下去,甚至朱祁镇准备设一个衙门,或者说干脆在户部多设立一个侍郎,不管别的,就负责清丈问题。 反正国家大,每年清丈一个省,转一圈下来,也就十几年二十年了。 朱祁镇说道:“徐卿,这个事情你给别人说了没有?” 徐有贞说道:“此事关系重大,臣自然不敢对外乱说一句话。” 朱祁镇说道:“徐卿,你也是国家大臣,轻重缓急,还是要知道,这一件事情,也就到这里了。” 徐有贞说道:“正是因为清丈乃国家大政,才不能由他们如何糊弄,臣当然知道其中轻重,正,更不容不得他们欺君枉上,该怎么处理,臣没有一言,只是此事却要报给陛下。” 朱祁镇自然知道,徐有贞所言未必不上政治上向朱祁镇靠拢的表现。 无他,徐有贞当时发表在明报的奏疏,已经旗帜鲜明的站到皇帝这边,更是在之后很多事情上,被各方排挤了。 徐有贞固然凭借他的手腕,牢牢控制住刑部上下。但是除却刑部之外,他却没有一点影响力了。 每一个称为文官大佬的大官,他们的影响力都不会仅仅局限于自己的官职的。 徐有贞自然不甘于仅仅在刑部任上,他想要更进一步,就必须打破这个僵局,而他思来想去,他唯一的办法,就是向皇帝靠拢,做孤臣。 徐有贞而今的做法,就类似于投名状。 毕竟他这样做,就好像是打小报告,一下子将内阁全给得罪了,毕竟出外清丈的御史,所带的人有户部的,工部的,都察院的,等等,是好多衙门联合的。 他出列各种罪行,更是牵扯到了不少人,什么后台都有。 这样的情况下,就等于得罪了大部分大臣,如此一来,他只能一心一意的为皇帝办事了。 朱祁镇心中也明白。 大家都是千年老狐狸,朱祁镇决计不会相信徐有贞的绝对忠诚的,朱祁镇对李贤对他的忠心,反而更愿意相信一些。 但是朱祁镇也清楚,那怕是千金购马骨,朱祁镇也要对徐有贞有所回应。 毕竟这样孤臣,正是朱祁镇现在需要的。 朱祁镇说道:“如果满朝文武都如卿一般,朕又有什么担心的,你放心这一件事情,朕记在心中,将来总有清算的一日。” 这一句话也是真的。 朱祁镇不知道也就罢了,而今既然知道了,为了不影响清丈本身,有些罪名不好明得处置,毕竟如果真按他的罪名处置,估计会引起一阵内外朝的争斗。 但是政治上从来不缺少,所罚非所罪的事情。 以大明皇帝的权威,他想找一些人的毛病,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就好像很多人是因为贪污受贿踉跄入狱的,但是真是因为他们贪污吗? 有时候真不好说。 徐有贞说道:“只要陛下知道臣一片苦心,臣就是粉身碎骨也死而无憾了。” 朱祁镇想了想,一招手,让怀恩拿来一个匣子,连一个印章一并送来,朱祁镇亲手送到了徐有贞手中,说道:“凭借这印章与密匣。可以将奏折直入大内,卿有事,即可上奏。” 徐有贞深吸一口气,暗道:“值了。” 这其实是内阁大学士权力,就是密揭,不通过任何人,直接送到皇帝案前,似乎是雍正的密折专奏差不多。 其实清承明制,清代很多制度都能在大明找到源泉。 仁宗宣宗就已经给了内阁中人密揭奏事的权力,朱祁镇也很少将这个权力扩大,原因很简单。 那就是朱祁镇将权力扩大之后,他是没有精力处理这么多的奏折的。 而今朱祁镇每天处理的奏折数量在四百件左右,当然了,其中很多是内阁票拟过之后,朱祁镇看一眼就行了。 但是即便如此,朱祁镇每天要着重看的奏疏,也有十几二十多分。而每一个奏折看似几百几千字,却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 第六十一章 郭登到 第六十一章 郭登到 有时候一个问题,朱祁镇必须召见会议,或者召见不同的大臣,分别征询意见之后,自己才能斟酌下结论的。 这已经够让朱祁镇累了。 如果大规模让下面人密折专奏,朱祁镇自己根本处理不来,要么专门养一个秘书班子处理,或者将这些事情分给内阁。 如果分给内阁的话,那还叫什么密折? 如果再养一个秘书班子,除非用太监,但是很能对内阁绝缘。 不要小看内阁大佬们的影响力,如果从翰林院之中挑人,真以为皇帝不让他们知道,他们就不知道了吗? 幼稚。 而朱祁镇一直压制太监。 实在是太监忠诚有余,做其他的事情,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而且做的所有的事情,都要皇帝来背黑锅。 虽然文官一个个也是千年老狐狸,但是宁可聪明人打一架,也不与蠢人说话。 太监之中并非没有聪明人,但是蠢人更多。 更多是一上位就不知道自己是老几了。 王振与他们比起来,已经是够聪明了。但是与文官大佬们相比,王振是在是智商堪忧。 除非皇帝一直护着,拉偏架,否则没有一个太监是文官的对手。 而朱祁镇有病才一直找一个猪队友,于是太监就安心在宫中伺候吧,最多在少府办一些差事。 所以密折专奏制度,朱祁镇也不晓得雍正是用什么程度的工作量,来维持这一点,或者他找人代办了。 但是朱祁镇已经是007了,实际不想累死。 故而很少派出密匣。 同样物以稀为贵,真正有这个权力的也不过数人而已,比如于谦,太子,江渊。 朝臣之中很少有,因为只要大明朝臣,到了一定级别,只要求见,朱祁镇没有不见的,只是按照官职排队而已。 比如大学士是随时可以觐见,尚书是在大学士后面,而侍郎就要先到宫门禀报,然后每天派人在宫门处等候,到了你会派人通知。 至于侍郎以下? 除非是新官就任,或者外官任满回京,成批见一下皇帝之外,就等吧,或许半年之后,就轮到你了。 所谓的越次,就是让这个官员不用排队,直接觐见。 很多大臣更是越次觐见的超级选手,所以五品官大多数只能在早朝之上见一见皇帝,真要重要的事情,只能在早朝上闹出来点动静。 虽然早朝仪式化严重,但是你真要在早朝奏事,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一下子就将事情搞大了。 至于五品官以下,之前只能敲登闻鼓,而今可以试试能不能刊登在明报之上了。只有这两个途径能上达天听。 否则就只能层层上报了。 朱祁镇与徐有贞之间君臣相得,彼此之间如何虚情假意,就不多说了。 却说郭登,终于在冬季之后来到了京师。 而他自然是越次觐见的一员了。 朱祁镇召见郭登之后,先问问大宁的情况。 郭登说道:“陛下,而今漠南蒙古百姓安居乐业,牛羊满山,百姓乐而忘忧,蒙古上下皆愿为不惜赴死。” “只是也有一丝隐忧之处。” 朱祁镇心中很是宽慰,毕竟漠南蒙古的统治,乃是朱祁镇打下框架的。此刻的他非常有成就感。 其实漠南蒙古的情况,不用郭登说,朱祁镇也是了解不少的。 端木瑞做的相当不错。 只是端木瑞毕竟不是科举出身,有天然的天花板,能担任一地巡抚,已经是到了极点了。不可能再升迁了。 否则内阁与吏部都不会愿意的。 当然了除非有一些苦地方,很多大臣不愿意去的地方,才有端木瑞的分。 而且漠南蒙古在青贮法的帮助之下,还有与关内无限量的贸易支持之下,恢复的非常好。不管是人丁,还是牛羊数量,数年下来,都增长的相当好。 唯一让朱祁镇有些遗憾的是,羊毛纺织虽然大有长进,但是还是入不了大雅之堂,倒是边地很多百姓,用羊毛作为保暖的填充物,倒是不错。 七章的问题是羊毛有一股羊骚-味,分外难闻,但是贫苦家庭不在乎这个。 中国百姓都是很勤劳且节约的。不会浪费东西,这些羊毛纺织的布匹,虽然还不能直接穿上身上,但也有百姓发展出这样那样的作用。 用来当棉花来用,仅仅是一例而已。 很多是朱祁镇想都想不到的。 这也朱祁镇能自我安慰,虽然我没有搞出来成熟的羊毛纺织品,不知道是羊的人问题,还是人的问题,但是百姓这样一点点扩大羊毛制品的使用范围,也能让羊毛成为塞外经济的重要一部分。 同样能达成目的。 还有漠南马匹数量,已经超过百万匹了。 也就是仅仅的大宁,开平,东胜三地在册马匹数量总和,并不算辽东,海西,甘肃,青海,宁夏,漠北等地的马场。 这样一直缺马的朱祁镇,感到一丝欣慰,大明马匹总数应该已经在一百五十万匹上下,当然了,这仅仅官马。 而且还在迅速繁殖之中。 等数年之后,朱祁镇再攻西域,马匹的问题就不是问题,他可以让数十万大军,全部骑马行军。解决了马匹问题,西域根本就没有问题了。 而今郭登却猛地说有隐忧,却让朱祁镇心中咯噔一下,无他他细细想来,他接到漠南蒙古消息,全部是喜讯,很少有报忧的,什么样的事情,要让郭登来说。 朱祁镇说道:“出了什么事情?” 郭登说道:“陛下,而今未必有什么事情,但是时间长了却不知道,臣为大明国公,不得不为陛下先言之。” 朱祁镇说道:“讲。” 郭登说道:“当日大破瓦刺之后,陛下建立三镇,迁宣大边军入三镇,三镇合计边军大概有十万之众,蒙古各部编户加起来有百万之众。” “当时多屯田以安边军。还有一些百姓随行屯垦。” “只是草原不必宣大,很多地方很难种地,而今能屯耕的地方,大多已经为卫所所占,很多地方还有百姓北上。” “臣以为如果继续下去,恐怕会让沙漠南侵。” 朱祁镇听了,心中暗道:“这是一个问题。” 朱祁镇之前并没有考虑过草原生态。 毕竟控制草原才是他要想的,不是自己的东西,多想那么多做什么。 而今却不一样了,漠南已经是朝廷的了,自然要长治久安之法,草原之上能不能屯垦,答案是有些地方是能的。 比如一些河流旁边,种一些粮食还是可以的。 毕竟在元代岭北行省每年能产量二十三万石,虽然数量不多,但是也能说明其中可行性。漠北尚且如此,更不要说漠南了。 但是也是有些地方能的,更多地方是不能的。 草原生态破坏很容易,但是恢复过来却是很难的。 朱祁镇还品出来一些其他问题,那就是农牧矛盾,或者说是主客矛盾,在朝廷控制漠南之后,大量百姓跟随军队北上讨生活,朱祁镇也是默许的,甚至乐见其成的。 毕竟,朱祁镇也不能完全相信蒙古人。 只是草原上凡是可以种地的地方,都是水草丰盛之处,也是蒙古人最好的草场。用脚趾头想,双方都会有矛盾。 再加上边民与蒙古之间,可以有血海深仇的。种种矛盾与仇恨,可是不好化解的。 朱祁镇一想清楚,只觉得有些头疼,他拿大拇指轻轻按按太阳穴,他早已习惯这种感觉了,毕竟天下间,凡是能让他知道事情,大多都是头痛事。 第六十二章 大明的草原 第六十二章大明的草原 朱祁镇一边权衡利弊一边说道:“还有吗?” 郭登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还有就是蒙古人太多了。” 朱祁镇一时间有一些不明白。 蒙古怎么会太多了? 区区百万之众,即便所有男丁不过十几万而已,又分布在三处,被朝廷大军掌控着,高层在北京恩养着,怎么能算得上多。 郭登说道:“并不是现在多,而是将来多。” “臣问过蒙古老人,很多蒙古小儿,在两三岁就去了,活下来的十不存一,甚为凄惨,但是以臣观察,这几年几乎蒙古妇女都有生产,而且保下来的相当不少。” “蒙古百万之数,不过是粗略统计,还不算五岁以下的孩子,如果算五岁以下的孩子,蒙古的数量决计不会是百万了。” 朱祁镇只觉得更头疼了。 他并没有怀疑郭登的话。 想想就知道,因为青贮法的推行,蒙古人从游牧变成了定居,如此一来生存环境大大利好,只前残酷的夭折了,自然要降低了。 其实古代蒙古人生活也很凄惨的。 凄惨到了什么地步,就是只要孩子,那么孩子不是自己的种也要,毕竟自己的孩子能不能生存下来,也是未知数。根本顾忌男性本身的忌妒。 在状况变好的情况之下,人口大量繁殖,也就成为必然了。 但是朱祁镇却要面对这个后果了。 首先,他不清楚青贮法的情况之下,蒙古人有多少,才能得到平衡,其次他也不清楚漠南蒙古能不能承受多少蒙古人。 最后,也就最担心的事情。 这个问题,就要与第一个问题连在一起想了。 蒙古屯垦,肯定是要划红线的,甚至将来要禁止漠南草原之上屯垦。毕竟比起一点粮食产量,还是生态环境最重要。 至于如此禁止,分寸在哪里,禁止到什么程度,却还要细细考量。 如果禁垦令下达之后,那么也就说明了一个问题,草原或许是大明的草原,却不会是汉人的草原。 这是生活习惯决定的。 仅仅是这样,也没有什么。 毕竟只要安心当大明的臣子,朱祁镇是不在乎是不是汉人的。 但问题是,蒙古人以他们前所未有的人口增长效率,突飞猛进,估计在二三十年之后,漠南蒙古就有二百万三百万,甚至更多的蒙古人。 当然了。 漠南蒙古多年征战,其实还是有很多容纳空间的。蒙古的人口急速增长,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在朱祁镇手中爆炸的。 但是到了他儿子孙子手中就不然了。 汉人百姓增多,人口与土地供养的矛盾,朱祁镇已经很注意调节了,而且说一句不客气的话,那就是大明朝廷对于镇压汉人百姓起义,其实是有丰富的经验的。 但是蒙古起义的话,拥有大量马匹的蒙古人,很容易从大明分裂出起,更让朱祁镇联想起历史上的六镇起义。 因为他们的地理位置高度重合。 六镇起义给北魏带来的多大的麻烦,从历史书上就可以看出,不管是北周还是北齐的建立都与六镇起义有直接间接的关系。 朱祁镇岂能不担心? 要知道北京就是首当其冲。 朱祁镇当政这么多年,有一个深刻的感受,就是解决一个问题,就会有一个问题,再解决一个问题,还会有一个问题。 天下的问题是解决不完的。 朱祁镇心中已经有一个想法的雏形了。 当然了,将来到底会不会做,还是要看将来的情况。自然是数管齐下,一方面将喇嘛教引入蒙古。 而今喇嘛教虽然在蒙古开始有流行的趋势,但是还没有完全代替萨满教,让蒙古百姓信奉喇嘛,都出家控制人口。 只是残酷的减丁政策,朱祁镇是用不来的,他只好用另外一个办法,那就是学习成吉思汗西征。 当然了,并不说朱祁镇就要自己征西了。 而是将中亚地区当成大明草原的减压阀。 而今是漠南草原,但是将来漠北草原一定也会出现漠南草原一样的情况,所以朱祁镇决定将草原上成为大明主要的征兵地之一。 而当草原人口过多的时候,就派一员上将带领大军征伐中亚。 要知道,在原本朱祁镇的计划之中,只能收复西域,就已经足够了。毕竟大航海时代,世界的命脉是在海上,不用为内陆问题耗费太大精力。 而今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朱祁镇不得不考虑这种可能性,毕竟中亚乃至西亚,都是骑兵可以纵横的地方。 即便将来骑兵会被淘汰,但也能发挥出最后一番余威。 更何况,西征的是明军,不是蒙古。有整个大明在后方支持,西征大军能少得了火器? 如此一来,朱祁镇看西域的瓦刺,有一些碍眼了。 这仅仅是雏形而已,朱祁镇将这一件事情暗暗记下来,毕竟等蒙古人孩子长大,也是需要十几年的。 还有的是时间解决这个问题。 朱祁镇说道:“你有心了,这一件事情朕知道了,你久在大宁,可知道石亨最近如何?” 郭登心中一凛,他自然知道,他在大宁驻守一个重要问题,就是看住石亨。他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忠国公,尽忠职守,多次在召集漠北各部会猎,并于去年带本部人马,翻越了燕然山,与瓦刺伯颜帖木儿打过一仗,各有胜负,朝廷也有过嘉奖。” “臣以为石亨在漠北,朝廷可以无忧。” 朱祁镇心中冷笑,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说道:“杨信可以胜任吗?” 当然燕然大捷之后,燕然山就成为瓦刺与大明天然分界线。 只是草原茫茫,不管是瓦刺与大明都不可能派人将燕然山驻守兵马,也就说这仅仅是一个地理上的划分,其实双方想要出入,却也是来去自如的。 特别是瓦刺各部有一些都偷偷的潜入燕然山以东放牧。 毕竟草原上大部分地方,对于大明来说,几乎是毫无价值的,但是对与蒙古各部来说,一片草场的价值,根本无法言喻。 所以双方零星交战一直是存在的。 石亨去年打那一战,固然不错。 不能算胜,但是石亨带了万余骑兵,一人三马,进入瓦刺的地盘,全身而退,并有数百斩获,已经不错了。 他最大的问题,与国家政策背道而行。也没有事先禀报。 当然了作为守边大将,他是有先斩后奏之权的。但是这样一次军事行动,绝非临时起意可以解释的,却不向北京报告,只有在大胜之后才来报捷。 他想做什么? 当然言官都要弹劾石亨擅起边衅。被朱祁镇按捺下去了。 因为现在大明与瓦刺一直处于敌国状态,而且朱祁镇不维护石亨,也要维护正统勋贵这些大将。 如果石亨能被言官一个弹劾在得胜之后,还能被定罪,那么武将在文官面前地位何在? 当时并不代表,朱祁镇觉得石亨没有问题了。 朱祁镇觉得石亨的问题,越来越大。只是位置关键,不好处置,这才搁置下来。 朱祁镇甚至还封赏石亨,赏赐金银,增加石亨的俸禄,如是等等,似乎石亨乃是大明正统天子第一爱将一般。 唯有知道内情的人才知道,石亨与皇帝君臣之间,已经到了什么地步。 郭登这番话,看似恭维石亨,但其实是给石亨上眼药。郭登与石亨关系并不算好,也不敢好,毕竟他是去看着石亨,防止石亨南下的,如果他与石亨关系很好,皇帝会怎么想,其中分寸却要细心思量才是。 第六十三章 无人能破的张辅纪录 第六十三章 无人能破的张辅纪录 “陛下,大明下一辈将领之中,可堪一用的,无非方瑾,杨信,吴瑾,范广,石彪,毛锐,王越,孟俊等数人而已。” “其他各部都有胜任,以杨信之能,纵然有变,也不至于让他波及宣大。” 朱祁镇点点头,也就不再问这个。 人世有代谢,往来成古今。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 从他刚刚登基的时候,成国公与英国公两人秉承军事,到孟瑛上台,而今杨洪,石亨,郭登三人构成军事领导核心。但是杨洪的年纪也不小了。 估计数年之后,也会告老。 杨洪是三人之中最为老练且圆滑的人。 就好像朱祁镇不会让内阁久任一般,杨洪也决计不会长期霸占次辅之位。杨洪自然知道什么时候该退。孟瑛退下来之后,也是将孟家的事情安排的妥妥当当,否则孟俊怎么会被郭登视为后起之秀。 不要看着些人的名字列在一起,但是真正说起来,他们之间的差别可就大了。 而杨洪同样如此。 杨洪的儿子杨俊固然不肖之极,最后因为杨洪大义灭亲,奏请处死,以正军法。 但是杨洪其他子侄却不是都是败家子,他儿子杨杰,不敢说多出色,但也不丢脸,至于侄子杨信,杨能等数人,都可以独挡一面之将。 而今都被压制之中。 无他,杨洪在位。他的子侄都不可能担任主要方向的大将。如果不是杨信有武学第一界前三甲的名声。杨信也不会有镇守大宁的职务。 所以杨洪内心之中是愿意退下去了。 毕竟有时候退下来,并不意味着没有权力了。只要杨洪活着,皇帝在某些军事事务上,也必须征求他的意见。 这就是所谓的元老重臣。 而代替杨洪的人,就是郭登。 郭登说起来是杨洪一辈人,但是郭登小了杨洪小十岁,两人多次合作,默契十足,是老搭档了。 朱祁镇心中早有计划,这都是在他掌控之中。 估计等杨信这一辈子人上来,军中武学系统的将领才能真正掌控大明军政。 朱祁镇继续问道:“你知道,我这一次召集你回京,是什么原因吗?” 郭登说道:“臣冒昧一猜,应该是安南之事。” “对。”朱祁镇说道:“尔撮小国,屡犯朝廷之威,不做处置,大明何以君临四海,今年年初之战,用兵仓促,至于此败,臣每怀耿耿,今日召见卿,就是以此事托卿,卿不可使定兴郡王专美于前。” 定兴郡王也就是张辅的追赠。似乎已经是惯例,凡是能进入内阁的大将,每一个都有国公之封,去世之后,都有郡王的追赠。 张辅是定兴郡王,孟瑛乃是真定郡王。等杨洪去之后,大抵会是昌平郡王之类。 郭登听了之后,只觉得心中一沉。 他既然猜出这个原因了。就事前做过功课的,但是正是因为做过功课,才知道张辅的战绩不可复制的。 张辅之所以能七月灭一国,其实与安南内乱有着直接的关系,就好像是大明攻朝鲜一般。 如果不是朝鲜王室内乱,李瑈杀侄,朝廷哪里那么容易直接打到汉城城下。当时安南胡氏代陈,做得极其过分,内外的不满势力非常多。安南人以为大明是来拨乱反正的。 故而近乎箪食瓢浆以迎王师。 而张辅治军也是很严苛的,大军秋毫无犯,更是用兵如神,明军的军备又在安南之上,才有这近乎神一般的战绩。 只是太宗皇帝吞并安南为交趾,在安南政治上犯了大错误,这才引得安南反叛不断。 才有之后二十年不断的战事。 但是而今,时过境迁。 现在的安南与当时的安南不可同日而语。 首先内政,当时的安南胡氏代陈,倒行逆施,内外有怨,而今的安南,黎氏居国主之位,以历三代,可以说一句国险而民附。 其次是军事,当时安南军备不修,甚至多用战象,火器数量不足,而今的安南在骑兵之上,自然是一个大大的弱项,但是在火器之上,估计大明军队之中唯有京营的火器能胜他一凑。 在四十年前的战争之中,安南与大明交战多年,彼此学习,大明也从安南人手中学习到几样防水能力强的火器,而安南也从大明这边学习了很多东西。 甚至可以这样理解,安南军队近乎一个猴版的大明军队。 在经济上,安南固然不如大明,但是大明要打安南,也是劳师远征,以广西土司之多,根本不能帮助多少,大量物资要从广东,湖南运输过去,安南是体量小,但是大明的消耗大。 最最重要的是安南对大明的态度。 当时安南百姓对大明军队是欢迎的,但是而今安南人在之前的战争之中,与大明结了死仇了。 英国公张辅都为大明死在安南旧部而伤怀,那不是几万,甚至十几万,最后还有不少没有撤回来的军队,被安南人扣下来了,朝廷派人讨要,黎利说没有? 真没有?都成为了安南达官显宦的奴隶。 至于,安南人对大明的恨意,更是绝对不少。 如果说张辅带队刚刚进入安南的时候,有几分秋毫无犯的好,但是后来一片乱战,都打红了眼,其中杀戮有多少,就不用说了。 古代军队的军纪从来是这样的,有一个强力的主将压制,还能维持军纪,如果没有,就会故态复萌。 双方之仇,堪称血海。 四十年时间很长,长得足够很多当事人都死去了,四十年的时间也很短,短的在当时出生的人,正是秉承安南国政的一群人。 安南对大明的态度是明顺暗逆。 大明对安南用兵,安南连面子上的体面都不用维持了,想想就知道,绝对不会屈服的。 郭登那么自信自己的能力在当年张辅之上,面对这个局面,也万万不可能达到七月灭一国。更何况,郭登也不觉得自己的能力能在张辅之上。 只能可能不让张辅专美于前。 或许在灭其他国家上面,七月这个记录还能打破,但是七月灭安南,这个纪录,估计是是历史之最了。 郭登面露难色,说道:“陛下,安南非小国,欲灭安南当计之久长,非一时之力。” 朱祁镇轻轻一笑说道:“朕知道,朕是那种不知道轻重的人吗?朕从来不会干涉前线如何打,朕只是要一个结果而已。安南之战,朕不拘束你,你说打几年,就打几年,你说打多长时间就打多少时间,你说要多少人马就给多少人马。但是你总要给朕一个说法吧。” 而今的朱祁镇也自信了不少。 诚然,今天大水灾,大半个天下都泡在水里,赈灾人员过千万之数,太仓粮仓几乎空了,但是并不妨碍朱祁镇的大手笔。 这并不是朱祁镇心中没数,恰恰相反,是他心中对大明财政有一个非常明显的把握。 他多年在财政之上用力,已经让大明国力大增,特别是丈量土地,更是会清查出不知道多少隐田。 在洪武二十三年定下各地赋税定额,大明每年田赋共两千三百多万石。但是朱祁镇估计,他裁撤了数十个卫所,还有清丈出来的隐田。最少估计大明每年田赋收入,应该在每年四千万石以上。 其实这个数字并不是极限,要知道永乐初年,大明卫所屯田粒子粮是一个与田赋并驾齐驱大笔收入,也在两千万石甚至三千万石之上,也就是说,而今单单靠田税,正统年间的收入尚比不上洪武年间。  第六十四章 平越策 第六十四章 平越策 不过比起太祖时期,朱祁镇从其他方面征收的赋税不少。 比如,关税,盐税,茶税,钞关税,等等。 这些赋税大概在一千五百万两上下。 也就是说,在朱祁镇估计之中,在正统二十七八年,也就是全国清丈结束的时候,大明赋税会攀升到每年一千五百万两白银,还有四千万石以上的粮食。 这还仅仅是国家赋税。 请不要忘记朱祁镇一手培养出来的少府。 少府之前一直为军队补贴大量的物资。严重压制了少府的盈利。 或者说少府很少有盈利的意思。 但是随着与瓦刺战争的结束,大明边军大面积换装的结束,虽然南方一些次要军队换装还没有结束。但已经无碍大局了。 少府别的部门不说,单单是遵化铁厂每年都能给宫中提供红利一两百万两之多,再加上各地金银矿,特别是佐渡银矿。 对,虽然朱祁镇不大清楚,为什么好好的佐渡金矿,自己开采出来的就是佐渡银矿? 但是总合算起来,即便不用外廷,宫中一年进项,也在小千万两左右。 这也是为什么朱祁镇动则五十万两,五十万两向外面砸钱的原因。 就是因为朱祁镇有钱。 如此一来内库外廷的税入,一年在两千五百万两,四千万石上下。 当然了,而今这些钱大多被漠北的轨道工程所占据了,又被赈灾了修建水利,还有上一次安南之战的军费所占据了。 还有一些填补之前的打瓦刺的亏空,这才让朝廷用度有些紧张。 只是但凡有两三个丰年,朝廷就会恢复过来。 虽然古代天灾多,但如今年一般的大灾,也不是时长有的。 有这个底气,朱祁镇才心思对郭登说道,你要什么,给爷开个价。、 只是这个价,并不是太好开的。 郭登说道:“陛下,臣久在西北,对安南的事情了解不多,不敢妄言,只是臣以为灭安南,期以三到五年,动兵四十万到六十万,却是必然的。” 朱祁镇听了,默默点头。 所谓英雄所见略同。 很多人的判断,都大体上趋于一致。 只是朱祁镇心中难免有一丝着急。 不是朱祁镇不知道欲速则不达,也不朱祁镇不知道,有些事情太急了,反而会出乱子。而是一个人的一生太短了,想要做的事情又太多了。 谁都想向天再借五百年。 但是可能吗? 此刻的朱祁镇已经不年轻了。 儿子都快要成亲了。 朱祁镇乃是宣德二年人,而今已经是正统二十五年末了。他已经三十四岁了。 他即便是能长命百岁,在六七十岁的时候,也未必能承担繁重的政务了。也就是留给他的时间,也不过三十年上下。 三十年看似不少。 但是真的很多吗? 对内,清丈土地就要好几年,在此之后,还有各种改革制定出一个适合中国国情,又能推动生产力发展,解放人生自由的法典。 或者可以干脆的理解为中国版《拿破仑》。 更可悲的是,拿破仑所做的事情,是有思想启蒙在先,而朱祁镇要做的事情,什么都要自己来的。 再加上其中有所反复,三十年都未必够。 至于对外,朱祁镇虽然没有什么太大扩张欲,但是他已经确定将东南亚划入大明的天然版图,用东南亚的粮食来供给越来越多的中国人。 如果灭一个安南需要三五年,大明重回南洋。 凡是事缓则圆,很多问题用事件去累积,总是能做得很好的。 但是朱祁镇有多少时间。 他将这一丝急躁之意,暗自按捺下来,说道:“此事暂且不提,这些都给你,你准备如何用兵。” 郭登沉吟片刻,说道:“陛下可用舆图?” 朱祁镇一挥手,下面的人立即将舆图给呈上来的。 郭登说道:“臣观丰国公灭朝鲜之战,胜负之数不在鸭绿江,而在江华岛海战,故而臣以为攻安南之要,非是谅山,高平,老街等处,而是海上。” 朱祁镇只觉得耳目一新,说道:“继续讲。” 郭登说道:“安南与大明交接之处,皆山也,毛胜将军之攻谅山,非将领无能,将士怯弱,实在是安南虽小而坚,善用火器,攻虽不利,但在防守之上,却实在是一块难啃的骨头。” “更重要的是,安南多雨,北兵不可久持,一旦陷入泥水沼泽之中,臣恐有不敢言之事。” 朱祁镇也明白,郭登的担心也是朱祁镇一直担心的事情。 其实东南亚国家免于被中国征服,是他们国家战斗力很高吗? 不是,即便而今,安南小强在他古代最强大的时候,但更令中枢很多将领担心的,也不是安南人多能打。 而是安南的气候问题。 瘴气,瘟疫,从来是胜过刀兵的。 北兵不可久持? 不是北方人到了南方就不能打仗了,而是会得瘟疫。 朱祁镇说道:“你准备怎么做?” 郭登说道:“首先,在用兵上,少用北兵,多用南兵,两广,云贵,与安南相接,气候有相似的地方,臣想多在这里征兵,正是因为如此,臣才留出时间,是用以练兵的。” “其次,臣请陛下派太医院南下,进驻军中。以备瘟疫。” “这需要一到两年的筹备,等时机到了,大军分数路南下,攻谅山,高平,不求能攻下,只求让安南人关注边境,云南沿着红河南下,臣令水师将数营人马,入占城,领占城之军,大举北上,并传令老挝,哀牢宣慰司共击之。” “以此分其兵耳。” “如此一来,安南纵然有雄兵百万,也难以兼顾各方,臣提十万精锐,于安南沿海择一处登陆,安南只能来攻,如此与之决战,则安南可以席卷而定。” “安南民气彪悍,人心不服,臣恐败之易,服之难。” “臣意分安南之南为占城,分安南之西为哀牢老挝,朝廷只需占据,红河上下重兵镇之,可保无虞。” 朱祁镇细细品读他的计划,几乎与曹义灭朝鲜的总规划,如出一辙。 深得大国压制小国的办法,多开战线,将兵力全部展开,让安南与大明拼国力。这一种看上去很是笨拙。 但是深得兵法之要。 不管是什么兵法,都不是要你以少胜多的,而是要多打少,以众凌寡,即便是以少胜多的战事,也是要求在局部形成以多打少的局面。 本质上是一场消耗战。 只是安南的内部还是比较团结的,所以,郭登也拿捏不准,安南在大明极限的压力之下,内部崩溃的时间点在什么地方。 故而郭登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时间表。 三年到五年。 当然了,这也是一个总计划,到时候郭登发挥出什么样子,朱祁镇也不知道。他已经习惯了,这些大将在上战场之前,与他们在战场之上打出来的战绩,从来是不一样的。 很少有人能做的,怎么向朱祁镇报告的,就怎么打。 不过,从总体框架上来说,并没有什么弄险的地方。最少朱祁镇不用担心,打着打着,给他来一个类似于猫儿庄之败的战事。 这一件事情,是他大半辈子的阴影。 如此,朱祁镇已经很满意了。说道:“不错,安南之事,交给你,朕很放心。” 其实而今郭登的计划稍稍差一点,朱祁镇也会同意的,无他,大明境内能统兵几十万大将,也就那几个。 比起写在纸面,说在口里的计划,朱祁镇更相信将领之前做过的事情。 就好像用人单位喜欢用有工作经验的。  第六十五章 欲平安南,先定广西 第六十五章 欲平安南,先定广西 郭登说道:“臣定然肝脑涂地,以报陛下知遇之恩。” 朱祁镇说道:“打安南的事情,说急也急,说不急也不急,有一件事情,朕要你办。” 郭登说道:“陛下请讲。” 朱祁镇说道:“给朕清理了广西土司,广西西北的土司暂且不用管,广西西南与安南边境的土司却不能留了。” 说实话,广西这么多年,将朱祁镇折腾烦了。 不是大藤峡,就是各地土司。 不是这个乱,就是那个反。 朱祁镇痛定思痛,觉得这一切的原因,都是大明在广西的力量太薄弱了一些。 说实话,广西土司真能安心为大明效力,朱祁镇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只是土司这种制度,注定了有独立自主权利的土司,就会有自己的小算盘小心思。 锦衣卫报过来的情报,而今岑家内部也不太平,似乎毛胜用广西土司用得太狠了。 毕竟不管是镇南关之战,还是谅山之战,都是惨烈的攻防战。连京营都阵亡了相当一部分的人,毛胜连自己的子侄都不顾惜,怎么会关心土司死多少人? 所谓慈不掌兵义不掌财。 毛胜发起狠来,从来不将土司士卒当人看了。 而且同样的伤亡,同样的惨状,但是待遇从来是不同的,京营士卒虽然伤亡,但是有军医,有看护,毛胜对自己的旧部也是很关照的,但是各土司兵,从来是爷爷不亲,姥姥不爱。 这种明显的差别对待,土司各部会没有怨言。 有些人大该说了,你前文不是说了,只能给土司足够的好处,他们是不在乎他麾下的土司兵死多少的。 这一点也没有错。 但是人死的太多的时候,土司也要想办法安抚自己部众,他们总不会说,自己收了钱,将这些人给卖给了吧。 自然要转移矛盾。 而且虽然土司兵不值钱,但是死太多了,也是会伤害到土司的财产的。 特别是谅山一战,总体上来不能说胜仗。各地土司都不想再打仗了,甚至有些人已经与安南暗中来往了。 随后毛胜病死,更是让这些人没有人压制了。 朱祁镇之所以要执意先将这些土司清理掉,其实也是未虑胜先虑败的准备。 如果征安南陷入困境之后,广西西南一带,是距离安南最近的大明领土,这里的负担是非常重的,转运物资粮草,还有收拢伤员,等等等。 将这些事情放在土司手中,朱祁镇岂能不担心。 更不要说,而今土司似乎有不少起了别样的心思。 如果放在最坏的打算,也就是征南军大败,乃至于全军覆灭,广西西南地带,也要承担安南军队反扑的责任。 这又是广西土司无法承担的原因。 还有一个原因让朱祁镇打定注意的,却是郭登的打算。 郭登打定主意大多数用南兵,而不用北兵。 两广云贵这四个省之中,那一个省是精兵强将所出的地方? 是广西。 从明代的广西狼兵,清代的太平军,民国抗日的桂军,广西民风彪悍,是南方少有的兵源地。 不是说云南,贵州,广东兵就不能打了。 总体上来说,广东是比较富庶的,他们也与很多南方一般,根本不乐于当兵,至于贵州,那是土司比官府少。 去哪里征兵? 至于云南,他也有自己的战略方向,不可将重心全部放在打安南之上。所以怎么算都是广西合适。 即便是单单算适应气候,广西西南部与安南不过一山之隔,也是更合适的。 既然如此,广西西南部的这些土司,就越发碍眼了,更不要说虽然广西多山,但是以太平府,南宁府为中心,也是有一部分平原的。 而今,广西土司虽然怨声载道。但是还有一个事实,那就是他们在之前的战斗之中伤亡惨重。 元气大伤。 这个时候下手,是最合适不过了。 郭登心中一惊,说道:“陛下,是不是太急了,这一次出兵,要借重西南土司之力,臣担心兔死狐悲。” 改土归流这一件事情,不能轻易做,并非单个土司有什么威力,而是怕出现链锁反应,如果云贵桂三省的土司一起造反,可以说是振动天下的大事。 不过,朱祁镇也是有准备的。 不管做什么事情,都不要将人逼进绝路之中,都要给出路。至于这个出路是不是他们想要的,就不重要了。 朱祁镇说道:“我给你五个伯爵的名额。世袭罔顾。只要他们愿意配合朝廷,朝廷也不会亏待有功之臣的。” 这个思路,还是朱祁镇从高阳伯李文身上想到的。 说实在的,虽然后世有什么苗族壮族,但是细细看来,都是乱分的,不说别的,就说广西土司大户,岑,黄,田,等大姓,他们与寻常汉人贵族并没有什么区别。 朱祁镇愿意用世袭罔顾的封爵,来换他们世代所有的领地。 当然了,在大明朝廷当世袭罔顾的伯爷,还是在广西做一个土皇帝,其中那个选择更好,就不知道了。 至于其他链锁反应? 朱祁镇不在乎。 此刻的朱祁镇其实有一丝傲气的,只是他自己并没有感觉到,骄傲的人从来感受不到自己的骄傲。 就好像是他看不起李天保之乱一般。 只觉得跳梁小丑,一县令可擒之。 而他登基这些年之中,也唯有麓川土司给朝廷造成了很大的麻烦,其他各地的土司其实即便是造反,也很容易按下去的。 各土司如果能团结一心,的确很难对付,但是让各土司团结一心,是一件比造反成功更困难的事情。 朱祁镇而今令有要事,没有心思改土归流。但是如果有人要找死,朱祁镇也敢成全。 郭登见朱祁镇心思已定,自然不敢反驳。 他心中虽然有一些没底,但是朱祁镇的权威一日盛过一日,凡是朱祁镇做出的决定,除却李贤等少数刚直大臣之外,其实没有几个敢出一言反驳。 郭登只能说道:“陛下圣明,远见于万里之外。” 说道这里,朱祁镇该说的也都说完了,说道:“这样吧,你在家里多待几日,过年之后,你就是大明征南大将军,节制云南,贵州,广西,广东四省,假斧钺,专征伐,可先斩后奏,这一去,就好几年不能回京了。” 在外大将的家眷都要在京,这是一直以来的惯例。 郭登受命如此,一旦打起仗来,除非得胜还朝,是不可能回来了。郭登说道:“臣谢陛下隆恩。” 朱祁镇派人送走郭登,伸伸懒腰,起身踱步。一边走一边想着朝廷上的局面,思维跳跃性很强,赈灾,清丈,宗藩,安南,大明会典,内阁,瓦刺,等等,信马由缰。想到什么地方是什么地方。 却见怀恩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眼神之中一股欲言又止的样子。 朱祁镇见状说道:“你有什么事情?” 怀恩说道:“陛下,皇太后请你忙完了事情,回去见她。” 朱祁镇立即训斥道:“何不早言之。” 皇宫太大了,朱祁镇虽然每日起来之后,都会去给孙太后请安,但也仅仅限于请安而已,朱祁镇的时间表卡的很严,连母子之间深谈的时间都没有。 这固然是朱祁镇很忙,但是也有朱祁镇觉得自己与太后的思想其实搭不到一起去,如果让太后说到一些尴尬的话题之上,让朱祁镇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事情是好了。 比如会昌伯复爵这一件事情,就是一个尴尬事。 第六十六章 太子的婚事 第六十六章 太子的婚事 孙太后的父亲,朱祁镇的外公,原会宁伯孙忠,已经不在了。 老人家临死最后的念头,就是想请皇帝开恩,让儿子孙继宗继承爵位,让会昌伯复爵。 说起来很可怜,但是朱祁镇却不能同意。 他其实给了孙继宗机会。 他让孙继宗上了战场,希望他能在战场之上建功立业,那么是功劳有些少,朱祁镇也可以抬抬手,给他一点优待。 全了太后的念头。 但是也不知道孙继宗无能,还是运气不好,这么多大战,孙继宗倒是平平安安的,但是平平安安也就代表着无功无过。 即便是朱祁镇想放水,都是不成的。 朱祁镇也就没有办法了。 朱祁镇登基以来,所封的爵位并不在少数,国公都有好几个,侯伯更是有几十人。但是朱祁镇严格的秉承着非军功不得封爵,当然了,或许因为政治原因,放宽或者缩紧一些标准的,但是最基本的标准,从来是没有变过的。 也就是军功。 太后每每说起这一件事情,朱祁镇只能拿祖制说事。 给外戚封爵之事,也就是宣宗皇帝开的特例,之前是没有的。而今会昌伯因事而罢,自然无功不能恢复了。 但是古代最重孝道。 朱祁镇即便是贵为皇帝,有些事情也不能为之。 他甚至与内阁演过戏,朱祁镇写了封爵的圣旨,让内阁反驳回来。然后朱祁镇去孙氏哪里表示无可奈何。 孙氏为了这一件事情,派人给内阁大学士送礼。各内阁大学士都是猴精一般的人物,不用朱祁镇通气,就知道该怎么办。 而且就政治观念来说,武将们是不希望外戚封爵的,怎么我们要一个爵位谁不是自己一刀一枪,或者祖辈一刀一枪杀出来的,凭什么生一个好女儿就能一步登天。 对于这一件事情,他们本心也是不愿意的。 而文官对外戚的提防,甚至比勋贵更重,朱祁镇将石璟,也就是朱祁镇的姐夫放在少府位置上。 就被很多言官诟病了。 自然不愿意封会昌伯,更不要说,今日一旦开了空子,今后每一代的皇后的娘家估计都会封爵。 所以他们即便没有皇帝支持,也不愿意同意,更不要说而今皇帝有暗示了。所以将圣旨更封驳了。 孙太后当日大发雷霆,来到乾清宫,训斥朱祁镇已经内阁诸位先生。 朱祁镇也不敢回一句话。 但是内阁里面的人,可不惯太后,李贤就当即反驳,言语之中,看似恭敬,但是细细品来字字如刀。 说的太后掩面而去。 朱祁镇只能去安抚太后,又一折太后的意思,象征性的处罚了李贤,这一件事情才算过去了。 太后也不是一个笨蛋。 如果当时,没有想明白是怎么回事。 但之后细细思量,却也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既然拗不过儿子,这一件事情就不提了。 只是多赏赐一些银钱布匹给孙家。 只是如此一来,母子之间就有些隔阂了。 紫禁城很大,母子之间,距离并不远,但如果不愿意交心,也是一辈子可以说不上几句话的。 所以这一次怀恩忽然说太后想见他。 朱祁镇心中顿时胡思乱想起来,暗道:“到底又有什么事情?” 有一个这样的母亲,朱祁镇也是有烦恼的。会昌伯的事情只是其一,太后多石璟并不喜欢,因为是顺德公主的夫婿,她更想朱祁镇提携常德公主的夫婿,还有这样那样的家长里短的事情。 其实,纵然是太后,孙太后的某些思路,也与后世的家庭妇女没有什么区别,对朱祁镇在做什么事情,从来不关心。 因为孙太后知道,自己这个儿子从来都是有主见的,又能打败了瓦刺,在治国之上,决计没有什么挑剔,只是太不懂人情事故,亲戚亲情。 孙太后却不知道,皇帝本身就不讲这个。 朱祁镇将可能的事情,一件件在心中国去,孙家的事情,顺德公主的事情,常德公主的事情,或者郕王的事情,后宫之中,谁又惹到了太后。 只是来到坤宁宫之后,却发现钱皇后早就在这里了。 朱祁镇对孙太后行礼之后,只是恍惚觉得看太后,已经很老了。虽然孙太后还是在努力打扮,但是当初风韵已经不在他身上存留半分了。 毕竟宣宗皇帝走了几十年了。 孙太后的韶华也已经不在了。 朱祁镇心中微微有些心酸。与钱皇后在一起,有一种鲜明的对比。 朱祁镇对钱皇后说道:“辛童,你也在啊。” 孙太后说道:“她怎么能不在?皇帝,我问你,我那孙儿,现在在什么地方?” 朱祁镇知道孙太后所言的我那孙儿,并不是朱祁镇其他几个儿子,就是指朱见濬。 所谓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少儿。 皇家就是如此,朱见濬一出生就确定了他的继承权,这个继承权根深蒂固,到了朱祁镇都无法动摇的地步。 故而,他被宫中上上下下,可以说是三千宠爱在一身。 太后更是将大孙子时时刻刻带在身边。朱祁镇想要太子去大本堂读书,还费了好大的口舌,最后太后才放手。 从此太子就很少在宫中了。 否则朱祁镇就要担心太子长于深宫妇人之手,将来会是一个什么样子。 还好而今看来,太子还没有长歪。 朱祁镇此刻听孙太后问太子,估计又是想太子了,微微一笑,说道:“母亲,濬儿将来是要担当大任的,自然是要让他多看多听,知道大明到底是一个什么样子,将来也好,主持天下大事。此刻濬儿应该在广西,不过母亲放心,濬儿决计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朱祁镇对这个儿子也是非常看重的。 他每天晚上都会看关于太子的奏报,才会入眠了。 他前世没有结婚生子,今生才有这么一个儿子,这种牵肠挂肚的为父之心,也是而今才能体会的。 孙太后冷笑一声,说道:“皇帝,你向来是一个有主意,我说不过你,但是有一件事情,你也要办了吧。” 朱祁镇说道:“母亲所言的是?” 孙太后说道:“太子婚事。” 朱祁镇下意思说道:“岂不太早了?” 而今太子也不过十七八,在朱祁镇的观念之中,这样的孩子都属于早恋了。却不知道他这一言让太后勃然大怒。 太后说道:“早,你想让濬儿年过二十还不成婚吗?这传出去,岂不让让天下人笑话,你不喜欢我管事,我也一直没有管,这一件我都看不下去了。你与皇后不是十五都结婚了吗?怎么到了太子,就这样拖拖拖,你这个当爹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本宫还要抱重孙的。” 朱祁镇被劈头盖脸的一顿喝骂。 事实证明,即便你当了皇帝,在亲妈面前也算不了什么东西。朱祁镇只能跪倒请罪说道:“孩儿知错,请母后息怒。” 的确,朱祁镇也想明白。 这一件事情的确是他的错,他下意思用后世的观念来看现代的事情了。 对于后世一个男孩,十八岁结婚是有一些早,但是在这个时代一点也不早,作为一国太子,更是有一点晚了。 只是朱祁镇一时间有些恍惚。 如果单单算今生的岁数,他才三十多岁,儿子都要结婚,估计过一两年,孙子都有了。 有一种无法言喻的荒谬感。 “起来吧。”太后自然不会让皇帝一直跪着,但是她斩钉截铁的说道:“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立即召回太子,将这一件事情给办了。”  第六十七章 朱祁镇的后宫 第六十七章 朱祁镇的后宫 朱祁镇听太后如此说,立即说道:“请母后放心,我立即召回太子,明年就令太子成婚。” 太后这才缓和了一下语气,说道:“你知道就好,不要整日忙那些不着调的事情,赶紧让我抱了重孙才是正理。” 朱祁镇在太后被连夹带棒,明里暗里的损了一顿,太后就打发朱祁镇就走了。 朱祁镇出了坤宁宫,微微出了一口气。 这么多年,很少有人让他如此被动了。一时间还有一些不习惯。 “这都是妾身的错。”钱氏行礼说道。 朱祁镇说道:“哪里是你的事情,是我疏忽了。” 多年夫妻下来,朱祁镇与钱氏之间,自然不如当初少年热恋了。但是彼此之间的关系看似疏远,其实非常有分寸。 朱祁镇对这位结发妻子从来是尊重的,后宫事务从来不多插手。 而钱氏作为皇宫也是合格的。 不管是管理后宫,处理内廷的各种事务,奉养太后,乃至于照顾各方亲戚,养育儿女,甚至照顾朱祁镇纳的美人。 都一概办理的妥妥当当的。 当然了,朱祁镇也知道,钱氏在其中做过一些事情。 比如,朱祁镇第一个儿子朱见濬之后,钱氏因为生育太早了,伤了身体,一时间不能再怀孕了。 也就是这个时间段,也就是太子诞生之后一段时间之内,钱氏主动为朱祁镇推荐美人。 朱祁镇自然是来者不拒。 但是这些美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没有诞生子嗣。唯有在钱氏养好身体之后,于正统十四年,生下长公主,正统十六年生下皇次子之后,宫中的美人才有人怀孕。 也就是皇次子小太子近十岁,而皇三子,皇四子,而今更是还小。 从年龄上就能看得出来,太子,或者说皇后的地位之稳固。 要知道,这个年头子嗣夭折的事情,太多太多了,即便是宫中也是不可避免的。一旦太子有一个万一,将来承袭大宝的,不是太子之后,就是皇次子。所以钱皇后的地位不会有一点动摇。 从结果倒推既得利益者。 朱祁镇自然怀疑钱皇后做了手段。 但是作为胸怀大业的皇帝,才没有时间在后宫玩什么甄嬛传。只要不搞出人命来,朱祁镇一概当做不知道。 多年下来,朱祁镇也染上这个时代的一些习惯。 宫中很多美人,在他看来,近乎是消遣器物,或者饲养的玩物,阿猫阿狗的地位。即便是宠爱,也不会乱了分寸。 而钱皇后,却不能单单从美色来看,而是他政治的合作伙伴。 所以,不能单单将皇后与皇帝联想为夫妻,还有君臣。 这也是朱祁镇一直作风,对没有一个下属,不苛求细节,只看结果。 朱祁镇要的后宫,就是一个安静的后宫,不要闹出什么幺蛾子,损伤了他的威望,其他的事情都不是太在乎的。 而钱皇后却是做到了这一点。 且不说他在庶务上的能力,毕竟是太皇太后调教出来的人,自然是有心机有手腕的。但是是她讨好太后,充当太后与皇帝之间的缓冲,就做的非常好。 朱祁镇惹太后生气,都是皇后却劝解的。 要知道,钱皇后刚刚进宫的时候,是很不得太后待见的。 但是这么多年,钱皇后这个媳妇不知道做了多少事情,咽下多少苦水,受了多少委屈,才得到了太后的青睐。成为太后身边的红人。 单单是这一点,朱祁镇都要多依仗钱皇后。 只是钱皇后在宫中未必样样顺心的,她最最不顺心的人,就是庄妃满都海。 无他,首先庄妃的这个妃子就不应该。 朱祁镇一向不关注后宫的事情,朱祁镇几个妃子都是因功而封?什么功,就是为皇家生下子嗣,不管是公主还是皇子,都是一样的。 历史上英宗皇帝有九个儿子,八个女儿。但而今的朱祁镇对后宫的心思自然没有历史上英宗有兴致。 所以,而今他只有五个儿子,三个女儿。 其中太子,次子,长公主为皇后所生,其余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分别为其他四个妃子所生。 其中就是庄妃,但是庄妃与其他妃子不一样,其他妃子都是以宫女的名义入宫,生了孩子之后,才封的。 唯独庄妃一进宫就封了妃子。 更不要说宫禁森严。 太祖的祖制是非常严苛的,嫔妃与外根本不能通信,也不能见外臣,唯有皇后有副君的身份,在关键的时候,可以代替皇帝做一些事情。 但是偏偏庄妃就有与外通信的权力,甚至朱祁镇特别下令,允许庄妃见外客。当然了,即便见外客,也会在不知道多少太监宫女的注视之下。 决计不可能给朱祁镇带绿帽子。 朱祁镇之所以这样做,也是很好理解的。就是拉拢蒙古贵族,借助联姻安刚刚投降大明的蒙古贵族之心。 甚至朱祁镇在处理一些蒙古事务的时候,还会询问庄妃的意见。 无他,大明纵然派太多的人手安插在蒙古人之中,但是总体上来说,对蒙古人的了解,远远比不上蒙古人本身。 这又触犯了后宫不得干政的禁令。 但是庄妃乃是蒙古人,在蒙古传统之中,蒙古可敦也就是皇后,是有相当权力,甚至有自己的部众。 甚至一个蒙古大汗有好几个可敦,彼此之间的并没有主从之分。 不要以为蒙古人就是没有脑子。 庄妃作为蒙古贵女,该有的政治教育从来不少。只是她从来不觉得自己参与政治有什么不对,也不觉得皇后对她有什么管辖权。 如此一来,庄妃的存在严重的冒犯了皇后的权威。 朱祁镇也是知道这一点的,他只能和稀泥。毕竟庄妃身后连着朝堂。这可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总不能因为女人的争风吃醋,而弄出政治风波而已。 甚至朱祁镇也不得不承认,在内心深处,朱祁镇对庄妃的感觉,要比皇后深一点。 朱祁镇更多的是将皇后当成政治合作的伙伴。 皇后也没有辜负朱祁镇的期望,母仪天下,端庄之极,甚至在很多事情上处置拿捏也相当有分寸。 足配中宫之位。 但是有时间有显得太无趣了一点。庄妃就不一样了,她表现出少女的活泼,放任,不拘礼法,很容易让朱祁镇想到后世的女孩子们。 骑得了马,射得了箭,不务女工,却能痛饮。 他心中自然微微有一些倾斜。 这就成为皇后心中大疙瘩。 钱氏听朱祁镇如此说,依然淡淡的说道:“臣妾身为中宫之主,这本就是臣妾的事情,只是陛下对太子妃可有章程?” 朱祁镇夫妻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说话。 朱祁镇沉吟片刻,说道:“一切就按祖制来办,不过南直隶太过偏远了,劳师动众,祸害百姓,太子妃就在河北选吧。” 太祖的规定,皇后都要选自小户之家。 朱祁镇无意改变这一点,当然朱祁镇也知道,这里的小户,自然不会是真正的赤贫。但是朱祁镇依旧想了很多。 比如他一直执行的政策,就是向河北倾斜,不管是政治上,经济上的倾斜。 就河北打造成大明朱家的关中。 纵然将来天下板荡,以河北之力,也能重整天下。 要达到这个目的并非一朝一夕可以办到的,但是朱祁镇潜移默化的一直向这方面努力,而今河北已经是北方最繁荣的地方了。 无他,就是因为河北乃是北方最大的产量地,远远超过了河南,山东,陕西,山西。  第六十八章 诸子 第六十八章 诸子 河北的农业,让河北吸纳了大量的河南山东流民,在编户上一直在快速增长,之前北方的战事,大部分用得都是河北的粮食, 必须承认一点。 那就是而今单单靠河北,还支撑不起北京城,与延边的粮食消耗,但是随着河北水利进一步完善,依旧东北一带的屯耕。将来单单靠北方就能支撑起大明北部边防与京师,却是可以做到的。 而少府大量作坊兴建在以顺天府为中心,百余里的地方之内,也带动了当地经济。 更不要说大量河北籍将士参与战事,立下功劳。 如果细细看大量低级军官的籍贯,河北人占据了相当大一部分比例。 虽然河北人在科举考试上发力,自然是比不过江南,浙江,江西,福建。这是化底蕴的问题,但是大量河北籍将士立功受赏,列位军中。 不要以为武官就不是官了。 对于老百姓来说,只能头上有一个官帽子,不管是什么官,都是改换门庭的大事。 更不要说大明在北京建立的各种学堂,更是大部分以河北人为主。 当然了,这样的倾斜是对大明其他各省的人不公平。但是正是有这么多倾斜,朱祁镇敢肯定,如果太祖打天下靠着是淮泗子弟,太宗打天下,是靠着大明边军,朱祁镇征伐四方,就要靠河北男儿了。 正是如此,朱祁镇想让太子妃的籍贯,乃是河北籍的。 太子妃家族的官职未必要多高,但是他们背后不是一个,是朱祁镇一直引导,处于上升期政治集团。 当然了,这些人而今还没有这个觉悟。 他们此早会有的。 就好像是江西人在大明官场抱团,也不是一开始都有的,还不是满朝半江西吗? 有些事情总是要准备在前面。 朱祁镇这个当爹,对太子也算是尽心尽力,多番筹谋了。 “陛下,”钱皇后说道:“太子的事情就这样定了,臣妾这就去安排,却有一件事情,却要陛下决断,老三老四他们是不是也送大本堂去?” 朱祁镇微微一皱,说道:“怎么他们没有去大本堂吗?” 朱祁镇这个父亲对太子是合格的,对其他几个皇子就未免有些薄情了。对这几个皇子有没有去大本堂上课都不清楚。 钱皇后说道:“臣妾不是等着陛下发话。” 朱祁镇也明白钱皇后的意思。 太子与皇次子在大本堂之中上学,很自然就交接到一帮好友。而能在大本堂上课的人,都是大明的达官显贵。背后都有政治力量。 也就是哪怕是一个普通人从大本堂出来,他身后的人脉关系都是大明顶级的,更不要说皇子。 但凡有些野心的皇子,都会通过在大本堂学习的时候,构建一批班底。 就好像太子在大本堂之中与张懋关系最好,但并不是说,太子麾下只有张懋一个人。 皇次子乃是嫡子。 钱皇后自然也给予倾斜。是亲儿子。 但是皇三子,皇四子。钱氏就未必愿意这般做了。 毕竟在此之前,大本堂只是在太祖开国之初,短暂的存在过,之后太子与亲王的教育就分开了。 朱祁镇心中暗暗揣摩,暗道:“皇后担心的未必是老三老四,而是老五。” 无他,老三老四的娘,不过是后宫一美人而已,在外没有一点关系网,甚至而今他们家的富贵,还是靠着这个女儿在宫中受宠生子而已。 但是庄妃所生的老五就不一样了。 其实单单说背后的力量,皇后的娘家都未必比得上庄妃。庄妃的娘家在草原上的关系网,真惹急了是真能拉出数万骑兵的。 但是钱家?无非一个锦衣卫同知的虚衔,吃一分俸禄而已。 钱家上下,就好像是当初的孙家一般,是一点忙都搬不上的。 老五而今才小,不过两三岁。这个年龄未必是劣势,甚至可能是优势。 朱祁镇为什么不想让太子在京,未必没有太子如果一直在京师的话,稳坐太子之位数十年,这潜势力就相当了得了。 朱祁镇不是不信太子,但是对京城周围的绝对控制,乃是朱祁镇的底线。是他性命的保证。 几十年的太子储君,自然会在京城的势力范围之中分一杯羹。如果不想这样做,朱祁镇必须时时刻刻敲打太子。 但是又会造成什么事情? 要么将太子培养出唯唯诺诺的性子。要么就给某些有心之人带来可乘之机。 所以,朱祁镇才要将太子放在外面养。 在远离京师的地方,太子自然是能一言九鼎的。能培养太子的能力,也能避免父子之间的矛盾。 当然了,太子在外,一旦朱祁镇自己出了什么事情?岂不是乱了。 这一点,朱祁镇也是有准备的。 首先,大明体系决计不会因为一个皇帝突然死亡而乱了的,正德死后大明几十天之内都没有皇帝,也不见出什么事情。 要知道当时并没有正统的继承人。还有临时选。而今却是有天下人都承认的太子,能出什么事情? 其次,有皇后在。 虽然不承认,朱祁镇也知道,一般情况下,女人都比男人活得时间长。而且皇后看上去人畜无害,但是关系到儿子身上,还是有魄力的。 他真有什么三长两短,皇后是能主持大局的。 唯一的风险,就是太子在外,处理很多事情,安全或许有问题。 但是朱祁镇也没有太在意,世界上哪里有事情不需要冒险的。再者,他也派了不知道多少护卫了,应该出不了什么问题的。 只是,朱祁镇心中所思所想,钱氏纵然是枕边人,也未必全部理解。 她只是看见皇帝专宠庄妃,排斥太子,不仅仅是将太子远窜于外,甚至连太子的婚事都放在心上。 皇帝对这一件事情,不在乎。她当娘的不能不在乎。 甚至太后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一件事情,未必没有人提醒太后。 朱祁镇一瞬间想了很多,说道:“我早已说过了,朕的儿子,将来是要封国一方的,自然要有理政的能力,不管是谁,都要从大本堂出来,却武学学习几年,必须武双全不可。” “陛下,有些事情臣妾斗胆一言,陛下没有想过将来吗?”钱皇后说道。 朱祁镇眼睛微微有一些迷离,说道:“将来。朕这个当爹也不算合格,也只希望我的儿子们,能当得起自己的身份。” 如果说,朱祁镇没有想到将来诸子之间的关系,绝不平静是不可能的。只是他本身就对嫡子继承制度,心有疑虑。 为了将来将诸子分封海外,自然要保证诸子是有一定能力的,否则出去了也是送死,其次,太子的优势如此之明显。 如果还不能压制住自己的弟弟们,岂不是显得太废物了一点。 这样一来,又怎么能承担大任。 而且朱祁镇也有自信,自信不管下面几个儿子,闹出什么局面,他反手就能镇压下去。他对自己对朝廷的掌控能力有绝对的自信。 几个儿子之间权力游戏,对朱祁镇来说,不过是处理朝政之外的一些小插曲而已。 只是朱祁镇的自信,在钱氏那边又是另外的理解了。 她看着自己的丈夫,心中一阵苦涩,从成婚那一日开始,她以为她已经理解了他的心思,而今看来,真是圣心难测。 即便同床共枕几十年,也不过是熟悉的陌生人而已。 她永远不清楚不理解不明白,朱祁镇到底是怎么想的。只是作为母亲,有些事情,她永远不想让它发生的。  第六十九章 太子回京 第六十九章 太子回京 寒冬腊月。 一行人鲜衣怒马,来到了正阳门下。 不是别人,正是朱见濬。 朱见濬抬头看着熟悉的城门,说道:“我回来了。” 细细算起来,他离家已经有两年了,也算是归心似箭了。 只是他并没有打出太子的仪仗,故而只能老老实实的排队进城。 他对身边的人说道:“廷勉,今天人真多啊?” 张懋落后一步,说道:“公子,应该是快过年了。” 朱见濬目光扫了一圈,却见无数百姓熙熙攘攘的,带着各种东西,进出城门,看管城门的老军,一边维持秩序,一边收检各种货物。 朱见濬眼睛微微一愣,说道:“而今不收城门税了?” 城门税一直是顺天府的一项收入,数额还是相当大的,毕竟在清代九门关税已经成为一个大项了。 当初于谦改革吏治,将胥吏世袭的制度废除之后,雇佣了很多吏员,这些吏员并不是贱民,但是却要开工钱的。 于是当时顺天府开支大增,当时就有了城门税。 而今朱见濬看城门老军,仅仅翻查货物,却不收银子,自然感到奇怪。 张懋立即让人去问了。 不过片刻之后,就有人回道:“传言是新科状元刘大夏,担任大兴县令,他上奏顺天府以府库充足,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免除了正阳门关税。” 朱见濬听了,对身边的人说道:“去查查顺天府账目,看看是不是如刘大夏所言。” 朱见濬虽然如此说,但是对刘大夏还是有几分好感的。 这种明显的让利于民,是很符合儒家价值观的。 朱见濬虽然排队,但是城门的老军却不敢有一点怠慢,无他,看大门的老军,别的或许不行,但是一双招子毒的很。 一眼就能看出,一个人的身价如何。 而他分明看见了这位爷身上穿的衣服,样子简单之极,看似就是普通读书人青衫,但是衣服料子,还有缝纫的手法,都是宫里的手艺。 最少是皇亲国戚,正岂敢怠慢了? 朱见濬进入北京城之中,更是觉得人多,大街之上人最外面走的是人,中间走的是马车,与马匹。 朱见濬骑在高头大马上,四处张望,远处红色宫墙若隐若现。那就是宫城的方向。 就在这里,距离皇宫不远的地方上,却是充满了人间烟火气,叫卖的,各种商户大声吆喝,甚至有一些卖艺的从城外的天桥都蔓延到了城里来了。只是比起天桥上各种花样都有,这里却是简单多了。 还有几个老军,四处奔走,不住训斥着什么,却是有人忘记给马拉粪兜,拉在大街上了。 却是要罚款的。 这也是朱祁镇特别要求的。 无他,朱祁镇怕了瘟疫。 虽然这些年也唯有江南有过两次瘟疫,或者说一种瘟疫的两次反复而已。朱祁镇却担心传到北京来了。 一旦传到北京来,即便是宫墙也挡不住传染病的传播的。 所以,他对北京城之中卫所特别讲究。但是即便讲究又能如何? 漠南有大量的马匹牲口从北方南下,到了北京。 北京就是整个北方最大的牲口散集地。 虽然马市都安排在城外了,但是民间马匹增多,使得更多人骑马,或者用马拉车。 当车辆多了,城市里面自然会弥漫着汽油味。 而城中牲口多了,城市之中自然会弥漫着牲口的粪便味道。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 能管住人的随地大小便已经不错,又怎么能管住牲口,单单是管住人的随地大小便,都花了历代顺天府好多精力了。 即便牲口有粪兜,但是粪兜之中的东西,依然是臭的。 朱见濬此刻甚至有一种以臭为香了。 无他,朱祁镇虽然很少有时间配朱见濬,但是却给了朱见濬很大的自由,在很小的时候,就出来逛过北京城。 这种熟悉的马粪味道,已经见怪不怪了。 甚至在外一两年之后,才恍惚的觉得,这种马粪味道是多么的难的。无他,或许很多人都觉得农村都是臭气熏天的。 对也不对。 种粮食总是要施肥的,所以味道并不是太好闻,但是同时农民的肥料总是不够的,真正在大街上,即便是一块马粪也要捡回去。 如此一来,反而不会有味道,有味道都是在田里,而一风干,也没有什么味道了,除非你在追肥的季节来,一般也不会如此聚集的马粪味。 唯有在北京城中,很多人并不以为种田为生。这马粪对他们来说,不是什么有用的东西。 而今也算是有当初从京营退下的老军扫大街。在之前,这些马粪都会被一层层的菜进地里面,泥土都会有一种马粪的味道。 朱见濬闻多了,见多了,熟悉的让他有时间将这种马粪的味道与家乡联系到了一起。 一路走来,朱见濬得出一个结论,说道:“京师又大了不少。” 的确,朱见濬从城南而来,一路上来没有进入京师,就先进入市井街道之中,特别是从正阳门到卢沟河边的水利学院,军械作坊,已经形成一道长街,两次热闹不亚于城内,甚至比城内更热闹一些。 毕竟北京城门晚上是要关的,但是城外却没有这个拘束了。 有些人完全可以通宵达旦的玩。 一些声色犬马之事,放在城内,未必不将都察院放在眼里。 毕竟这个时候,大明官场整体的风气还算是不错的,对官员来说,嫖娼还是犯罪,而不是一件雅事。 他们自然愿意偏远一点了。 而朱祁镇对河北京师倾斜的总战略,也使得北京城比历史更迅速膨胀起来。 张懋说道:“这都是陛下英明,以我之见,北京要胜过南京了。” 朱见濬点点头,说道:“有一点,只是北京城墙却远远不如南京了。估计修建外城城墙要提上议程了。” 修建外城城墙这一件事情,自然是有了呼声了。 毕竟而今北京城城墙外面大多都是房屋,特别是城南,本来就有元大都留下的街道,而今更是围绕着几座学校与工厂发展起来了。 很多人都觉得这些地方在城外毫无保护,不太合适。 不过,随着瓦刺被打败,这一件事情呼声也弱了一些。 张懋说道:“公子,却是未必的,北京的城墙已经远在龙城,不会有宵小敢冒犯朝廷。” “见过公子。”朱见濬与张懋正说着话,却见有一个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出来,躬身行礼说道。 朱见濬说道:“云大人。” 这个人就是锦衣卫指挥使云雷。他微微躬身说道:“老爷请公子回来就去见他。” 瓦刺战争的结束,一直活跃的锦衣卫也慢慢的变得沉寂起来,似乎变得悄然无声。但是朱见濬却不敢小看着位锦衣卫指挥使,毕竟他在广西的时候,广西锦衣卫千户,安南锦衣卫千户直接向他负责。 朱见濬这才见到了,锦衣卫这座深潭下面,到底有些什么。 纵然面对安南锦衣卫全力绞杀,也能保持情报传递顺畅。 你没有听错,是安南锦衣卫,安南后黎朝几乎是一个小版的大明朝,他们什么都学习大明,自然也要锦衣卫的编制,职责也是担任安南国主的护卫,私下里也是有情报任务的。 只是安南人的情报工作,要比大明锦衣卫差太多了,一方面是底蕴问题,毕竟大明锦衣卫所花的钱,是安南决计拿不出来的。另外就是朱祁镇对锦衣卫的改组与革命了。 虽然没有将锦衣卫转变成一个现代情报机构,但是比起其他情报机构,就强上很多了。 第七十章 父子 第七十章 父子 当朱见濬站在朱祁镇面前的时候。 朱祁镇忽然有一阵自己老了的感觉,他沉吟一会儿,说道:“你黑了,也瘦了,也长大了。你娘了见了,还不知道有多伤心。” 的确,朱见濬离开京师的时候,虽然也是浊世佳公子一般的人儿,毕竟大明皇室的相貌一直都不错了。 如果太祖长相太差,也不会能娶到马皇后,即便退一步说,太祖长相是差了一些,这几代下来,也纠正过来了。 朱祁镇本身也是相貌堂堂的。 而朱见濬却有几分秀气,甚至说是女相,放到后世,是能让女生尖叫的小哥哥,但是放在这个时代,未免胭脂味太重了一些。 太精致了。就好像是一块玉器一般。 而今在外两年,西北的风沙,西南的烈日,对朱见濬很多改变。 他本来轮廓并没有变,但是皮肤变得粗糙了,肤色变黑了不少,人也好像是抽苗一般,长高不少。 如果单单从颜值上来说,以后世的眼光来看,分明是长残了。 但是在朱祁镇却看到了朱见濬气质上的变化。 已经有几分沉稳的气质,看上却是一个办事的人。而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家闺秀。 朱见濬说道:“父皇,母后才不会的。” 朱祁镇轻轻一笑,说道:“说说吧,这两年有什么感觉?” 朱见濬沉吟一会儿,说道:“百姓苦啊。” 朱见濬回想他见到一切,一辈子都洗一次澡的男人,无他,、缺水。从生下来,就要爱惜每一滴水。 因为每一滴水都是他们的性命。 这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 在广西,每一个大藤峡的瑶人,为了活下去,就必须不停的厮杀,明知道打不过也要厮杀。 在南方赈灾赈灾的时候。 他亲眼看见,无数百姓被洪涛卷走了。 只有一两木桶浮在水面之上。里面有婴儿的哭声。 这个婴儿不仅仅是他父母的遗孤,也是整个村子的遗孤。 除却天灾之后,还有人祸。 为了一口粮食,无数无耻的事情在发生,这也是他暴怒之中,第一次亲手杀人。 因为有些人的作为,根本不能称之为人。 但是那又如何? 活着两个字,有时候真的艰难无比。在生死边缘的人,根本不能论以道德,也根本不能用人来看。 无非野兽。而且是饥饿的野兽。 朱见濬之前的活动范围都是在京师。以及京师周围。 虽然京师周围也有一些村落,但是这么多年下来顺天府周围或许比不上江南,但也是大明少有的富裕的地方了。 可以说是太平盛世了,不能说没有穷人,但是决计不会有这样的人伦惨事,即便是今年大灾,在李贤的管控之下,北京的粮价都没有怎么长。 很多百姓的生活都不受影响。 而那些水深火热中的百姓,与北京城下的百姓相比,根本是两个天地。 就好像一线城市与大山深处,简直好像不在一个世界之中一般。 朱见濬真是亲眼目睹这些东西,心中经受了很大震撼,才有而今改变。 朱祁镇心中有些欣慰。 而今的朱见濬也算是亲眼目睹了大明的真实。 只有知道下层究竟是怎么样的,才能治理好这个国家。 大明天下不仅仅写在锦衣卫东厂的折子里,也不仅仅写在大臣的奏疏之中,而就在天地之间。 今年的洪灾虽然大,但也不是最大的。 正统四年,北京城都差点被淹了。 朱祁镇记忆里,几乎每一年都会有灾情,而每一次灾情,未必比今日的灾情轻松多少。 只有知道大明底层到底是什么样子,才不会被一群歌功颂德的话语所蒙蔽。 朱祁镇心中忽然想起,他翻查杨士奇对太皇太后的对话。心中暗道:“的确,身为皇帝那么没有什么能力,单单有这种怜悯之心,这种仁心,做一个守成之君,已经足够了。” 朱见濬说了好久好久,只说道嘴巴有些干燥,才停了下来,怀恩见状立即奉上茶。 朱见濬饮了一口说道:“父皇,为什么天下会是这样的?” 这也是朱见濬一直以来的疑惑。 满朝武都在吹嘘盛世,似乎本朝洪宣之治之后,又会紧接着一个正统盛世了。 朱见濬听多了,也有几分相信。 如果说,西北,西南,还是大明的边角之地,之前不被重视,很早朱见濬都知道,这里都是穷地方。 但是他赈灾的长江沿线,却是大明的精华地带。 却依旧是这个样子。 朱祁镇微微一笑说道:“宋彦博说过,朝廷与士大夫共天下,这就是根本,凡是你能听见的声音,不管是写在奏折之中,写在明报之中,写在各种典籍之中的,都是士大夫所为做,他们想让你知道。” “是他们的声音,但是有很多人是发不出声音的。” 朱见濬想起了很多很多人,一时间有些黯然,说道:“父皇,难道就没有办法吗?” 朱祁镇说道:“不,这就是皇帝的责任。” “本朝开国以来,君权之盛,无过太祖皇帝,太祖皇帝做下那么大事,屡兴大案,士林之中多有诟病,但是他们依旧拿太祖皇帝无可奈何?你觉得是为什么?” 朱见濬说道:“乃是我太祖高皇帝,淮右布衣,振衣而起,十数年而有天下,天心人意尽归之,尔曹如何敢有异言。” 朱祁镇听了,微微一笑。祖先崇拜,似乎每一个中国人都有,即便是平头百姓夜晚乘凉,芭蕉扇一摆,也说,我祖上如何如何。 朱祁镇说道:“对也不对,太祖皇帝何以得天下?” 朱见濬自然听出了朱祁镇的言外之意,说道:“父皇的意思是?” 其实太祖皇帝何以得天下的议论有很多,朱见濬就看过不少,而今他看得出来朱祁镇的意思,自然不与别家有所同。 朱祁镇说道:“你一路过来,可拜祭过祖陵,有没有见过祖陵的碑。” 朱见濬说道:“已经见过了。” 朱见濬虽然没有以太子的身份去拜见,但是路过的时候,也是去看了看,自然是见过祖陵上的碑。 这碑乃是太祖皇帝亲笔所写。 朱祁镇说道:“太祖皇帝起兵之前,所受到的苦难,与你所见的百姓,有何异同,不仅仅没有异同,甚至犹有过之。” 太祖皇帝身世之惨,真是惨不忍睹。而太祖皇帝的碑,也是他所谓章之中,最好的一篇,真情实意,可以动人。 “正是因为太祖皇帝深知百姓疾苦,去其所恶,善其所善,使百姓安堵,太祖所部,乃是元末义军之中,军纪最好的一部。” “所过之处,百姓安堵。” “这些不能发言之人,太祖皇帝代其言之,代其鸣之,这才有天下归心,我朱家而今的江山社稷。” “得民心者得天下,非得士绅之心,而是得百姓之心,否则以秦之强,一夫做难,而七庙堕。为人所笑。” “这也是朕让你深入民间的原因,你记住将来不管什么时候,都要记住这一件事情,大明皇帝要为那些不能发声之人发声,不能言语之人代言。” “唯有如此,才能江山永保。” “这也是我太祖高皇帝祖制的本意。” 朱见濬听朱祁镇如此说,心中如洪钟大吕,之前不清楚的事情,也一瞬间清楚了不少,他立即起身,跪倒在地面上,说道:“儿臣谨记此事,此生此世决计不敢忘怀。” 朱祁镇微微一笑,说道:“你起来吧,能记住就好了。” 第七十一章 教子 第七十一章 教子 对大明祖制的再解释,一直是朱祁镇想要尝试的。 自从大破瓦刺之后,朱祁镇渐渐减少了对具体政务的干预。很多事情都交代给内阁处理了。 这固然是对李贤为首内阁的信任,也是朱祁镇的自信。 自信不管出了什么事情,朱祁镇都能夺回主动权。所谓给你的才是你的,不给你什么都不是。 当然了,朱祁镇如此作为,并不是因为瓦刺一去,大事已毕。朱祁镇开始携带了。 而是因为他更多的事情,放在务虚上面。 放在对理学,对大明祖制,对大明体制的思考上来。 这也是为什么大明会典一直在修,却没有什么成果出来。 因为准备写进大明会典之中很多东西,都需要慎重之极。 朱祁镇不仅仅自己要反复斟酌,还频繁写信给内外重臣,在家的老臣,还有一些在野的大儒。 他认识到一件事情,他所做所为就是要推翻太祖皇帝的祖制,那就要一套能代替太祖皇帝思想的理念。 朱祁镇所能想到的自然是马克思的阶级理论了。 但是,即便是一样的道理,在这个时代要能说得通,就要有不同的话术。 如果朱祁镇老老实实将政治课本上的某些话语说了出来,定然会被满朝武看成独夫民贼。 但是而今,朱祁镇说给太子的话,却是以儒家仁君的理念为核心,辅佐以太祖皇帝真真假假的故事,借了几分帝王心术的套子,将这个政治理念说给太子。 不过,即便是朱祁镇换了几个弯,但是如果太子真能做到这一点,纵然不能成为有为之君,但是守成也足够了。 如此朱祁镇也就很满意了。 毕竟他也没有指望太子一辈子有多少作为。 大道之行,无非阴阳,一动一静而已,朱祁镇这一辈子,定然是大有作为,大有变革,到了太子手中,就该安静务本了。 朱祁镇说道:“你大婚的事情,我就不问了,你娘正在选人,过了年就将事情给办个吧,你也可以去看看,遇见喜欢的留下便是了。” “你尽可挑一个你喜欢的。” “你身边那一个苗女,也可以给一个名分,却是做不得太子妃的。” 朱见濬听了立即跪倒在地说道:“孩儿” 朱祁镇语气微微一重,说道:“跪什么跪,你这孩子一些小事,动则下跪是什么意思,这是父子说话,又不是君臣对奏。” 朱见濬说道:“孩儿行事孟浪,让父亲费心了。” 朱祁镇微微一笑不以为为意。 他的思想在这个时代感染多了,也被这个时代思想感染多了,作为太子朱见濬玩个把女人,从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当日大藤峡四家土司送给了朱见濬很多美女,都被朱见濬给拒绝了。之后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朱祁镇也没有细问。 对于太子的儿女私情,朱祁镇也没有心思问。 只是该教育还是要教育的。 朱祁镇说道:“本朝从来立以嫡长,你是嫡子,也是长子,故而你的地位无可动摇,下一代天子自然是你。” “但是如果你有了庶长子,事情就麻烦多了。” “众生畏果,菩萨畏因,你知道该怎么办吗?” 朱见濬浑身一颤,说道:“孩儿知道了。” 朱祁镇见状,就知道这孩子又想错了,说道:“我只是让你第一个孩子,必须是嫡子,又没有让你做别的。” 朱见濬这才松了一口气,说道:“父皇仁慈。” 朱祁镇摇摇头说道:“我并不仁慈,你或许不知道这个时代的避孕药,长期避孕的话,很可能一辈子就没有孩子了。” “这就是我教给你的一件事情,你的任何错误,都会付出代价,虽然这个代价,未必要你来承担,却也不是很多人承担的起的。” 朱祁镇深知在深宫之中,一个女人没有生育能力之后,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下场,纵然是有万千宠爱,也难逃晚景凄凉。 朱见濬听了,浑身一震。 朱见濬少年慕艾,又是苗女多情,这个出身大藤峡的汪氏,是朱见濬第一个爱上的女人。 因为她与朱见濬见过其他女人都格格不同。 那种天真烂漫,那种天然野趣,却不是其他女人能给她的。 这才一直带在身边服侍。 却不想他的一点小心思,却会为她带来如此灾难。 男人的深情一般都是少年之时,而朱见濬而今正是少年,他忍不住说道:“父亲。” 朱祁镇说道:“太子,你要明白,很多事情即便是对的,在不对的时候做,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如果你而今有嫡子,你院子里面有几个人,我决计不会问一女,我也没有那么闲。只是而今却是不行的。” “身为皇帝,最重要的是自我克制。” “这一件事情,你要好好想想吧。” 朱见濬有几分失魂落魄,低头行礼说道:“是。” 朱祁镇的权威在朱见濬这里,是无可动摇的。而且父子之间,还有缓和的余地,但是朱祁镇已经称呼他为太子,那就不再是父子谈话,而是君臣奏对了。 就意味着,已经无法更改了。 朱祁镇看了朱见濬,心中也有几分心疼。 却越发坚定了自己的抉择。 朱祁镇这样做,固然是坚持嫡长制度,不想给后世留下麻烦事情。但是同样是看出来,太子对汪氏情根深种。 以此绝了后患。 其实如果太子对汪氏感情不深,朱祁镇反而可以退一步,毕竟一个不受宠的妃子,即便是得了庶长子,也未必能有什么作为。 但是如果这个女人是宠妃的话,从此朝廷就多事了。 另外一个原因,朱祁镇就是要给朱见濬一个教训。 无他,朱见濬太顺了。 作为太子,真是顺风顺水,万千宠爱在一身,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一切都是最好的。 但是一切都是最好的,将来就能成器吗? 未必。 朱祁镇总是觉得太子缺少一点东西,挫折,失败,与敬畏。 这些东西,后世普通人却是一点都不少,但是对太子来说,却是太少了。 但是真正成长本身就是非常痛苦的蜕变,这些东西外人给不了太子,朱祁镇自然要让他知道,做了什么样的事情,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真如朱祁镇所说的,自我克制。 在大明体制之中,皇帝是一个不受约束的人。 不管官集团多强大,如果皇帝横下心来不想按照原本的套路来,是没有任何人能阻拦的住的。 朱祁镇见朱见濬情绪不高,也轻轻一叹,说道:“你回去准备大婚吧,大婚之后,朕还有事情让你去办的。” 其实太后强调太子大婚也是有原因的,太后想让太子留在京师。毕竟太后想大孙子了。 但是朱祁镇依然不会同意的。 他对太子的培养计划,就是在太子年轻的时候,看看大明天下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如果历练出来的,就会代他处理一些地方事务。 不求别人,将来太子只要能胜任一方总督的能力,将来接任大位,也没有什么好担心了。 所以,纵然太子大婚之后,朱祁镇也不会改变自己的计划。 朱见濬此刻却没有心思去想朱祁镇是怎么想的,他行礼如仪,缓缓的退出大殿之后,走在长长的宫墙之下,脚步越来越慢,变得踌躇起来,心中想着汪氏的一颦一笑,心中万般苦恼升出来,暗道:“我该怎么跟她说啊?” 万般愁绪从太子少年的心中生长出来,恰如春长,更行更远还生。 第七十二章 汪氏 第七十二章 汪氏 东宫也就是清宁宫。 自从朱见濬到大本堂读书开始,他就住在这一组宫殿之中,清宁宫虽然为东宫。但是长期住在这里的太子,并不是太多的。 这里是太宗迁都之后修建的。 之后仁宗皇帝常年在南京,自然是少住此地。 宣宗皇帝乃是皇太孙时候住在此地一段事情,之所太宗皇帝是闲不住的人,常常征战,宣宗皇帝自然是随驾。 至于朱祁镇,他更是很少住东宫。 他登基的时候,年纪还小。 甚至可以说,朱见濬此刻已经是他历代主人之中,居住时间最长的一位了。毕竟十几年了。 此刻的东宫虽然没有太子妃。 但是偏殿之中,已经有一位女主人了。 汪氏而今也有几分坐立不安。 她自小在山野之中长大,见惯了山野之间的种种,即便到了朱见濬的身边,在南方征战的时候,朱见濬就住在凭祥县中。 凭祥小县,几乎可以联想到后世的一个村落,县城内的街道,一眼就能从这个城门看到对面的城门。 即便是跟随太子北上赈灾。 但也是多住县城,很少入大城市。 其实,真正说起来在朱祁镇标准之中,大明能够称作大城市的地方,无非是北京,南京,苏州,杭州,再有就是开封,广州这几座了,很多省会以现在的目光看起来,规模上还真比不上某些县城。 所以汪氏来到京师之中,心中就非常不安。 来到皇宫之中,更是加剧了不少。 而今在故宫旅游,很少人能感受到那种威严,因为后世的故宫跟随他所依附的皇权一样已经死了。 而这个时代却不是这样的。 就好像中南海一般,说起来中南海建筑风格与故宫大同小异,但是每一个来到中南海的时候都能感受自己的紧张。 换成汪氏的心情就可以理解了。 真是战战兢兢,不敢多说一句话。 她远远的听见了朱见濬的脚步声,猛地起身,来到门前。就要上前,猛地听人大声呵斥道:“大胆。” 汪氏被吓了一跳,退后一步,表情怯怯。表现让人心碎的柔弱。 汪氏能被选中进献给太子,自然是一等一的美人,固然不能称为国色天香,但也别有风情。 此刻的表情,让朱见濬心中一颤,立即挥手让身后的太监宫女退下去,然后拉着汪氏的手,进了房间,说道:“你以后常年在宫中,也是要学些规矩的。” 汪氏立即说道:“臣妾明白。” 朱见濬欲言又止,他自然知道。这对一个女子来说,有些事情太残酷了一点。他又不好直接说,岔开话题问道:“你还有什么亲人吗?” 汪氏说道:“臣妾唯有一个幼弟了。” 朱见濬问道:“几岁了?” 汪氏说道:“七岁了。” 朱见濬说道:“我这就派人召开,送到大本堂之中。” 汪氏听了,大喜过望,说道:“臣妾多谢殿下。” 大本堂是什么地方,汪氏也都知道了。乃是皇子以及勋贵子弟读书的地方,可以说是大明教育资源最好的地方。 别人进去,自然是千难万难了,但是对与太子来说,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对汪氏来说,却是天大的恩典了。 朱见濬给了这个恩典之后,才将朱祁镇刚刚要求说了。 汪氏泫然雨泣说道:“臣妾不过山野之民,能得荐殿下枕席,已经是万幸了,岂敢有他念?” 朱见濬叹息一声,说道:“你如果不是瑶人,即便是皇后,孤也给你争一争,只是而今,”说到这里朱见濬唯有长叹而已。 很多事情不用朱祁镇说明,朱见濬也是知道的。 汪氏不是汉民,是不可能做的了大明的皇后的,甚至为一个妃子,已经算是朱祁镇开恩了。 寻常家庭娶妻纳妾,尚且要求一个家世清白,但是汪氏是什么身份? 说好听点是瑶民,说不好听一点,就是刚刚安抚下来的叛民之后,她的身份是决计不可能染指太子妃宝座的。 “不过,你放心便是了。”朱见濬说道:“孤会吩咐太医,小心用药,将来等太子妃诞下嫡子,孤会给你一个儿子的。” 朱见濬如何安抚美人就不用说了。 接下来他就忙了起来。 一方面要开始准备成婚的事情,一方面也要多去后宫之中,拜托太后与母亲选一个好一点的太子妃。 另外一方面,朱见濬也与自己当初的同学频繁的走动。了解一下而今京师的变化。 毕竟,对于太子来说,他的根基永远是在京师。 如此一来,他越发感受到了一个人的能力,那就是而今的大兴县令刘大夏。 就这样一晃过去,正统二十五年就这样过去了,来到了正统二十六年。 在春天里选了一个黄道吉日。 太子成婚了。 太子妃人选是皇后与太后选定了三个人,最后呈给了朱祁镇。 朱祁镇圈定了张氏。 朱祁镇看他的父兄都是京营士卒出身,在正统之间征战之中屡立战功。但是也却没有什么高官,家中最高的官职,却是他的大哥,不过是一个千户而已。 是一个土生土长的,籍贯江南,跟随迁都,落户顺天府的军户家庭,又因为朱祁镇的军制改革,给他们上升空间。 家中一些人还在水利学堂,刑名学堂学习。 大多都是朱祁镇新政的受益者。 朱祁镇并不在乎,新媳妇长相如何,毕竟是层层挑选出来的,自然不会差了。他在乎的是新媳妇的政治倾向。 毕竟,北宋变法的史书,朱祁镇而今反复读,其中后宫之中的影响力,可以说感受颇深。 自然要确定这一点了。 未来的皇后,甚至是皇太后,太皇太后,不能坏了他的大事才行。 太子大婚自然有一番礼仪。 北京城之中举城轰动就不用说了。 说起来,朱见濬还是在北京第一个成婚的太子,无数京师百姓围观议论纷纷。好像这一件事情,就是大明天下头等大事。 说起来,也不算错。 毕竟,大明天下皇室的子嗣传承,自然是一等一的重要了。 不过,朱祁镇却没有将心思放在这上面,无非是在婚礼上露了一个面,然后给太子放了三月的假。 说起来,这三月的假,似乎是太子七月以来休息最多的一次。 就在北京城中欢天喜地的时候,似乎没有人发现,一行人离开了,不是别人,正是吴士涟。 吴士涟在越南历史上第一流的史学家,在北京浪费了这么多时间,如果说,他还不明白大明朝廷是什么意思,就枉顾了他的名声。 这一段时间之内,虽然有李贤等人反复劝说,想与安南罢兵修好,但是朱祁镇全部打了太极拳,等郭登在年前奔赴广西,就任征南大将军,节制四省之后,那一个大臣都不多说话了。 就已经明白皇帝心意已决。 对安南使团的态度也有了转变。 之前还有希望扭转皇帝的心意,虽然是晾着安南使团,但是礼部上下的人,安南使团还是能看见的。 而今,礼部官员有一个没一个,都不见安南使团,以至于安南使团的人,只能见一些没有身份的小吏。 这也罢了,这些小吏还大加勒索。 如此一来,吴士涟自然是心如死灰。 他知道在停在北京已经没有用了。大明与安南的战争已经不可能用谈判解决了。 面对大明这个庞然大物,他忧心忡忡,所能做的事情,却也不多,只能最快的将消息传回安南,让安南早做准备。  第七十三章 黎思诚征占城 第七十三章 黎思诚征占城 吴士涟人还没有回到安南。但是在升龙城之中。对于如何应对大明强硬态度最高会议,已经开始了。 安南的乾清宫之中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沉默不语。 阮炽,丁列,以及一系列武大臣都保持沉默。 黎思诚说道:“而今情况已经很明显了,北寇亡我之心不死,而今如何做,还请众卿教我?” 丁列看了一眼阮炽,出列说道:“殿下,北寇虽强,但我国也不弱,太宗皇帝能高举义旗将北虏赶出大越,而今也是可以的。” “事已如此,别无他法,无非一个打字。” 阮炽说道:“臣附议。” 谅山一战,安南伤亡不小,但是伤亡更多的却是阮炽的势力,阮炽而今在朝廷之上就低调多了。 只是在对抗大明这一件事情,他依然有自己的坚持。 “臣附议。” “臣附议。” 一个个大臣都出列大声说道。 这也是安南人的军心民气。 虽然他们都在担心与大明大规模开战的后果,但是如果真要到了关键时刻,他们也不怕什么。 安南人发起狠来,真有几分蛮子的劲。 “好。”黎思诚说道:“朕不敢丢了太祖皇帝脸,无非一战而已,北寇贪得无厌,从今日起,除非北寇遣使,敢议和者斩。” “是。”下面的大臣大声附和说道。 黎思诚说道:“那么该如何打?” 丁列看了一眼阮炽,说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而今不能以谋胜,不战而屈人之兵,只能先伐交了。” 在丁列的话语之中,就能看出安南人对向大明称臣的真相,无非是罢兵的面子工程而已。 黎思诚说道:“如何伐交?” 丁列说道:“我国邻国无非北寇,哀牢,老挝,占城而已。而哀牢,老挝,占城,都是向北寇称臣。此三者,必先去之。” “哀牢小国,只需遣使,他们不敢拒绝,至于老挝兵弱,临之以兵,示之以强,在胜负未分之强,老挝是不敢轻动的。” “唯一要担心的就是占城。” 哀牢并不是大明境内的哀牢土司。 而是后世越南奠边省的土司,也是在历史上黎圣宗时期,并入安南国土之中的。也就是这位黎思诚的功劳。 至于老挝,就不用说了。 虽然后世老挝国境与这个时代老挝国境线有些误差,但是总体上与安南交界处,并没有什么变化。 因为这更多是天然分界线。 至于占城前也说过。 占城与安南是世仇,双方打了好多年了。 历史上也是黎思诚在位的时候,拔掉了占城的都城,让占城南迁,开启了安南南扩的进程。 也就是从地图上所谓的南越地区。 正是因为占城与安南之间如此历史渊源。如果说安南与大明开战的话,谁最高兴,自然是占城了。 要知道在永乐年间讨伐安南的时候,占城可是出兵,而且出了血本了。 所以双方一旦开战,占城从背后捅安南一刀,就是大概率事件了。 黎思诚脸色严肃,说道:“如之奈何?” 丁列说道:“先发制人,先攻占城。破占城,纵然不能攻破占城,也要让占城无力北上。” 丁列如此一说,顿时有人有异议了。 却是亚上侯黎陵,他是朝廷之中很多黎姓重臣的首领,他们这些人大多并没有参与政变之中,但是他们宗室的身份,也是黎思诚倚重的力量之一。 黎陵说道:“丁公,而今北寇大兵临境,却发大兵向南,岂不是南辕北辙,一旦北寇大兵南征,到时候如何抵挡?” 丁列说道:“北寇营国公郭登在广西所做所为,这一战今年是打不起来的,真要打最少在明年,去年一战,不仅仅是本朝损失不少,而北寇也损失不少,损失最多的却是广西本地土司,而今北寇营国公似乎要过河拆桥,将这些土司撤掉。” “这一件事情一时半会做不成。” “这就给了我们时间。” “北寇大国也,我朝小国也。要抵抗北寇,只能借助地利,哪里的地利最合适,无非边境的山川河流。实乃天险。” “如果北寇与我朝战于谅山,高平,甚至老街一带,臣敢保证,北兵不战死十余万,是不能踏入我国一步,但是如果有一旅从占城北上,却是直入我腹心之间。” “此乃大患,不得不防。” “唯有先下手为强,打残占城,才能与北寇长久的相持下去。” “唯有能与北寇长期相持下去,北寇才有退兵的可能。” 黎思诚听这番话,一时间也陷入沉吟之中。 安南人也很务实,他们一切战略都是求朝廷退兵而已,即便是黎思诚刚刚那一番近乎战争总动员一般的话,也留了退步。 如果大明主动遣使议和,这个和还是能议的。 以拖带变,打到明朝不能打,不想打的时候,这一次劫难就算过去了。 让黎思诚心中不大舒服,但却也知道,这就是事实。 黎思诚目光转过眼前诸将,说道:“占城可破吗?” 丁列说道:“臣以性命担保,占城可破。” “好。”黎思诚说道:“既然如此,传令下去,孤御驾亲征占城。” 此言一出,下面的人自然有人想要反对。 只是黎思诚已经吃到了御驾亲征的好处。 谅山之战,其实究其根本乃是阮炽指挥的,但是退北寇的名声却落在黎思诚的头上了,让黎思诚迅速有了光环。 也牢牢的掌控住了君王的权柄。 虽然看上去,安南朝廷之中人是没有变,毕竟大战在即,黎思诚不敢做大的调整,唯恐出事了。影响大战。 但是黎思诚的权柄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 不过,黎思诚也不是完全为了这一件事情,只见他一摆手,说道:“这一战,必须在北寇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就打完。要诀就在一个快字。” “速战速决。” “要速战速决,就要调动一切可以调动的力量,除却朕御驾亲征,谁能做到这一点。” 而今的安南也是儒家体系,大将出兵在外,自然有一些限制的。这是为了长治久安。 也唯有黎思诚御驾亲征,才能将国力运用到底,才能打破种种限制。才能做到速战速决。 黎思诚深知而今安南每一分国力都是非常宝贵的,不能有一丝丝的浪费,毕竟以拖待变,其实就是与大明打上一场消耗战。 这对安南来说,是一个沉重的负担。 之所以要速战速决,也是有这样的原因。 诚然,而今的安南是后黎一朝在历史上国力最强盛的时候,但是与朱祁镇打造出来的大明相比,也是相形见绌。 黎思诚只能珍惜每一份国力。 毕竟这仗还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 黎思诚一言以定,令阮炽留守北方,令黎陵为升龙留守,他带了大军南下,以丁列为先锋,于大明正统二十六年,安南光顺二年,春大举南下,讨伐占城。 如此情报立即被锦衣卫一路飞报京师。传到了朱祁镇的手中。 朱祁镇看了心中轻轻一叹,暗道:“黎朝君臣也不是傻子,只是而今一来,郭登的如意算盘,算是打不响了,只是郭登会怎么做啊?” 朱祁镇一时间也想不出来,也就不用多想了,反正这情报定然会给郭登一分。 至于郭登做出什么决定,反正朱祁镇已经将全权全部给了郭登,他只需看郭登怎么做就行了。 而今的他还有很多麻烦事。 最大的麻烦事情不是别的,乃是对去年灾情的收尾。  第七十四章 江南清丈的开始 第七十四章 江南清丈的开始 去年洪水之大,这些年少有。 最少有的这一次洪水的重灾区并不是黄河淮河流域,而是长江流域。 与后世相反,后世长江流域洪水频繁。但是在这个时代,真正的洪水的重灾区,却是黄河与淮河一带。 而且大灾过后,灾后重建也不是一会儿就行的。 而今正统二十六年春天,就能看出来,有些地方官的能力。 一般这个时候,赈灾粮食已经到吃完了,如果恢复好一点的,今年春秋就有一场丰收,如此一来虽然日子过得苦一点,就又回到了正常的轨道之中。 但是有些地方灾情严重,或者地方官无能等等原因,依旧不行,或许即便是有一季收成,但是依旧不大够。 这就需要再次免税了。 一般来说,除非灾情残酷到了极点,朱祁镇很少做是免税三年的事情,唯有刚刚开垦的土地,适用这个条款。更多是在拓边之上。 如果地方上的元气实在没有恢复,也可以将赋税再免一年。 不过是免除拖欠不交的赋税。 毕竟而今大明的财政虽然宽裕,但是每一分钱都有自己的用处,不能浪费,朱祁镇特别批示,今年这些地方今年的赋税,可以全部截留,不用上缴。 毕竟,这个时代钱还是银子,不如后世银行一打款就行了,朱祁镇宁可让当地多截留一些,毕竟如果从京师再发下去,也要浪费一趟。 至于其中有没有情弊。、 自然有督察院去查。 朱祁镇忙完这一些事情之后,怀恩立即说道:“太子求见。” 朱祁镇说道:“让他进来。” 太子朱见濬进来行礼说道:“拜见父皇。” 朱祁镇说道:“而今新婚燕尔,感觉如何?” 朱见濬难得脸色微微一红。 朱祁镇轻轻一笑说道:“好了,既然渡过蜜月了,就出来做事吧。” 朱见濬不知道朱祁镇所言的蜜月是什么东西,但是顾名思义也能理解七七八八,说道:“请父皇吩咐。” 怀恩见状,自然很有眼力劲带着左右侍从都退了下去。 朱祁镇说道:“之前给你说过,万事以民为重,你觉得而今朝廷诸多大事之中,那一件最重要?” 朱见濬想了想,说道:“可是清丈?” 在他想来,朝廷可以称之为大事的,大概只有那三五件,第一件大事,就是安南战事,虽然没有打起来,但是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其次就是大明会典的修订,这一件事情颇有雷声大雨点小的感觉。 至于其他各部条例的拟定,还有东北漠南的屯田,乃至于驰道的修建,与清丈田亩相比,都算不上什么大事了。 更不要说,朱祁镇考他之前已经给了暗示。 朱祁镇点点头,说道:“正是。我交代给你的事情,就是与清丈田亩有关系。”朱祁镇起身在一层层的书架之中,翻开厚厚一本奏折,递给了朱见濬。 朱见濬双手接过来,打开一看,顿时眉头紧锁起来。 这不是别的,就是徐有贞上奏清丈田亩情弊的奏疏。 朱见濬还是没有见过市面,居然越看脸色越难看,最后将手中奏疏狠狠拍在桌面之上,说道:“鼠辈安敢如此?” 朱祁镇见状,微微一笑,说道:“怎么见到这些东西,就受不了了,天下之间,比这个还过分的事情,不知道有多少,你如果每天都发脾气,这事情还没有做完,你就先被气死了。” 朱见濬说道:“孩儿一时失态,让父皇失望了。” 朱祁镇说道:“无妨,你该生气,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话也就是说给你我父子听的,如果真当真了,却是要出大事的。” “但是普天之下的百姓,都是大明子民,却是没有错的。” “天下百姓都是靠着土地吃饭的,这土地问题就是我大明最大的问题,不搞清楚这个问题,就不可能治理好国家。” “而土地问题更是各方势力利益所在。” “很多看不清弄不懂的人,查清楚他们的根底,很多看不清弄不懂的事情,你就弄清楚了。” 这个时代,没有那么多投资渠道,可以说人手中如果有了钱,最好的办法就是回家买地。所以土地问题,不仅仅是一个粮食生产问题,是权力分配问题,也是一个带着几分金融性质的问题。 要知道很多地方地价,三十年的收成都未必能抵得上价格。 而且除非有战乱或者天灾,一般情况下,地价从来是有涨无跌的。 可以想象其中有多少利益相关,这也是为什么看似普普通通简简单单的清丈,会有人搞出这么多花样,这么多问题来。 到了朱祁镇都不愿意多问,要让步的地步。 朱见濬却不如朱祁镇看得明白,说道:“父皇,你就这样任由这些贪官污吏如此作为?” 朱祁镇说道:“你放心,凡是这上面有名的臣子,他们这一辈子前程也就是现在了。朕有时间一个个秋后算账,如何算账,就要看你了。” 朱见濬说道:“我?” 朱祁镇说道:“清丈土地重要之极,只是在太祖之后,就很少整理了,甚至连黄册都是一堆废纸了。” “朕在几十年后大力清丈,有很多东西,都已经搞不清楚了,弄不明白了,几十年破账,谁能弄明白,朕如卡的太严,朕在上面严一分,下面就严十分。这些事情,朕就容他三分,但是下面报上来的东西,有几分真几分假。” “你看得东西,不过是徐有贞的一面之辞,朕也不可能以此为据处置如此多的大臣。” “这一件事情关乎国之根本,更不要说,而今清丈到了不可问的地方。” 朱见濬回想这几日的明报,说道:“江南?” 朱祁镇说道:“对,就是江南。” 这一次清丈从最容易的开始,而今已经到了要攻坚克难的地步了。 总体上来说,北方士林是弱于南方的,北方粮食产粮,也让很多地主失去了侵占田产的兴趣。 无他,在陕西山西,一些比较干旱的土地,很多时候一块土地产出,除却交税与农民自己吃之外,根本不剩下多少了。 地主如果吞并了,他总不能自己种地,要租给佃户。也不可能让佃户吃不饱,不可能不交税,如此下来,手中不过三瓜两枣。 还不够费事。 所以北方的土地兼并并不严重,清丈的阻力并不大,即便阻力不大,还闹出这么多事情。 想想到了大明土地兼并问题大的地方,会是一个什么情况? 大明土地兼并最严重的地方是哪里? 是江南,浙江,江西,福建。 如此看来,就会知道,叶留宗与邓茂七起事,不能说都是偶然。 正因为如此,朱祁镇要让太子去江南。 当然了,以太子的能力,朱祁镇也不会让他去担任大任,十几岁的孩子,如果真放在重任上面,估计会被刷得团团转。 他要看太子去亲眼去看看,事情的真相是什么样的。已经很多江南大臣田产情况到底是怎么样的? 有些大臣是表里如一,但是更有一些人在朝廷之上义正言辞,但是在家乡之中,侵吞土地,逃税诡寄之事从来没有少过。 现在这情况还不严重,最少没有到徐阶徐阁老那边大贪。但是想来对太子也是很有教育意义的。 因为朱祁镇已经发现,太子与一些儒臣之间走得有一点太近了。 虽然无可厚非,毕竟太子不是朱祁镇,他受到就是儒家教育自然视这些大臣如师长。 但是这并不是朱祁镇想要的。  第七十五章 郭登的应手 第七十五章 郭登的应手 虽然朱祁镇已经与太子敲定了,去江南这一件事情。却没有那么容易落实。 别的不说,太后与皇后那一关就不是那么容易过的。 要知道,太子新婚燕尔之后,太后与皇后都一心一意想着报嫡子。 唯有朱祁镇不大在乎。 因为在他看来,与太子的嫡子来得晚一点,对太子也未必是一件好事。 就不用面对自己而今的烦恼了。 这还仅仅是烦恼而已。 但是在广西的郭登却不得不面自己的难题了。 去年冬季,他来到广西不过数月。 全部心思都放在整顿广西土司之上面。 他首先要处理的是岑氏家族内部纷争。 在岑瑛在的时候,岑氏家族虽然横跨数个府县,家中担任了好几个土知府土知县土知州之类的官职。 可以说是西南第一大族。 但是那个时候岑氏家族在岑瑛的主持之下,还能算得上一个整体,但是岑瑛走后,这矛盾就隐藏下来了。 如果说,广西各土司一切如场,这种矛盾还能内部消化掉。但是在岑瑛死后发生太多的事情。 比如大藤峡之破,黄氏内乱,与安南之战,其中种种变化,都会引起内部的波澜。特别是安南之战中,岑家损失惨重。 也引得岑家内部分成了两派,一派就是一心一意跟着大明走,另外一派,则对大明有所怨言的。 而岑瑛的儿子岑睿,只能靠着大明压制其他分支。 原因很简单。 一来岑睿的能力不如岑瑛,他没有独立压制住家族内部矛盾的能力。二来却是岑瑛之所以能成为大明广西土司第一人,就是岑瑛听从大明号召,不管什么时候,都以大明的忠臣孝子自称。 这才是岑家一日日发展光大,乃至于为太宗仁宗宣宗,还有太皇太后嘉奖的原因。 换一句话,岑睿也不过是延续他父亲的政策而已。 当然了,岑家的内部矛盾,也不仅仅是如此简单的划分而已。 其中各种利益,嫡系与支系,土地田产,种种矛盾,最终演变成了站队游戏。 郭登这半年来,不过是将上上下下的矛盾给梳理清楚。对于如何下手,郭登本来想着就是用一年的时间,清理好广西土司。 但是而今他没有这个时间了。 面对而今局面,他沉吟半日,首先确定一点,不能坐视安南与占城之战。一来将来攻打安南,失去了南方牵制安南的军队。 二来也是对大明的威信来说,也是一个极大的耗损。 毕竟谁都知道,占城虽然与安南乃是世仇,但是而今占城却是响应大明的号召,才对安南用兵的。 一占城不能保护,将来谁还相信大明。 郭登作为朝廷方面大将,专司安南战事。如果放任这样的事情发生,是严重的失职。 必须救援占城,但是该怎么救援,却又是一个问题了。 郭登而今手中的军队,如果排开的话,也有三十多万,但是真正能用于征战的却很少。 首先土司军队,郭登正要下手整顿,广西本部人马,正被犬牙参差一般与土司军队相互交叉的部属。 这就是以防万一,用来镇压局面用的。 至于数万京营士卒,已经得到了一批河北兵的补充,重新完善了编制。 却被郭登捏在手中。作为总预备队来用。 一来防备西南土司的内乱,二来防备安南军队有可能的进犯,再加上广东,贵州,云南的驻军,总数虽然不少,但是总体上表现出守有余而攻不足。 如果安南军队进犯大明,凭借边境的关卡,还有土司各部。 毕竟边境上都是土司,让他再听从大明的命令进攻安南,未必可行了。 所以面对占城的危局。 郭登要想从何处调兵来。 首先确定一点,能派去占城军队,唯有水师。而今能抽调的,不过广东军队战斗力如何,郭登心里没底。 因为上一次战争之中,广东军队并没有在主战场上。自然也没有什么上佳的表现。 郭登立即下令广东总兵董兴立即乘船支援占城。 当然了,广东军队除却各地驻军之外,也不过一万多不到两万的机动兵力。 董兴能不能力挽狂澜,郭登也就不知道了。 不过郭登在正面战场之上,也有所动作。 郭登分路进攻高平,谅山,老街三个地方。 这些地方,即便不是易守难攻,但是也有大量安南军队囤积。大军除非三倍攻之。否则而今也不会有什么样的进展。 以大明而今的实力,不过是虚张声势。 但是郭登也要有一些成果,他令王越令一支偏师,进攻安南永安州。 前已经说过了,永安州乃是一块飞地。 说实话,不管怎么说,宣德年间退出安南的时候,属实有些狼狈。边境上很多地方,都是被安南占据了便宜。 当时主要是不想与安南在打下去了,这些地方就没有太计较。 毕竟,这一点小小的出入,与两国大势相比,就不算得了什么。此刻,明军对广安州,水陆夹攻。 主持北方防线的安南阮炽,也很识趣,没有在广安州这一块飞地之上投入大军的意思。几乎双方一交战,阮炽就知道本部人马打不过明军。 立即有了对策。 就是大举撤退。 永安州不过数千士卒,准备乘船南下。 但是这个时候广东水师出现了。 就在钦州东南,安南广宁东侧的海面之上,广东水师一部与护送永安州的安南水师展开了一场水战。 这一场水战自然是明军大获全胜,随即王越沿着海岸线水陆并进,攻入安南境内,为大军开辟出另外一条通道。 只是很可惜,陷入苦战之中。 总体上来说,安南水师实力弱于广东水师,但是在安南广宁东面这大片海面之上,安南水师却不弱于明军的水师。 无他,这里海况复杂,大大小小的岛屿林立。 不得单单是这里,从大明与安南边境海岸线开始,一直到红河出海口,整个来说,海况都不是太好的。 历史上三次白藤江之战,都是在这样复杂的水况之下打赢的。 这就是为什么,安南人没有想过大明从海上来攻的原因。 就是因为海军或者水师的实力,固然受到硬件水平制约,比如说船只,武器,火炮,等等,也受软件水平制约。各水手的水平,对当地水情情况了解与否等等。 安南水师固然不如大明,但是如果在这一片海域,乃是大明如果深入红河之中,越南人有充分的理由相信,胜利者最后是他们的。 就像他们靠着水的优势,战胜了五代十国的南汉,战胜了北宋,战胜了元朝一般无二。 历史告诉他们,有能力覆灭安南的势力,是来自陆上,并非来自海上。 而且这个时代登陆作战,还有各种想都想不到的困难,即便是后世两栖作战也是一个难点。 更不要说这个时代了。 这就是安南人自信,大明如果没有陆地上的立足点之后,就必须攻克安南在边境上严密的防线,通过几个缺口,才能攻入安南本土。 只是时代的变化,总是悄无声息的。 之前种种的经验,是可以让人们致胜的法宝,就好像是区区一道白藤江挽救了三次安南国运。 但是而今,很多技术的发展,让很多不可能的事情,变成了可能。 从不可进军的地方进军,就是现在王越要考虑的问题。 当然了,而今还不到决战的时候,王越还有时间却想这个问题,但是占城就没有心思去想这个问题了。 因为黎思诚已经兵临城下了。  第七十六章 安南vs占城 第七十六章 安南vs占城 从正统二十六年,安南光顺二年春天开始,黎思诚秉承速战速决的原则,用了三个月,连续打了三场大战,兵锋长驱直入,打到了占城城下 占城国王盘罗茶全,忧心忡忡的。 因为占城军依为长城的象军,根本没有什么用处,被安南人用火器给击破了。 盘罗茶全也毫无办法。 当然了,安南之所以战胜占城如此轻易。 原因有多种多样的,不能归结于刚刚登基的占城国王盘罗茶全。 首先是国家体制上。 安南在国家体制上,两京四道更镇守,下面又有府县州。虽然增添了一些安南的特殊,但是总体上来看,就可以将安南看做一个小明朝。 没错,安南几乎从意思形态上,到行政架构上,全面复制了大明的体制。 甚至从天命法理都有一些相似。 大明太祖皇帝强调的驱逐鞑虏,所以大明得天下之正,毋庸多言,而后黎朝对大明的模仿,几乎可以将鞑虏换成北寇就可以了。 大家都有一种错觉。 都以为明清这一套体制是落后的是腐朽的,是限制国家实力的。 这未必不对。 但是那是对大明国内的生产力而言。 但是对安南来说,正是有了大明这套体制,有了儒家这一套理论思想,才能搭建出一个国家的班子。 也正是他们用几十年时间消耗了这一套,才会变成空前的强大,动用的人力物力超出了之前。 与之对比的,占城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家? 占城乃是一个印度教国家,从国王的名字就是看出来一点点,所谓的占城与其说是一个国家,还不如说几个大贵族的联盟。 同时国王是最大的贵族而已。 占城国王盘罗茶全不是不努力,而是三次大的会战,有一次双方参与的兵力超过了十万人。 即便是放在大明国内,这样的战事也不能说小了。 但一战下来,大败亏输之后,各大贵族纷纷保全起实力来了。不敢与安南交兵,纷纷南逃,于是,盘罗茶全除却自己的部众之外,再也不能控制其他大贵族了。 本来占城与安南之间的交兵,就演变成了占城王盘罗茶全与安南一国之间的战争。 甚至有些大贵族已经准备与安南之间暗通了。 黎思诚虽然年纪小,但是手腕很老练,这个时候,自然不知道多少利益都许诺出去了。只要他们投降,就让他们成为安南藩属,与在占城国内待遇一模一样,甚至更好。 如果按照黎思诚所言,这一次攻占城,安南一点利益都没有,因为所得的利益都让给了占城贵族了。 当然了,也不是没有利益。 最大的利益就是让占城不可能有北上的力量。 如果极端一点说,安南与占城之间的战争,甚至可以说是儒家明圈与印度教明圈之间的碰撞。 最后胜负不言而明。 印度如果能打的话,也不会被屡屡征服。 其次,就是安南国力军力都今非昔比了。 在永乐之前,乃是占城最后一个高峰期,那个时候的占城与安南陈朝之间打得有来有往,双方菜鸟互啄的不亦乐乎。 但是大明南下灭安南,到撤离这二十多年以来。 以黎利为首的反明军队,得到了极大的锻炼。 不管怎么强调客官原因,安南军队在大明军队的压制之下并没有垮,就已经说明了安南军队的能力。 这种能力还将战斗力停留在几十年前的占城人所不能了解的。 之前几十年安南人大多都在休养生息。 毕竟战争的破坏力太大了一点,安南打了几十年仗,不好好休养生息一下,国力民力该如何恢复。 虽然与占城之间,也都有过战争。但是安南都没有用过全力。而今在大明的压力之下,安南自然毫不留手。 于是占城这般,兵败如山倒,三个月输掉了占城几乎整个北方的领土,也就成为必然了。 而这个时候万余明军从海上增援过来,自然让占城上下喜不自胜。 几乎倾城而出,迎接董兴。 董兴只见无数大象排除长列,不知道多少占城人交道欢迎,看人丁有几十万之多。以盘罗茶全为首,都是浑身上下挂满了金银珠宝,看上去珠光宝气的。 董兴甚至听到身后的侍卫暗骂:“真他妈有钱啊。” 只是董兴刚刚进了占城之后,还没有说几句话,就听见有人喊了一句什么话,随即举城惊慌失措。 董兴立即一把抓住了身边的通译说道:“他们说什么?” 这个通译说道:“幕奴山失守。” 幕奴山董兴还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但是很快就知道了。 占城就是后世的顺化城。 而顺化城是在后世越南的腰部最窄的地方,地处一处狭长的平原底部,后面就是一座山脉直入大海,而西北方向有一座山作为占城的屏障,那就是幕奴山。 而且坏消息不只是一个。 几乎第二就传来另外一个消息,那就是沙奇海口也安南军用轻舟袭击。这个地方就是占城的港口。 明军水师仓促迎战,损失数艘船只之后,只能出海躲避。 如此一来,占城北方以及与海上的联系都被安南军队切断了。 当然了,占城与南方的联系还没有被切断。 但是整个占城可以分为五个部分,以占城为中心的,这一片区域,就是占城王室的领地,至于南方的领地有其他大贵族统领。 甚至可以说占城王盘罗茶全全部实力都已经在占城之中了。 而占城城中,最能打的,也就是董兴带来这一万多广东明军。 甚至占城王跑到了董兴面前说什么,愿意献土。将整个占城国献给大明,只求能迁到北京居住,不到北京,广州也行啊。 对占城王室一族,这也是一个很划算的买卖。 首先,这个时代东亚化圈之中,都认为世界的中心,就是在中国而不是别的国家,就好像后世很多小地方,是宁肯砸锅卖铁,也要在大城市有一套房子一般。 占城王家族即便没有占城的领地,也是有很多浮财的,足够他们过上富足的生活。而且有献国之功,大明朝廷也会有所嘉奖的。 但是留下来的话,深深知道政治残酷性。没有实力的话,即便在明军的帮助之下,打赢了这一场战事。 占城王一脉的家底,在这一连串的战争之中都已经砸光了,真以为下面那些大贵族们会老老实实的臣服吗?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盘罗家族很清楚。 占城王这个位置是保不住了。 无非是给安南,还是给其他贵族。到时候他们有的不仅仅是一顶王冠,还有盘罗家族的举族性命。 但是将这个占城王献给大明,却能得到更多。也是最划算的举措。 既然这个国将来不是我的了,何不趁着这个机会卖出一个好价钱。 只是你能想象董兴的心情吗? 他不是不理解占城王的心思,但是大战在即,连占城王都想了后路,如此一来占城上上下下哪里来的战心。 如此一来,占城又如何能守得住啊。 因为占城南边是山,山势虽然不高,但也是一个难题,逃走都不是太容易的。 董兴甚至心中有一种预感,暗道:“我自己不会是这个与安南开战以来,阵亡的第一个总兵官。” 董兴一想到这里,心中就猛地一凛,暗道:“决计不能如此,即便不为了占城,为了我董某人的身家性命,也要战斗到底。” 董兴一心求活,但投降这种事情却从来没有想过。  第七十七章 占城之战 第七十七章 占城之战 董兴近乎胁迫一般将盘罗茶全带在身边,又整合占城军队,将占城所有的男人全部登记在册,服从大明官军的征召。 这立即引起了反对。 无他,正因为婆罗门教之中,人是分三流九等的。婆罗门,刹帝利,吠舍,首陀罗,如何能在同一支军队服役。 甚至很多都不该做军队这样的事情。 因为战斗是吠舍的事情。 但是董兴哪里在乎这个,他只在乎自己的刀,城外安南军队陆陆续续的到达。看上去有十万之众,董兴心中压力之大,也就可想而知了。 这兵痞惹急了,从来不和人讲道理,一来这道理也讲不通,毕竟董兴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敌人打到城下了,有些人还不能登城防守。 于是乎,董兴还没有杀安南军队,先杀了占城之中的人,一杀就是好几千人。 其实如此不是海路断绝,董兴也未必会做的如此绝。 顿时举城震惊,不敢有一丝返抗董兴。 如此一来占城城中的所有人力物力才能为董兴所用。 只是此刻黎思诚也到了占城城下。 在占城城下,黎思诚一时间也有一丝丝迷醉之感。 原因无他,打占城打的太顺利了。 一路上黎思诚并没有做什么,而是事事听从丁列的指挥。 但是即便如此,也给丁列免除了很多后顾之忧,当然了,虽然大家都知道这个仗应该是丁列打的,功劳却都挂在黎思诚身上。 一时间黎思诚的威望如日中天,一时间直追后黎太祖太宗了。 这让黎思诚有一瞬间在做梦一般。 他登基不过两年,却做到了很多列祖列宗没有做到的成就,比如力据北寇,大败占城,甚至再打几个月的时间,就能将占城王给擒拿在手了。 这是结束两国数百年恩怨的大功劳。 只是黎思诚意气风发的时候,丁列却泼来一盆冷水了。 在黎思诚刚刚到了占城城下的时候,丁列就来求见了。见了黎思诚之后,立即跪倒第一句话就是请罪,说道:“臣怠误战机,请殿下恕罪。” 黎思诚一时间不理解,立即说道:“丁公何处此言?” 丁列说道:“殿下,这一仗打打到这里,已经算败了。” 黎思诚更是不能理解是说道:“这是从何说起?” 丁列说道:“因为臣已经探明,北寇有近两万人入了占城,而且从入城的车辙来看,他们带了大批量火器。” “有这两万人,占城难以攻克,只要我军大兵一撤,北寇就能以占城为根基,大举北上。” “臣” 一时间丁列说不下去了。 黎思诚瞬间明白了。 黎思诚为什么倾力南征,不是为了打占城,不是为了获取财富,也不是为了从占城之中割地,而是要改变安南的战略态势。 拔掉大明在南方的一个立足点。 毕竟而今安南整个北方防线总体上来说,还是比较稳固的。 唯一的战略漏洞就是南方了。 南方多为平原,虽然沿海平原比较狭长,只需一两座城池就能卡死,但是每增加一个战略方向,对安南的消耗都是极大的。 从战略上来看,安南打占城,不在于取得多少次战术的胜利,而是要让占城臣服。 其实在大明决定不派兵之前,占城内外就已经忧心忡忡,很多人都动摇了,占城各大贵族放弃支援占城,其中就有很多黎思诚做的手段。 但是有了大明直接的援助,就会立即变得不一样了。 毕竟大明虽然多少年没有介入南洋地区了,但是大明在南洋地区也是一直有存在感的,这种存在感就是旧港,海商,南洋卫一起构成的。 这三者之间构成一个贸易网络,连接南洋各国。 这种影响力在关键时刻都会影响着很多人的决策,包括了占城贵族。 黎思诚深知不知道,当这个小城传开,占城其他贵族到底会不会秉承原来的想法了。 黎思诚说道:“丁公,这不是你的错,我大越国小民弱,怪不得丁公。” 丁列这一系列战事打的,虽然有恃强凌弱的感觉。但是任谁也不能否定丁列的军事才华。 只是一个将领有时候就受限于自己国家的国力。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说起来,二战时期德国的一些高级将领是不如英美同时期的将领吗?不是,决定战争胜负的是国家的强弱。 “殿下,事已如此。”吴士涟说道:“以臣之见,莫过封一占城王具占城旧地,如此一来两王相争,也能为我大越争取一点时间。” 黎思诚说道:“那么占城就不打了?只要打下占城,一切都可以回复到原来的规划上。” 丁列说道:“臣无能,臣已经数次观看占城防务,主持占城防务的明军将领乃是一员老将,臣没有看出多少破绽来。” “想要打下占城,非死上数万将士不可。” “而今却是万万不行的。” 慈不掌兵义不掌财,丁列说不行,并非死不得数万将士,而是安南的国力如此,几乎每一个将士都是十分宝贵的财富,特别是与大明之战的战事,正阴云密布,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落下雷霆。 这个时候,安南实在是损伤不了如此元气。 吴士涟说道:“我军不是有数万占城俘虏吗?册封一占城王,令他主持占城战事即可。” 黎思诚听了,也知道吴士涟的办法,看似是变通之法,但是说到底,也是敷衍的办法。 占城军的实力,本来就不强。 而今又是败兵俘虏重组,能不能打得过原来的占城军,就是两可之见。让他们攻明军镇守的城池,想想就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只能如此了。 黎思诚要的并不是胜利,而是一个体面的退场了。 战事打到这一步,安南大军可以退场了。毕竟广宁海战的结果,也已经传来了,京师地区空虚的很。 大军孤悬于南,又要顿兵于坚城之下,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 黎思诚说道:“就这样办。” 他有一些意兴阑珊。 “殿下,还有一件事情要做。”吴士涟说道。 “什么事情?”黎思诚说道。 吴士涟大声说道:“借此大胜,祭祀天地,即皇帝位。” 黎思诚听了,浑身一震,立即说道:“吴先生这合适吗?” 如果说后黎一朝列代国主没有想过称帝的想法是不对的,但是想称帝是称帝,如果要称帝的话,他们就要面对一个阴影。 这个阴影不是别的,就是大明。 称帝就意味着脱离与大明的藩属关系。称帝很可能招到大明讨伐。 黎思诚在历史上也是称帝的,是后黎一朝第一个称帝的国主。 当然了,他也仅仅是关上门来自称而已。对大明还是原来的一套。 不过大明未必不知道黎思诚称帝的事实,只是儒家士大夫们不愿意为了这区区名分小事,而动刀兵。 自然是装着不知道而已。 双方就达成了一个默契。 就是我知道你知道但是装着不知道。与我知道你知道但是我要装着你不知道的事实。 而此刻,吴士涟建议却不一样,却是在军中登基,这样的大事,是万万不可能瞒得过明军的,几乎是狠狠的一巴掌打在大明的脸杀上。 所以黎思诚第一个问题,就是这一件事情合适吗? 吴士涟说道:“殿下,没有比现在更合适的时候了,北寇大军压境,人心惶惶,非如此,不能镇国运,定人心。让北寇知道我大越不容小窥。”  第七十八章 大越皇帝 第七十八章 大越皇帝 吴士涟作为安南士子领袖。 他之所以在这个时候建议黎思诚称帝,自然是有自己一番考量的。 最重要的是定人心。 人心这个东西,是很微妙的。 而今的安南面对要与明军大战这个事实,上上下下都有人心浮动,虽然大家口上叫得震天想,但是内心中还是忌惮大明的实力的。 甚至这种忌惮,黎思诚心中未必没有。 但是大明明摆着要灭安南了。 不管是忌惮不忌惮,没有用了,这种情绪甚至反应在战略上有负面影响。 别的不说,为什么安南不能在大明并没有准备好的时候,进攻大明本土,以战养战,将战斗拉进自己的节奏之中。 而是要打占城。 看似先发制人,其实已经陷入明军的节奏之中。 吴士涟看的分明,就是满朝武心中都存着一个和字。 一切军事行动都是为最后达成与大明和平而存在。 这个指导思想对不对。 对大明与安南国力稍稍有些认知的人,就知道是对的。 但是指导思想是对的,并不意味着执行层面也对。 能战方能言和。 并不是说一开始打的时候,就要是想着和谈,如此一来军事行动自然束手束脚。一旦军事上并不顺利,和谈这一件事情自然无从谈起。 所以为了,让大明知道安南不可灭,不能灭,就必须放弃一切想谈的想法,先打下去,打到明军承受不住。 和谈自然就来了。 而不是限制战争规模,不敢越雷池一步,将战术战略的主动权都拱手让人。 但是这个问题该怎么解决? 吴士涟看来,就是称帝。 因为称帝之后,一来坚定内外之心,让内外都看到黎思诚战斗到底的决心。二来也是振奋军心民气。 前说道,从后黎开始雄王传说,已经为安南建立法统基础,就是说安南国主乃是神农之后,当与中原之主,分治天下。 从这个意思上来说,大越与大明乃是平等的。 如果黎思诚称帝之后,自然会引起一番士气高涨。也是对大明示之以强。 吴士涟很明白,示弱是求不来和平的。 唯有示强了。 吴士涟将其中的道理,丝丝缕缕的讲给黎思诚听了。 黎思诚听了心跳加速,脸色潮红。说道:“如果北寇不肯罢休如何?” 吴士涟说道:“如果战场之上,北寇大胜,我等所为不过是无用之功,如果北寇在战场之上不能奈何本朝,愿意谈判。” “即便本朝打得再好,我国国力还是弱于北寇的,总是要有一些让步的。” 黎思诚自然明白,这个让步,很可能是帝号。 黎思诚心中很不甘心,但是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办法。 以大明为中心的朝贡贸易里面,是容不得一个与大明平齐平坐的国家存在。 大明礼部的风格,比起利益,他们更重视面子。 即便安南与大明的战争,让大明吃了大亏,想要双方停战,安南也要给大明一个台阶下。否则这战事就要继续下去。 几十年前就是这样的。 大明在安南境内坚持不住了,并没有直接撤军,而是册封了陈氏之后,陈天平为安南国主,然后撤军。 而黎利更是奉养这个安南国主一段时间,最后让他病死了,无嗣,黎利这才登基成为安南国主。同时向大明称臣,朝贡贡品也是相当的殷勤。 这就是名实之间的选择。 如果黎利敢撕破这一层薄薄的面子,这一战说不得还要继续打下去,要知道当时朝中支持继续打下的人并不是没有的。 最少张辅的主张从开始到结束都没有变过。 如果这一场战事打到最后,安南愿意付出去帝号等等代价,不管战场打成什么样子,单单从协议上来,看上去像是一场胜仗。 黎思诚虽然很想一直带着这个帽子,只是而今的局面却容不得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好。”黎思诚说道:“就这么做了。” 于是黎思诚就在占城城北,打扫出一大片空地来,建立了天坛。黎思诚身穿冕冠,身着团龙十二章纹,与大明龙袍差异不小,但是大体上却是一个样式。 登上天坛昭告天地,登基称帝,为大越皇帝,改年号为洪德。以明年为洪德元年。 随即无数士卒山呼万岁,声音颇有惊天动地之感。 黎思诚随即大封群臣,各有赏赐不去提了,专门将占城国王的弟弟,盘罗茶图为占城王,将占城以北的地方都化为了占城所有。 于是占城被一分为二。 占城成为了大越第一个藩属国。 这也是黎思诚称帝另外一个原因,如果他不称帝的话,在安南的体制之中,是无法安置一个占城国的。 当然了,虽然安南变成了大越,但是总体上实力并没有什么变化,自然不能对这个北占城国不管不顾。 而是派出大量安南士子成为北占城国的官吏,用安南的办法,也就是儒家的办法,将这些地方重新构建出政府机构。 盘罗茶图从某种程度上不过是一个傀儡而已。占城毕竟是古国,有一定的民心基础的,用盘罗茶图,也是为了快速安堵地方。 自然传到了董兴耳朵之中。 董兴怒不可遏的大骂不止。 在董兴看来,这是对大明彻彻底底的冒犯。普通之下,只有一个天子,一个皇帝。 只是董兴而今自身难又能有什么办法啊。 在黎思诚登基之后,北占城军就立即接管了攻城任务。在战场之上,这些北占城军的实力,似乎要比他们当占城军的时候要强上一些。 无他,婆罗门教之下,什么都是固定的。 即便立下多少功劳,也不过是头人的功劳而已,自己什么也得不到,而今在北占城军中,虽然说是占城军,但是实际上有大量安南军官。 黎思诚为了统治需要,甚至有意提拔一些占城低层的士卒为将领。 如此一来,这一点点的赏赐,就足够占城士卒舍生忘死了攻城了。 只是董兴也不是吃素的。 正如丁列所料。 他这一次来带来大量的火器。 毕竟董兴很清楚,他带着这些人马,在十几万人的战场之上,其实发挥不出什么作用的,唯独在守城之上能发挥出作用。 而且郭登也吩咐过,他其实不在乎占城与安南之间的胜负。 他派兵更多是维护朝廷的信义,当然了,占城人败也是有底线的。郭登决计不允许占城亡国。 因为那样的话,事情就麻烦多了。 董兴只能苦守占城。 甚至有些时候大雨连连火器也不好用了,只能登城肉搏。 只是不管出了多少事情,董兴总算是守住了占城。 黎思诚在占城城下停留了近一月,他希望得到一个好消息,但是最后已经没有等到占城城破的好消息,反而听到一个坏消息。 那就是明军的援军要到了。 这一支援军并不是从大明本土而来的。 因为郭登手中的机动兵力也不多,如果从其他省份调兵,必须经过兵部与五军都督府,其中公交流就要一个月。 哪里有那么快能够过来的。 这一支援军,不仅仅安南国主,不,而今的大越皇帝黎思诚想不到,连董兴也想不到,甚至连在广西的郭登都想不到。 这是一支联军,占城余部,暹罗,旧港宣慰司,南洋卫,已经南海义商,所组织的一支军队,人数并不多,有三万上下,但是船只却不少,大有铺天盖地之感。 这一支军队,根本不在朱祁镇的棋盘之中,是他们闯进来的。  第七十九章 南洋近况 第七十九章 南洋近况 朱祁镇还没有登基,就在南洋布置了棋子。 但是之后二十年,朱祁镇都没有在这上面多插手了。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原因很简单了。 朱祁镇越发清楚明白,大明的问题在内,而不在外。如果一味的开疆扩土,反而是治标不治本。 所以,朱祁镇对旧港宣慰司,以及南洋卫等地,从来是要求维持现状就行了。 等朝廷大军主力向南的时候,大明在南洋有足够一个立足点就行了。 只是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 朱祁镇的想法,不能代替南洋卫曾家,与旧港施家的想法。 旧港施家施长安,而今已经年迈了。 不是当初对这年幼的朱祁镇侃侃而谈的冒险家。 这二十年间,施长安在旧港支撑的时间,越来越难受。 施长安在敌人上有些判断错误。 因为施长安而今在旧港最大的敌人,并非满者伯夷。 原因很简单,因为满者伯夷似乎要走到了寿终正寝的时刻了。 满者伯夷建立在元代远征之中。也就是那位先与元军联系在一起,打败竞争对手,然后又反手将元军给埋了的爪哇君主。就是满者伯夷的建立者。 而今算起来将近二百年了。 他全盛的时候,正是元明之间,甚至在太祖时期,还扣押太祖派往爪哇的使臣。甚至建立起一套帝国体系。 就好像是中华明一般,由帝国本土,外藩等组成。 爪哇就是满者伯夷的本土。 而满者伯夷的藩属国遍布整个东南亚。可以说是历史上第一个统治印度尼西亚全境的国家,甚至马来西亚相当大的部分都为满者伯夷所有,都是他的外藩。 这个时候的满者伯夷可以称为帝国了。 但是好景不长,在太祖末年,爪哇发生了严重的内乱,就是历史上东王与西王相争,甚至到了上书大明朝廷求支持的地步。 请注意,在此之前高傲的满者伯夷一直对大明保持强硬的态度。 但是在这一次大内乱之后,就变得软化起来。 然后就保不住自己的藩属国了,第一个满者伯夷的藩属国投向了大明,那就是满刺加国,也就是马六甲。 但是此刻的满者伯夷已经无力应对大明的外交攻势,也无力应对藩属国的纷纷叛离了。 特别是郑和下西洋之后,更是将东南亚各国都归为大明的藩属之内,包括满者伯夷,在这种形式比人强的地步,他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甚至旧港本来就是满者伯夷的藩属之一,被海盗陈祖义掌控,满者伯夷无力打回来,只能求助于大明。 这才有了旧港宣慰司。 在大明势力从南洋回缩的时候。 很多人都以为东南亚都会回到原本的秩序之中。也就是满者伯夷霸主回来。 甚至包括大明也是这样认为的。毕竟爪哇地区是东南亚农业最发达的地域之一。即便在后世也是可以养活一亿人口的丰饶之地。 说一句乃是东南亚这个时代的中心不为过。 但是从正统初年到正统二十年间的变化,证明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满者伯夷已经接近寿终正寝了。 旧港真正威胁就是阿拉伯人,或者是回回教。 回回教在贸易上是汉人的对手,这一点是没有错的。当施长安在旧港才发现,这个时代正式回回教在东南亚爆炸般发展的时候。 他们谋求的并不仅仅的是经济上的特权,还有政治上,以及领土上的。 而施长安又要面对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郑和留下的摊子,华人未必是旧港的依靠,反而有可能是对手。 施长安是将自己的姑姑赶走了,才重新夺得了旧港宣慰司。 但是在郑和的传播之下,回回教在东南亚华人之中非常流行,甚至可以说郑和的行为将回回教大发展的时间大大提前了。 这就出现一个问题。 那就是一个人信奉回回的汉人,到底是相信自己的祖先,还是相信自己的教友。 不要小看这个问题。 历史旧港宣慰司的消失,就是因为施三娘与自己的丈夫投奔回回教了,在所以旧港施家就消失了,甚至在爪哇传播回回教九大圣人,其中有五个都有中国血统。 但是只有一个有中国名字流传下来。 其他流传下来的只有教名。 单单看献,如果没有格外标注,谁知道他们是中国血统。 而爪哇所谓九大圣人,更是在而今前后几十年之间陆陆续续出现的。在未来几十年间,将东南亚全部染成了绿色。 一直保持到了现代。 如果没有朱祁镇的支持,没有南洋卫曾家相互扶持。施长安可能早就信了回回教投入回回教的势力之中。 当然了,这不是他真的相信了。 而是汉人的入乡随俗而已。 有时候为了保持自己的权力,有些事情是可以做的。 毕竟很多时候,为了活着,一些东西都是多余了。 但是有了朱祁镇的许诺与支持,他自然有了盼头,才一直坚持下来。但是这种坚持受到了内外的阻力了。 特别是在爪哇岛内,也就是满者伯夷本土之中,回回教已经逐渐在上层贵族之中传播开来,有地代替婆罗门教的趋势。 对,满者伯夷是信奉婆罗门教的,甚至满者伯夷的王室还与占城王室之间有联姻的关系。 但是在回回教强大的传播能力之下,甚至很多人都忘记了满者伯夷是信奉婆罗门教的,都以为满者伯夷原本就是信奉回回教的。 在一个国家,当回回教发展到优势,不,不用发展到优势,只要相对优势下面会做些什么,就是不问可知的情况。 满者伯夷的亡国,也就是这几年了。 而建立在满者伯夷尸体之上的国家,定然是一个回回教国家。这个趋势很多人都看得明白。 到时候旧港宣慰司还能保持独立性? 不要忘记,因为郑和的影响,东南亚华人之中信服回回教的人相当不少。 这种内外交困的局面,让施长安有些心力交瘁。 所以当大明与安南开战之后,施长安简直是欣喜若狂。他在思考这一件事情,是不是大明重返南洋计划的开始。 他更是不等朝廷的命令,就独立拉出这一支船队,来支援大明,就是要展示出他们的能力。暗地督促大明参与南洋事务。 只是如此举动,更是展示出施长安内心之中急迫之感。 于是北上的过程之中,就听到了风声。于是他们与广东水师冯轼汇合在一起,浩浩荡荡来支援占城了。 广东水师担负起巡视南洋的责任,冯轼可以说是大明各处对南洋地区最为了解的将领之一。毕竟广东水师在巡视南洋的时候,也不会空着手,自然要携带一点私货了。 只是私货,也是要有买家的。 这关系自然要亲密起来。 在这一支军队浩浩荡荡来到占城附近,并在占城以南上岸之后,他们直接改变了占城周围的力量对比。 这样情况之下。 黎思诚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打上一场。围城打援,其次就是撤军。 只是冯轼是了解自己军队的能力。 一句话,杂牌军。 各部水战还行,在陆上就是一些软脚虾。虚张声势还是可以的,于是在占城城南几十里的洞郎郎山脉之中,旗帜遍布山野,但就是藏在山中不出城。 有援军近在咫尺,占城城中明军就有了支撑,再加上占城坚固的城防,几个月之内,恐怕是打不下来。 而安南大军的时间窗口已经用的差不多了。 撤军就是唯一的选择了。  第八十章 寇深 第八十章 寇深 安南战事暂且休战。 无论是占城之战,还是广宁海战,算得上都是各有胜负。 但是安南的战略企图,也算是完成一大半,最少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以而今的占城情况,是要缺席即将爆发的安南与大明之战。 即便打,也只能是占城内战,规模限制于占城内部。 安南绝大多兵力都能解放出来,放在北方。 而乘着这个时间段,郭登也完成了第一步,以果断的手法,插手岑家内乱。奏请岑睿为思恩伯。 并将岑睿调入京营序列之中。成为郭登副将之一。 当然岑睿如此待遇也不会不付出代价的。 他的代价,就是思恩府改土归流,并岑睿以岑家的威望为背书,在广西旧地征召士卒。 岑家解决的还算平和。 但是其他几家土司解决的并不算平和。 不过,他们都逃不过郭登的手掌心。 从北京源源不断发来的军饷,以及岑家还有大藤峡中侯家等土司的帮助之下。几乎源源不断的广西人有身份的没有身份的,以后户籍的没有户籍的,都从山中走了下来,愿意从军。 当然了,这固然是因为岑家等土司的威望。更是因为孔方兄的威力。 因为朱祁镇很早就要求郭登征召这些军队,是为了未来南京驻军,以及将来南洋征伐所用。 毕竟,让河北士卒去南洋打仗,别的不说伤病就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所以,这些广西征兵的条件,可以说是与京营一样。 每年十二两,每月一两,还有其他待遇等等。 这个待遇是朱祁镇根据顺天府附近,乃至于河北附近而制定的。 要知道顺天府附近,在大明范围之内,也许算不上最富有的,但要比广西强上多了。所以在个军饷在河北乃是一个比较高的军饷,但是放在广西,却是一个可以卖人性命的价格了。 故而,大量原本隶属土司的百姓,愿意吃这一口卖命饭。 说起来,这些翻山越岭的壮苗僮族作为兵源还是相当的合适的。 唯一有些问题的是,就是方言的问题。 还好广西卫所军队,在广西驻扎多年,又经过大藤峡之战,有一批合适的军官。 郭登预计在广西编练十五万军队,其实说起来,将广西土司的军队以及广西驻军也就是毛胜所部。 所以真正的新兵,也就是五万上下。 再加上原本京营所部,总共有二十万人马。 只是大军编练也是需要时间,后面的军械物资运输,也需要时间的,这一次编练以及训练,大概要半年到一年的时间。 所以安南的战事暂且告一段落。 但是经过一场皇宫之中一番鸡飞狗跳一般,朱祁镇拼着被太后训斥一番,还是让太子去江南了。 太子妃自然不可能跟随太子而去。 所以太子带了汪氏南下。 而这个时候,大明清丈的重点已经推进到了江南了。 在清丈这一件事情上,朱祁镇自然是善择长官,特别是最重要的江南清丈之上,朱祁镇更是慎之又慎。 特别是徐有贞告发之后,更是如此。 对于这一件事情,朱祁镇思来想去,只能请出一位本该致仕的老臣。 寇深。 这位老臣乃是河北唐县人,在永乐初少冠以太学生入仕。 而永乐时期的太学生可不如进士吃香,故而这位少年太学生,足足用了二十年,才在宣德初坐上了刑部主事的位置。 但是正因为这么多年内外上下的浮尘,让他看清楚了世事变迁。 很多事情一眼就能看出度端倪出来。 可谓法眼无双,在刑部任职的时候,凡是他经受的案子,从来不会出问题。人送外号神断。 但是年纪实在太大了,在正统二十三年的时候,老母病逝,回乡守制,但是之后,寇深就绝了出仕之念。 毕竟,说起来。当时他就年近七旬了。 虽然在都察院之中工作也算得利,但是当时朱祁镇压在刘球在都察院上,寇深也没有什么升迁的空间了。 既然如此何不回乡。 毕竟,这些年来河北发展相当不错。寇深干脆不想回京任职了。 朱祁镇本来想批准。 毕竟让一个年近七十的老臣再出来为朝廷办事,有些太没有人情了。朱祁镇虽然没有亲手插手清丈具体工作。 但也知道,这是一件相当繁琐,工作量相当大的事情。 只是,朱祁镇一时间真想不出来,可以信任的人。 寇深是老臣。资历老,年纪大,能镇得住场子。最重要是北方人,是河北人。与南方人的关系并不是太深的。 而且有能力有手腕。 谁也不要在这位老臣麾下算花样。 而除此之外,还下令让南京留守曹鼐密切配合。 注意曹鼐也是河北人。 这已经很说明了朱祁镇的倾向性。 太子这一次出来,还是与之前一样,是半公开。 在大明前期,皇帝派太子出京办差的事情,有很多先例,故而大臣们也都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就好像太祖派太子朱标就出京好多次,太宗更是让仁宗皇帝一直在南京留守,至于宣宗皇帝,仁宗皇帝驾崩的时候,宣宗也是在外办差。 故而太子出外,并不是什么大事。 唯一有区别的是,朱见濬没有打太子依仗。各地高官自然是知道,但是下面的府县小吏却未必全知道了。 太子在南京见过曹鼐,就立即去江南见寇深。 曹鼐虽然官职在寇深之上,但是更多的是主持大局,真正处理清丈这一件事情,却是寇深。 寇深见了太子,都没有多客气。 无他,寇深而今都七十了,还能活几年,当今陛下春秋正盛,等太子登基,就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 寇深实在是没有什么指望太子的地方,仅仅是客客气气的,不得罪而已。 两人如此寒暄一般,太子这才问道:“孤来的时候,父皇说,这一切都交给两位大人,而曹公让孤听从寇公的意见,却不知道寇公怎么如何安排孤?” 寇深长叹一声,说道:“江南这一片地方不过办事,以老臣的意见,太子与随从暂时隐藏身份,到老夫幕中,就说是从北京调来的吏员,为老夫整理书,等太子熟悉这里的一切之后,老臣在让太子到下面的县里,主持一县的丈量。” 寇深对皇帝的用意还是比较了解的,无非就是让太子看一下民间疾苦。 说实在的,太子朱见濬一出身就受到了最好的教育。但是这些教育之中,没有一个能让他深刻的知道大明底层到底是怎么生活的。 他高居九重的时候,一道命令,就会给下面什么样的影响。 这也是朱祁镇屡屡将太子下放的原因。 只是寇深这个老臣,思量却更多一些。 他之所以留着太子,是要看看太子的能力。既然皇帝将太子托付给他了,他一定要交出一个满意的答卷。 也就是说,太子要做的事情一定会成功。如果太子在这里将事情搞砸了,影响到太子的威信,寇深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如何保证太子绝对成功。射箭之后再圈靶是一个办法,但是寇深还不至于如此做,但是先掂量一下太子的能力,给他一个合适的题目,然后他在后面稍稍照应一下,就能让太子不知不觉之间,完成一次完美的答卷。 太子并不知道其中内幕,心中还有一些高兴,似乎想起当初在兰州组织修建河渠的事情。这种事情做好了,其实也是很有成就感的。 “孤就听寇公号令。”太子说道。 第八十一章 江南田亩状况 第八十一章 江南田亩状况 似乎寇深并没有给朱见濬一点优待,他带着张懋,在衙门找一个房间,就开始了工作。 工作内容也是相当简单,但是业务量繁多。 那就是将下面一乡一县的编好的黄册,整理在一起,汇编起来,还要检查一下他们有没有什么比较明显的错漏。 如果会的话,打回去让下面的重做。 朱见濬很快就明白寇深这样做的第一重深意了。 朱见濬的位置看似不重要,却能从整体上观察整个江南地区土地情况的全貌。 首先,江南虽然富庶,但是真正大户人家并非没有,但是都很少,即便有什么大户人家,只要拉出来,就是本朝开国以来,在朝廷上最少做过六部尚书的显赫人物。 当然了,这也不是绝对。 因为很多即便是出过六部尚书家族,也未必成为当地大户。 往前数几十年,也就是太祖年间对打压大户,近乎不遗余力,各种各样的大案之中,还从江南迁移人口,所迁移的都是大户。 这就造成了一个结果,那就是当地田产超过三千亩的大地主都不复存在。 当时百姓之中,也没有明显的贫富差距。 似乎,这就符合了太祖皇帝审美,太祖皇帝将治国当成种庄稼,那些杂草,自然要下手除去,但是对于那些长得太好,冒出头的庄稼,也不是太喜欢的。 太祖皇帝喜欢整整齐齐的麦陇。对于整个大明,也想建设成一个大农村。 只是太祖皇帝在的时候,这些政策还能执行下去,但是太祖皇帝不在了,毕竟农业时代并不是后世财富积累非常快。 很多时候,几千亩的家产,也是好几辈人才能积攒出来的。 再加上太祖皇帝虽然不在了,但是他政治思想还在,大明朝廷很多时候还是执行着太祖皇帝的法度。 这就造成了,除非你家有人当官,还是不小的官,才能有资格兼并土地。 否则很多人几十年经营之下,也不过将家产扩充在几十亩或者几百亩土地,至于更高就不大可能了。 整个江南所有权的结构,大抵就是这样的。 大片自耕农,再加上一些中小地主,和极个别士绅地主。 总体上来说,朱祁镇很多政策也让土地集中兼并的趋势有所放缓,那就是迁移百姓,往东北,夷州等地。 看上去,江南土地结构还算得上基本健康,但是真正与洪武年间相比,却差了不知道多少。 因为洪武年间,几乎都是自耕农。而今大地主都是政治有关联的,而中小地主的却在迅速发展起来。 随着中小地主发展过程之中,有一个不在大明律之中的制度,只是在民间约定成俗的制度,也映入朱见濬的眼帘。 那就是永佃制度。 这一个制度,更是让土地情况更加难以确定,增加了朱见濬不知道多少工作量。 什么是永佃制度,那就是将土地的所有权与土地的使用权分离,地主不再从土地征收分成的租税,而是让佃户每年付固定的田租。 这样一来,地主就免于经营性风险。 毕竟种地遇见年景不好,赔本也是很正常的。如此一来,这个制度将风险转嫁给佃户了。 当然了,佃户并非没有得到好处。 佃户得到的好处就是稳定。 什么稳定?那就是地主不可以夺佃。 也就是说,地主不干预土地经营的任何事物。甚至不能夺回佃户租种的权力。 这就形成了一田二主的模式。 在北方因为田产的问题,这样的模式还没有出现,但是这是在江南,可以说是整个大明农业最发达,精耕细作最为兴旺的地方。 才会将这个制度普遍开来。 这个制度并非始于今日,其实在唐宋之间就已经有了。但是也是在明中叶,才扩散开来,到了晚明,全天下几乎都是这样的模式了。 一直到民国时期。 任何经济行为的扩散就是有利益驱使的。 没有好处的事情,没有人愿意做。 之所以这样在后世被批判的剥削模式,能够扩散全国,却是因为这种生产模式,适应了当时的生产力。 因为明中叶南方,几十年的太平人口滋生,形成了一个一直没有解决的问题,那就是地少人多。 地少人多的情况之下。想要高产,自然不能选择扩大耕种面积,只能选择另外一个模式那就是精耕细作。 但是精耕细作要花费的精力人力物力,是寻常耕种的好几倍。佃户自然不愿意再与地主分成地租。 而很多地主或许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发家,在改换门庭之后,就会不直接主持土地耕种了。 所以如果是分成的田租,对他们这些不经营土地的地主反而是麻烦,特别是很多书香门第来说。 说是耕读人家,但是有几个真的是耕了? 所以,这种定额的地租对他们也是方便。 但是对朝廷来说却未必方便了。 一田二主,但是朝廷黄册之上,却只能有一个名字。有没有具体的法律规定,想想就知道这上面要多事了。 除此之外,还有官田的问题。 甚至说官田是最开始用永佃制度的,原因很简单,朝廷武百官哪里有精力关注土地收成,直接将官田的地租当做一种特殊的税种,加到官田之上,跟着赋税一起上缴衙门就行了。 这也就构成了江南官田重赋的原因。 官田都是好田地,甚至严禁买卖,但是还是有人卖,本来即便是卖,卖的也是永佃权。但是官府很少直接管理官田。 就让官田有了二地主,即他将永佃权卖给农民,从中间又抽了一成。 这也是永佃制度的问题所在。 在明代永佃制度大抵是一田二主,但是到了清代甚至有了一田三主,一田多主。 让地主的生产属性越发淡了,反而金融属性,也就是食利属性也就越发明显了。 这也是本朝为什么要土地改革的原因。 不清理这个阶层。农民的产出就会被一层层的剥削,最后国家收不上来税,农民不堪重负,国家积贫积弱的局面就无法改变。 当然,这是永佃制度走到末期的时候。 而今永佃制度正是初生之时,散发着勃勃的生机,特别是大明开国以来,一直鼓励开垦荒地。很多农民都自己开垦荒地,将土地的田底也就是土地所有权给地主,自己保佑田皮,也就是土地的耕种权力。 之所以这样做,却是因为很多原因,比如说成本。 开荒是需要成本的,但是真正干活的百姓偏偏什么资本都没有。比如官面上的事情,毕竟有些时候,是不是荒地,不是你说了算,而是官面上说的人说。 能不能开垦也是要有人出面的。 这个制度,也极大的刺激了开荒。 最少朱见濬虽然感到麻烦之余,对这一个制度并不是多反感的。 就这样朱见濬每日就做不完的事情,即便有张懋等人分担一些,但依旧很忙,一边忙碌一边将江南的大致情况从书之中看得七七八八了。 寇深自然也不会真将朱见濬当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吏员。 在朱见濬埋头苦干一个多月之后,寇深派人去请朱见濬了。 朱见濬自然也是明白这一点,他不可能一直待在这里的。 寇深见朱见濬的时候,屏退左右,相互行礼,自然是以对待太子的礼节来招呼朱见濬,两人寒暄了几句,寇深看着书桌上已经被朱见濬整理过的书,轻轻一笑说道:“太子的算术很好。” 第八十二章 武进县 第八十二章 武进县 朱见濬笑道:“君子六艺,孤还是有所研究的。” 废话,朱祁镇如何不知道数学的重要性。 所以朱见濬的数学,乃是钦天监的人教的,甚至朱祁镇有些时候也会亲自教他。 也没有多高的水平,但初高中的水平还是有的。 当然了,朱祁镇自己也谈不上什么好老师,并且这么多年了,早就将少年时候读得书还给了老师。 他交给朱见濬都是一些基本且简单的东西。 朱祁镇也不在乎朱见濬成为数学家,但是他希望朱见濬有最基本的数学思维,比如说下面报上来一些数据,自己能够分析。 不能茫然一片,什么都看不出来。 但是即便如此,朱见濬的数学能力在这个时代算不得多好,真正的数学家们都被朱祁镇弄到了钦天监,正在计算日月轨道,甚至有一些人已经奔赴各地进行四海测量了。 只是比起朝廷正在推行的大事,这四海测量这一件事情,就不能说打了,花费也不多,不是专门的人是不可能注意到了。 除却这些数学天的大佬之外,朱见濬的数学能力在大明官吏之中,固然称不上第一流的,但是足够用了。 寇深说道:“既然如此。殿下对而今这些流程也都很熟悉了,臣也就斗胆了,请殿下带队去武进县清丈土地如何?” 朱见濬说道:“孤盼望已久了。” 寇深早就将武进县的情况梳理了一番,也知道武进县没有什么大难题。 首先武进县内部没有是大族,虽然有些家族人口大,但是没有高官显贵,都称不上大族。唯一有些气候的恽家,但也是一个比较老实的的。 不会刁难太子。 至于武进县令更是一个老好人。 是江南诸县之中,阻力比较小的一个县了。 寇深将朱见濬安排好之后,又专门叮嘱锦衣卫保护好太子的安全,太子下去也不是自己下去,而是带着随从,一百多人都扮成了吏员。 这些乾清宫侍卫,谈不上武双全,但是临时征调过来写写算算,却没有一点问题。毕竟一个个都是武学出身的。 再加上曹鼐专门从南京调了一支军队在附近。 即便出了什么事情,也在一两时辰之内到打朱见濬身边。甚至寇深也传出风声,那就是太子是朝中某位大佬嫡孙。 也是为了掩盖太子的异常。 毕竟太子与身边的相处的情况,只要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不对劲。 这也算是真假虚实之计。这一切都安排妥当之后,寇深将注意力放在自己手中的账目之上了。这一个标明的地名才是江南丈量的问题所在。 如果说,寇深想要糊弄过去,也不过是抬抬手而已。只是他不想。 毕竟他不愿意一辈子的名声付之流水,又不愿意辜负了皇帝的期望。 毕竟皇帝为什么将这个已经致仕的老臣翻出来,寇深也是明白的。 得罪了江南这帮人,固然后患极大,但是如果让皇帝失望,这个后患也是不小的。 “罢罢罢。”寇深心中暗道:“为陛下做最后一件事情吧。” 寇深与江南某些人暗中看不见的厮杀,太子并不是太清楚的。 一来寇深瞒着太子,他不想将事情搞大,另外江南那边也是如此。 他们也只是想让寇深缓缓手,又没有想做别的,自然是巴不得太子什么都不知道的。 这种暗潮,只要等他们爆发出来的时候,局外人才会明白。 而太子却带着自己护卫,弃马乘船,去了常州武进县。 武进县就是常州附郭县。 到了常州之后,常州知州并没有接待他们,而是直接让县令接待。 正如之前所言,县令是一个老好人。太子到了县衙之后,寒暄几句,就令人拿出列代黄册。太子就开始办公。 先从鱼鳞图册入手,分别将武进县的土地划分出一片片的,开始清丈,并与黄册上相互对照。确定土地之后,然将召集当地人,将土地的所有人一并确定,并标记在鱼鳞图册之上。 说起来很容易,却是非常繁琐的。 开始之后,太子更是明白,为什么寇深说他的数学好了。 因为丈量土地这一件事情,在本质上其实是一道数学题。 而今常用的办法,就是开方法。 当然这个开方法,并不是开平方,而是将不规则的土地,想办法用种种手段转化为一个标准正方形来计算土地面积。 这其实是一道初中数学题。 说难也不是太难的,但是很是繁琐。 毕竟现实之中的数学,并不会给你有零有整,要知道明代赋税很多地方都有小数点后面七八位数,就可见这些具体账目的繁琐程度。 朱见濬一边与自己的侍卫们一起计算,这一点上这些侍卫们也帮不上什么忙?毕竟武学之中的数学,根本不教授几何问题。一边在心中不住的嘀咕道:“我回去之后,一定建议父皇,将小数点之后两位以外的全部四舍五入。” 但是他心中嘀咕,但也是无可奈何,最少而今他只能按照这个办法来做。 其实这些工作虽然繁琐,但是朱见濬是可以胜任的。 而且朱见濬很明白,父皇派他过来,并不是让他来做这些事情的,是让他关注百姓民生。 所以当事情上了正轨,张懋等人可以代替他之后,或者说朱见濬的新鲜感之后,将注意力放在当地百姓身上。 首先当地百姓是怕官的。 虽然朱见濬是以吏员的身份出来的,为了让朱见濬办事方便,寇深给他盖上一个七品的官职。 这个七品的官职,在朱见濬眼中,不过是一个芝麻绿豆一般的小官,但是对当地百姓来说,却是非常大的官职了。 与知县老爷一般大。 足够让他们战战兢兢了。 朱见濬也是好了好几天才与他们混熟了。 才明白当地的情况是怎么样的。 首先,大部分村落之中其实都是小家庭组成的,也就是父母儿子儿媳再加一个孩子,这样的结构。 所以很多人在电视看到的大宅门,一家人多少人聚居的情况,并非没有,但是并不普遍,大部分百姓过的日子,其实与后世家庭结构差不多的。 如果家里人多,老一辈都会主动分家。 很多时候,是养不起的。 因为在村子里面,生产资料是固定的,产出也是固定的,天下刚刚太平那几年,还有荒地足够开垦。 但是时过境迁,早就没有荒地了。 所以村子里面有很多人都背井离乡到外面讨生活了,为人佃户什么,当货郎,出城里卖力气的,各种方式都有的。 普通百姓是没有能力将家族的人聚集在一起的。 分家也就成为必然了。 而婴儿高居不小的夭折率,也让普通人很难有多个孩子,大部分也不过是养育一两个儿子而已。 甚至为了养儿子,有溺死女婴的传统。 只能是一个悲剧。 而男耕女织,更是精确的描述了这个时代生产面貌,特别是这一带临近太湖,是传统的丝绸生产区,养蚕更是数百年来,老祖宗传下来的手艺。 所以每年粮食收成,养蚕卖茧是收成。这两种收成加在一起,固然在百姓依旧过得紧巴巴的,但是已经超过了大明大部分地区了。 而这些乡下所产出的蚕茧蚕丝,源源不断的流入苏州,支撑起苏州的几万台织机,更是支撑起苏州,这个大明超过两京的大城市。 江南手工业不仅仅是丝绸纺织,还有很多东西,江南财赋甲天下,固然有江南的土地肥沃,但是更多是这些手工艺的支持。 第八十三章 武进恽家 第八十三章武进恽家 “毗陵那边的清丈已经结束了?”朱见濬看着手中的账目,问于冕说道。 于冕说道:“正是,臣自然不敢欺瞒太子。” 朱见濬说道:“这不应该啊。” 朱见濬是亲自到田间丈量过的,自然知道其中工作量,单单是武进县,大抵一个月是完不成的。但是毗陵那边的进展,有些处于朱见濬预料之外。 毗陵乃是秦汉古县名,只是而今早就淹没在历史的尘埃之中。 而今这一带的土地都是常州,而不是毗陵了。 但是并不是说毗陵这个地名就完全消失了。 最少在明代这个时候,还有武进县下辖的村落,叫做毗陵,就在常州府城,也就是武进县城东十五里的地方。 当然了,这里说的也不仅仅是毗陵一个地方,而是说毗陵方向一大片村落,也就是武进东面以及东南方向的村落。 于冕说道:“恽家出了大力。” 朱见濬听了这个名字,立即想起来了。 如果不到常州武进,很多人大概没有听过这个姓氏,但是如果来道了常州之后,还没有听过这个名字,只能说有些太孤陋寡闻了。 无他,恽家是常州大姓,中国百分之九十九的恽姓就在常州,剩下的还有一部分是从常州出来的。 后世本朝开国烈士恽代英就是常州恽家之后。绵延到而今也是一等一的大族。 而今常州恽姓或许不是常州第一大姓,毕竟常州还有赵姓,王姓也都是诗书传家,上翻家谱,有的说是旧时王谢。有的说是天水一朝之后。 凡是都大有来头,子弟也很争气。 但是说起恽家,在常州谁也不能忽视的。 朱见濬在常州这一段时间,自然不能忽略恽家,对恽家家底还是比较了解的。 恽家世代居住在常州,的的确确的常州土著,与很多其他大姓不一样,很多大姓都是外地迁过来的。 但是恽家的家谱,说他们这一脉祖先在西汉末年为梁王相就已经在毗陵居住了。但是世代久远,多不可信,毕竟古代修家谱也与现代的人一样。喜欢找一个显赫的祖先。 但是恽家在南宋时期,有一人登科,从此变成了书香门第,才让恽家发家。 在元末明初的时候,恽士兴带着乡中少年,保境安民,在这一地颇有威望,但是等天下有初定之时,他解散了乡中少年,并将河边一些好地分给了其他大族。他自己承接徭役。 如此一来,自然在乡间大有威望。 而今恽家主事人乃是恽士兴之孙,恽永。算算年纪也七十多岁了,在当地很有威望,当地人都称呼为恽老太爷。 恽家从恽士兴开始,就积极配合朝廷的所有措施,凡是朝廷交代下来的事情,恽家就是代替响应的。 在正统年间,恽永老爷子两次向朝廷捐献粮食,共有两千多石之多。 而今恽家祠堂之中,还有朝廷颁发的义民牌匾,也算是恽家荣誉的象征。 虽然真正算起来恽家也不算豪富。 但是恽家人多,从恽家南宋进士到现在,恽家发展了六七代之多,分为南北两支,北支是长支,在南宋的时候倒是官宦人家,但是到了大明,反而是南支兴旺起来,恽老太爷这一支是南支。 但是他这一支成为恽家的话事人,就可见一般。 这是恽家内部的兴衰,但是整体来说,恽家发展很快的,武进东南很多地方都是恽家的村落。 所以,以恽家之力,掏出这么多钱,却并不是什么难事。 如果恽老爷子与之前一惯的作风,积极配合清丈土地,先私而后公。清丈工作进展神速,也不是不可以的。 朱见濬忍不住长叹一声,说道:“如果天下人都如恽家,何求天下之不治。” 朱见濬这个想法,在这个时代很正常。 太祖皇帝规定下,皇权不下乡,所以大明行政体系末端,就是靠着这些宗族,乡贤统治的。 每一个县令下车伊始,总要拜访一下当地的父老。 什么是当地父老? 寻常百姓是活不到六七十的,即便是活到了,也不可能称做父老。 恽永这样的人,才是当地所谓的父老。 当然了,恽永这样的人,在父老食物链之中还算是中层,因为恽家而今只能称得上是地方豪强,还不能称之为士绅。 因为恽家虽然有很多人为粮长,为里长这样在官府看来不算是官,在百姓看来却是大人物的官职。 但是这总就不是官。 唯有家族之中有人出仕,恽家才会是另外一个局面。 在历史上,恽家几代人的努力终于在弘治年间出了一个进士,再次之后,功名不绝,人才辈出,一直绵延到而今。 一个国家的上升期,不仅仅表现在财政之上,还表现在民气之上。 在儒家理想的政治生态之中,官府与这些贤良士绅合作治理地方,就是一个非常理想的状态。 在这个时代,天下如恽家一般的贤良士绅还是有不少的。但是于冕却比他更了解江南,毕竟于冕从小在杭州长大,这里也算是乡里的。他说道:“殿下,恽家固然不错,但是有些事情殿下也要想想,在下听说,当年跟随恽家太爷保境安民的家族,还有金家,潘家等数家,而今这些家何在?” 朱见濬听了,微微皱眉,翻看黄册,虽然有这些姓氏,却有很多已经不在大姓之列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朱见濬不用去想,毕竟开国几十年来,出过太多的风暴了,国初大案,以及迁徙江南百姓到凤阳等地。 或许,他们后人不肖之类。 有太多的可能性了。 他只去看结果便是了。 想想就知道,当初能与恽家联手的家族,即便是弱于恽家,也不会太弱的。但是而今这些家族都不在了,恽家却越发兴旺了。 朱见濬微微皱眉说道:“这说明什么?” 于冕说道:“固然忠义传家久,但是大家族也未必没有什么阴私。” 这些事情于冕也是有所耳闻的,于家在杭州也不算是大族。甚至可以说很是单薄,但是杭州并非没有大族。 其中的弯弯绕,于冕没有见过,但也是听过的。 朱见濬沉吟一会儿,说道:“去一趟恽家吧。我想见一见恽老爷子。” 朱见濬这一段时间并不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做的,他最少明白一件事情,在地方的行政,很多时候是不可能绕过这些地方大族。或者说大户。 特别是大明的粮长制度。 太祖皇帝为了防止胥吏剥削百姓,于是将催收,征缴,押运粮税的责任,让百姓承担,而这些承担的百姓,就是粮长。 一般这些粮长都是大户人家出身的。 武进县几个粮长之中,就有一个是恽家的。 这样情况不仅仅在武进县,在很多地方都是一个模式。在县之下,大明的统治模式,就半自治的模式。 这个模式的根本就是乡约。 这个朱熹搞出来的乡约家礼,其实就是很多大家都熟悉的大家族模式的来历。唯一不同的是,家礼是同姓的,乡约是不同姓的,很多大家族一起话事,来处理村子里面,或者镇子上的事情。 甚至还可以动用私刑,很多时候,不想因为官司沾污家族的名声,很多事情都是家族里面自己决断,不见官的。 这样的形式朱见濬是听过的,但是具体情况却是没有见过的。 后世固然对这种模式批评之极,但是每一种制度,刚刚诞生的时候,都是有他的生命力所在的。 第八十四章 家族 名剑山庄提示您:看后求收藏(),接着再看更方便。 第八十四章家族 朱见濬说去就去。 带着百余人的护卫,骑着高头大马去恽家而去。 刚刚过了毗陵,就看见这一带的农田水利措施比一刚刚那一片土地强上不少。朱见濬毕竟是在西北主持过水利工程,最基本的见识还是有的。他能看得出来,这一带很多沟渠都是新挖出来的。 当然了,这个新挖出来的沟渠工程量并不大。 但是朱见濬估计,也要数百个劳力工作大半个月吧。 朱见濬问于冕说道:“武进县最近有修缮水利吗?” 于冕摇摇头说道:“没有,武进县令最近也忙着配合我们清丈的。” 清丈土地可以说是而今朝廷最重视的一件事情。所以波及之处,地方官都忙活的四脚朝天,有的想配合钦差,弄出政绩来,有的想将自己搞的事情给摆平,将屁股擦干净的。 所以县里的一些工程也就停了。 比如水利工程。 朱祁镇多次下令劝农,并号召地方官兴建水利,地方上也有很多小工程上马,原则上只有府县有财力,上面是不会不准的。 但是大部分县令做的都是将来清丈的人送走之后,再修水利不迟。 “这是谁修的?”朱见濬说道。 于冕说道:“我打听过来,就是恽老爷子之前召集恽家各方,大家出前出力,将这一带的水渠重新修缮了一遍。” 朱见濬心中暗道:“又是恽家。” 不管愿意不愿意,想与不想,都是一个事实。 那就是大明数百府县,其实真正管理的并不是百姓,而是这样大大小小的家族,或者说士绅。 还有县城这巴掌块大的地方。 总体上来,而今的土地兼并并不算严重,但是县令依然不可能直接管理几万或者十几万百姓,只能靠着管理这些家族士绅,由他们代为管理百姓。 百姓要与官府对话的时候,由这些人去官府说项,而官府有事情要办的话,也是让这些人交代给百姓。 这也是为什么?朱祁镇一直培养勋贵集团,但是整体上来说,勋贵集团在面对士大夫集团,依然是弱势一般。 因为士大夫所代表,就是这个阶层。 是一个皇帝也不可能动摇,只能合作的阶层。 几乎每一个大家族,还是当地的士绅名流都要承担一些社会责任,或者说公共义务。比如修桥铺路,修缮水利等等。 在历史上大明财政进一步崩溃之后,太多的社会责任就让渡给这些士绅了。 朱见濬距离恽家老爷子所在地方,上店村越近,就越发看到恽家的善行,路边有很多石碑石刻,说明恽某某在某某年,在某某的帮助之下,出了多少钱,修缮了这里的道路,又或者修了这个桥等等。 朱见濬还让侍卫去打听一般。 这里姓恽的人已经很多了,自然没有恽家不好,连一些外姓人,也都说恽家老爷子,仁德仗义,却是说去年大水的时候,武进这里也是有水患的。 县里面还没有放粮,恽家老爷子已经拿出恽家的粮食,放粮给百姓,可以说是活人无数,武进上上下下不知道有多少人对恽家感激不尽。 朱见濬心中却很是复杂。 一方面,朱见濬不得不承认恽家的功劳。 在很多方面之上,恽家都帮助过朝廷维持局面,可以说是大明统治天下的得力助手之一。 但是朱见濬同样看见一件事情。 那就是这里方圆几十里,与其说是大明的,不如说是恽家的土地,或者说就是恽家的,带地契那一种。 这种地方势力盘踞,却也不是朱见濬想要看到的。 别的不说,恽老爷子一声令下,附近的庄子里面。拉出几百上千壮丁,应该不成问题的。 等到了上店村,朱见濬远远听见了读书声。 孩童幼稚的读书声,在朱见濬听来分外悦耳。 无他,虽然大明历代皇帝都是很重视推广学校,但是大多数政策都是失败了。 只有一个原因,就是没钱。 养活一个读书人,是需要很多强的,大多数百姓都没有能力承担这笔开销。所以,除却府县的儒学之外,朱见濬很少其他学校。 但是就在这里,朱见濬看到了恽家的学堂。 就在高大的祠堂前面有一排房间,此刻就有人正在教授下面的人读书,从年龄来看,从五六岁鼻涕都北海没有干的。还有大半人高的半大小子。他们读书进度也不一,全部考老师把握了。 很多人大概习惯后世一个班一个班的教学,但是在这个时代私塾之中,各种年纪的学生掺杂在一起教授,才是常态。 “贵客何来?”就在朱见濬等人进了村落,在私塾外面停了下来,听了几句对论语的讲解之后,就有人来问了。 朱见濬可是不知道被多少大儒教出来,在儒学上研究多深入倒是未必,但是却也能看出来这个教书先生水平并不高。 甚至可以用山野村夫来评价。 不过这也是非常正常的。想想就知道,真正读书好的人,要么去做官了,即便不做官,在什么地方不能安身立命,偏偏来这小小的恽家。 而今的恽家虽然不错,但毕竟没有官身。而读书好的士大夫却有功名。 朱见濬听有人来问,回头见一个驻着几杖的老者问的。 “恽公,这位乃是钱历事钱大人。”钱濬乃是朱见濬的化名,钱自然是皇后的姓,至于叫历事,却是太学生历事的制度。 按照原本制度,国子监出身的太学生要在六部历练,就称为历事,也就好像是实习生制度一般。 这也是寇深为朱见濬编出的履历。 说是一位朝中大佬的嫡子,在读书上没有天分,荫生入监,而今出来历事,被派到了江南而已。 这也不是完全说谎。 要知道编练黄册,本就是太学生的职责。甚至因为这一次清丈田亩工作量很大,有不少太学生参与进去。 只要没有人较真,一般都能糊弄过去。 毕竟真正有能力较真的人,大多都或多或少知道朱祁镇的身份,不知道的人,同样也不会有能力较真。 这里毕竟是恽家的地盘,整个村子里面大部分都是恽家人,甚至恽家的祠堂都在这里。 这样村子在大明土地上比比皆是,看似畅通无阻,但是村子里面多一个外人,村子里面的人立即就知道了。 故而恽老爷子这才来瞧瞧。 毕竟看着来人一行人高头大马,随从众多,而且这马匹都是江南见不到的好马,看上去比县太爷的排场都大,恽老爷子哪里坐得住。 而金币听了乃是京城来的官员,更是十二分的殷勤。 对于恽老爷子来说,哪怕是一个七品官,就值得恽家郑重对待。恽老爷子立即行礼说道:“见过大人。” 朱见濬说道:“老丈何须如此,免礼免礼。” 按理说,朱见濬是官,恽老爷子是民,恽老爷子应该行大礼,但是中国有尊老爱幼的传统,一般六七十岁的老者,即便是见了官,也是不用跪的。 两人如此寒暄一阵。 恽老爷子这才引朱见濬进入祠堂之中落座。 恽家祠堂也不是一间,而是两重院落,后面供奉祖宗,但是前面大厅却也是家族之中议事所用的。 有什么大事,恽老爷子也是在这里召集各房的人,商议出一个对策来。 恽老爷子在这里接待朱见濬自然是最郑重不过了。 两个刚刚落座之后,就有一个小童捧茶而入,上茶之后,却没有出来,站在恽老爷子身后角落之中。 第八十五章 族产 第八十五章族产 朱见濬并不是太懂,但是于冕一眼就看出来这个孩子定然是恽老爷子最宠爱的后辈,看似让他端茶倒水,其实上有了旁听的权力。 这也算是言传身教的教育之一。 并不是谁都有这样的资格的。 朱见濬说道:“清丈之事,多亏了恽家相助,才能这么快的完成,故而本官过来谢谢恽老爷子。” 恽老爷子连忙说道:“不敢当不敢当。在老夫看来,这样的事情早就该做了,否则乡亲们受害非浅,朝廷既然有意重新丈量,老朽岂能不相助?” 朱见濬说道:“哦?却是为何?” 恽老爷子说道:“公子看来是钟鸣鼎食之家。” 朱见濬心中轻轻一笑,暗道:“我家那里仅仅是钟鸣鼎食?”但也含笑不语。 恽老爷子继续说道:“黄册多年陈陈相因,黄册上的人都是几十年的人物了,如果他们家中有人传下来,到也好办,无非父子相承。” “但是有些人已经绝户了,但是官府还要征粮就不大好办了。” “即便有些人口滋生,也不好将这事情摊牌到他们身上,我家也只能自己赔了。” 说起来,恽老爷子也是长叹一声。 粮长都是包赔的责任的。 在这一点上,似乎有元代包税制度的遗风。 一般来说,一万石粮食设一个粮长,但也不是绝对的。所以如果粮长征收不上来粮食,粮长就必须自掏腰包,将差额给补上。 听恽老爷子所言,看来他并没有少赔钱。 朱见濬看着恽老爷子,问道:“本官看过粮册,如果按新清丈过后的数目,恽家两支十几房总共清丈出来一千多亩土地,这是一个不少的数字,恽老爷子就不心疼吗?” 恽老爷子说道:“有什么可心疼,种地交税也是天经地义的。即便能逃一些税,又能逃多少,为了一点点蝇头小利了,而损了恽家列祖列宗的名声,老朽才是不孝之极。” 朱见濬说道:“我来的路上,看见有很多桥梁河渠都是恽家所修?恽家可称富豪啊。” 恽家老爷子眼睛微微一挑,用浑浊的眼睛细细看了一眼朱见濬,这才放下心来。他本以为朱见濬在索贿,但看朱见濬的衣着打扮,随从伴当,已经眼睛清而不邪。心中才松了一口气。 恽家在常州也算是些钱财,但是在这样的京城贵公子看来,却也不值一提。 “公子说笑了。”恽家老爷子说道:“我恽家也是书香门第,诗书传家,不敢说家境不殷实,但是祖宗有训,从来积得不积财。” “各房都信得过老夫,让老夫主持公中,自然是要将钱用到正地方的上,除却一些钱财为族里置办田产之外,其余都做这些事情了,也好为我家积德。” 朱见濬又问道:“恽家的族产有多少?” 恽家老爷子有些不高兴了,这是刨根问底,但也没有办法,恽家老爷子说道:“有三顷地,乃是历代祖宗增添的。” 三顷地也不多,不过三百亩而已。 随即朱见濬又问了恽家的族产问题。 一般来说,恽家的人都有义务给恽家捐赠财产,但是并不是说,恽家各房的财政都属于恽家的。 甚至可以将恽家族产理解为寺庙的庙产,不过,这些供奉的人是恽家祖先,捐赠的人都是恽家子弟而已。 一般来说,普通恽家人每年都拿出一点钱算是祖祠的香油钱,但是这个并不是强制的,如果实在不行,也不会强制要。甚至祠堂还会对特别困难族人一些补助。如果说一些族人遇见事情,绝嗣了,也由祖宗长辈安排过继。 如果父母双方的儿子,也会被祠堂安排养大。 等等,婚丧嫁娶,都与祠堂有关。 甚至而今南方有些地方,还保持一些习俗,比如说新媳妇要拜祠堂,并添上姓名之类。 古代民间的治安也不是太好的,村子彼此之间,为了各种资源的争夺,比如水源也常常有干架的事情。 故而古人即便是一个穷人都特别关心家族的祠堂。当凡有些办法,都要立祠堂,就是为了凝聚人心,抱团与其他人竞争。 一般在外面混出来的人,也会出大笔钱砸在祠堂之上。特别是有功名的人。 甚至有人说中国古代贪污其中有一些原因,就是与这种制度有关。无他一旦有人当官了,族人们都觉得这个人一定有钱,就要回报。 毕竟很多时候,一个读书人并不是他自己小家培养出来的,是族中下了大力气了。 就好像祠堂边的私塾一般。 这个私塾就是用恽家公中的财产,让恽家之中不管家里有富有不富有,但凡是有读书潜力的人,都来这里读书。 如果不是有族中的私塾,很多人都会读不起书的。 所以,很多即便变成了大官,也是人情难却。 也不是谁都好像是杨溥一般,一张铁面从不徇私,但是即便如杨溥一般,他在京城过得紧巴巴的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将他的俸禄节约下来,送到家族中。 要知道杨溥的俸禄每年千余石,已经不算少。换算成汉代的石,就是万石上下了。 甚至连抄家,也是不会查抄族产的,这也是为什么红楼梦中,王熙凤梦见秦可卿,秦可卿交代王熙凤要多置办族产的原因。 因为如此置办的族产,即便贾家败了,贾家的后人也能得到家族族产一些供应。 最少在现在,这种家族制度被这么多人拥护,是有原因的。 朱见濬问完之后,心中也算是了解大明最底层是什么样子了,只是看恽老爷子有些不大愉快的样子。 这种刨根问底的问话,实在有些不大友好。 朱见濬哈哈一笑,安抚了恽老爷子一番,又为恽家留下一道墨宝:“清白人家。”并将用了太子的私印。 恽老爷子双手接过,自然不知道其中珍贵。但是朱祁镇的字是怎么练都练不好。最多是能见人的地步。 所以朱祁镇对朱见濬的笔法要求比较严苛,朱见濬从小临各家名帖,虽然年少,但是笔下却有几分风骨。 恽家也算是诗书传家,故而也能看出来这一点。题字的人如何不去说,但是这字就是一副好字。 朱见濬本想走,但是天色已晚,就在恽家住了一夜,恽家自然是好生照顾不去说。 夜里。 朱见濬与于冕还有张懋三人密议,让侍卫守住在外面。 朱见濬问两人说道:“这黄册之中有没有问题?” 于冕看了一眼张懋,他知道张懋今天一天失踪去做了什么,就是核对黄册。他对朱见濬说道:“自然是有问题的。但是以我之见,却不能再查了,最少恽家已经做得不错了。他们自己家并没有什么隐藏。” “真要说起来,整个常州,不,整个江南的清丈的土地那一个地方没有问题。” “殿下也是知道,武进县的土地数目与洪武年间清丈数字,是持平的,稍稍多了一些,纵然江南地狭,也不至于到了这个地步。” 于冕作为杭州人,对这一带情况再清楚不过了。 是的,大明洪武年间行进了大规模开垦荒地的行为,一度以每年二十万亩数目增加。南方很多地方土地开垦几乎到了极限,再想增加就不大容易了。 但是决计不至于一寸土地都不会增加了。 从洪武到正统近五十年,几乎没有涨幅,就有一点太假了,要知道北方各省,即便是有水分,但水分也不至于做到这个地步。 ??? 第八十六章 江南土地黑幕 第八十六章江南土地黑幕 朱见濬问张懋说道:“你查的怎么样?” 张懋说道:“恽家是严以律己,宽以待人,在自己的土地之上,是一点没有做手脚,但是在别人家的土地上,却是宽了一手。” 朱见濬长叹一声,说道:“这恽家有兴旺之相啊。” 恽家这种手段与当初恽家老祖坑其他家族一样,对官府的义务摊派,从来是我来承担,将好处留给别人。 但是留给别人的好处真是好处? 恽家应该承担很多政府任务,担任粮长,家族越发兴旺,而其他家族因为对大明政策的不配合,一个个被朝廷给收拾了。 当然了,恽家敢这么做,也是有勇气。 毕竟与官府走的太近也不是什么好事,官府有些事情,让下面的人也是承担不起的,家破人亡也是常有的。 毕竟遇见一个贪官,这样的摊派根本就是无底洞。 但是还好,恽家家大业大,经得起官府消遣,同样大明开国到现在官场风气还是比较清明的。 即便有贪官,也不敢做到贪得无厌的地步。 恽家一面积极想朝廷靠拢,想尽办法在官府那边刷名声。比如前后捐献的两千石粮食,已经这一次多青丈出来的千余亩土地。 都是为了让官府看重他们。 再严厉督促自己的子弟读书。 朱见濬看不上恽家的私塾先生,但也不想想,朱见濬是谁的学生,大本堂的老师,都是重臣,翰林院乃至前后首辅,陈循,李贤都在的大本堂教过课,教授他们武学的,更是军中名将,传授他们数学的乃是钦天监中人,甚至有时候干脆是钦天监正贝琳。 但是这样的人在江南地面上已经不错了。 这样的家族,只要不出什么意外,不可不能转成官宦人家。 更不要说,朱见濬还留下了墨宝。 这四个字,也能让恽家规避很多政治上的风险了。 于冕说道:“殿下对恽家另眼相看,却是恽家兴旺之基。” 朱见濬沉吟两句说道:“不管怎么说,恽家如此主动配合朝廷清丈,也是该奖励的,别的我没有,给他几个京师学堂的名额吧,如果恽家的人有出息,十几年后未必不能混一个官身。也算是孤给的赏赐了。” 于冕说道:“此事无须殿下出面,就由我写推荐信吧,让他们去水利学院当我的师弟吧。” 很多事情都是无师自通的。 几个学校出身的官员都在自发的抱团。 虽然他们而今还被科举出身的官员压制在下僚之中,但是将来可就不大好说了。 朱见濬点点头,说道:“对了,族田交税吗?” 于冕沉吟说道:“似乎族田与寺院的土地都不用交税的。” 朱见濬点点头说道:“将这些事情都写下来,发给寇大人,让寇大人看着办吧。” 朱见濬心中暗自衡量得失。 这个黑幕该怎么应对? 朱见濬想过自己掀开,但是这就违背了父皇让他来江南的初衷,朱祁镇是让他来看的,那他就看看。 一看看,寇深有什么手腕,二看看就江南这一张黑幕到底是一个什么样子的。 第二天,朱见濬让于冕留下几封推荐信,推荐恽家子弟到京师水利学堂就读。 这让恽老爷子大喜过望,连连感谢。 无他,这十几年下来,随着水利学堂的学员在各地任职,以及大明对水利的重视,水利学员的身家也有见涨的趋势。 在朱祁镇调整之下,一个省三司慢慢变成了四司,多出来的就是都水司,虽然没有水利学员的出身的官员坐到都水使的位置上。 但是都水司以下,地方工部关于水利的官职,大多被水利学员占据了。 虽然水利学院进院的门槛并不高。 几乎每一个重臣写一封推荐信,或者说水利学院的自己人,写推荐信,就足够参加考试,但是能不能进,就不好说了。 其实在此之前,推荐直接都能进,连考试都不用。 这也是水利学院行情见涨,人数太多了,就必须用考试删除一些人了。 如此一来,推荐名额权重就有些下降,有些不值钱了。 但是对恽家这样的地方家族来说,几封推荐信依旧是他们圈子接触不到的资源。 要知道,对于恽家来说,只有一个人从水利学院毕业,就说明了什么,说明恽家到了水利学院的圈子里。 之后的恽家家族子弟都能进入水利学院招生名单之中。 这才是最大的好事。 自然是千恩万谢不提。 等送走朱见濬一行人之后,恽老爷子更是将清白人家这四个字,让工匠雕刻成牌匾,挂在祠堂之上。 恽老爷子自然是人老成精。 虽然对太子的盘问有些不耐烦,但是随着这几分推荐信出来,自然看得出来,这个年轻人决计不简单。 有一个细节更让他震惊,就是写推荐信的人,乃是这个公子身边的人,而不是公子自己。 要知道水利学院出身的人,而今枪手之极,当一个县丞不是问题,而今却是这个公子的跟班,更显示出这个公子身份显赫之极。 当然,他决计想不明白,朱见濬的身份。 很多年之后,恽老爷子已经不在了,恽家下上才知道这个四个字是谁写的,但是那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于冕的书信,将武进清丈的内情一五一十的禀告了寇深。 而此刻的寇深已经在苏州一段时间了。 看上去寇深在苏州这一段时间,什么都做了,但是如果细细看的话,却是什么都没有做。 寇深是明察秋毫,什么猫腻都瞒不过他。 但是很多案子一旦牵涉到政治上,就不是简简单单的是非黑白可以断定了。 是的,寇深手中的证据,真掀开,再来一次郭恒案,也不是不行。 郭恒案的后果是什么寇深更是清楚。 虽然人杀多了,仅仅是一个数字。寇深多年历练下来,早就不是小孩子了,即便不敢说心如铁石,但是该下手的时候,寇深也是敢下手的。 但是面对这个规模。 寇深也犹豫了。 将黑幕揭开很容易,但是如何收场却是不容易的。 寇深而今七十了,早就不怕死了。这一件事情掀开了即便将他给牵扯进去,寇深也是不怕的。 只是他担心的却是大明。 寇深作为河北人,在江南狠狠的捅上一刀,甚至将江南士绅杀得元气大伤。你做初一,就不要怪别人做十五了。 倒是很可能引起党争。 说而今大明没有党争,那是骗人的,从三杨之中的明争暗斗,周忱与曹鼐之间的摩擦,刘定之与李贤之间的不愉快。至于勋贵与文官之间的老过节。 等等。 但是总体上来大明内部的摩擦还是比较小的。 内阁成员之间,还是能够妥协的,或者说是相忍为国,但是寇深担心他这一下子打破这个平衡。 而且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将事情一步到位,本身就是很成问题的。 寇深没有指望一下子将这一件事情解决了,比较这里面有很多历史遗留问题。 所以他到了苏州一开始什么都没有做。这是为什么,就是等,等某些人来谈。事情还有折冲的余地。 寇深也没有想过真大开杀戒。 但是寇深等了这么多长时间,不见有什么动静,不知道这些人是觉得寇深老了,不敢杀人了,还是寇深老眼昏花,看不出他们的手段。 寇深一番好意付之流水了。 本来他还想等等,但是而今太子已经来信,其中虽然没有细说,但是对于寇深来说,就是一个督促。 “既然如此,休怪不得老夫了。”寇深眼睛寒光一闪。 第八十七章 江南士绅家族 第八十七章 江南士绅家族 江南各家族本来就是有传承的。 从三国时期江南就有大家族,所谓江南四姓,顾朱陆张,然后两晋之王谢等等。 在宋代靖康之变,又是一个对江南影响重大的事件,很多大家族祖上都是在靖康之变前后迁入江南的。 从此之后,江南就是中国化的中心。 但是究其本质来说,江南望族在明清的兴盛,其实是从明中叶开始。 从历史上来看,江南各大家族是在将要勃发的前夜。 开国之初,因为张士诚的缘故,太祖皇帝不大待见江南人,甚至还定过江南人不能担任户部尚书的规则,写入祖训之中。 所以在明初真正兴旺的是江西人,号称满朝本江西。 甚至在宣德年间,还有巡抚熊概在江南征收钱粮,可以下了狠手,江南百姓号称哀鸿遍野。对熊概的弹劾,几乎要将都察院给淹了。 熊概算是周忱的前任。 从这一点上就能看出,江南士绅的弱势。 真正让江南士绅上位标志,乃是严嵩的倒台。 严嵩就是江西人。 而严嵩祸害天下,但是对家乡人却不错,在家乡名声不差。徐阶代替严嵩,也让国初满朝半江西的局面发生了改变。 当然了,这也是一个渐进的过程。 在成化,弘治年间,江南人在科举上就逐渐变成强势起来。到了后期更是有人说苏州的土产是什么?状元。 而此刻,苏州城之中,几个老者相对而坐,却是不仅仅是苏州当地望族,还有附近其他地方大家族。 为首的乃是陆永,他是宣德八年进士,曾经在刑部任职,可以说是与寇深当过同僚,而今这个资历在朝廷上也算是老臣了。 只是他却是知道,江南士绅的窘境。 就陆永而来,他固然对一些土地感到肉疼。但是让他对清丈这一件事情做出让步却是不能的。 首先,他是不想的。 有很多人都觉得,这些从国家盘子里面划肉吃的人都很富有,其实不然的。 明清地方体制之中,有太多地方是要依靠士绅来办的,特别是在太祖的法度一点点崩溃之后,这种情况更加明显了。 甚至到了后期之后,当地几个望族合伙,就能将县令给赶走。不依赖当地大户,官府都不能独立行事。 而今虽然没有到这个局面,但是很多上面交代下来的事情,官府也必须依赖当地大族帮忙才行。 但是这个帮忙很多时候是无偿的。 对。 很多时候从官府手中光明正大的搞到钱是不大可能的。 有些事情,当地县令知府是不知道吗? 不是的,甚至是双方的一种默契。 必须让这些大族有利可图,才能让他们给你办事。否则真以为大家都是一心一意为朝廷着想,连俸禄都不要了。 什么东西最贵,就是不用给钱的东西。 所以,这些明里暗里的收益,在很多地方家族看来,未必不是正当的。 甚至当今要将这些土地隐瞒下来,也是花了钱走了门路的。 更重要的是,钱这东西大多数时候不是攒着不用的,即便是现代也是讲究资金链的。之前这些田地的产出。都是有用处的。 而今一下子被清查入册,要交一大笔赋税。 这个钱从什么地方来,怎么平均下去? 如果说,有江南士绅这个整体,割肉的时候方而方便,就好像恽家老爷子,一拍板,恽家这肉,他割了。 但是各家有各家的难事,未必那么容易将家族内部将事情摆平。甚至将这新增的赋税转嫁给不知情的人,有什么很多麻烦事情。 各自家族内部不靖,在外面又彼此观望。看别人怎么做了? 总之一句话,善财难舍。 其次就是外部的支持。 北方与南方的经济形态不同,前已经说过来。 不管是亩产,还是极端天灾,北方都比南方较多,再加上朱祁镇大举向东北移民。北方的人地矛盾比南方轻多了。 纵然有些问题,但是问题不大。 但是南方就不同了,除却湖广在明初得到了大开发,而今这种开发还在持续之中,直到将来湖广熟天下足的地步。 所以湖广的人地矛盾虽然比北方较重,但是总体上比江南,江西,福建,浙江,广东较轻。 四川也是如此,宋元战争对四川的摧残太过严重,几乎成为了无人区。中间又有开国战争,总体上看四川经济,也是处于恢复期。 人地矛盾也不算太大。 所以南方这几个省份的很多人都在看着江南这边的举动的。 有些大臣已经在活动了。 陆永接到过很多江西福建籍大臣的书信,当然了,他们的想法不会大鸣大放的写在书信之中。 但是其中暗示之意,却是再清楚不过了。 陆永一时间有骑虎难下之感。 陆永作为苏州本地士绅之首,也是科名前辈。很多人都看陆永怎么作为的? 陆永如果刚刚开始如恽家一般,将家中侵占的土地交出去,编制上册,今后纳税就行了。就不会到了而今进退两难的地步了。 他现在进,不大好办。 无他,他与寇深在一个衙门之中共过事,虽然时间不长,但是深知寇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寇深是一个不会轻易妥协的人。 但是他退? 他感觉他身后也是万丈深渊。 因为他接到的这一封封书信的署名,后面都有一个个大家族,乃是有杨士奇吉安杨家,还有杨荣建安杨家,刘定之的永新刘家,陈循的吉安陈家,这都宰相门第。 虽然有些在任有些不在任的,但是很多人脉关系也不是一下子就能消散的。 而他就是陆家曾经官职最高的人。 但是最高官职不过是刑部郎中,福建参政而已。在朝廷上根本是抵不上话的。面对这些书信的压力。 容不得陆永不办。 或许这些家族对抗朝廷大政,力有不逮,但是捏死你一个小小郎中,却是不成问题的。 从这里也能看出来,而今江南士绅的弱势。 真正能出头的,也不过是一个从三品地方官而已。 陆永想来想去,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了。在此之前,他先分了家,将他这一脉从太仓王家分了出来。 以备不测。 几个老者问道:“陆公,而今该如何是好?” 陆永说道:“而今这位寇公,是一个狠角色。江南一场风雨却是免不了的,但是有些事情总是要做的,如果让北人为所欲为的话,将来我们江南人士,岂不是任由朝廷宰割。” 陆永如此一说,其他人都深有同感。 江南地方士绅从来是感受到朝廷深深的恶意。 江南重赋这个问题,一直是一个大问题。 江南赋税占据大明天下的三分之一。很多地方如果单单靠田亩上的收成,是不够支撑赋税的。也就是因为江南手工业发达,从这上面赚到的钱,弥补了田亩上高昂的重赋。 甚至周忱在的时候,有时候专门从湖广卖粮上交。 就可以看得出来,所谓之江南重赋,并不能简简单单看成农业赋税了。甚至可以看成对江南地区其他产业特别税,不过是通过田税征收上来了。 从政治制定者角度这是有一定的合理性的。 毕竟江南富饶天下皆知,要从发达地区搞钱平衡不发达地区,这样的事情,即便到了后世也在做。 但是放在每一个百姓士绅头上,就大大不愿意了。毕竟谁也不想让自己多出钱。 而这种清丈看上去与赋税无关,但是本质上也是对地方上的一次加税。 第八十八章 对江南重赋不同的看法 第八十八章 对江南重赋不同的看法 一直以来大明规定各地赋税都有定额,这个定额其实就是黄册上的额度。 而今黄册上田亩增多之后,定额要不要换?要不要增加? 如果不增加的话,那么清丈就毫无意义了,但是如果增加了,对江南地方更是不公平之极。 江南重赋已经够高了,苏州区区一府,就要承担比一个省更多的粮税,而今还要增加。 还要不要人活了。 “对,”又一个老头,他出自唐家,这是进士出身。可以说,在座的所有人都是进士出身。 这也算是这些人身上的双重属性。 一方面他们是自己家族的主心骨,另外一方面,也是大明的臣子。 说起来,这几个人官声也都不错,没有退下来的时候,也算是干吏。 只是有些时候,他们做的事情,也就是如此的矛盾。 唐世良说道:“即便是真清丈,到那一步,也要我们说了算。只是我们就这样等着。” 陆永说道:“就这样做,否则就是我们先退一步了。到时候做什么都由不得我们了。” 几个人刚刚敲定。 忽然下面有人来了,却是几个锦衣卫。锦衣卫进来之后,对陆永说道:“陆大人,寇大人请你过去一叙。” 几个人一看,顿时觉得来者不善。 无他,寇深身边是有锦衣卫的。这一点没有错,但是数量不多。 这也是朱祁镇登基之后慢慢养成的习惯。但是出外钦差,朱祁镇都会派出一队锦衣卫护卫。一方面是护卫,另外一方面也是眼线。 将这钦差办的事情一五一十的报上来。 满朝武也都习惯了。 毕竟这种精选出来的锦衣卫,眼线不眼线的先不说,但都是武艺高强,装备精良,也有出现过,钦差遇见危险,被锦衣卫保护冲出危险地带的事情。 但是不多。 毕竟,这年头敢杀官造反的人都不多,更不要说谋杀钦差了。 眼线的功能先放一边,保护的功能却是很实用的。毕竟很多地方的卫所军烂成什么样子,大家都知道。指望他们保护钦差,还不如钦差自己从家里带几个本族子弟。 但是锦衣卫毕竟是锦衣卫。 一般情况下,锦衣卫除却保护钦差本人之外,不承担其他任务。 寇深也不是没有人用了,此刻派人来请却将锦衣卫派过来,其中暗示再明显不过了。 陆永振衣而起,说道:“好。我也想拜见寇公。” 寇深没有占了苏州府衙,但是在府衙周围占了一个院子。作为办公地点,一来在苏州也待不长,二来官不修衙的传统,再加上苏州园林甲天下。在外面住,要比在府衙里面住舒服多了。 此刻寇深在后院接见陆永。两人凭栏眺望下面的一汪湖水。寇深将手中一些账册递给了陆永,说道:“你我也算是同僚,都是刑部出身,这些事情你自己看看,能不能过眼。” 陆永打开之中,是苏州当地一些清丈纪录。 虽然朱祁镇前前后后派出一两千人清丈土地,但是真要全天下清丈,做好土地统计工作,一两千人哪里够了? 就是一两万人也未必够。特别是数学水平,以及光学设备并不发达的时代,更是一个庞大到难以想象的工程。 故而,清丈的时候必须依靠当地的衙役的人力补充。 用了这么多当地人,自然会出现一些上下勾结的事情。 但是这些人有些人的水平还可以,做的滴水不漏,寇深不费大力气,也找不到其中问题所在,但是有些人做的简直是糊弄鬼的,根本不与其他各地数据对照一下。 这种连假账也做不圆的蠢事,实在是让寇深有些无语。 不过,这也是正常现象。 很多事情不是下面的人弄得多天衣无缝,而是上面的人愿意不愿意查而已。而今寇深是愿意查的。 陆永也算是多年老刑名,虽然后来专任地方官了,在这上面也不算差劲,而且这些问题也太明显了一点。 陆永不可能看不出来,他只是淡淡一笑,说道:“没办法,江南粮税每年太重,百姓总要想办法喘息一口气才行,苏州府,常州府,镇江府,松江府,四府每年粮税在一千万石上,而苏州本身每年粮税在五百万石。” “如此重赋,而今还有清丈,如果清丈出新田来,朝廷又要加赋,到时候江南百姓,民不聊生。” “寇公爱民,天下皆知,何不松一松手,让江南百姓有喘息之机。” 寇深叹息一声,说道:“江南重赋非一时可解,但是陛下有意清丈天下,却也是一番好意,从永乐之后,各地钱粮数目从来不实,而今陛下欲重刷政治。必先理清本源,再论其他。” “请陆兄放心,我回去之后,定然向朝廷奏明此事。” 寇深所言也是实情。 人与人之间的感觉,从来是做不到感同身受的。 寇深也知道,江南重赋,赋税不合理,但是他在苏州的感受,却是一座流淌的财富之城,苏州城中百姓要胜过北京。 北京这些年因为朱祁镇的经济政策,再加上北京的政治影响,一直处于扩张期,才有扩建城墙的建议。 但是苏州城却是另外一个问题。 苏州百姓与地方官,已经彻底否定了修建城墙的事情。 无他,建不起来。苏州的城市圈太大了,大到了不可能修建城墙的地步。因为修建城墙的速度是赶不上城市扩张的速度。后来一算,修建苏州城墙,非白银百万两不可。 苏州官府是拿不出这一笔银子的。 也就作罢了。 如果说北京城市建设,有一种浓厚的政治意味。甚至可以说北京城中其实没有多少富户的,或者说即便是有一些富户,这些富户也与勋贵外戚官员高度重合。 但是苏州却不一样了,苏州手工业发达。很多家族世代传承一项技艺,精益求精,甚至到了天下无双的地步。 商业话的气息很是浓重。 纵然是重赋之下,百姓过得也不见得多差,因为重赋的影响,很多百姓都不种地了,反而进城生活了。 反正弄从外面采购粮食。 甚至种很多经济作物,也比种田赚得多,比如桑,棉,花卉,菜瓜,等等。只有这样,他们才能交的钱重赋。 总之,虽然江南重赋影响很大,但是在寇深看来,决计没有到让百姓活不下去的地步。江南在大明地位,几乎等同于上海了。 如果以后世上海上缴税收与中央财政总收入的比例来看,江南在大明财政收入的比重,就会发现,虽然江南重赋还有一点重,但是却并不是多过分的事情。 对于这个河北人,寇深对陆永对于江南重赋是有不同的看法的,特别是从某种程度上,河北人还是江南重赋的受益者。 毕竟如果朱祁镇大手笔砸钱修建水利工程,而今的河北决计不是这个样子。 但是朱祁镇手中的钱是从什么地方来的,有相当一部分就是从江南而来的。 寇深自然会想朝廷反应江南重赋的问题,但是大明向上面反应这一件事情人多了去。从来没有见有什么结果。 陆永也是明白这一点的,陆永说道:“寇公何必骗我?此事你也不用找我,寇公明察秋毫,人称神断,这些小伎俩自然是瞒不过你的。秉公执法,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便是了,纵然是陆某乡人,陆某也绝不庇护之。” 寇深听了眉头紧皱,说道:“陆兄何必如此?再这样下去,对谁都不好。”  第八十九章 陆永的抗争 第八十九章 陆永的抗争 虽然很多时候说是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但是很多事情人一多,就不是法律问题了,而是政治问题。 法不责众,古今如一。 如果秉公执法真的可以的话。寇深为什么要见陆永。 毕竟这样的事情在整个江南地区大面积存在的。 难不成寇深将江南地方士绅给犁上一遍。即便寇深敢做,江南地方官府也承受不了这么大的工作量。 别的不说,抓上几万人,连监狱都不够用。 一旦很多事情上升到政治的局面,就要发挥妥协的艺术了。 但是而今陆永的样子,似乎是油烟不进。这就有些难办了。 寇深并不是非要查得清清楚楚的。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即便是技术上计算上的一些误差,都不可能避免。 但是最少让江南这边的黄册的真实性,能被中央参考吧。 否则与之前的黄册有什么区别,一堆废纸而已。 这样的话,寇深可就在皇帝面前无法交差了。寇深决计不会想看到这样的情况。 陆永也是明白的。但是他骑虎难下,说道:“老朽,年事已高,听不懂寇兄再说些什么。” 寇深说道:“好。”随即将一挥手,叫一个人上来,将手中一叠书放在桌上,说道:“那就说说陆家的事情了,陆家总共侵占了三百多亩土地。这一件事情该怎么说?” 陆永在家里,其实并不是太管事情。 自然有自己的儿子孙子去管,但是家里的田亩数量还是知道的,这三百多亩隐田,自然是有的。 其实这个数目隐田并不算多。 甚至可以算少了。 如果陆永愿意给寇深低头,这一件事情,寇深也不会拿出来说。但是陆永这个态度,寇深只能用另外的办法了。 陆永心中还是有一些底气的。 毕竟他也是大明三品致仕官员。 大明的退休制度虽然有些坑,退休之后,就没有俸禄了,只有得到特别恩旨之后,才会有退休的俸禄,大概也是半俸。 而陆永显然不在这种皇帝特别欣赏之列。 但是致仕官员的政治地位是会保留的,这也是为什么陆永敢在寇深面前如此说话的原因。 他不觉得寇深敢将自己怎么样? 陆永说道:“这是小辈无知,我回去之后就好好教训一下。这田亩也是会报上去的。” 寇深叹息一声,说道:“在刑部的时候,遇见大案,涉案人数众多,牵扯极大的时候,该怎么办?” 寇深好像是在问陆永,又好像是自己问自己,继续说道:“自然是抓大放小了。是不是小儿辈不懂事,却是要查了才知道。” 陆永顿时一愣,心中微微发寒,但是这个结果,他也有所预料。说道:“不用查了,我是陆家家主,家中的事情都是我一手操办的,功也是我,过也是我。” 寇深说道:“那就得罪了,请陆兄在我这里盘桓几日,想来北京那边的书,很快就要到了。” 陆永沉默了好一阵子,说道:“好。” 即便陆永是致仕官员,如果寇深想要处置陆永,也不能轻易动手,需要在上面报备的。 到了这一步,矛盾就已经上交了。 寇深将陆永扣押在自己别院之后,也没有闲着,大举查抄陆家。 怎么说? 任何一大家族如果用放大镜来看,都能找到毛病的。陆家也不例外,很快有些事情一件件都给翻出来了。 陆家诗书传家,倒是没有什么杀头的罪过,但是零零碎碎罪名却是不少。 侵占田产,截留税款,等等。更重要是陆永乃是官员,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陆家在江南是一等一的豪门。 而今的举动,让江南士绅大惊失色,清丈的事情一下子都僵持住了。 大家都在拖着,看陆家什么下场。 只有看明白陆家什么下场之后,其余的人才知道该怎么做? 而今这一件事情的关键就到了北京。 朱祁镇对这一件事情也觉得很头疼。 他有两个不满意。 第一个不满意就是不满意寇深这个老臣。 他之所以启用这个老臣,就是想将这一件事情顺顺利利的办下去,朱祁镇本身没有在江南兴起大案的意思。 第二个不满意,就是他感受到了强大的阻力。 这种阻力不是来自江南,而是来自朝中。 大部分南方官员之前在清丈土地上,还是能保持沉默,而今却一一个上书,认为清丈田亩是察察之政,大坏人心。 朝廷治国,应该是教化百姓。而不是斤斤计较,令百姓互相告发,地方上人心大坏。 诚然,下面所说的问题。还真有发生了。 古代官府一直以无讼为治理标准。 但是关于土地的问题,却是太重要的,很多事情能含糊过去,但是土地问题却是万万不能含糊过去的。 清丈土地又是将土地登上黄册,今后是税收标准。 这也就是说很多有纠纷的土地,必须在清丈这一段时间之内,有一个结论出来。 不管你是永佃,还是分家,不管你是抵押借贷了,还是别的什么事情,总之,黄册上只有一个名字。 这些问题乡里面很难解决。 于是乎,都闹到府县去。 这一两年地方案件多了不少,细细看来,都是清丈时候的案件。 刑部尚书徐有贞之所以能收集清丈的很多问题,也与地方上这些关于土地问题的案件有关系。 而且很多时候,百姓秉着我不好过,别人也不能好过的朴素恶意,真有不少将别的隐田告发出来的。 这又引了很多矛盾。 为此杀人,不是没有。 所以,从这里说大坏人心,并不是没有。 清丈就好像一块大石头,打破地方上田园牧歌一般的幻觉。 只是这样的话,却瞒不过朱祁镇。 朱祁镇是一点都不相信的。 地方上的矛盾始终存在,只是在水面以下而已,而今不过是被清丈这一件事情,给砸出来了而已。 问题不解决,只会越来越大。 当然了,清丈的一些副作用,朱祁镇也能看得到。 但是总体上来,朱祁镇怎么看都是利大于弊。 而今朱祁镇也能感受到了,其实如果朱祁镇在中枢,或者说在北京附近做出一些改革与革新,难度并不是太大的。 也很可控。 但是一旦推行四方,波及到很多人的利益的时候,才会出现普遍的反对之声。 就好像他在上层做的某些事情,反对之声其实仅限于内阁之中。当然了,这也是朱祁镇与李贤之间有默契。 很多人都不知道朱祁镇这样做的用意而已。 “开弓没有回头箭。”朱祁镇心中暗道:“既然到了这一步,我是万万不可能退的。” 不管他满意不满意。 如果在这一件事情上让步,清丈的效果就大打折扣,甚至将来其他改革的时候,也不会有什么效果了。 甚至危及到朱祁镇的威信。 所以陆永冤枉不冤枉,他都必须得到重惩。 事不宜迟,朱祁镇立即召集了内阁会议。 一时间内阁七位都已经到了。 朱祁镇将这一封奏疏让众人传阅,说道:“诸位觉得这一件事情该怎么办?” 华殿之中沉默了一阵子。有一个人出列说道:“陛下,江南乃是钱粮重地,朝廷而今正在用钱的事情,任何关系到江南的事情,都有慎重,不仅仅是户部,连少府也在苏州有不少产业。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可不慎重。一旦出了什么事情,朝野都会受到影响。” 朱祁镇定睛一看,第一个出来说话的人,不是别人,居然是刘定之。  第九十章 一巴掌一甜枣 第九十章 一巴掌一甜枣 刘定之其实也不愿意出头。 但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内阁之中,刘定之与刘球,罗通都是江西人。 但是刘定之与刘球又是不一样的。刘球是老臣,向来以刚正清廉著称,是半点私情都不会有的。 刘定之却不一样了。 刘定之一直在内阁首辅的位置上与李贤别苗头。 他需要江西人的支持。 满朝半江西,决计不是虚言,内阁七个人之中,就有两个河北人,三个江西人。河北人之中有一个杨洪。 不过杨洪其实应该另算的,毕竟勋贵一般都会在北京,即便原籍不在北京,封爵之后,皇帝也会在京师赐宅地。 所以在地域之争上,江西有压倒性的优势。 罗通在这一件事情其实也不的好说话的。 罗通分工更多在军事方面的。 刘定之负责财政,他说话正合适。而且刘定之所说的话,也是经得起推敲的。决计没有一句虚言。 江南在大明经济之中比例之重。怎么高估都为过。 朝廷而今财政上不能说大够用,但是大体上还是比较吃紧的。特别是安南之战,从占城之战,广宁海战之后,双方十几万人的会战,却是没有了。 但是小战却是不断的。 明军从占城方向向北反攻,也就是占城分裂成为南北占城,一方投靠大明皇帝,一方投靠大越皇帝。 双方鏖战不已。 安南人是不敢轻易主力南下,因为为了牵制安南主力,从云南到广西,边境线上,到处都有明军出没。 大多都是几千人,绕小路,或者干脆翻山越岭,骚扰安南。 安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因为地势限制,大战打不成,明军不愿意攻安南的坚城,而安南也不愿意攻明军的关卡。 此刻就好像是两头猛兽隔着铁栏杆互挠。 占城方向也是因为大明派兵支援不大方便,一方面是海运的问题,因为明军得到了旧港宣慰司与南洋卫的支持。船只虽然大增,但是安南水师也开始在海上出没了。 对,安南水师不如大明水师。 但是王英此刻一直被郭登按在广东。训练士卒补充船只火炮,等待命令。 真正与安南水师交战的是广东水师与南洋旧港水师,双方差距并没有大的不可交手。 更不要说,海上固然是大炮胜小炮,大船胜小船,前提是你要抓得住对手才行。 安南水师出没于南海之上,广东到占城的航线也不安全了。 另外一个方面,就是郭登也分不出兵马了。 广西云南数十万大军,在于安南数十万大军对峙。双方盘弓卧马,虽然没有大打,但是兵马却不能轻易撤下来。 而且郭登也一直在练兵。以战练兵。 似乎去年大灾之后,今年老天爷给了一个面子,总体上还算是丰年。但是即便如此,四川云南贵州湖广广东江西福建,等大半个南中国的赋税都在朱祁镇的命令之下,转到了前线。 云南四川贵州三省赋税供应云南前线。 江西湖广广东福建四省供应广西前线。 看上去双方没有大战,其实一场消耗战却已经开始了。 对于这样的消耗战,朝中很多人都是颇有微词的。但是朱祁镇却大力支持,无他,真正的灭国之战哪里有那么容易。 就是秦赵长平之战,也打了两三年。 而今怎么看安南君臣都不是太好对付的,但是比前钱粮朱祁镇却是不怕的。 安南两面作战,动用了几十万大军,双方对峙下去,先支撑不下去的定然是安南,在战略主动权上,从来是在大明的。 无非多花点钱。 只是在这样的财政基础之上,江南出了事情的确不是一个好消息。 朱祁镇深深的看了一眼刘定之。 心中也波澜不惊。 君臣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虽然刘定之是朱祁镇一手提拔上来的。但是真正等他到了位极人臣的地步,也慢慢的与皇帝变成了敌人。 这是迟早的事情。 朱祁镇说道:“江南重赋之事,乃是祖制,朕不敢有违祖制。清丈田亩之事,也是正本清源之举,陆永枉为朝廷命官,不识大义,令有司夺回功名,其余的事情就让寇深来办吧。” 李贤说道:“陛下,须念江南人心。陆永所为已经得了江南人望,陛下如此雷霆,恐怕有伤陛下之德。” 在这一件事情上,李贤有很明显的明哲保身的感觉。 从地缘上,李贤虽然临近襄阳,但是他还是河南人。而河南人却是北人。 这一次清丈田亩,是李贤点头批准,曹鼐坐镇南京,寇深一线执行,从人选上来看,是清一色的北人。 也就是说,李贤是不可能自己打自己的脸。 但是李贤有明确的发现陆永的举动,并不是他自己的举动,而是江南士绅很多人的集体意志,而陆永不过是出头之鸟而已。 李贤对他也是有同情之意的。 因为大明所谓士大夫与陆永其实也没有什么区别。在河南清丈的时候,李贤是写亲笔信给家里,要家里一概不得隐田。 但是事实上,当时清丈的官员也是给了内阁首辅家面子,只是按李家报上来的数目来算的。 李家还有没有隐田,这一件事情还真不好说。 所以,他也不想给陆永落井下石。 他在这一件事情上保持了沉默。 但是他作为内阁首辅却要平衡朝局,朱祁镇的决断,几乎一下将陆永给摁死了。 摁死一个陆永并不重要。 重要的让朝廷失江南的民心。这才是重要的,李贤不能不开口。 朱祁镇问道:“以先生之见,该如何处置?” 李贤沉吟一会儿,说道:“即便是按照陆永的罪名,也不过是夺回功名,令赎刑。” 前说道,朱祁镇不许官员赎刑,但这个赎刑更多是在任时的职务犯罪,贪赃枉法之事,而陆永的罪名更多是在乡,甚至连鱼肉乡里都算不上。 “太轻。”朱祁镇说道:“如果什么都准了,朕恐天下百姓轻朝廷。” 朱祁镇心中想起了后世江南的一些作为,而今江南士绅还是消极对抗,但是到了明后期却太嚣张了一点。 朱祁镇决计不愿意开这个头。 他沉吟了一会儿,说道:“那就流刑吧,将陆永流放旧港宣慰司,遇赦不赦。” 陆永已经很老了,这一次流放,估计就要死在南洋了。 朱祁镇为什么要让陆永流放旧港,一来是震慑江南士绅,让他们看看下场,另外也是觉得南洋需要士大夫。 朱祁镇对陆永的举动固然头疼,但也知道这个老头也不是没有才华的。 但是南洋很多地方回回化严重,特别是在华人之中,也是很严重。旧港施长安报上来的时候,朱祁镇还有一点不相信。 最后他不得不信,所以他已经想方设法将一些读书人流放到南洋去,或许对于他们本身是不幸的,但是对于中华明本身却有幸的。 李贤说道:“陛下。” 朱祁镇一摆手说道:“议一议江南重赋的事情了吧,江南四府每年赋税过千万石,的确有些过了,只是这是祖制,朕不好更改,这样吧,这一次清丈过江南土地之后。还是按这个数目来收,将税额平摊下去便是了。” 一个巴掌,一个甜枣。 朱祁镇巴掌打过了,陆永的处置不过是一个标杆,想来要被处置的不只是陆永一个人。这一巴掌后面的甜枣就是一次减税。 或许没有减多少,土地总额增加,赋税总量不变,分担在每一亩土地上赋税就少了。 对于达官贵人不算什么,因为隐田的都是他们,但是对普通百姓却是利好。  第九十一章 泥足巨人 第九十一章 泥足巨人 这也是有利于分化江南百姓。 毕竟虽然从开国到现在,大明朝廷有意无意之间,在政治上压制江南人士。江南人士在朝廷占据显赫位置的时候,还是开国时刘伯温等浙西集团。但是这些人也在国初的残酷斗争之中,总被雨打风吹去。 但是在经济上,江南的体量让朱祁镇不能不重视,不敢不重视。 正如李贤所言招揽江南民心,也是必须要做的。 李贤面有忧色,说道:“陛下” 天下百姓到底是什么人? 这是一个很不容易确定的范畴。 李贤很明白,在很多语境之中,天下百姓就是天下之间有头有脸的士绅或者大族族长等等。 并不是知道天下底层的百姓。 因为很多时候,底层百姓都没有直接与官府打交道的可能。 即便有什么事情,也是通过中间一层,也就是族长,或者当地读书人,以及有威望的老人去与官府打交道。 即便是现代,很多普通人做一些有关政府的事情,办什么手续,第一反应就是找人,而不是自己去办。 这种思维模式,其实也是一种对古代的继承。 很多人觉得历史都是写在纸上的东西,距离我们很遥远,其实细细看,就知道,我们就是历史的一部分,我们自觉不自觉受到了很多历史的影响,只是你知道与不知道而已。 所以,李贤很清楚,对普通百姓施恩,是没有用的。 普通百姓就是沉默的大多数,在很多时候是没有话语权的。即便是他对他们再好,他们也更喜欢听从族长,听从当地读书人,听从有威望的老人的话。 因为他们都很近,而皇帝太远了。 皇帝对于他们来说,仅仅是一个象征意义上,扛着金锄头的神邸而已。 唯有这些族长,读书人,有功名的人,上了年纪的老人,是可以直接影响到他们的生活的。 这一次,朱祁镇狠狠的给了江南士绅乃至于南方士绅一个耳光,这甜枣却有一点小。 朱祁镇一摆手,说道:“朕意已决。” 此言一出,下面的大臣都不说话了。 毕竟而今天下不是晚明。大明前期几个君主,太祖太宗仁宗宣宗有一个是有一个都是几乎完整的君权,最少军权一直在手。 而朱祁镇刚刚登基的时候,权力其实很受限制的。而今通过一系列对外战场,对内改革,凝聚人望。 而今朱祁镇的威望之高,或在太宗之下,但却在宣宗之上了。 在大明体制之中,皇帝是可以完全不讲道理的,而今就是如此。宣宗时候,派到江南的熊概做的事情,就是与寇深一般的事情。 只是熊概做得没有寇深狠而已。 朱祁镇真要给他们一巴掌,难道这些江南士绅还能做什么事情?他们如果敢来一个类似五人墓碑记所言的事情,朱祁镇就敢让军队进入苏州城。 只是这样的结果,是谁都想见到的。 只是从这一件事情,已经朱祁镇从太子,以及其他方面情报的得到的消息。才越发明白他要 面对的敌人,是什么样的。 士大夫集团入则为官,退则为绅,在朝掌控朝廷的权力,居家则掌控家乡当地的最基层的权力。 更不要说在意思形态的优势。 即便不认识字的老农,也知道尊重读书人,读书人有学问。而这种学识与见识,本身就是一种权力了。 面对这样的庞然大物,朱祁镇反而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反而是一个寄生虫。寄生虫在庞大的士绅集团之上的。 如果说,朱祁镇刚刚开始扶持勋贵集团,是一种抓兵权的本能举动,但是此刻,才发现这是一个招妙棋。 无他,只有一个政治集团,才能对抗另外一个政治集团。 勋贵乃大明三百卫所的代表,而今经过朱祁镇的改革,军方从下面到最上面,虽然弱于士绅集团,但是单单看他们也是一个庞然大物。 总体上来说,勋贵集团的势力多在北方,九边,与河北为最。 特别是河北,很多河北人因为从军改换门庭,在江南是士绅掌控乡间权力,在河北却是有功名的士绅与有军功家庭平分秋色。 只是因为大明京营改组的时间还短,积累不足,如果这样模式不变,大概几十年之后,河北定然会出现世代从军的家族。 但是这种分化,并不能让朱祁镇满意。 什么是泥足巨人。 而今大明的情况在朱祁镇看来,就诠释了这个概念。 大明看上去是庞然大物,但是统治根基却建立在大明士绅与之合作之上。 这个就是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想想就知道,大明百姓在供应整个大明数万官员,数十万军队,乃至皇室之外,还有供应这几千个遍布郡县的大大小小的家族。 以科举为中心,官场与地方为进退。 所有人都习以为常。 不过,朱祁镇应该庆幸,而今还没有到积重难返的地步。 太祖皇帝当初大开杀戒,不知道迁徙了多少豪强地主,可以说拥有三千亩地以上的大地主,都被太祖皇帝扫荡一空。 当然了,未必是杀了,只需将他们从本籍迁移出来,他们就能体会到什么是人离乡贱。 所以,而今大明自耕农还是有很多的,但是极具下降的趋势,却也是很明显的。如此下去,无须几十年,天下之间,恐怕没有自耕农多少生存空间了。 为什么秦国几百万人能供应六十万大军灭楚,到了清末一场八里桥,朝廷就没有兵了。 这种发展在清代已经到了极致。 而且士大夫集团之中,并非没有明眼人。 就好像李贤,李贤为什么支持清丈,其实就是遏制土地兼并的一种手段,但是更多的时候,割别人的肉容易,割自己的肉却难。 李贤更多协调各方。居中而断,保持大明上下安堵的情况之下,让各地士绅吐出来一些利益。 这种手段,在朱祁镇看来太软了一些。 但是即便如此,朱祁镇也不能不用李贤。 正因为看清楚,所要面对的是什么,朱祁镇越发慎重之极。 无他,不要看大明士绅分成这个派那个派,李贤,刘定之,刘球,王,每一个内阁大臣背后都是一大批人。 但是真正触及到他们的核心利益,比如说科举。比如说道统。 朱祁镇要面对的绝对不是如此和风细雨的反对。 就连清丈土地,陆永几乎用一死来抗衡,来向朝廷鸣不平。等真到了完全触及他们的利益,到时候,即便是李贤刘定之之辈,对朱祁镇来说,也是君臣咫尺,却为敌国了。 这就是为什么,朱祁镇一直想要儒家道统之中寻找自己的改革思想,也是为什么对内阁诸位大臣很是尊重,或者说是某种程度在忍让。 无他,实力使然。 政治这东西,最讲实力。朱祁镇也极其务实。 大明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这个局面,不管朱祁镇承认不承认,都是事实。纵然朱祁镇能将内阁从头杀到尾,从六部杀到都察院。 也不可能改变这个事实的。 局面如此,该如何破局? 朱祁镇这一直在想的事情。如果他此刻不想改革的时候,与百官之间和谐相处,这太平可得,天下可治,后世称之盛世也不为过。、 只是这却不是朱祁镇想要的。 但是面对如此大局,稍稍不对,就是一个天下鼎沸的局面,朱祁镇也只能一步步一点点的试探,并前进。 希望能润物细无声。 在不知不觉之间,天下已变。  第九十二章 百官条例之内阁 第九十二章 百官条例之内阁 从江南传来的这一件事情,其实仅仅是一个插曲。 在安南战事,天下清丈的时候。朱祁镇也没有闲着。 大明会典的编撰,已经进入一个新的阶段。 如果之前,王恕所编撰的更类似于大明以来朝廷掌故的整理。但是现代已经进入实质阶段,李贤正式介入,被任命为大明会典的总编撰。 如果朱祁镇不准备有什么改变,不过是对多年来朝政变化的一个确定。 李贤可以推荐一个德高望重的大臣主持即可。李贤并不用亲自介入。想想就知道内阁首辅可不会闲着。 相反,忙得要命。 多年下来,朱祁镇早已不干预具体庶务了,除非是大事,都是内阁处置,朱祁镇不过是检查一遍内阁的意见而已。 不满意的打回去,满意就令人用印即可。 即便下面有什么不满,也是内阁与下面打擂台,朱祁镇更多是裁判。 所以大明天下的运转都是以内阁为核心的。 李贤绝对要比朱祁镇忙上好几倍。 但是朱祁镇想要在大明会典之中夹杂私货的态度,如此明显,李贤不得不插手其中,为了朱祁镇把关。 毕竟身为内阁首辅,就要承担起大臣的责任。 朱祁镇此刻就将注意力放在大明会典之上,问道:“百官条例编撰的怎么样了?” 李贤说道:“已经有了初稿。” 朱祁镇说道:“哦,让朕看看。” 李贤立即让去取了。 所谓的百官条例,就是规定大明朝廷结构政务流程,乃是每一个官员的职责范围,受到什么样的限制等等。 可以理解为现代的行政法。 这也是朱祁镇温水煮青蛙的策略之一。 既然正面强攻风险太大,那么就迂回进行。 朱祁镇也很明白,只要不是涉及到他们的利益根本,在一些细枝末节上,即便是李贤也不会硬与皇帝对抗的。 就好像是只有不是降你工资,大多数时候,你对自己的上司都是说是。 朱祁镇打开之后,只是看目录就不满意了,说道:“为什么内阁条例不是第一?” 百官条例的体系,乃是以六部五军都督府然后九卿衙门一个个排下去。内阁并没有单独列出,而是附属在翰林院之中。 这其实就是内阁在大明体系之中的位置。 内阁本身就是太宗皇帝从翰林院之中挑选出来的秘书。也正是有这样的渊源,才有非翰林不得入内阁的潜规则。 而且内阁从朱祁镇登基以来,一步步抬高,几乎要到了唐宋政事堂的地位,但是在大明正式件之中,他依然是一个隶属于翰林院的一个特别机构。 李贤说道:“此乃祖宗之意。” 其实李贤也知道,这一点一定会改的。 但是呈给上司的东西,既不让问题太大,左看右看都是问题,但又不能让上司挑不出错来,如果一点错误都没有,如何让上司显示出自己的权威? 李贤内阁上的问题,就是留给皇帝发挥的。 无他,李贤是内阁首辅,他固然知道内阁在大明政体之中,已经今非昔比了。他也想将内阁的地位写进条例之中。毕竟他身为内阁首辅,也是要为自己的部门争取利益的。 只是内阁首辅不仅仅是内阁之首,也是百官之首,所以在很多事情上要避嫌。 与其他李贤做出修改,不如一字不动,让皇帝来动。 朱祁镇果然在其算中,朱祁镇没有细想,就说道:“思祖宗本意,用肱骨之臣治国理政,只是当时祖宗没有看到内阁之用。”他微微一顿,说道:“内阁大学士列为一品,并去除其他加衔。并每一个大学士设值房列中书舍人为用,从翰林院之中选取。左右制诏房,也一并列为内阁下辖。” 李贤大吃一惊,说道:“陛下,太祖不许立丞相?” 朱祁镇说道:“这哪里是丞相,不过是大学士而已。” 李贤自然知道,朱祁镇不过是掩耳盗铃而已。 太宗皇帝置内阁的时候,为了表示自己不是重设丞相,故而,太宗皇帝对内阁有几项限制。 第一,就是内阁大学士是五品官。没有看错,是五品官。当然了,为了保证内阁的权威,在三杨时代,就有一个办法来加强内阁大学士的权威,就是兼官。 内阁大学士一般可以兼各部尚书,或者加太傅太师等三公。也就是说,内阁大学士本身大多时候是一品,但是他们的一品官职,并不是大学士本身。 看似大学士不过是一个五品的加官而已。 而今朱祁镇将这一件事情改回来,确定内阁大学士一品。再加上内阁承担的责任,内阁在制度上确定乃是大明政治体系的核心。 这一点,李贤是有准备的。 毕竟,内阁职务与权力倒置,已经被各种加官弥补了,反而不如名正言顺。 第二个限制,就是内阁大学士没有专门的属官。 古代丞相,可不是一个人。是一个机构。如诸葛亮所言,宫中府中,具为一体,其中府中就是说丞相府。 在唐宋还有隶属于丞相的下属机构。 所以为了防止丞相擅权,故而内阁不设属吏。 也就说,内阁大学士在渊阁处理公务的时候,很多时候都必须亲力亲为,没有人打下手。 纵然有中书舍人帮忙,但是这些中书舍人没有说专门隶属于某个大学士。 而今朱祁镇这样做的意义。今后大学士就会自己的属吏。大学士的权力外延,又由延伸。 如此一来,朱祁镇几乎放开了所有对内阁的限制。 内阁虽然写做内阁,但是与汉唐之丞相在权力上有所差异,或者说有所缩小,但是总体上来说,说是丞相,却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太祖当初的铁律,朱祁镇也不敢正面对抗,自然是装糊涂了。打字上的机锋。 李贤一时间,有些沉默。 他心中权衡利弊好一阵子,说道:“谢陛下,老臣下去就做出修改。” 李贤对祖制来是很尊重的,他想了半天。不仅仅是为了他自己的权威。只是他依然觉得,大明没有丞相,并非是一个优点,而是一个弊端。 不是那一个皇帝都能勤政如太祖皇帝。 即便当今这位每日早朝不辍。接见大臣,但是真正对比他与太祖皇帝的工作量,却是天地之差。 他预感后世的皇帝,恐怕连当今也未必能比得上。如此一来加强内阁权力是非常有必要的。 他固然有私心,但是公心也是有的。 朱祁镇听了李贤如此一说,心中一动暗道:“李先生,朕的便宜不是那么好占的。” 其实这个初稿,不用李贤呈上来,朱祁镇就已经看过了。 他自然有很多地方要做出修改的。只是有些地方,自然与祖制违背。恐怕定下调子之后,会让百官反对。 自然要有人顶缸了。 比起看上去细枝末节的改变,估计更多人的目光都会放在内阁权力扩张之上。李贤不可不去应对。 朱祁镇做出其他修改受到阻力就少多了。 朱祁镇微笑点头,随即翻开条例,他首先看到吏部。 其实排名第一的是宗人府。但是宗人府在朝中之中却是可以忽略的衙门,而且对于大明藩王很多问题,朱祁镇暂时也是搁置的。 毕竟当时间成熟的时候,处理藩王,想来也没有什么阻力。而排在宗人府后面的就是吏部了。 吏部天官,从来是很重要的,是六部之中可以抗衡内阁首辅的存在。 不可不重视。 第九十三章 考成法 第九十三章 考成法 吏部分为选,考功,验封,稽勋四司。 其中选负责掌管官吏位次等级的升迁、改调之事。考功掌管官吏考核、升迁黜退的政务。这两个司最重要。 至于验封掌管封赏爵位、世袭祖荫、褒奖封赠等。稽勋掌管勋级、名册、死丧生养的政务。 就显得比较轻的。 大明吏部从开国之初先是隶属中书省,之后又分出来,一直是六部之首,其中也是有一定之规的。 而李贤更是从吏部之中一步步走上来的,对吏部内部情况了如指掌。 故而吏部条例之中,绝对是没有问题的。 朱祁镇也仅仅是看看而已,看完之后,说道:“先生在考功司主持过京察大计,却不知道我大明考核官员都有何法?” 李贤微微一愣,虽然觉得朱祁镇有一些明知故问,但也不能不回答,他说道:“考满与考察。” “官员三年一任,到期之后,先由各部长官审查,再由吏部覆查,而各部长官以及在外巡抚四司都是由陛下亲自审查的。” 朱祁镇点点头。 这也是为什么李贤觉得朱祁镇是明知故问的原因。 无他,朱祁镇不是刚刚登基的皇帝,他参与朝政这么多年,每天要见的大臣,很多都是考满的。 不过,朱祁镇也不亲自处理这西庶务,都是在该员考满之后,送到内阁,然后由内阁考察,然后将意见送到朱祁镇这里。 朱祁镇更多是走过场的,当然了,如果朱祁镇有兴趣了,也可以就内阁所提出的一些问题,问一问当世人。 这一条流程,朱祁镇不知道做过多少次了。怎么可能不知道。 李贤继续说道:“再有就是京察与外察了。” 至于京察与外察,就更不用说了,上一次京察闹出的事情,还在眼前,朱祁镇更不会不知道了。 朱祁镇说道:“如此说来,吏部考察都是察人,而不是在察事?” 李贤说道:“皇帝英明。” 的确,吏部就是管人的衙门。 朱祁镇说道:“但是而今很多政务推行不利,下面的人能拖就拖,能躲就躲,朝廷苦心诣志的政令,到了下面却成为一纸空。束之高阁而已。这样的事情先生也是见多了吧。” 李贤说道:“陛下英明,老臣的确是司空见惯。” 官僚主义在未来都有,在过去更是少不了的。 朱祁镇说道:“不知道多少事情,都是不了了之,之前朕也不说了,而今趁着这个时候,商议出来一个解决的办法。” 李贤自然能听得出来,朱祁镇的私货又要来了。 李贤说道:“老臣愚钝,不知道该如何解决这样的难题,不知道陛下有何高见。” 朱祁镇说道:“以朕之见,应该再加上一项,就是考成。” 朱祁镇要做的就是将张居正最杰出的政策之一,考成法加入吏部条例之中,给大明百官再加上一顶紧箍咒。 考成法这种管理思想,其实很多人都亲身体验。 朱祁镇上手的考成法,好不是那么严苛。主要是设三个账簿。一本在本衙门,一本在六科,一本在内阁。 上面记录着接受上下的奏本与命令,上面交代下来的任务,必须在五日之内处理完成,然后奏销。 每半年,内阁就要查一下下面每一个衙门的帐篷,与内阁的底本对照,如果有事情没有做到,内阁就要问一问该部长官了。 其实大明体制之中,对件处理流程也是有要求的,要求就是某部受理某务,也是五天之内,必须做出答复。 但是时代久远,这些规定就松散了许多。 如果是重要事务,上面关注,自然是办起来飞快,但是如果上面不大看重,他们就能拖到地老天荒,拖到这个事情都忘记了。 内阁诸位听了,心中暗道:“如此百官就要辛苦了。”他们都是从官场一步步走上来的,自然也知道很多上面一拍脑门的命令,还真不好办。 但是而今他们身居高位,自然是愿意让下面老老实实的听命令了。 李贤说道:“陛下妙思,只是此事恐怕不应该单单要吏部负责,与都察院也有关联。” 六科虽然直属皇帝,但是朱祁镇却也不能直接管理,一般都挂在都察院下面。都察院对六科的管理权也不深。 这就是让六科给事中遇事敢言。 朱祁镇给出的仅仅是一个方向,但是如果将思路变成了可操作的条例,却是要细细思量的。 朱祁镇说道:“朕也是一愚之得,剩下的就要拜托诸位先生思量了。” “臣等不敢当。”几位内阁大臣纷纷行礼说道。 随即又陷入沉默之中。 朱祁镇从吏部条例翻到了户部。让他一瞬间想起了周忱。 因为周忱虽然不在了,但是户部之中满满的都是周忱的痕迹。让朱祁镇不由的睹物思人。心中暗道:“如果周忱尚在,户部之事,又何须我操心。” 户部分为十三司,分掌各省与京师钱粮。每一司都对应一个省或者两个省。比如云贵就是在一起的,实在是贵州那一点点钱粮撑不起一个司。 每一个司之后,还有四科,分别是民科,度支,金科,仓科。 看似框架不改,但是如果看具体细节的话,全然不是国初的体制,而是周忱的规划。充满了周忱的影子。 朱祁镇说道:“周正在的时候,量入为出,支撑天下钱粮。曾经与朕说过每年预算制度,而今其人不在,其政亦去,实在不该,在十三司之外,当列预算一司,总理大明财赋之用,每年由内阁审核,大臣群议。” 其实,周忱在的时候,周忱对天下开支一直是心里有数的,即便而今朱祁镇心中也是有一笔账的,但是在大明的制度之中却没有表现出来。 无他,在与瓦刺打仗的时候。朱祁镇对未来需要花多少钱,他心中也是没有底气的。 如果确定了预算制度,反而让官限制他的办法。 而今却不一样了,瓦刺已经不是大明大敌了,虽然朝廷花钱依然很厉害,但是总体上来说,不会出现大规模缺口了。 如果之前,量入为出这四个字,朱祁镇是万万不敢说出来的。 就是因为朱祁镇做不到。 细细看朱祁镇登基以来,哪里是量入为出,量出为入还差不多。朱祁镇几乎一直在找钱之中。 但是此刻手头不紧了,有些事情自然是可以做了。 李贤说道:“臣带天下百姓谢过陛下。” 朱祁镇说道:“这是朕早就该做的了。” 大明朝政在这几年之内,其实已经渐渐的转换之中,从紧绷的战时状态,慢慢的恢复到平日的状况。 朱祁镇随即又看了礼部,刑部。兵部,总体上来说,并没有什么好说的。 礼部朱祁镇一向是束之高阁的。很多礼仪上事情,朱祁镇也不是太清楚的,至于刑部,刑部最大的问题,并不在于刑部的行政流程什么的,而是在法律条。 说起来刑部不过是一个执行部门而已。 至于兵部,更是一个不能轻易插手的地方。 无他,兵部与五军都督府重叠最多的地方了,而兵部与五军都督府之间的明争暗斗,从太祖时期就有了,一直延绵到现在。 甚至是列代皇帝有意纵容的。 毕竟兵权太重要了。 朱祁镇也会做出什么改变了。不过看到工部条例上面,朱祁镇忽然将话题扯开了,说道:“各地设立都水司这一件事情,进行的怎么样了?”  第九十四章 内外新结构 第九十四章 内外新结构 李贤说道:“各省都已经任命都水使了。只是而今各地都水司还都是一个空架子,想要履行职责,却要还一段时间。” 朱祁镇点点头表示理解,说道:“各地条例制定了吗?” 李贤说道:“不曾。” 朱祁镇说道:“这可不行,难道我大明天下,只有京师没有外地各省?这一点接下来要补上。” 李贤说道:“是。” 一边说,他心中却暗暗叫苦。 京师各部的资料还好办,毕竟都在京师,都有存档,但是各省各府县就不一样了。 如果简简单单弄出一分府县架构,李贤不用想,就知道是不行的。听皇帝话音,就知道皇帝要知道的是每一个官员职责划分,非常详细的那一种。 大部分府县在京师都有存档,但是未必是全部。而且天高皇帝远,这些官员也未必会按照各种规定来。 总之,这是一个非常麻烦的事情。 朱祁镇说道:“有一点,朕要先说明,地方三司,不,地方四司,布政司,按察司,都水司,都指挥司,今后由户部,刑部,兵部,工部,多负责一些。” 李贤一时间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做多负责一些。故而他小心翼翼的问道:“陛下的意思是?” 朱祁镇说道:“今后各省巡抚任免,推荐之权在内阁吏部,而各省各司的推荐任免考核之权,却在各部了。” “当然了,吏部的覆核之权依然在。” 朱祁镇就是要建立起一个新体系。 内外制衡,京师与地方的权力划分,是一个永远的命题,从古到今,即便到了后世这一件事情也不会总结的。 除非有一日交通工具能消弭距离的差距,这个命题或许才有寿终正寝的时候。 朱祁镇任命了各地巡抚,让巡抚专任大权。 近乎一步到位的完成了巡抚这个官职近乎一两百年的演化。 但是朱祁镇也不得不思索一件事情,那就是地方权力是不是太大了。 巡抚掌控三司,几乎全面负责一省民政,刑事,军事。遇事还有征召军队的权力。如是等等。 权力不可谓不大。 看韩雍就知道了。 韩雍叶盛打大藤峡时候用的很多兵马,都不是朝廷经制之军,而是征召的民夫。 也就是说,如果有必要的话,巡抚是可以执掌一支大军的。 朱祁镇虽然觉得巡抚权力大,但是也不愿意加以制约,原因很简单,那就是大明现实的确定的。 因为这个时代交通问题,削弱巡抚的权力,简直是因噎费食。 当然了,朱祁镇也不能不加以防范。 朱祁镇很容易想到后世双重领导的制度。给地方三司找一个顶头上司,如此一来,地方三司,就成为了中枢派出机构。 其实这个思路,在大明体制之中,也是有所体现的。 就好像是都指挥司,其实就可以看出五军都督府的派出机构。所以朱祁镇让兵部负责,杨洪立即就不满意了。 杨洪说道:“陛下,本朝各都督,以及都督佥事,入则宿卫京师,出则掌控各都指挥司,此乃故事也。何以让都指挥司由兵部管辖?” “臣以为让依故事,由五军都督府负责。” 罗通立即说道:“非也,内外有分也,五军都督府而今执掌京师,已经九边各总兵,还要染指各地都指挥司,却不知道是何意?” 罗通一言,又狠又毒。 杨洪听了,立即出列谢罪说道:“臣不是哪个意思?” 朱祁镇说道:“好了,都是同僚何至于此?”朱祁镇目光转了一圈,却发现内阁之中并没有反对。 首先,朱祁镇这个想法,是为了增加中央集权,在这一件事情上。内阁诸位都没有反对的立场。 其次,朱祁镇这还仅仅是一个想法。有多少成效,还难说的很。 很多时候,一些做法,并非古人不知道这样做好,而是现实条件限制,纵然将各司纳入各部的派出机构之中,让他们直接对接。 如此一来,有利于中枢的一些政策铺展开来。 比如一项政策由户部负责,就可以从户部直接发给布政使了。 如此一来巡抚的权力会受到很大的限制。 但是由于距离的原因,县官不现管。到底能有什么样的效果,还真不好说。 自然不会反对了。 如果看上去不行,李贤自然会想办法给皇帝收拾烂摊子的。 朱祁镇说道:“这一件事情上,我本来要在五军都督府条例上面说,既然说开了,朕就一并说了吧。” “五军都督府的体制而今已经不符合现实了,是需要大改的。” 杨洪说道:“陛下的意思?” 朱祁镇说道:“这一件事情,不应该先问我的意思,而要问你的意思,你才掌总的人?你觉得该怎么办?” 杨洪一时间沉默了。 他心中一边揣摩朱祁镇的意思,一边缓缓的组织语言说道:“陛下之言甚是,而今五军都督府已经不是当初的五军都督府了。” “之前五军都督府分掌天下卫所,而今卫所大多为兵部所掌,五军都督府所能掌管的唯有京卫与京营而已。” “猫儿庄一战后,京卫溃散,陛下重振京营,解散各位以来,五军都督府分别统领京营。已经不理庶务了。” “故而之前的五军都督府条例,已经不合时宜了。” 杨洪阐述五军都督府一系列变化。 五军都督府的前身乃是枢密院,后来又演变为大都督府,随即一分为五,就是五军都督府。前,后,中,左,右。这五军都督府其实并不直接掌管军队,而是更像是五大军区,分别掌管地方卫所与在京卫所。 而三大营,就是在京卫所之中挑选出来的精锐敢战士聚集在一起的。 也就说五军都督府是管理军队的机构,而三大营才是战时编制。 而随着兵部一步步侵占五军都督府的权力,五军都督府一度成为将领养老之地,实权越来越小。五军都督府的官职,如五军都督,前都督,后都督,中都督,右都督,左都督,以及都督佥事之类的官职,成为将领的加衔。 一种荣誉而已,没有任何权力,甚至不能多领一分俸禄。 而这一切在猫儿庄之败后发生了变化。 朱祁镇直接对五军都督府改革,让五军都督府由虚转实,让本来是加衔的官职,成为实实在在的领兵官。 也将京营分成了五军六营。 当然而今,大明京营特别是加上广西新招募的军队,京营大军已经不是五军六营了,但是已经限制在五军都督这个框架之内。 也就是而今局面之下,五军都督府承担的是之前三大营的定位,兵部反而承担起具体军务,五军六营的后勤等等杂务,都是由兵部负责的。 朱祁镇对这一点也是明白的。 这一次朱祁镇重点,就是对京营体制的一次梳理。 虽然朱祁镇靠着新组建的京营打赢了瓦刺,赢得了胜利与威望,还有政治上很多主动权。 但是朱祁镇却很明白。 虽然大明卫所改革一直在继续,但是京营与大明原本兵制之间的矛盾还是没有结束。 朱祁镇之前不提,是因为各地卫所改制还在继续之中。而今这种改革已经接近尾声了。朱祁镇觉得是时候,对朱祁镇进行多年的军事改革,画一个句号了。 当然了,并不是说在此之后,军事上就不用改革了。而是大体框架已经完成了,今后即便是有需要改变的地方,也不过是细枝末节了。  第九十五章 大明军制 第九十五章大明军制 杨洪语速很是缓慢。心中的思绪却是飞快。 杨洪作为大明军方第一人,如果说对而今的局面没有想法的话,那是假的。但是杨洪很明白自己的定位。 虽然杨洪乃是大明军方第一人,称得上是位高权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是实际上,大明军队的权力一直在朱祁镇手中。 从军备,军需,将领,武器,战略,战术,乃是军官教育,等等等。都有朱祁镇直接与间接的参与。 杨洪如果真以为自己可以完全掌控明军上下,那就呵呵了。 所以,杨洪所想并不是太重要,皇帝的意见才重要。 杨洪迅速总结了朱祁镇之前的所做所为,说道:“而今五军都督府,应该专司军中,而今五军不够,本来军中有前军,后军,左军,右军,中军,共五军五十营,而今分布在南北各处,京师附近只有四军。已经不够用了,应当设南北两军,北军驻守龙城,南军驻守南京,如此七军三十五万。” 朱祁镇也明白,在易经之中,七为阳数。 而军队也多用阳数,如三,五之类。 而且杨洪明显是答非所问。 朱祁镇要问得是大明军制上的问题,但是杨洪回答的其实是一个必须要做的事情,就是扩军,其实朱祁镇已经在做了。 不扩充编制,等南征安南胜利之后,如何安置得胜之师。 杨洪看似说了很多,其实什么也没有说。 在军事杨洪敢做敢当,杀伐果断,但是政治上,却是一个老滑头。 朱祁镇说道:“罗通,王老先生在的时候,对你寄以重任,这一件事情上,你怎么看?” 罗通说道:“此事唯请陛下圣裁。” 罗通干脆之极,点明了关键要点。关于军队只有皇帝能决定,看看太祖太宗仁宣旧例,对于军队的事情,都是皇帝一言而决。 容不得别人插手的。 也是历史上土木堡之变,京营被于谦重建,才让军队被官控制。 朱祁镇说道:“如此,那么大家听听朕的意见。” 对于这一件事情上,朱祁镇想过不知道多少次了。朱祁镇说道:“猫儿庄之战,证明了一件事情,大明开国近百年,开制,已经到了难以为继的地步,到了不得不变。这也是朕用改世兵为募兵。” “只是朕思来想去募兵也有很多缺陷,第一耗费太多。这一点还能还可以承受,其次以钱募兵,军队为钱打仗,难免骄兵悍将之嫌。” “而且卫所制度虽然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是在边关驻守,也是可以用的。” “故而,以朕之见,战兵以募兵为主,屯兵以卫所为主。这是大明军制总原则。” 朱祁镇语气微微一顿。 “陛下圣明。”诸位大臣齐声说道。 朱祁镇说道:“今后一切军制都以这个原则为核心,首先五军都督府掌管一切京营,所有募兵都在京营之中,当然了,京营之中,也不是全部募兵,可以从各地卫所招募精锐敢战之士。” “先说募兵。” “募兵之前招募很不成体系,是通州大营招募。” “但是今后招募士卒,就不能这般急就章,故而以朕之意,招募之事应该由兵部负责,朕有意将这一件事情由各省都指挥使承担,而今裁并卫之后,各省都指挥司所负责的事情也就不多了,而且各省兵力也有缺乏。故而朕有意由各省都指挥使直接负责一营人马,这笔开支由地方财政开支。并且负责训练士卒。” “大明京营分驻天下,以四十万为定额,外加水师各部。这些人马朕不准备让他们服役一辈子,一般是二十入伍三十回乡。大部分士卒的年龄都要限制在二十岁到三十岁之间,招募,退伍,还安置,这些事务都要兵部负责起来。” “罗通,这是你的事情。” 罗通说道:“臣明白,臣定然理清上下,确定各省定额,已经从各省招募士卒,送到京师,这一点请陛下放心。” 朱祁镇用意很明显。 兵部与五军都督府的之间的制衡,是不可能变的。 毕竟天下所有权利,唯有军权最重,即便是为了后世子孙着想,也要确定在不影响战斗力的情况之下,层层控制,在任何情况之下,都不能让军队处于失去控制的处境。 所以,军籍,兵力招募,以及各士卒的籍贯等事情,都是要由兵部负责。 如此一来,即便是招募的士卒,朝廷也要确定他们的根底。 这一点其实也是与重新编练黄册有关系,正是因为黄册在清丈之后,变得可靠了才能做到这一点。 当然,仅仅是这样情况。朱祁镇也不会放心的。 朱祁镇第二个控制手段,其实就是军官团。 如果士卒保持在二十到三十岁之间,就会变得流动。控制大明京营都在一个相对稳固的军官团里面。 什么军官团,自然是武学出身的军官。 这又是朱祁镇控制军队的手法之一。此刻就略过不提。 不过这重点并不在兵部。而在五军都督府上面。 朱祁镇说道:“五军都督府要承担两项责任,一是领兵,二是负责天下军情。这两项不可为一。” 兵部负责军政有后勤,少府负责军需生产,但是即便如此,领兵的权力与用兵的权力也是要分开的。 “朕要重建枢密院。由功勋老臣负责。直接对朕负责,昌国公你可以将五军都督府的事情先放一放,重建枢密院之事,就由你来负责。” 杨洪听了,心中微微一愣,顿时明白,皇帝是早就有准备。 因为杨洪这一两年以来,已经脱离了对京营兵马的管理,这本来是杨洪本能的避嫌措施。但是皇帝却顺水推舟似乎有意看他如此。 杨洪本来以为是皇帝的猜忌,现在看来,却不是这样的,而是枢密院重任,朱祁镇早就看中了他。 杨洪说道:“臣遵旨。” 朱祁镇说道:“大都督改为三军北军,南军,中军,分别由北军大都督,南军大都督,中军大都督统领。原大都督断事官转到枢密院,还有延边各军也由枢密院负责。” 枢密院与三军之间,相互制衡,也是题中应有之意。断事官体系就是让枢密院管控三军的重要棋子。 甚至有断事官体系在,三军与枢密院之间的关系就好不到什么地步去。 毕竟在军中谁与宪兵的关系好。 至于为什么将七军换成了三军,却是因为朱祁镇更重视的是军队之间的制衡关系。分得太多了。反而显得混乱。 其中在这三军之中,中军镇守京师,护卫宫中,类似于禁卫军,一般不会出战的。 真正作为对外主力的,乃是南北两军。 至于边军作为卫所军队之中,唯一保存战斗力的军队。也归枢密院管。 其实枢密院与兵部下辖分割乃是内外,凡是内地省份的军权,都是在兵部的控制之下,而且这些地方的军队,即便是加强过了,也不堪重用。 而真正有实力的边军。却在枢密院管控之下。 如此一来,兵部,枢密院,三军,层层分割军权。争取不出纰漏,当然了,这仅仅是一个框架,真正内部详细章程,具体该如何制衡,让一支能对外征战的大军,牢牢的控制在皇帝的手中,又不太过影响大明内部的政治格局。 这是一项大工程,但是内阁之中那一个不是政争高手,对权谋非常擅长,有这个大框架在,足够补充完成一套密不透风的体系。 第九十六章 别江南 第九十六章别江南 从朱祁镇酝酿对军制动手。 而今终于尘埃落定,转变到收尾阶段。 虽然是收尾,但也是万般纷杂。朱祁镇的工作量大大增加,因为新制度遇见的都是新问题,虽然朱祁镇借鉴了汉唐宋的一些制度。但是真正落实掉执行层面。很多细节都要一一敲定。 而且,大框架,朱祁镇已经定下来了,但是具体到下面每一处具体的职权划分,又牵扯到兵部与五军都督府,不,五军都督府,而今已经是枢密院之间的恩怨。 朱祁镇的工作量一下子大增。 政务流程,勾心斗角。 这一次百官条例的初稿审定,确定了考成法与军制改革这两件大事。 这些事情在中央方兴未艾,但是江南也因为朱祁镇的决定,风雷初动。 寇深得到了他想要得到的,自然用了雷霆手段。以陆永为首苏州士绅,首当其冲。 陆永的待遇立即变得不同了。 本来仅仅是软禁,但是立即从软禁变成下狱了。流放旧港,限期必须出离开。 陆永在苏州府的大牢之中。 他毕竟是进士出身,寇深给他留了最后的体面。那就是在牢房之中也算是有一个单间。 但是苏州牢房毕竟不是诏狱。 因为诏狱常常要关押大官,故而诏狱之中,其实有专门给达官显贵的牢房,待遇上与外面的客栈差不多。 但是苏州府就没有这个待遇。 即便是好一点的牢房,也因为各种潮湿的味道,以及隔壁的便桶什么的,整个牢房之中充满了让人窒息的味道。 陆永大半辈子,固然谈不上养尊处优,但是也从来没有经过这样的待遇,刚刚进入牢房之中就病了。 整个人昏昏沉沉的。 就在恍惚之间,忽然感到头上一凉,有人在身边低声说道:“爹,爹,爹。” 陆永这才打起精神,强撑着睁开双眼,看着眼前的人,却是他的几个儿子都在,一个个都跪在他身前。见陆永睁开双眼,一时间欢呼雀跃,甚至有喜极而泣的。 “爹,您喝药吧。”陆永长子说道。 陆永看了他的四个儿子都在,咳嗽两声,说道:“看来,老夫还是得了寇某人的人情。” 真要严格的说起来,他几个儿子也进不来牢房的。 “爹,寇大人来看过您了。只是孩儿不清楚,您为什么要这么做?”陆永的长子忍不住说道。 寇深与陆永当初也是一个衙门出身的,要说彼此关系多亲密,也是没有的,但是大体上却也是熟人。 寇深虽然对陆永下手了。但是却还留了一丝脉脉温情。只是不知道这一丝温情是用来安抚江南士绅,还是对陆永的歉意。 陆永咳嗽两声,说道:“为什么?自然是为了你们。这一次苏州士绅共举我为代表,并不是我陆家有何过人之处,无非是因我陆某人恰当其位而已,如果在朝中任职那几位回乡,哪里轮得到我说话。” “爹,那就不说话便是了,何至于今日。”陆永长子说道。 陆永咳嗽一声,说道:“你当爹舍不得那些土地,朝廷不过是清丈而已,又要不了我们的田,最多多一点赋税劳役而已,我陆家出不起吗?” “不,从今之后,我太仓陆家就是苏州士绅之首。整个南方士绅都欠了我陆家一个大人情。” “这才是我要留给你们的东西。” 陆永说着说着咳嗽起来了。 几个儿子连忙上前,抚胸的抚胸,拍背的拍背,才让他缓过气来了。他轻轻一叹说道:“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我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唯一放不下的无非是陆家,时势如此,我也只能给你们留下一分人望了。” 陆永自然不是心甘情愿如此。但是事情逼得他只能进不能退,只能拼了这一条老命,给未来陆家一分根基。 如果在此之前,苏州陆家,还是全天下无数家族之一,但是在而今却已经变得不一样了。 这都是陆永用一条命换回来的。 当然了,陆永仅仅如此,陆家的地位也是一时的,剩下的却要陆家其他人在科举之上,有所发挥。才能巩固这一点。 陆永四个儿子听了,纷纷跪在地面之上,陆永的长子说道:“让父亲劳心如此,儿子等不孝之极。” 陆永说道:“而今说什么都晚了,记住,不要浪费了我这一条老命换的人情。” “爹,儿子我读书不成,就奉你老人家去旧港吧。”陆永年纪最小的儿子说道,他方才二十出头,从小好厌恶读书,好舞刀弄枪。即便让他读书也不会有什么成就。、 而且老父流放万里之外,陆家没有一个儿子跟随也太不像话了。 陆永点点头说道:“好。”他微微一顿说道:“也罢,趁我在,就分家吧,你们三个兄长各有司掌,就按原本的来办吧。老四,家中所有浮财都归你,今后你就跟着我就在旧港开支落叶吧,如果有一个万一,我陆家血脉总不至于断绝。” 陆家的家风还是相当不错。 几个儿子没有一反对的。 于是乎,陆永的四子,带三五伴当,藏了千余两白银,准备跟随陆永一路风雨往旧港而去。 皇帝的命令很急。 故而,不过数日,时间就到了。 一并流放的大抵有千余人,读书人固然有,但却也不全部是读书人。 有些是正撞到枪口上的倒霉蛋,即便是后世还有一些人看不懂风头,要顶风作案,未必是胆大,更多是无知。 放在古代也是一般。 陆永这般的,在做此事之前,就已经心中有数,与他这般也有不少,但是更多的是土财主们什么都不晓得,真以为这一次塞些银子,就能过去,结果自然是去旧港走一遭了。 千余被士卒押送着,陆永也被儿子搀扶着,一步步走在行人之中。 忽然见无数百姓簇拥过来,为首押送的人有些紧张,却见为首几个老者说道:“我们与陆兄相交数十年,今后恐怕见不到了。特别来送一杯水酒。” 这正是当初与陆永密议的几个老人。 都是当地有头有脸的人士,这些士卒也不敢得罪,毕竟寇深只是过路财神,总是要离开苏州的,但是这些人才是苏州地头蛇。 他们自然要通融。 陆永强撑着与这几个对饮一杯,说道:“我陆家的事情,就托付给诸位兄长了。” “陆老弟放心,一切有我们。”这几个老者自然拍胸脯说道。 这些老者离开之后,却有更多人过来。陆永的儿子立即上前拦着,说道:“家父有病在身,实在饮不得酒。” “无须陆公饮酒,我们只是以一杯水酒聊表心意而已。” 于是乎在苏州城大街之上,无数鲜衣怒马的士绅都在陆永身边自顾自的敬陆永一杯酒,然后退下。 一时间举城都在送陆永。 即便有远处也有很多百姓都在看着。 一个小孩子远远的问道:“爹爹,他是谁?” “是一个大好人,就是因为他,皇帝才减了江南的赋税。”孩子的父亲说道。 这个孩子也用崇敬的目光看着陆永,说道:“我长大了,也要做这样的人。” 很多时候,很难说谁对谁错,但是整个江南有一套与北京完全不同的舆论体系却是事实。 同样一件事情,在北京看来是一个样子,在江南看来,却是另外一个样子。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以江南财富之重,这一套舆论体系很难被压制下来。而北京那一套舆论体系却是依附在皇权之上,随着皇权的兴衰而兴衰。 第九十七章 风起西域 第九十七章风起西域 陆永一定,就好像一阵狂风刮过了整个南方。 南方各地的士绅都知道了皇帝在这一件事情上的决心,自然没有以身试法的意思,当然了。即便如此,大明清丈的时候,也是很有分寸的。 其中利益与妥协,就要看具体执行的人的手腕了。 但是随着朱祁镇对瓦刺不再穷追猛打之后,瓦刺也慢慢的恢复了元气。 由于朱祁镇一直在外交上隔绝瓦刺的举动,不管瓦刺派出来多少使节,又是朝贡,又是称臣,等等。 都不能让朱祁镇改变主意。 朱祁镇一心一意要在瓦刺隔绝在以明朝为中心的朝贡体系之中。 如此一来,对瓦刺最重要的财政收入之一,也就是西域丝绸之路贸易,也中断了。 甚至有西藏商人以阐化王的身份在西宁购买中原物资,然后转运拉萨,再从拉萨走西线到西域。 这就绕了一个大圈。 另外一条路线,更是一道走私路线,就是从龙城到天山以北地区,这一条路上大多数是两国交接的无人区。 参与其中的人是谁,也就不用说了。 如此一来,虽然西域本土也是有一些农业区,能够供应一些粮食,还有手工业产品,但是总体上来,如何能比得上从中原贩卖物资。 这样一来,让瓦刺这几年虽然恢复过来,但是在财力上,却弱了脱欢,也先时代一大截。 俺的干 这是一个地名,在葱岭以西,如果放在后世已经不在中国版图之中了。乃是哈萨克斯坦安集延,听名字就知道是原本是中国的土地。 不过,这都是后话。 此刻却是瓦刺领地比较西的地方。是和硕特部的驻地。 瓦刺主力从漠北败回来,虽然阿次帖木儿还是很有能力的,再说西域也是瓦刺的传统领地,故而阿次还能镇得住局面。 但是阿次帖木儿也不得不面对一件事情,那就是和硕特部坐大。 和硕特部就是前所言,阿岱汗之弟的部落,因为兄长分配家产不均,投奔脱欢的乌鲁克特穆尔。 而和硕特部还是脱欢给赐的名字。 而今和硕特部已经历经三代,到了昆图的手中。 虽然阿次上位之后,一反也先之政,与孛儿只斤家族和睦,对各部转为缓和了。这其实是政治上一大退步。 因为脱欢与也先两代人都想建立一个如大元或者大明一般的帝国,所以他们要加强对各部的控制,而不甘心于这种部落联盟的状态。 但是阿次帖木儿这样作为,就等于他将父祖两代的方针完全抛弃了。瓦刺内部的政治结构,仅仅安于一个部落联盟。 如此一来,部落联盟之中的老大与老二之间的关系,就相当重要了。 游牧民族与中原政权不同。 对他们来说,最好的休养生息,就是打仗。 阿次帖木儿确定大明不会插手西域之后,就发动了西征,攻下亦力把里,大军席卷西域,西域各部纷纷臣服,将东察合台汗国完全灭亡,兵锋直指那黑沙不。那是西察合台汗国的国都。 这一次西征的时候,和硕特部与瓦刺本部是分道进军的,两方战功相差不大,更是因为吞并了察合台汗国的实力,让两部都壮大起来。 而这个时候,昆图接到一个命令。 阿次帖木儿在亦力把里,也就是后世的伊犁等他,让他去觐见。 这个命令让和硕特部有很多人惊疑不定。 无他,因为和硕特部的迅速壮大,已经引起瓦刺本部之中很多人的不安。再加上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两部上下都有这样那样的摩擦。 很多人都觉得,昆图此去亦力把里,凶多吉少。很可能就是阿次帖木儿的计划。 蒙古人的政治很是粗糙,下毒等政治谋杀,可以说屡见不鲜,这个想法也是很正常。 只是昆图想了好一阵子,终于宣布,说道:“阿次帖木儿是我们的大汗,大汗召见,我是不可不去的。” “如果我回不来了。就由我的弟弟,清和特穆尔继续带领部落。” 昆图并不是信任阿次帖木儿,而是很清楚现实,那就是和硕特部并不是瓦刺本部的对手。即便瓦刺从漠北退回来的时候,元气大伤,精锐折损过半。 但是瓦刺依旧是一个曾经与大明朝扳手腕的势力,和硕特部虽然经过三代几十的经营,因为不参与东方的战事,得到了休养生息,并从对察合台汗国的战争之中,得到很多战争红利,但是即便如此,双方的实力,也不是一个档次上的。 如果瓦刺真决定攻打和硕特部,昆图说能做的,只有带本部人马向西,向西,继续向西而已。 根本不敢回身接战。 实力与底蕴这东西,不是说有就有的。 而且下面这些人说起来拥护他们,但是真的打起来,为他们家族拼死到底的人又有多少? 很难说。 但是他秉承臣服的姿态去见阿次帖木儿,还得不到宽容,那么所有人都知道,瓦刺目的所在,反而能兴起拼死之心。 所以,那么阿次帖木儿真要杀他,他也能去了。 于是昆图带着百余护卫,一路向东,正统二十六年冬来到了亦力把里。 这里已经成为瓦刺的都城了。 当然了,游牧民族很少有都城这个说法的,但是瓦刺的生产生活模式与之前大有不同,原因很简单,青贮法已经传到了瓦刺这边。 或许没有大明的正宗,但是足够用。 本质上青贮法也不是什么高科技,而对发酵的运用,蒙古人很久很久就用了,只是没有想将这一件事情用在草料之上。 瓦刺能如此迅速的恢复元气,故而是喝了察合台汗国的血,但也有这种生产模式的革新带来的效果。 如此一来,瓦刺各部也慢慢的有了固定的草场。 而伊犁河谷更是西域少有的可耕可种,水草丰盛的地方,阿次帖木儿将本部人马留在这里,也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昆图来到了这里,心中反而平静了下来。 却不想亦力把里大开城门,却见大队大队的瓦刺铁骑冲了出来,随即并列两侧,一个人纵马而来,不是别的,正是阿次帖木儿。 昆图见状,立即翻身下马,行礼说道:“大汗。” 此刻的阿次帖木儿与之前变化很大。 当初的阿次贴木儿还有一些青涩之意,但是而今却不可能从脸上看出一丝丝心思,只见他满脸热情,一把将昆图给扶起来,狠狠一把抱在怀里,说道:“昆图兄弟。” 亦力把里的天气很冷。 两人说话之间哈气冲天,化为一道道白雾,但是阿次帖木儿的热情似乎将燃烧整个冬天一般。 不等昆图说话,就拉着他走进了亦力把里城中。 随着阿次帖木儿一挥手,无数号角大鼓敲了起来。 因为青贮法的缘故,即便是在冬天,对蒙古人的影响也不会太大了,更不要说亦力把里本来就有完好房舍。 对蒙古贵族来说,更是如此。 于是在亦力把里的宫殿之中,一场场欢宴开始了,阿次帖木儿特别拉着昆图的手说道:“这一次西征,打在察合台落花流水,和硕特部乃是首功之臣。” 于是乎昆图成为宴会的红人,所有人的焦点。 在这种热气如火的欢迎之中,昆图来之前的担心,似乎都是多余的,只是唯有昆图心中越发担心了。 无他,他了解阿次贴木儿。 阿次帖木儿对于瓦刺来说,可以说是受命于危难之间,奉命于败军之际。大败之余瓦刺各部惊魂未定,而今却是这个样子。 第九十八章 藏地 第九十八章藏地 诚然,而今的瓦刺仅仅有全盛之时瓦刺的一半,甚至还有不足。 瓦刺兵力民力财力远远没有到也先的时候。 但是阿次帖木儿最少稳定住阵脚了,发动西征,再次竖立起威望与信心。 刚刚退回西域那种惶恐不安之情已经不在。 阿次帖木儿在其中各种手段,就好像是用近乎发配的手段,将伯颜帖木儿送到北京一年,清除了他最大的潜在对手。至于那些不服从阿次帖木儿的将领,阿次帖木儿从来是没有手软过。 对内软硬兼施,对外更是大胜正察合台,平亦力把里。遥控哈密,这才让有今日的瓦刺。 这样的人,决计不是一个傻白甜。 他不可能看不道和硕特部对瓦刺威胁。 阿次帖木儿却无动于衷。 这只能说明阿次帖木儿所谋者大。 昆图猜不透这个谜底。所以他只能一直提心吊胆。 阿次帖木儿似乎看出了昆图的心思,终于在一日,阿次帖木儿将昆图留下来,两个人独处大殿之中,作陪的只有伯颜帖木儿。 可以说是瓦刺核心领导层了。 阿次帖木儿说道:“我常常想一件事情,如果当时我父亲与脱脱不花大汗通力合作,会不会有这样的下场?” 阿次帖木儿摇摇头说道:“大明太强大了,或许还是会败的,但是决计不会败的这么惨。如此狼狈的回到西域。” 说到这里,阿次帖木儿目光炯炯,看着昆图说道:“有很多人说和硕特部太强大了。不是瓦刺之福,他们都是别有用心之人,在我看来,和硕特部的强大,就是我瓦刺的强大。我岂能因为奸邪小人之言,而做令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我父亲临终的时候,让我一反他说做说为,他在临终的时候,也是后悔当初对孛儿只斤太苛刻了。” “今日我阿次帖木儿对天盟誓,从今瓦刺与和硕特部亲如兄弟,永不相侵,违者天厌之,天厌之。” 昆图听了立即说道:“我昆图也代替和硕特部对天盟誓,永远服从瓦刺大汗,违者天厌之,天厌之。” 说实话,昆图对阿次帖木儿所言未必相信。 诚然,蒙古人对誓言是比较相信的,但是昆图与阿次帖木儿都是一个部落的首领,岂能幼稚到如此地步。 成吉思汗与札木合还是安答,最后还不是杀了,唯一的待遇不过是所谓的不流血的死亡而已。 有什么用? 阿次帖木儿自然也知道这一点,他话音一转说道:“这几年,我每年都要派使臣去北京朝见,但是北京都拒而不纳,而今甚至连嘉峪关都过不了了。” “而这几年石亨在漠北,厉兵秣马,于谦在甘肃屯兵积粮,可见南朝灭我等之心不死。” “而今南朝有漠南漠北,马匹之数,恐怕还在我们之上,一旦南朝大举西征,如何抵挡?” 阿次帖木儿说到这里,微微一叹。 伯颜帖木儿与昆图的脸色都微微变色。 下面的普通人都在庆祝这几年瓦刺实力恢复,日子过得蒸蒸日上,但是真正有见识的人都明白,从大明的政治态度上来看。 大明西进是必然的,唯一不确定的就时间而已。 昆图心中也释然了一点,暗道:“原来如此。”如果说是因为外部压力,让阿次帖木儿不得不,保持内部的和平,那么做出一些让步。 昆图倒是能相想通了。 只是他未免将阿次帖木儿想的太简单了一些。 阿次帖木儿忽然问道:“和硕特部中,信奉喇嘛教的人多吗?” 昆图微微一愣,说道:“不少。” 藏传佛教在蒙古之中扩散开来,却也有一个先后的问题。昆图的和硕特部是出自阿岱汗,也就是元朝正统一脉。 而元朝封八思巴国师,信奉的人数不在少数,而今这种传统依然保留着。 与和硕特部相比,瓦刺倒是信奉长生天的人比较多。 当然了察合台汗国却是因为地理原因,信奉回回教的却有不少。 阿次帖木儿说道:“面对南朝攻势,不可坐以待毙,我有一策,想要和硕特部做,如果和硕特部能够做成了,和硕特部就不必为瓦刺之下,你就是第一代和硕特汗。” 昆图大惊,说道:“臣不敢。” 阿次帖木儿说道:“没有什么敢不敢的,孛儿只斤家族本来就是要称汗的。到时候我们称兄弟之国便是了。” 阿次帖木儿不等昆图的反应,就说道:“藏地大乱在即,有人加害佛法,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入藏护持佛法。” 昆图听了这一句话,心中忽然明白,阿次帖木儿的用意。 阿次帖木儿并不是没有感受到和硕特部强大对瓦刺的影响,只是阿次帖木儿不想内讧,而是给和硕特部另外一个出路,那就是入藏。 其中风险如何,昆图并不知道。 但是他很知道,他拒绝不了了。无他,阿次帖木儿如此客气,如果不迟敬酒,就要吃罚酒了。 他只能说道:“自然愿意。” “好。”阿次帖木儿大声说道:“不愧为蒙古好汉。” 阿次帖木儿日思夜想都想这一件事情,那就是如何应对大明的攻势。 他很清楚一件事情,在燕然山之战后,瓦刺的骑兵对明军骑兵也不占据优势了,这就有一个很尴尬的问题。 瓦刺赖以为长城的骑兵,不能抵挡明军的话,其他什么办法都不顶用的。 真正有效的办法,却是没有想出来。 但是牵制明军的办法,却是想出来一个,那就是扩大战场,为明军找一处新的战场,让明军一时间没有精力来管西域。 这也是安南与大明的战争给阿次帖木儿的灵感。 那么选什么地方,卫藏就到了阿次帖木儿的眼中。 之所以选这里,一来就是瓦刺能够得着。虽然不能从东部进入西藏,但是却可以从西边进入西藏。 也就是说,瓦刺如果进攻西藏的话,在路线上是没有问题了。 而且西藏内部纷乱更是加剧了帕竹一家内部纷争,已经到了愈演愈烈的地步,甚至兄弟之间,为了争位已经到了兵戎相见的地步。 更是因为帕竹家族内部纷争,也波及到其他地方,比如藏传佛教内部的争斗 藏传佛教内部本身就是纷争的,但是这种纷争在帕竹家族强盛的时候,是被压制的。而且由于佛家在藏地的特殊地位。 很多寺院都是有农奴,有土地的。也就是这些藏传佛教的争端,决计不是如中原佛教争端,弄出击个公案就行了。 他们更偏向于上的消灭。 于是西藏内部已经混乱不堪,帕竹家族已经不能完全控制卫藏了。 所以派兵攻略并不是太难的。 至于瓦刺为什么不自己进攻,却是在阿次帖木儿看来,卫藏之地,不过是一块鸡肋,一块死地而已。 首先西藏地广人稀,物产不丰,即便是打下来了,又能给瓦刺带来多少好处,反而瓦刺分兵驻守卫藏,反而消弱了自己的力量。 阿次帖木儿不过是想用卫藏这里的牵制大明的实力而已。并不是想消耗自己的力量。 如此一来,和硕特部就入了阿次帖木儿的眼。 和硕特部的强大对瓦刺没有影响吗?不,影响太大。阿次帖木儿甚至暂停西征,就是要解决这个问题。 任何时候一个国家,一个联盟,只有一个核心。和硕特部的强大已经破坏了这个平衡。 派和硕特部去西藏,对瓦刺来说,是一举而两得,一方面消除眼中钉肉中刺,另外一方面,对和硕特部未必不是好事。 第九十九章 阿次帖木儿的蓝图 第九十九章阿次帖木儿的蓝图 而今瓦刺本部与和硕特部的矛盾彼此之间,还能够压制。 但是时间长了,可就不好说了。 纵然阿次帖木儿也未必能真真正正按照自己的意思行事。 毕竟,作为一个部落首领,阿次帖木儿从来不是一个人,他必须照顾瓦刺贵族的利益。而和硕特部如果愿意听阿次帖木儿的话,南下进藏。 虽然有这样那样的不利之处,但是却也海阔天空,以藏地千里之地,足以令和硕特部立足了。 在加上西域与藏地之间的道路艰险,阿次帖木儿也不可遥制和硕特部,所以阿次帖木儿才会大放的让和硕特部称汗,与瓦刺并列。 而不是视为藩属。 当然了,阿次贴木儿下了这么大的血本,也不是没有自己的小算盘的。 首先,和硕特部离开西域,和硕特部的草场地盘就是瓦刺本部的了。 这本身就是一个很大的收益。 其次,他并不认为和硕特部到了西藏之后,能与大明和平相处。 无他,阿次帖木儿不念杀父之仇,言辞之间,几乎谦卑到尘埃之里,但是依旧换不来大明朝廷的一纸封书。 真是求为臣子而不可得。 北京那一位的心思可谓明矣。 自从北京那一位登基之后,几乎没有对外妥协过一点,而藏地阐化王不管乱成了什么样子,总之还是大明的藩属,而和硕特部即便是脱离了瓦刺自立,他们与瓦刺的关系,也是洗不干净的。 一旦和硕特部占据藏地,就能维系,陕西,西宁,甘南之地,又维系四川,云南。再加上藏传佛教的影响力。 可以说,整个西南都不得安生。 要知道,即便是四川靠近藏地的一些土司,都是吐蕃之后,信奉佛法,再加上这些地方多在山中,难以攻克。 对大明来说,是一个大麻烦。 虽然阿次帖木儿不敢肯定,但是七八分料定,一旦和硕特部占据藏地的时候,就是大明军队入藏的时候。而且藏地不好打。 气疾之疫,从来都有,甚至还没有中原军队深入过藏地之中。 之前唯有元朝军队藏地,多为蒙古人,而汉人军队能不能在藏地站稳脚跟,还难说的很。 如果和硕特部能在藏地站稳脚跟,那再好不过了,瓦刺就多一臂助,一盟友,如果不能,也就回到了原来的战略之中。 能为他争取一些时间。让阿次帖木儿做些别的事情。 此之所谓,遗祸江东。 昆图自然不能拒绝,阿次帖木儿更是借着酒劲,与昆图结为安答。从此义气相连,同生共死云云。 只是如此大事,昆图虽然答应下来了。 但是其中纷乱杂云,却不是一时间能够理清的。 没有过了多久时间,昆图几碗马奶酒下肚,就借口不胜酒力下去了,自然是找自己的部落之中的智者商议了。 等昆图一走,就剩下阿次帖木儿与伯颜帖木儿叔侄两人了。 阿次贴木儿说道:“二叔,就要劳你了,布置下去,如果昆图出尔反尔,那就让孛儿只斤绝后吧。” 当然了,即便如此孛儿只斤也不至于绝后,毕竟在北京还有一些姓孛儿只斤的。但是在瓦刺之内,最大一支孛儿只斤的部落,就是和硕特部了。 伯颜帖木儿说道:“放心,昆图没有这个胆子。” 阿次帖木儿说道:“如果昆图真听话的,明年冬天我就不在这里过了。” 伯颜帖木儿微微一愣,语气之间,有一丝丝苦涩,说道:“真要如此吗?” 阿次帖木儿说道:“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愿意。这几年我一直想对大明称臣,而北京从来不许,而且南朝皇帝的罪己诏还在太庙之中,他想做什么岂不会明了了。” “这几年,我每每在半夜惊醒,看到石亨那个恶贼领兵杀到西域之中了,瓦刺儿郎全部战死,妇孺被人系在马儿,拖着回去。” 说到这里,阿次帖木儿轻轻抚着鬓角,将最外层的头发拨开,却见到下面星星点点的白色。 阿次帖木儿不过二十多岁,他比朱祁镇还小上好几岁,而今已经白发频生了。 此刻方才知道,当年那个年轻气盛的少年将领,是在自己情况下,将自己磨砺成一个老练的政治家,军事家。 天下最让人成长的无非艰难困苦。 或许瓦刺上下都觉得今后都安稳了,东进报仇固然不敢,但也有一种侥幸,觉得明军不会追击了,毕竟从大明开国以来,大明兵力就少至西北。 他们都觉得大明兵马一定不会来的。 只是阿次帖木儿每日夜里,都好像睡着刀山火海之上,轻轻一转身,就能坠入无底深渊。 每日反复思量,就是明军西征。 而真正应对明军西征的办法,不是遗祸江东之计,而是另外一个计谋。 三十六计,走为上。 伯颜帖木儿说道:“我瓦刺立足此地,已经数百年了,难道就此抛弃吗?” 瓦刺四万户从成吉思汗时期,就被封在天山以北。可谓根深蒂固,在原本的历史上,瓦刺余部一直延绵到乾隆时期,才算是被清与沙俄所灭。 所谓最后的草原帝国。 就知道瓦刺在这一片土地上耕耘之深。 伯颜眷恋之情也是自然,毕竟这里不是漠北,漠北说起来,纳入瓦刺版图,不过从马哈木开始争夺,脱欢最后占据,不过两代人而已。 但是西域可不一样了。 阿次帖木儿说道:“父汗临终之前话,二叔你也在,能解瓦刺之困的,唯有西征。我准备在和硕特部智啊藏地站稳脚跟之后,一举西征灭掉察合台部,金帐汗国而今已经不同往日,四分五裂,真是我绰罗斯家族牧马之地,至于南方帖木儿死后,余子碌碌,真该为我所有,只需北灭钦察,南灭帖木儿,那是版图之盛,不亚于中原,进可东征报仇,退可传承万世,我就不信了,大明还能追过去不成。” 这些年来,阿次帖木儿可没有闲着。 一直在思考出路,如果说是也先提出了西征构想,正是阿次帖木儿将这个构想一点点落实的。 阿次帖木儿探明西边的情报之后,越发感觉,西征是一个好办法。 帖木儿帝国全盛的时候,西域大部都在帖木儿帝国管辖之下,帖木儿还想东征大明,但是这一切都随着帖木儿之死,变成了明日黄花。 帖木儿死后,帖木儿打下的版图,纷纷背叛,而今的察合台汗国,就是被帖木儿灭过一次,然后再次复国的。 至于金帐汗国而今也分裂,别的步说,单单说而今莫斯科大公国与钦察汗国的战争,已经开始了。 但凡知道莫斯科这个名字的,就能预料到钦察汗国的结局是什么样子的。 当然了,阿次帖木儿不是没有敌人的。 他的敌人就是奥斯曼土耳其。 而今奥斯曼土耳其已经灭掉了东罗马帝国,改名为伊斯坦布尔,君士坦丁堡的沦陷,也解除了奥斯曼土耳其的枷锁,奥斯曼土耳其进入扩张期。 不过,阿次帖木儿的情报网还没有放得那么远。 但是即便面对已经崛起的奥斯曼土耳其。瓦刺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瓦刺经过几年休养生息,最少能动员十万大军西征。再加上瓦刺毕竟是蒙古人的一步,对蒙古人的一些遗产也是可以继承的。特别是瓦刺在被明军击败的时候也学到了很多,比如火器的大量使用。比如青贮法等等。 所以,将来的事情会怎么走,却不好预料了。 第一百章 战争的脚步声 第一百章战争的脚步声 伯颜帖木儿叹息一声,说道:“你要我做什么?” 阿次帖木儿说道:“而今明军用兵于南,即便知道藏地之事,估计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打过来的。所以明年等积雪融化之后,和硕特部进藏,以藏地一盘散沙的局面,估计在秋后就有好像消息,我准备在明年秋高马肥之时,大举西征,到时候西域就交给叔父了。” 虽然阿次帖木儿心中思忖了无数次。 觉得不管是察合台汗国,还是帖木儿帝国,乃至金帐汗国余部,都未必是瓦刺的对手。但是阿次帖木儿也知道,这仅仅是预想而已。 所以,他第一步就是灭了察合台汗国,然后将瓦刺重心迁徙到葱岭以西,但是葱岭以东的土地,也不能轻易放弃。 真让阿次帖木儿放心的镇守人选,也唯有伯颜帖木儿。 毕竟伯颜帖木儿已经在也先死后,甘心出使大明,被软禁了一年多,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忠诚。 更不要说,前方战事连接,西域等地就是大后方了。 总要一个放心的坐镇。 伯颜帖木儿说道:“你放心吧,你不在西边站稳脚跟之前,这里决计没有问题。只是----” 伯颜帖木儿叹息一声。 但是又能说些什么啊? 这个战略的拟定,瓦刺繁衍数百年的根基之地,最后难免被放弃。 不出,他们两人所料。 昆图与自己部落的人商议多次,也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 和硕特部全部壮丁加上一些附从的部落,也不过能拉出来五万能战之士。这五万人之中,还有不少滥竽充数之辈。 一旦与瓦刺打起来,不事先倒戈都是好的了。 真正核心部众,不过一两万而已,这些都是跟随他们从科尔沁草原上迁徙过来的,是老骨血,老班底。 当初和硕特部来到西域的时候不过数千人,几十年休养生息下来,才有这么多人。 固然是忠诚之士,但是还是太少了一些。 在西域这个地方,瓦刺的实力是实。而和硕特部的声望是虚的。 昆图自然是无法拒绝的,另外就是瓦刺的这个方案,对昆图来说,并非没有诱惑力的,毕竟不管瓦刺是真心还是假意。 一旦和硕特部在藏地站稳脚跟之后。瓦刺就无法对和硕特部指手画脚了。 能自己当家做主,谁愿意臣服于别人。 昆图也明白其中未必都是好意,但是也只能一口吞下。剩下的事情等将来在说吧。 于是昆图第二次去见阿次帖木儿的时候,就落实到具体细节上了,比如说什么时候出兵,瓦刺对和硕特部什么资助,毕竟总不能瓦刺空口白牙就将和硕特部的草场给要去吧。 阿次帖木儿自然是大方之极。 于是,在阿次帖木儿的策划中,战争的脚步一步步的临近。 但是另外一个地方的战事,已经迫在眉睫了。 不是别的地方,就是安南了。 当正统二十六年冬,安南的旱季来临,郭登兵分三路,分别从谅山,高平,还有另外一路,水陆并进,进攻广宁。 进攻高平一路,由毛锐负责,广宁一路还是王越负责。 王越也从断事官体系之中出来,正式成为领兵将领。 真正的主力还是直扑谅山。 唯有打通谅山,接下来的就是畅通无阻,直扑红河北岸,隔江就是升龙城。故而安南将领也存了必死之心。 这一次镇守谅山的人,依旧是阮炽。 阮炽在朝政上或许有自己的私心,但是总体上来说,还是一员合格大将,为期两年的停战期,阮炽也没有闲着。 双方都知道,谅山才是兵家必争之地,可以说死生之地,得之则生,弗得者死。 故而阮炽也用了一切办法,来加固谅山城。 谅山城穷奇河北,乃至周围山上,都有大大小小的城池,有长城相连。让明军一些从边军出身的将士,都有一种错觉。 什么错觉? 就是这里不是安南,而是北疆。 因为安南人摆出的就是一个近乎于长城的防御体系。 再加上谅山本来的地势险峻,堪称铁壁坚城。 说实话。郭登本不愿意如此快的进攻。 只是他承受的压力也是相当大的。 这个压力并不是来自朱祁镇。 朱祁镇对郭登战与不战,没有明确表态的。 因为朱祁镇已经将战事委托给郭登了,他给郭登的命令,仅仅是灭安南而已,至于如何灭,朱祁镇并不干预。 当时,朱祁镇不干预,并不代表,中枢没有其他人发言了。内阁里面已经或多或少表明了这一点。倒不是李贤他们不识大体。 而是战事消耗从来是相当大的。 正统二十六年年底,户部汇帐,已经明确指出,正统二十六年这个财政年之中,开支最大的一笔,就是是征南军的军费。 奏报在五百万两上下。 朝廷不至于开支不起,但是花了这么多钱,却没有一点表现在前线的战绩上,就有一点说不过去了。 这种风声也压在郭登身上。 而且郭登在广西这一年多,也明白一件事情。 安南之战,决计是一场血战,甚至要比与瓦刺之战,要残酷的多。 无他,如果单单比人口数量,安南人口要在瓦刺之上,安南的内部团结,抵抗意志要远远超过了蒙古人。 大体上来说,农耕民族都比游牧民族更坚韧。 郭登心中的犹豫,也正是明白这一点。 安南数千里江山,今后两年恐怕要爱血水里面泡着了。 但是那又如何? 打仗总是要死人的。 就在郭登出镇南关,列阵于谅山之北。 这一次安南人准备虽然充足,但是明军准备也很充足。 就在郭登出战的同时。 大量的粮草辎重,从桂林柳州太平府,以及梧州浔州南宁两道交通线源源不断送到前线来。 几乎整个广西的徭役全部被征伐,凡是男丁都要运输粮草到前线。一程接着一程。 项忠就是专门负责这一件事情 动员的民夫最远的来自河南。 几乎可以称得上半个天下都震动了。 动员民夫在百万之上。 户部刘定之在朱祁镇面前打了包票,保证郭登后顾无忧,他在前线打多长时间,粮草就供应多长时间。 即便如此,对民间来说也是一个沉重的负担。 大明并不缺少那一点粮食,更多消耗,却是在运粮之中。甚至项忠已经奏请朝廷,于广西不通水路的地方,建立驰道。充分利用南方水道,与驰道运输。 于大明来说这一战,是如此负担,对安南就更是不堪承受之重了。 黎思诚在升龙城之中下令,将京军全部派上了战场,这个时候,黎思诚也顾不得什么权力平衡了,也顾不得其他任何事情了。 不仅仅如此,黎思诚还准备好了再次从民间抽丁。 总体上来说,安南百姓更像是大明的军户,虽然是百姓,但是服兵役的义务,几乎在军中父子相承。 如果是太平时节,安南总兵力也不过二十多万上下。 而今已经扩充了一倍。 如果在扩充,几乎要到了四丁抽一,甚至某地地方三丁抽一。 黎思诚表现出来的坚定,让安南上下人心还算安定。只是在京军出征的时候,升龙城中老少相望,看着大军乘船北上。 忍不住泪涕连连。 因为他们知道,即便大越得胜。 能活着回来的人,也不会太多了。 国家意志碰撞,每一丝尘埃,都是无数人的鲜血。 随着谅山城下炮声连连,流血就已经开始了。不仅仅是明军的血,更多是安南,不,大越的血。 第一百零一章 困境 ??? 第一百零一章困境 “轰,轰,轰。”大炮轰鸣。 因为准备妥当,京营炮营三百多门火炮,全部运输到了谅山城下。 郭登亲自督战,这些大炮,都是少府督造,最少也是五百斤重。每一次攻击,都能将安南人的城垣崩出一个大口子。 一旦打开缺口之后,就有明军士卒一拥而上。 特别是阮,黄,田姓等广西土司子弟。 这些人都被安置在军中。成为明军军中的新势力。见识过阮家家主思恩伯的恩典,一个个都想搏一个功名。 再加上大明军饷充足。 甚至在攻谅山之前,郭登还下令,所有参与谅山之战的将士,一律双饷。 一年二十两,哪怕对于北京出身的士卒,也是一个不大容易达到的数字,更不用说广西士卒,对于很多广西士卒来说,这已经是他们一辈子都不能赚到了钱了。 这并不奇怪。 要知道县太爷一年才几十两了。 更不要说,越富的地方越容易赚钱,越穷的地方越不容易赚钱。 即便是同样是扫大街,在北京上海扫大街,与在一些小地方扫大街能一样吗? 为了一年十两银子,就足够他们卖命了,而今双饷之下,更是激动的嗷嗷叫。更不要说,郭登特别标记赏格,攻陷某处,赏赐多少,攻陷某处赏赐多少。 特别说只能能在谅山城上先登,赏金千两,连升三级,杀阮炽者,封伯。 虽然每一个人都知道,面对安南士卒几乎寸步不退的抗击,能先登的估计都不能活者回来的,但是他们自己都觉得,这些钱买他们的命值得了。 于是乎前仆后继的攻击。 战事从正统二十六年腊月开始,进入正统二十七年春天,一个多月的时间,明军向南挺进三十里。 看上却这三十里并不远。 但是在安南长城之上,凿开了三个缺口。拔下来数座小城。斩首万余,至于安南撤回穷奇河之后,有多少人活着,就是另外的事情了。 但是明军战死人数不下于安南人 只是即便明军也在拼命了。 但是真正给安南军队重创,甚至撼动安南人军心士气的人,并不是明军拼死作战,而是明军的大炮。 因为这些大炮几乎不能以人力对抗的天威,让安南士卒都惊恐莫名。他们修了整整一年的坚固工事都成为画饼。 军心士气受到了严重挫动。 这才是安南军队败阵的直接原因。 不过,这样的好事在穷奇河畔,却被打破了。 因为穷奇河南传来隆隆的炮声。实心炮弹打到了穷奇河北,虽然没有伤一个人,但是安南士卒欢呼之声,惊天动地。 一时间士气大震。 郭登心中暗道:“安南果然不是小国啊。” 虽然明军的炮营在鸭绿江之战,与汉城之战中,已经显露过身手了,但是以这个时代消息传播速度,安南人不知道也是正常。 结果在短短一个多月之前,安南人就造出了大炮,就可以看出来安南的国力与科技水平。 事实证明,从历史的长度来看,除却少数时期之外,东亚一直是怪物房。 郭登苦恼安南军队已经有了大炮,接下来的战事会更难打。 他却不知道,安南人为了这一门大炮付出了什么。 说实话,这种前膛炮铸造技术安南并不缺乏。因为这种原始火炮与大型铜器铸造并没有什么区别。 安南所缺少的是铜器。 安南一直很缺铜。可以说从云南走私到铜,一直是安南或许铜矿的主要渠道之一。 而这一个渠道,在大明与安南发生摩擦之后,就被柳溥,沐斌联合锦衣卫与当地官府,连根拔起,杀得人头滚滚的。 如此一来,安南的铜矿来源就断绝了。 而安南装备大量的火器,虽然在大明火器已经大多为铁造,但是在安南还有相当一部分是用铜造的。 因为大量的扩军备战。 安南的铜矿消耗是相当大的 而面对明军忽然拿出的大炮,阮炽只能想尽一切办法铸造出的大炮来抵挡。 但是一时间,哪里有如此多的铜材。 阮炽只有一个办法。 那就是用钱。铜钱也是铜。 于是,阮炽将全军的军饷几乎熔铸了一半,才造出十几门大炮,比起大明的火炮,要笨重多了,也不能轻易移动。 明军的大炮还是配套的炮车,但是安南的火炮却是没有的 几乎就是一根铜管子而已。 但是即便这一根铜管子,也能让安南士卒振奋非常。 郭登预料一点都不错。双方无数火炮火器,隔着浅浅一道穷奇河疯狂的厮杀。 几近将穷奇河杀成一条血河。 随着黎思诚几乎用尽一切办法,搬空整个升龙宫殿的所有铜器,打造大炮运输到前线,安南的火力劣势,在一点点的扭转过来。 对于这个情况,郭登也没有太好的办法。 这样的战事,让谁来打都是一样。 没有前后迂回的余地,有的只能死磕,死磕,死磕。 所以,郭登在出发之前,就将心思寄托在其他几路人马身上。 在郭登看来,而今的安南就是一个鸡蛋一般,外面最硬的就是鸡蛋壳。只要敲碎了,下面就是一地蛋清蛋黄。 而这个鸡蛋壳,不管从什么地方开始敲碎都没有问题。 所以郭登打得如此声势浩大,固然是有一举拿下谅山的想法,另外一个想法,就是将安南的主力都牵扯在这里。 让其他几路,有突破的可能。 胜负关键固然在谅山,谅山聚集了两国的主力,但是并不意味着,双方胜负契机就在谅山。 至于这个契机在什么地方就不好说了 柳溥已经带着滇军从云南沿着红河而下,与安南士卒在老街一带,打得也相当惨烈。 柳溥一时间也不能寸进。 因为老街一带,就是一片河谷地,虽然称不上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但是同样展不开兵力。只能少数兵力,在这谷道之中,步步是血的死战,其余军队都等在后面。 如此一来,对防守一方有利。 再加上滇军的实力,其实是比不上郭登所部的。郭登能以火器压制安南军队,但是滇军总体上即便是得到了火器方面的加强 但是与安南军队火器已经大差不差。 自然打成烂仗。 高平毛锐仅仅是偏师。 即便人员什么也不说什么,但是就路况来说,高平的情况,比谅山方面还要差上不上。甚至还比不上谅山。 谅山好歹能摆开,阵势打攻防战。 但是高平这边,通行能力太差,毛锐更多时间都是在修路。好让后方的辎重能够运输到前线去。 毛锐自然也顿兵于坚城之下。 而王越水陆两路进攻,但是在广宁外部的无数岛屿上撞得头破血流。进攻也不顺。 至于占城董兴所部,他麾下好家伙有数万人马,但是真正算起来,也就本部万余人是明军,其余的都是杂牌。 更难堪的是占城军队。 而今占城一分为二,但是占城贵族之间消息却是很灵通的,在占城内部有这样的想法,他们在看明军能不能取得决定性胜利,如果能的话,北边占城军队就会立即投降。如果不能却要留一下余地。 不能与当年一样。 当年占城帮助大明攻安南,可是下了死力,但是结果如何? 大明拍拍屁股走了,占城被安南打的好亡国了。 总之一句话,占城人被安南人给打怕了。存了坐观成败的心思,问题是董兴所部有太多东西依赖占城了,占城方面既然存这个心思,这战事就打得磨磨唧唧的,也就自然了。 第一百零二章 南洋水师初战 第一百零二章南洋水师初战 这个时候,郭登寄希望的胜负手在什么地方? 在广州。 不是别的,就是南洋水师。 王英已经在广东三年了。 如果说三年前,大明水师之中战斗力最强的是北洋水师,不,那个时候还没有北洋水师,有的只是海运水师。 但是而今大明所有水师之中,实力最强大的就是南洋水师了。 因为从王英从北边调任广东之后,朝廷的水师资源就向南洋水师倾斜。 但是这一支强大的水师,一直没有什么动作。 似乎仅仅负责,一些物资从江南运输到广东而已。除此之外,什么事情都不做。只有将水师之中人抽调一些到广东水师上面效力,最主要的是让他们熟悉广东海况,也熟悉当地水情。 毕竟,虽然王英到了广东之后,也从当地征收了不少水手,但是真正的班底,还是以江浙福建为主。 无他,王英之前的驻地在江南,而王英本人的祖籍是福建。而且福建航海人才也是最多的。 这些对广东南海的的水情都是不大了解的。 而今三年下来虽然都了解了。但是他们一次也没有出现过安南水师面前过。 此刻正是他们大展神威的时候。 他从广东出发,先在海南岛上稍稍休整之后,就向红河出海口这一片海域而去的。 王英特别放了货船在前面。 作为诱饵。 前文已经说过,安南也是水师的。 与广东水师有过多次交手。 安南水师不是广东水师的对手,但是频繁的劫掠大明与占城之间的运输。 而临近红河出海口这一片海域,就是安南水师高频率出没的地方。 果然,王英在一片岛礁上等了两日,就钓到了鱼。 王英将南洋水师分成数队,就好像是一张大网一般,将这一片海域给罩了进去。 安南水师也是非常机警,远远的发现了南洋水师的船队,二话不说立即向西而去。 原因很简单,南洋水师船并不算大。最少比不上郑和宝船,但是总体上来要安南所有的船只都大上一圈。 只是看上一眼,安南水师就知道,这不是他们可以力敌的。 安南水师想走,但是南洋水师岂能放过他们。 王英憋了这么多年了,就是要一个完美的初胜。 很快双方就接战了。 以明军水师的火炮船只优势,安南水师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安南水师根本没有做出反抗的意思,他们只做了一件事情,只能闷头的向西逃。 不得不说,这个决断,似乎有些没有出息。但是却是最合适的。 在海面之上,一旦打起追逐战,追上几百里都是很正常的。 而且这里既然是安南水师出没的区域,就意味着距离海岸线并不远。 明军船只上固然有很多大炮,但是这些大炮超出半里之外,根本就没有准头可言,毕竟明军火炮在陆地上的准头都是相当有限的,更不要在漂浮不定的海面之上,更是消弱到了极点。 明军船只总不能排成一条线,在海面上拦截。 于是南洋水师每一道封锁线,安南水师都丢下几艘船,但是大部分却能逃出生天。 王英见状冷笑一声,独自带着本部转向。 他并不是不追了。 而是绕到了他们前面。 王英本身就是以航海才能被朱祁镇重用的,故而他上位之后,也提拔了很多在航海之上有专长的人才。 再加上王英船大,所有风帆张开,然后调整航向,乘着北风,虽然从航线上比安南水师要长,但是后发先至,从北方忽然插入安南近海。 安南水师在层层追杀之后,只剩下十几艘船。 不过,他们也看见了曙光,西边若隐若现的海岸线,就是安南了。 他们到了近海,就能躲进港口,或者水道之中,避开了明军水师的追击。 只是就在这个时候,王英带着本部十几艘船,居然从西面迎面而来。 虽然双方数量相近,但是战斗力可不能同日而语。 要知道,王英作为水师主将,身边的船只都是整个南洋水师之中船型最大的,船况最好的,水手素质最好的,乃至火炮最新的。 自然也是南洋水师之中,实力最强的。 此刻唯有一战。 于是安南海防港的无数百姓都看上,明军水师与他们的水师,就在东边数里的海面之上交战。 或者说根本不是交战,是一场屠杀。 明军远用炮轰。靠近之后,先是撞击,然后是接舷战。 但是不管是怎么样打,明军都压着安南打。 明军水师的火炮,未必比明军炮营的火炮差多少。而安南船只之上,并不是没有火器,但是可以与之对抗的火器,却是一样也没有。 至于撞击吨位放着,近乎压榨。 至于接舷安南士卒根本没有办法跳帮,因为双方的船舷差距,安南人想跳到明军船只上,几乎等同攻城,但是明军却可以居高临下,用各种火器打击。 甚至不稀罕俘获安南水师的船只。 而是直接投掷很多燃烧物,直接将船只给点燃了。 如此压榨一般的战斗,自然打得安南人魂飞魄散,最好几艘船,也顾不得战斗,径直冲向了海防港之中。 只是他们想如此,明军就不敢追击了。也太小看王英。 王英可是憋了三年。 二话不说就追了上去。如果不是怕船只搁浅,不敢太过靠近岸边。就在岸边十几丈的地方,放开架势炮轰海防。 当然了,这个距离是轰不到海防城上的。 但是海防本来就是安南一个繁华的港口。就好像是中国一些地方一般,并不是说城墙之外就没有房屋的。 海防港外,几乎连着港口有不知道多少房屋。 王英直接用燃烧弹,就是将烧红的铁弹打出去。 这样的燃烧弹在航行之中的船只上使用,很容易还没有打到别人,先点燃了自己,但是而今王英已经下锚了。自然不怕了。 故而一颗颗冒着红色光晕的炮弹越过天空,随即被无数空气迅速冷却,恢复了黑色本色,但是砸入一片木制房屋之后,红色似乎迅速从内部冒了出来,点燃了房屋,船只,乃至各种各样的易燃物。 却见一个火头升了出来。随即无数个火头升了出来。 火与火之间的距离,迅速被火焰填空。北风一吹,无数个火头迅速联系在一起,好像成为一个火之巨人,向东南方向内陆方向冲了过去。 到了这个时候,王英已经不用做什么了。 岸上滚滚热浪,也让船上的人感到难以忍受。 王英不得不下令船只驶入外海。 即便在外海之上,远远的看着,王英也有一些不敢相信。 当然了,这也不完全是王英的功劳。整个东亚的大部分建筑都是用木制的,本来就容易点燃。 而今又是安南的旱季,大半个月已经没有下雨了,本来就有一些天干物燥。 再加上王英的炮击也是带了几分运气。安南人又来不及及时扑灭,等火势一成,就是神仙难救了。 不过,王英很快就回过神了。 他才没有为安南人伤心,他心中暗道:“这是征南以来第一大功。我何不立一个大功。” 说起来明军攻安南以来,其他各部都在苦战之中。唯有王英这里却是如此顺利,王英自然有了得陇望蜀之意。 他想立的大功,自然是直入红河,攻破升龙城的大功劳。 王英心中存了这个念想,自然一心一意向这个方向努力,不过升龙城还是太过危险了,王英决定先从外部入手。 ??? 第一百零三章 白藤江 第一百零三章 白藤江 红河与其他河流不同。 很多河流都是到了出海口附近,就会万川汇聚于一,然后滔滔入海。 但是红河却在出海口附近,枝蔓万千,将出海口的平原切割成一块块支离破碎的平原。这些土地孤悬难守,同样对于进攻一方来说,占据一处,也是难以作为根基之地。 故而最好的办法,就是逆流而上。 如此一来,最重要的航道,就是白藤江了。 白藤江前后有三次战事。都是决定安南命运的战事。而今白藤江再次成为决定安南命运所在。安南大军都在外部与大明鏖战。 一旦明军能直入升龙城下,甚至不用打下升龙城,军心士气的崩溃,就足够让安南不堪重负了。 压死骆驼最后一根稻草,其实并不需要太重。 当然了,王英也当然知道白藤江赫赫威名。岂能不吸取教训。 于是,他准备先攻海防城。 在大火之后,南洋水师全部已经到齐了。 王英从南洋水师之上,每一船上征调一些人马,筹够了万余人马,随即给王越,董兴分书,让他们乘船来此。 说起来,王英权位还在两人之上。王英好歹有一个航海伯的爵位。而董兴就不用说了,他与爵位无缘,而王越的积功已经够了。只是缺少战功,只要这一次大战功成,少不了王越一个爵位。 大火之后,明军攻海防城,本以为能一举拿下。 因为海防城相当简陋,并不是安南经营的重心所在,这也很正常。海上的威胁在这个时代,还没有提高到战略层面。 不要说,安南,即便是大明很多地方也是如此。 安南军队更多是守红河河道,而不是守沿海各地。 只是即便如此,在明军动用大炮的情况之下,也鏖战三日才算是拿下仅仅有数千人把守的海防城。 事后证明打的如此顽强的士卒,乃是清化兵。 后黎一朝就是在清化发基的。 在永乐年间,清化就是黎利的大本营。即便而今清化在安南的政治版图之中,享有特殊地位。而出身清化的清化士卒,更是黎家的老班底。忠心耿耿。 故而战死到最后一兵一卒。 让王英大为恼怒。 无他,三日时间,就进攻的突然性降低了。西边已经传来消息,升龙城已经动起来了。 想要直入升龙城下,已经不可能了。 非在红河之上打上一仗不可。 这一战的决战之地,很可能是白藤江。 王英为了避免重蹈覆辙。只能顿兵海防城,待两军之来,再破升龙。 而在升龙城中。 宫殿之中,甲胄铿锵。 黎思诚此刻已经穿上一身甲胄。在大殿之外,无数甲士林立,却是锦衣,金吾两军,也是黎思诚最后的班底,还有就是从南方刚刚调回来的清化兵。 这数万人,已经是黎思诚最后的机动力量了。 如果黎思诚心中一点担心都没有。那是假的。 但是他对而今的局面,没有预料,那也是假的。 故而他听到明军水师来袭的时候,心中激荡非常,是一种担心,期盼,各种思绪夹杂的感情。 黎思诚从来想过,大明与安南之间的战事,当如何结束。 对于大明来说,结束与安南的战事,或许有很多种选择,但是对黎思诚来说,却只有一种选择,那就是有一场决定性胜利,让明人知道,安南不可轻辱。 这才是之后一切的前提。 那么这一场决胜之战放在什么地方? 唯有白藤江,只有白藤江。 在谅山决战。 黎思诚从来不看好。 虽然安南军队与明军打得尸山血海,寸步不让,尸枕累积,欲满穷奇之河。逼近高陵之山。只是这一处战场,根本来说,是双方国力的碰撞。 打到而今这个局面,依旧是明攻越守,想要打出一个决定性的胜利,谈何容易。 唯有让明军冒进,才有可乘之几。 乘船而上,直入升龙,如此能震动安南上下,军心民气挫动之余,安南之败,指日可待。 只是王英能想到的,黎思诚能想不到吗? 黎思诚就是要以升龙为诱饵,引诱明军深入,好一举成歼。用这一场大胜,还震慑明军,鼓舞士气。 而今,明军来了。 黎思诚心中的情绪,也就可想而知了。 一般来说,凡是能打起来的大战,要么是必攻必守之出,要么就是双方都有这个意愿。而今这一场即将爆发大战就是如此。 黎思诚此刻站在御桌之前,手捏毛笔,在宣纸之上,一笔一划的写着:“自有宇宙,固有江山。信天堑之设险,赖人杰以奠安。盟津之会,鹰杨若吕。潍水之战,国士如韩。惟此江之大捷,由大王之贼闲。英风可想,口碑不刊。怀古人兮陨涕,临江流兮厚颜。 行且歌曰:大江兮滚滚,洪涛巨浪兮朝宗,无尽。仁人兮闻名。匪人兮俱泯。客从而赓歌曰:二圣兮并明,就此江兮洗甲兵。胡尘不感动兮,天古升平。信知:不在关河之险兮,惟在懿德之莫京。” 这乃是安南陈朝名赋白藤江赋的最后一段。其中有仿写苏东坡赤壁赋的痕迹,甚至有后世又有人写了后白藤江赋与苏东坡的前后赤壁赋,交相辉映。 但是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安南历史上的名篇,是安南小学生要背的那一种。 而黎思诚此刻,就是以其中字自勉。 特别是在写“自有宇宙,固有江山,信天堑之设险,赖人杰以奠安。”一句,黎思诚只觉得热血冲头,须发皆张,心中暗道:“舍我其谁。” 这一篇白藤江赋,先以楷书开笔,随即心随意走,黎思诚心中血气翻腾,自然流入笔尖,由楷而行,由行而草,最后更是龙飞凤舞,状如飞腾。 如果让朱祁镇来看,定然自惭形愧。 朱祁镇一笔字。受后世荼毒太深,连蛮夷之君都比不上。 写楷书还行,属于能看。至于其他的,更是一踏糊涂。不堪入目。 黎思诚写完全部,掷笔如刀,振甲而起,按剑而出。推门而望。却见大殿之外,甲士林立,看黎思诚出来。 无数甲士下跪,高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数千人山呼万岁,惊天动地。 黎思诚缓缓拔剑,以剑尖指天,说道:“自有宇宙,固有江山,大越天下,岂容北寇染指。朕奉列祖列宗之英灵,与北寇决一死战,尔等可愿跟随。” “愿随陛下赴死。” “越随陛下赴死。” “越随陛下赴死。” 声音三合,不住在升龙城之中回荡。黎思诚翻身上马,率众而出,几乎倾城而出。升龙城之中,除却一些衙役仆役之外,再也没有一兵一卒。 黎思诚的皇后阮氏远远的看着,黎思诚出城的背影,吩咐下去,皇宫之中各部备好引火之物。 特别是她自己的宫殿之中。 如果这一仗打胜了,自然什么也不用说了。 如果这一仗打败了,阮氏就要奉黎思诚之命,即便不能将升龙城付之一炬,也要将宫殿付之一炬。 虽然安南历史上有数次白藤江大捷,但是每一次都是安南到了兵危战急,威胁到江山社稷的时候。 原因无他,升龙城距离白藤江不过二三百里而已。 只有二三百里而已。 黎思诚在这一战之上,已经压上了自己的全部。明朝与安南的国力差距在此刻显露无疑。 大明对安南,不过动了一个手而已,安南已经精疲力尽,甚至开始赌起了国运。胜负虽然未定,但是结局并不会有第二个。 第一百零四章 二月十五日 第一百零四章 二月十五日 随着时间的推移。 双方聚集的兵马越来越多。 海防这里,聚集了南洋水师本部,战船三百余艘,人数在两三万以上。王越一部,大约有两万人上下,却都是精锐战兵。是郭登在广西所训练的士卒的。 还有董兴广东军五千,已经占城军三万。 当然了,占城军的实力可以忽略不计,可以写做民夫。 而安南方面虽然都是精锐,但是可动用的战兵,与明军相当,不差多少,至于民夫? 此刻黎思诚也顾不其他的,反是在战区范围之内,凡是男丁,都要听候号令。 只是红河三角洲一带,那是安南最重要的产粮区。 今日下令倒是痛快了,将来所要面临的粮食减产,到底该怎么办,就不知道了。 不过,而今王英也面临最大的问题,就是白藤江复杂水。 王英本想避开白藤江。 只是细细勘察过白藤江地理之后,发现根本不可能。 首先安南水道纵横,红河平原被大大小小的河水分割成一块一块的,蒙古人三次兵败安南,最大的教训是。 想在安南跑马,根本不可能。 也就是说,如果在安南水系之中,没有水军优势,很容易被安南水军分割在一道道河道之间。 即便大军近在咫尺之间。 也有如天涯之遥。 南船北马,这对江南都是至理名言。 更不要说,比江南更南的安南。 所以,如果想在安南内陆取得胜利,红河的制河权是尤为重要的。 其次白藤江两岸,乱石嶙峋,山势相逼,很不利于军队行军。 也就是说水陆并进,也不是一个可行方案。 所以白藤江是避免不了的。 白藤江水情复杂,主要表现在这几个方面。 第一,就是潮水落差大。涨潮的时候水面开阔,能行大船。但是落潮的时候,水枯山石出,很多地方水位还不到一米。 其次,就是暗潮无声。 涨潮与落潮根本没有什么声音,特别是在夜里,很容易第二天一看,所有船只都搁浅在岸边了。 白藤江之前的战事,都是安南军队在白藤江江底打下木桩,涨潮的时候,一点作用都不起,但是落潮的时候,木桩就好像从地里面长出来一样,将船只顶翻,或者砸出大洞。 这个时候,安南军队就能用小船进攻了。 这又是一个问题,那就是明军的水军优势,都是在海船之上,船大打船小,自然是非常舒服的。 只是在白藤江之上,大船反而是累赘。 明军水师小船不足。 这些情况都是明军要面对的难题。 王英一时间愁眉难解,王越见状,沉吟了一会儿说道:“伯爷,白藤江之险,天下皆知,莫如弃此地,攻别处?以分安南之兵?” 王英心中暗暗摇头。 他怎么肯让? 攻白藤江直入升龙城下,此乃破国执君的不世之功,别的不说,王英头上的爵位,即便不能到国公,最少也能变成侯爵。 但是如果攻打别处。 在海防城也见识过安南人的冥顽不灵。且不说攻其他地方,恐怕就不能得到郭登的允许。 这么大的军事行动没有郭登的允许,是不可能的。 如果没有王越与董兴所部的补充,单单凭借王英本部,在海上固然能横行无忌,但是却未必能建立什么大功劳。 毕竟船是航行不到岸上的。 不管是王英自己的利益,还是南洋水师的利益,都不合适的。 王英断然拒绝,说道:“安南小国,不过依赖天险,以为就能抗拒天朝。断然不能容他有此侥幸之心,白藤江固然是天险,但是有天险,我大军就不能履坚克难了吗?” “而今白藤江之战,更是安南民心士气所寄,真是破其侥幸之心,绝好时机。” 王英所言也不能说不对。 白藤江因为特殊的历史渊源,几乎等同了安南的精神象征了。 一旦白藤江被攻破,安南百姓决计不会如此顽强。 毕竟,在古代对于最下层百姓,很多都是没有太多家国之念的。如果明军在安南战场之上显露出自己的强势,不管是安南百姓,还是安南贵族都有投降的可能。 问题是,而今打了好几个月,明军根本没有一场可以称为决定性的胜利。 很多安南百姓,都以为这一场战事,就会像数年前一样。 不过是打上半年,各自休兵而已。 毕竟,雨季不会看他们战事如此,会按照自己的节奏卡时卡点的到来。 如此,在王英的指挥之下,广东水师之中的小船,与南洋水师小船,有数百艘在白天挺进白藤江,立即遇见了安南船只的抵抗。 说实话。 如果在海上,安南水师自然不看与明军水师大战。但是在江面之上,双方都是小船,也都用火器。火器之间,也没有什么代差。 基本上明军所有的,安南也都会有的,唯一有所区别的,不过是质量好坏而已。 双方跳帮接战,在白藤江上连续交战数日。 明军都落入下风之中,如果不是明军大船都在后方接应,安南船只不敢追击,否则非败阵不可。 原因很简单。 小船之间的接战,更多是接舷战。 明军的小船数量不多,而且没有补充。不管是船只,还是与士卒,但是安南军队却不一样,他们背后有一个整个安南。 几乎所有安南的船只都被黎思诚征用了。 有源源不断的船只供应,还有大量人员补充。安南人自然是越战越勇。如果再这样打下去,根本劳而无功。 王英也知道这一点,他敲定了另外一个计划。 “二月十五,就是我们决胜之机。”王英这几日,走访附近百姓,总算是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白藤江的潮水是摆脱不了月球引力的,在每月十五日前后,是潮水最大的时候。 前后持续大概有三日左右。 这三日之内,纵然是退潮的时候,也能通行大船。 正好让明军用上全力。 王越有些担心,毕竟白藤江水情如何,王越相信安南人决计比他们更清楚。王英知道的,安南人怎么可能不知道。 王越也知道,他劝不了王英。只能沉默,心中暗道:“有时候就算是知道了,也无能为力。开过没有回头箭。” 于是,王英在正统二十七年,二月十四日,本部船只在退潮的时间冲入白藤江 虽然船只为了能减轻重量做了一些事情,比如将很多辎重都留到了海防城中,但是不管怎么说,大船在退潮期进入白藤江之中,就是一个伟大的胜利。 只是安南军队似乎早有准备,准备了一道道铁索。拦在江中。 明军为了熔断或者斩断铁索,都必须让小船上前,将铁链从江水之中捞出来,然后再支火炉烧断。这是最容易的办法。 安南军队就在明军斩断铁链的时候,大举反扑。 即便面对大明火炮也怡然不惧。 王英见此情况,心中冷笑道:“原来是想拖时间,白藤江能有多长,你们能放下多少根拦江铁索。” 白藤江这里特殊的水情,其实海水与红河江水共同作用的效果。所以白藤江这一段江面也没有多长。说几十里都有一些长了。 故而安南水师拖时间的想法,并不是太有效的。 三日时间,足够让明军水师打通这一道航道了,并在红河之中站稳脚跟。等那个时候,只需在固定时间之内,在白藤江之中航行,就没有任何问题了。 不过,即便如此王英也督促下面人加快速度,唯恐出现什么意外的事情。 第一百零五章 暗潮无声 第一百零五章 暗潮无声 有些时候的意外,是别人的蓄谋已久。 黎思诚听明军大船进入白藤江之中,几乎欢喜雀跃之极。 无他,这是黎思诚蓄谋已久。 黎思诚要的不是一场将明军挡在国门之外的胜利,而是一场大胜。 只有一场大胜才能让明军吃疼,最后在外交形式上有所变化。最后达成明军退兵的结果。 但是怎么做才能如此? 黎思诚这一段时间其实一直什么命令都没有下,只是让双方正常交战。 因为黎思诚相信,不需要他怎么做,以北寇的狂妄,他们一定会进入白藤江的,他做得越多反而越容易出问题。 当然了,黎思诚并非什么也没有做。 暗地里也是做了一些事情。 别的不说,王英是如何知道白藤江水情的底细? 诚然,大明在安南是安插了锦衣卫。 但是而今大明在安南锦衣卫体系受到了极大的破坏。 这种破坏并不是安南对他们做了什么。 而是战争。 是的,战争。 随着明军对安南的压力越来越大,明军的这股压力也都传导到每一个安南百姓身上。 之前说过,很多地方抽丁比例,已经到了三抽一的地步,如此一来,就可以想象一件事情,那些外地人,汉人,乃至当地夷人,都会被抽走。 安南本地人都会想办法,避免兵役,让其他人代替他们。 毕竟,谁都知道,上了战场,真正能活着回来的人,并不会太多。 而大明锦衣卫与东厂的情报网,就是在正统年间才开始建设的,说起来,也不过二十多年。 二十多年,看起来很久,但是仍旧不能摆脱身上外地人的标签。 这也算是农业社会的标签了,生活在农村的人都知道,如果问村中老人,就会知道某某家是外地的。那怕是这一家人已经到了这个村子里生活过了三代。 没有与这个村子联姻,甚至即便是联姻了,依旧会被视为外人。 而锦衣卫的暗探,有太多都从国内派过去的。 于是这种密集的征兵之中,大多数都被征到军中。 即便有个别没有,但是以这个时代消息流通速度,锦衣卫暗探知道明军到来,到军中提供情报支持,更是不大可能的。 倒是安南这边,有太多的办法派出死间,误导明军。 这就是本土作战的优势所在。 明军所得到的消息不是错的,每月十五前后,白藤江潮水最满 ,是足够大船航行的。但是他们了解是事情微微有些误差的。还有就是对大船的理解也有一些不对。 就这样明军步步行进,到了二月十五日,更是将整个白藤江打通了一大半,只需再进行十几里,出了白藤江航道。 进入红河主干道之中 到时候就是另外一个模样了。 入夜之后,双方就好像是往常一般罢兵。毕竟夜战对双方来说,都不一件划算的事情。只是明军却不知道,此刻越军已经全部出动了。 此刻黎思诚坐在船上,无数船只静静的在航道之上。 黎思诚此刻所用的将领,清一色的黎姓将领,都是后黎王室的老底子了。黎思诚下令说道:“举火。出击。” 一声令下,所有的船只都点燃灯火,此刻如果从天空之上看去,一时间河流就变成的灯火之河。 明军所得到的情报自然是真的,只有两处细节不同。 所谓大船,在体积上比明军的战船要小一点,也就罢了,最最重要的是,这些船都是河船,并不是海船。 河船一般都是平地。而海船都是尖底,双方看似一样,但是吃水不同。这个差别未必能骗得过明军。 毕竟明军大部分水师将领也不是没有在河道里面做过战,自然知道河船与海船的不同。 想来明军也是会检查这一点。 但是另外一个问题,就能要了明军的命了。 潮汐还是要分为好几个类型的,满月大潮自然是因为月球引力引起的,又称月球潮汐,但是除却月球潮汐之外,受到大气因素引起的,叫做气潮。 双方的规律是不一样的。 虽然十五前后三日,潮水最大,但是并不意味着每日争吵的气潮就没有了。 只是不容易观察了。 无他,就是因为白藤江水特色,就是暗潮无声。 至于为什么暗潮无声,只有地质学家去搞清楚了。 当然了,安南人未必对潮水了解这么清楚,他们只需知道结论就行了,那就是即便是在二月十四,二月十五,二月十六这三日之间,白藤江水位依然有一个低潮期,就是午夜之后到天亮之前,这几个时辰的退潮期。 这是一天之内,水位最低的时候。 当然了之前,明军得到的情报也是对的,即便是在这个时候,白藤江之中依旧是能航行大船的。 但是这就要注意航道了。 因为准确的来说,是白藤江航道之中,还是能够航行大船的。但是白藤江江底可不是一个平地。更不要说,黎思诚这多日,也做了一些安南人的传统技能。 就是在白藤江底砸上木桩。 当然了,白藤江上主航道是不大受影响的。只是有一些勉强,毕竟明军的船只要比安南的船只大了一些。 只是又一个问题来了。 对于很多安南人来说,纵然在夜里,纵然没有灯光,他们也能清楚的分辨白藤江之中,哪里是主航道。 但是对于明军来说,这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于是,这一战在没有开始之前,就决定了胜负,白藤江再次为安南发挥了力挽狂澜的作为。 此刻,王英面对的不过是垂死挣扎而已。 安南军队第一波就是火船。 当看见江面上的火光的时候。 明军纷纷行动起来。 凡是了解白藤江这个地方历史上的明军将领,每一个能在白藤江之中酣然入睡,每一个都睡得很轻。 故而江面上一点轻轻的响动,就立即引起明军的反应。 面对火船,明军非常熟练的用火炮射击,用长长的木杆抵住,如果再不行的话,那就数转向避开。 只是当他们转向的时候,都遇到了他们万万想不到的局面。 只听船底发出咯咯吧吧的声音,船触底了。 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因为白藤江江底的崎岖程度不一,再加上明军船只的位置不一,故而触底的程度也是有轻重的。 有的想办法还能挪动,有的干脆就已经搁浅了。 但是这些平日的小问题,再加上近乎破釜沉舟而来的安南船只,立即就变成了大麻烦。 火船炮声,失去机动力的明军船只,即便是炮火再猛,人员再死战,也不过是一个物而已。安南乘坐大小船只,与明军船只交杂在一起,奋力拼杀。 因为每一个安南士卒都知道,他们的时间其实很有限的,只有不到四个时辰,因为在天亮前后,白藤江就会再次涨潮。 到时候,这些不能动的船只,再次恢复了自由行动的能力。 只是黎思诚千算万算,但是依旧算漏了一点,那就是明军船只优势太大了,即便是大部分搁浅的船只,就好像是一个个炮台一般,坚强抵抗。在加上,即便安南最大的船只,在面对明军船只的时候,也没有高度优势。 接舷的时候,就好像是攻城一般。 于是,正统二十七年,二月十五日这一场夜战,安南人虽然机关算尽,但是却没有占据太多的优势。明军与安南人逐船争夺,双方死伤惨重。 因为明军坚强抵抗,硬生生是打成了夹生饭。 第一百零六章 折戟白藤江 第一百零六章 折戟白藤江 正统二十七年二月十五日午夜之后,到二月十六日日出之前。 这一段时间,是王英一辈子最难熬的几个时辰,也是明军水师损失最大几个时辰。 等红日从王英背后升起,朝阳照亮了整个战场。王英充满了黑灰的脸上,清晰的流下几道泪痕。 这一支水师,乃是王英一手一脚经营多年的打造出来的。 每一艘船只都是王英的心血。 但是而今惨不忍睹。 昨夜安南军队火船一冲,明军船只躲避的时候,都脱离了航道,变成了火靶子。而且双方交战的时间越长,就有更多的船只失去移动能力。 原因很简单,在安南人心中还有主航道可以行船的这个概念,但是明军这边完全没有。有人凭借经营看出来,白藤江中间一段,似乎可以行船。 但是复杂的水情环境,甚至经验都不适用。 就好像为什么在风帆时代英国舰队称霸天下,就是因为英国军队对全球水掌握最多。也同样为什么说是百年海军。不仅仅是船只建造周期,更多是对水水情的经验积累。这一点即便是在后世海军也是很重要的。 几乎到后半夜,明军就陷入各自为战的境地之中。 王英也是如此。 他从南洋水师总兵官,变成了一个船长。 不过王英即便是最危险的时候,也从来没有改变回避过自己的责任。 王英即便被安南人认出来,乃是明军的旗舰,成为安南人进攻的重点,也依旧奋战到底。 甚至王英亲手操炮,以至于而今的王英满脸的飞灰,看上去狼狈不堪。 但是比王英狼狈的多的,是明军的船只。 “轰”的一声,距离的爆炸之声,将附近一艘船硬生生的砸飞了,好几根木条,就好像是弓弩一般打在水面之上。引起一道道的波澜。 这已经是王英听到的第十几声,具体十几声,王英也不清楚了。 但是他清楚的知道,这并不是大炮声,也不是万人敌的声音,而是明军船只火药库爆炸。 不知道从谁开始的。 某一艘船被安南军队前仆后继的攻击,终于支撑不住,这一艘船在最后的时候,引爆了火药,一瞬间的爆炸,将船上的明军附近的安南士卒一并带走。 于是乎,这就成为了明军每一艘大船最后的怒吼。 每一艘就代表一艘船终结,代表每一艘船上多则数百,少则数十将士生命的终结。除此之外,还有很多船只来不及这般做。 王英并没有将南洋水师主力带进来,乃是带了南洋水师一部,与广东水师大部,原因很简单,白藤江摆不开这么多大船。 但是即便如此,折损吧这么多,也够整只船队的五分之一了。 王英看到天亮之周,更是目光惨淡之极。 原因很简单。 夜战对彼此双方都不是什么好方式。 安南人即便是都打了火把,用了一些办法照明。但是依旧不能将安南军队的优势完全发挥出来。 而此刻,天光大亮。形式就变得不一样了。 “伯爷,船上还带了一艘小船,你乘船走吧,南洋水师不能少了你。”身边的亲兵说道。 王英苦笑一声,说道:“走什么走?不能带你们走,我死在这里,与死在法场,又有什么区别?无非是朝廷面子上的事情。” 王英一半是心中不舍,他舍不得自己麾下旧部。另外一半,却也是明白一件事情,这一战打成这个样子。 如果再弃军而逃,他的下场决计好不了的,很可能如顾兴祖一般,在北京菜市场上吃上一刀。因为如果单单的败军,或许不会死。但是弃军而逃,却是性质上的不一样。 与其回去之后,被朝廷明正典刑,还要牵连家人,何不而今战死在这里,说不定朝廷念在多年劳苦,罪止在一人之身。 还能保全家小,他在军中还是有些人脉的。即便剥夺了一些待遇,家小也能活下来。 如何选择,也就不用说了。 王英死志已生。却不想忽然船只一晃,所有人都浑身一荡。 也幸好他们都是常年在海上的,对这种情况都非常熟悉,如果换了没有经验的人,估计就要摔倒在地面之上了。 “大人,船动了,船动了。”不知道谁大喊之声。 王英立即到了船舷之处,低头看向去,他一数木板,确定水位向上升一两尺。 就是这一两尺的高度,就是一个完全不同的解决。 固然在明军士卒操纵之下,船只晃晃悠悠的荡开了。 一时间明军上下欢声雷动。 王英立即下令,让各部撤出白藤江。 但是这样的命令,却不能让所有人都执行。 一来,就是安南人的攻击并不结束,反而带着一股最后的疯狂之意。明军鏖战一夜,士气衰微,实在不是再战的时候。 二来,就是很多船只,在昨夜之后,已经受损严重了。 不管是因为搁浅的原因,还是因为安南军队的进攻,总之,很多船只在潮水涨回来之后,依然没有办法移动。 王英只能忍痛放弃这些船只,尽力想办法将人员接过来。但是在战场之上,也很难做到尽善尽美。 这一战,黎思诚一直在后方督战,虽然没有亲临一线,但是所有局势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但是见这个解决,也只是轻轻一叹。 虽然这个结局,对黎思诚来说,并不能算完美,只能算是差强人意。但黎思诚也知道上上下下都尽力了。 明军船坚炮利,让安南军队上下吃尽的苦头。 水战的至理名言,就是大船胜小船,大炮胜小炮而已。 明军的水师实力超过了安南水师不知道多少个数量级。能打到这个地步,已经是难能可贵了,虽然没有做到的覆军杀将,也足以震慑宵小了。 而且安南兵力不足,乃至于兵源紧张,甚至是枯竭的现状,已经有苗头了。 安南一国,不过当中国一省,虽然人口稠密,但也不过几百万人而已。但是明朝的体量却不一样,纵然而今土地清丈,重编黄册的行为还没有结束。但是大明总户口,超过一千万户,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 所欠不过是差多少而已。 总户数一千万户,最少总人数在六千万上下,这还没有算各地土司掌控的人数,还有很多人家聚族而居,一户不仅仅只有几个人。还有很大数量的黑户。 如果都算上的话,过亿未必不可能。 这么大的体量差距,让黎思诚心中忧虑非常。 现在的安南其实是死不起人的。 黎思诚下令安南水师并没有追击,似乎担心明军反戈一击,但是即便如此,安南人也取得了毋庸置疑的胜利。 摧毁明军大船二十多艘,俘获大船十七艘,至于其他小船有一百多艘,斩首七千人,但是因为很多明军的尸体都沉入白藤江之中了。斩首才不多。 但是王英事后统计,战死在一万五千人上下。让明军南洋水师与广东水师伤筋动骨。 这还不是王英最的错处。 最大的错处,是有一百门上下的火炮被安南人俘获了。 只要他们将这火炮运到谅山前线,明军在谅山对安南军的火力优势,就能抵消相当一部分。更不要说让安南人用明军的大炮轰击自己,带来士气上的波动。 单单这一点,王英就未必有什么好下场。 而黎思诚更是因为这一战,声威大振,本来因为残酷的战争,而有些低沉的民心士气,更加高涨起来。 第一百零七章 迂回计划 第一百零七章 迂回计划 王英退回海防之后,王英第一时间上书请罪。 只是奏折到北京,然后再回来,是需要相当一段时间的。 这一段时间大军行止却很成问题。 说起来,明军损失虽然不少,称得上伤筋动骨,但是要是说明军没有一战之力,却也是不对的。 只是军中对白藤江之中鬼神莫测的水情,实在是忌惮非常。 说实话,大明将士并不怕安南士卒,甚至与安南士卒惨烈的以命换命,也不胆怯,毕竟这都在预计范围之内。 但是对白藤江的水情却担心多了。 因为这实在搞不明白。 甚至担心自己觉得已经搞不明白了,其实却在安南人的算计之中。 如此一来,军中的气氛就诡异起来,以这样的情况,再次进攻,自然是凶多吉少,白白消耗士气。 只是让王英撤退,他也有些不甘心。 这岂不是说明这一战之后,他已经认输,承认自己奈何不了安南人。 如此一来,王英情况就不好了。 朱祁镇这些年为政,下面人也摸出来规律了。 朱祁镇一般情况下,是不会临阵换将的。 即便前番有败仗,只有战事还没有结束,一般就不会换主将。 如果他在海防坚持下来,取得一场胜利,说不得还有一些转机,如果撤军的话,北京对他的处置,几乎就不可更改了。 所以撤军他不甘心,进军又不可能,进退之间,着实狼狈。 王越见王英如此,私下来找王英,说道:“伯爷,可是担心北京?” 王英冷笑一声,说道:“怎么?连你都嘲笑我?” 王越说道:“末将不敢, 只是以末将之见,伯爷未必不能将功补过?” 王英心中一动,脸色缓和了几分,问道:“计将安出?” 王越说道:“此战营国公郭公,数路分兵,固然是谅山之地,摆不下这么多人马,分安南之势,也是期望有一路人马,能冲破安南人的关卡,一路破,则安南人就不可守了。” “此丰国公之灭朝鲜故计也。” “然而今三月有余,所得不多,不出两月余,安南雨季到来,雨季攻坚,甚为不便,如此一来,再攻安南就只能期待明年了。” “此事对伯爷大为不利。” “大军鏖战半年,无有寸进,这板子要打在谁身上?” 王英听了这一句话,悚然而惊,满嘴苦涩之意,弥漫于胸腹之间,只觉得是吞了黄连,破苦胆,脸色煞白,汗如浆出。 他此刻才明白,这事情比他想象的还严重。 有时候,受到什么处罚,未必是真有那么大的罪过。也要考虑政治的。 从王越的假设推导。 一旦大军半年无功,这是一点要追究责任的。这是毫无疑问的,朝廷总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问题是,怎么给这个交代? 是郭登负责吗? 郭登作为主将,自然是要承担责任的,但决计不会是主要责任。 有两个原因,郭登负责的谅山主战场,虽然打的不顺利,但是明军依然一寸寸的前进攻,双方死战不休,没有一日停止。 总体上来说,明军是占据上风的。 谅山附近安南所有的府县的壮丁,都已经被征召上阵了。如果没有这源源不断的支援,谅山早就破了。 再加上谁都知道谅山这里的地势,即便是将白起李牧之辈放在这方寸之地,也不过是这个样子了。 双方将领发挥的余地是很少的。 其次,就是但凡朝廷要攻安南,能够协调几十万大军,有这个能力,镇得住场子的将领,满大明无非几个。 归罪郭登容易,这战事还打不打了。 只要朝廷灭安南之心不死,郭登就不会受到什么处罚,无非是戴罪立功而已。 但是这就有一个问题。 打不下安南是事实,郭登又不能多怪罪,那么归罪于谁? 难不成归罪于朝廷在时机没有成熟的时候发动安南之战,决计是不可能的。 所以只能又下面几员将领负责了。 而且官职太低不行,没有过错也不行。 王英独立领兵,又是伯爵,又兵败白藤江,损兵折将。怎么看就是背黑锅的上佳人选。甚至严苛的来说,并非背黑锅。 如果王英能打出来一个白藤江大捷,安南又如何能坚持下去? 如果单单是兵败白藤江的责任,王英估计不过是罢官夺爵,最多再加上流放。但是如果将南征之败归为他头上。就不是他一颗人头,能够承担下来了。 王英越想越怕,对王越说道:“王兄救我?给我指一条明路。” 王越说道:“末将不敢,只是却有一愚之得。” “伯爷即便想将功赎罪,也非要得力之人为伯爷说话不可。而今此人唯有营国公,而营国公所念的无非谅山之战,伯爷也要给营国公出力才是。” “营国公分我与毛锐分攻两地,无非想要出击谅山之后,而今伯爷何不与我合兵一处,从海路攻广宁。” 王英皱眉说道:“非是愚兄不念于此,而是广宁外海岛屿林立,海况复杂,比之白藤江不差多少,广东水师不能在此地建功,我南洋水师也未必有什么用处?” 王越说道:“伯爷此言差矣。” “海防一带,乃是安南之腹心,比之京师,就是内三关,其地形水势,安南上下,岂不烂熟于心,但是广宁于安南也是边荒之地,末将与安南人数战,就知道安南人对当地水情决计没有如白藤江这般熟捻。且安南水师于大江之上,不可能飞到广宁去。这方面的担忧,伯爷可以放心。” “此其一也。” “伯爷水师火炮强劲,船势如山,必要时,可以如陈友谅之攻南昌,逼船就城,令我军可以登岸列阵。安南人固然坚韧,但是更多是防守,如果与我大明列阵而战,末将担保,足以破贼,到时候助营国公打赢谅山之战,之前的事情,朝廷自然是一笔勾销。” “纵然不果,营国公也知道伯爷的心意,毕竟这安南之战中,用水师的时候多了,用生何如用熟?” 王英心中一动,立即明白。 这是要让他靠向郭登。 说实话,王英在明军军中也算一个小山头,。 这个山头是随着朱祁镇重视水师发展出来的,与京城的各家勋贵的关系都不大,他而今虽然在郭登麾下听命,但是与郭登的关系,只是普通上下级的关系。 从王英这一战规划之中,王英白藤江之战,根本是撇开了郭登,想要独占攻克升龙的大功。 在失败之后,也是向北京请罪。似乎有意无意的忽略了郭登。 此刻,想要郭登为他说话,总是要表示一些诚意。 只是这个诚意让王英满心苦涩。 听王越说的好听,什么逼船就城,什么火炮强劲。其实就是一句话,要南洋水师的火炮打陆仗。 广宁外海虽然情况复杂,但是总体上广东水师还是占据优势的,最大的难题在两处,一处是如何登陆? 广宁沿海缺乏天然良港,船只靠近就容易搁浅,可以登陆的地方,也就三五处而已,自然是安南军队重兵把守。 王越所谓的逼船就城,就是想让南洋水师的大船趁着涨潮搁浅近海,成为明军登陆的关键堡垒。 说实话以这些大船坚固程度,就足够当一座木城了。 另外就是担心,即便是上了岸之后,恐怕也不能迅速击破当面之地,插入谅山之后。一旦这里打成了相持,其实与谅山也别无二至了。 这个时候,南洋水师的火炮就要派上用场了。 第一百零八章 南洋水师大出血 第一百零八章 南洋水师大出血 大明安南战场之上最大两个火力集团,一个就是谅山城下,郭登手中以炮营为主,其他各营火炮集合起来的火炮集团。 另外一个就是南洋水师了。 甚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南洋水师火炮数量还在谅山城火炮数量之上。白藤江之战,南洋水师大概折损了几十艘船,就让安南人得了百门上下的火炮。 这还不说,有些火炮已经沉入江中,寻觅不到了。 这就是海运与陆运不同了。 如果按王越这个用法,一场大战打下来,恐怕南洋水师的损失,要比白藤江之战的损失还要大。 不管南洋水师与北洋水师都是王英一手一脚的打造出来,一艘一艘船,一门一门炮,去与少府,户部,以及各地衙门打官司给弄出来的。 而今全部要打了水漂,王英岂能不心疼。 但是这又如何? 而今他有别的路可走吗? 没有? 而且他也不确定一点,那就是王越是代自己说的,还是代郭登说的。 如果王越自己的想法,还有拒绝的余地。 如果说,是代郭登而言,那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王英与郭登之间,本来就不是太和谐,如果而今再打了郭登的脸,不要指望郭登能给他开脱了,不落井下石就保护错了。 王英深深咬着牙根,恨不得将牙龈给崩断,吐气发声,说道:“好,就依贤弟的。” 王英这一句话,其实这一支大军的指挥权就已经到了王越的手中。 王越自然是事不宜迟,各部立即放弃的海防城,先回到了钦州修整三日,随即大军沿着海岸线南下。 王越要去的地方,就是下龙湾。 下龙湾很美。 在后世有海上桂林之称,这一带分布着三千个大小岛屿,奇石频出,姿态各异。最大的岛屿是吉婆岛,相比也是有所耳闻的。 但是如此美景,就是明军最大的麻烦。 这三千座小岛,明军是决计不可能一一占据的,所以安南水师的小船,就藏在这些小岛之间,昼伏夜出,频频打击明军。 甚至明军都不敢追击。 谁知道安南水师又没有什么陷阱,广东水师只能在主航道附近的活动。海岸上的地势,更是残缺不全,很多都是岩石海岸,根本没有开阔的登陆地。 从广西到海防一带,这一片的海岸的水与海岸大多都是这样的。 而今,有了肯下血本的王英,很多困难就不是困难了。几百艘船直入下龙湾深处,仙安镇。 这里有万余安南士卒屯驻,并在两岸建立起了城垣,并不算多高,但是却有足有多的火器,居高临下,能打着明军上岸之后站不稳脚跟。 因为地理条件限制,一次能上来的不过千余人上下,安南人可以一口吞下来。 而今王英也霸气,乘着涨潮的时候,一口气将十几艘冲岸搁浅了。 这里也不都是沙地,这些船只将来想回收都不大好回收了。 但是数里长的海岸之上,每隔几十步,就有一艘搁浅的船只,就好像是明军一座营盘一般,虽然从这些船只上跳下来,还有齐腰高的水。 但是比之前,远远的要换乘小船要方便多了。 明军一下派出三千士卒,由武学出身的江成带领,直扑安南军城垣。 朱祁镇一直对武学看管特别严苛,故而凡是武学出身的将领,最少是一个合格低级将领,而江成更是其中佼佼者。 而王越更是武学一派的领军人物。 虽然武学之中,有杨信,石彪,范广等人,但是这些人都是卫所出身,很多时候身后的背景也很复杂。 对武学一系,并不是全面依靠。 但是王越就不一样了。 王越是白身入军,他的举人身份让他在军中未必是是好处。甚至会得到很多将领的白眼。 甚至明军很多将领,以不读书为荣。这种恶劣的习气,即便是朱祁镇打击通过几次,但依然根深蒂固。 想要改变一个人思想,有时候就要一辈子。 所以王越虽然不是武学出身之后爬得最高的,但却是一心一意致力于提拔学弟们的将领。 而江成就是王越看好的一员将领。 山西人,一身勇力能搏杀猛虎,此刻他身披重甲,领兵冲杀在前。 如果是旁人,一身几十斤重的盔甲,再从齐腰深的海水之中冲上去,早就没有力气了。但是江成脚步如飞,似乎一点没有受到海水的影响。 安南士卒炮矢如雨,江成就好像是没有看见一般,一跃而起,扑进了安南人的城垣上。 安南人的防御工事,也是仓促之间修建的,不过是如同胸墙一般,安南人站在高处向下射击而已。 江成杀人安南人之中,顿时陷入肉搏之中。 双方寸步不退,但是即便江成英勇非常,依然落入下风,原因很间的,那就是明军人数不多,再加上冲过来的时候,已经被火铳炮矢伤亡不小。 打仗的时候,从来是人多打人少。 即便明军被安南人精锐一些,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如果没有大船搁浅在岸上,第二波援军恐怕要等好长一会时间才派上来。 这也是登陆战为什么不好打的原因。 而王英由砸上十几艘。 这些船拼命向岸上冲,直到搁浅,一旦搁浅之后,不管什么人,连水手都下船,登陆肉搏,就如此,在这一片短短的海岸上,明军总共付出几乎等同与白藤江之战的损失,才将六千人送上了岸。 同时他也锁定了胜局。 在傍晚时日,残阳如血。 王英王越两人还有的护卫随行之下,登上了岸。 却见连海水似乎都被血水与夕阳晕染出一片片红润。 王越进入安南人的城垣之中,却见短短一面墙后面,铺陈了一地的尸体,江成立即来拜见。 王越看了江成,却见江成浑身上下都是血水与碎肉,就好像是从地狱之中爬出来的恶鬼一般。 “好,这一次江师弟立下的大功了。”王越说道。 “不敢当,”江成的语气有一些虚弱,想来一日鏖战,也让这员猛将有些吃不消了。 王越随即让江成下去休息。 他细细勘察战场,随即又看了不少安南人的尸体,这才对王英说道:“而今安南人已经坚持不下去了。” “何以见得?”王英立即问道。 他其实最渴望这一战打胜的人了。 毕竟如果打败了,谁的下场都不会比他惨了。 王越指着十几具尸体说道:“你看,这些人都已经年在四旬之上,却用来充当战兵,可见安南人已经有几分兵力枯竭了,而且我看了这些人手上的老茧,多数不是握刀的老茧,而是农夫出身。” “估计在四成左右,也就是说,安南军队最少有四成以上,都是临时征召的,这样的军队对我朝精锐之师,焉能不败。” “更重要的是。”王越看着西北方向的山峦说道:“从这个方向,向西北走二百里左右,就是谅山了。” 这就是说,此刻明军已经在安南守军侧后了。 当然了,这并不代表什么。 因为谅山与这里之间,还是有大量大大小小的山势,要知道谅山城外的穷奇河,是向西流的,而不是向东流的。就可以说明这里与谅山之间的地势如何了。 不过,最关键的拿下来,接下来的事情就不是难事了。 只是王英心情并不好说,苦笑说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在他看来,这一战几乎是用钱砸下来的,这几十艘船最少数万两银子砸进去了。 第一百零九章 谅山之战之构想 第一百零九章 谅山之战之构想 事不宜迟,王英坐镇此地,保持后勤。而王越根本不等大军聚集,就带着万余士卒开拔,不是向西北,而是向东南方向。 之所以如此做,是有两个原因。 从广宁到谅山,虽然有山路相连,但是并不开阔,大军行军有些困难。更重要的是,谅山方向有几十万大军摆开。 明军再增加万余人马,又有什么用处? 但是如果转向东南的话,不用多少里,就走出了山区,进入红河平原北部,那时候就是打碎了鸡蛋壳,进入鸡蛋清之中。 对安南军队的震动更大。 其次,就是谅山之战,就好像是秦赵长平之战一般,已经成为两国国力的比拼。支撑谅山之战的,并不仅仅是谅山附近的几十万大军,也有谅山之后,安南数千里河山。 王越万余人马或许做不了什么大事,但是足够断绝谅山守军的后勤。 到时候,却要看谅山守军如何支撑。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王越明知道自己实力薄弱,也要先行一步,就是担心,如果安南人反应过来了,派出军队将他们堵在山中,一时间想要破局就不大好办了。 事情果然如王越所预料之中。 支撑数个方面的作战,已经将安南上上下下军力民力人力物力都消耗一空,王越很轻松的攻下两个县城。 一问就知道,这两个县城之中,几乎没有多少男人了,但凡是十六岁以上,五十岁以下,大多都被征发了,要么到前线与北寇作战,要么作为民夫运输粮草。 这也是为什么,王越才能如此轻松打到成这个样子。 安南之败就在眼前了。 当然了,打到这个地步,可以说非战之罪了。 谅山城下。 郭登看着王越送过来的捷报,他狠狠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说道:“好,好,好。” 连续数个月顿兵于坚城之下,即便郭登放缓了进攻,为了避免伤亡太大,但是每月最少有万余士卒阵亡。 以至于,郭登一直向后方要兵员补充。 要知道广西本不是什么人口众多的地方,刚刚开始招兵的时候,广西百姓还愿意为一高价服役,后来慢慢明白了,银子是高,但却是要命的。 故而广西当地百姓,从一开始,积极踊跃,到后来非想办法摊派名额不好,以至于郭登从广东,湖南,贵州也征调过来不少人马。 但是项忠已经多次禀报郭登,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广西百姓已经有些人心惶惶了。 当然了,这并不是说明朝的行政能力,就比不上安南了。 真正说起来,双方估计是半斤八两,或许安南在行政能力上稍稍胜出一筹,毕竟安南地方小,管理压力也比较小。 大明就不一样了。 对湖广云贵之地,在北京的朱祁镇从来是鞭长莫及。 当然了,造成这种不同压力的原因,主要是心态不同。 对于安南人来说,这是一场不打赢,就亡国灭种之战,甚至连国主,。或者说是大越皇帝,宗室子弟都亲身上阵了。 这种危机感,让安南上下,为了打赢这一场大战,可以付出所有的代价,这优先级是最优先的。 但是对明军这边可不是这样了。 首先,在中枢层面,一直有反对的生硬,在下层也是有反对的声音,特别是有永乐年间前车之鉴,很大一部分士绅不想打。 其次,即便是退一步而言之,即便是打了,他们也不愿意为这一件事情,付出多少代价。 所以,就造成而今的局面。 安南方面几乎将所有的男丁都派上了战场,南方还好一点,越往被越是如此,什么农业生产根本不顾了。 如果再打下去,连健妇恐怕都要用上去。 在这个层面之上,安南虽然国小,但是能称得上上下同心。明军就不想了。 这种反对安南之战的压力,有相当一部分,被朱祁镇承担下来了,但是郭登也不可能轻松自在。 这么多天来,他想来不知道多少办法,诱敌,示弱,总之虚虚实实的。但是阮炽这员老将,咬定一个字,就是守。 任你万般手段,我自岿然不动。 就好像是一个万年老乌龟一般。 这样的做法,的确让郭登没有办法。 有时候让郭登也不得不承认,以阮炽的能力,放在大明国公不敢说,但是封一个侯,是决计可以的。安南国家虽小,但是人才并不少。 长期的对峙,任郭登心思再深沉,此刻也有一些浮躁了,才有刚刚的失态。 郭登立即召集所有将领,将这一件事情告诉他们。 众将欢呼雀跃之余,纷纷请战。 这几个月打得他们一肚子火气,不知道往什么地方发,此刻见战事有了进展,自然不甘示弱,要报仇血恨。 郭登却微笑阻止了他们,说道:“命令全军停战,撤回来修整。” 此言一出,所有将领大为惊疑,说道:“国公,您的意思是?” 郭登说道:“何须攻谅山,我等他撤军。” 郭登从各个情报之中,已经分析出来,连续几个月的战争,安南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对安南的国力消耗,其实不能从今年算起,应该从两年前那一战算起。 在两年之前,安南军队常备军一直在十几万到二十几万之间。但是在此之后,常年保持在四十万甚至更多。 要知道,对于大明来说,养四十万战兵,都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而且今年几个方向一切开打,安南已经不算多少兵马了,几乎是全民皆兵了。 这种程度的消耗,哪怕仅仅数月,足够将安南的家底耗空。 甚至对于很多安南百姓来说,他们也不想继续进行这一场看不见希望的战争了。 安南的军心民气对大明的仇恨是真的,但是这个世界总就是物质的,当百姓家中人丁永别,饿着肚子,他们还能支撑一些仇恨吗? 到了这个时候,活着才是他们最大的渴望了。 所以,为了应对王越的后方威胁,安南必须从谅山抽调兵力,而且郭登判断,决计不是一两万人就能做到的。 要知道王越手中,水师加陆军能上战场的,也有数万之多,为了抓住王越,估计安南最少要从前线抽调是十万兵力甚至更多。 如此大的兵力抽调,谅山还打不打了。 所以对安南人最理智的办法,就是撤军。 放弃谅山。 既然如此,郭登又何必为了一个必然要落到大明手中的城池,而白白消耗性命。 不管怎么说,死在谅山之下的人已经够多了。 除此之外,郭登还做了另外一件事情,他将刘聚叫过来,将全军所有的骑兵,足够有五六万之多全部调到了刘聚手上。 郭登要做的就是在安南人撤退的时候,让刘聚插到安南大军之前。 郭登怎么可能坐等安南人撤退,他要打一场大歼灭战,就如秦赵长平之战一般。 而今谅山这里安南军队三四十万之多,可以说是精兵强将之所系,这一支军队就是安南人的脊梁骨。 郭登一旦将这一支军队给歼灭了,安南人决计没有回天之力。剩下的事情就是打扫战场而已。 只是这个构想非常宏伟,能不能成功,还要看天意了。 不过,这个天意如何,不仅仅郭登也在看,安南人也在看。 阮炽在得知明军登陆,并直入江北,不仅仅威胁粮道,还威胁到了升龙府的安全。一时间只觉得气血直冲脑门。一口逆血喷了出来,仰天长呼道:“天要亡我。”随即晕倒了。 第一百一十章 阮炽的谅山撤退 第一百一十章 阮炽的谅山撤退 只是而今的阮炽连生病的权力也没有。 他昏迷了两个时辰之后,就被救起来了。 他一旦清醒过来,二话不说振作精神,巡城。 让士卒看到他的样子。 只是回来之后,就已经虚汗直冒,腿脚发虚,似乎站立不住了。 怎么说? 郭登的压力足够重了,但是对于阮炽来说,却是微不足道的,甚至是幸福的烦恼。 阮炽这几个月来,却是承受着能让任何人崩溃的压力。 家国生死都在他一念之间。 而且明军的攻势,也是一次猛过一次的。 你看到的是,是谅山之战陷入僵持,明军久战无功,却不知道这个久战无功之下,有多少次险死还生,费了阮炽多少压力。 真以为郭登是白给的。 只是两人能力在兵力地势等额外因素加持之下,表现出相似,才有这样的动态平衡,外行人看来,似乎是一个很固定局面。但是内行人才知道,任何时候对峙这个局面,都是最不平衡的局面。 不管对峙了多长时间,都有可能在下一秒,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变化。 阮炽坚持了这么长时间,就是将战事拖到雨季之中。 但是王越的举动,不仅仅打破了平衡,也打破了阮炽心理平衡。 阮炽回去之后,屏退左右,自己磨墨,将毛笔沾满了墨汁,悬空而立,却好久没有下笔。 好一阵子,才缓缓的下笔。 他再给黎思诚写奏折。 首先他将谅山前线的所有情况一一说明,再将王越这个新变化加入其中,最后说明了他整个战略思想的转变。 就是撤退。 将大军撤到红河以南。 谅山撤退,不能简简单单理解成谅山撤退。而是安南在红河以北地区的总撤退。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一旦谅山空门大开,高平,就不可能守住了。从谅山到升龙之间,可以称为天险的也只有一处了,就是红河了。 当然了,红河就在升龙府以北。 威胁到升龙府的安全。 而且红河虽然称为天险,但并不算真的天险。 只要给明军时间,也是能攻破的。 在海面之上的战斗,就证明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明军的水师实力并不比陆军弱。 更不要说,另外一件事情,那就是占城。 之前的战斗之中,占城作壁上观的意图是非常明显的,而今局面平衡一旦打破,不仅仅是占城,恐怕连老挝也要下场,痛打落水狗了。如此局面,即便是升龙也未必能保得住。 阮炽特别表明,派遣宗室重臣坐镇清化,一旦事有不协,从升龙退回清化。 清化乃是后黎朝龙兴之地,黎家本来就在清化数百年的人望,当初明灭安南之后,黎家也是以清化为根基,奋斗二十多年,才拥有天下的。 阮炽言下之意,让黎思诚效仿后黎太祖黎利,在清化卧薪尝胆,持续与明军作战。以期再次恢复天下。 随即阮炽又说明了,他撤退的时间。他预计到在从谅山撤退到升龙的路上,决计不是一条康庄大道,其中风险重重。 所以他让黎思诚不用等他,先行撤到其他各部军队,为安南收敛一点元气,就是一点元气了。 阮炽知道,黎思诚见到这一封奏疏之后,定然非常生气,甚至不允许他撤退,希冀于有一场力挽狂澜的大胜。 只是阮炽知道,这几乎都是妄想。 故而这一奏疏送走之后,阮炽立即开始着手安排撤退事宜了。先斩后奏。 虽然阮炽也知道,明军大军其实一直等着他撤退。 但是此刻他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世界给予弱者的选项从来不多,一般都是坏与更坏。 在正统二十七年四月初三。 月亮仅仅是一枚弯弯的小船。 在夜色之中,阮炽安排大军开始撤退,什么火药,火炮都没有带,带走的只有粮食。 无他,这个时候安南国内的粮价已经翻腾的不成样子了,可以说即便是有钱,也换不到粮食了。 要知道在正统初年,河北大灾的时候,大明可是从安南购买了一大批粮食。 只是如此产粮区,经过这般蹂躏,已经大面积出现粮食短缺的现象了。 阮炽的安排虽然精当,但是几十万人的大撤退,想要做到悄无声息,甚至不被敌人发现也是不可能。 几乎在安南撤退的当天夜里。 郭登就知道了。当时夜战对谁来说都是一个难题,而且郭登还担心,是不是阮炽用险,毕竟当初阮炽的任务是守住谅山抗击明军就行了,而今形势变化。 会不会让阮炽改变心态。 比如说,想要赌上一把。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风格,如果石亨在这里,自然就会下令出击,用一场夜战决定双方的胜负,但是郭登还是慎重一点。 他下令全军严阵以待,等待天明。 当日光击破晨雾的时候,明军所有大军都已经等待了大半个时辰了。 郭登二话不说下令进攻。 他立即发现,安南人果然撤退了。 穷奇河对面的火力与反应根本不对。 郭登二话不说,升将旗,下令全军出击,并传令,今日不问伤亡数字。 一时间几十里长的穷奇河,每段河面的北岸都有明军渡河。 有的地方比较浅,明军干脆徒步涉渡,有的地方,自然是应有早就打造好的舢板,还有一些地方,打造浮桥。 一时间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如果这样的神通,如果安南军队主力在这里,不会起什么作用。 其实谅山这里这一道穷奇河,之所以能拦得住大明的脚步,并不是说这一道穷奇河有多高多深多险,而是在穷奇河南边有安南大军屯驻。 而今安南大军一走,虽然留上来一些断后的人马。却也不能与大明精锐作战,不到上午时分,就有好几处传来捷报了。 明军数路渡河,兵锋直指谅山方向的核心地区,也就是谅山城。 郭登并没有关注进展如何,而今立即传令刘聚带领明军骑兵主力,先行向南而去。 之前穷奇河挡着,大军难以飞渡,但是而今穷奇河一破,虽然还有谅山城,但是谅山城毕竟仅仅是一座城池。 是可以绕过去的。 随即在下午时分,郭登指挥大军合围谅山城。 先是射劝降书。 毕竟谅山城中的士卒,已经是穷途末路了,被安南人抛弃了。继续守下去,无非是一个死字吧。 但是安南人却没有什么反应。 郭登心中暗道:“安南能与我朝两度争锋,果然不是没有原因的,只是而今再定安南,如何长治久安啊?” 郭登已经开始想平定安南之后的事情了。 当然,不管他准备将来怎么办,他都不会放过这些人的。固然他们对黎氏至死不渝的忠心,让很很是感动的。 但是如此冥顽不灵,即便是活着也是将来的障碍。正好一并除去。 于是,郭登也不管什么围三缺一了,四面合围,大举进攻,先运上来大炮,不过数轮下来,就将谅山城墙给击垮了。 随即大军上前掩杀。 谅山城也唯有南面城墙没有倒塌,几乎都变成了一片高大的坡地而已,不能称之为城池。 但是即便如此,安南士卒在这片废墟之中,交战到了入夜身份。 对于数万大军不能拿下区区一座残城,郭登很是恼火,下令换人挑灯夜战。 不是他不顾惜士卒性命,而是不清理了谅山城,大军就不能投入下一步作战。这个时候自然是越快越好,不是怜惜士性命的时候。 于是乎在午夜时分,一声爆炸之后,谅山城终于为明军所有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铮铮铁骑鸣 第一百一十一章铮铮铁骑鸣 在长达数月的攻防战之中,一直在后面修整的军队,不是别的,就是大明铁骑。 当然了,这里的骑兵马队虽然有很多边军京营出身的精锐,但是更多是南人充任,真要说起来,在明军各个骑兵序列之中,只能排二流。 甚至如果不是,大明掩有漠南漠北,单单是官马就有百万之数,至于民间马价更是年年下跌,所以马价便宜了。 之前明军编制之中,几乎成为虚文的马三步七原则,也被慢慢的拾起来了。 用骑兵攻城,郭登是多愚蠢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故而这大明总预备队就是一直养精蓄锐的骑兵了。 在谅山之南,就是山区与红河平原的过度地带,总体上来说,虽然还有大大小小的山峰与丘陵,但却没有那种守住一处,就逼迫明军不得不进攻的地方。 刘聚自然被郭登耳提面授之后,他并没有直接衔尾追击,而是派出万余骑兵在安南军队后面,大张旗鼓,旗帜翻张,烟尘四起。 对于没有经过大规模骑兵冲击的安南军队震慑力十足。 前文说过,安南地理环境不是不适合骑兵出动。 这里所说的,是安南的大环境,特别是以红河三角洲平原为主的广阔平原地区,但是在这却不一样; 再往南几十里,就会有大大小小的湖泊与水田。 但是这一片丘陵与山峰并存的地方。用起骑兵自然没有广阔的草原便利,但是却并非不能用的。 就好像是西南地区明明是多山多树林,但是狄青灭南,倚重的也是横山藩骑。 而今也是一般。 刘聚带着本部数万骑兵,先向西行,与安南撤军的主力,并向南下。 从谅山以南到平原,这些山脉都是南北走向。 故而双方相隔不过数里,但是一山之隔。却不相接。 如此大张旗鼓,阮炽自然知道明军要做什么的。他咬着牙聚集了安南军中万余骑兵。 对,安南也不是没有骑兵的。但是不管是数量与质量上,都是不如明军,不要说一流骑兵了,即便是二流也不够看。 但是这已经是阮炽唯一能拿出的本钱了。 阮炽将领军大将阮德忠叫过来,交代道:“而今天下之重,就在这一支大军之上,如果大军能够成功撤到江北,尚且有凭江而守的可能,如果大军尽丧于此,则升龙不复为朝廷所有,大势去矣。” “而大军的生机,就在前番山口,只要将军能在此处击败北寇,占据要道,今日大军就能安全的撤回朗庄一带,如此明军骑兵就不足为惧了。” “依托水战,且战且退,尚有一线生机。如将军不能为之,则大越四十万大军,尽为北寇之虏,大越八十年之天下,难以为继,你我有何能见太祖于地下。” 阮德忠也是一员老将,听阮炽如此说道:“请大帅放心,此去如我不死,定不能任北寇肆虐。” 阮德忠也不多言,立即带着骑兵南下了。 只是他们谁都知道,这样的局面,已经不是谁死,或者那一个大将殉国就可以挽回的。 甚至对阮炽来说,如果能用他的头颅换明军退兵,他何吝啬一头。只是一个人的力量在两国之争中,太过渺小了。 即便他是一方主将,也是一样的。 正统二十七年,四月五日。 庄浪北十余里的一个山口。 说是山口其实也不太准确。 这是两山之间的一片开阔地。只是两座从北方绵延而来的山峰在这个地方,没入地下,再往南就是一马平川的平原了。 不远就一个湖,名叫禁山湖。 在这一片地域虽然以丘陵为主,但是水田已经很多了。 虽然而今南是旱季,但并不是说安南的旱季就没有水了。不能以北方干旱的旱季来理解安南的旱季。 说实话,从谅山南下的道路并非仅仅只有这一条。 但是这一条却是最宽敞的也是最方便的官道。 安南军队知道明军就在后面,自然要想办法最快的速度南下,除却这一条道路,再也没有其他道路可以达到这个目的了。 固然这一个无名山口,就成为了安南大军的唯一的活眼了。 安南军队也是在这里放了千余人看护的。 只是这千余人在大军面前并没有任何作用。 阮德忠带着大部分人马先到的。 这是因为阮德忠走得是直线,而刘聚带队去而绕道了。 就在四月五日清晨时分,刘聚已经到了此地,他看了安南驻守的军队,轻轻一笑,就下令进攻。 如果说安南人做好了防御工事,修建好营寨,只是阮德忠也不过比刘聚早到不到一天,这一点时间,做什么都不够。故而安南的骑兵都在就地休息。刘聚还担心一点,但是面对安南骑兵马队,刘聚是一点也不担心。 无他,安南的火器让大明上下是吃了苦头的,但是安南的骑兵,那是什么玩意,别的不说,单单是安南人所用的马匹,就差了明军一大截。 安南人的战马,在朝廷只能算是驮马之流。 刘聚又是刘永诚的义子,在北疆上也是多次与瓦刺交战,也算是威名卓著的老将。岂会惧了与安南骑兵对决。 明军骑兵虽然疲惫,但在数量上占据优势,但是即便这样双方厮杀也不是一边倒的。 安南上下将领都抱了必死之心,一个个悍不畏死,身先士卒,激起了安南士卒上下死战之心,反倒是明军没有承受太多伤亡的心理准备。 以至于第一波冲上来的骑兵,鏖战片刻就被安南人打推了。 刘聚大怒,二话不说,斩首大小十员将领,都是无令擅自撤退的。然后亲自督战,带兵再战。 这个时候,明军摆正了心态,再加上诸将带头冲锋,上上下下都不敢怠慢。 即便安南军队再怎么意志坚强,也不可能抵挡过冰冷的马刀。 鏖战半日,阮德忠陷阵而死,余者败回。明军完全占领了这一点。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这里的战斗结束了。 恰恰相反,才刚刚开始。 毕竟,他要拦截的可是四十万安南军。 当然了,这四十万大军其实是有水分的,其中最少有十万上下的士卒都是民夫。但是即便如此,也是一个相当庞大的数目了。 几乎在刘聚刚刚斩杀阮德忠的时候。安南军队大队人马已经到了。 刘聚所部几乎来不及休息,就面对安南军队的攻势。 当刘聚站在马上一看,就暗骂一声,道:“是硬茬子。” 却见安南军队大小火炮,并列在前,所有士卒都都彪悍十足,甚至很多人身上来有伤势。 但是清一色的红色斗笠,就说明了一切。 这是安南禁军。 安南禁军在开战之前,只有不到十万,乃是安南的常备军,是安南军队的根本。再之后,更是于大明血战的主力。 大明京营之中好像营头,都与他们交过手,自然晓得他们的厉害。 但是同样知道这些士卒对安南来说也是很珍贵的,一般就是当精锐突击来用,配合大量其他招募的士卒。 只是此刻,将他们成建制的投入战场,可见阮炽的决心。 刘聚所部都是骑兵。 骑兵是离合之兵,而今被限制在这里,不得不与安南最精锐的士卒对攻,让刘聚无可奈何之余,也只能咬着牙下令,道:“下马列阵。” 在这种地形之下,双方都没有多少回旋的余地,马队也跑不起来,只能死磕了。 不过幸好,这些骑兵多是南人出身,在进入骑兵之前,就是步战好手了。 ??? 第一百一十二章 最后的挣扎 第一百一十二章最后的挣扎 一次两次三次。 刘聚已经不知道打了多少次了。 无非看见,原本平坦的道路被一具具尸体铺满,随即双方在尸体之上继续战斗。甚至将这些尸体踩的面目全非。 战场收敛尸体,是几乎所有战场之上不成文的规定。 都会留一些时间,让双方收尸。 当然了,这也可以防止瘟疫。 但是而今,这个规定早已被打破了。 刘聚派人去问过了,让他们暂停一阵子,好收敛彼此的尸体,但是阮炽如何肯让? 因为在攻克谅山城之后,明军已经大举追击而来了。 之所以阮炽还有进攻的时间,那是因为后面有不知道多少安南士卒正在抵挡明军的追击。、 此刻每一分钟都是极其宝贵的。 阮炽只能冷血的下达这样的命令。 不管前面是尸山血海,也只能将手中的兵力一点点的砸进去。 这一战让刘聚打得相当的窝火,毕竟将骑兵当步卒来用,甚至还不如步卒的,毕竟骑兵虽然有一些火器,但是远远比不上安南军队的火器。 所以在交战的时候,反而被安南火器所压制。 自己成为了挨打一方。在伤亡比例之上,反而是安南军队占优。 不过,这个情况很快就有了转机。 因为王越到了。 王越从东边杀入安南腹地,本来就是冲着安南粮道去的,故而与这里相距不远。等得到消息之后,几乎立即狂奔而来。 王越的人数也不多,但是两万步卒,再加上剩下的两万骑兵,骑兵有了步卒厚实的步阵,就有了自由活动的空间。 甚至敢打一个短促的进攻了。 如此一来,一加一并不是等于二,而是大于二。 阮炽已经明显感受到了军中士气的低落了。他心中已经有几分确定了,那就是这个短期之内,攻不下来的。 屋漏偏逢连夜雨。 就在阮炽忧心的时候,却听见身后。有人来报,此人不敢言语,只是将一封染血的书信送上。 阮炽一看之下,忍不住一口逆血涌上来,被他生生的压了下去。 却是郭登已经攻破了安南后军,此刻正在马不停蹄的向此而来。 已经没有时间了。 阮炽立即下令,让几支敢战之军分散突围。 阮炽所乃是一道狭长的,依靠官道开辟出来的谷地,两侧山林密布,但并非完全无路可走。 只是大军行进却是不能的。 而今阮炽已经知道,大军不可能撤回去了。 只是让几支精锐先行突围,而阮炽带着大队向东侧山脉之中而去。 这些山势并不是太陡峭的,但是好歹占着居高临下的便宜,再加上各种辎重虽然丢失了不少,但是山上山高林密。 足够牵制明军一阵子了。 如此也算是给安南做出最后的贡献。 只是很快,他的心思又冷了一些,却是从西面突围的安南军不过片刻都败退回来了,却是被毛锐硬生生的击溃了。 毛锐一在困顿于高平城下。毛胜已经不在,毛家的家门能不能撑起来,就要看毛锐了。 毛锐一直憋着一股力气,想要建功立业,让别人知道,毛家不仅仅有毛胜,还有毛锐。 只是高平这边比谅山还难以这啃下来。 毛锐可没有郭登那么好的养气水准,他整个人都好像被憋疯了,好容易让他看出破绽,整个战场形势大变。 于是毛锐一出手,就覆灭了撤退的高平守军,虽然大队向东南而来,就是为了参与这一次歼灭战。 就在毛锐来了不久,郭登也到了。 明军主力一到,阮炽立即依山而守。 郭登亲手为阮炽写了一封劝降书,历数而今战况,让他明白,这一战他必败无疑,只有他投降,朝廷也愿意奉爵,令荣华富贵不亚于他如今。 郭登书信一连写了数封,全部射进安南军中。 一时间,安南军中被这一封书信搞得有些混乱。 阮炽见军中军心浮动。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而且的情况谁都能看得出来,安南败局已定。这个时候再忠心于安南了。 人总是要为自己着想的。 特别是安南军中有很多世家子弟。对他们来说,家族传承要比国家传承重要多了。如果明军给出一个说得过的条件,他们说不定就会投降了。 夫妻尚是同林鸟,更何况君臣。 阮炽也不多说,只是将大明在朝鲜所做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一遍。听得安南贵族们脑后发凉。 简直就好像是深冬腊月一头冰水当头灌了下来。 冰冷刺骨。 说起来朝鲜国内的两班贵族,与安南朝廷之中相比,都是差不多的,这些安南贵族很容易联想到他们自己的身上。 徐有贞在朝鲜的事情上,其实做得很不地道,不知道多少人被杀,多少被流放,更让他们难以忍受的,也就是他们即便投降了,也很难保持而今的富贵。、 这样的话,他们还投降做什么? “难道北寇就不怕朝鲜人造反?”阮炽冷笑一声说道:“自然不怕,你们怕占城造反吗?实力相差太大了。” “而今我们唯有让明人知道,我安南儿郎不怕死,除非安南人死光,想要安南亡国,却是不可能的。” “即便是打上三十年,五十年,总有一日,大越的旗帜,会再次飘扬在谅山之上。” “这里就是我的死地,尔等愿意与我同死者留下,想离开的,也要将兵马留下来,自己穿山走林。” “有人要走吗?”、 阮炽所言的自然是军中将领,至于下面的士卒,他们根本不在这个套餐服务之中。 最后,安南军中只有十几个将领想要走,随即被阮炽借了上项上人头。 如此一来,全军震慑。 阮炽随即射箭还书,上面只有四个血字:“唯有死战。” 郭登看过之后,轻轻一笑,却没有进攻,而是传令下去,在山下立营,几个营地从各个方面逼近阮炽所躲避的山峰。 包围之势再明显不过了。 却没有下令进攻。 无他,明军已经见识过安南军队防守的本事,只要辎重不绝,安南军队守起城来未必比大明差。 但是而今安南军中,最大的问题,就是辎重与火药。 虽然阮炽从谅山撤退的时候带了不少。半路上还有一些辎重被他们带走了,但是总体上来说,阮炽军中所能带的辎重最多能供应安南军中一个月上下。 既然如此,又何必让士卒上阵去搏一场富贵。 毕竟只需等上一两月,就能看其自毙了。 如此一来,郭登宏伟计划也算是完成了。 郭登心中有一丝丝自傲,心中暗道:“这估计是我一辈子最大的功业了。” 郭登很清楚,再有这种能指挥几十万的大战,估计也不会留给他了。下一辈将领而今也成长起来了。 很多将领虽然有些稚嫩,但是却也足够独挡一面了。 郭登灭了安南之后,估计就要在枢密院之中任职了,脱离一线军队的指挥权。 正因为如此,郭登才将几乎所有的心思放在困死阮炽之上了,要为自己军事生涯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这一战虽然还没有结束,但是谅山大捷却可以确定了。 郭登派人向北京报捷不提,却说升龙可比北京距离战场近多了。所以升龙要比北京早了好多日就得到了这个消息。 但是这个消息,对升龙城中,近乎晴天霹雳。 一瞬间升龙城上上下下,就从白藤江大捷余韵之中清醒过来,似乎这一次白藤江再次保护了大越,却依然不能挡的住安南灭国的命运。 ??? 第一百一十三章 困兽之斗 第一百一十三章困兽之斗 黎思诚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震惊莫名,一瞬间觉得头嗡嗡做响,似乎有无数人在耳边说些什么?又似乎天地之间为之一静,他能看见眼前的人口舌张合,却听不见一句话。 就好像是天地都变成了琥珀,或者说他自己的思绪连同呼吸一瞬间被冻结了。 好一阵子,黎思诚才用沙哑的声音说道:“这怎么可能?” 黎思诚当然知道,这不可能是虚报的。 敢虚报这个消息的人,他们有几个脑袋也不够砍。 而且即便下面伪造,也都是伪造好消息以讨赏,决计没有伪造坏消息找死的。 只是黎思诚心里明白,这是真的。不过,他万万不愿意接受。 但是也由不得他接受不接受了。 很快就有其他消息,那就占城大军北上,斩杀北占城王,已经开始进入安南南部了。以老挝为主的一些土司,也打这奉大明号令的名声,从西南方向向安南杀过来。 似乎在转眼之间,形势尚好的安南,已经变得四面楚歌了。 这就是为什么说,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不管文官如何强调他们的重要性,真正决定一个王朝兴起与灭亡的依旧是战争。 或者说一场决战。 黎思诚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好,好,好,这就是朕的江山。传令令丁列本部立即回升龙,征召天下百姓,凡是壮丁皆从军,朕亲带六军北伐,必破北寇。” 黎思诚的骄傲,让他不能坐以待毙。 这样局面之下,什么守住升龙,或者退居清化都已经不大可能了。无非是苟延残喘而已。 或许明军在安南之后,如之前一般,折腾二十多年,不能平定,才会撤军。 问题是,不管如何,明人都不会放过他这个皇帝的。 与其苟延残喘,最后还难免一死,不如再与大明赌上一场,即便败了,对黎思诚来说,足够对自己的交代了。 黎思诚的所做所为不过是困兽之斗。 暂且不理会他。 因为他不管是将丁列调回来,将最后一支有战斗力的边军掌控在手中,并且再加上他手中兵力,然后征召民夫,或许能再凑够几十万人。 只是有多少战斗力就不大知道了。 单单说这消息传到了北京。 朱祁镇见了捷报,大笑道:“好,如此朕就放心了。” 今年年景不错,堪称丰年,除却河南豫北地区,也就是河南在黄河以北那一片地方,有旱灾,其他地方都差不多。 最少赈灾用的粮食,没有动用多少,不足百万石。 这对朱祁镇来说,是一个上佳的年份了。 只是让朱祁镇感到吃力的,却是与安南之战。 谅山之战,安南已经透支所有国力了,可以预计,即便是这一战安南人打赢了,他们也要面临一场大饥荒。 朱祁镇也感到压力了。 甚至有人言官上奏,请朱祁镇罢征安南。 特别是南方籍的官员,因为征安南的影响,还影响不到北京,但是南方各省已经有些吃力了。 甚至耽搁了清丈大事。 朱祁镇也是承担了相当的政治压力了。 朱祁镇固然能承担的起来了,只是他也自我反应,这一次明军打安南似乎有些急了。 如果再盘安南两三年,再大军进攻,似乎更好一点。 不过,郭登这一战,解除了朱祁镇所有的担忧。 他召集内阁大臣,将捷报传给诸位大学士之后,说道:“安南小贼破矣。” 各位大学士如何颂圣就不用说了。李贤之后才将话题转到正题上,说道:“陛下,大军一动所费何止亿万之数,今年到而今,前线奏销已经超出了五百万两了,如今大胜在即,臣却担心,能灭安南,不能治安南,就是憾事了。” 朱祁镇沉吟说道:“以先生的意思是?” 李贤说道:“想治安南想来有两处最重要的,一是不从安南抽调钱粮,以安南钱粮养安南百姓,示安南百姓宽仁。” 朱祁镇说道:“不仅仅如此,如果安南用度有缺,可以奏报给朕,朕愿意特支。刘定之。” 刘定之说道:“臣在。” 朱祁镇说道:“计算户部有多少存银?” 刘定之说道:“今年年景的好,田赋虽然还没有完全收上来,但是想来四千三百万石上下,银在一千五百万石左右,今年广东海关增幅最多。” “虽然有各处开支,再加上历年存银,有两千万两存银是没有问题的。” 朱祁镇沉吟一会儿,计算了一下内库。 而今佐渡金矿似乎还没有找到,但是佐渡银矿开采已经进入高峰期了。每年能够给朱祁镇七十万两的收益,再加上其他几处金矿,特别是东北地区,在夹金沟之后陆陆续续发现几处金矿。 甚至朱祁镇为了引诱百姓迁居东北,专门放出了东北黄金的传说。 再加上少府作为进项的大宗,而今是内承运库之中,也有千万两左右。 朱祁镇觉得也是财大气粗了。 因为朱祁镇第一次超过了太皇太后留给他的那一笔钱。 朱祁镇说道:“既然如此,你单独列支一笔钱,随时准备动用。以备安南。” “是。”刘定之说道。 朱祁镇随即对李贤说道:“先生继续讲。” 李贤说道:“除了钱粮上的事情,最重要的是得人,永乐年间有黄福在安南,安南也不会有复失之祸了。” “故,非贤臣不得定安南。” 朱祁镇心领神会,说道:“先生可有人选?” 李贤说道:“有,刑部尚书徐有贞,前定朝鲜,对这样的事情是非常有经验,陛下何不加徐有贞为总督安南之事。” 朱祁镇听了,他明知道李贤是想将徐有贞给踢出北京,但是依旧有一些心动。 徐有贞与李贤不对付,不是一日两日了。 问题是修《大明会典》以来,刑部的权威大增。 也是朱祁镇暗中帮了刑部一把,朱祁镇认为这种法条,应该与刑部商议,于是,刑部在很多具体的法条之上有了发言权。 其实刑部尚书本来就有这样的发言权,但问题是一般刑部尚书不敢与首辅大臣硬顶,但是徐有贞不是一般人。 他已经决心当孤臣。自然是皇帝有令,从来不折不扣的执行。 也就说,李贤明里在与徐有贞打官司,其实是朱祁镇在徐有贞身后,支着徐有贞去与李贤争很多法条。 李贤知道吗? 当然知道。 只是这样的事情,李贤从来是装着不知道。 不过徐有贞手段还是有的,否则纵然有皇帝的支持,他也不可能几次将李贤呛的不轻。 让李贤安生恼怒,想要将徐有贞给踹出北京城中。 而今这个机会,在李贤看来自然是绝好的。 徐有贞之所以能升入刑部尚书,就是因为他将朝鲜平稳的过度到大明的国土。不管徐有贞中间闹出多大的风波。 但是结果是好,这就是他的功劳。 用生不如用熟,将徐有贞用在安南上面,李贤总体上是公心大于私心,或者说再为朝廷办事的时候,顺便恶心一下徐有贞。 这就是让朱祁镇差点心动的原因。 在皇帝面前的人,那一个不是别有有心,有没有什么用心,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给出的方案能不能解决问题。对朝廷有没有好处。 如果能解决问题,对朝廷也有好处,即便是这些官员初心有什么阴私之事,朱祁镇也就不计较了。 而李贤这个方案,的确是让朱祁镇很放心的选择的。一时间朱祁镇就要权衡了,徐有贞是放在中枢好,还是放在安南好? 名剑山庄提示您:看后求收藏(),接着再看更方便。 第一百一十四章 皇太后病倒 第一百一十四章皇太后病倒 “陛下,臣有一个人选。”刘定之说道:“正是前两广总督韩雍,平瑶之事,成于毛胜,实由韩雍。韩雍久在西南熟悉当地情况,而此番入安南的军队,多为广西士卒,此乃韩雍之旧部也。” “韩雍定然不会让朝廷失望。” 凡是李贤想要做的,刘定之就不想让李贤好过。 自然暗中为徐有贞解围了。 朱祁镇听了,心中一动,暗道:“韩雍这个人也不错啊。” 韩雍这个人履历漂亮之极,是一个得力的大臣。而且朱祁镇更看重的是韩雍与军中的关系。 说来也无奈。 朱祁镇一直想将文武分开,但是很多时候军事与政治岂能分得开。 本来朱祁镇不想搞什么以文御武,但是不得不搞出很多让文官带兵的事情。 实在是有些时候,很多事情并不是简单的军事的事情,更多涉及到了其他方面,而军中并非不是文武双全的人物,一来数量稀少。 二来,如果必须要用文武双全式臣子,那么是由武将跨界掌控地方权力为好,还是由文官掌控士卒好? 朱祁镇不得不承认,还是后者令他更放心一点。 不管朱祁镇情愿不情愿,有大明特色的戎臣就出现了,就是文官带兵打仗。 朱祁镇竭力压制这种臣子的比例,但是依然在很多时候,不得不启用这样的臣子。 而今就是一处。 大战初定之地,韩雍如果没有一点军中威望,真正赤手空拳上任,下面的骄兵悍将,会有多少人听韩雍的? 连徐有贞在朝鲜的威望,也是因为跟随大军打进来才有的。 朱祁镇问道:“韩雍的孝期过了吗?” 刘定之说道:“已经过了。” 朱祁镇说道:“就他,不过说明,他是去辅佐营国公的,不要喧宾夺主。” “臣等明白。”李贤等人行礼说道。 朱祁镇还想说些什么,忽然听外面有近乎闯进来说道:“陛下,大事不好了。” 朱祁镇皱眉,心中暗道:“这几个奴才太沉不住气了。”朱祁镇议事的时候从来不许被打扰的。 更不要说,而今大学士们都在。成何体统? “陛下,皇太后晕倒了。”这个小太监跪在金砖之上,不住的磕头说道。 “什么?”朱祁镇大吃一惊,说道:“怎么回事?” 这个小太监说道:“回陛下,今天太后与皇后还有太子妃在御花园赏花,太后忽然晕倒,此刻已经请了太医了。” 朱祁镇一挥手说道:“今日散了吧。”随即他起身向后宫走去。 朱祁镇大步流星,几乎要跑起来,不过一会儿功夫,就来到了慈宁宫。 却见慈宁宫之中,密密麻麻有一群莺莺燕燕的。 朱祁镇知道这要么是他的女人,要么是太子的女人。 朱祁镇对色上面还算节制了,但是后宫之中,也算是陆陆续续添了十几个人。 此刻他却无暇看着些人,却见庄妃在外面等候,朱祁镇一把抓住问道:“母后如何?” 庄妃连忙说道:“臣妾不知道。皇后让我们在外面候着。” 朱祁镇见问不出什么,就大步走了进去。 却见慈宁宫之中,袅袅的檀香传了出来。皇后与太子妃已经几个皇子公主都在这里等候了。 朱祁镇还见到一个白发老臣,正是太医楼元。 楼元已经数次告老,想要还乡。 但是楼元医术精湛,虽然太医院之中桃李满天下,但是弟子之中,却依旧没有一个能超过楼元。 所以,朱祁镇多次赐金,但是就不让楼元回乡。 朱祁镇见楼元品脉,只能站在一边,凝神屏息,唯恐打扰了楼元。 他目光转到了皇太后身上。 皇太后这一两年老的很快。 说起来,朱祁镇已经快四十岁了,而皇太后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 在这个时代也算是天年了。 但是对朱祁镇来说却不这样想。 毕竟他在后世见管了不知道多少七八十还活着的老人。在他的印象之中,或许皇太后还有很长的寿命,或许等他六七十的时候,依然能够承欢膝下。 但是现在却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太皇太后走的时候,朱祁镇心中更多是想的权力,当时这个身体的年纪好小,感受不到岁月摧残的痕迹。 但是而今,他虽然还在壮年,但是不得不承认自己不再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了,没有那一种活力与精力。 甚至做事也有几分暮气了。 纵然皇太后给他带来不少麻烦,但是母子之间的情分却是在的。朱祁镇接受了正统的记忆,对皇太后的感情从来不少。 此刻他心中有惶恐,害怕,更多的是无能为力的无助。只觉得自己好像被至身与空荡荡的黑色天地之中,向上看是黑色的,向下看是黑色的,至于前后左右也是黑色的。 楼元忽然松了一口气。 朱祁镇立即上前问道:“先生,家母的病?” 楼元这才见朱祁镇来了,立即行礼说道:“臣拜见陛下。” 朱祁镇此刻心急如焚,哪里在乎区区繁文缛节,说道:“免礼,先生-----” 楼元低声说道:“陛下,借一步说话。” 朱祁镇听了这一句话,心中猛地一沉。 他岂能不知道其中言外之意。 如果皇太后的病是小病,根本不用出去说,楼元如此郑重其事,只能说明皇太后的病并不轻。 朱祁镇二话不说,在慈宁宫一处偏殿之中。 楼元说道:“皇太后乃是气虚血瘀。中风之症。” 朱祁镇大吃一惊,中风这个词本就出自中医,即便是在后世还在用,而且在朱祁镇印象之中一向与偏瘫连在一起。 朱祁镇问道:“母后的身子可还能动?” 楼元说道:“请陛下放心,老夫这就给太后施针,大概十几日之内,太后虽然手不能提重物,也不能走远路,但是行动自如还是可以的。” “太后的症状总体上来是轻的。” 朱祁镇长出一口气,说道:“那就谢过先生了。只要母后的病好了,我定然不会辜负先生的。” 对于寻常人家来说,估计这样的老人就要人照顾了,但是对朱祁镇来说完全不是一回事,太后身边大大小小的宫女,都有好几十个之多。 这还是朱祁镇精简过的。 否则更多。 “只是有一件事情,老臣必须秉明陛下。”楼元说道:“太后娘娘毕竟上了年纪,今后必须好好保养,否则如果有了二次中风,老臣也是无能为力了。” 朱祁镇沉吟说道:“楼先生,你给一个明白话,母后的情况到底如何?” 楼元沉默了。 朱祁镇叹息一声说道:“朕知道了。” 有些话不用楼元说,朱祁镇也能明白。 下面的臣子从来是报喜不报忧,而楼元虽然更多有医者风范,但也不会自找麻烦,也就是太后如果没有二次中风的风险,估计楼元也不会说。 而楼元是察觉到太后的病有这方面的倾向性,才提前打预防针的。 以楼元智慧岂能不知道朱祁镇想听几句好话,但是楼元却不肯说,其中情况不是很明了了吗? 朱祁镇微微仰头,双眼微红,眼泪微微涌出,又被强制压了下去了。 楼元说道:“陛下,老夫这就去给太后施针。这是越快越好。” 朱祁镇连忙说道:“这就有劳先生了。” 楼元说道:“臣不敢当。” 楼元果然不辜负他的名声,几十根针下去,只听皇太后轻吐一口气,幽幽的说道:“我,我这是怎么了?” 皇太后只觉得好像有千斤重担压在身上,根本动弹不得。 第一百一十五章 侍疾 第一百一十五章 侍疾 朱祁镇听皇太后一声响,整个人就好像鞭子抽了一下,立即上前。只因床榻比较矮,他也顾不得什么了,就跪在床前。一把握住皇太后的手。只因为冲的太急,膝盖狠狠的撞在硬木床身上面。免不了吃疼,只是他似乎浑然不觉,说道:“娘,你这是在慈宁宫中。” 皇太后似乎这才悠悠的清醒过来,方要动弹,却听楼元说道:“太后娘娘,现在不能动,臣正在为您施针。” 皇太后也是见过楼元的。 只是虚弱的点点头而已。 楼元虽然年纪大了,但是动起手来,还是运针如风,在朱祁镇看来,几乎是手轻轻一拂,皇太后身上就长满了银针。 而且皇太后虽然年纪大了,但依旧男女有别,身上穿着一身月白绸缎单衣,楼元浑然未觉,一点都不妨碍他自己运针。 等时间到了拔针的时候,更是眨眼之间,就全部取了下来。 似乎楼元为皇太后针灸过后,皇太后就轻松多了,但是依旧想挣扎的坐起来都不行。 皇后与太子妃纷纷上前服侍。 朱祁镇看着楼元为皇太后开方不提。 好一阵子,汤药好了,朱祁镇喂了皇太后喝下去。皇太后这才精神稍稍有些起色。 皇太后看着在一边侍立的皇子们,说道:“让孩子们下去吧。” 朱祁镇点点头,这才让这几个孩子走了。 皇太后看着朱祁镇,说道:“皇帝啊,我这身子骨,已经不成了。我没有别的想法,就是想抱重孙,让太子回来吧。” 朱祁镇点点头说道:“既然母后让他回来,就让他回来吧。” 太子朱见濬已经不在常州了,在杭州陆永案之后,清丈之事,也就没有什么阻碍了。 朱见濬也就不在江南了,随即又在江西,福建,湖广数地,或视察,或亲手清丈,总之,朱祁镇给朱见濬的规划,并没有要朱见濬一定要做些什么。 主要是看。 只有明白大明底层是什么样子的,才能做一个好皇帝。 而此刻皇太后的身子骨不好了,太子作为他最爱的孙子,于情于理自然要先回来。 皇太后微微一笑,说道:“好,皇帝啊,我眼前就不行了。” 朱祁镇说道:“母后你说那的话,有楼神医在,不要多想。” 皇太后微微一笑,养看着梁柱上的花纹,说道:“我其实很早就想你父皇了,我知道,太皇太后不喜欢我,甚至外臣那边,我也没有什么好名声。但这都不重要,你父皇以万乘之尊,独宠我一人,不惜压上自己的名声,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甚至如果没有你父皇对我的独宠,这个皇位,未必是你的。” 朱祁镇心中微微一叹,却也明白皇太后所言的是实话。 如果没有宣宗皇帝废后,一旦胡氏诞下皇子,朱祁镇的太子之位,是会有波折的,毕竟太祖皇帝留下的规矩,就是立嫡长。 但是嫡长不是一个人的时候,就不大好说了。 只是这已经是一个旧事了,朱祁镇而今是皇帝。 要摆正自己的位置。 在很多事情上,皇帝是最要维护大明体制的,因为大明体制是在保护皇权的。 从这个角度上,朱祁镇不可能对皇太后当年的行为作为什么正面的评价,只能沉默。 皇太后忽然说道:“胡仙妃死了吧?” 朱祁镇说道:“去年去的。” 历史上,胡仙妃在太皇太后去了之后,紧接着就去了。 其中到底是因为胡仙妃因为最宠爱他的太皇太后不在了,伤心过度而去了,还是其中有什么内情,就不知道了。 但是这个时代,朱祁镇却让胡仙妃出宫,住在石璟府上。由顺德公主奉养。 这一出宫,皇太后想做什么事情,就不大方便了。 胡仙妃与皇太后年纪差不多,也在去年病逝。 皇太后说道:“想来,她都不在了,我也长久不了了。” 朱祁镇说道:“母后切勿存此心,你的病回好的。” 皇太后说道:“好好怀坏吧,我这把年纪也不想什么了,只是有两件事情,我一直放心不下。今个要交代给你了。” 朱祁镇心中有不大好的预感,但是这个时间,他又能说什么啊,说道:“母后,您说?” 皇太后说道:“太子我就不说了,但是其他几个孙子,我却要代他们问一问了。你想怎么安置他们?” 这也是朱祁镇藩王政策正处于冻结期。 宣宗之有一个儿子,就是郕王。 剩下的就是朱祁镇的儿子们了。 其实在皇子出生不久,下面的臣子就上奏请封王。 但是朱祁镇全部按住了。 如果封王的话,就要造王府,选何处就藩之事,就摆在眼前了。但是而今的情况,朱祁镇就分封诸子的地方并不多。 虽然东北有大片土地,但是说一句实话。 朱祁镇作为一个父亲是不舍得将儿子扔在冰天雪地之中。 后世东北能有几千万上亿人,那是因为现代的供暖体系,要比这个时代好上太多了。这个时代的东北,在辽东,海西,吉林还行,也就是而今大明正在开拓的土地,至于更北一点,松花江以北,黑龙江一带,就太冷了。 对黑龙江地区的开拓行为,从上到下都在酝酿一股反对的浪潮。专门负责此事的江渊,数次上书,就是谈这一件事情。 其中对黑龙江的描述,更是动人心魄。 甚至冬天有人全家一起冻死的事情发生,实实在在是苦寒之地。 当然了,之所以出现这样的事情,不仅仅是东北苦寒,还有很多移民的准备工作没有做好。 他们根本没有想到东北有这么冷。 朱祁镇也没有办法。只能限制大明开拓的地区,大部分都在松花江以南地区。 如果将儿子们封在松花江以北地区,简直是流放了,要知道清代所谓宁古塔也没有在松花江北边。 如果封在松花江南边,距离北京太近了。 几乎是京畿地区了。威胁朝廷的统治。 所以,朱祁镇就这一件事情先放放,毕竟孩子还小,朱祁镇春秋尚长,这一件事情不用太着急了。 只是此刻皇太后问了,朱祁镇不能不说了。他说道:“母后请你安心,而今安南不是打下来吗?朕就准备将封一个儿子去安南,然后将过继一个儿子给二弟,将来西域,藏地,南洋这些海外之地,都是孩子们的封地。” “请母后放心,都是自己家孩子,我能亏待了不成。” 皇太后说道:“如何不算亏待,你看看你封出去的两个王,襄王不适应麓川气候,又多次领兵打仗,伤病在身,说不定就走到我前面去了。而你二弟也是一个拼命三郎,一心放在朝鲜上面。” “也伤了身子,而今也没有子嗣,还要你过继给他。” “你还想要你儿子也过这样的日子吗?” 朱祁镇也有一些郁闷,襄王的身体或许真与麓川有关系。前番麓川就再次奏报,木邦土司再次闹事。 襄王领兵以方瑛为将,统兵万余大破之,又收数城。 只是襄王伤病,令世子监国了。 可以说这十几年来云南无警。其实就是因为麓川多次与南疆各土司有这样那么的摩擦与战斗。 再加上云南明军在后面撑腰,才将局面控制大明手中。 从这一方面看,襄王功不可没。 但是郕王在朝鲜就让朱祁镇弄不明白了。 郕王是朝鲜打下之后去坐镇的,而后由改朝鲜为海东省,郕王也从朝鲜王变回了郕王。 第一百一十六章 皇太后心事 第一百一十六章 皇太后心事 虽然朱祁镇依旧保留了郕王护卫,一共一万五千人。但是郕王手下的兵力与襄王还是没有办法比的。 而今的郕王更多像是开国之初的藩王。总体上,在朝鲜有一定的影响力,但是政务并不是太多的。 不是朱祁镇有意为之,但是文官集团都愿意有意无意之间消弱藩王的权力。 只是这样的情况下,郕王连生了好几个儿子,都立不住跟脚,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了。而且郕王也是多病。 这次有朱祁镇想将自己儿子过继一个给郕王的想法。 毕竟不管历史上,哥俩的恩怨情仇,单单说这一世,两兄弟的感情还很好的。 朱祁镇说道:“母后,这也是皇室子弟的责任,他们一生在皇家,锦衣玉食,享有不尽,自己也有自己责任。” “分藩建国,拱卫王室,如果都如而今这些藩王,不是他们拱卫王室,而是王室庇护他们,一旦天下有事,这些藩王有能派得上什么用场?” “而且唯有如此,他们的子孙才能世世代代为王。” 朱祁镇这一句话,其实已经透漏出一丝他心底的意思,就是大明王爵这种世袭罔顾的模式,是该有所改变了。 如果是太皇太后听见,他自然能听到这背后的政治意图,但是皇太后却没有这种敏感性,她之上长叹一声,说道:“我从来是说不过你的,也好,你当爹的不心疼,我又有什么办法,他们好歹姓朱,我管不着,但是姓孙的,我还是能管的。” 说到这里,皇太后语气之中已经带了几分脾气了,说道:“你外公去的时候,唯一念念不忘的就是爵位的事情。” “这不是你封的,是你父皇封的,我又没有让他重新封一个,让他们复爵就这么难吗?” “非要我求你不成?” 朱祁镇连忙说道:“儿臣不敢。” 朱祁镇心中苦涩,他就知道皇太后一定要说这一件事情了。 甚至朱祁镇也慢慢明白,这一件事情,刚刚开始是皇太后真想为娘家讨些好处,但是慢慢的演变成母子之间的心结了。 这个心结一开始就有。 这个心结的源头不是别的,就是朱祁镇亲政之初,处处依顺太皇太后,而忽略了这个母后。 而太皇太后与皇太后之间,从来是不和睦的。甚至太皇太后临走的时候,还弄了一个太子妃与皇太后作对。 不要看而今看起来皇太后与皇后之间关系亲密之极。 但是只有宫中老人,才知道皇太后与皇后之间,暗中交手多少次。 皇太后仗着长辈身份,而皇后却是有太皇太后留下的人脉,而且被太皇太后调教过的,办事绵里藏针,两人之间,面里一团和气,但是背地里却不知道了。 只是这几年皇太后的精力不济,也皇后的关系也都缓和了。 让皇后出了一口气。 无他,皇后与皇太后之间的争斗,是万万不可能赢的。 从皇帝到皇后,其实都是亲近太皇太后,不大亲近她的。 这一件事情,让皇太后心中一口气咽不下去。只觉得一辈子都在太皇太后的阴影之中,所以她在这个爵位上与皇帝磕起来了。 一来,她当初在太皇太后之间,在娘家之上被压着死死的,皇太后有一丝自卑之心,一直想找补,比如让孙家也成为勋贵。 二来,就是这个儿子实在不听话。皇太后一心想让皇帝听话一次。 说到这个地步了,朱祁镇又能说什么? 国朝以孝治天下。 朱祁镇说道:“母后放心,我就下令让舅舅复爵的。” 皇太后说道:“可是当真?” 朱祁镇说道:“孩儿不敢虚言。” 皇太后听了这话,心口一松,说道:“那就好。”不过一会儿功夫,皇太后的精神头就过去了,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朱祁镇等了一会儿,将皇太后熟睡了。这才蹑手蹑脚的出去了。 他出去之后立即交代怀恩,将乾清宫的东西都搬到慈宁宫偏殿之中。他要在慈宁宫处理政务。 这样做,固然有一点政治作秀的因素,但是更多是真心实意。 很多礼节,其实并不是让人虚伪的,而是你如果心意到了,自然觉得这样做合适。如果没有那一层心意,反而强行为之,就是让人看着尴尬。 母病,皇帝亲自侍疾,固然是在维护皇帝的形象,但是即便没有这一层,朱祁镇就能安坐吗? 朱祁镇又想到什么,到了文华殿召见李贤,将皇太后病了的事情,告诉他。随即说道:“今后,天下大事就有劳先生多费心,代臣处置了,清丈,安南之战,还有各地水旱之灾,先生可直奏大内。” “还有让百官一律进题本上奏,面君就免了吧。” 朱祁镇在慈宁宫之中,是不方便见外臣的,就免了这一回事。 李贤有一点担心,说道:“陛下,天下很多事情面君不可的。不若陛下每日早朝之后,留奏数人,也让天下百姓安心。” 李贤所言的理由固然是真的,但是他更担心这是朱祁镇殆政之始。 今日免面君容易,但是一切都由奏折处置的话,那就负责中间转接的太监就重要起来了。这种权力变化,让李贤不得不警惕。 很担心,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朱祁镇想了想,说道:“好。还有一件事情,也交代下去,让孙继宗继会昌伯。孙家子嗣如何?” 李贤说道:“第一代会昌伯有五个儿子,而今孙子辈大概有十几个人吧,具体的老臣就不知道了。” 朱祁镇冷笑一声说道:“让孙家三代全部调到安南军前效力。” 朱祁镇对孙家很不满意。 孙家但凡有一点政治智慧,就应该知道,参与在皇帝与太后之间,并不是一件好事。朱祁镇其实派人暗示过孙家,让他们做一做皇太后的工作,虽然不能封爵,但是别的一些赏赐与荫封,还是可以给的。 不知道孙家是说不动太后,还是孙家根本觉得太后能压得住皇帝。总之既然是这个后果,孙家就要付出代价。 当然了,朱祁镇也不是冷血,非要用孙家出气。而是他要保证大明爵位的神圣性。 其他各家的爵位都是要么是开国有功,要么靖难有功,最次的也是在与瓦刺蒙古大战时有功。 都是见了血的功劳。 既然孙家想要同等的荣誉,就要付出同等的代价。 孙家子弟必须上战场,就当是孙家预支了一个爵位。除非今后孙家有人能立下可以封爵的功劳,今后每一次征战,孙家适龄的男丁都逃不过上战场的。 朱祁镇要的勋贵集团,就是一个军功贵族集团,决计不让杂七杂八的参与进去。 如果他而今放开一个口子,即便他能管的住钱家,但是今后估计什么外戚都会封爵。这事情就不大好办了。 这一件事情对孙家来说,真难说是好是坏?如果孙家真能承受下来,从此成为将门的一员,说不定孙家今后的前程,要比而今更好。 只是其中需要孙家多少人的性命与鲜血,就不知道了。不知道孙家的人知道会是这样的情况,会不会后悔。 孙家后不后悔,朱祁镇没有心思去想,但是这一件事情定然要瞒得住太后的。朱祁镇将这一件事情交给锦衣卫去办了。 孙家自然该知道什么是识相。 处理这些事情之后,朱祁镇就开始他从亲政之后,唯一一段脱离朝政的一段时间,对他来说也是一种休养。 第一百一十七章 雨季的来临 第一百一十七章 雨季的来临 朱祁镇亲政之后,几乎所有的时间都放在处理朝政之上。 而今猛地放开,反而别有滋味。 当然了,他也不是什么也不管的,内阁替他处理了大量的事务,朱祁镇每日就是挑择几个重要的奏折来看。其余的全部照准。 李贤的能力很强。 自然能将一切安排好。 但也有一些副作用。 那就是从而今开始,朱祁镇一直推进的改革就短暂停止了。 虽然五军都督府变革与考成法两件事情上,已经在推进之中。只是到了收尾。 本来按照计划,朱祁镇准备对大明律之中一些事情做出调整,而今只能放一放了。 其实就事情本身来说,放一放说不定会更好。 毕竟治大国如烹小鲜。事缓则圆。 太子得到圣旨之后,也是快马加鞭的回来了。就在太子来到京师的时候,一个不能说好坏的消息,传到了北京。 安南的雨季提前来临了。 这位安南战场提供了新的变化。 经过一个多月的酝酿,大明在谅山之南,与安南大军形成了新的对峙。 阮炽大军被围在山上,而丁列带着安南最后的兵力,大概有十几万上下,又裹挟了很多民夫,号称百万。进驻郎庄。 而郭登带着大军包围阮炽,几乎是四面合围,不留缝隙。王越带着本部人马,驻守山口,阻挡安南军队。 郭登的意图几乎是明摆着,就是吃掉阮炽之后,然后大举南下,吞了丁列部,安南就不剩下什么东西了。 剩下的就是治安战了。 而丁列的意图也很明显,冲破明军的封锁,将阮炽救出来,如此安南精锐尚有一战之力,如果能里应外合大破明军,再好不过了。 但是时局越来越不利于安南军了。 大明攻安南的营地,自然碰壁连连,王越所部不过三万步卒,但是依然依靠山势,守着严严实实的,让安南人在山下留下尸山血海。不能前进半步。 但是这个时候,不管死多少人,丁列都不能停下来了。 黎思诚此刻就在军中,虽然他没有直接指挥大军的,但是他的意志所有人都必须贯彻。 那就是压上所有本钱打这一仗,胜利了,纵然是大明在折损这么多人马之后,也不会轻易南下了。 失败了。无非亡国。 黎思诚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了。 这边打的很激烈。 阮炽与郭登之间,却更多是安静的对峙。 郭登在等阮炽粮食耗尽。反正优势在明军这一边,缓一缓有什么不行的。 而阮炽在等什么? 等雨。 他要等的就是安南的雨季。 他本来以为要再等上半个月,或者一个月,但是此刻似乎是上天庇护安南,今年的雨季提前来了。 以安南的气候,一旦下雨就是几天几夜,似乎是天空之中裂开一个口子。天河倒悬而下。 安南的土地几乎在瞬间变得泥泞起来,无数大小河流湖泊都一个个一肉眼能看得见速度膨胀起来。 在大雨到来的第二天,双方大部分火器都不能用了。 这个时代的火器大多都是用火绳的。 空气变得潮湿之后,这些火绳大多都不能用了。 除却少部分精心保准的火器还能用,但是却已经不能阻挡大局了。毕竟火器这个东西单独用,其实也没有什么威力。 必须有一定的数量才能发挥出威力来。 所以,阮炽一直朝思暮想的作战环境到来了。 火器不能用了,土地泥泞之极,甚至连在雨中列阵,都是一件困难的事情。阮炽也知道,明军的军备很多都比安南军队好。 但是安南才是这一片地区的主人,安南军队之中的家伙,或许看上去很廉价,甚至上不来台面,但是他们这才是适合这个地区的作战装备。 此刻就显露出来了。 大雨倾盆。 阮炽站在营地之中,所有安南士卒头带斗笠,身着蓑衣,脚踩草鞋。阮炽也是同样的装扮。 无数雨水从斗笠的边缘滑落,与雨水混合在一起,让人看不见眼前的景物。 而阮炽的眼中更是热泪盈眶。 这一战不管胜负如何,阮炽都知道,眼前的这么多人不知道能有多少人活下来。 阮炽忽然转过身去,跪在地面上,大声喊道:“雄王在上,保佑子孙驱除北寇。” 无数人齐声高呼说道:“驱除北寇,驱除北寇。” 阮炽有无数话要说,但是最后却落在这一句话上,随即他一举手中的长刀,无数安南士卒从十几座山峰之下,蜿蜒而下,就好像是大蛇出洞一般。 阮炽顷巢而出。 十几万人,根本不是座山可以装下来,与其说阮炽在一座山中,还不如说郭登将阮炽围困在一片山区之中。 此刻阮炽非十几路,每一路大约都有万人上下。很快就将消息传到了郭登手中。 郭登听了,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拿酒来。” 立即有人捧上一个水袋,郭登打开水袋,倒在地面之上,说道:“阮炽是个人物,我本想请他一杯酒,不过而今,只能先敬他一杯酒,让他到了黄泉,自己去领了。” 随即郭登将水袋砸在地面之上,他回首看着后面的将领,说道:“安南人以为,下了雨我大明就不会打仗了。” “老子在北疆爬冰卧血的时候,他们这些人还不知道在做什么的?” “传令下去,让安南人看看,我大明将士的武勇。” “是。”随即无数道命令传了出去。 虽然郭登说的如此豪情万丈,但是在他内心深处也不得不承认,阮炽这临时一咬。够狠够毒。 安南人进攻明军营地的时候,虽然依然有火炮轰鸣,但是大多响过几声,就不会响了。 剩下就是肉搏战了。 明军甲士当先,却不能抵挡安南人的进攻。 原因很简单,大部分明军精锐脚下都是靴子,而靴子在泥地之中,一踩一滑不说,而且移动困难 ,脚下会有很多泥巴,就好像是身上挂了好几斤一样。 而安南士卒身体就轻盈多了,更不要说斗笠蓑衣虽然能当防御器械来用,但是他们本身就是雨具。 在这里中暴雨之中的战斗,更是比明军舒服多了。 很多明军将士都睁不开,因为雨水顺这头盔流进了眼睛之中。 如此情况,并不是明军不能打,而是种种条件限制了明军士卒的发挥。 一时间明军被打的岌岌可危。 但是明军也不是善茬。 不知道那一个人先开始,将身上的甲胄战靴都脱了,拿一个斗笠带在头上,挡住头上的雨水,拎着一柄刀就冲了取出去。 很多明军纷纷效仿。 一时间大部分明军都光着膀子,在雨水与血水之中厮杀。 如此一来,双方的战斗就更加惨烈了。 安南人本身就没有甲胄,而明军是不用甲胄,长刀所过,纷纷有血水飞溅,几乎每一个呼吸都有无数人倒在地面之上。 被人踩在泥水之中。 明军与安南军双方几十万全面交战,阮炽毫无保留的进攻。郭登只能好不保留的迎战,双方打得难解难分。 阮炽一开始就没有想过怎么指挥,毕竟战场宽度十几里,在大雨之中交通困难,烟花,烽烟,快马都不方便。 而郭登是硬生生被安南压着,失去了对下面 各部的指挥。 近乎陷入各自为战的地步。 这里战况虽然惨烈,但是真正最惨烈的还是王越这边。 因为在大雨之中,丁列亲自督战,压上了所有的筹码,一定要打通这里,想要为阮炽打开一条生路。 甚至想要反败为胜。 第一百一十八章 杀一是为罪 第一百一十八章 杀一是为罪 丁列很明白一件事情。 不要看阮炽打得这么猛,但是如果他不插手其中,胜利者定然是明军。 安南在大战之前,经制之军不过十几万,而今消耗下来,阮炽核心老卒,能有多少,不过三四万。 这还是多算了。 但是大明? 虽然郭登训练的广西士卒,按理说都是新兵,但是实际上有大明近乎源源不断的物资供给,或许比京营的一些老营头,还差了一些,但是却能胜得过安南士卒。 毕竟很多广西士卒,他们原本就是广西土司的士卒,不过是换了一个身份重新参军,并不是之前就真是庄稼汉。 这种根本素质上的差距,不是投机取巧的能够扭转的。 别的不说,韧劲就不行。 如果刚刚开始,还能凭借血勇之气,但是时间长了,不管是身上的伤口,还是天上的冷雨都会让他们清醒过来的。 所以丁列几乎不惜一切代价,拔下山口这一处,与阮炽合兵一处。 似乎明军的所有火器都在雨水之中失去了作用。 故而这里一开始就是惨烈的肉搏之中。 王越对武学同学重视,也得来一些成果,最少王越所部之中,乃是武学出身军官最多的。 这些军官不敢说多厉害,但是当大军之中大部分军官都是武学出身的,受过几乎相同教育之后,似乎发生了量变到质变的变化。 即便在暴雨之中,即便地上泥泞之极,即便两侧的山中,不时有山洪倾泻而下,明军始终保持了阵型稳定。 在寻常时候看似很简单的事情,但是在这个时候,却显得难能可贵。 纵然明军士卒步履蹒跚,每一个脚上都好在系着一根大石头一般,纵然很多战术动作都走形了,阵势与阵势之间,也因为种种原因有这样那样的配合不当。 但是毕竟是列阵而战,总是胜过安南士卒了。 这就是安南士卒的缺陷。 新兵太多了。 即便而今是晴天,丁列麾下能列阵而战的,又能有多少? 所以面对明军的攻势,丁列久攻不下。 丁列思忖良久,他忽然一甩鞭,指着明军军中之中一处缺口,却是明军军中彼此之间变形,空出一个空挡来。 丁列说道:“左右儿郎与我杀敌。” 这里再多的人就摆不开了,故而他能选用的只有精锐。 而丁列军中的精锐,除却丁列身边的亲兵,与护卫黎思诚的人马之外,哪里还有? 都在与明军交战了。 丁列看似乌压压号称百万大军,但是在关键时候可以派出去的营头,却少之又少了。 丁列只能亲身上阵,以求一战凿穿。 丁列带着千余士卒,从这个缺口之中,直杀入明军本阵,却不知道算人者,人亦算之。 他面对王越可不是寻常将领。 王越面对安南人进攻,应对的也很吃力。 不过短短半日左右,王越手中已经有一串名单了,都是他的学弟们。 是的。 如果不是大量武学出身的军官在此时身先士卒,充当了中底层军官,也是全军的骨架,才让明军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依旧保持阵型。 但是王越也明白一件事情。 大明武学虽然而今已经有十几届了。每届多则千余人,少则数百人,看似数量不少,但满打满算,也不过万余毕业生而已。 而且武学教学的质量,也是一直处于提高之中。 刚刚开始那几届,其实都是半拉子,当一个底层军官是合格的,更多的就是要看他们自己了。 从刚刚开始的时候由太监刘永诚一个人负责,到后来有的大量各种有实战经验的军官参与其中。 再算上已经战死的,因伤退役的,等等原因。 还在明军之中服役的,不会超过一万人。 而这一万人遍布边军,京营,卫所,北疆,水师,说起来多,具体到王越麾下能有多少,不过两三百人而已。这两三百人在加上其他一些军官支撑起而今的局面。 但是,这些人是不能补充的,是死一个少一个的。 王越看得名单,其实不是名单,而是大军崩溃的进度表,当这些军官战死到一定程度之后,这一战就必定转化为混战之中。 混战之中,优势与劣势一样突出。 一般情况之下,谁也不想打成这个样子。 安南人是确定他们没有任何办法了,只能用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但是王越却不想。 他想要是挫动敌锋,将安南军队给赶下去。给军中一些修整调换的时间。 所以就设了这个陷阱。 诚然,恶劣的自然环境,让明军阵线出现了缺口,但是王越却没有想过弥补,却是在这里用上了杀招。 几门大炮摆在这里,几个木棚为他们挡住了雨水。 王越看见有人冲过来了,因为有雨水阻隔也不知道是谁,他问身边的人,说道:“你们确定这能打响?” 几个炮手说道:“请将军放心,我等以性命担保。” 王越说道:“军中无戏言,一旦打不响,你们的下场,就不用我说了。” 虽然大雨让大部分火器都无法用了,但也不是绝对的。就好像之前明军营地之中,也是能打响几炮的。 王越军中也是,但是他并没有一开始就开炮,而是费劲心机,将这个杀手锏保持到现在。 这样大雨之中,即便有木棚遮挡,开过几炮之后,也难免哑火。所以这火炮外面一直被油纸包裹着,用了很多放水措施。 但是即便如此,王越也没有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这些火炮身上,而是还备了一手,王越的亲兵都在一侧,一旦大炮打响了,这就是反击的开始,如果炮火打不响 ,就是用来赌缺口的。 丁列显然没有想到王越这一手。 当他带队杀上来,似乎要一举将明军阵势给打穿的时候。却听见一连串的轰鸣之声。 明军先用散弹,然后用实心弹。猛烈的开火。 因为雨水的原因,而今能见度都有所降低,故而安南军队根本没有发现明军的火炮,自然也万万没有想到这一点。 于是乎眨眼之间,安南军中冲到最前面的士卒,尸横遍野,大片雨水一瞬间被染成了血水。 丁列捂着自己的肚子,这是一个下意思的举动,因为一枚炮弹从他肚子上穿过,带出肠子内脏什么的,到处纷飞。 他肚子地方,已经是一个空荡荡的大洞了。 丁列的手根本捂不住。 丁列想要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整个人仰天到底,跌落在泥水之中,与之前的无数具尸体,他的眼睛很快就失去了神采,变成泡水的死鱼眼的神色。 这一轮炮声,本来将让安南士卒震动非常。士气大挫。 毕竟安南人本身都善用火器,自然知道这火器的威力。 紧接着不知道谁说了一句“丁侯爷死了。”这一声对安南士气的打击更是致命的,毕竟这一支军队大部分能战之兵,都是丁列的老部下。 丁列的威信在这一支军队之中,还能胜得过黎思诚,否则丁列凭什么与阮炽并列推翻宜山王的统治。 而王越或许不知道安南军队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他能看得出来,这是一个反击的大好时机。 一声令下,让江成带这他仅存的精锐士卒,从缺口之中杀了出去。 顿时如水银泻地,势如破竹,安南军队居然总崩溃了,王越一时间也顾不得其他了,将手中的兵马全部砸了进去。 一古脑将安南军队打退了十几里。这才松了一口气。 第一百一十九章 杀人是为罪 第一百一十九章杀一是为罪 一场大战爆发的越猛烈,结束的就越快。 毕竟人的体力是有限的。 真正激烈搏斗,一个人能坚持十分钟就已经很不错了。 甚至这大雨泥泞,虽然增加了双方作战的难度,但是实际上反而起到了降温的作用,延长了作战时间。 一日厮杀,双方都到了精疲力尽的时候了。 而且丁列也不是寻常人物。 他几乎是在安南朝廷之中,与阮炽并列的二号人物。 这样大人物的死,这样的损失,绝对不是一时间能够弥补的。 故而即便黎思诚收拢兵马,重振旗鼓,一时间也没有再战之力了。 这里惨烈的厮杀落幕的时候,郭登与阮炽的厮杀也决出胜负了。 近六个月大战,终于随着这一场大雨落下帷幕了。 当夕阳时分,一缕阳光透过云层,打在地面之上,一瞬间很多人都有一种错觉,青山血水,似乎是一副用错墨的水墨画。 分外刺人耳目。 正如之前丁列所预料的一样。 在惨烈厮杀,激烈的交换比之中,真正熬不住的是安南军。 明军很多时候的软弱,应该视为在战场之上不想拼死作战。大部分士卒都是为了钱来的,也没有什么高尚的情操。而安南军中倒是有一种保家卫国的硬气。 但是将明军给逼急了,反而将广西蛮子骨子里的狠劲给逼出来。 之前不拼命,是觉得不划算而已。 而今你想要我的命,就要看看有没有好牙口。 这个时候,安南军队在素质上与明军的差距,就暴漏无疑了。 双方只能面对面的搏命,先溃逃下来的就是安南军,特别是在雨水忽然停了,夕阳照射过来的时候。 让明军松了一口,在雨后清新的空气之中,砍人更舒服。 不是安南士卒不拼命,不英勇。而是在战场之上,不是久经磨砺的老卒,是很难适应这样惨烈的厮杀。 就好像亚美尼亚机枪手将自己用铁链绑死一般,他并非没有拼命之心,而是他知道自己很难战胜自己的本能。 而冷兵器的厮杀,比热武器更加残酷。更需要人钢铁一般的意志力。 即便明军之中,这样的人数也不是太多的。 而大雨遮掩了战场,在暴雨的能见度能听度下,每一个能顾得上的不过是自己眼前一片而已。安南士卒还能自我安慰。 但是大雨一去,看整个局势的话,延绵十几里,被分割在十几个山坡道路上的厮杀,彼此声音相闻。 更加让他们是去信心的是,明军的总兵力占优,此刻正在源源不断的向前番补充人手。 但是安南人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但第一波安南士卒逃走之后,安南军队的崩溃,也就不可避免了。 而这个时候明军也杀红了眼。 要知道第一波与安南军接战的明军折损率非常之高,看着朝夕相处的兄弟们,在自己眼前被杀,不知道多少人都按捺不住怒火了。 安南说逃就逃,说降就降,问问他们答应了么? 于是小面积杀俘,也就不可避免了。 而安南人看到这样的情况,知道投降不行,自然退往山中。 明军大军追击,定然要斩尽杀绝。 而这个时候,安南军阵之中,还有一处岿然不动。 那就是阮炽的本阵。 阮炽既然存了必死之心,也就是他的本阵冲得最猛,杀得最狠,也绝无撤退之心。 当安南其他各部都相继崩溃之后,阮炽所部就成为突出部,被明军四面合围了。 “爹。”阮师回浑身是血,手中驻着一柄长刀,说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阮师回因为上一次凭祥之战的情况,被阮炽带在身边了。本想过了风头再做安置,但是之后与大明各种摩擦与战争。 阮炽也不敢将阮师回下放了。 第一个原因,就是担心阮师回的安全,阮师回固然是一个不成器的,但是毕竟是阮炽的儿子。其次就是害怕阮师回怀了大事。安南的情况阮炽是最知道的。看似两国相持,但是稍有不慎,安南就是万劫不复的地步。 就让阮师回在身边历练。 阮师回在阮炽身边倒是真学了一些本事,看上去也算是一员合格的将领了。只是他骨子的纨绔子弟的气息,却是不能完全消除。 在这个时候,他终于忍不住了。 阮炽看着阮师回,淡淡的说道:“你觉得该怎么办?” 阮师回说道:“而今仗打到这一步,我家也算对得起黎家了,昌国公对父亲,还是很欣赏的。如果------” 阮炽轻轻一笑,一伸手说道:“我儿过来。” 阮师回上前几步,还不等说话,却见阮炽轻轻拍着阮师回的肩膀,说道:“我儿长大了,你从小做错事,爹从来是能教你的,但是而今却不能了。” 阮炽上前一步,将一柄短刀插入阮师回胸腹之间,阮师回浑身之震。口中鲜血淋漓,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阮炽将阮师回抱住,说道:“我儿。大越天下是我与你爷爷乃至各房的长辈,跟着太祖,身经百战,屡败屡起,前后二十年打下来的,这天下不仅仅是黎家的,也有我家的一份。” “事已如此,天要亡越,无可奈何,但是作为大越贵胄子弟,决计不可屈膝降敌有辱祖宗。” “有些错,你犯再多,爹给你兜着,而有些错,却是绝对不能犯的。” 阮炽说着说者就已经老泪纵横。他缓缓的将阮师回放下来,将一面大越的军旗放在阮师回身上。 不管怎么说,此刻阮师回还算是殉国。 阮炽看着身边的士卒,不过三五千残兵败将,甚至有些人已经站立不起了。 阮炽目光扫过所有人,说道:“事已如此,想投降的可以去投降,想跟我一并死的,就留在这里跟我一并死。” 沉默了好一阵子,不知道谁先说了一声,说道:“愿随大帅赴死。” 阮炽哈哈大笑,说道:“有诸位相陪,黄泉路上也不寂寞。” 他话音刚落,沉闷的号角之声响起,大队明军从数个方向杀了过来。 不过两刻钟左右,就结束了战斗。 片刻之后,阮炽的头颅被送到了毛锐面前。 此刻的毛锐比两年前多了几分沉稳,即便如此毛锐看见阮炽的人头,也忍不住痛骂道:“老贼,你也有今天。” 说起来毛家子弟折在安南人手中,已经有十几个了,即便毛家算得上是大家族,也伤筋动骨了。 更不要说毛胜的死,也能间接的算在安南人身上。 双方可谓仇深似海。 而其中最深的就是阮炽了 而今大仇得报,毛锐岂能不高兴,看着阮炽的人头,反复端详之后,才命人送到郭登那边去。 “大人,抓住一千多俘虏。”一个毛姓将领说道:“只是------” 虽然有小规模杀俘,但这是好几部联合作战,众目睽睽之下,不好做手脚,只能俘虏了。 毛锐眉头一挑,说道:“只是什么?” “这些人不老实,口中污言秽语的。”这个将领说道。 毛锐微微一顿,说道:“你刚刚说什么?” 这个将领说道:“他们不老实。口中污言秽语。” 毛锐说道:“不是这一句,是上一句。” 这个将领说道:“抓了一千多俘虏。” 毛锐说道:“我没听见。” 这个将领一时间愣住了,不知道毛锐是什么意思。毛锐见状,只能再次强调说道:“我没有听见。” 这个将领顿时心领神会,说道:“末将明白。” 如此安排下去,千余俘虏的下场也就可想而知了。 第一百二十章 屠万是为雄 第一百二十章屠万是为雄 如果说刚刚开始,还是下层军官自发性的屠杀,一方面是为了仇恨,一方面却是因为军功。 毕竟明军军制上虽然有些改易,但是有一点还是没有变的,就是用人头计算军功。 既然如此,自然是人头越多,军功就越多了。 如此一来,下层士卒又怎么对俘虏感兴趣,他们感兴趣的是人头。 这样的情况并非一处。 等各方情报传递到了郭登这里的事情,已经越演越烈的。 安南大军主力被崩溃,几座山峰之上,也没有多少回旋的空间。郭登也明白,如果他不阻止,恐怕他抓不到多少人安南俘虏了。 只是郭登却犹豫了。 说实话,郭登本心是不想杀俘的。 倒不是说郭登多仁慈,而是这个时代的人都信天命,信报应,特别是白起死前的话,与李广遗言,更是照应了这一点。 白起认为自己的罪,是杀俘。而李广也觉得自己不能封侯的原因,就是杀俘。 但是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首先从政治层面上。 这就关系到朱祁镇的意见了。 宣德年间放弃安南之事的反思,各方有各方的想法,但是皇帝认为,并非对安南太严苛,相反是太宽容了。 真是因为如此,安南中上层才保留了相当多的反对力量,以至于之后有所反复。如果如徐有贞一般,将高丽两班贵族一网打尽,即便是他们想造反,也反不起来。 而皇帝的个人意志,就是国家政策。 在宽严之间,郭登不得不考虑皇帝的意见。 其次,就是战略局势。 他手中就有这一战伤亡大概估计。 诚然这一战大祸全盛是一定的,但也最少折损了数万士卒,更不要说大军冒雨作战,郭登敢肯定,战后一定会有大面积的疫病。 更不要说南边的安南军,号称百万之众,也让郭登有些小紧张。当然了,郭登知道,安南军决计没有百万之众,这百万之众是虚的。 但是这百万之众有多少水分,郭登却不清楚了。 所以在一场大战之后,郭登很可能又要面对一场战事了。 而军中伤亡疫病这些情况,哪里有能力分兵去看俘虏。 更不要说这俘虏数量很可能不少。 最少十万计。 看押这么多人,所需的兵力物资都不在少数。 如果南下与黎思诚交战的话,这些俘虏也是一个隐患。 郭登最后思考的才是明军基层士卒的情绪。 说实话,安南这一战打的时间太长了,下面的士卒也太苦了,从去年腊月打到现在,战死与伤病而死的士卒已经超过十万了。 当然了,安南军中伤亡数字数倍于大明。但是依然让军中的气氛压抑之极。军心士气低落不少。 而今重要胜利了,郭登如何再逆着下面军心来了,恐怕军心士气更不堪用了。 对将领们来能说一些长久大计,国家战略,但是对最底层的士卒来说,都是屁,他们只认钱。 如果之前的战事打的不苦,而今郭登还能压制一下。 但是谅山攻防战,堪称双方的血肉磨坊。 之前的大雨恶战,更是损失惨重,士卒心中这股怨气不出。就不好用了。 于情于理于势,郭登哪怕心中不愿意,也只能装着看不见了,只是拨了两万士卒去支援王越。 郭登心中忽然有些黯然,暗道:“三代为将,兵家之忌,吾今日知之。” 一场大屠杀就此悄无声息的上场了。 具体的屠杀人数,因为没有统计,最后也没有说出来,但是这一战斩首三十万上下,可以说尸横遍野。 即便多年之后,安南已经成为交州省,而从凭祥到谅山再南下,成为一条交通要道,但是依然没有敢在这二十里血谷之中留宿。 更是被誉为大凶之地。 郭登这一次杀俘,有好处也有坏处。 好处自然是安南元气殆尽,几乎整整一代人,都死在谅山前后。更重要的是安南最精锐的军官,将领都死在这里。 再组建的安南军根本不能与之前的安南军相比,甚至沦落到比占城军稍稍强一点的地步。 于是乎,明灭安南,固然有打过几场大战,但是没有那一战与这一战一样艰难了,谈不上摧枯拉朽,但也是平平淡淡,理所应当。 坏处就是安南百姓与明军的仇结大了。 安南人高举反明复越的口号几十年,历任交州省巡抚,首要大事就是剿匪,不仅仅是山匪还是有海匪。 而这些都是越军的残部遗类,可以说真正平越战争,一直延续了几十年。才将最后一支高举黎越旗帜的土匪给平了。 这就是后话了。 黎思诚却不知道这里的情况。但是即便是知道了,他也不会做其他选择了。 因为他的选择又去了一个,他此刻已经没有选择了。 黎思诚看着北方的山峦,只能下令撤退。 阮炽全军覆没已经成为定局了,而大将丁列战死,军中军心浮动,不堪再战,而今再战只能是送死。 只能先撤回升龙府,再做计较了。 只是他想撤退,郭登又怎么能让他黯然的撤退。刘聚带着骑兵追击。如果放在中原,定然能衔尾追杀数百里。 但是在雨季之中,刘聚虽然将安南军给击溃了。但是也是不敢追击,早早的退了下来。 安南军队之所以崩溃,是因为素质太差了,刘聚根本没有与之交战,单单是战马奔腾的局面,就将崩溃。 而刘聚之所以不追,是因为他发现泥泞的道路,马儿根本跑不快,甚至比人跑起来快不了多少。 而安南军队别的不多,就是人多。 想想,当失去速度的骑兵,被无数人马层层包围下来。刘聚会是一个什么下场。刘聚自然要先撤退了。 骑兵失去了速度,就等于失去了战斗力,再加上雨季随时可能有的暴雨,泥泞的土地,各种因素,怎么看都不营下令追击。刘聚的做法自然不能说错。 只是也未必是对的。 这一件事情在事后说起,都是各有说法。 刘聚的追击将黎思诚吓了一跳,因为当初撤退的时候,安南军全部乱了。完全暴漏出乌合之众的本质。 黎思诚除却身边几万跟随他打过白藤江之战的老班底之外,都不能控制了。 如果这个时候,刘聚拼命追击,说不定就能斩杀黎思诚,提前灭了安南。但也可能是刘聚全军覆没在安南军中。将还有持续一年多的安南之战提前终结的。 不过,也是刘聚的撤退,让黎思诚有了喘息之极。重新理清军队,重整了秩序,才能完成撤退这个高难度军事任务。 即便如此,等他到了升龙城之后重整兵马。却只有二十多万,不知道多少士卒都逃回了家乡。对红河以北地区,黎思诚明显的感受到了政令并不是那么通畅了。 虽然这些地方还没有投降明军。但是看情况,却已经是定局了。 毕竟安南人虽然有很多硬骨头,但是决计不会所有人都是硬骨头的。从谅山攻防战,到之后的歼灭战,算是一战打断了安南的脊梁骨。 再顽固的人,也要考虑一下自己的前程了。 即便不为自己考虑之下,也要为自己的就家人亲眷考虑一下。 等明军南下的时候,定然是势如破竹的打到升龙城下。 黎思诚回到升龙之后,立即开始加固升龙城,准备即将来临的升龙攻防战。 只是他预料的明军立即南下的局面,并没有出现,升龙攻防战的时间要稍稍向后面拖几日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安南捷报 第一百二十一章安南捷报 “好。”武英殿之中,传出朱祁镇的声音,惊动了外面的飞鸟扑哧一声,飞上了天空。 朱祁镇看着手中的捷报,说道:“这是我半年以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此乃陛下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功,经此一战,安南亡国有日,陛下为先帝雪憾,臣为陛下贺。”李贤也是满面红光,朗声说道。 “臣等为陛下贺。”下面内阁几位纷纷出列说道。 虽然这些大臣拍马,让朱祁镇有些熏熏然,特别是李贤,他一向对安南之战颇有微词。此刻却是一副心悦诚服的样子,让朱祁镇有一种痛快的感觉。 毕竟如李贤这样的人,都是有自己坚定的信念,想让他们低头,或者承认自己的政见有问题,都是非常难的事情。 不过,朱祁镇还没有得意忘形一挥手说道:“朕怎么能与前线将士争功,令兵部五军都督府商议赏功之事。” “是。”两人说道。 朱祁镇沉吟一会儿说道:“追封列代营国公为郡王,并荫郭登诸子,晋大将军,并领枢密院使,代灭安南之后,回京就职。另此官田三百倾,黄金万两。” 朱祁镇对郭登的封赏真是大手笔,一口气砸出小十万两白银,甚至认真的说,还要超过十万两。 毕竟赐田是不用交赋税的,唯一问题是,一旦爵位被夺,一般情况下,跟随爵位一切待遇都被剥夺了,连同官田在内。 不过,朱祁镇另外一层意思也很明显,有很明显的盖棺论定的意思,即便灭了安南,郭登的封赏也不会有太多了。 朱祁镇随即点出几个将领的名字,说道:“毛锐功臣之后,令其袭爵,王越有功之臣,封伯,王英功过相抵,赏银即可,至于下面的君臣,有司酌情处置即可。” 其实这个时候,朱祁镇心中是闪过一个人名的,就是柳溥。 心中冷笑一声,暗道:“柳溥老了。” 的确这一次大战,柳溥从头到尾都没有参与。 当然了,柳溥所带的云南军,为什么没有参与也是有原因的。 木邦这边与麓川打起来,引导南疆局势动荡。柳溥一边关注安南战事,一边关注麓川这边的情况。 自然不能专心用力于东。广西与云南之间,看似是临省,但是道路通行艰难,甚至连消息通传都不方面,柳溥自然也难以有所作为。 但是朱祁镇从来是只看结果的。 毕竟说困难,谁没有困难,郭登没有吗?郭登要面对的是安南的主力所在。 当然了,也因为这边的问题,朱祁镇也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只是心中贴了一个无能的标签,等将来再有战事,也不会想起柳溥了。 朱祁镇一一交代下去,几个大学士纷纷领命。 这本就是题中应有之事。 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就有一点敏感了。 刘球说道:“陛下,大喜之事,臣本不该言之,但是前线所做之事,太过荒唐了。一战斩首三十万,古今有多少次?更可疑的俘虏只有区区千余人?此欺谁乎?” 刘球言语之间还算客气,但是已经直言不讳的指明,其中有杀降之事。 “陛下,”李贤说道:“营国公有大功于国,只是凡是防微杜渐,而今已经不是杜渐的事情,如此不加以处置,臣恐怕今后领兵大将,将毫无军纪可言。” “请陛下三思之。” 朱祁镇听了心中也满是踌躇。 如果说朱祁镇不知道杀降的时候,那就太小看朱祁镇了。 虽然这一段时间,朱祁镇大部分时间都在慈宁宫之中,与太子一起侍奉汤药。有空闲时间,就在慈宁宫侧殿之中,与太子一并批阅奏折,也顺便教教太子如何处理朝政的。 但是对各方大事,朱祁镇还是有掌控能力的。 安南之战,在朱祁镇心中重要性虽然比不上与瓦刺一战,但是已经排在前列的。所以在郭登杀降之后,整个北京城之中,朱祁镇是第一个知道这一件事情的。 他刚刚知道之后,心中很是恼火。 毕竟朱祁镇心中的价值观并不支持他这样做,但是他之后又看了郭登的密奏,设身处地的想想,放在郭登的位置上,杀俘或许不是最好的解决方案,但也不能是没有好处。 诚然,郭登杀俘之后没有想到黎思诚不战而走。 郭登并非没有想过这一种可能,但是战场之上,那能光想好事。一般都要做最坏的打算。 如果郭登提前知道这一点,或许不会这样处置。总之迟了一步。 朱祁镇将心中各种情感因素给按下来,他立即决定,要保住郭登。 保住郭登有三个理由。 第一个理由不用说了。 郭登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顶梁柱,军中大将之才。除却郭登之后,军中没有几个能够驾驭十几万大军。 第二个理由,就是郭登大胜之后,如果被处置了。会伤军心士气的,安南的战事虽然看上去最艰难的一战已经过去了。 但是毕竟还没有结束,怎么能临阵处置大将。 第三个理由,就是文官与武将之间的平衡问题了。 从清丈田亩之后,朱祁镇真实的看见士大夫集团的冰山一角。也幸好这个集团从大局上来看,是处于一盘散沙的状态。 否则朱祁镇真不知道自己将何以自处。 所以握住兵权,就是朱祁镇的本能。 从这个角度出发,朱祁镇也不应该因为一些虚名折损大将。 但是李贤说得也是。 这样大规模杀俘都不加以处置的话,将来大明军队打仗,就不要想对方有活人了。即便是情有可原,也不能轻易开这个口。 说实话,在朱祁镇看来,大明军队的军纪本就够稀烂了,如果这一件事情,还在稀烂之上打出一个大口子。 就更不好办了。 朱祁镇皱眉问道:“诸位先生以为该怎么办?” “陛下,决计不能在这个时候处置营国公,甚至不应该掀开盖子。”杨洪说道:“否则天下议论的不是营国公而是朝廷。这一件事情应该暂且不说,等将来营国公回京之后,再做处置。” “如此如何挡天下悠悠之口?”刘球当然不愿意了。 刘定之忽然开口说道:“昌国公所言极是,安南小寇永乐年间,屡屡犯边,正要以儆效尤的时候,即便从下面的情况来看,这一件事情营国公并没有参与,真正参与进去的是征南军士卒,如果惩罚营国公,那么这些士卒会怎么想?” “徒徒惹得军心不安,朝廷颜面受损。” “不如依昌国公之意,陛下密旨责罚一番,但是在明面之上决口不提此事。” 李贤说道:“臣也认为昌国公之见正合宜。” 朱祁镇听了,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虽然他觉得这一件事情,有一些掩耳盗铃的感觉,但是他也知道,如果被人知道三十万斩首之中,最少有一半是杀俘,清流之中恐怕要炸开锅了。 不仅仅是郭登不得安生,朱祁镇也未必清闲了。 如此做,将朝廷的颜面遮过去,至于能遮住多久,就不知道了。 如此这一件事情就过去了。 接下来一件事情,还是与安南有关。却是郭登的一封奏疏。 这一封奏疏只有一个内容,就是分析了而今安南的局势,又分析了而今明军的各种优势劣势,提出一个要求。那就是暂停对安南用兵,修整半年之后,再次继续对安南的进攻。 这个奏疏,内阁之中一直没有统一意见,朱祁镇也有一些犹疑。 名剑山庄提示您:看后求收藏(),接着再看更方便。 第一百二十二章 安南后继 第一百二十二章安南后继 按一般说,打了胜仗不应该乘胜追击,一举拿下。但是郭登的理由也很充分。 第一军心疲惫。 鏖战六个月,几乎安南整个旱季,明军都在与安南厮杀。上下疲惫之极,不是不能再战,已经不划算了。 第二,就是物资供给。或者说民心疲惫。 后方的物资供给还是很到位的,但是大量民夫征召,也让广西民夫相当疲惫,更何况安南还在雨季之中。 如果而今南下,定然一路泥泞与坎坷。 再加上民心不附,到时候出了什么事情,可就不好说了。 第三,就是需要有时间整顿安南府县。 虽然这一战看上,并没有占据安南多少府县,只是打通进军的路线而已,实际上随着黎思诚的撤退,整个安南北部,都已经到了大明的势力范围之内。 正是派人整顿一番,让地方民力物力为朝廷所用。 以减轻后方负担。 第四,也就是安南受挫严重,半年的时间,也不可能让他们正恢复元气,但是南下升龙府,最重要的不是步战,而是水师的问题。 大明船只是不能从下游进入红河水系,只能想办法在红河支流,或者上游打造船只,以备水战。 如是等等好有一些理由。 朱祁镇看了之后,心中就已经动了三分。 毕竟朱祁镇素来看重前线指挥官的决断,他对灭安南本身就没有具体的时间表。所以早一年晚一年,并没有什么问题。 只是他还要问一问内阁的意见。 朱祁镇问道:“诸位有什么意见?” 刘定之先行发言说道:“陛下,臣提议放缓,实在是最近有一些调度不灵,别的不说的,单单这一次赏赐全军,估计在三百万两上下。周围各省府库已经为之一空了。如果再打下去,估计就要从北京调粮食了,如此太不划算了,如果等上半年,则南国稻熟,臣可以令附近各省就近开支,如此就节省了不少。” 刘定之完全是从财政上来考虑的。 古代款项粮草自然不能如而今的快递货运一般,说到就到了,大军粮草消耗很大一部分都在运输之中。 如果从北京运到广西,即便是从海运也是一个麻烦事,耗损不小。如果等上半年,当地军队就能吃上湖广的新粮了。 只需户部走一下帐,也免去湖广粮食转运了。 甚至如果郭登能保持这样,打半年停半年的话,南方各省只要不出什么大灾,就完全够用。 根本不用动北京的储备。 朱祁镇点点头看向杨洪,杨洪会意说道:“鏖战半年,战损不低,臣以为营国公所言极是,军心是疲惫了。” “而今安南军力破碎,再难复起了。还是缓一缓的好。” 朱祁镇点点头说道:“既然如此,就从郭登之见,让他不用着急,好好休整,明年再战吧。” 杨洪说道:“陛下英明。” 随即朱祁镇又处断了好几件事情,当然了能传到朱祁镇这里的都称不上小事。 贵州四川土司似乎有不稳之像,已经派大臣巡视。比如京师一处火药库失火了,震动京师。连躺在床上的太皇太后都听到动静了,让朱祁镇不得不过问案情,并下令兵部与五军都督府一并清查所有火药火油等仓库,并将这些仓库在城内的,大部分都搬到外面去,剩下的都是作为城墙附属设施存在的仓库而留着。 毕竟真要到了守城那一天,也是少不了火器的。 有备无患。 如是等等。 处理这些之后,朱祁镇转回慈宁宫,先看了看太后。问了一下太后的脉案。心中微微一沉,太后身子在楼元调整过一阵子后,恢复效果很好,已经能被人搀着走路了。但是也仅仅如此了。 想恢复到之前,已经不可能了。 这还罢了。 太后的身子很明显的与之前不同了,有一个风吹草动就会生病。 朱祁镇心中忧心,却也无可奈何。 回来的时候,见太后睡着了。 朱祁镇也就回到偏殿之中,却见太子靠椅子上,昏昏沉沉的睡着。 朱祁镇叹息一声,也没有叫他。 就照顾病人这一件事情上来说。如果不用心,觉得很简单,例行公事而已,特别是对于皇室来说,这么多太监宫女看着,需要他们做什么。 但是如果真用心,那真是牵肠挂肚,翻一个身。吐一口气,咳嗽一声,甚至睡得深沉一点,都能让你惊心动魄,担心不已。 朱祁镇不知道,太子是被皇后提点,要在他面前表现纯孝一面,还是真心对太后感情深厚。几乎每夜太子都在太后身边安置一小榻,凡有动静,都会起身查看。 但是朱祁镇对这一点很是满意。 不管太子用心如何,但是能做到这一点就不错了。 毕竟太子从小养尊处优,何曾照顾人? 那怕是装的,能听进人言,装到位也是一个长处。 太子睡的很浅,听见动静,立即睁开了眼睛,行礼说道:“父皇。” 朱祁镇点点头,让他坐下,随即将刚刚会议内容说给他听,问道:“你觉得如何?” 太子说道:“安南一去,去我朝廷一块心病,儿臣恭贺父皇。” 朱祁镇说道:“你高兴的太早了,英国公张辅破安南用了七个月而已,但是安南还是反了。其中情弊千头万绪,即便是朕此事看来,也是雾里看花,难以及其肺腑之间,所以朕想让你去安南。” 太子微微一愣,说道:“去安南?” 朱祁镇说道:“正式,明年安南大概新定,你过去还能赶上一个尾巴,你将来是要做皇帝的,而安南国主,也是自称大越皇帝。” “你且去看看。算算时间韩雍已经去上任了。” “你过去之后,多听多看多做。不要怕错了。好好历练一番。” 朱祁镇心中早就存了这个念头,新定之地,很是复杂,可以说是千头万绪。太子如果能在安南站稳脚跟,并将安南平定下来。估计能力也就差不多了。 毕竟安南与朝鲜是不一样的,朝鲜社会结构并没有太大破坏,但是在安南却是不可能了。 安南的民族情绪要比朝鲜高涨多了。再加上郭登杀戮太重,很长时间恐怕安南民心也是不会怎么顺服的。 这就很考验行政手段了。 既要硬,能将安南百姓的反抗镇压下去,又要软,能将安南百姓之心收拢到朝廷手中。 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太子听了之后,眼睛之中闪过一丝喜悦。 因为他听得出来,这一次朱祁镇给他的位置,决计不是区区小官,办不了什么大事。或许比不上韩雍,但权力也不会小的。 只是很快,太子的目光就暗淡下来了。因为他从时间之上听出一丝端倪,说道:“父皇,太后的病,真的不成了吗?” 太子一直在太后身边,很明显的感受到太后的病情并没有好转的迹象,而朱祁镇给他安排的时间,就是明年上半年。 这个时间段,自然不可能是太后病好了,那么只有一个可能了。 朱祁镇叹息一声没有回答。 但是太子猜得没有错,楼元已经私下对朱祁镇说了。如果一切顺利,那么冬天就是大限了,熬过冬天,还能有一年。但是如果不顺利的话,就不好说了。 朱祁镇听楼元的语气,其实很不看好太后熬过冬天。 朱祁镇对楼元的医术还是信服的,不管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只是这样的话如何能告诉孩子,朱祁镇除却叹息还能有什么? 唯有叹息而已。 第一百二十三章 皇家异类朱祁镇 第一百二十三章皇家异类朱祁镇 安南的局势在韩雍到任之后,变得稳定起来。 郭登坐镇谅山把握全局。 王越与毛锐以及从红河上游突破的柳溥,分别列阵在红河以北。而韩雍将总督行辕放在太原。 而此太原非彼太原也。 安南很多地名都与中国同名,比如广宁,大明辽东也有广宁,而这太原也是如此。 韩雍已经上奏,请朱祁镇赐嘉名。 只是而朱祁镇那有时间来管这里的事情。 韩雍在安南做两件事情,一件事情就是安抚百姓,劝农重本。 只是两国之间的仇恨,哪里有那么容易解除,纵然大明已经占领了红河以北,但是民间积怨从来不少。 纵然韩雍一到就招募了不少当地人士作为臂膀,但是在朝廷管理不到的地方,依然有不知道多少杀官事件。 甚至可以说,除却几座有大明驻兵的城池之外,其他地方,安南人与大明的对立情绪非常大。 如果安南人的组织能力真得够的话,还能让大明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 但是,在这个时代,任何一个国家都没有这样的组织能力。 故而,这不过是毫无意义的,一盘散沙的,发泄式的对抗,毫无意义可言。 韩雍毫不手软,拉一派打一派,灭了几个村子,才让他们安分下来。 但是韩雍也明白,依靠这些人巩固大明的统治却不行了。于是乎他上奏朝廷,迁徙百姓入安南。 从两广以及云贵等地迁徙百姓,在安南屯种。既可以为安抚地方,也可以为大明提供粮食。 更重要的是,为安南带来男人。 古代战场就是这么残酷。 一场谅山之战,被明军斩首的就在三十万上下,很多伤病而亡,或者因为种种原因不在斩首之列的壮丁死亡人数,估计要近百万。 这是一个什么概念。 安南一国虽然号称大国,但是全国上下也不过几百万之多,当然了,古代没有那么多老人,在人口结构上更趋于青壮居多。 这也是将安南整整一代人的男丁给斩尽杀绝了。 让安南一下子变成了女儿国。 或许有些人不知道这种情况的严重性,似乎觉得妇女能当半天,但是在古代是决计不可能的。 男丁尤其是壮年男丁,都是生产的主力军。 没有男丁,单单是女人是无法完成田地之中,繁重的劳动的。 引南方大量男丁来安南,与安南女人相结合,这种仇恨的情绪,又能延续几代? 对生存来说,情绪都是奢侈品。 不管是喜欢,爱恋,还是仇恨。 虽然大量移民迁入,在安南当地成家,安南北方的反抗也一点一点的减弱。 虽然雨季还在持续,但是明军的元气都在一点点的恢复,等下一次旱季开始之后,就是发动下一次战争的时候了。 安南方面一切顺利,但是皇太后的病情在夏季之中,还能勉强维持,但是入秋之后,虽然天气还是很炎热。 但是好像天下阳气消弱,反应在皇太后身上了。 皇太后的身子,就再也维持不住了。 纵然有楼元日夜看护。但也每况日下。 朱祁镇开始缀朝了。 并命人张贴告示,寻访天下名医。并令各地地方官,祭祀药王庙,还有药师菩萨。 朱祁镇知道这未必有用。 金元四大家下传的流派各家掌门,朱祁镇都请到京师交流过,几乎每一家掌门都有待诏之名。 而且中医是一门经验科学,很多时候都讲师承的,如果有一个人从石头中崩出来,不听有什么厉害的师友,只是自己看了几本医书,就非常厉害。 不排除是天才,但是更多是骗子。 在太医院建立的时候,这些人朱祁镇都请了一遍,皇太后病了这么天,凡是医待诏都被招到了京师。与楼元一切成为了专家组,为皇太后诊治。 民间哪里还有什么不出世的名医。 只是这些名医都纷纷摇头了。 朱祁镇也是病急乱投医了,连鬼神之事都要尝试一二。 这也是朱祁镇第一次为在京师建立药师菩萨庙,只希望为皇太后续命。 只是这些情况,与朱祁镇预料一样,不能改变一个人生老病死。 皇太后已经昏昏沉沉好几日了。 这一日,不知道怎么的,忽然感到精神微微好了一点,她睁开眼睛,眼睛四处寻觅,却见太子就趴在床榻边上。 虽然皇太后病重,身边一刻越离不开人了。 但是国家大事,朱祁镇也是不可能完全放手的,毕竟虽然内阁诸位大臣,值得信赖,但是有一个万一,就不好了。 更多是太子,太子妃,与皇后在这里操持。 至于朱祁镇其他儿子,一来年纪小,二来也未必够资格。 不是朱祁镇对庶子有歧视,而是有些时候某一个举动,都能被外人解读出不知道多少种理解。 而且皇太后对太子感情最深。或者说,皇太后对其他皇子固然也很关爱,但是对太子的偏心,却是每一个人都能看得出来的。 皇太后此刻见了太子如此,枯瘦的手掌之上裹着一层松皮,轻轻抚摸太子的脸。 太子猛地清醒过来,立即握着皇太后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说道:“娘娘,你醒了。” 皇太后慈祥的一笑,脸上似乎能放出光来。说道:“这些天苦了你了。” 太子说道:“娘娘,孙儿不苦,只要娘娘身子骨能好起来,孙儿怎么样都行。” 皇太后说道:“你爹是一个冷心冷肺的人,或许是一个好皇帝,但决计不是一个好儿子,也不是一个好丈夫,更不是一个好父亲,我在的时候,我不担心,我还是能管得住你爹的,但是我走了,就看不见了。” “生为太子最难,你切记,你虽然自称儿臣,却是臣在先,儿在后,知子莫如母,你这父亲,你将来对他不亲,他也不会做什么。但是你要坏了他的大政,就是儿子,也不会手软的。” “乖孙,这就苦了你了。” 皇太后心中感叹。 她本来与皇后斗得相当厉害,觉得这个媳妇抢了自己的儿子。但是后来发现,其实不然,除却钱皇后刚刚嫁入宫中那一段时间之外。朱祁镇大部分时间都在处理朝政,他从来没有长期与那一个女人缠绵过去。 什么对某个女人动情,就好像是宣宗皇帝对她一样。 根本没有。 其实大明皇帝都还是比较多情的。 就好像太祖皇帝与马皇后,太宗皇帝与大小徐后,仁宗皇帝与太皇太后,宣宗皇帝对皇太后。 但是到了皇帝这一代,反而生出一个绝情的胚子来。即便是太子对汪氏的感情,也不是假的。 朱祁镇真真是一个异类了。 所以,这才与皇后和解了。 因为再斗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了。 如果按历史上走,宪宗皇帝与万妃,孝宗皇帝与张皇后,神宗皇帝与郑贵妃等等。 这仅仅是皇太后一时感慨,毕竟皇太后一辈子更多是在后宫小圈子里面打转,作为宫斗小能手,她的目光看不到一些大的层面,就好像他知道朱祁镇做皇帝很好,但是说他具体好在什么地方,就说不清楚了。 但是宫斗毕竟是一种权力斗争。皇太后看得很明白,有这位父亲在,太子的未来定然是不好过的。 自古明君的太子都不是好当的。翻开历史书,能看出来不知道多少,秦始皇与太子扶苏,汉武帝与戾太子,唐太宗与李承乾。如此种种。 故而皇太后感到自己的时间不多了,这才叮嘱太子。 第一百二十四章 情报速报 第一百二十四章情报速报 只是太子而今还没有这么深的感受。 他觉得朱祁镇对他很好。 虽然一直天南地北的跑,西北,江南,湖广,甚至将来的安南,都要转一圈,听话音,将来理政打仗都要负责。 但是这本质上是在栽培他。 毕竟他其中几个弟弟,其中二弟也快成年了,但是依旧在读书,也不见朱祁镇做出安排。 这种历练,本身说明了他的储位稳定。 但是即便再叛逆的孩子,与父母之间,其实也是有一段蜜月期的。 如果每一个人都处处听父母的话,也无所谓叛逆不叛逆的了。 太子而今之所以能听朱祁镇所有安排,是因为他在政治上还没有成熟,没有自己的政见,但是如果他一直养在宫中,一心等待继位,或许对于有些事情的看法,未必坚持。 但是太子深入天下各处,甚至亲手耕田开渠,从上到下,各种岗位都历练过了,又有这个时代最好的教育,以及强悍的幕僚团,以及天生的支持者,想要太子不形成自己的政见?可能吗? 朱祁镇与太子之间的矛盾是注定的。只看大小而已。 只是太子却没有心思关心这些,他关心的乃是太后的身体,他说道:“娘娘,放心,孙儿知道轻重。看娘娘好多了,我这就去叫太医。” 皇太后微微一笑,说道:“不用了,去叫你爹吧。”皇太后自己都有感觉,而今她并不是好了,而是回光返照。 此刻的朱祁镇正在召见大臣。 召见的不是别人,乃是锦衣卫指挥使云雷。 安全感这东西,对皇帝来说从来是稀缺的。 如果朱祁镇如之前日日理政,天下的情况自然不可能瞒得过朱祁镇,故而他对锦衣卫与东厂也不是太看重。 也不是日日召见。 但是而今,朱祁镇不可能如之前一般处理朝政。每天只能处理很多机要之事,对其他事情都要委托到内阁处置。 朱祁镇心中的担心就生起来了。 召见锦衣卫与东厂的频率就多了起来。 朱祁镇一边看锦衣卫的情报汇总,一边问道:“内阁几位没有什么异动吧。” 云雷说道:“没有,只是杨洪多次在公开场合说自己的年老体弱,想要退下来。” 朱祁镇心中暗道:“这是杨洪想为郭登让位置。” 不过,朱祁镇却不想如此。 虽然而今的五军都督府还改成枢密院还没有完全改成,各种规章制度还在推敲打磨之中,但是朱祁镇心中未来的武将方面,最少在内阁之中放一个,枢密院放一个,再有三军主帅,总共有五位,作为大明军事集团的首脑。 用之与内阁相互制衡。 毕竟官势力庞大,武将在国家政策方面的发言权只有一个。不合朱祁镇的心意。 之前朱祁镇觉得这挺不错的。 毕竟虽然武将不能被压的太低,但是以制武的总政策并不能改变的。 但是这一次清丈,并不仅仅是一场土地的清丈,还是一个政治势力的清查。无他,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家族。 看整个大明的经济基础,就会知道为什么士大夫集团如此强势。 即便朱祁镇能用一己之力,暂时压下去,但是这种经济基础不做出改变,将来还是还夺取权力。 为了制衡,只能给勋贵这边多加一点筹码了。 朱祁镇说道:“吩咐下去,给杨洪送一些虎鞭。” 朱祁镇希望杨洪老当益壮,只是不知道这一层暗示,杨洪能不能听出来。 朱祁镇继续问道:“外面的大臣有什么异动吗?” 云雷沉吟一会儿,说道:“朱仪与石亨发了矛盾,差一点火并,朱仪已经弹劾石亨,作威作福,无人臣礼。具体情况,龙城方面正在收集情况。” 朱祁镇沉吟了一会儿,轻轻敲着桌子。 “石亨这个瘤子,该摘掉了。”朱祁镇心中暗暗的盘算。 石亨应该庆幸。 庆幸皇太后的病牵扯到了朱祁镇太多精力,否则石亨早就被拿下来了。 无他,因为北京经过大宁,到台州站,转到西北龙城的驰道,已经修成了。 一路上安置几十个驿站,都有大量的草场,可以在换马不换车的情况之下,惊数千明军在十日之内,送到龙城。 如果从大宁,或者东北方面调兵,只会更短。 所以最难的交通方面已经打通了,说起来而今龙城对北京来说。全面接管,并非什么难事。 唯一有些不方便的是,因为冬季常常有大雪,所以这些驰道只能半年能用,半年不能用。 而且石亨做事还是粗陋了一些。 领兵打仗他或许是一等一的名将。但是在争权夺势上面,他却不如很多人,如杨洪,郭登在政治上的表现都比石亨强太多了。 否则石亨但凡有几分政治目光,也不至于闹到而今的地步。 朱仪在龙城是石亨的部下,但是他仅仅凭借手中的兵马拉拢各处将领,在龙城造成了与石亨分庭抗礼的局面。 这自然是有朱祁镇暗中支持。 毕竟朱祁镇想拿下的不过是石亨,可不想闹出一场龙城平叛。 这对朱祁镇有些得不偿失。 朱祁镇忽然问云雷说道:“你说石亨敢反吗?” 锦衣卫与东厂本来就是为朝廷干脏活的,虽然朱祁镇爱惜羽毛,很多时候都不用,但是在石亨这一件事情上,锦衣卫一直是高度参与的。 云雷说道:“陛下,石亨并没有反意,他最多是想世镇龙城。” 朱祁镇淡淡的说道:“你确定。” 云雷不敢抬头,说道:“各方情报都汇集证明了这一点。臣不敢肯定,但是石亨百分之八十是没有反意,当然了,石亨做事太粗陋了,他即便想反,臣也敢保证在地一事情取他性命。” 朱祁镇似乎是自言自语说道:“是让他暴毙好了,还是还京师闲居?算了,这一件事情先放放。非常时期,就不要大动干戈了,看看石亨要走到那一步,朕再做处置不迟。” 云雷立即说道:“遵旨。” 云雷内心之中捏了一把汗,他感觉朱祁镇那一句话不是说石亨的,而是说他的,云雷敢确定,他身边就有东厂的密探,甚至具体范围,是那些人,他也有所察觉。只是他不敢查。 就好像是他虽然能要了石亨的命,他也敢确定,龙椅上的那一位,也能随时要了他的命。 天心难测。 朱祁镇又问道:“其他地方都有什么异动?” 云雷一一说明,道:“日本方面似乎多佐渡岛有些眼红,多有不逊之言,而且足利将军内室之间相杀,各地叛乱都不止,朝鲜方面郕王的病情时有反复,而且朝鲜余孽似乎有作乱的迹象,安南方面情况不明,南洋方面因为谅山之战,大为震动,不敢妄动。西域瓦刺方面却有异动,瓦刺本部以及各部都在召集兵马,去向不明。” 云雷流水一般将各地需要注意的情况一一说明。 朱祁镇听了,对日本情况先排除了,无他日本即便再不满,他打得过大明水师吗,朝鲜灭了这么多年,纵然余孽也成不了气候,,南洋方面形式不错,也不会担心,唯独瓦刺异动,却让朱祁镇挂了心了。 毕竟瓦刺纵然破败,也不是寻常国家可比的。 朱祁镇正要详细问问的时候,怀恩小步快跑的过来,在朱祁镇耳边轻轻说道:“楼太医说了,皇太后回光返照,请陛下立即过去。” 朱祁镇一听此言,就将什么瓦刺不瓦刺的抛到了九霄云外去了,立即起身向慈宁宫而去。 第一百二十五章 人生一场大梦 第一百二十五章人生一场大梦 朱祁镇来到慈宁宫之后。 却见慈宁宫之中,已经挤满了人。 楼元看见朱祁镇,轻轻叹了一口气,摇摇头。 已经尽力了。 朱祁镇也不多说话,几步上前,来到了皇太后面前。 皇太后看着朱祁镇,微微一笑,说道:“镇儿,你来了。让娘再看看你。” 朱祁镇鼻子一酸,说道:“娘。” 皇太后说道:“你小时候可粘我了,长大之后,就不亲近了。不过也无所谓,你当皇帝做得好,特别而今灭了安南,圆了你父皇的心愿,我下去见他,也是有话说的。” 朱祁镇一时间有千言万语,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而皇太后似乎也没有什么话与朱祁镇说。 皇太后目光凝聚,似乎穿过了时光了,到了很久久以前。 很久很久以前,六岁女孩子站在东宫之中,听到一个声音问道:“你是做什么的?”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他。 一眼就是一辈子。 其中有不知道多少波折。 比如,在新婚之时,她却不是他的正妃。 他告诉她,这一辈子,她都是他的妻子,而今这一件事情,他无能为力,但是将来一定会做到的。 于是乎,就有了天下都知道废后之事,弄得沸沸扬扬的。 而今外面对她的风评也不好。 但是她并不在乎。 在他死后,她先是担心儿子,等儿子站稳了脚跟。有得只有无尽的夜里的想念。此刻她仿佛看到,当初他一身戎装,骑着骏马,弯弓射柳,赢得第一,令太宗皇帝都刮目相看。 而他转身来到身边,说道:“来,跟我走。” 她忽然笑了,说道:“好。” 似乎时光从的身体上退却,一瞬间她又回到了当时最好的年华,皮肤变得紧绷且细腻,如丝绸新染,头发盘在头上,金凤冠点头颤巍巍。 一身大红嫁衣就此坐在他的白马之上,与他一身戎装金家正配,随即向无尽远的地方而去。 她靠在他的胸膛之上。 无数时光掠过脑海,是当初的骑马射箭,是当初两人一起习画,已经彼此斗蟋蟀,等等等。 “如果人生是一场大梦,梦醒之后,又能见到他,那么死亡又是有什么好怕的。”一个念头闪过皇太后的心头。 世界的所有幻象一瞬间都退却了。 有的只是皇太后最后一滴泪从眼角流下来。 她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她从这一场梦之中醒来了。 哭声震天。 朱祁镇握着皇太后的手,虽然没有哭出声来了,但是眼泪却止不住的流下来。 朱祁镇纵然富有天下,权倾四海,言一人死,其人不得不死,但却也没有能力挽回最亲近人的性命。 即便他心里早就有心理准备,但是这一刻,悲伤还是夺去了他所有的感官。 让他失去了对外部信息的处理能力。 但是即便他想逃避,有些事情也不会因为他的逃避而停下来的。 正统二十七年秋皇太后崩于慈宁宫。国丧百日。 国丧如何办,朝廷从来是有一定之规的。不用朱祁镇亲自处理,他只需好像是一个牵线木偶一般,承担各种礼仪罢了。 而帝王的婚丧从来是天下头等大事。 故而这一件事情,硬生生插入其他大事前面成为在京官员第一要做的事情。 好一阵子,朱祁镇这才忙得差不多了。 皇太后自然是要与宣宗皇帝葬在一起,这都预留了墓道,只有皇太后送进去之后,才会真正的封死的。 送葬之事,朱祁镇让太子代劳了。 前说过,司马家做的高平陵之变,后世皇帝一般都被亲自送葬祭拜,都是让最亲近的人代劳。 而且皇太后身前最喜欢太子。让太子做这一件事情,想来也是皇太后的心愿。 只是这一件事情,虽然平息了。 但是对朱祁镇来说,却是永恒响彻在心灵深处。 一个人一生之中,经历两件事情,都会极大的成长,一是结婚。 因为成家立室,成为一家之主,必须要有担当。 其次,就是父母之丧。 这在不同的情况之下,就有不同的改变了。 有些人是幼年就丧父母,有的是七八十岁才送走父母了。各自情形自然不同。 正如有句话,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 朱祁镇九岁登基,而今二十八年。三十七岁了。 对于一个政治家来说,其实这还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年纪,但是朱祁镇却不得不算一件事情,他还能活多少年。 大明皇帝即便高寿的也不过是太祖皇帝六十九岁,太宗皇帝六十四岁,至于仁宗,宣宗更是等而下之了。 也就说,不管朱祁镇想不想,他的人生已经走进了下半场。 在位二十七年,即便朱祁镇而今死了,放在所有大明皇帝之中,也算是在位时间长的了。 朱祁镇固然想自己能够长命百岁,但是一个现实告诉他,他岂能不可能活那么长的时间。一来是这个时代的医疗技术发展的问题。 他敢肯定,不管是太皇太后的病,还是皇太后的病,在这个时代是绝症,但是放到后世却未必了。 其次,就是朱祁镇的生活习惯问题。 朱祁镇从小锻炼身体,这么多年来病很少。但是朱祁镇也不得不承认,真心当一个好皇帝,并不是一个能长寿的职业。 养生之道,怎么说,自然是注意饮食,少思少虑。 前者朱祁镇能做到,而且一直在做,后者即便打死朱祁镇,他也做不到的。 朝廷上看似风平浪静,但是君臣之间一日百战的局面,从来没有平息过,李贤没有自己的想法吗?刘定之没有自己的想法吗?甚至从内阁大学士六部尚书,凡是朱祁镇挑出来的,都是能臣。 但是但凡有能力的人,都不会想到奴才。都有自己的政治抱负与理念。 他们之间矛盾,君臣之间的矛盾,等等各方矛盾,朱祁镇那一个不要细细思量。如果仅仅是维持稳定,压制下来,倒是容易了。 但是朱祁镇要事的。 怎么可能停下来一分钟的勾心斗角。 可以说,皇帝这个职业,就是那种一息不止,就要与人斗争终身的。 怎么可能少思少虑。 朱祁镇倒不是怕死。 而是他必须以自己剩下的时间来安排自己的时间表。 他估计最多能活到六十岁,但如此算来,也不过是二十多年了。 二十年时间,对一个人来说,是大半生,但是对于一个国家来说,却是很短暂的。别的不说,朱祁镇清丈土地,从开始到结束而今已经持续来数年了。 甚至完全收尾,还需要一年多。 至于兵制改革,从开始到结束更是准备了好多年,而今才到收尾阶段。 如果按照这个速度来办,朱祁镇一辈子又能做多少事情。他能深刻的改变这个社会,将大明未来的方向偏转到另外一个方向吗? 一种紧迫感悠然而生。 时间太短,想做的事情又太多了。 但是他更明白。 很多事情着急是没有用的,有些事情越是着急,就越是容易出错,很容易出乱子的,事情办得慢一点,缓一点,反而容易办成。 而且做事太粗糙的话。即便是他在世的时候,强力办成了,等他不在了,也会遭到反噬的。 甚至要看见北宋变法的前车之鉴。 就是因为一场变法引起的党争而亡国的,甚至如果北宋没有变法的话,说不定还能支持的时间长一点。 这两种想法,在朱祁镇心中来回斗争,又因为多日忧心太皇太后的病情。 朱祁镇病倒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问天春秋几何 第一百二十六章 问天春秋几何 朱祁镇很少生病。 最多是伤寒而已,但是这一次却缠绵病榻多日。 太子从昌平归来之后,就来到朱祁镇真边侍奉汤药。 甚至一度让内阁大学士进宫居住,钱皇后在乾清宫就近居住。 这是在担心,皇帝突然驾崩的情况出现。 不过,朱祁镇的病还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只是在古代的医疗技术之下,每一个人生命都得不到保障。 宣宗皇帝不是秋天还在领兵打过仗,腊月二十三觉得身体不舒服,正月初二就驾崩了。 看似很健康的人,转眼之间就死亡的案例更多。 特别是宣宗皇帝驾崩的时候才三十五岁,说起来,而朱祁镇已经比他父亲多活了两岁。 如果算历史上而今的正统二十七年,也就是天顺六年,而天顺年号只有八年。 朱祁镇想到这里,心中的心思只会更沉重。 他必须要考虑,甚至活不到六十岁,很多事情都没有做,就已经驾崩了。他越心思重,这病就越发好不起来了。 他不知道他这种后世的穿越者之后,还有没有。 但他估计这种情况,很可能不会有了。 而他而今所有变法与改革,其实都是基于大明本身改变,并没有触动大明的根本,这一句,换过来说,就是,朱祁镇即便是开创了所谓的正统盛世,无非是为大明延命几十年,上百年。 并不会触及到根本的改变。 如果他死之后,大明按照原本的惯性发展,固然大概不会被女真灭国了,毕竟而今海西建省,女真百姓已经归化为汉民。 一两百年之后,估计连女真部落大多都在黑龙江领域才有的。 但是大明该有的弊政还是会有的。 即便没有李自成也有张自成,马自成。 当然了,朱祁镇也没有想过,大明永远不亡。但是大明整体上偏向理学,注重内心这种思维方法不改变。 中国未来的命运就不会有太大改变。 无非是他留的本钱多一点,将来败家慢一点而已。 当然了,朱祁镇可以往好的方向去想。比如因为他开海政策,大明始终与西方保持紧密的交流,西方工业革命,并不会将大明给甩下来。 无非不是第一波而已。 毕竟即便是历史上大明号称闭关锁国,但是与西学东渐的速度一点不慢,与西方并没有什么代差。 真正拉开距离的其实是清朝。 而今没有清朝了。不是异族统治,情况会好多了。不用担心这些。 而且,如果朱祁镇掀起一场不成功的变法,很多时候会有反作用力。 就好像王安石的种种变法政策,合适不合适,暂且不说的。随着王安石的失败,这些政策都打入另册了。 即便听都不能听一下。 如果朱祁镇发动的变法,在他死之后失败,结果很可能如王安石变法一般,被打入政治冷宫。 永世不得翻身。 甚至连累已经做得很好的事情。 各种想法,在朱祁镇心中盘旋。 总之一句话,不甘心。 要想让中华明改道,就要做三件事情,第一,思想革命。第二工业革命,第三政治体制的革命。 从难易程度上来说,反而是三最容易,二其次,一最难。 虽然后世各种批判理学,但是很多人大概都没有真的研究一下朱熹说了什么,就从人品上对朱熹各种批判。 当然了,这里并不是说朱熹好的。 而是说理学从北宋开始发展,盛行明清之间,这两代五六百年间的人都是愚蠢之极。 诚然清代学术僵化,让理学一点生命力都没有了,但是这个问题更多不是要理学来背,而是让清朝来背。 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之后,谁还敢在学术上有些发明,想试试怎么死,更舒服,所以清代学术最高峰是训诂。 而明代还是有自我更新,比如心学。 其实心学是在理学上一个分支,在各种方面与理学都是共同之处的,即便是王阳明也没有完全否定朱熹。只是否定当世之人学偏了。 为什么会这样? 就是因为朱熹这一套理论,不敢说完美之极,但是层层相扣,能自圆其说。几乎找不到破绽。放在中华明历史上,也是一座丰碑。 朱祁镇即便是退出一套理论,再短时间也很难胜过,即便能胜过,也很难将他们从广大读书人心中驱除出去。 毕竟士大夫号称从道不从君。 这个道就是儒家之道,更近一步说就是朱子之道。 启蒙运动也是百年积累,才发展成为后世的样子。 诛山中贼易,诛心中贼难。 工业革命这一件事情上,朱祁镇其实一直在努力。 少府处于朱祁镇直接管理之下,很多事情不用向官集团通报,随着驰道大规模运行,朱祁镇已经下令蒸汽机的研发了。 但是这个任务,让很大匠待诏都一筹莫展。 朱祁镇甚至让钦天监的人加入,因为钦天监的人都是数学家,而且很多天学家在仪器上也都很有专长的。 但是依旧没有进展。 这里成功与否,更多是要看天意。 朱祁镇对蒸汽机的理解,也就是一副简图而已,更多是没有了。 不过,他倒是给蒸汽机培养出一片市场,不管是少府大量运用的水利机械,还是驰道上的马车,只要蒸汽机研究成功,单单是少府方面就能下少说几百台的订单,如果能造出在驰道上行驶的蒸汽机车,那更是以万台而论。 这一片市场,足够蒸汽机产业的发展了。 至于政治体制改革,是朱祁镇而今能做的,却是最危险的。因为要触动到士大夫的力量,朱祁镇决计要与大明士绅抢基层的统治权。 否则话,大明看似是一千多个县,为一个大帝国,其实用微观的看,应该是一个中枢政府下面,有数以千万计的小诸侯。 大明的政策根本不可能触及到百姓层次。 这样的统治下,发展工业所需要的人力市场都很成问题。 任何一个商人在赚了钱之后,都会回报家乡,回报宗族,而不是想扩大生产。因为当商人是没有社会地位的。 当商人是没有职业前景的。 只要在当地有的大片土地,有了士绅的身份,让子弟考上功名了,他才能成为大明下面数以万计小诸侯之一。在地面上才有话语权。 否则从来是被宰割的一员。 也是因为如此,商业一直附属于政治力量。甚至商业上的胜负,不过是政治变幻的一下级延伸而已。 这样的情况之下。 朱祁镇怎么能让中国深度参与进海洋的争夺之中,没有与海贸切实相关的政治集团掌控大明权力。 即便朱祁镇对南洋发动战争,也很可能就好像永乐年间安南之战一般,遇见困难之后,战略收缩,决计没有坚持到底的想法。 但是士大夫集团强大,让任何从他们最中抢肉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那么是皇帝。 郑和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郑和远洋是不是赔本的,这一件事情从宫中密档就可以看出来,并不算赔本。但是这利益由皇帝独享。而亏空却落道皇帝手中。他们自然不愿意,一心废除。 即便皇室一家,也是撑不起海洋开拓的。 朱祁镇心思越想越多,各种对未来的推敲与猜测,如海水一般涌入朱祁镇的心中。 彻底打乱了朱祁镇的时间表,之前他本想按部就班的来办,这个念头是他下意识觉得,他能活很久很久作为前提的。 但是而今这个前提存在不存在? 他不知道。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乾清宫之中,弥漫着一股药味。 向来强壮的朱祁镇瘫软在榻上。鬓角也有几分霜意,却是白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悄悄的探出头来。 楼元毕恭毕敬的为朱祁镇的诊脉。 好一阵子才放下手,后退一步,跪下说道:“从陛下的脉象来看,陛下向来身子强健,虽然前番因为国丧之时,有些疲惫,却也不是主因,真正的原因是陛下思虑太重,心病难医。” 朱祁镇咳嗽两声,说道:“先生所言极是,朕也是被一件事情所困扰。” “不知道当做不当做。” 楼元不知道朱祁镇被什么所困扰,但也不敢问,只是低头说道:“陛下,老臣也而今年过八旬,也算长寿。老朽长寿的秘诀,就是心无挂碍。” “人生在世,即便富有天下,眠不过一席之地,死不过八寸之地,纵然是再多费心思,又能管得了许多?” “人在尚好,人一去,子女夺产的,妻子改嫁的,家风败坏的,有多少是多少,哪里能管得了许多,不过是且在一日,做一日好日,行一日医,立刻死了,也是对得起自己的读得书,对得起祖师爷,哪里能管得了许多。” “陛下登基以来,老朽并非草木之臣,也看得出来,朝廷一日盛过一日,四方水旱之灾,也都赈灾得力,北瓦刺,南安南,皆不足为患。内外安泰,天下太平,陛下还有什么好忧心的,太后也是天数到了,与陛下不甘。而今太子还小,陛下身子如果一直这样下去,恐怕朝政紊乱。” “陛下还是放开胸怀,节哀顺变。” 朱祁镇这一场病,还给他带来不小的声望。 天下人都知道天子纯孝。 故而楼元老爷子也更多是从这方面劝说他。 只是楼元却不知道朱祁镇心中所想,更多是言不及意。只是朱祁镇在病中反复思量,此刻被楼元一点,却有豁然开朗之态。 他心中暗道:“人生在世,不过百年,思及百年之后,都是妄人了,我却要思及五百年之后,岂不是天下第一大妄人?” 朱祁镇心中苦笑。 他一直有一种感觉,感觉他与后世那一个世界离得很近,但是实际上双方的差距,已经不仅仅是时间与空间的差距,甚至连平行空间这个概念未必能解释清楚这其中的距离。 他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他已经距离二十一世纪的世界,很远很远,远到今生今世,不可能有一丝之触及。 未来的一切,在朱祁镇面前,已经不是真实,也不可能是真实。 反而是知见障了。 历史从他登基之后,就已经在改变。未来或许有些东西不变。但是大多数都是已经是镜花水月。 别的不说,爱新觉罗家族变成了将门金家,孛儿只斤家族一部分称为大明臣子,并纷纷改了汉姓。 至于更多变化,却不知道波及到多远。最少朝鲜已经是成为一个历史名词,而今已经是海东省了。 他将这些不存在的东西算成变量,本身就是一种误判。 朱祁镇宁神静气,将后世所有的事情都放在一边,单单是看眼睛的局势,直视自己必将死亡的的事实,多不过三四十年,少甚至在十年之内。 只觉得无边的恐怖扑面而来,如同一片黑暗笼罩着整个世界。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 但是生死之间也是有大勇气的。 无非是怯弱者见恐怖,勇敢者见勇气而已。 朱祁镇回想他登基以来,他看似大有作用,但是他所思所想,无非是如何做皇帝。而今他已经很会做皇帝了。 分权制衡,可置赤心入腹中,让人死而不恨。又能将君威散布于无形之间,让人思之诚惶诚恐,汗如浆出。 拿捏天下在指掌之间,天下无人敢不服。 但是这又如何? 朱祁镇看似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但是从来是因势利导,因局设谋,养势,驭势,着一子于前,用时在十几年之后。 深谋远虑,布局堪称国手。 但是这一切的一切,都因为朱祁镇掌控时间上最伟大的武器,就是时间。 杨士奇为首的三杨,是真斗不过他吗?非也,天不假时。 但是而今,朱祁镇才猛然发现,他之前所依赖的最强悍的武器,已经不在他这里了。 如果,他还用做皇帝的思维去处理眼前的一切,他这一辈子,总就不可能将他想做的事情做成。 因为皇帝与官僚是一体的。 官僚本身都很讨厌激烈的变化,对于皇帝也是一般的。 因为太过激烈的社会变化,很容易超出自己的掌控之中。 朱祁镇恍然大悟,原来自己这么多年以来,从来没有做过一件真正冒险的事情,一件事情不成,有甲乙丙丁好几个计划。 随时都有两手准备。 但是而今这个命题太大了,大到了,他拿出一个甲计划都很勉强了,他是没有备用计划的。 这才是他惶恐担心的所在。 天下不是实验品,他却要用整个天下做一场实验,虽然是重复实验,但是依然难度不低,各种情况完全不同。 他自己又是一个蹩脚的实验员。 只是此刻,朱祁镇细细问自己的心。 他总觉得,冥冥之中的神圣让他来到这里,是让他有所作为的。如果他不做的话,恐怕不仅仅他自己不甘心,也会让冥冥之中的神圣失望。 从历史上看,只要他后半生休养生息,即便再对外打几仗,也无所谓,那么正统年间,那么宣仁年间,到正统年间,将是一段,不逊色于贞观到开元之间的盛世。 但是他想要更好。 朱祁镇心中一旦有了决定,只觉得一阵细微的电流从头到脚传递到全身。 此刻他有一种感觉。 他今后恐怕真是孤家寡人。还好他这么多年一直加强对军队的控制,只要军队在手,这棋局还是可以一下的。 朱祁镇忽然对楼元说道:“拿药来。” 楼元立即将药端过来,朱祁镇如饮烈酒一般,一饮而尽。 似乎是因为朱祁镇心结尽去的原因。楼元的药发挥出十成十的效力,不过一两天之内,朱祁镇就尽复旧观了。 虽然还有一点虚弱。 但是已经可以处理公事。 好在正如楼元所言,就而今的大明来说,可以说是太平盛世。安南虽然还在小规模打仗,但是安南被打断了脊梁骨,根本没有反击之力。 这些战事更多是明军清剿在红河以北,小规模的安南势力,根本不值得朱祁镇多担心。无非是奖赏犒劳一二。 其他的事情,李贤都可以处理的很好。 朱祁镇虽然在李贤政治上有分歧,但是从来没有怀疑过李贤的能力,能将天下官员了如指掌之内,也唯有李贤一个人了。 只是有一件事情,却出乎朱祁镇的预料之外。 朱祁镇看着锦衣卫从西域传来的资料,瓦刺大举南征藏地。朱祁镇先问太子说道:“这一件事情,你准备怎么处置?” 太子代理朝政十几天,很知道自己的本分,根本没有插手太敏感的事情。更多是代表一个象征性的意义。 从不干涉内阁处置。 在军事上的事情,他更不会插手了,太子连忙说道:“此乃军国大事,孩儿不敢妄断,就等父皇身子大好之后,再做处置。” 朱祁镇说道:“身为太子,你要有魄力,有些事情耽搁一段时间,就是一年。算了,今日你来武英殿,看看大臣们怎么说吧。” 太子立即说道:“是。”  第一百二十八章 藏地风云 第一百二十八章 藏地风云 武英殿之中。 朱祁镇再次召开内阁会议。 几位大臣见了朱祁镇,首先行礼问安。见朱祁镇脸色虽然还有一些虚弱,但是病态已经去了大半。 顿时放心多了。 朱祁镇一身系天下安危,决计不是虚言。 别的不说,朱祁镇一旦有一个三长两短,而今还在持续的安南之战,还能不能持续下去,就是一个未知数。 虽然朱祁镇觉得西域方面的异动很严重的,但是在文武百官看来,朱祁镇的病情才是头等大事,故而这一次内阁会议,几乎每一个内阁大学士都是带着使命来的。 商议什么并不重要,重要是面君见圣,确定龙体康泰。 朱祁镇也看得出来,说道:“朕不日在南海子秋猎,众卿一并前往便是,而今说正事。” 说实话,朱祁镇已经很长时间并没有去打猎了。 因为忙。 而今又提打猎的事情,无非是向天下宣布朱祁镇自己的健康,安天下人之心而已。 朱祁镇话题一转,说道:“云雷来了吗?让他说说到底是一个什么情况?” 云雷没有资格在内阁会议之中列席,此刻就在外面等着,听朱祁镇传唤,立即进来,行礼过后,将西域的情况一一说了出来。 当然了,锦衣卫的情报,也不可能深入瓦刺高层博弈之中。只能查出大队人马的开拔的踪迹,毕竟这样数万人的征伐,根本是瞒不过人的。 朱祁镇皱眉,问道:“从西域到藏地,可有道路?” 云雷说道:“据锦衣卫所指,可以从吐鲁番南下,从贺兰山以西进入青藏道,至于是否有没有其他道路,锦衣卫的档案之中就没有了。” 朱祁镇微微皱眉,说道:“查。首先查清楚,他们从哪里进入藏地,而今已经走到什么地方?” 朱祁镇也知道,锦衣卫看似是一个庞然大物一般的情报机构,但是细细说起来,锦衣卫所能覆盖的地方,也是很有限的。 在西域与藏地之间的交通问题。在东边锦衣卫还有记载,但是西段,大明的力量根本没有投射过去,又怎么能知道当地道路情况如何? “陛下,以老臣之见,西域与藏地之间,在昆仑山之中,应该有道路可通。”李贤说道:“唐时,吐蕃与唐争西域,还有高仙芝征大小勃律,亦在藏地西北与吐蕃交战,可见其并非无路可通。” “只是算算时间,瓦刺动兵之时,正是盛夏。而今已经秋后,朝廷做什么已经来不及了。即便动兵也是明年了,以老臣看来,还是从长计议的好。” 这就是朱祁镇告诫太子的,很多事情看似耽搁十几天,其实是耽搁了一年。 就好像这一件事情一般。 如果从一开始知道,就下令西宁出兵进入藏地,估计还来得及。但是而今已经深秋了,青藏高原已经下雪了,根本不能用兵了。 想要用兵,非要等来年雪滑的时候不可。 其实到底从什么地方出兵,朝廷现在的情报网还没有搞清楚。 至于大小勃律,却是李贤搞错了。 大小勃律其实在克什米尔地区,也就是而今的印巴争议区。甚至强烈怀疑唐代吐蕃西出的路线,就是而今中印热点地区。 从这一条路来看,有些太远了。 不过也说不清楚。 毕竟对于蒙古骑兵数千里的大跃-进,并非不可能,只看有没有这魄力了。 朱祁镇微微一叹,他其实也知道,耽搁这一件事情,未必是太子的意思,更多是李贤的意思。 李贤并不想让朝廷对外大动干戈。 特别是西藏这种地方,即便打下来又有什么用处? 即便瓦刺占据了西藏,李贤也不觉得有什么好担心的。 毕竟西藏与云川陕西等地,都是山势相隔,又有不少土司作为缓冲地,威胁到大明内地的安危不大可能。 在皇帝生病,又用兵安南的时候,再在这里插上一手,实在是战线开得太多了。 朱祁镇可以理解,如果之前,朱祁镇也许会选择这样的决定,因为这样做比较稳妥。只是而今朱祁镇心中却生出了西征之念。 一来为将来的事情打出一个安全的外部环境,二来再次加强朱祁镇自己的权威,收复军心。 不过,即便朱祁镇而今转变了心思,却也没有一点表露出来。 无他,即便朱祁镇在主体战略思想上有了改变。但是在很多具体做事的上,朱祁镇还是保持原来的节奏。 朱祁镇问道:“卫藏是一个什么样子?瓦刺进军,阐化王能不能抵挡?” 云雷说道:“以臣之见,阐化王很可能无法抵挡。” 云雷将西藏的情报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西藏情报如此多,还靠了西宁开关,让藏地与大明内地之间的联系变得亲密多了 故而锦衣卫也派人假扮成为商人,潜入西藏,这才有比较详实的情报。 总体上来说,这是帕竹朗氏家族内乱的进一步加剧。 本来就得位不正的阐化王且萨桑结去世了。 且不管且萨桑结怎么当上阐化王的,但是他还是能镇得住场面的人,他在的时候朗氏家族还能占据上风。 但是他一去,人丁稀少的朗氏家族,权力就更被仁蚌巴家族侵夺。而今阐化王为且萨桑结的儿子贡葛南杰。但是仁蚌巴家族,却将贡葛南杰的儿子抬了出来,才十几岁的仁钦多吉在仁蚌巴家族的支持之下,与父亲争夺权力。 这种情况有些太玄幻了一点。 所以很多地方都传是兄弟争位。 这一场混乱,已经不仅仅是朗氏家族的内部的事情,甚至波及了整个乌思藏。 首先要说明一点,朗氏家族虽然是乌思藏的共主,但是这个共主更多是一种象征意义上的,因为西藏因为经济政治等原因,其实更适合用封建制度,这里的封建制度,不是西方社会学理论之中的封建,而是中国古代意义的封建,也就是封藩建国的意思。 从太祖皇帝开始,对乌斯藏的治理,就是多封众建,封了很多法王,其实每一个法王都是自己的庄园与农奴,可以看做一个独立的政权。 只是因为朗氏一直以来是所有法王之中最强大的,其他人都臣服在朗氏之下,才形成朗氏家族对西藏的统治。 而今朗氏家族内乱,更是有各方面地方插手。 其中插手最多的就是藏传佛教的各派了。 至于藏传佛教在西藏的特殊的地位,这里就不细说了。 仁蚌巴家族支持葛举派。也就是所谓的红帽喇嘛。 而帕竹朗氏之所以能成为整个藏地的领袖,虽然与帕竹朗氏的武力有关系,但是同样与帕竹朗氏在佛教上的决策有关系,这个关系,就是支持宗格巴。格鲁派的崛起,几乎与帕竹家族的崛起是同时期的。 甚至可以说,这种宗教与世俗势力的联合,是一个很好典范。 宗格巴及其弟子给帕竹家宗教上的支持,而帕竹家给予格鲁派在世俗力量上的支撑。 只是想想就知道,格鲁派作为新教,是藏传四大派之中最后一个形成的。也被成为黄教。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否定其他佛教,因为宗格巴因为当时各种僧人不守戒律,肆意做恶,所以才发下宏愿,从整佛教戒律,从来新立教派。 只是格鲁派比其他教派,难免根基浅薄。之前帕竹家族支持倒也罢了,而今帕竹家族有一些自身难保,格鲁派的处境也就可想而知了。 当格鲁派与帕竹家族深度融合,不能随意分割的时候,帕竹家的内乱就有了其他方面的参与。 第一百二十九章 西征之议 第一百二十九章 西征之议 朱祁镇听了这些内容。冷哼一声,说道:“群魔乱舞。你的意思是瓦刺大军进入藏地之后,或许不会遇到大规模抵抗。” 云雷说道:“臣不敢妄言,只是臣听说,瓦刺派去乌斯藏的,乃是和硕特部,这一支本蒙古嫡系,出自科尔沁,本来就就信奉喇嘛教。” “故而,他们如果愿意与喇嘛教联合的话,恐怕有一部分人会投诚。” 朱祁镇只觉得头疼。问道:“你觉得,和硕特部会信奉那一派?” 云雷俯首说道:“臣不知道。实在是不清楚和硕特部信奉那一派。” 朱祁镇说道:“去查吧。” 云雷说道:“是。” 云雷退了出去之后,这一次议事才算是真正开始。 朱祁镇说道:“诸位以为此事当如何处置?” 李贤刚刚开口说了自己的意见,朱祁镇有意无意的忽视了这一点,他们谁也不相信是朱祁镇老年痴呆犯了,记不起李贤刚刚所说的话了。 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朱祁镇对李贤说法,并不是满意。 李贤的意见是从长计议,有很多事情,都是从长计议,从长计议给没有了,这是太明显不过的遁词了。 杨洪只能开口了,说道:“陛下,今年委实不能动兵了。” 朱祁镇说道:“那么就明年动兵吧。” 罗通沉吟了好一阵子,说道:“陛下英明,藏地如果为瓦刺所有,则如当年吐蕃一般,四川西宁都会被兵,与其这般,不如进军,一举剿灭。” “只是怎么用兵却要从不可轻举妄动。” 朱祁镇说道:“罗先生请讲。” 罗通说道:“征藏有三难,远途,从西宁道藏地数千里之地,了无人烟,大军行进困难之极,此其一也,气疾,昔日唐与吐蕃交战多次,但是在低地,唐胜多败少,在高地,唐败多胜少,就是因为中原士卒不适应藏地气候,普遍得气疾,不堪为战。此其二也。时间,藏地冬多夏少,一旦秋日,就大雪封山,不能行军,故而朝廷用兵的时间很少,只能夏季用兵。此其三也。” “这还是臣在此遥想,一旦用兵,其艰难困苦,将百倍于臣所想。故而朝廷即便要动兵,也要择精锐,选良医,觅向导,审慎为之。” 朱祁镇听了。就知道罗通其实也不想在这里动兵。 西藏高原之上,行军有多少艰难,朱祁镇也是知道的。即便是放在后世,尚且有数百里的无人区,更不要说在这个时间,更是大片大片的无人区。 这都是卫藏的天然屏障。 瓦刺一部有多少人,其实并不是最困难的,最困难的是如何将大军平平安安的从西宁带到藏地去。 只是朱祁镇并不觉得,就不能征服西藏。 如果单单说经济仗,这一战完全是一个赔本买卖。甚至即便算政治仗,也未必划算。 但是朱祁镇心中一直藏着的后世的中国地图,在他看来,这个版图是底线,只能多不能少。而今的大明版图,在很多地方已经超过了后世中国地图,比如漠北,也就是蒙古国东部大部分地区,外蒙古地区,,安南,朝鲜。乃至南疆地区,如果说的少一点,麓川襄王所控制的地区,就是缅甸密支那地区,如果说多一点,那就是缅甸泰国连同南洋旧港等地区,都是藩属。 但是依旧缺了两大块,一大块自然是西域了。 一大块就是乌斯藏。 说起来,乌斯藏而今也算是大明的,虽然不是直接管理。 这种管控,朱祁镇都不是太满意的。更不要说而今这个名义都没有了。 即便不谈其他方面,单单说他心中股执念,这一战也是必打的。 朱祁镇说道:“于谦在西北也有很多年了,而今陕西一省人丁兴旺,各卫军战斗力都不错,正是用兵之时,而且贼可往,我亦可往,如果朝廷不能看护藩属,天下人如何看本朝。” 刘定之说道:“陛下,安南正在用兵,且从兵事来看,明年未必能够抵定,如果再开一处战场,恐怕朝廷国力吃不消。” 朱祁镇说道:“这一次征乌斯藏,自然是兵在精而不在多。传令命范广为征西将军,从西宁等地,招募不惧气疾的将士,令和勇招募漠南蒙古勇士前往西宁助战。” “总兵力在万人上下,多备驮马。朕相信,万人足够破瓦刺数万大军了。” 杨洪沉吟了一会儿,行礼说道:“陛下英明,臣等叹服。” 杨洪之所以这样说,一方面是朱祁镇的权威不可撼动。另外一个方面,那就是朱祁镇这个方案是可行的。 首先,短短一年,瓦刺人未必能够在乌斯藏站稳脚跟。 毕竟乌斯藏内乱,其实是多少年内部矛盾的一次爆发。纵然是让瓦刺人占据了西藏,他们也不能让所有人满意 有支持者自然也会有合作者。 所以,明军真正要对付的其实是瓦刺和硕特部数万骑。 只是瓦刺骑兵已经今非昔比,不是变强了,而是变弱了。 自从燕然大战,瓦刺败北之后。 瓦刺虽然恢复了元气,但是瓦刺精锐的战斗力,也比不上正统十四年南下的时候,但是明军精锐骑兵的战斗力却是比之前翻了数倍不止 即便不说,火器装备上的进步,也不说明军骑兵从瓦刺手中一次次大战磨砺出来,单单说,漠北漠南为大明所有,为大明提供了数以百万计的战马。 明军骑兵甚至可以做一人三马四马,如此一来机动能力,已经不下于瓦刺骑兵了。 白刃相接,明军骑兵从来不怕瓦刺骑兵。就是在机动力上一直是弱手。而今这一块补齐了,再加上明军各种装备优于瓦刺。 明军骑兵对瓦刺骑兵的压制不是一点半点。 更不要说,朱祁镇要加强了这万余骑兵。 想想就知道,这一支骑兵更是明军精锐的聚集,不,不仅仅是明军精锐的聚集,还有大量蒙古精锐的聚集。 如此一来。以一万破不隶属瓦刺本部的数万骑兵,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而且范广这个将领,杨洪也是知道的。 久经战争,又多在西北,也算是磨砺出来了。有他带兵,即便没有大胜,也不至于有大败。即便退一万步来说。 大明就是大明,且不说而今军强马盛,即便是正统十四年,一下子砸进去十万精锐,也没有见有什么大碍,而今不过万余骑兵,真折损进去,也没有什么。 大明损失的起。 而且这些人用度也是有限的,几十万两打发了,这一点钱,即便户部不开张,五军都督府与兵部,以及陕西三边总督等地方筹筹也能筹齐。 不至于因为这一件事情,与朱祁镇硬顶。 朱祁镇说道:“这一件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我有一件事情,想与诸位商议一二,朕当初立罪己诏,尚在太庙之中,每一想到这里,就坐立难安,愧对列祖列宗。而瓦刺如果各守疆土,也就罢了。朕也不为己甚了,但是阿次帖木儿却大军入藏,犯我藩属,其心可诛。如此,就不要怪朕了,朕欲起兵西征,破瓦刺,收西域。” 朱祁镇一言即出,很多大臣内心中都有十万个曹尼玛。 罪己诏的事情,在大胜瓦刺之后,已经不知道多少次奏请收回,是朱祁镇自己不批的,至于对瓦刺,瓦刺几乎每年都使臣来京师, 后来干脆不让他们入关了。 但是瓦刺使臣还是年年扣玉门关。分明是皇帝不容瓦刺。但是而今说起来,却是瓦刺罪大恶极了。 第一百三十章 死谏 第一百三十章死谏 不过,朱祁镇是皇帝,皇帝是圣明无过陛下。 即便朱祁镇将帽子都扣在对方头上,这些大学士也只能往棺材上敲钉,决计没有一个人敢为瓦刺叫屈的。 “陛下圣明。”杨洪第一个出列附和,说道:“太祖太宗之大患,北虏也。北虏先为伪元,后为鞑靼,再为瓦刺。而陛下击瓦刺西去,实在是上雪太祖太宗之恨,下解子孙后代之忧,然仍有不美之处,就是没有除恶务尽。” “昔日,太宗之击马哈木于忽兰忽失温。马哈木北遁,为鞑靼所杀,脱欢带余部蛰伏西域,三十年间,后又杀出,报仇雪恨,以至于一统草原。” “而今也先之子,阿次帖木儿颇有父祖之风,能礼贤下士,安抚各部,留其于西域不击,乃是姑息养奸。” “老臣虽老,愿为陛下持缰引马,西征万里之外。” 杨洪身后是整个正统勋贵集团。 怎么说,军功集团就是一个怪兽。 张辅手中的时候,张辅一直是劝朱祁镇慎重,但是杨洪却好战的不得了。 其实这并不是两个人之间的区别。 而是朱祁镇军事改革直接成果。 张辅是真爱好和平吗?废话,张辅如果真是菩萨,他能从尸山血海之中杀出来。他每恨恨于安南,只是实力使然而已。 国力不足,军力不足,纵然张辅想,又能怎么样?他总要为大局着想。 而杨洪却不一样了。 正统勋贵虽然有很大一批是从原本的卫所军官之中提拔出来的,但是都敢战能战之辈,先是打瓦刺出了三个国公,今日灭安南,又要有好几个侯爵与伯爵了。 这样的情况之下,已经刺激着下面将领们嗷嗷直叫了。 杨洪刚刚支持打乌斯藏也有这方面的想法。不过当时他并不积极,原因很简单,他一早就知道,打乌斯藏军队规模大不了,而且乌斯藏是一个苦地方,没有几个人愿意吃这样的苦头。 但是而今打西域却不一样了。 因为打西域,这战事足够大。 就能够安排更多的人了。这符合整个正统勋贵的集体利益,说不定打下西域之后,还能出一个国公。 当然了,杨洪最后一句请战,却是虚的了。 他其实知道,朱祁镇不大可能派杨洪出战了,一来杨洪年纪大了,二来就是杨洪功劳足够大了。 即便是郭登在安南之战,就自觉的坐镇后方,让下面人去打了。就是为了避免功高震主。 当然了郭登与杨洪还不一样了,郭登漠北之战中,功劳并不算大,营国公有一点水分,所以谅山之战,算是正名了。 杨洪这样说,却也是有自己的小心思的,那就是狙击一个人。 石亨。 当征西域一事提出来之后,杨洪第一时间就想起了石亨。 不管杨洪与石亨多不对付,也不得不承认,石亨是最合适领兵的人。 但这并不是杨洪所愿意见到的。 甚至可以说石亨在龙城种种被动,杨洪也不是没有插上一手的。杨洪对石亨或许没有置于死地的心思,但是如果石亨自己作死,杨洪并不介意挖坑埋土。 杨洪也想试探一下朱祁镇的心思,是不是要用石亨了。 朱祁镇轻轻一笑说道:“昌国公勇气可嘉,只是朕要昌国公坐镇京师,朕须臾也离不开卿。” “陛下,过虽大好战必亡,自从正统二十年以来,几乎无岁不战,攻朝鲜,击瓦刺,兴凯湖之战,肇州之战,台州站之战,东胜卫之战,燕然之战,至于国内,则平瑶乱,凭祥,镇南关诸战,今日谅山之战,更是惊动南国,斩首三十万,本朝武功之盛,至于今日。”李贤说道熬。 “如此,百姓苦于转运,北地兴役于北,南国苦于征南。臣恐重蹈永乐年间覆辙。” “请陛下暂息雷霆,此事当从长计议。” 朱祁镇没有正面回答李贤的话,而是转移话题问道:“你们都是这个意思。” 刘球说道:“臣正是此意,陛下亲政以来,水利兵役驰道水师,各兴大事,所耗不止千百万计,至于对民间百般收刮,盐税,茶税,海关税,钞关税,乃至而今清丈天下,徒以加税为能事。” “至于府库重实,以之为家国之盛事。” “臣以为,非盛事。治天下以礼,安天下以德,从来没有治天下以税,安百姓以钱。臣恐有一日,民见有云:‘大明万-税万-税万万-税。’” “臣请陛下,念仁宗宣宗之德,太皇太后之遗命,罢天下大事,减赋税,省军事,使得天下百姓,安享太平之乐。” “如此臣死而无憾。” 如果说李贤的话,还在朱祁镇的接受范围之内。刘球的话却让朱祁镇震怒非常。 因为刘球将朱祁镇所做过的所有事情都给否定了。 李贤的意思是,朝廷不堪重负,重视武功忽略文治是不行的,但是刘球就直接指着朱祁镇鼻子骂,你小子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没事找事。这让朱祁镇既生气,又伤心,还难过。 生气自然是生气刘球所言,伤心与难过却是觉得这么多年,朱祁镇兢兢业业,几乎全年无休,娶妻当日还要批几个折子。 将大明天下治理到这个地步,朱祁镇不敢归天下之功为己有,但是如果说他自己一点功劳都没有,却也太过了一点。 是的,朱祁镇办了很多事情。他也明白,在古代这个社会之中,每一件所谓大事,都会深刻的影响到百姓的生活。 即便是一件好事也是一样的。 时代的车轮是会压死人的,纵然是在前进。 就好像河北水利工程,固然对整个河北都是大大的利好,就在朱祁镇完成河北水利工程之后,河北的地位一日日在上升。 虽然而今还不能与江西,浙江,福建,南直隶等科举大省相比,但是河北籍大员却一日多过一日。 河北作为整个北方的中心省份却已经奠定了基础。 当然了,即便有这么样的好处,恐怕也会有人因为河北水利工程而家破人亡。 即便这个工程是于谦主持的。 这是这个时代生产力的限制,与治理能力的极限了。 但是如果就此说朱祁镇无端兴事,就太过了吧。 如果有历史上的人,从同样年份穿越过来,就会发现朱祁镇做了什么。历史同年年份之中,整个九边都在承受着蒙古的压力,更不要说将收复失地了。甚至连青海都有套虏了。至于内部更是有各式各样的叛乱,至于大藤峡之乱,更是绵延四省,连续换了好几个巡抚总督都没有办法根治。至于其他弊端,什么大量征召百姓为民兵,女真反叛骚扰辽东等等。 等等。 明人自己都人说正统十四年的时候,天下有土崩瓦解之状。 只是很多时候,就是这样,做了好事从来没有记得,做了坏事,却是能被人指点一辈子。 更让朱祁镇伤心的是,他很明白,这绝对不是刘球一个人的意思,是很多人的意思。根本原因就是朱祁镇清丈政策已经触动了很多士绅的利益。 自然就形成了这样的舆论气氛。 而朱祁镇在发动安南之战的同时,还想击乌斯藏,打西域,一向为民请命的自居的刘球自然是忍不住了。 更让朱祁镇感到悲哀的是,刘球真正是一腔热血,在他看来,自己是拼死上奏,愿意用一死来挽回天颜。 他难道不去想想,没有朱祁镇所做的大事,这天下哪里有太平而,这世间哪里有真正的太平? 第一百三十一章 朱祁镇的试探 第一百三十一章朱祁镇的试探自从他亲政之后,就知道天下太平就是一个伪命题。只要天下之间国家分别消灭不了,实际上各种矛盾消灭不了,就没有太平可言。只要不是天下大同,任何形式的所谓安享太平,不过是遗祸后世。任何享受与懈怠,都是要付出代价的,或许是你的前辈付出了,或者说你的后辈们代你付出。这就是朱祁镇与文武百官从认知层面的不契合。在刘球在很多人看来,而今大明就已经很好了。国力强盛,政府富足,外部威胁消弭,而内部矛盾还在控制之中。朱祁镇深吸几口气,努力压制住自己的怒火,说道:“你以为朕不敢杀人吗?”刘球说道:“如果臣一死可以换陛下休兵止战,换来无数河北,西北百姓父子得全,夫妻得保,臣一死何憾。”李贤此刻脸色微变,狠狠一脚踩在刘球脚上,行礼说道:“陛下,刘公不过是一时失言而已,陛下如果加以极刑,岂不是有伤陛下之明,请陛下示之以宽。”“父皇。”一直在旁边的旁听的太子立即出列,行礼说道:“儿臣为陛下贺,国有谏臣,乃社稷之福。”朱祁镇心中冷笑,对太子说道:“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太子身上一颤。对于太子来说,朱祁镇是有双重属性的,既是父亲又是君主,朱祁镇在太子心中的权威也是双重的。他出来回护刘球已经用尽了所有勇气,被朱祁镇如此训斥,自然是一个字也不敢多说。跪在一侧,低头俯首。一会儿功夫,朱祁镇已经将自己的情绪控制的七七官士大夫已经从朱祁镇当初罢免曹鼐内阁之中走了出来。二来就是朱祁镇的功劳了。朱祁镇很多事情,特别是对内阁的放权,其实助涨了文官士大夫势力的增长。三来是,就是随着朱祁镇很多政策,其实都触动了很多人的利益。不是一次,也不是两次,而是多次。特别是南方士大夫。苏州陆永案不过是一个缩影而已。也许这些人并没有与朱祁镇对抗到底的意思,但是他们必须发出自己的声音,否则皇帝以为他这样做没有问题,继续肆无忌惮怎么办?政治就是这样赤裸裸的。朱祁镇一瞬间因为这一件事情想到了很多,当然了未必全部是真的。只是朱祁镇而今正是心思敏感之时,所以疑心特别重。他更多从最严重的角度来看。刘球在朱祁镇的眼中已经是一个死人了。当然了,这个死人,未必是生理上的死亡。而是政治上的死亡。杀不杀刘球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西征这一件事情,必须做下来。如果刚刚开始朱祁镇有试探的意思,而今这一件事情,似乎成为朱祁镇的权威的试金石。政治上所有人都追求强者。如果今日区区刘球就能阻止朱祁镇的施政,或许在历史上能得道一个美名,但是朱祁镇今后想做什么,就会有无数个刘球来效仿前贤。他要做事情的政治阻力,就高出无数辈。朱祁镇冷笑一声说道:“我岂会使此獠独得直名,既然他连君前都会胡言乱语,想来是年事已高,神志不清了,令太医院诊治,先回府修养吧。”朱祁镇这一句话,刘球就被神志不清了。刘球对这局面早就有所预料,淡然的将头上的乌纱帽放下来,说道:“臣谢主隆恩,只是西征的确不合时宜。”朱祁镇只是冷哼一声。怀恩会意,立即带了两个小太监上前,说道:“刘大人,不要让小的难做。”刘球面无表情,行礼如仪,恭恭敬敬的退了下去,只是在迈出武英殿的门槛上的时候,重重被拌了一下,差点被绊倒了。朱祁镇问道:“你们谁愿意与刘球一起?”场上自然是雅雀无声。没有敢在这个时候触怒皇帝。朱祁镇目光扫过所有人,说道:“既然如此,这一件事情就定下了,兵部与五军都督府做准备,明年大军征西域。”杨洪与罗通并列出列说道:“臣等遵旨。”他们也暗暗松了一口气,朱祁镇虽然生气也没有意气用事,而今已经是秋天,冬日用兵不便,故而将西征的日子定在明年。这还有一段时间可以供准备,也不算是仓促。随即朱祁镇拂袖而去。 第一百三十二章 给石亨新的选择 第一百三十二章给石亨新的选择 朱祁镇带着太子回到乾清宫之后,朱祁镇沉吟一会儿,忽然说道:“传石彪。” 石彪就在京营之中任职。 这也是朱祁镇制定的制度一样,杨洪在京师,杨洪的子侄辈,如杨信,杨能,杨奇等人,都不在京师任职。 石亨在漠北,石家的子弟却在京师任职的居多。 石彪一会儿就到了。 等他行礼过后,朱祁镇淡淡的问道:“石亨欲反乎?” 石彪一听,浑身冷汗顿时冒出来,跪倒在地,说道:“臣以性命担保,叔父决计没有造反之意。” 朱祁镇毫不在意的说道:“但他也不是我大明的纯臣。” 听这一句话,石彪倒是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倒是想替石亨辩解,但是有些事情他也是知道的。 大明军纪是不好,但是总体上来说,正统十四年是一个最低点,之后军纪一点一点的变好了。 这是因为朱祁镇对军队的种种处置,比如武学将领大量加入军队,比如断事官体系遍布军中。 这些断事官也并不是单单是武学出身了,也有很多投笔从戎的秀才童生。最少在河北,从军已经被看成等同于科举的出路了。 这样一来,在大体上大明军队的军纪一点一点变好。 之前很多黑幕什么的,虽然还有很多残留,比如说勋贵出身的人,爬得都比较快,哪怕是一个庶子,在家族影响力之下,也能向上爬。 但是他们毕竟会遇见大量士卒出身的将领同台竞技。 而今武学之中平民或者中低军官出身,已经站了近三分之一,还在持续增加之中。 当然了,这自然在武学之中分出新的派系,可以说是勋贵派与苦寒派。双方大多不对付。总体上来说苦寒派也没有什么气候。 毕竟勋贵出身从小锻炼,每年武学前几十名,很少有苦寒派出身的。但是苗头却已经种下来了。 而石亨本身所做所为,其实代表了很多一批人,那就是旧边军出身的将领。 当年那些边军将领在九边虽然打仗得力,但是无法无天之极了。 或者他们都已经成为习惯了。 想想能让瓦刺武装好几万军队的武器装备,真是王振与镇守太监们能做出来的事情吗? 怎么可能? 如果没有边军上上下下集团参与,怎么可能肆无忌惮的这种地步,即便有些没有参与进去的边军将领,是不想,还是没有资格。就不好说了。 走私都敢如此肆无忌惮,至于其他鱼肉军户等等事情,更说不提了。 在正统十四年之后,朱祁镇对军队虽然没有大刀阔斧的整顿,但是绵绵用力,从北京到地方可以是一遍又一遍,一茬又一茬的清理。 很多人都被拿下了。有很多将领知道风头不对,都收手了。 但是还有一些冥顽不灵之辈。这样的人之中,石亨就是其中代表。 以为天老大,我老二,以为天高皇帝远,即便是皇帝的手也不敢伸那么长。 石亨在龙城,简直将漠北草原当成了他石家自己的马场,漠北蒙古各部都要向石亨送礼,这还不算,从漠北运到中原的马匹,还有从中原运输到漠北的物资,都要过石亨一道手。 至于其他种种侵权越职之处,比如收纳义子,比如随意处置下属,等等,简直罄竹难书。 石彪都难以说出为石亨辩解的话语来。 在朱祁镇心中,石亨虽然功劳很大,但是取死有道。 如果朱祁镇想要坚持之间的政策,将西征之战放在几年之后打。 石亨的问题就不是问题了。 但是而今提前这一战,那么石亨的事情就要一个解决方法。 首先石亨一直是西征大将的首选,不管石亨这个人是不是纯臣,如果纯以军事而论,没有人比石亨更合适了。 其次,石亨掌握大军在北,如果朱祁镇发京营蒙古边军数路骑兵西征,而不动石亨,那么石亨从漠北到京师,就没有什么阻碍了。 当然了,即便如此石亨也不可能攻入居庸关。 但是总是不美。 如果在西征之前先处死石亨,也不是一个好选择。 不在于石亨是否取死有道。而是石亨本身在军中也是一个上头。不管石亨做了什么事情,但是石亨在样的将领,在战场之上,所向披靡,挥洒自如,有极其强大的人格魅力。 凡是跟随石亨上战场的将士,都称呼他为石将军。持下属礼。 这种影响力也是惊人的。 如果按照原来的计划诛杀石亨,用数年事情平息军中情绪,再西征也没有什么大碍了,但是而今时间提前,阵前先杀大将,实在是兵家大忌。 纵然朱祁镇心中正在酝酿一场风暴,一场政治上的大风暴,但是这与意气用事,是两码事。 朱祁镇从不意气用事。 当然了,朱祁镇固然不是非杀石亨不可。但是如果石亨不识趣,朱祁镇也不是下不去手。毕竟丢了石亨,就没有打仗了吗? 朱祁镇一时间没有说话。 石彪跪在地面之上,冷汗随着脸庞落在地面之上。 而今已经是深秋,天气很冷了。但是石彪依旧流汗不止。、 朱祁镇淡淡说道:“怀恩,将关于石亨的折子给他看。” 怀恩立即让人抬了一个箱子,给石彪,当着石彪面前打开。石彪一看心中惊恐非常。 他甚至不用细看,只需看上面的折子,一大半是锦衣卫与东厂的,另外一小半是龙城很多官员的,还有中枢御史的。 层层叠叠的最少有几百本之多。 石彪也不看了,再次叩首说道:“陛下,念叔父有功于国,请饶叔父一命。” 朱祁镇冷笑一声,说道;“如果不是念他是有功之臣,早就明正典刑了。我给他最后一次机会,带着这一箱子,你去见石亨,问问他,是不是想造反,如果想造反请快些,如果不想造反,就让他入京领罚。” 石彪听了这才缓了一口气,听这话音,估计石亨小命能保住了。 既然石亨小命能保住了,石彪也就安心多了。 要知道,这个时代家族从来是一损具损,一荣具荣的。石彪有今日的地位,固然有石彪是一个猛将之才,单单以冲阵之才而论,大明各将之中能排入前十几。 但是石彪能扶摇直上,成为中青年将领的中坚之才,与方瑾,杨信,范广,王英,毛锐,刘聚,等人被朱祁镇列入下一代内阁勋臣与枢密院大臣,三军大将的候选人。 仅仅是石彪的能力吗? 一旦石亨处以极刑,石彪必然被牵连。如果石亨造反,京城之中石家子弟有一个算一个,都逃不到菜市口一刀。 就石彪本身利益来说,他一万个愿意让石亨回来领罪。 毕竟而今不是明末,纵然石亨远在漠北,也难逃大明王法。 石彪连连称是,然后抬着这一箱子奏折离开了,随即就带了两三个伴当,离京向漠北而去。 石彪如果做暂且不提。 朱祁镇目送石彪离开乾清宫之后。太子一副欲言又止之态。 朱祁镇说道:“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今天对太子来说,是太过难忘的一天了。 其中有太多太多的不解了。不过他也知道有些东西不能直接问的,而是问道:“父皇,这石亨固然是有才的,但是儿臣看过石亨的卷宗,其中很多事情都令人发指。简直是目无法纪之极,如此之人,不明正典刑,如何能再用?” 朱祁镇听了轻轻一笑,说道:“不错,看得出来我要用石亨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九州志 第一百三十三章九州志 太子朱见濬自然不是傻瓜。 恰恰相反在宫中长大,历经西北,东南,湖广,西南,又在朱祁镇病重主持朝政十几日,而今朱见濬虽然还有一点稚嫩。但是即便现在让朱见濬登基,估计一个守成之君,还是能做到的。 他在政治上自然会有敏感性。 朱祁镇今日大病初愈。先在内阁会议上大发雷霆,敲定了西征之事,紧接着立即就在石亨这一件事情上用力,如果其中没有关联才是怪事。 至于什么关联,只要一想就明了之极。 太子说道:“父皇说笑了,孩儿只是一得之愚。” 朱祁镇说道:“好,那你说说,石亨如何不能用?” 太子说道:“石亨乃是猛虎,固然可以虎啸山林,震慑百兽,但是如果圈养于前,必遭反噬。” “其于漠北格局之心,昭然若揭。” “以儿臣之见,正应该诛之为后失戒,否则不管石亨,今后恐怕有将领学样,岂不是天下大乱。开启武夫乱政之途。” “石亨之才,固然可惜,但是国家体制事大,请父皇三思之。” 朱祁镇说道:“国家体制事大,不错。既然你将石亨之事上升到国家体制上,那么就说一说,你觉得什么样的国家体制适合大明?” 太子顿时愣住了。 他明明听明白朱祁镇这一卷所言,但是他却完全不能理解? 什么样的国家体制适合大明? 大明自有祖制。这还用说? 但是以太子的智慧,自然不会这样回答。他心中想了无数遍,心中确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父皇有变法的意思。 这其实在高层之中未必是秘密。 只是下面的百官并不知道而已。 太子沉吟一会儿说道:“君臣得所,文武相得,天下乂安即可。” 朱祁镇摇摇头说道:“此乃大争之世,非可以偏安。” 太子更迷茫了说道:“父皇,您的意思是?” 朱祁镇说道:“我记得我交过你,天下大九州之论。” 太子说道:“儿臣学过,只是这不是山海经一般的言论?” 朱祁镇顿时皱眉说道:“谁说道?” 太子说道:“大本堂教习。” 朱祁镇立即对怀恩说道:“将大本堂地理教习全部撤职。” 朱祁镇怒火中烧。 大本堂所教的科目,有一些是传统的儒家教材,如经史子集,这些朱祁镇并没有动,也动不了,如果让太子不习儒家学说,满朝文官能够疯了。 但是朱祁镇也不是没有加私货的,比如加了数学课,还有一些诸子百家科目,还有地理。 地理教材一部分用古代的书籍及地图。还有专门为这一本科目编纂大书《一统志》。当然了,这本大书,本来就是要修的,只是被朱祁镇选为教材而已。 还有就是朱祁镇专门让人锦衣卫收集番人,集合所有情报,以及郑和海图,等等情报,再加上朱祁镇暗中添加的一点私货,才最后成书,就成为《九州志》。 从范围上包括了所有已知世界,欧亚大陆,以及非洲大陆,附属的海洋。当然了,很多东西都笔墨很简略。一来锦衣卫从一些所谓番商口中得到的情报,并不是太精准的。另外锦衣卫覆盖范围也并是太大的。 当然了南洋锦衣卫已经试探的接触葡萄牙人。只是还没有结果。 所以,朱祁镇这一本《九州志》,虽然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是这些消息的落实,最少花了锦衣卫上万两经费,还有十几位锦衣卫的性命,甚至很多锦衣卫受命出发,十几年都没有回来,很大可能是死在域外了。 如此得来的消息,却被说成了《山海经》。 让朱祁镇如何不生气。 顿时也让朱祁镇明白,他纵然勤政,但也没有三头六臂,连太子身边的一些事情,他都不知道,这天下之间,有多少他不知道。 正因为如此,他更对教授太子上心。 毕竟,或许他不能成功,但是如果他的政治接班人,持续变法,或许有成功的一天。 朱祁镇随即将《九州志》背后的事情轻描淡写的说了出来,太子立即请罪说道:“儿臣不知,请父皇责罚。” 朱祁镇说道:“而今知道了也不迟,天下之大,九州之阔,我大明不过是天下一隅,岂不是偏安。” 太子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国不在大,务必有德。天下虽大,但多蛮荒之地,得之不足以守,又隔山限海,恐怕所得不足所失。” 这一句话,太子是硬着头皮说道。 他甚至有一种不认识自己的父皇的样子。 且不说大九州之说,是不是虚妄。纵然是真的,但是在太子心中,这些地方都是蛮荒之地,西有流沙,南有大海,更不要说南方湿热之地,热带雨林,蚊虫茫茫,至于鸟兽虫蛇,各种瘟疫,实在不是人能待的地方。 这些他在广西就身有体会了。 太子在广西的时候,一个北方人也被南方的天气给闹得狼狈不极,如果不是因为随行太医得力,用黄蒿秘方救了不少人,不说这一次大战,即便是上一次大战,就要有不少士卒疟疾而死。 当然了这一次南征死亡的士卒之中,也有不少是因为各种疾病而死的。不过大多列入战死之列。 无非是抚恤高一点。 朱祁镇摇摇头,他有太多的事情想告诉自己儿子,也是自己为了的政治接班人。但也知道,不能全部说出来。 否则太子定然觉得朱祁镇是疯子。 只是一点点的说出。一点点的指点。 朱祁镇说道:“你这话,对也不对。儒家崇周礼,你也知道周开始的版图有多大。”朱祁镇一挥手,让太监送上来一副地图。 朱祁镇捏着毛笔,说道:“虽然儒家说什么三代之治,但是有熊,阪升,等地,接不可考,即便有,多附会之词,亦不可信,但是周以来却是大体可考的。从周公开始,大封诸侯,无非这些地方。” 朱祁镇信手一划,圈出一个圈来,就是关中地区与洛阳附近,之后又在上面圈出一个个圈。 太子一看,立即明了。 无他,对于这个时代儒家士大夫来说,周代的历史都是很熟悉的。 朱祁镇与太子都是接受过正统士大夫教育的,根本不用细说,太子就心领神会,此这圈是那些诸侯国,这边是那些诸侯国。 等画完之后,才站了陕西一部,河南全境,山东一部,南直隶一部,山西一部如是而已。 如何朱祁镇又说道:“至于西周战国,又是如此。” 朱祁镇又叫来两副地图,信手在上面涂抹写字,不一刻,三副地图,就成了。 与历史教科书上的西周形势图,春秋形势图,战国形势图,分别对应。当然了风格上决计不类同。 因为古代地图太写意了。 纵然朱祁镇一直更正,加入很多数学方面的参数,但是大明地图一直这个样子,无非精准了一点。 但是那一种写意的味道,是怎么也去不掉。 这是太子从来没有见过的奢侈的治学方法。 无他,在古代地图是军国之秘,每一副地图都是很珍贵的,因为大副地图很难印刷,大多都是手挥的,即便是印刷的,都是小地区。 而且国家也有限制,很多地区不可能流传到平民百姓手中。 所以后世到处都有的地图,在这个时代绝对能称得上瑰宝。 也就是皇室之中,有这么多的地图来浪费。 不过太子不关注这些地图,他关心是地图上的内容,以及朱祁镇的用意。 第一百三十四章 大明寿几何? 第一百三十四章大明寿几何? 太子在朱祁镇面前时时刻刻挂着一刻心。 太后临终遗言,他当时虽然不大明了,但是这些日子却时时揣摩,有所感悟,此刻他时时刻刻秉承一种被考教的心态。 时时刻刻就好像面对面试一般。 所以朱祁镇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太子都在心中揣摩,然后分析用意,然后再想自己该怎么应对,才能让父皇满意。 不能顶着做事。 历史上太子与皇帝政见不合的事情有太多,结果如何? 又不能太顺着,如果父皇觉得我这个太子庸碌不堪,不堪托付大任,又该怎么办? 天家父子,就是如此相处的。 太子被这种三副地图上携带的巨量信息冲击着,一时间分辨不出来多少有效信心。 朱祁镇也没有为难他的意思,说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人如是,国亦如是。” “我登基以来,还算太平,但是我一直再想,我大明能有多少年的寿命?但是我细细想来,如果不做改变的话,无非是二百年到三百年上下。” “两汉,唐,宋,皆是如此。” “唯独周有八百年天下。战国七雄也有数百年国祚,其因何在?” “就是在于封建,封建之策用于国内,是大害,但是用于边荒远服,却足以延国运。” 太子立即说道:“此是父皇制定封建策的本意所在。” 这一捧,不留痕迹,又恰当好处。 朱祁镇说道:“不错。” “兼并乃国家大坏,一旦兼并剧烈,则富者有连陇之田,贫者无立锥之地,有陈胜吴广之辈,振臂一挥,就是土崩瓦解的局面。” “而今天下兼并情况,如何,你在江南走了一遭。” 太子顿时皱眉。 太子是亲自走过江南的,江南土地兼并并不是天下最严重,天下兼并最严重的是江西,福建。但是已经有苗头了。 朱祁镇继续说道:“大明开国不足百年,已经是这个样子,今后兼并的速度只会越来越快。三百年,已经是高估了。” “而且天下太平,人口滋生,土地却比开国之初,并不多多少,纵然今后有所增加,也不会比得上人口增加的速度。” “这两者都决定了一个国家的命运。” “故而欲求国家长治久安,非移民封建不可。” 太子说道:“只是如此一来,将来情势如果如东周-----?” 朱祁镇轻轻一笑,说道:“却不是我所想的了,真如你所说,天下最富饶的土地都在大明,在外不过边角莽荒之地,如果为政者失其政,到时候我这早已入土之人,又能如何?无非求朱家海外诸王,有争气的,勿让中原落入旁家吧。” “这就不说了,说了封建之事,再看石亨之事,你有何感悟?” 太子朱见濬一时间恍然大悟,说道:“父皇想让石亨在西域立国?” 朱祁镇淡淡说道:“要看石亨如何决择了。说实话太祖当年杀戮功臣,虽然这些人都有取死之道,但是还是有过刻薄了。” “石亨大功于国,不管朕怎么杀了他,在外人看来,就是天家没有容人之道,如此一来,将来如果有国家危机之事,有功高震主之将,恐怕就自己疑神疑鬼了。” “故而,这大将能不杀,就不杀,能保全就保全。” “这才是国家体制,休听一些酸儒乱言,虽然用儒家治国,但是真正守护国家的依旧是武将。必然给他一个出路才行。” “如果他真有能力,我家为周,以其为齐,有何不可?” 齐国就是姜子牙的封国,虽然后来被陈所夺。但是齐在春秋之中也是霸主。 朱祁镇转过头来,对太子说道:“记住作为皇帝,你最要知道是,你是君不是臣,不要与臣子争功,也不要惧怕臣子无功可赏。” 太子说道:“孩子明白。” 其实他还不知道,大明偏安这一句话,他算是明白了,但是他还不知道什么是大争之世,不过他心似乎有所领悟。 如大明与安南谅山之战,动则近百万军队相争,斩首三十万,更不要说明灭朝鲜之战,破瓦刺之战,而今西征之战。 动用人数都不在少数。 如果说这是大争之世也说得通。 只是他不知道,朱祁镇的意思是,正在大西洋东岸蓬勃发展的大航海时代。正是一切航海家辉煌的时代。 哥伦布此刻正在一次次准备自己的环球航行,到处碰壁,但是距离他来到菲律宾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大航海的号角声从大西洋东岸传到了大明,只有朱祁镇听得见这大争之世的开锣。 太子不去纠结这一点,而是小心翼翼的说道:“父皇,你待忠国公实在宽宏大量,只是对待刘先生,似乎有一点------” 朱祁镇听了,微微皱眉说道:“似乎怎么了?” 太子听朱祁镇语气不对,但是话已经开口了,就不好收回去了,索性说道:“刘先生今日失言,不过是一时之失,父皇何必与之计较?让他得直臣之名。” 太子与儒臣们向来关系很不错。 可以说几乎所有士大夫都是忠于太子的。 当然了,这种忠于太子,不是支撑太子与朱祁镇干,而是出于礼法,他们在维护太子地位上不遗余力,不要怀疑他们的决心。 而刘球是一个很有个人魅力的人。 否则他也不会成为大明士林领袖。 在道德之上,他无可挑剔。清正廉洁,绝不徇私。在政事上更是体恤百姓,很多次犯颜直谏,特别是搬到王振的弹劾。更是名振天下。 又是年事高,资历老,德高望重,天下称之为元老重臣。 太子在大本堂的时候,刘球也是去讲过课的。 故而太子对刘球也是有仰慕之心的。觉得是他的师长。 今日之事,朱祁镇看似对刘球没有处罚,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刘球这个大学士已经到头了,他今后必须在家里养病了。 然后等某一天,皇帝认为刘球病太严重了,不能理事,再找一个代替他。刘球就名正言顺的退出政治舞台了。 如果皇帝再狠一点,让太医暗示刘球。刘球只能被病死了。 崇祯皇帝都能杀内阁大臣如杀狗,朱祁镇岂能坐不到,只是他不想这么下作而已。 朱祁镇对太子这个态度非常警惕。 无他,如果之前太子这个态度,朱祁镇或许并不是太警惕的。因为之前朱祁镇一直想推动大明政策缓慢变化,是渐进性改革,而不是狂风暴雨的变法。 在这种情况之下,朱祁镇虽然与士大夫集团有合作有冲突,但是总体上来说,是合作多于冲突的。 但是而今朱祁镇的心思变了。 一旦变法正式启动,朱祁镇也不至于将士大夫集团当成不死不休的敌人,因为这不可能的。 之前江南一些变化,就已经说明。 士大夫集团是缠绕在大明国家机器上的藤蔓,除非砸掉这台机器,是很难将这个集团连根拔起的。 所以即便朱祁镇开始变法,也不会有这个狂妄的想法。 但是朱祁镇与文官士大夫集团,很长一段时间,冲突大于合作却是免不了了。 甚至双方的冲突会非常尖锐,说不得要填上几条甚至更多的人命。这个时候,太子如果与文官士大夫走的太近,会让朱祁镇很为难的。 朱祁镇整体上来说,对太子朱见濬还是很满意的。而且毕竟是亲生儿子,他可不愿意父子之间走到不可挽回的一步,于是乎,说道:“你觉得武进恽家如何?” 第一百三十五章 太子赴安南 第一百三十五章太子赴安南 太子朱见濬不知道朱祁镇为什么忽然问这个问题,但是稍稍一犹豫说道:“武进恽家耕读传家,也是良善人家,从来是协助官府,而且族长领导有方,估计今后恐怕成为当地望族了。” 朱祁镇问道:“你觉得这好不好?” 太子朱见濬并不觉得有些不好的。 因为有些政务地方上的确是鞭长莫及,需要有人补充从县一级官府到普通百姓之间的权力真空。 一个县里能有几个官员,往多里说,一个县令,县丞,主薄,教谕,几个仓大使,几个巡视使等十几个领朝廷俸禄的。 请注意,这是往多里说了,其实很多县这样的班子未必会配齐的。 这十几个人即便是三头六臂,如何能管理一个县。 即便是征召一些编外的衙役胥吏六房主事,加上官员自己的师爷,其实也没有多少人。他们能管的也就是县城里面或者周围,其他村庄,也就找当地宿老,名流。 有这个几个人就能代表一个村子,或者几个村子。 这是一种节省行政开支的必然。 如果朱见濬没有下过乡,不知道大明继承结构的话,或许感触没有多深,但是他真正主持清丈过一两个县之后,就知道指望县衙那一点人,几乎上什么事情都办不成,除非主官愿意带头亲力亲为。 只是这样的地方官有几个? 但是增加人手的话,别的不说,一个村子放一个人吧? 每一个县增加的人就要以百来计算,而且这数百人就完了?没有,以官僚的德行,你安排一个人,他能有三个编外的白役。羊毛出在羊身上,这些负担都会压在百姓身上的。 在古代社会,生产力低下。 多一个非劳动人口,百姓就多承受一分负担。 很多人都说人口与土地的矛盾,但是现实是,很多时候从数据上来看,并没有到达土地不足以养活人口的时候,农民起义就先爆发了。 原因无他,大量非农业人口的增加,压垮了农业生产。 这在古代是非常敏感的。 所以,朱见濬虽然看到这里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是也看到其中的必然性与合理性。 故而,他并不觉得错。 很多时候人都自己从小都发现与认知的东西,不会感到其中的错误。 但是朱见濬在察言观色上还是点了几个技能点的。故而他看清楚感到朱祁镇语气之中的态度。 于是说道:“父皇的意思?” 朱祁镇说道:“官无封建,吏有封建,县无封建,乡有封建。” “只是大明现状,胥吏之弊,你是深知的。” 朱见濬点点头。 在最底层走了一圈,并非没有见识的。 胥吏们是没有工资的,几乎可以说无偿的义务的为官府办差,只是想想就知道,哪里有这个高大的人。 他们从来是政务流程之中上下其手,中饱私囊,甚至有无法无天的胁迫上官,让县令给他擦屁股。否则县令所有工作都无法展开。 如果翻开史书,似乎几乎所有有能力的地方官,都会有一个步骤,就是整顿胥吏,否则真没有办事。 什么吃完原告吃被告,什么踢斗淋尖。 就那运粮税这一件事情,先是民解后是官解,又让民自投等等,不就是因为朝廷知道,胥吏们都是不干人事的人吗? 有一个杀一个,大概有冤枉,但是有一百个杀九十个,决计有漏网。 太子在下面清丈的时候,一怒之下,就办了好几个胥吏。毕竟欺上瞒下,来糊弄他,朱见濬也是一个没有忍住。 不过而今朱祁镇所说的主要不是胥吏,而是乡之封建。 朱祁镇说道:“士大夫出者为官,居则把持一乡,天下土地兼并多为此辈,恐怕时间长了,一县之中,唯有几个大家族,累世高门,连县令也要看他们脸色。” “南方乃是钱粮重地,本朝取东南之钱粮,养西北之兵马,而今未有变化。” “而南方又是科举重地,如果任兼并如此,你觉得今后还能取东南之钱粮吗?” 太子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想过,一时间觉得太过茫然。 其实朱祁镇对太子还是很满意的。 这几年的历练很有成效。 如果一直养在深宫之中,恐怕连下面怎么收税都不清楚。更不知道由几个大家族把持一县的后果,也就是朝廷每收上一分钱粮,就是从这些大家族身上吸血。 这些大家族愿意才怪。 还有科举的种种优免,自然是税基萎缩的下场。 太子的茫然是他能想明白这一点,却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太子想了好一阵子,才说道:“父皇,那该怎么办?” 朱祁镇说道:“朝廷与士大夫共天下,是没错。但是纵然是夫妻两人,尚有主次之分,内外之别,故而朝廷当用士大夫,但也当治士大夫,如何用,如何治,却是你要想的问题了。” “至于刘球的事情,你别管了。且看着。” 见朱祁镇如此,太子再也不为刘球求情了,只能行礼说道:“是。” 朱祁镇说道:“腊月安南雨季就结束了,你收拾一下,去安南吧。你先给韩雍打下手,将来治理安南就是你的责任了。” “永乐年间打安南并不算难,而今也是一样,倒是能不能从此将安南并入版图,长治久安,却是问题所在。你在安南好好办事。” 朱见濬立即意思到,这又是朱祁镇给他的一道考题。 安南战后也不会太过太平的,如何安堵也是一个大难题。 只是朱见濬只看见第一层,却没有看见第二层,未来数年之内,朝廷内部定然大有震动,朱祁镇不希望太子牵扯其中。 先打发到安南去再说。 太子朱见濬立即说道:“儿臣一定竭力平定安南。” 朱祁镇说道:“长兄如父,你几个弟弟,也要你多操心了,将来他们都会如你叔王一般封在国外,故而南洋各国你在安南也要看明白了,特别是身毒自古就是大国,你也好看看大九州的方物。” 太子朱见濬自然答应下来。 朱祁镇接着说道:“去见见你母后吧,这一去时候就长了。” 朱见濬出了乾清宫之中,心中却生出无数疑窦。 “父皇不满意这种官无封建,吏有封建,县无封建,乡有封建的情况,却要从何处下手?这里有与刘老先生有什么关系?” “所谓大九州到底是一个什么样子?封诸弟于国外,到底能不能成?莫非想将一个弟弟封在安南占城?” “而且对外封建,真能延续国祚?” “其中,真无一二如太宗皇帝一般?” 每一个人站的角度不同,所想自然也不同。 朱祁镇固然将朱见濬当做下一代皇帝来培养,但是朱见濬在没有登上皇位之前,所有思考以及利益逻辑都是基于巩固储位。 所以,对于什么延续国祚,什么国家体制,朱见濬虽然很注意理解,但是真正触动他的是朱祁镇分封诸子于外的想法。 固然,朱祁镇让太子操心这一件事情,其实也有让太子压制其他儿子的意思。 但是有太宗皇帝的先例在,太子又怎么能不多一个心眼了。 朱见濬缓缓踱步,心中暗道:“看来,我手中要有一些兵权了。” 朱见濬并没有武力反抗父亲的意思,但是看样子将领诸弟在外就国,手中都有兵马,如襄王数万麓川军,郕王三卫。 作为太子如果没有根本军队,如何与这些藩王抗衡。 如何预防他们图谋不轨? 第一百三十六章 石彪到龙城 第一百三十六章石彪到龙城 凡是有利就有弊。 朱祁镇不知道有没有看见这一点,如果一切顺利就罢了,否则出了什么事情,皇子之间的争夺很可能会演变成兵戎相见了。 对于太子接触兵权,朱祁镇并没有太多限制。 无他,朱祁镇只是关注不让太子的兵马在京城附近就行了。 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太子还不能有些人手。 而且大明体制之中,对太子的权力范围划分十分大,几乎是确定了副君的身份,太子可以名正言顺插手很多事情。 在安南更是如此。 恐怕如郭登,韩雍这样的名将重臣,也不会太干涉太子的事情。有绝对的自主权。 这还后话。 石彪此刻一路飞驰,他虽然没有称作驰道上的马车,但也是沿着驰道而行。 无他,驰道周围,几十里一座驿站,一般来说,围绕驿站就有人聚居,或者是卫所屯堡,或者是蒙古部落的驻地。或者是从关内迁过来的移民。 不得不说,整个大明最健全的驰道网络,就是最南端是北京,最北端是龙城,最西边是东胜卫,最东边是海西。也就是覆盖了东北平原,外东北地区,漠南漠北蒙古,乃至燕山前后,大同宣府一带。 朱祁镇对草原的统治,就是靠着驰道为锁链,将蒙古牢牢的锁死在其中。 而驰道也完美的执行了这个战略。 可以说,驰道就好像一根项链,草原上的人丁部落,军屯,民户,都是依附在这驰道上的珍珠。 当然了。 虽然朱祁镇决策建立驰道已经有十几年了。但是现实之中的驰道,虽然发挥出很大作用,但是画风并不像是后世的铁路。 别的不说,驰道一般与一条官道并行。 这也是有现实需要的。 无他,驰道虽然快,载重也多。但毛病也多。特别谁木头铁皮的结构,在春暖花开的时候,是很容易出问题的。 所以,每当出了这个问题。 驰道上的马车,就要下驰道,绕过一段路程,然后再上驰道,,对,这些马车其实也能在路上走,只是在驰道上更方便而已,甚至因为驰道的原因,让大明四轮马车数量解决增多,因为能驰道与官道两用。然后禀告当地的驿站。这些驿站每一处都有驻军,人数不多,多时候淘汰下来的老军。 他们在驿站附近放牧耕田,专门负责道路的修缮。 在一般情况之下,驰道从来不是畅通无阻的,除非是行驶大军,运输军需,先有人检查一遍,才会有大规模运输。 如此情况,将驰道的好处抵消了大半。 不过,遵化铁厂内部已经再用铁轨做驰道了。不过都是用在铁厂内部,还有矿区之中,对外似乎还没有推广的意思。 无他,铁还是很值钱的。 在内地还好,在草原上很容易几十里没有人烟,岂不是让人偷? 这也是为什么石彪不用驰道。 石彪心中召集,一个人加几个护卫,带了几十匹马,一股换马,虽然比不上八百里加急,也不弱多少。 比驰道要强上不少。 所以,他走的就是沿着驰道两侧官道。 这官道其实并不是修出来,而今是走出来的,草原总体上一片平坦,即便有崎岖难行的地方,在驰道选址的时候,定然会删除。 周围的道路都是修整驰道使用,并平整过的,再加上驰道上一个个驿站相连,很容易让百姓沿着驰道走动。 于是就有了两侧道路。 不过,在北京还是秋天,到了草原之上就已是下雪了。 只是而今的草原与之前不一样。 即便是已经下了初雪,这一条路上的行人依旧没有断绝。当然了多是从北向往南走的归客了。 驰道的建立不仅仅是让朱祁镇完成了对草原政治上的统治那么简单,也让大明与漠南漠北经济上更加密切。 而今主要是马匹牛羊与关内的铁器粮食日用品的贸易。 当然了羊毛贸易也是其中一部分。不过羊毛纺织出来的东西大多是粗货。但是总是一个东西。在这里的贸易份额之中并不大。 这样的贸易,在朱祁镇看来还不够紧密。 但是却已经让很多蒙古人归心了。 无他,对蒙古下层百姓来说,投降大明这几年,几乎是他们过得罪舒服的几年,青贮法的发明,让畜牧业大发展,不至于每年冬天就饿死一大批牲口。 贸易的开通,源源不断的牲口流入中原的同时,也让草原上之前,用性命才能换来的铁锅,布匹等日用品变得普遍起来。 如此一来。 蒙古人的人数激增。 朱祁镇当初担心渐渐成为现实。 不过同样蒙古人对大明的忠心,也是与日俱增。 这也是为什么朱祁镇在征西藏这一件事情上,特别说明要挑选蒙古人。固然是因为蒙古人有征服西藏的先例。让朱祁镇有一种感觉,似乎高纬度的人更适应西藏的极端气候。 但也是蒙古人对大明皇室表现出非常尊崇的样子。蒙古人每年送给庄妃不知道牛羊珠宝,几乎是竭力供应,对五皇子更是当成了主子。这让这位年不满十岁的皇子,有了自己坚实的班底。 不过,即便双方商贸往来频繁,但也知道蒙古的冬天是多么难缠。 一般汉人商贩都是到秋天从草原上回来,回家猫冬,也准备货物,等春暖花开之后,再次北上,又开始新一年的征程。 石彪自然是无心看路上有没有人,有多少。 但是顺着驰道到克鲁伦河畔的时候。 雪变得大了起来。 路上也绝无行人了。该走的人都早就走了,毕竟漠北下雪要比漠南还要早。汉人商贩本来到龙城就不多。一来因为远,二来也因为石亨欺行霸市,没有什么好赚的。 石彪顶风冒雪,在寒风之中,挥鞭而行,但是即便如此,也是越走越慢,一来是马也受寒,二来却是雪已经铺满了地面。行动之间要比之前更加用力才行。 左右都劝他休息一下,避开风雪才前行。 但是纵然是天寒地冻,石彪也觉得比不上自己的心中更冷,因为他此刻心中挂着石家上上下下几十条性命。 如果一旦不能劝说石亨,石家定然成为天下闻名的将门,一下子打回原形了。 纵然再辛苦,一刻也耽搁不得,只是低着头寻找驰道的痕迹,一力向前。 在傍晚时分,雪似乎停了。或者说今日龙城附近雪也小了,这是龙城选址的原因,龙城西北东北方向都有山势,遮挡住大风雪。 只是天色缓暗如铅,一时间模糊了白天与黑夜,只觉得天色与雪地一般都带着一种阴沉沉的感觉。 就在这个时候,龙城就在眼前了。 这里是龙城南门。 被命名为拱辰门。 为政譬如北辰,众星拱之。 其中含义,就好像是积极拥护中央之意。天下拱辰门都是北门,因为北京在北,也唯有龙城这里是南门。因为这里面向北京。 朝廷使臣以及军队物资都从这里进入城中。 石彪此刻抬头一看,只觉得一头白虎握在苍茫雪地之上,带着一种凛然的杀气,这股杀气更多是守城士卒带来的。 毕竟而今虽然说太平,但是实际上草原之上大大小小的事情,一点也不少。 大明所谓控制漠北其实就是控制了龙城附近几百里。更远的地方都处于无政府地带,瓦刺也管不上。 只是没有政府并不是说没有人。在草原上生活更艰难,为了活下去,这些人敢做任何事情,所以驻守龙城的士卒一直要保持临阵状态。 ??? 第一百三十七章 见石亨 ??? 第一百三十七章见石亨 当然了,弹劾石亨的罪名其中有一项就是养贼自重,至于草原上这些乱七八糟的部落与马匪是不是石亨养着,只有石亨自己知道了。 石彪报名,石彪在军中也是有些名声的。 当初燕然之战,也是尸山血海之中杀出来的,军中称呼小石将军。 龙城城中也有人认识他,自然开了城门,并向忠国公府禀报。 石亨听说侄子来了,自然大喜过望。 石亨也知道,不要看他收了好几百义子,一时间让龙城有满城皆姓石的感觉,但是真正能依靠的石家亲族子弟,也唯有石彪,他其他几个侄子无非是因为他石亨发迹了,给提携出来的,唯独他这个侄子,即便没有他的提携,也是迟早出头的。 石家下一代,已经自己的子嗣都要靠他这个侄子了。 故而听石彪来了,自然欢喜相见。 双人都是一身白。 石彪乃是一路顶风冒雪,早就被风雪裹了一层,浑似一个会动的雪人,头上脸上眉毛上睫毛上衣服上帽子上靴子上,无处不是雪。 而石亨却是身穿一身名贵的貂皮,不,或许不是貂皮,以石彪的眼力一时间看不出来,这是什么皮毛。 只是见随着灯光流转,这毛发之上似乎有光焰在流动,一看就名贵之极。纵然外面天寒地冻,石亨一身裘袍,居然额头微微见汗。 石亨见石彪注意到他身上的衣服,说道:“这是儿郎们在极北之地猎的玄狐皮毛,这玄狐分外难猎,我也也给你准备了一身,快去换了衣服,你我叔侄,好好叙旧。” 石彪领命,洗了一澡。换上狐皮裘衣。果然觉得一股热气向内而来,顿时觉得窗外的风雪都变得可人起来。 石亨早就等着他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火锅就在中间,外面一些各种菜品已经在放在这里,不过最多的是羊肉。 一来武将出身的叔侄两人,勇力过人的同时,也养成了无肉不欢的习惯。 二来在龙城这个地方,找些肉,要比找些菜容易,特别是对于已经进入冬天的漠北,所谓菜无非是白菜萝卜而已。 倒是漠北羊却是京城菜馆的新品,很受达官贵人喜欢。与寻常羊滋味各有不同,似乎唯有丰州瘫羊能与之一比。 至于火锅这样吃法,早就有了。而且朱祁镇本人也是一个不裤亏待自己的人。故而他在传统火锅之上也增添了一些吃法。 所以石亨而今与石彪吃的火锅,与后世的火锅几乎一样。 几十斤羊肉下了肚,石彪又喝了不少酒,只吃得满头大汗,他忽然放下筷子说道:“哎,这样的美味,我不知道还能吃几次?” 石亨笑道:“你说什么荤话,你若是喜欢,带一千只羊回去,想吃到什么时候就吃到什么时候。” 石彪说道:“叔父,我石家大祸临门,满门诛绝在即,倒是想会辽东吃辽东老羊骨头也不成了。” 石亨见石彪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意思,神色也郑重了几分说道:“我还没有问,是谁让你来的。” 石彪在军队之中可是有司职的,是决计不可能擅离职守的。 石彪说道:“自然是皇帝。” 他一挥手,让下面人将他带来的那个箱子拿过来。 就在一边的地面上打开。石亨翻了几本,脸上顿时气的黑了,又翻了几本,大怒将手中的奏折砸在箱子里面,说道:“一派胡言。” 却不知道是恼羞成怒,还是气急败坏。 石亨说道:“皇帝让你来做什么的?难不成大义灭亲?” 石彪说道:“如果叔父不肯认罪,侄儿也只能大义灭亲了,我知道我不是叔父的对手,这里也是叔父的地盘,只求叔父快些杀我,让我得一个忠义之名,好让我这一脉能在朝廷清洗之中活下来。我石家不至于绝后。” 石亨听石彪的话,先是大怒,但是听到最后,却长叹一声,说道:“何至于此?” 石彪说道:“陛下的意思已经很明白,让他独自上京。否则他就令大军来取龙城了。” 石亨冷笑一声,说道:“我倒是看谁敢来龙城?” 石彪说道:“叔父,朱仪你可有办法对付?” 石亨一听朱仪这个人名,顿时脑门生疼。 朱仪虽然是石亨的下属,但是人家后台硬,关系强,手腕也不弱,在龙城之中也有一卫人马还有好几个蒙古部落是朱仪的人。 甚至石亨也感觉到,他麾下的军队之中,也有人与朱仪暗通。 这让石亨很是苦恼。 如果造反仅仅是两军交战,石亨反而松了一气,但是对于他麾下将士之中,到底是那些人愿意跟随他一条路走到黑,石亨也不清楚。 毕竟石亨很有名将风范,但是大明皇朝毕竟不是草台班子,从太祖太宗仁宣到当今五代皇帝了,已近百年。 朱家天下早已深入人心之中。 军中很多人投奔石亨这个山头,更多是希望能得石亨提携,从而平步青云,可不是跟随石亨来玩什么造反游戏的。至于石亨有没有死忠? 自然是有的。 石亨不管怎么说,也是有一些即便是刀山火海也愿意跟着他打的亲信,但是这数量太少了一点。 除却这些人之外,也只有一些朝鲜人愿意跟随了。 毕竟他们对大明没有忠心可言,甚至还有怨气。 但是这数量上就更少了。 在与瓦刺大战之中,虽然有朝鲜人参与军队,但是数量并不多,朝鲜人更多是屯种,当农民。 不是石亨看不起他们,他们真帮不上什么忙? 石彪见石亨说不出来话,径直问道:“叔父,你难道真想造反吗?” 石亨叹息一声,说道:“反什么反?你叔父不是傻子,当今不是一个好相与的,只是我觉得瓦刺我功劳最大,但是封赏与杨洪相差无几,想学沐家,为我石家弄出一处永镇之地,只是谁知道,就变成这样了。” 石亨所言是真话。 造反的念头,无非是在午夜梦回之际,略微一狂想而已。 石亨知道是不成的。 且不说大明江山巩固,即便他造反,也未必能打破宣大防线。单单说朱祁镇本人,石亨就有一种复杂的感情。 石亨可以说是朱祁镇一手提拔的将领,纵然因为之后很多原因,石亨对朱祁镇的一些处置不满。但是内心深处还是对朱祁镇有些惊惧的。 石亨是大将,在政务上,法纪上,石亨固然弄得一团糟糕。但是在军事上,他却有天然的天赋。 一场仗能不能打,他只需一看,就知道了。 如果造反的话,在石亨看来,不管怎么样都是一个死。 他觉得漠北是他自己打下来的,而今自己在这里降伏也是应该的。只是万万没有想到事情已经发展成出这个结果。 一时间石亨也茫然失措,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好? 石彪说道:“既然叔父对朝廷一片忠诚,这些不过是造谣生事之言,叔父与我一并回京,就真相大白,想来陛下定然会补偿叔父的。” 石亨冷笑一声,说道:“我回去,恐怕就再也出不来了。” 石亨这一句话,却是两层意思。 一层是担心回去之后会处于极刑,毕竟这箱子里面很多事情,石亨他都做过。边军旧将的德行在石亨身上表现的淋漓尽致。 另外一层意思是担心,恐怕即便不杀他,今后也是一个闲散公侯了,对于带兵打仗惯了的石亨,简直比杀了自己还难受。 这也是他万万不愿意的事情。 第一百三十八章 石亨的犹豫 ??? 第一百三十八章石亨的犹豫 石彪正欲在说,石亨一摆手说道:“稍等一下。”石亨对叫外面的人说道:“速去叫金先生来。” 金先生正是石亨的谋主,也是朝鲜人出身。 是当初在大宁城内引得石亨割据之意的那一位。 石亨对他信任非常。 倒不是石亨不想找汉人幕僚。 但是真正有本事的人,谁愿意来这个漠北苦寒之地,而金先生又暗暗点出几个幕僚,乃是锦衣卫的人。 石亨更是敬而远之了。 将很多大事都托付于金先生身上。 石亨将这事情说给金先生听。 金先生猛地咳嗽了几声,眉头低垂,心中暗道:“是时候了,昏君,我非给你一个好看不可。” 而今的金先生比之起几年前,头发白了,身子驼背了。但是他心中复仇之意,一日盛过一日。 作为朝鲜两班贵族的精英,以他的能力如果朝鲜没有亡的话,朝鲜领议政未必不是他囊中之物。 但是国破家亡,自己远流万里之外。种种苦恨,都一古脑投放在朱祁镇身上。 朱祁镇都不知道有人这么恨的,当然即便是知道了,也不过一笑了之。 因为朱祁镇知道,天下之间恨的他人,实在太太多了。不多这一个人。 当然如果说石亨而今的局面,全部是金先生的手笔,却也不对。因为石亨性格之中,就有一种不受约束,肆意妄为的成分。 这种成分让石亨在指挥打仗的时候,比旁人更大胆,更果决。别人不敢做的事情,他敢,别人不敢为的事情,他敢。 但是这种性格让石亨在循规蹈矩的官场之上不受欢迎也是自然了。 金先生不过是推波助澜而已。 石亨骄横并不是一日了,也不是今天才有的。 金先生沉吟片刻,说道:“而今无非上中下三策。” 石亨说道:“说吧。” 金先生说道:“下策,无非是听小石将军的,舍弃漠北基业,去京师,从此如猛兽入监,飞鸟入笼,再也没有丝毫自由。” 石亨一摆手说道:“换一个。” 金先生说道:“中策,是立即诛杀朱仪,今夜就守龙城之兵,毁驰道,从此遥奉阴为,割据一方。纵然朝廷派人讨伐,以将军之能,也不在乎他们。” 石亨心中思忖了半日,龙城驻军再加上各地蒙古部落,能够拉起十万骑兵,再加上这几年龙城附近已经开垦出一些土地。 虽然每年只能种一季,收成也不多,但是对于驻军来说,这也是一个有利的补充。 石彪说道:“叔父,我石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可都是在关内。你即便不念侄儿性命,也要念一下石家列祖列宗在上吧。” 石亨说道:“不行。说上策。” 金先生说道:“讨伐瓦刺,带着本部人马离开龙城,西攻瓦刺,想来瓦刺也不是将军的对手,如此就在瓦刺与大明之间观望。” “当今是一个办大事的人,自然不会逼反你。石家上下自然无忧。如果将军有心灭瓦刺,立于西域也不是不行。” “想来到了那个时候,朝廷也会安抚的。” 石彪冷笑一声,对金先生说道:“听闻先生是朝鲜人。” 金先生说道:“亡国孤臣而已。” 石彪冷笑一声,说道:“果然,朝鲜有你这样的臣子,岂有不亡之礼,我大明不和亲不纳贡,对外如此强硬,对内岂会弱了。” “我敢说叔父敢这样做,朝廷定然先灭叔父,再说瓦刺如何。” 石亨听了也觉得对。 毕竟如果自己麾下有人跳反,石亨决计放下其他事情,先将这个人明正典刑再说不迟。 只是三计都不行。 石亨实在是不想放弃漠北基业。 这也是石亨心中贪字做祟。 不要看漠北苦寒之地,却不知道各种皮毛战马牲口甚至药材生意,都是相当不错的,有很多是大明内地所需要的。 要知道瓦刺在的时候,与大明进行皮毛交易就是瓦刺经济来源一大宗。 就好像是他们身上穿的玄狐皮。古代对皮毛评价,乃是“一品玄狐,二品貂皮。”仅仅这一身大衣,放在北京千两白银都未必能卖下来。 龙城虽然苦寒,但是算起来,石亨每年也有小几十万两收入的。 不过数年,就积攒了百万家当。 这也是因为他在经济上收刮太得力,才让很多人看不惯纷纷弹劾的另外一个原因。 一旦回到京师之后,这里的收入如何还会有啊? 从来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在外任官也是如此,石亨一旦离开漠北,龙城的人固然会给石亨面子,但也仅仅是面子而已。 这样的肥肉,他们岂能不吞了。 更不要说石亨在龙城自由自在之极。 这里石亨是最大,很多事情他都可以做主,纵然有几根眼中钉,肉中刺,看得相当不顺眼,也就是以朱仪为首的一批人。 但是真要说起来,不舒服的应该是朱仪才对。 回到京师之后,却要夹着尾巴做人了。 即便他得胜回朝,京师之中依旧有很多人惹不起,比如从来不管是的定国公,石亨都不大敢得罪,至于其余皇亲国戚,更是不少,关系都连着皇城里面。 更不要说,他这一次算得上是负罪回京,到时候这局面就更是难看了。那就不仅仅是夹着尾巴做人的问题了。 石亨烦躁的走来走去。 在政治智慧上,石亨差杨洪郭登太多了。 而今的局面,他几乎是自己一步步走到死路之中,面对唯一的生机,却依旧没有牢牢抓住的意思。 可见他根本没有想到,而今的他已经危险之极了。 石亨问道:“金先生,真没有办法了吗?” 金先生说道:“既然不管如何做,朝廷都不会放过将军,不如反了吧。大军收拢漠南漠北足以与大明相抗衡。” “至于子女,大丈夫何患无妻。” 石亨皱眉,一时间不知道再想些什么? 石彪去坐不住了。 他的妻儿可都在北京,他的前程也是在北京,他一来看不到石亨造反有什么前景,二来,石彪也是石亨的侄子也不是儿子,而今抛家舍业,跟随石亨打天下,将来最多是一个实权王爷。 都是臣子,石亨麾下的王爷,难道比大明的国公强上多少吗? 更不要说石亨还未必能打到这个目的。 石亨是厉害,但是决定战争胜负的因素,决计不仅仅是将领的能力,就好像安南老将阮炽他的能力比郭登差多少吗? 还是兵败身死,丧师辱国。并不是阮炽比郭登差多少,而是安南比大明差太多了。 石彪心中暗道:“不行,决计不能让叔父走上歧途。”他刚刚一开始对石亨所说的话,固然有些渲染严重性,但是未必不是真话。 如果石亨真要造反,石彪定然要搏一个忠义之名,以庇护后代。 石彪是一个武人,言辞交锋岂能胜得过金先生。但是胜不了的情况下,石彪就拿出他的老本行了。 只见石彪眼睛一扫,却在刚刚一边看见一柄用来切羊肉的小刀,不过巴掌长,上面还有羊肉的腥味。 用来杀人,却是足够了。 石彪一把抓住,向石亨扑来。 石亨微微一惊,后退一步,却见石彪身形一转,舍了石亨,向金先生而去。 金先生一个文弱书生,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如何能反应得过来,只能他仅仅来得及向后面微微一仰,就被石彪一把抓住胸前的衣服。 石亨见之大怒,只是他退了一步,此刻再做什么已经来不及了,他只能大喊说道:“你干什么?” 第一百三十九章 石彪的决然 第一百三十九章 石彪的决然 石彪听石亨如此喊,手中动作不可察觉的一顿,但是随即深深的刺入金先生的胸前。 对于杀人,石彪是内行,自然是一刀见血,即便是隔着厚厚的衣服,也准确的避开胸骨,直入心肺之处。 拔刀出来,也不见鲜血喷溅,却是被棉衣给吸收了。慢慢从的伤口之中洇透出来。 石亨此刻才上前,金先生已经重重到底了。两眼之中虽然也有神光,但是随着身下大片鲜血漫了出来。 石亨如何不知道,这人没有救了。 他带着几分暴怒,说道:“你做的什么事情。” 石彪反手将手中染血的切肉刀倒转过来,将刀柄递向石亨,说道:“叔父,如果觉得我做的不对,可以用这一柄刀杀了我。” 石亨对外人,谈不上友善,但是对自己人,却是向来不错的。对这个自己视为衣钵传人的侄子,又怎么能下得了手啊?、 石亨暴喝道:“难道你做的对吗?金先生跟随我多年,为我处理庶务,没有功劳,也是苦劳的,无端端杀了。难不成还有理了?” 石彪说道:“既然叔父不想回北京,侄儿也不可能回北京了,这龙城就是我的死地,叔父对侄儿恩重如山。侄儿自然不能与叔父动手。只能杀此人表明心迹。” “叔父,如果想为此人报仇,就杀了我吧。” 石亨听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却在这里时候,有人听见里面的动静,推门而入,却听石亨暴喝一声,说道:“出去。” 这些亲兵虽然看见金先生躺在地面之上,身下大片是血,似乎已经死了,但是也不敢违逆石亨的意思。 立即退了出去。 石亨重新坐在酒桌旁,拎起一坛子烈酒,一饮而下,随即抄起几片羊肉,大口大口的吃了下去。 等吃完了。低沉的说道:“罢了,多少年没有回京了,我回去便是了。” 石亨终究不是一个枭雄。他其实很重视石家的,他也忘不了当初他牵涉到走私案之中,是石彪将家里的家底拿出来,也就一千两银子,来京师走门路要救的。 如果不是石彪当初通过人脉找到皇上哪里,他也没有那么容易脱身,从海西重新开始。 更不可能之后的平步青云。 当然了,石亨从头到尾心中就没有想过,如果他再这样下去,等待他的是身首异处,也不只是心大,还是别的。 很多人都是这样,有些话说了多少遍了,也唯有事到临头,才知道,哦 ,真的是这样? 石彪听了石亨的话,终于松了一口气。说道:“请叔父放心,虽然陛下对你有所不满的,但是你毕竟是陛下亲手提拔的爱将。而今西征在即,陛下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西征?”石亨忽然问道:“什么西征?” 石彪就将自己的一些猜测说了出来。 石家在各将门之中,其实也是一个大山头的,所以虽然石彪走得急,但也是听到一些风声的。 但也仅仅是风声。 石彪半是宽慰,半是宽自己之心,说道:“西域瓦刺异动在京师已经传了好些日子了。” 石亨听了,顿时眉头一挑,带着几分眉飞色舞的说道:“我说,却是陛下想用我了,你不早说,否则我早就答应下来了。” 石亨似乎因为洞察了朱祁镇的用心,而兴奋不已,更让他兴奋不已的是,如果这是真的,他又能主持一场大战了。 对石亨来说,打仗是瘾的。 几十万人大战,对别人来说,或许是极其悲惨命运的高潮,但是对于石亨来说,却是人世之间莫大的享受,什么都无法替代的。 而且石亨而今的一切荣华富贵,一切荣誉名望,都是从战争之中来的。故而石亨对战事有骨子里的喜欢。 只要能让他打仗,很多委屈并不是不能受。 石亨忽然起身,说道:“你且在这里住上一夜,明日就出发,在此之前,我要先给你做一件事情。” 石彪说道:“是何事?” 石亨说道:“将事情交代给朱仪,另外将你的手尾收拾干净。” 石亨似乎觉得自己一回去,就回登坛拜将,统率大军。固然要在一些事情上做的漂亮一些。所以将这里的事情交接给朱仪,也算是一种让步。 当然了,这更多是仪式而已。 石亨并不觉得,朱仪能控制他麾下的大军。 至于给石彪做的事情收尾,就是指金先生之事。 倒不是给金先生办后事,而今将与金先生牵扯过密的朝鲜人,一并诛杀殆尽。 所谓疏不间亲,就是这个道理。 石亨而今还在惋惜金先生之死,毕竟金先生固然一肚子鬼蜮伎俩,但是到死都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在石亨眼中 还是自己的得力幕僚。 只是石彪毕竟是自己侄子。石亨怎么可能不护着石彪,为金先生报仇雪恨,如果金先生在的话,还能演一个刘备摔孩子。 而今人都死了。 即便摔孩子,摔给谁看的。 而且金先 生在的时候,也有过拉帮结派的行为,尤其好拉一些朝鲜人。 这些朝鲜人以金先生为核心抱团。这些人过从甚密。 而今金先生一死,石家就是金家的大仇人了,石亨又怎么能等什么让外人伤到自己的侄子,即便是有可能也不行。 所以如果不杀人就不杀。要杀就杀干净。 此刻才是石亨的真面目,只是在处理政治勾心斗角来说,对石亨来太过纠结。还不如拿起刀子,砍人容易。 石亨似乎真的为西征主帅准备立即回京师一趟,在此之前,一夜未眠,将大大小小的事情给办好了。 石亨即便是再轻车简从,但也有十几个人之多。 个个都是高手。 只是他们一路向南,但是依旧没有逃出大雪覆盖,似乎大雪追着他们,一路覆盖了整个草原。 进入喜峰口之后,雪色才算是变淡了。 却是燕山山脉以南的地区,就没有漠南地区的雪那么多了。 如果说在草原上的情形,让石亨比较习惯的话。 但是进入关内之后,眼前的一切都让石亨感受到极度陌生,特别是路过遵化的时候,他简直不敢相信,这里是遵化。 要知道,石亨并不是没有来遵化,好几次都路过过遵化。但是而今遵化与他的印象之中,一点也不一样。 首先遵化城的城墙外面有大量的建筑物。 总体上来,这种建筑物溢出城池外面。但事情并不少见。毕竟京师,南京,扬州,苏州等地方都是这样的。 不过这一般都是大城市,或者省会什么的。 但是遵化是一个什么地步。 乃是边境一座城池,一度还是卫所所在之地,即便是而今,遵化境内还有卫所驻扎。 何曾繁华成这个样子了。 而且遵化境内有一处比遵化更加繁华的城池,那就是铁城。 本来是铁厂,外面有城墙,就被人称作铁厂城,或者铁城。 在铁城外面,这种情况比遵化那里更加严重。一来是少府的扩建,二来也有很大大小小的作坊或者商贩,都以铁城为中心,建立作坊还有商铺。 原因无他,整个北方的铁业遭到了遵化铁厂的降维打击,以至于很多地方都是直接运遵化的铁来做进一步加工,更有甚至直接买遵化铁厂产出的铁器。 最直接的一点是,在户部铁课收入,整个北方都直线下降,朱祁镇已经准备将北方各省免除铁课了。 不过,户部也有别的心思,就是想争夺遵化铁厂的控制权。 第一百四十章 今日方知狱吏之贵 第一百四十章 今日方知狱吏之贵 都被朱祁镇打哈哈了。 毕竟而今对少府来说,即便是佐渡银矿,已经东北各地的金银矿,也比不上遵化铁厂带来的利润。 遵化铁厂对朱祁镇来说,根本是一座不竭的金矿。 前文也说过铁价。总体来说,还是相当昂贵的。在前工业时代,都是处于物资紧缺时期,故而即便遵化铁厂大规模生产铁料铁器,但是依然供不应求。 对此,石亨更加震撼。 他心中最后一点点妄想也被打消了。 无他,在燕然山之战中,他之所以能胜过瓦刺,明军将士身上的轻便的板甲是起了一定作用的。 虽然并不能说是决定作用。但钢铁就是国力的道理,石亨不可能不知道。 虽然没有用蒸汽动力,也没有太过先进的冶铁技术,仅仅是大规模炼焦。但是整个一个分工合作的体系下来,已经很有后世钢铁企业的雏形了。 这样变化的完成,更是让铁城之中服役工匠壮丁,有数万人之多。在正统十四年之后,花了数年才完成了大明京营以及边军武器换装的钢铁供应量。 但是而今这样产量,只需要半年就够了,剩下的就要看兵工厂那边的工作量如何了。 石亨被震撼过之后,继续向北京而去。 一路上却觉得北京到通州之间比之前繁华太多了。 北京的地理位置,是天然吸河北地区的血。 在现代是这样,在古代也是这样。 只是在古代城市的集聚效应,并没有后世那么强大而已。 但是即便如此,河北水利五河三湖计划完成,已经十几年了。快二十年了,这就是一代人的时间。 这一代人时间之内。 河北并非不受灾的。 有时候灾情严重的时候,河北水利也有不堪重负的时候,但是即便如此,也比之前好上太多了。 这些小问题,改变不了河北地区欣欣向荣的局面。 所以河北的繁荣更多反应在北京附近。而今在瓦刺被击败之后,整个九边的经济都呈现出一种上升的趋势。 其中原因很多,比如与蒙古大规模贸易。 但是战争让位于和平,却是最重要的原因。 等来到京师附近的时候,还不等到了城门处,已经熙熙攘攘不能行车了。这还是石亨亮出了自己国公的身份,才夺了一条路。 这也是为什么修建外城的计划,好几次提到了朱祁镇的桌面上了。实在是很多地方,城外的繁华已经与内 城相差无几了。 只是石亨还没有在这种繁华之中,回过神来,他明明不过数年没有回到京师,就好像错过了一百年一样。 就有百余名锦衣卫拦住了石亨一行人。 却是锦衣卫指挥使云雷亲自带队,见了石亨,云雷先是下马行礼,行礼之后,高举圣旨,说道:“有旨意。” 石亨心中一凛,立即凛然受命。 云雷说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忠国公石亨,不明朕意,坐镇龙城以来,数乱法纪,罪不容诛,令锦衣卫彻查------” 石亨甚至没有听清楚后面说的什么。就已经悚然而惊。心中一时间空白一片,什么都来不及想了。 云雷读完之后,恭恭敬敬的说道:“国公,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石亨目光扫过周围,虽然他身边只有百余名锦衣卫,截断道路,将百姓远远赶在一边。这些锦衣卫虽然身着锦衣,但是从衣服下面鼓鼓囊囊的样子,石亨也能判断出他们都身带甲胄。 即便如此,石亨已经不是太在乎的,但是他却感受道附近街道两侧的两层三层的楼房之上,有目光盯着他。 当他去看的时候,却看不清楚。 不晓得这里又藏了什么手段。 石亨与石彪不敢说万人敌,但是百人敌却是有的,身边十几个亲卫,也个个了得。 云雷虽然觉得石亨定然不敢拒械反抗。但也不会将希望寄托在石亨不反抗之上,故而他明面上仅仅带了百余人,当然这百余人都是好手,能不能制住石亨却不好说了。 暗地里还调动了不少人藏在两侧房屋之中,还有一些火器。 即便是石亨英雄了得,面对火铳集火射击,估计也没有什么活路。 石亨叹息一声,说道:“我跟你走。” 从这里到诏狱的路上,石亨都有一些浑浑噩噩的,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已经来了,却被直接投入诏狱之中了。 等来到诏狱之中,才想明白,不管是因为什么,最重要的是先从这个鬼地方出去。 任石亨是何等大将军,在诏狱之中,难免有一点点心怯。 诏狱之威名,实在能令小儿止哭。 石亨所在房间,条件相当不错的,居然说有很多有名的人曾经在这里住过。即便没有在这间,也在这个房间附近。 比如,杨士奇,杨溥,李时勉,等等大臣,都在诏狱有过交集,只是到了正统朝之后,朱祁镇就很少用诏狱了。 而今诏狱最深处的雅间,已经好几年没有遇见客人了。 但是即便是雅 间,也不过是一床一桌一椅一小窗而已。 “我要见陛下。”石亨说道。 云雷说道:“不急,陛下说了,让你在这里交代问题,等一切问题都解决了,再说见不见你的事情,或许就不用见了。” 石亨岂能不知道,云雷话中的含义。就是如果石亨的问题太过严重,就直接到菜市口走一刀。 朱祁镇就不用见他。 石亨说道:“我有什么好交代的。” 云雷说道:“既然国公觉得,你没有什么好说的,那我来说。” 于是乎,云雷在石亨的牢房外面安置了一张书桌,让人搬出来很多档案书籍。云雷坐在椅子上,开口问道:“正统十年,你在大同放行三车武器,共有刀枪三百余柄,甲胄十七领,是否有此事?” 石亨一听,说道:“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再说这案子不是结了吗?” 云雷说道:“好,既然国公说结了,那就结了。”云雷从一旁账册之中抽出几本,让人拿走,随即就有人又增加了数本放在上面。 云雷从最上面抽出一本,说道:“那就说夹金沟的事情吧。” 石亨顿时一愣,说道:“什么夹金沟?” 云雷轻轻一笑,说道:“国公,你做的事情都太粗糙了。我可是一直看得起国公,但是国公不要看不去我们建议锦衣卫才是。” 云雷也不等石亨回话,就开始念了。 从夹金沟被发现的时候,石亨从现场拿走多少块狗头金。 石亨已经有些乱方寸了。 如果说刚刚的事情,是因为王振走私案,有很多知情人,但是夹金沟的知情人就少很多。再看一边简直如山如海的奏疏。 石亨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少把柄落到锦衣卫手中。一种危机感油然而生。 只是强辩道:“这事情固然是我不对,但是这也算不得罪吧。” “对。”云雷说道:“这些事情也算不上罪,不过这仅仅是开始。” 随即云雷就开始念了,也不问朱祁镇了,照本宣科,其中内容无非是年月日,石亨用什么方法通过哪些人,从金矿之中搞出来多少黄金。 云雷一口气念了三页左右。 这几乎是一本帐,一月为单位,从夹金沟金矿开采之后,一直到现在,甚至云雷都念得不想念了,交给身边的锦衣卫念。 云雷只是问石亨道:“这,国公你又认不认?” 石亨是彻底震惊了,无他。这里面的具体数字他未必清楚,但是有一点却是真的,就是夹金沟他一直分一杯羹。 第一百四十一章 锦衣卫的手段 第一百四十一章 锦衣卫的手段 但是这件事情,一直石家的秘密,很多人都不知道,锦衣卫却掌握的如此清楚。甚至要比石亨掌握的还要清楚。 石亨说道:“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云雷一边说道:“国公不要太小看我们锦衣卫。”一边转过头,对身边的人说道:“记下来,夹金沟一事,国公认了。” 自从朱祁镇登基之后,锦衣卫的经费一直在上涨,每年有几十万两之多,如果与东厂经费加在一起,就有百万两是上下。 能养好几万军队了。 但是在外界看来,锦衣卫与东厂在王振之后,都变得沉寂了。 其实是锦衣卫与东厂的力量都放在外国了。 在与瓦刺作战,与安南作战,等等战事之中,锦衣卫与东厂的表现虽然不能算太好,但都是很有存在感的。 在监视大臣,这样的老本行上,锦衣卫与东厂更是比自己的前辈们要好上不少。 毕竟干情报这一行的都知道,钱才是重要的工具。 有钱就有情报。没钱很多事情都不好办。 所以,对于锦衣卫来说,很多大臣将领都有暗桩,而且不只是一个。至于石亨这样重点监控对象,锦衣卫与东厂在他府上到底有多少暗桩,是一个不好说的数字。 真如云雷所言。 石亨虽然领兵打仗,是第一流的将才,但是在其他方面未免做的太过粗糙了。 锦衣卫想弄明白,根本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甚至锦衣卫这些档案之中,是比石亨本人,更明白自己做了什么事情。 随即,云雷又一一将很多事情提出来说,比如,几次大战之中的杀俘,比如接受蒙古贵族的贿赂,在龙城之中很多作为。 一连说了数个时辰。 云雷没有对石亨用刑,一来是,云雷出来,这个石亨估计能平安走出诏狱,二来就是他不用从石亨身上得到什么。 很多事情,人证物证都在。 即便是少数案件不可靠,但是足够将石亨给钉死了。 云雷只给石亨说承认不承认的余地,无数事情,将石亨说得汗如雨下。 此刻石亨的心才陷入无底深渊之中,完全失去了对自己生命的把握,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离开诏狱之中。 石亨毕竟是一等一的人物。 他下诏狱这一件事情,在京师掀起了轩然大波。 一时间无数人都在议论这一件事情。 文官们似乎感受到了风向标,无数弹劾从都察院飞到了大内,一时间石亨似乎陷入人人喊打 的死地之中。 勋贵们也有些坐不住了。 纷纷来杨洪这边找一个对策。 毕竟他们对石亨感情复杂。 石亨之飞扬跋扈,连杨洪都受不了。 要知道杨洪这个人为人处世很圆滑,虽然不能说没有脾气,但是更多时候,不会轻易对某一个人怎么样。 让杨洪都忍不住,其他将领对石亨的意见也是不小的。 当然了,纵然石亨有这样那样的缺陷。但有一件事情,也必须考虑进去。 那就是正统勋贵三大国公,就是忠国公石亨,昌国公杨洪,营国公郭登三人。纵然他们内部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是石亨的影响力一点也不弱。 这就有一个问题了。 那就是石亨如果出了事情,还是被文官弹劾下来了,他们这些人会不会步入后尘之中。 总体上来说,军中勋贵的节操,其实是比文官精英之中低一些的。 大明下层官员,还有地方官节操如何,这个不好说,有非常清廉的,也有贪污不被发现的。 但是反是能走到内阁大学士之大臣,一般情况下都是节操满满的。 而勋贵这边是什么样子的? 即便上层将领们都捞钱,无非是或多或少而已。 朱祁镇整顿军法之后,倒是斩断不少人的手中利益链,大多以明转暗了,就好像是几个国公府都有好大的产业。这种产业的维持,真没有一点触犯国法的地方吗? 所以,文官将弹劾石亨的那些条目弹劾勋贵,大抵都能打中,无非是程度深浅而已。 杨洪作为勋贵的代表,这问题自然传递到他这里了。 杨洪也只能传话下去,稳定人心。让他们做两手准备,一手将自己的一些把柄都扫干净。一方面,保持沉默,不在这一件事情上有任何发声。 杨洪将这一件事情做好之后,心中微微一叹:“石亨啊石亨,你真是好运气,如果我年轻十岁,非与你争一争这主将之位不可。” 无他,杨洪很清楚。 如果皇帝想杀石亨,是不会弄得大张旗鼓满城风雨的,毕竟石亨怎么说也算是一个人物,对内对外都是一根旗帜。 这样的人,死的悄无声息才符合皇帝的风格。 皇帝之所以这样做,无非是想磨一下石亨的性子。 石亨那个性子的确是需要磨一磨,就好是孙猴子必须戴上紧箍咒才能大用一般。 杨洪知道,石亨最近的经历定然让他终身难忘。 只是磨石亨是为了什么,自然是大用,也就是西征的主将是谁,已经没有悬念 了。 让杨洪也有一丝幽怨。 很多明眼人也看出了朱祁镇的伎俩。 朱祁镇自然没有想杀石亨的意思。当然了,也仅仅是现在,石亨的确是在鬼门关之前走了一圈。 如果没有朱祁镇改变主意,石亨就已经死定了。 但是即便如此,石亨而今也不是太好过的。 乾清宫之中,朱祁镇批阅的奏折。 却看到了太子的奏疏,这奏疏其实并没有什么内容,无非是太子告诉他,他已经到了安南太原,建立了太子行辕。 然后介绍安南现状种种。 朱祁镇心中一叹,暗道:“算算时间,安南的雨季快要结束了。”这几年都已经成为习惯了,一旦雨季结束,就是一场厮杀的开始。 朱祁镇想了想,提拔将太原改为洪阳。 太原北部是山,南边不远是红河。当然了,这里距离是有些远的,但是这个时代的地图是有误差的,再加上抽象的划法。 让朱祁镇感觉,安南太原距离红河不远,以水北山南为阳的说法,就定位红阳。这个名字让朱祁镇感觉不好听。 似乎是有些邪教的名称,故而朱祁镇就用洪换了红。 就是洪阳了。 并交代太子注意不要胡乱发表意见,要多听郭登与韩雍的命令。要注意安全,防范疫病等等。 儿行千里母担忧,父亲岂不担忧了? 毕竟这里与之前不一样。 之前在大明国内行动,虽然有些危险,但是危险都不大了,毕竟太子身边护卫没有大几千人马是杀不了太子的。 但是在安南却不一样了,且不说水土的问题,单单说安南人心不附,在大明国内,拉起大几千人马,根本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对安南这边来说,却未必了。 让朱祁镇忍不住多叮嘱一些。随后,他又下旨给韩雍与郭登两个人,这是强调两个人的领导权,强调太子是他们的下属。并不是派太子来督战的。 毕竟大战在即。 虽然这一战,朱祁镇怎么看都败不了,但是依旧不能大意。指挥权不能紊乱。 朱祁镇将这一件事情做完之后,似乎才忽然想起了石亨,问道:“石亨而今怎么样?” 怀恩时时刻刻的注意石亨的情况,这一件事情看似只有锦衣卫出面,其实东厂也在背后支持的。 虽然锦衣卫与东厂实力的壮大,他们都不甘心于仅仅站在幕后。当一个人无名英雄。很多人都将这个案子当做一个契机。 想要让锦衣卫与东厂在大明政治舞台上亮亮相。 第一百四十二章 挫扁 第一百四十二章 挫扁 怀恩说道:“陛下,下面回报忠国公这几日,最少瘦了十几斤,已经有几分脱形了。” 朱祁镇听了微微皱眉,说道:“哦,是受刑了?” 朱祁镇语气虽然淡然,但是却隐藏一股怒意。 大明出征西域这一件事情,在战略层面的布局已经开始了,根多准备都已经开始了。出兵的时间点,就在明年春后。 说起来还远,但是算算也不过小半年的时间。 但是以朱祁镇对锦衣卫的了解。 一旦动刑,恐怕石亨明年这个时候都未必能痊愈。 怀恩说道:“陛下既然说了,下面人怎么敢用刑?只是忠国公身上的小辫子实在太多了。他是被吓住的了。” 朱祁镇淡淡一笑,说道:“确定的有那些?” 怀恩说道:“老奴一时间说不出清楚,但是总体上来说,染指黄金金矿,杀俘冒功,贪污挪用军饷,坑害友军,知情不报,侵占卫所田亩,侵占漠北牧场,欺行霸市,还有事关石府上下的十几条人命案子,等等。” 朱祁镇一时间也大吃一惊。 他知道石亨不干净,甚至有些飞扬跋扈,但是万万没有想到,真查起来,根本经不起。 不过,这也是这个时代的常态。 即便是后世也是如此,很多人干净不干净,是要看你查到什么地步了。 而且大明法律的覆盖范围,无非京师加上各地府县,在城外很多地方,都没有将法律当一回事。宗族将人沉塘的时候,可没有想过什么大明律。 真要用大明律去严苛套任何一个人,大体都能找得出毛病的。 不过,即便如此,石亨也太过分了一些。 让朱祁镇决定给石亨的教训更多。 朱祁镇说道:“带他过来。” 怀恩立即说道:“是。” 怀恩所说不错。 在诏狱之中不过数日,石亨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石亨的体型看上去是偏胖的,偏向中国古代画作之中的大将军的提醒。顶着将军肚,这其实也是有科学道理的。 在战场之上披全甲战斗,是要储备一定的脂肪量才能更好的发挥战斗力。就连拳击比赛都要按轻重分量级。 从这方面也看出来,真要分生死的厮杀之中,胖子是沾便宜的。 石亨并没有受到什么折磨。 但是这几天心灵之上的折磨,却让他夜不能寐。似乎每时每刻,都有一柄长剑悬于头顶,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来取他性命。 锦衣卫这些人看似在审案,更像是为石亨梳理人生。 石亨是那一种得志就忘形的人,此刻冷静下来,回想自己之前做过的时候,只觉得自己真是取死有道。 此刻听外面有人过来。却是云雷。 云雷让人打开牢房,说道:“国公,您如愿以偿了,陛下见你。” 这个消息并没有让石亨惊喜,反而一愣,眼睛之中闪出无比复杂的情绪。有欢喜有担忧,有期盼就有害怕。 他知道,决定他生死的日子到了。 他出了诏狱,进入皇宫。一路上心神不定,似乎再抬起头的时候,就已经到了乾清宫门外了。 进入乾清宫之后,他只来得及说道:“罪臣见过陛下。” 朱祁镇坐在龙椅上批阅奏疏,似乎连眼都不带抬一下,说道:“你既然知罪,就不用说什么了。” 随即朱祁镇一挥手,立即有几个身强力壮的太监,将石亨给拖了下来。 随即就在乾清宫门外,石亨被按在红木长凳之上。有人将一卷毛巾递到石亨嘴边,让石亨咬住。 两个太监说道:“国公,得罪了。” 随即抡起红木长棍,重重一棍打在石亨身上。 石亨顿时吃疼,但是眼角张开,却带出一丝丝让人几乎无法察觉的笑意。 无他,他知道自己能活下去了。 石亨是什么人? 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将领,对杀人与被人杀,打人与被人打上经验丰富之极。 他知道刚刚被按在这里,就担心,皇帝下的命令是杖毙。 但是他仅仅挨了一棍,就知道这不是要杖毙他的节奏。 原因很简单。 宫中杖责人,也是有讲究的,能一棍子让人打死,也能打上几十棍,过两天还能活蹦乱跳。还能将人打成内伤。 石亨经验何等丰富,挨上两棍,就知道,这一顿打,决计是打不死他的,甚至连伤筋动骨都不到。 虽然痛的厉害。决计不会要人命。 石亨有没有打点这些人,而且石家虽然厉害,但也不可能将手伸到宫中。那么只有一个原因。 那就是皇上的授意。 如此一来,岂不是皇帝无心杀他。 几乎一瞬间,石亨心中那一股狂妄劲又上来了。心中暗道:“我就知道,皇帝要用我西征。”只是他也知道,此刻不能如此,否则即便皇帝无心杀他,也会下手。 不过,此刻他的心却是放下了。 石亨硬生生受了几十杖,每一杖下去,都生疼生疼的,虽然没有伤筋骨,但是皮肉 之伤却是免不了的。 石亨屁股以下,全部肿的好像萝卜一般,根本不能触碰。连走路都不成,是被人拖进大殿之中,在金砖之上留下来一道鲜明的血迹。 朱祁镇看着石亨,说道:“你可服气?” 石亨强忍着痛楚起身磕头说道:“臣罪该万死,陛下不过是小惩大戒而已。” 朱祁镇心中一叹,暗道:“如果石亨一直这么老实就好了。” 他看清楚,石亨这个人,决计不是他一番教训就能收心的,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石亨这个人本性就是这样。 根本就是属狼的。 这种极端自我,什么忠诚,什么仁义,也就对家人不错,其他的都不在乎。如果只记得自己的功劳,决计不会想别人的功劳。 所以,留石亨在京师之中,朱祁镇有能力看住他,但是外镇的话,迟早会出事的。 只是以石亨的爵位与能力,在京师之中,也没有能安排他的位置。 倒不是石亨能力不行,而是在京城的职位,即便是单纯令兵的三军主将,也需要一定政治觉悟的。 石亨这种飞扬跋扈的劲,如果在北京,会被在边地更容易走上作死之路。 石亨的才,真是难能可贵。毕竟不是任何一个人都有带十万骑兵纵横大漠的本事。石亨的本事在大明这边即便不是独一无二的,但也是绝无仅有。 但是石亨的德性,实在让人无言。 这也是朱祁镇之前为什么想杀了石亨的原因。犹如鸡肋,弃之可惜,食之无味。而且反而有祸。 不要看石亨而今一副心服口服,痛心疾首的样子,只要放在外面几年之后,石亨定然会固态复萌。 为此朱祁镇心中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这个本分,就是在敲打石亨之后,给石亨的甜枣。 朱祁镇说道:“你的样子,我就不让你坐了。” “在陛下面前哪里有臣的座位。”石亨嘴中抽着冷气说道。 朱祁镇说道:“不要以为你挨得这一顿打亏,你且看看。”朱祁镇手一摆,一叠奏折从这桌面上打翻不在地 ,说道:“是弹劾你的。”又掀翻一叠,说道:“是弹劾你的。”随即一连掀翻不知道多少叠。将地面上铺了满满一层,几乎无处下脚。 “都是弹劾你的。”朱祁镇说道:“惹得百官如此弹劾的人,上一个是王振。” 石亨听了,顿时嘴中凉气抽得更厉害了,也不知道是屁股疼,还是这个消息太惊人了,王振是什么样的下场,天下之间谁不知道。 石亨连忙请罪说道:“臣该死。” 第一百四十三章 捏圆 第一百四十三章捏圆 朱祁镇虽然知道石亨而今的状态,大半是真的,毕竟锦衣卫攻下,朱祁镇又是一顿杀威棒。如果说石亨心中一点感觉都没有,一点惊惧都没有,那自然是假的 多少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在狱吏手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小半是假的。石亨虽然政治智慧缺乏,但是最基本的察言观色,却是有的,而今的局面大凡有求生欲的人,都知道该怎么软言求生。 朱祁镇叹息一声,说道:“非如此,你出去了,又未必能活下来,只有这般走一个流程,才能在百官之前,保全你。” “你犯的那些事情,放在别人身上,早就死了十几回了,如果不是朕念你有功,百官焉能容你到现在。” 石亨几乎痛哭出声,说道:“陛下,臣知错了。臣辜负陛下之恩。臣” 朱祁镇说道:“知错就好。来人,抬一副软榻让石卿爬着。” 立即有几个小太监,抬着一副软塌上了殿,石亨千恩万谢,这才爬在软塌之上,身上动后背到屁股都是血肉淋漓,不过片刻软塌之上的精被都已经被鲜血渗透了。 朱祁镇说道:“拿一瓶金疮药来。” 随即,朱祁镇拿着一瓶金疮药坐在软塌之上,就要给石亨上药。石亨连连退后说道:“臣何敢劳陛下如此?” 朱祁镇说道:“怎么,嫌我上药的手艺不好?” 石亨说道:“臣岂敢。” 朱祁镇已经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石亨又怎么能够拒绝。 只是朱祁镇上药的手艺,实在很差劲,轻轻一抖,一些暗黄色的药粉,就落了大片在伤口之上。 顿时疼得石亨嘴巴微微抽搐。 朱祁镇倒多了,石亨伤口之上,比寻常上药的时候几倍的疼。 只是而今谁也不敢说什么。 朱祁镇丝毫不觉,不紧不慢的说道:“你是有功之臣,朕是知道的。只是你做的事情,实在让人说什么好的。” “这一次,你的爵位却是保不住了。” 石亨咬着牙,忍着痛,说道:“臣能够留下一命,已经是陛下天高地厚之恩了,又怎么贪恋爵位。” 朱祁镇说道:“不错,你有这个心就好了,不过你的功劳,朕不是不记得,就给你一个机会,让你重新拿回你的爵位。”朱祁镇一般上药,另外有小太监,打着下手,将石亨背后的碎布片,血迹都擦干净。 石亨说道:“臣谢过。” 石亨心中大石头终于落下来了。 虽然过程有些出乎他的预料之外,但是终于到了他希望的轨道之中,有皇帝这一句话,这一次西征大事,就落在他身上了 他心中暗暗憋火,心中暗道:“这一次落井下石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的。”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朱祁镇话锋一转,落到其他上面了。 朱祁镇说道:“哎,你的性子在朝廷,将来纵然是朕也保全不了你了。朕给你一个新差事,做皇子的国相如何?” 石亨心中不明就里,低声问道:“陛下的意思是?” 朱祁镇说道:“你的性子太过肆无忌惮,又得罪了太多人。此去西域如果打下来之后,就不要回来了。你也知道我定下的国策,今后皇子封国,全部去国外。就如襄王郕王例。”说到郕王,朱祁镇心中微微黯然。却是郕王的身体,实在不行了。朱祁镇已经准备将自己五个儿子之中一个过继过去了。 却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朱祁镇将这一点点忧伤按下去,长叹一声说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就是朕也不例外。”朱祁镇一使眼色,一边的太监都起身离开。 石亨身上也药也上好了,并崩上一道绷带。 大殿之中,一时间只有朱祁镇与石亨两个人。 朱祁镇这才负手而立,说道:“你也知道,庄妃是什么人吧?” 石亨说道:“臣知道。” 庄妃是一个蒙古女子,美艳无双,宠冠六宫,这在外面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了。自古以来,百姓对皇宫里面的事情,从来是大感兴趣,就好像是后世的人喜欢看宫廷剧一个德性。 皇宫之中的事情,有些秘密固然能藏得住,但是大体的局势却是藏不住的。 比如,庄妃几乎能与皇后分庭抗礼的格局。 朱祁镇说道:“朕不过是为了安抚蒙古人,才给一些宠信,却不想闹的今日这个样子,让朕不得不早做决断了。” “否则,朕百年之后,不知道是什么样子。” “朕要五皇子提前封国。” 石亨对朱祁镇所言的苦衷,却是半点不信。 不过,信不信是一回事,石亨决计不会当场戳破的,他在努力的整合出朱祁镇所言的一些信息 石亨说道:“陛下的意思是,让臣去给五皇子打前站。” “对。”朱祁镇说道:“他才几岁,岂能去西域,自然是先留在京师,只是他的封国却要先准备好了,否则临时起意,却是不好办了。” 石亨心中更是暗道:“这还不是宠信。而今五个皇子,前三个都没有封王,直接到五皇子,岂不是欲盖弥彰。” 只是石亨并不知道,他其实对自己的几个儿子,都已经确定下来了。 皇次子封越王,封安南之地,皇三子是庶子过继给郕王,皇四子封藏王,就封西藏,至于皇五子自然要封到西域,封西王。 这要明年几场战争全面胜利之后的规划,即郭登扫清安南首尾,范广能攻下卫藏之地,石亨能扫平西域。 石亨听了,心中一时间没有权衡好利弊,但是这并不耽搁他说道:“臣谢陛下恩泽。” 朱祁镇说道:“如此,西征之后,皇儿的封地就由你来主持了。” 石亨这才暗道:“这似乎不错啊。” 这与石亨坐镇漠北不同,他作为国王的王相,在国王不到的情况之下,他自然能一力把持国中全部大权,自然是杀伐夺取,全由己心。 对石亨来说,只需维系皇帝之心,什么都不用管了。岂不是大好事。 至于远离中原,对于其他人来说,或许是坏事,但是对石亨来说全然不在乎,他已经在漠北待了好多年了。 说起了,西域固然比不上中原繁华,但却比漠北繁华太多了。 在西域要比在漠北好多了,石亨行军打仗,什么样的苦没有吃过。而且即便是行军的时候,很多时候作为领兵大将,未必有多大的苦楚。 毕竟兵士军前半生死,将军帐下犹歌舞的事情,未必没有。 而石亨更在意的是毫不约束的权力。 石亨说道:“请陛下放心,臣定然给五皇子打好前站,为五皇子选一处水草丰盛之处,作为封国。” 朱祁镇说道:“好,这一件事情,暂且保密。不要对外人谈起,不过,都全仰仗你了。” 石亨说道:“请陛下放心就是,臣别的本事没有,但是打仗,全天下臣不觉得谁能胜的过谁。” 朱祁镇心中暗道:“这才刚刚打了板子,骄纵之气就冒了出来,实在是”他心中暗暗摇头,口中却说:“好。你且下去修整一两月,到时候你身子大好之后,再商议西征具体规划。” 随即朱祁镇喊两几个太监,让他们将石亨给抬了出去。 至于石亨死里逃生,又在宫里挨了板子,随即又有圣旨,夺了忠国公爵位,其他职务不变。这些变故之中,石家将是怎么样的情况 单单说,朱祁镇在石亨走后,靠在龙椅上心中暗道:“如此石亨未来十几年都在西域吧,这我也放心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谁的西域? 第一百四十四章谁的西域? 朱祁镇对石亨所言的,是真的,但不全是真的。 凡是预则立不预则废。 对于朱祁镇所言皇子封国这一件事情,自然是真的,而且的确是五皇子去西域,无他,五皇子是诸多皇子除却太子之外,自带势力的皇子,这也是无可奈何的。 五皇子通过他母亲这一条线,牵连了大半蒙古贵族,甚至还与孛儿只斤沾亲带故,说不定还能与瓦刺阿次帖木儿攀上亲戚。 要知道,绰罗斯家族之前与孛儿只斤家族可以说是世代联姻,在大元时代,绰罗斯家族一直驸马候选家族,甚至在北元前期,绰罗斯家族与联系也很紧密,拥立与自己亲近的孛儿只斤家族子弟为汗,到了脱欢时期,还与脱脱不花联姻。 所以两边关系当初是非常紧密的。只是后来。 五皇子身后的蒙古贵族势力,让朱祁镇觉得很是不安。 虽然朱祁镇对蒙古贵族进行了很多限制,但是这些蒙古贵族的势力在漠南蒙古却一时间不能消除的。 毕竟这些蒙古人多少年来,世世代代都是跟着这些家族,怎么能在几十年间改弦易辙。 但是如果下狠手,将这些蒙古贵族清除了,朱祁镇也下不了手。 别误会。 朱祁镇不是因为庄妃的温柔乡,而提不动刀,杀不了人了。 而是他很清楚,蒙古人虽然已经投降了大明,而且看上去当初的边墙内外一片和谐。蒙汉亲如一家了。 别做梦了。 别的不说,正统十四年,蒙古人将宣大之地,几乎杀成白地,当初多少家庭因为蒙古人的缘故妻离子散,甚至被掳到草原之上,从边墙向北,从来是累累白骨。 但是蒙古人带走的人,半路走不动的,生病的,逃亡的,被杀死在这里,沦为野兽的食物。 这才十几年了。 对于边民来说,仿佛来在昨天。 对蒙古人来说也是如此,大明与瓦刺数次战斗,瓦刺都驱使这些蒙古人作为前锋,细细数来,每一个蒙古家庭的壮丁都有死在明军手中。 这就好像是如果抗日战争之后,我国占领日本,于是政府号召我们要与东瀛省亲善如一。 纵然知道政府用意也是为了长治久安,但是怎么可能? 南京的血还没有干? 如今也是如此。 蒙古人作为失败者,他们心中虽然有所警惕,但是不敢说什么的。但是这多年漠南地区的形势案件,就有很多,就是汉人杀蒙古人,为的就是报仇。 蒙古人与汉人之间,虽然在经济利益上政治立场之上都在靠近,但是彼此民意之上却隔着一道深渊。 这种信任是很薄弱的。 如果朱祁镇将这些蒙古贵族给杀了。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可想而知。 所以,以五皇子封国的办法,将大批蒙古贵族,已经一批与汉人仇恨比较大的蒙古百姓迁徙到西域,也是一个解决办法。 所以,这是真的。 只是不全是真的。 首先这其中包含了朱祁镇对西域的处置办法。 虽然不想承认。 但是不得不承认。 从唐中叶失西域之后,到现在好几百年之间,汉人的军队都没有踏入西域。 而今的西域已经与汉唐之间的情形大为不同。 已经不是汉人的西域了。 甚至大明在西域根本是没有任何根基的。 西域的经营要从头开始。 在西域列州设县,很抱歉是不可以的也不合适的。朱祁镇觉得最好的办法,是用汉唐之旧制,设了西域都护府,或者安西都护府这样的机构。 不。甚至这样的机构都未必合适了。 西域大部分百姓都已经不说汉语了,一切都要从头开始,最好的办法是用一个人去用去做个大扫除。 石亨是一个合适的人选。 石亨发起狠了,不要看郭登在谅山之战中,斩首三十万,石亨也有这个狠劲了。甚至比郭登还不将人命当一回事。 郭登还会想什么因果报复,什么三代为将,兵家不详之类的箴言。 但是石亨决计不会多想的。 他只会想,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至于将来石亨会不会割据西域自立,朱祁镇不觉得可能。首先石亨的年纪。 石亨虽然比杨洪年纪小,但也不年轻了。满打满算还能活上多少年?即便将来老了之后还活着,但是还能如而今能打吧。 石亨反不反,其实不看石亨,看石家二代,而是石家二代之中,最有能力的石彪就都没有反意,也没有能力造反。 石彪虽然在打仗也很猛,也能很勇,但是比起石亨,却少了一种灵性,一种打巧仗的本事。 不要看石亨莽起来,简直不要命,但是玩起兵家虚虚实实之道,也不让旁人。 石彪的能力尚且人出,石亨将来又将基业让给谁啊? 石亨心思自然没有这么长远。等他老了,他自然会想的。 但是朱祁镇却能看得出来,这也是朱祁镇放石亨一马的原因,如果石彪真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架势,结果如何,就要另外算了。 另外一个不可能,就是西域的经济。 朱祁镇算过,如果单单算经济仗的话,打西域决计是一个不划算的事情,开拓西域稳定西域,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 最少有一两千万两的逐年投入。将来还会从西北调拨粮食,支援很长一段时间。 但是很现实的问题是,而今的西北已经不是汉唐的西北,大明的西北有粮食吗? 而今是有一点的,毕竟于谦多年经营,胼手胝足,经营打造了西北的水利系统。打造了大西北的屯田。 但是自从宋夏百年战争之后,西北的生态损害,几乎是不可逆的,即便于谦如此努力,所能恢复的也不过当年十之二三。 所以,西北本身粮食都不的够,自给自足尚且有些困难,更不要是支援西北,粮道的拉长,更是让经营西域的成本提高不知道多少。 但是得到西北的利益? 如果要在西域收农业税,就不要提了,那一点粮食运输到北京,还不够路费。汉唐之际经营西域,主要有丝绸之路。 而今的丝绸之路虽然还在,但是规模与当初却是大大不足的。 因为有中间商赚差价。 大航海的起因之一,不就是东方的商道不通吗? 而且陆路的消耗几倍于海路,而海路的运输量又几倍于陆路,在大航海时代方兴未艾的时候,西域丝绸之路,还能保持一定的规模。 将来航海大发展,西域丝绸之路的价值只会更低了。 而今的丝绸之路,或许是西域财政的有力支撑,但也仅仅而已,与当初富裕了西域三十六国的贸易相比,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 这样的情况之下,西域是离不开中原的支撑。想占据西域自立,真是想多了。 这是同样的原因,让朱祁镇打消了在西北开拓的想法,所以他干脆将石亨流放在西域,如此一来石亨也安分。二来,他准备修通往西域的驰道,等十几年后。这一条驰道修通之后,石亨也老了。到时候再换石亨,有 的是办法。 另外,五皇子的封国自然不可能以整个西域为封国,无非是天山北麓一处,具体的情况等十几年之后,再说不迟。 反正五皇子还小,而今更多是一个名头,用来挂着石亨而已。当然了顺便用这个名义,让蒙古人在这一次西征之中出人出力,毕竟他们也恢复了一些元气了。 不用白不用。 朱祁镇的蒙古西征兼减丁计划,可以一直惦记着的。 第一百四十五章 升龙大捷 第一百四十五章升龙大捷 正统二十八年春二月。 今年是科举年。 虽然距离春闱的时间,还有一个多月。但是大明而今已经热闹起来了。城中熙熙攘攘的都是来赶考的举人们。 所谓穷秀才,富举人。 秀才或许是穷的,他们还没有从科举之中获得利益,但是一般情况下,举人都是比较富裕的,一般三千举人带来的消费量,足够让北京城区的一部分热闹起来,就是以贡院为中心,附近的客栈街坊。 不过,这样的气氛并不能传到了大内之中。 紫禁城,武英殿中。 一场会议真在召开。 这一次会议是纯粹的军事会议。 只有内阁首辅李贤,与内阁大学士罗通在坐,他们一个是总览全局,一个是负责军国大事,自然要在列了。 除却这些人之外,却都是戎装在列。 杨洪,石亨两人为核心,其中一大票中青年将领分列两侧。如石瑾,孟光,蒋琬,李英,石彪,等等。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年轻人,大多是武学刚刚毕业的佼佼者,都在这里打下手,这些人其实都是坐观而已。 真正决定其实还是杨洪,石亨,李贤,罗通,以及朱祁镇。 很多人都目光微微瞄向石亨。原因无他。 石亨的伤势还没有完全好,走起路来,还有一些不适应,但是时间不等人。 毕竟而今已经是二月了。 等春暖花开的时候,就是出兵的时候,即便是高纬度地区,回暖的时间会迟一点,但是三四月份也要准备出兵了。 所以,整个计划总是要走在前面的。 不过,这么多人重视石亨的原因,却是石亨从诏狱之中活着走了出来,不过是受了一些皮肉伤而已,在这一点上,简直可以称得上传奇了。 即便如此,文官之中还有很多人不放过他。 最后,还是朱祁镇拍板说道:“石亨用功于国,而今正是用兵之际,许其戴罪立功。”如此才算是平息物议了。 但是如此一来,谁都知道石亨简在帝心,是当今心腹爱将。 会议还没有开始,就听外面急报,一封捷报送了上来。 朱祁镇打开一看,哈哈一笑,说道:“小儿辈已破贼矣。” 却是升龙之战的捷报。 从正统二十七年腊月开始,等安南雨季结束之后,郭登坐镇洪阳,也就是原来的安南太原,与韩雍一并总督粮道,分三路,从上游,中游,下游三处渡江,围攻升龙府。 太子朱见濬请命。 郭登与韩雍商议过之后,由他跟着柳溥从上游进攻。 却是想来老将沉稳一点,能够保护好太子,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只是他们却是错认了这为老将。 柳溥并非没有本事的人,只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没有发挥出来了,就不如当初谅山打的正厉害的,木邦闹事了,让他不得不将精力一分为二,关注两方。 这才打得平平。 而今面对残破的安南。 军队残破,虽然还有几十万编制的大军,但是细细研究,不过是一些老弱病残之军,军官将领更是缺乏。 如果开战之前,在安南京军之中担任士卒,只要能活到现在,就是一个中层将领,原因无他,安南的精锐都葬送在谅山那三十万斩首之中。 而今的军队老的老,少的少,适龄的军队倒是还有一些,都被黎思诚来守卫升龙城了。 因为他很明白,升龙城才是决战之处。 所以一开战,柳溥带着太子朱见濬,突入红河以南,不等两路大军汇合,几乎以孤军深入之势,横扫红河以南诸城,长驱直入逼近升龙城。 令双方都大惊。 黎思诚是大惊是明军来的太快,太急,败的让他来不及反应。 他其实已经有过失败的心理准备。 只是这种速度还是让他承受不住,不得不将有力的军队都召集在升龙城附近。 而明军这方面的大惊,却是太子还在柳溥军中。 柳溥带的滇军,其实在战斗力与组织能力上,都是平平的。万万没有他能打出如此漂亮的仗,虽然安南兵力残破也是其中一个原因。但柳溥的用兵之能,也不能忽视。 但问题是太子还智啊柳溥军中,安南军力虽然残破,但并不是没有一支可战之军。一旦出了什么闪失,所有人都吃不了兜着走。 于是乎,郭登不得不下令,提前发动总攻,其他两路都不要命一般发起了总攻,正好面对黎思诚的战略收缩。 于是乎,就好说是石头砸玻璃窗一般,呯嗙碎。于是开战没有多长时间,就将战事推进到了升龙城下。 四面合围。 展开了攻城之战。 在这里才遇见了难题。 黎思诚打定注意死守升龙城,绝不妥协。 于是升龙城之战,一打就打了两个月左右。 有黎思诚城上督战,城中都是安南最后的精锐之军。虽然只有数万,但还有十几万安南百姓相助,纵然大明有大炮,一时间也棘手之极。 升龙是一座坚城。 总总轰了一个月,才打开一个缺口,但是打开缺口之后,惨烈的厮杀,才刚刚开始。 一个民族的生命力,在遇见危难之际,是最能表现出来的。 就好像是明之灭,如火如荼,清之灭,如尘如土。虽然中国还将安南看成中国久土,但是而今的安南人却不这样看了。 他们早就完成了从实质上,从精神上的独立。这也是为什么大明打出为陈朝平叛的旗帜,七个月就能灭国。 但是决定废国设县之后,安南百姓的抵抗就没有停止过。 这固然有张辅的用兵如神,但是更重要是民心向背。 故而小小一个升龙城,即便打开几个缺口之后,明军攻进去然后被赶出来。从攻城战到皇宫,几乎是步步是血。 最后黎思诚带着残兵败卒逃入皇宫之中后,很有地方风范的将整个皇宫与自己付之一炬。 安南最后一个皇帝与安南国一并灰飞烟灭。 这才是在安南诸位大臣一起联名报捷的内容。 只是很多话,不好在奏折之中明说。 而今的升龙已经变成一座废城了,不好好清理,已经不能住人了。而且安南军民的抵抗,并没有因为升龙陷落,而结束。 在清化城之中,黎思诚儿子在黎思诚的皇后阮氏扶持之下登基称帝,继续抵抗。 虽然清化城几个府县,比升龙城根本没有办法相比,但是在当年清化城附近就是抵抗大明最顽固的地方。 而今似乎重复了当年的历史。 所以安南的战事,还有的打的。 这些朱祁镇并不在意。 因为升龙大捷,标志着安南战事从大战转化为治安战了,虽然清化还有几万残兵败卒,但是在朱祁镇看来,不值一提。 所以,在西域征伐之战还没有开始之前,朱祁镇大笔一挥,复交趾布政司,交趾按察司,交趾都指挥司。 也就是大明除却海西海东之外,又多了一个省级单位。 又将升龙改为交州。 并让人韩雍准备,交州迁到海防去。原因很简单,加强对交趾的控制,如果交趾省会靠海,那么以大明水师的能力,一旦交趾有些动静,就能直接攻入省会之中。 以备安南的长治久安。 双方界山全部划给广西,如果广西红河平原之上,就有一块几乎是飞地一般的存在。这都是出自一个意图,让广西与交趾之间山河相制,一旦交趾有变,也无险可守,大军可以直入红河两岸。 朱祁镇与几位商议过之后,这些事情就当场定下来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西域攻伐总战略 第一百四十六章 西域攻伐总战略 朱祁镇笑道:“此战之后,安南的局势就抵定了,今年年底就可以安排安南撤军的事情了。对于西域攻略也是一个大好事,喜事既然说过了,就说正事吧。” 安南而今滞留了近五十万大军。 其中有二十万是京营。 虽然这二十万京营是新编的人马。但是经过安南之战的磨砺,一个个都是从死人堆里面爬出来的。 战斗力决计不容小视。 在安南大军抵定的情况下,这二十万人都能撤出来了,广西与云南的军队,也都能抽调出来一些了。 安南境内留下十几万治安军,就差不多了。 这毕竟不是张辅灭安南之后的情况。 张辅灭安南,打得虽然犀利无比,但是安南军队并没有战死多少,都是大规模投降,这也是之后安南反抗的基础力量。 但是而今,安南因为战争而死的人到底有多少?是一个无法统计的人数。 最少让安南境内,男人都成为了稀有生物了。 这样的情况下,安南百姓想要反抗也是有心无力了,真正想要反抗的高潮,反而是现在的安南的小孩子们长大之后。 国仇家恨之下,估计有一波反抗的高潮。 只是到时候就要看韩雍的治理能力了。 从安南抽调的兵力,未必能直接西征,却可以补充进京营之中,再京营之中抽出一部分加入西征军之中,还有节约的人力物力。 对西征来说,是一个很大的利好消息。 “陛下,”石亨开口说道:“我估计等不到从安南撤兵,就西域就平定了,西域打仗,都是骑兵作战,没有那么长的攻城战,无非是双方汇合,一场决战而已。” “以臣之见,假臣十万骑兵,臣为陛下取西域来献。” 石亨是骑兵方面专家级别的将领,他在这方面的论断也是有来由的。 首选,他判断瓦刺骑兵总兵力并没有二十万,这是将瓦刺主力加上所有附从兵马之后的数量。 如果再划去和硕特部,应该不够二十万了。 即便多算了,瓦刺各部加起来,超过了二十万,石亨也判断,瓦刺在一个战略方面投放的兵力,也决计不会超过二十万。 至于如同当年猫儿庄之战,瓦刺几十万骑的能力,是决计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正面决战,明军骑兵的装备优势,训练优势,战马均势甚至是优势,后勤优势,十万打他二十万,石亨都是很有把握的。所以,只要有十万明军铁骑,石亨就敢打包票将西域给拿下来。 石亨继续说道:“臣以为此次西征不走甘肃,而走北庭,以龙城为出发地,一路西行进入天山以北地区,横扫天山之北,在攻天山以南地带。从此掌控天山南北。” 朱祁镇皱眉说道:“这一条路可行吗?” 石亨说道:“瓦刺就沿着这一条路逃到西域的,寇可往,我亦可往。” 朱祁镇一时间有些恍惚,他依稀记得当初张辅所言,决计不可与瓦刺在塞外决战,但是转眼二十多年,石亨却在他面前,侃侃而谈,横穿漠北,进攻天山以北地区。 朱祁镇自己不知道,清廷进攻瓦刺后裔准葛尔的时候,就是这个行军路线。 可见同样的形势之下,很多将领的判断还都是一样的。清廷之所以如此打,就是因为清廷与蒙古联合,拥有的大量马匹。 而今大明占据漠南漠北,草原各部或许在心中有所怨恨,但是在外表上却不敢有一丝抵抗大明的意思。 大明官方的马匹,已经超过百万匹了。足够打一场横越万里的骑兵远征了。 石亨看朱祁镇不做声,以为他在犹豫,他继续说道:“陛下,臣之所以不走甘肃,却是因为陕西方面要支撑西宁方向,平定藏地,这也要消耗不少粮草,臣担心甘肃粮食不足。” “另外从甘肃入西域,必夺哈密。” “而今哈密王却未必是大明的纯臣。” 这两个因素,朱祁镇也在考虑之中。 首先西北的粮食问题。这从来是首先要考虑的问题,不过情形并没有石亨所说的那么严重。毕竟朱祁镇很早就在为这一战准备了,有于谦的经营,打上一仗的粮食储备却是有的。 只是另外一个问题,朱祁镇却不得不考虑。 那就是哈密。 哈密星星峡是从东进入西域的必经之路,哈密王而今虽然是的大明的臣属,但是他与瓦刺的关系的确是不清不楚。 虽然哈密与瓦刺之间,有过很多恩怨情仇。但是在也先死后,阿次帖木儿一改也先之政,不再强求对各部的严苛控制。 对哈密放宽了控制,撤出了所有瓦刺人马,扶植与瓦刺有亲的现任哈密王上台。 如哈密这样的小国,他没有能力选择立场的。 只能谁强依附谁,大明强且远,瓦刺虽然不太强,但是近,哈密的外交政策也就很显然的。 不是大明纯臣是在太贴切了。 这一点朱祁镇也是默认的。 无他,朱祁镇虽然在政治上一力拒绝瓦刺臣服,因为一旦瓦刺臣服了,再想打仗就不大好办了。 但是朱祁镇也发现,双方还都是有贸易需要的,毕竟西域很多商人来往,西北本来就很残破了,如果连这一条商路都断了。 对西北的经济来说,不是一件好事。 于是乎,朱祁镇默许哈密的地位,丝绸之路上的贸易中转都通过哈密来进行。 在这一件事情上,哈密可以不清不楚,但是到了打仗的时候,却不允许了。如果通过哈密,很可能失去突然性,如果攻下哈密,又要注意影响,毕竟哈密还是自己的属国,无故而伐属国未免不太好。 听起来,石亨的办法不错。 “陛下,”杨洪开口了,说道:“瓦刺大国也,地方数千里,人口数百万,铁骑之众岂能仅仅有二十万之众?” “臣以为石将军有轻敌之嫌。” “且,攻如此大国,如何只能兵出一路。” “臣以为当令遣一军,从东胜卫到宁夏以北,然后一路到亦集乃,西进哈密。分瓦刺之势,如果瓦刺觉得大军在东,则北入天山,如果瓦刺觉得大军在北,则东入西域。” 杨洪不可能完全同意石亨的办法,原因很简单。 石亨的提议,自然是要用他在龙城的旧部,如此一来攻西域之功全部落在石亨一系将领身上,这怎么可以? 杨洪如果不为自己班底争取机会,今后谁还跟他混。 当然了,即便如此,杨洪的意见也是比石亨的意见看起来更靠谱一点,不像石亨的意见,几乎是孤注一掷。 朱祁镇心中沉吟。发现两人之间其实也是有共识的。 第一,多用骑兵。因为这一路是草原行军。不历内地府县,如果不是骑兵的话,消耗之大,根本不可能支撑。 这说明,杨洪在明军骑兵可以在数千里外与瓦刺骑兵作战的判断上,与石亨是有共识的。 其次,就是双方都不行想通过甘肃,不知道想抄近路。还是担心甘肃粮食不足。 至于为什么是近路,却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不要看地图上距离那么长,其实因为地球是圆的,维度越高的地方,横穿同样的地带,都是比低维度距离短。 而我们所看的大部分地图都是投影法画的,就会出现西伯利亚以及很多高纬度地区变得好大好大的。其实与现实是不相符的。 罗通忽然发言说道:“陛下,何不两策并行之?” 石亨说道:“两策并行也行,只是朝廷准备了多少兵马?” 第一百四十七章 二十万骑 第一百四十七章 二十万骑 其实这本应该是第一个议题。 出兵总数,就是将领手中有多少张牌。只有确定了有多少张牌之后,才能确定该用什么打法。 只是石亨主动请缨。 打乱秩序。 这一场会议之上李贤的存在感一直很低。 自从朱祁镇上次力斥刘球之后,君臣之间就有了不小的隔阂了。 对于西征这一件事情,李贤内心之中态度一直是没有什么变化的。只是他更清楚木已成舟,他即便是再抗辩也不能有什么改变。 他第一时间感到了朱祁镇的变化。 但是这个变化,到底是怎样的变化,李贤一直在观察之中,只有将朱祁镇的心思摸清楚之后,才能对症下药。 但是此刻他却不得不站出来了。 他必须对身上的责任负责,他出列朗声说道:“虽然安南有升龙大捷,或有余寇不劳圣心,然范广以区区万余之众征藏地,胜负之数,臣不敢妄求之。故而两位将军之意,也是老臣之意,西北有于公坐镇,西北兵马不可轻动,可动者,京营,宣大,辽东,海西,漠南漠北之精骑,臣已经与刘定之商议过了。” “朝廷的粮草用度,最多能供应十五万骑兵,不可能再多了。” “陛下如果不信,臣请陛下令择名臣,担当此任。以释陛下之疑。” 朱祁镇只能说道:“先生此话怎讲,朕如何会不信先生。” 其实,朱祁镇也知道李贤没有说实话。因为他给户部留下了一笔压仓的银子与粮草,如果将这一笔钱拿出来,不要说二十万,就是二十五万,就是三十万骑兵,也未必不能供应的起。 李贤生生的打了一个半折。 而李贤这个态度,让朱祁镇也有一些无可奈何的。 君臣之间从来是彼此进退,朱祁镇之前进了一步,敲定西征之事,并将刘球给拿下来了。可以说大大给了李贤一下。 如果寻常臣子,估计只会更加服软,以求禄位之终。只是李贤却不是,他虽然一面顾全大局,不让西征之事出什么纰漏,更加祸国殃民,另外他也对自己没有劝阻皇帝做出这样的事情,而感到惭愧。 毕竟,甚至群臣之首,李贤深感自己不能匡扶陛下,就是失职。 可以一退,不可再退。 十五骑兵的用度,已经是李贤能给出最大的支持了,不是他不愿意配合,实在是大明这样的帝国,看上去四海升平,今年年景也不算错,一时间有海晏河清之感。 但是李贤太明白其中危险之处。 别的不说,万一黄河不高兴翻一下身,就不知道要用多少用度砸进去。 作为整个帝国的掌舵人,李贤决计不可能空国而出,不留任何储备的,如果朱祁镇硬要增加,李贤还真敢挂官而去。 朱祁镇也是知道这一点的。 虽然他赞同李贤的观念,但是对李贤留下的数目,觉得有一点多。但是也是细节上的一些出入而已。与大局并没有是关隘。 朱祁镇不愿意为了钱再触李贤的霉头,毕竟而今朱祁镇还没有考虑好用谁换掉李贤。即便想清楚了,而今也不是李贤下台的时候,李贤下台最少要在西征之后。 而今朱祁镇避免于李贤冲突,这种四方有事的情况下,中枢还是要有一员得力的大臣。 朱祁镇说道:“除却这十五万骑之外,朕已经问过蒙古各部,蒙古各部都愿意报效朝廷,各部皆出勇士,共有十万骑,自带马匹从征,放心,蒙古人的赏赐,朕皆出内库出,想来不会耽搁朝廷所用。” 朱祁镇心中微微有一些郁闷。 无他,朱祁镇内库之中虽然随着遵化铁厂,已经两江织坊,还有东北与日本的金银矿藏,一直处于净流入之中。 但是赏赐蒙古十万骑的金银,也不是一个小数目,估计朱祁镇的小金库就要小了一大半了。 不过,朱祁镇的郁闷仅仅是一会儿的事情。 毕竟,朱祁镇也不是一个贪财的人。 他一直积攒内库钱财,一是备不时之需,二是为了在朝廷上的话语权。 毕竟有时候皇帝没有钱,在朝廷之上说话都硬不起腰杆子。 而今固然大出一笔血,但是也算是示恩于蒙古各部了。不是没有收获的,而且虽然这几年蒙古人休养生息,人丁繁衍,但是十万大军,也是蒙古人相当大一部分壮年劳动力。 抽调了这么多人之后,蒙古人只能更加依附于大明的保护之下了。 石亨反而皱眉了说道:“陛下蒙古人不堪为用,臣以为莫不将蒙古人留下来,将赏赐蒙古人的金银用于军中,再抽调五万兵马,即便骑兵不够,步卒也是可以的,凡是朝廷而今马多。” 石亨不会想太多。他是赤裸裸的鄙视蒙古各部的战斗力。 这也是很多大明将领的固有印象。 毕竟入正统之后,真正的大战恶战,都是瓦刺与大明之间打出来的。 至于蒙古各部不过是在一边当当炮灰,敲敲边鼓而已。 更不要说,明军骑兵的战斗力在与瓦刺的交锋之中,一点点的磨砺出锋芒出来。再加上武器装备的进步,比当初强了不知道多少。对之前的手下败将,就更看不起了。 只是,这里有朱祁镇复杂的政治目的,哪里有石亨不用就不用了。 朱祁镇说道:“我意已决,勿需在意,只需规划进军路线吧。” 杨洪与石亨立即行礼说道:“是。” 两人商议过后,最后决定两路进发,石亨带精骑十万其中,有三万蒙古附从骑兵。从漠北直入天山以北。 而南路正是一路从草原上过去,从亦集乃直入哈密。这一路却是方瑾为主将,杨信石彪为副将,已经各部精兵强将都在。 八万明骑,七万蒙古骑兵,一共十五万骑,似乎是全军主力。 其实这里面还有一个利益交换。 那就是杨洪等郭登回来之后,就退出内阁,执掌枢密院,而将军中第一人的位置,让给郭登。 虽然朱祁镇编练的枢密院,与兵部分掌天下军政大权。但是杨洪分明是想半退下来了。 毕竟石亨,杨洪可是太识时务了。 朱祁镇对此,也是无可无不可的。 有一点朱祁镇不得不承认,这些老将本事是有的,但是资格也老,比如杨洪在永乐末就镇守独石口了。 对皇帝虽然毕恭毕敬,但是朱祁镇对他们的掌控力,还是有些不足。 而这些老将退下来之后,出头的将领都是三四十岁当打之年不说,大部队都是从武学出来的,算得是天子门生。朱祁镇对他们的影响力,是全方位的。 掌控力更加强大。 不得不承认,自从朱祁镇登基之后,军方已经从英国公时代,过度到滕国公时代,而今正统勋贵时代,接下来就是武学的时代了。 时光就是如此匆匆且无情,一代新人换旧人了。 又是一场过度的开始。 这一场会议敲定之后,各部都开始向正式准备起来了。 石亨也带着部分骑兵匆匆回到了龙城,带着他的龙城旧部,准备西征之事,另外,就是朱祁镇有意无意之间,朱祁镇安排给石亨的副将,是朱仪。 怎么说,朱仪这个人在军事上死板之极,当一个守城将领还算合格,但是在政治上却是可靠的。有他在石亨身边,石亨就是恨的牙痒痒,也必须有所收敛。 毕竟朱仪身份背景,还有他本身的期望,都是注定不会背叛大明的,也万万不可能容忍石亨背叛的。 人各有所长,只看如何用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内阁人选的纷争 第一百四十八章 内阁人选的纷争 正统二十八年三月。 华殿之中,朱祁镇看着眼前十分墨卷,一时间有些恍惚了。 这是三年一度的抡才大典。 朱祁镇并不是没有放在心上,而是之前他得到一个消息,不是别的,就是范广出兵了。 朱祁镇已经将抉择出兵权力这一件事情下放了。但是却也没有想到,范广会在春寒料峭的时候出兵。 在他想来,此刻青藏高原之上,只会更冷。 不过,将在外军令有所部受,朱祁镇也只能相信范广了。毕竟范广本身的才能,朱祁镇还是信任的。 朱祁镇回过神来。看着这十分卷子。 一般来说,都内阁大学士将前十名的卷子呈给皇帝,让皇帝挑选出前三甲,这就是所谓恩出于上。 朱祁镇只是按照他们的顺序点了三个朱砂点而已。 朱祁镇说道:“这一次科举算是过去了,还算是有惊无险,陈办得好差,不过这样的好消息,朕不想再听见一次了。” 翰林院陈立即出列说道:“臣谢过陛下。” 朱祁镇所言却是今年会试之中发生的一件事情,那就是考场居然失火了,幸亏当时任主考官的陈,当机立断亲自灭了火,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朱祁镇并不知道,这其实已经很幸运了。 在朱祁镇改变北京的胥吏之后,顺天府每年都能有结余几万两银子。而且在天子脚下,顺天府可不敢将这钱给私吞了。 最好的办法就是将这些银子给突击花了。 否则很容易被其他衙门给想办法给提走了。 毕竟顺天府虽然是天子脚下,正因为是在天子脚下,有太多的上官了。考场也是被修缮过的,加了很多水龙,否则这一场科举,恐怕就出现了人伦惨事。 至于陈却是李贤的人。 在地方上做过事,也是很有政绩的,而今又被任命为执掌翰林院,又加了主考官,其中用意就太明白不过了。 虽然而今朱祁镇已经有意无意将内阁大学士与翰林院之间的关系斩断了,虽然大明会典还没有修完。 但是内阁已经确定是单独列一条,而不是排在翰林院之中。 只是现状是现状,习惯是习惯。 人们还是有意无意的将是否加翰林官看成会不会入阁的征兆,而今大明内阁七位之中,缺了一个人,已经好几个月了。 虽然内阁还能运转。只是朱祁镇也不会轻易将这个位置给李贤的人,他宁可且空着。 至于说会不会耽搁内阁公务。 却是不会的。 要知道在之前大明内阁长期维持在三个人。也就是三杨,还是后来朱祁镇一点一点的往里面加人,这才恒定七个人了。 但是如果说,缺了一个,就不能运转了,却是未必了。 只是内阁这个人选,朱祁镇还在斟酌。李贤在力推陈,另外一边刑部尚书徐有贞也是在跃跃欲试,拼命的刷存在感。 只是朱祁镇而今却是一动不如一静。他想从外臣之中调入内阁之中。朱祁镇有意让于谦回来了。 未来的雷霆暴雨,需要一个朱祁镇信任的人掌控内阁。朱祁镇想来想去却是最信任的依旧是于谦。 只是于谦已经年老的。 这一点朱祁镇虽然担心,但也并不觉得是什么不能克服的困难。 毕竟官的政治生命一直很长的,比如杨士奇不就是做到了七十多岁吗。 朱祁镇说道:“卿好自为之。”就打发陈出去了。 这一句倒是意味深长之极。 其实朱祁镇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暗示,他已经习惯了这种话留三分的说话风格了。只是陈出去之后,心思左思右想,暗道:“陛下令我好自为之,是什么意思?” 他隐隐约约猜出一个答案,心中暗道:“陛下而今与李公已经有了间隙,即便没有间隙,李公恐怕也不久于相位,而我是李公的人,所以即便我做的再好,也不过是一个好自为之而已。” 一想清楚这一点,陈心中激灵灵打了一个寒战,一时间如坠冰窖之中。 朱祁镇却不知道,他一点暗示给了陈这么多的幻想。甚至还引发了不少事情。他此刻的目光正聚焦在地图之上。 他的目光从地图上青藏天路之上缓缓的扫过,心中暗道:“范广此刻在什么地方?” 地图告诉不了他的答案。 如果有人从外天空俯视这一条道路就能看见,一重重雪山,就好像是亘古而立的雪山,不管怎么样的气温变化,都不能引发这一条路上丝毫的变动。 但是在荒原之上,有一支军队已经在艰苦的跋涉之中。 仅仅有万人,但是足足带了三万匹马,除却坐骑之外,每一个马匹之上都带着厚厚的行囊。 此刻范广带着人还没有走多久,但是依旧有很多人承受不住了。只能将这绑在马上,昏昏沉沉的让马儿拖着走。 这还是朱祁镇专门挑选的西宁驻守军队。 这些军队在西宁最少待了半年的,但是西宁的海拔才两千多米,但是在这里平均海拔都在四千米以上。 甚至在此之前,高原反应已经陆陆续续的要了士卒的性命。 范广只能将他们一个葬在冰天雪地之中。为了防止被野兽将尸体给拖出来,都要挖得很深,然后树上一个墓碑。 如此看来,这一个个墓碑就好像是一个个路标一般,在天地之间,标注着明军的脚步,一直向南。 之所以不等冰雪全部融化之后再出兵,却也是根据西藏这一条道路的具体环境来定的。 一般到了四月上下,青藏这一条天路上的积雪都融化了。 或许有些人觉得,冰雪融化了,就是一件好事了。 其实不然。 因为冰雪融化之后,青藏高原上的冻土也开始融化了。道路就会变得泥泞之极。甚至随时会变成沼泽地的风险。 这种每年冻土层融化的现象,即便是后世修路的时候,也是遇见的最大困难之一。 而青藏高原上,上冻时间也很早,在每年十月上下,就会上冻了。刚刚上冻之后,还是可以有一段通行时间的。 但是再往后面,就是大雪封山了。 一年最容易通过的时间,应该是夏天。 等地面冻土完全融化开了,反而好走了,最少那种走着走着地面忽然塌陷,却是地下冻土融化了,地面上看是平地,但是走上去就会陷入深渊之中。这种情况就没有了。 一般来西宁的藏地商人,都是趁着夏天到西宁,或者说到藏地去,等下一个夏天才返回,也就是说。 两年才能走一个来回。 但是范广并不愿意这样。 原因很简单。 时间。 如果他夏天到了藏地,留给他的时间就不多,等西藏的冬天来了,他与谁打仗去?对于这些人生地不熟的人来说。 最大的敌人,从来不是敌人,而是西藏的天气与极端环境。 所以,范广要给自己留出来与敌人战斗的时间。 只能趁着冰雪刚刚开始融化,虽然冰雪融化了冻土层还没有融化。这一段时间争取可以快速通过三千里的天路。 即便冒一些险也是可以的。 当藏地的人都觉得,明军即便出兵此刻还刚刚出了西宁,事实上明军已经兵临城下了。 兵贵神速。 这一路上,几乎都是无人区,不会有人去报信。范广自然可以大胆的南下。只是这一路上的尸体,就是范广胆敢挑战大自然的下场。 甚至范广抬头看着天空中一圈盘旋的黑点,这些高原上的食腐动物,已经将他们当做了美食。  第一百四十九章 昆图的法会 第一百四十九章 昆图的法会 范广将眼上的黑布紧紧。 这是治疗雪盲症的。 因为冰雪虽然已经融化了不少,虽然给了范广一些好处,比如明军更适应这些比较温暖的温度。 毕竟,如果更早一点,天地倒是冻的很结实,但是人是承受不了的。 且不说寒冷什么的。 单单说,在高原之上,水不能煮沸,也就是所有食物都不能煮熟,所有人都只能吃干粮,饮冷水。 如果再冰天雪地,这种情况之下,人大量失去温度,下场是什么样子,就不用说了。 当然了,温度给大军带来好处之外,也有一些坏处。 比如说,因为雪开始融化了,就会破坏了冰雪的原来的结构,会引起雪崩。 这个时节,正是雪崩的高发期。 不过幸好,这一条青藏天路,虽然也会过几个山口,但是大体上,都是在一望无际的旷野之中,持续的向南行军。 只是而今的卫藏的变化非常大,区区一年之间。整个卫藏地区,掀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昆图对西藏的征服很顺利。 因为双方对立几乎到了不可调和。 或许是可以调和的。但是在昆图带着大军进入西藏之后,就不可调和了。 原因很简单,那就是谁都以为昆图是对方叫过来的。每一个人都恐惧于昆图的大军。所以纷纷向昆图抛来的橄榄枝。 出更高的价钱,企图将昆图拉拢过去。 而很多时候是没有秘密的。 当双方都知道对方企图用大价钱收买昆图,消灭自己的时候,任何妥协都不可能进行下去了。 昆图反而是激化双方矛盾的导火索。 竹帕朗氏父子之间的矛盾,或者说是竹帕朗氏与仁蚌巴家族的矛盾,顿时激发起来。 双方一方面想要收买昆图,一边想要消灭对方,在大敌之前,反而彼此发生了军事冲突。 要知道之前,双方虽然剑拔弩张,但是更限于政治方面的。在军事上的冲突还是挺克制的,但是一旦打起来。 就收不手了。 现任阐化王就这样被自己的儿子,或者说妻族给杀了,格鲁派作为失败者,只能灰溜溜的逃走。 不过西藏的自然环境在这里放着。 从西藏地图上就可以看出来,西藏是分割在不同地块之间,在这个时代,彼此之间的交通是非常困难的。 仁蚌巴家族,想要赶尽杀绝却是不容易的。 这个时候昆图下场了。 他首先要做的是事情,就是将仁蚌巴家族给干掉,于是乎以竹帕为根基的,朗氏政权彻底倒台了。 之前仁蚌巴家族,还想整合竹帕的军力与昆图一战。 只是藏兵的战斗力,实在是不入和硕特部的眼。 要知道,和硕特部的前身乃是科尔沁部分出来的,是北元正统嫡系后裔,在战斗力上也是相当可以的,之前鞑靼与瓦刺抗衡的主力,有一部分都是来自科尔沁部。 这战斗力,也是要比较的。 与明军铁骑相比。 和硕特部的实力有些弱。 与瓦刺本部精锐相比,和硕特部也是有不如之处。但是与藏地的士卒相比,却实现想怎么捏就怎捏的。 藏地士卒的装备比之和硕特部就差了好些,更不要说和硕特部虽然凄惨的从科尔沁到了西域,但是到了西域之后,东征西讨,也是胜多败少。 和硕特部的士卒不敢说百战成钢,也是得胜之师。但是竹帕政权的军队,且不说他们多少年没有打过仗了,所有战斗经验都是在内部争斗之中取得的。 再加上刚刚打了一场大战,还没有恢复过来,就被和硕特部给横扫了。 这是去年的事情了。 昆图也知道,马上得天下,不可马上治天下。 他首先是取得了葛举派的藏传佛教的谅解,想想也会谅解,如果他们不谅解,昆图就要找其他佛教了。 甚至如何昆图首先想让格鲁派谅解,格鲁派也会过来的。 不管怎么说,任何一个教派都不可能抵挡世俗势力的刀枪,毕竟这个世界是物质的。 于是乎,昆图与葛举派一拍即合。 双方的联合巩固了彼此在西藏的权威。 于是乎昆图被尊为护教法王,藏地所有俗事都由昆图来处置,至于关于神佛的事情,就有葛举派来处置。 而昆图与葛举派的联合,还是开始。 接下来几个月的时间,昆图或派使者,或派军队,将西藏各路诸侯都压服下来。 接下来,昆图决定离开了竹帕。 无他,竹帕这一块地盘上,葛举派还有仁蚌巴家族乃至朗氏家族的影响都太深了,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清除的。 除非他下狠手,将这里的人全部杀了。 但是在高原之上,人丁是很宝贵的财富。 于是乎,昆图就决定迁都,他要确立统治西藏的中心,就不在竹帕,而是大昭寺,或者惹萨,也就是未来的拉萨。 首先大昭寺是西藏所有佛教的圣地,因为他是唯一在吐蕃全盛时期留下来的佛教寺庙。后世闻名天下的布达拉宫,此刻还是大昭寺的一部分。 而且因为多年失修,早就成样子了。 而此刻,昆图就看重了这里,准备在大昭寺召开法会,让全西藏都承认他这个护教法王,如果不承认,自然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另外葛举派掌控大昭寺,成为西藏百姓的精神领袖。 而昆图,就在选择在附近修建一座宫殿,作为和硕特部的中心。 他选中的就是这座布达拉宫。准备在原址上重新修建。当然了,修整布达拉宫,是一个工程浩大的事情。 尤其是在西藏这个地方,生产力并不发达,更是一件兴师动众的事情。 而今昆图仅仅是有一个构想而已。 昆图的重心还是在法会之上,只能在法会上令西藏各教派承认他是护教法王。那么昆图对西藏的征服,也就圆满的划上一个句号。 就能安心的提防明军的进攻了。 至于明军会不会来攻? 昆图只是想了想,就放下了。 因为他知道从青藏高原上面的道路到底有多难走。 故而昆图不怕明军过来,即便过来之后,也可以以逸待劳,一举击破之。 他更担心是西藏内部不服,有人勾连明朝,那就不好办了。很快他就得到了一个消息,那就是格鲁派并没有来参加这一次法会的意思。 昆图大怒,纷纷下去说道:“在法会之后,选万余部众,跟着我走一趟。” 至于去做什么的,昆图不用说,下面的人自然明白,对于昆图来说,他更习惯暴力征服的那一套。 先大杀一方,怕死的自然臣服了,因为不怕死的人都死光了。 也是他们在西藏没有站稳脚跟,否则他也不会容许葛举派分享权力。 虽然昆图也是信喇嘛教的,但是信喇嘛教是一回事,允许喇嘛与他分享权力又是另外一件事情了。 在昆图忙着大昭寺法会的时候,格鲁派也没有闲着。 此刻格鲁派一位高僧已经到了明军军中了。 无他,这为格鲁派的高僧,固然是高僧,但是他也是锦衣卫出身。 是锦衣卫每年花上几十万两的成果之一。 此刻却见他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没有一点喇嘛的样子,虽然有些喇嘛教规很松,但是格鲁派号称新教,他们在戒律上还是很严苛的。 当然了,不是不能吃肉,而是不能吃荤,也就是带有强烈刺激的调料。对此这位锦衣卫很不习惯,如果让你吃肉,不放酱料,不放孜然,那么这肉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吃的地方。只有在这里他才能恢复自己的身份。 一个大明军人。 第一百五十章 破釜沉舟 第一百五十章 破釜沉舟 这个锦衣卫吃了酒肉之后,双手合十,顿时一副宝色庄严的样子,如果能将嘴角的油水擦去就更好了,说道:“范将军,让老衲好找啊。” 这个时代天然限制,也没有办法。 即便有了情报,传递情报也是一等一的难事。 在格鲁派内部争论之中,有各种意见。 但是大部分人都不想臣服和硕特部,倒不是他们与和硕特部有什么仇恨,而是格鲁派因为是后起之秀,在藏地被其他教派排挤,特别注意对外发展传教,在西宁开市之后,就在西宁,甘南地区,有不少格鲁派的僧人存在。 也是为格鲁派争取更多的生存空间。毕竟在甘南地区也是有很多藏族存在的。 正因为如此,格鲁派才会明白大明的强大。即便而今和硕特部强势,他们也想看看,在大明下场之后和硕特部会怎么反应。 当然了,如果确定大明不会下场,那么格鲁派自然也会投降和硕特部,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 因为是因为格鲁派这样的原因,大明锦衣卫才能将人惨进格鲁派里面。其他各派不是没有人,只是都是小喽啰。 唯有他一个人进入了格鲁派决策层。 这一次他就是被格鲁派一致推出去大明报信的。如果和硕特部的压力实在大的话,格鲁派也不会硬抗的,但是却要先留一个后路。 就是他了。 只是他们并不知道,他们留这个后手。本身就是锦衣卫的人。 他说完之后,说道:“范将军,我可以代格鲁派做主,请大军先到格鲁派领地暂时休整,再说计较不迟。” 范广沉吟片刻,说道:“请你派一个向导,引我们去惹萨。” “将军不可。”和勇说道:“听他说,哪里不仅仅有和硕特部的主力,还有不知道多少藏人在。倒是我们万余人,只会陷入重围之中。” “而今兄弟们也都疲惫了,正是要休整的时候。” 和勇统领的蒙古人,也是能吃苦的,而今也有一些受不了了。 明军出发的时候万余人,但是而今只剩下可战之兵八千上下。有数百人成为了青藏天路的路标。 但是更多呼吸困难,走路都有些勉强,更不要说打仗了。 根本不能算成战斗力。 有八千人拥有战斗力,其实也是一个非常高的比例了。这还是在参战之前,精挑细选过,否则非战斗减员,只会多不会少。 范广冷静的说道:“我知道,但是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 “我知道,而今将士疲惫之极,但是这种疲惫,是短时间难以恢复的,即便有格鲁派接应,但是格鲁派才多少人力物力,能够支应大军吗?” “倒是恐怕越修养,状态也只会越差劲了。” “总就是我们低估了这一条路。” 范广说道这里,微微闭上了眼睛,只觉得胸中好像压了一大块石头。他的嘴唇之上,有白沫。 即便是范广这种能冲敌陷阵的猛将,也有一点承受不住高原之上的高原反应了。 此刻他看似浑然无事,但是实际上,每时每刻都在被气疾折磨着。 范广也知道,他的情况在军中不能说普遍存在,但是也数量不少。这种情况会随着时间推移变好?还是变坏,范广并不知道。 只是他要做出最坏的选择。 范广继续说道:“你也听了,当和硕特部刚刚到藏地的时候,先是坐视竹帕两家争斗,想来不是不想进攻,而是他们也受到的气疾的影响。” “所以,不要将和硕特部想太强。而今我们固然不是最佳状态,和硕特部就是了,虽然他们来了有一年了。” 一年的时间能不能适应高原反应,范广并不知道,但是他要将这股气给鼓动起来。 他回头问道格鲁派的锦衣卫说道熬:“如果我们忽然出现了惹萨,藏地各派会怎么做?” “大概会作壁上观。”他老老实实的说道。 说起来,大明与藏地各派的关系都不错,藏地各派的头目都有大明所封的法王名头。 大明算起来,也算是一个很好的主子了。 外交上秉承厚往薄来。 只要来朝贡,一般来说不会沾属国便宜。虽然朱祁镇更多将朝贡当成一种礼仪上的事情,每国朝贡多少,朱祁镇都给了定数,虽然也会回赠数倍,但是这个损失就小多了。 外交上的事情,不能只算经济仗,还要算政治仗。 如果朱祁镇没有对外扩张的意思,这一笔钱或许有些花得亏,但是朱祁镇心中野望之大,自然愿意用一笔钱,来买到一个国家的亲善。 更不要说,限制总额之后,其实也赔不了多少钱的,毕竟搞外交哪里能不花钱。 至于定额之外,就让他们自有买卖了。 其实这个制度,也不是朱祁镇开始制定的,而是在应对瓦刺的时候,礼部无师自通的。毕竟瓦刺大笔朝贡,货物数量太多,俨然将大明当成了冤大头了。 于是乎,礼部仅仅取一部,让瓦刺将下面的自己在北京发卖。 就被朱祁镇因袭之下增加了一点私货,就成为礼部的新规定了。而且往来贸易总体上对两国来说,都是有的赚的。 无非是赚多赚少的问题。 大明这种从不剥削属国,不干涉内部事务,还给钱的好老大,藏地的人还都是比较怀念的。 虽然大明兵少,但是也不愿意跟随和硕特部与大明战斗。因为很多人都知道,当今大明皇帝尤为记仇。 因为猫儿庄之战,多少年了,将瓦刺杀到了西域,还是没有一点停手的意思。 当然了,他们也不会为大明效忠,臣服胜利者的可能性很大。 范广双眼通红的看着和勇,说道:“和硕特部不过四五万骑兵,在其他地方还是要有一点驻军的,也就是他们在大昭寺的人手,不过三万多,而我军万余,以一敌三,还不是瓦刺精锐,你觉得不能胜吗?” 和勇看着身上的装备,已经各个骑兵的长刀,短火铳,已经这样那样的武器,不过质量还是在数量之上,都在瓦刺各部之上,更在和硕特部之上。 如果在平地之上,以一打三,和勇不会有一点犹豫。 毕竟这一支军队,也算是西北各部之中精挑细选出来的。 只是而今,在西藏这个环境之中,究竟能打成什么样子,和勇心中没有底,只是他看范广的神情,他已经没有拒绝的可能了。 范广此刻就好像是一个赌徒,输光了所有的筹码,就等着最后一搏翻盘了。 和勇忽然醒悟,其实这何尝不是而今这一直军队的处境啊? 所有人都低估了西藏的极端气候与环境。 一路行军一个多月,早就将明军折磨的士气低落到了极点,而今还有一些到达目的地喜悦之情。 可以支持士气。 但是在持续之下去,如果不能尽快解决和硕特部。 时间长了,在藏地消磨下去,这一支军队会怎么样,就不好说了。 或许藏地并不可怕。 但是在大明军队之中,这种藏地行军,又是远征的经验,却是太过匮乏了。 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和勇说道熬:“末将遵令。” “好。”范广暗暗咬牙,大声说道:“传令下去,带上五日粮食,去惹萨。与和硕特部决战,其他的辎重,就地丢弃。” 范广向来是比较沉稳的,是一个比较老实的人,但是西藏恶劣的环境,却将这个老实人给逼急了。只能破釜沉舟,痛痛快快的一战。 或者痛痛快快的战死。 第一百五十一章 约战 第一百五十一章约战 拉萨所在的地方。 是一片河谷地带。 中间有一条大河,后世称之为拉萨河,而今只是被成为吉曲。也是因为这一条河的存在,这里是一片开阔的河谷地区,也是整个西藏的少有的几块产粮区。 而此刻,范广已经带着八千骑兵在这里暂时休整。 这样的情况,是不可能瞒得过昆图的。 虽然西藏大部分地区,地广人稀,但是在拉萨附近,人口还是有一些的。 这里更是昆图定为的统治中心,昆图对这里的统治,决计不至于这一点都反应不过来。 而且范广也没有做一点遮挡,反而派人去向昆图下战书。 对此和勇有些担心,问道:“将军,我们只有两三日之粮,一旦昆图不应战,反而守住大昭寺,时间一长我们就坚持不下了。” 范广说道:“不会的,昆图正要向全藏证明,他是能够当上这个护教法王。怎么可能闭而不战。” 和勇当然知道这一点了。 只是他心中依旧忐忑不安。 他虽然是蒙古贵人出身,是鞑靼太师阿鲁台之后,但是他年少的时候,就跟随父亲投靠大明。有而今的高位,更多是因为他的身份地位,可以镇得住蒙古人。 自己并没有真正打过什么仗。 如此大战来临之前。 自然胡思乱想,心绪不定。 而范广却是历经大大小小的战事,不敢说生死看淡,但是即便是而今,依旧镇定自若,谈笑风生,一个个慰问下面的士卒。 所过之处,所有人变得沉着冷静起来。 就在明军在距离大昭寺不远的地方,等待昆图的反应。 而今此刻大昭寺之中,本来热闹的大会,气氛变得一片冰冷。 本来,昆图很隆重的办这一件事情。花了很大的精力,消耗了很多物力,将一座座金灿灿的佛像给请了出来。 这个从吐蕃全盛时期留下的大昭寺,更是显得古老而圣神。 整个藏地有名有姓的大德高僧,一个个都来了。一个个都带着仆从。更是让大昭寺内部更加热闹而繁华起来。 只需吉时一到,昆图就准备在众僧侣的簇拥之下,登上护教法王大位,从此掌管藏地世俗大权。与藏传佛教各大派得成新的妥协。 如此,和硕特部在西藏的统治,也算是稳固了。 却不想,一个僧人忽然说道:“法王,请稍待。” 在此刻,昆图听了,只觉得怒火中烧,不能自制。在大昭寺大殿之中,在一群群金碧辉煌的佛像簇拥之下,在苍穹上佛主画像的注视下。在藏传佛教各个大师法王,乃至曾经被大明封为大宝法王,阐教王,辅教王等等法王的围观之下。 一个小小的僧人居然敢向他发难,真以为昆图提不动刀,杀不了人了。 要知道,这一次大会之前,昆图在背后做了多少事情,与各派法王彼此之间做过多少商议。 最后表现出来的自然是大家一致拥戴他当法王。 不管什么原因,此刻说这个话,就是来砸场子的。 这个来担任使者的僧人,不是别人,自然是格鲁派的那为锦衣卫百户,他藏语名字很普通,叫做多吉。翻译成汉语就是金刚。 昆图他也从衣着上看出来,来人是格鲁派的,冷笑说道:“大师所言是代表格鲁派吗?” 格鲁派没有来这一次大会,已经让他心情大坏,等这一件结束之后,就要处置我正 他此刻真有一丝金刚之像,他淡然说道:“法王,我不代表格鲁派。不过是因缘际会之下,奉命来说一封书信。” 昆图说道:“奉谁之命。” 多吉说道:“奉大明广宁伯,征西将军范讳广。” 此言一出,昆图顿时皱眉。 对大明派人西征之事,昆图已经听到了风声,但是一时间还没有得到消息,毕竟昆图的主要精力,都在这一场大会之上。 而多吉比大军还要先行一步,在这里已经一日有余了。他很明白他这个使命。他并不是没有时间将这一封书信送到,而是没有时间将昆图逼得不得不迎战的地步。 不是,范广不想攻下大昭寺,实在是有两个难处。 第一个难处,就是大昭寺乃是整个西藏的圣地,毁于战火却是很容易的。但是如此一来,藏地百姓定然将大明恨之入骨。 第二个难处,就是西藏几乎所有高僧都在这里,一旦将这些高僧该杀了,大明也就不要想统治西藏了。 这就是西藏的现状。 不管是谁占领西藏,都无法改变现状,那就是藏传佛教的实力与影响力之大。 多吉此言一出,旁边的僧人之中有一丝丝细微的骚动。 毕竟范广坐镇西宁也有一段时间了。 所谓想藏地商人真正能走得通商路的人,那一个背后没有势力支撑,他们自然知道范广的名声。 多吉掏出手中的书信,不交给昆图,而是径直打开,大声说道:“元裔孛儿只斤,昆图,尔不思孛儿只斤家族之恨,投靠瓦刺,是为不孝,行军千里夺人基业,是为不义,” 昆图哪里能容他念下去,立即有两个大汉上去,一把将他按在地面之上,将书信夺下去。 多吉即便被按在地面之上,脸被地面硬生生贴成饼状,依旧大喊说道:“吾提大明天兵八千,与君会于吉曲之畔,思君未必” 其中一个大汉用靴子一脚踹在多吉的嘴巴之上,一脚似乎还不过瘾,一脚接着一脚,只将多吉嘴巴里所有的牙齿给踢碎,血肉模糊,让多吉再也说不出话来。 昆图看着手中的书信,是一封战书,没有多少字,不过百余字,其中内容,无非是罗列昆图种种罪名,然后约战。 说实话,这种浅薄的激将法。昆图一眼就能看得明白。 但是能看得明白又能如何? 昆图目光一扫,就知道。这一战不打不行了。 明军在西藏根基浅薄,但是同样在西藏根基浅薄的还有昆图。可以说,虽然西藏本土势力看上去是一盘散沙。 但是真正能决定西藏归属的人,是他们。 别的不说,不管是明军还是和硕特部麾下将士之中都有相当一部分人被气疾,也就是高原反应所困扰。 但是藏地本地人,根本没有这种困扰。 只要让明军笼络了一部分人,在西藏站稳脚跟,并笼络了一部分藏人。昆图就知道他的败亡可期了。 原因很简单,大明的强大,不在于大明兵力的强大,骑兵的战斗力强大。这只是表象。大明最强大的是国力的强大。 如果大明想,他们完全能组建一支完全由藏地人士组成的军队,与和硕特部在西藏鏖战几十年。 但是和硕特部可以吗? 当然是不可以了。 和硕特部而今是一群无家可归的孩子。他们的草场土地都已经被瓦刺接收了,当然了瓦刺并非没有付出代价的。 但是瓦刺给的物资都在道路上消耗的差不多了。 这也是昆图为什么这么着急稳定藏地的原因。 只有稳定藏地,得到源源不断的补给,和硕特部才能在生存下去。 所以,希冀速战速决的人,不仅仅是范广。还有昆图。这一封书信看上去是事情的关键,但其实不过是一个引子而已。 一个将所有情况都引爆的引子而已。 昆图收回自己的目光,落在多吉身上,缓步走了过去,猛地拔出自己的腰刀,在多吉的脖子上面一划,说道:“想死,给他们。” 多吉心中闪过多少年没有见过的妻子与孩子,不待看清楚,就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第一百五十二章 给他们死亡 第一百五十二章给他们死亡 昆图的一声怒吼,挥舞着带血的腰刀,让在场的所有的和硕特部战士纷纷应和,拔刀在手,刀面之上反射着一个个佛像慈悲的目光。融化在嗜血的怒火之中。 “给他们。” “给他们。” 一声声怒吼声之中。 呜呜牛角号吹响了。 似乎一瞬间霓裳裂破,本来一片歌舞升平的法会,就被战场压抑的气氛所覆盖。 昆图也将自己一身盛装换了下来。 将自己不知道穿了多少年的铁甲重新穿上。而和硕特部的二号人物,昆图的弟弟,此刻也来帮助哥哥穿上盔甲。 一般来说,盔甲都必须两三个人帮忙,一个人是穿不上的。 清和特穆尔一边为昆图着甲,一边问道:“大哥,我刚刚问过了,的确在五十里外发现了明军的骑兵,明军的夜不收厉害,具体多少人也没有探明白。” 昆图张开双臂,展开身子,让清和特穆尔将一块块甲胄给绑好。口中说道:“我给你一个任务。” 清和特穆尔说道:“大哥,你说。” 昆图说道:“如果我这一次过去,没有回来,家里就有你来安排了。” 清和特穆尔大吃一惊,说道:“哥临阵之前,你怎么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昆图说道:“说什么有什么用,终究是要用刀子说话了,要知道敌人不是别人,是大明啊。” 朱祁镇在正统年间对瓦刺的军事胜利,特别是燕然之战,让草原上的人重新回忆起大祖太宗时期的蒙古是怎么样的悲凉。 不管是太祖时期的捕鱼儿之战,还是太宗年间五次征北。都让蒙古人想起来就为之胆寒。 而今燕然之战,又是他们令之胆寒的一战。 比之前以前的陈旧记忆,燕然之战,还没有过去几年,是一场纯骑兵,明军以弱胜强的战斗。 瓦刺军中还有很多当事人。 虽然和硕特部并没有参与这一战。 但是并不妨碍昆图从侧面了解一下明军的战斗力。 虽然明军自称自己只有八千人,昆图并不是太相信这个数目的,但是也知道这个季节明军也派不过来多少人。 但是即便这些人,昆图也是如临大敌,如对大宾。 他对下面说的是气势十足,说给他们死亡,但是真正交战的时候,就不知道,谁给谁死亡了。 而且明军如此处心积虑逼他决战,未必没有必胜的信心。 兵危战急之下,谁也不敢保证完全。他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昆图不去管弟弟怎么想的,说道:“我给你想了两个办法,第一个办法,就是投降大明。不要想什么父兄大仇,我们是蒙古人,不是汉人。” “只要能让族人活下去,什么都行。” 只是昆图看了一下自己弟弟,就知道他大概不愿意。 他微微叹息一声,见甲胄已经穿戴好了,跳动两下,不见松动,伸手将腰刀挂在腰间,对他弟弟说道:“还有一办法,就是向南,有几个通道,可以翻过南边的大山,再往南就是天竺了。” “至于天竺情况如何,我就不知道,到时候就要看你了。” “总之,一切顺利,就什么也不要说了,如果真有那一日,一定要带着族人活下来,不管发生什么事情。” 清和特穆尔咬着牙说道:“是。” 在面对藏地各部的时候,和硕特部看上去非常强势,但是接其本质,不过是一群求生之人,为了求生,他们从科尔沁到了西域,从西域到了藏地,而今藏地未必能够待下去,不知道下了一个去处是什么地方了? 昆图一身戎装出现在大昭寺之前,和硕特部的大队人马已经等在这里了。 见昆图出来,一个个高高举起了自己手中的长刀。 旁边呜呜的号角之声,吃得更加凄厉起来。 昆图翻身上马,拔出腰刀。 一瞬间所有人都安静下来,随即昆图腰刀向前一指,随即纵马而去,和硕特部共三万左右骑兵,跟随昆图分成数队,浩浩荡荡沿着拉萨河的河谷地,向东北方向而去了。 清和特穆尔远远看着兄长带着大军远去,忽然回首,看着远处皑皑白雪,近处宝相庄严的大昭寺,缓缓的跪在地面之上。五体投地,好像是一个朝圣者一般,行了一礼,最后跪在地面,双目紧闭。心中默念道:“佛祖保佑。” 没有多长时间。 范广就接到消息了。 在号角声之中。 明军骑兵一半明骑,一半蒙古骑兵都一列好阵了。 此刻阳光投射下来,几乎所有人的甲胄都反射着光芒。 作为精挑细选出来的军队,这种精挑细选,并不仅仅在战斗人员之上,还有武器装备之上。 万余骑兵人人着甲,虽然这甲胄很轻薄,甚至可以说是棉甲的一种变种,外面有锻炼很薄的铁片,是几大块铁片拼凑起来,中间有皮革作为过渡,后面有棉甲与皮革为内衬。 这种盔甲在防御能力上,比不上重甲,但是一般箭矢,或者刀剑劈砍,也是破不了的。最重要的是轻。也是水利锻锤大量使用,能将甲胄打得更薄更坚固,这才有这样的甲胄。 这种甲胄单单从外表来看,其实与重甲没有什么差别。只是在重量上轻了二十多斤。 这些甲胄,在整个大明不过装备了数万而已,更多军队都是用老式盔甲。可以说分到整个三边的这种甲胄,都在范广手中了。 至于各类手铳,火箭。更是不少。 范广敢约战,虽然是孤注一掷,但也不是没有信心的。 只是范广更知道一件事情。 那就是战场之上,每多一个敌人,就会有怎么样的变化,双拳难敌四脚,这更是至理名言。 范广骑在马上,说道:“这一战,我不用说了,我们走了多远的路,吃了多少的苦,就为了今日。胜则凯旋,败了,这里就是我们埋骨之地。” 无数骑兵都紧紧了手中的刀柄。 这一点,范广一开始就告知了所有人。 如果得胜了,所有藏人都会来舔范广的脚趾头,大军就能以胜利的姿态进驻大昭寺,然后得到藏地的供给。 虽然西藏很是贫瘠,但是供应万余兵马的粮食还是有的。 如果败了,从这里回西宁数千里,一路艰难无比。些许游兵散勇,是不可能回去了。更多的可能是,就此成为藏地上的一个普通奴隶。 而且即便回去又怎么样? 败军是有军法处置了。 特别是按范广这个意图,如果战败范广是决计不会逃走的。 要知道败军溃军是一项罪名。 失陷主将又是另外一项罪名。 所以,胜利是他们唯一的出路。 范广用残酷的办法,将他自己,已经麾下的大将都逼上了一条绝路。 只有胜利才能活下去,胜利了才能还乡,胜利了才有一切。 和硕特部是一群到处流浪的可怜人,但是范广将自己逼成了一个亡命求生之徒。 说来可笑。 两方都是不属于藏地的兵马,却要在这一片不属于双方的地盘之上,延续大明与瓦刺的战争,并且顺便决定藏地的归属权。 而所有藏人此刻都作壁上观。不信请看,战场两侧山峰之上,已经有多多少少的不知道僧侣遥遥的眺望战场了。 毕竟他们才是本地人,双方约战一定,地点就明了了。 这些藏地各部真切想知道,谁才是强者,故而早就派人观战。很多法王活佛都在后面等消息了。 要确定未来谁才是藏地的统治者。 就在这个时候,双方分别达到战场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吉曲之战 第一百五十三章 吉曲之战 一边是大山,青藏高原之上,这样的山峰数都数不远,具体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另外一边是吉曲,也就是拉萨河。 双方一方在东北方向,一方在西南方向。堵住了吉曲河谷的两端。 在地利之上,大抵是明军稍稍占据优势。 因为吉曲是从东北向西南而流,最后汇入雅鲁藏布江之中。 但是这一场地势上的优势,在双方这一场会战之中,却是很少的优势。 在北边一座大山之上。 格鲁派的人早就站了好位置。 远远的眺望战场。 但是一会功夫,葛举派,萨迦派,宁玛派,这四大派,就是汉人所说的,黄教,花教,白教,红教以及其他大大小小的教派都派人来了。 说实话,不管怎么说。如果没有昆图将藏地大大小小的教派都聚集在大昭寺,这一会功夫,这些人也不可能来得这么齐。 不过来的大多是年轻弟子,毕竟各大派除却格鲁派之外,都在大昭寺此刻走不开的。 双方同在西藏,虽然彼此之间矛盾重重,但是面子上,尚且能过得去。 双方都到了这个地方,一时间有些尴尬。但是有几个人做中间人,彼此也能搭上话了。 不知道谁说了一句,道:“不知道,这一战到底谁胜谁负啊?”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陷入沉默之中。 好一阵子,格鲁派的人开口了,说道:“大明天军人数虽然少,但是都精锐非常,而广宁伯范将军也是名将之选,是大明的后起之秀。” 葛举派立即不愿意了,他们与和硕特部合作最深的,这一次法会,葛举派可是投入大量的精力。 如何和硕特部派败亡,且不说葛举派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得不到回报了。单单是明军大胜之后的局势演化,就不利于葛举派。 毕竟葛举派在和硕特部的合作范围,和硕特部把持世俗势力,而葛举派是要借着世俗势力压服其他各派的。 葛举派立即说道:“此言差矣,以少胜多之事,从来少见,明军远道而来,已经是疲兵之态,人数又少,又怎么是和硕特部以逸待劳的对手。” 宁玛派的上来解围,说道:“两位所说的都有道理。不过我个人希望大明能胜,只是到底如何却要看战场上的形式了。” 宁玛派是藏传佛教最为古老的一派,只是古老是古老了,而今却有几分式微之态。当然了,这里说的式微,并不是说宁玛派要失传了。而是宁玛派虽然在很多地方都有所流传,但是因为内部与外部的原因,根本不可能去染指藏地佛教的最高权力,统率各派的权力。 在这一场争夺之中,宁玛派是单纯的看客。 不管是谁得胜,宁玛派该有的利益,也不会动多少了,这是宁玛派的自信。 但是即便是作为单纯的看客,宁玛派也是有自己的利益倾向的,更倾向于大明朝廷,无他,和硕特部自己是一个穷鬼,但是大明却富庶的很。 归为大明统治,所要承受的负担,要远远比在和硕特部麾下要轻松的多。 这些人正在唉声叹息的时候,忽然有人说道:“打起来了。” 所有人都拼命向前,一时间将无数碎石给踩落山坡之下。这才让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只是他们距离的比较远,能看见的不过是一个大致轮廓而已。 却见双方骑兵相隔数里开始相对冲锋。 掀起了大面积的烟尘,远远的看去,就好像是两条巨龙冲撞在一起。 噼里啪啦,仿佛炒豆一般的声音传了过来。 传到到这里,这声音已经有点小了,但是还能让人听得分明。 立即有人说道:“这是火铳的声音,定然是明军所用。只是他们是怎么在马背上用火铳的?” 这问题,一下子将这些和尚给问住了。 大明用火器也不是一年两年的,甚至往前数,在太祖皇帝与陈友谅争霸的时候,就大量使用火炮。 甚至用火器,是大明祖传的传统了。 但是火铳这种新宠大量使用,却是在正统年间开始的。 并不是在正统之前,没有类似火铳这样单兵火器,只是明军不大喜欢。明军更喜欢小炮而不是火铳。 只是朱祁镇授意少府大量制造质量合格的火铳,在威力上与后世鸟铳的质量相差不大,与骑兵对战的时候,还是有一点点弱。 但是已经算是被明军将士接受了。 所以火铳在军中开始大量列装,用之代替了不少弓箭手。 十几年过去了,这名声早就传到了藏地,只是藏地还是偏远,不知道,在与瓦刺大战的时候,大明骑兵就大量使用手铳了。 而这一次范广手中的手铳,有一部分是新出的燧发版本的。 毕竟在马上击铳,是越方便越好,如果不用点火,就更好了。 只是燧发铳原理倒是很简单,唯独是发火率的问题。在步卒那边反而不大好用,毕竟火铳兵都是列阵射击的。 要形成密集火力,讲解齐射。但是骑兵这边就不同了,打不响多打几下就行了。 不过片刻,这些人都不去讲火铳的事情了。 因为战场之上变化非常之快。 却见明军骑兵就好像是一柄快刀一般,冲和硕特部骑兵中间,硬生生杀穿了。一面范字大旗,远远的从和硕特部骑兵军阵之中,透阵而出。 如果这一步战,这个情况,剩下的就是和硕特部军队崩溃。 但是这是骑兵交战。 古典骑兵交战,对冲一次,号称一合。金人就说过,不打满一百合,何以称马军。 所以,虽然这一合之中,明军骑兵借着火铳的威力,站了先手。但是真正的鏖战还在后面。 在无数西藏僧人远远的旁观之下。 双方就好像是两头发疯的公牛一般,彼此对冲,一冲而过,反身回阵,再冲一合。 明军骑兵与和硕特部所部骑兵,都表现出来十足的韧性。 因为谁也没有放弃的可能,谁也没有退路可言。 放弃者,就是永无出头之日。 只是双方的厮杀,总是有一个极限的。 范广只觉得浑身僵直,他在拼命的呼吸,却是越是拼命呼吸,也有一种喘不上气的感觉,如果有人掀开范广的面甲看看,就知道范广此刻,已经满脸红紫之色了。 范广对自己一身武艺,还是很有自信的。 毕竟也是在武学杀出的人才。 只是他从小练好的武艺,此刻却有些失灵的感觉。他只觉得手脚发软,厮杀起来,也无力的很。 原来十成武艺,能发挥出三成就不错了。 范广是高估了自己,低估了高原所谓的气疾。 在平时,范广行动无碍。但是真正剧烈活动的时候,就感到分外艰难,甚至越剧烈活动,这种感觉就越难受,似乎有人堵住了他的口鼻,不让他呼吸一般。 只是战场搏杀,是最消耗精气神的行为了。 真正的肉搏战,只需打上几分钟,下来的人就会满头大汗,喘着粗气。 更不要说,这一次又一次的厮杀。 范广只能凭借自己的坚韧的甲胄,已经手中犀利的长刀,胯下的战马,尽量少用体力。 不过战场之上,范广还是放心的。 因为范广很明显的发现,他之前高估了和硕特部。 他之前是用瓦刺本部精锐的实力来衡量和硕特部的。只是没有想到,和硕特部表现的如此之差。 他并不知道,即便而今的瓦刺精锐也比不上也先在时候的精锐,更不要说和硕特部这些外系势力了。 地一百五十四章 传檄可定藏地 第一百五十四章传檄可定藏地 正如李世民所言,唐军胜利的秘诀,无非是兵坚甲利而已。此刻实实在在的显露出来的。 在装备上的压倒性优势,不仅仅在于仅仅能在开战之时,打上一发的手铳,虽然这手铳,的确是先声夺人,在接战一瞬间,将和硕特部数百人给掀翻在地,但还不能达到锁定战局的地步。 首先在甲胄之上。 明军是人人着甲,日光一照,简直有光芒曜日之感。 但是和硕特部,他能有多少铁甲。 且不说,他们有没有这种轻重合适,适合骑兵所用的甲胄,单单和硕特部的重甲数量,就不足够装备全军。 要知道,当瓦刺占据西域与漠北漠南,甚至将兵马伸到辽东,那个时候,瓦刺的铁甲数量也不超过十万。 甚至更少。 而今燕然之战后,瓦刺损兵折将之余,更是丢失了大量的甲胄。 阿次帖木儿虽然一边征战,一边致力于恢复,打造铁甲也是其中一项。西域也不是不产铁,只是西域打造铁甲的速度,与大明少府大分工合作的,近乎于现代工厂制度的生产方式相比,简直是一个笑话。 真要说,大明少府一个月的铁甲产量,就是瓦刺一年的产量甚至更多。 虽然大明而今不敢说所有的将士都配甲,当然了,这也是不需要的。但是铁甲决计不是什么紧缺的东西。 但是而今瓦刺铁甲总量,大概也只有五万六万这么多。 瓦刺尚且如此,和硕特部就可想而知了。 别的不说,如果和硕特部有三万铁甲,他根本就敢与瓦刺在西域掰掰手腕,怎么会老老实实的听话。 和硕特部所有的铁甲,不足万副。与明军数量相当。 但是数量上相当了,质量上就不好说了。 就好像瓦刺一般,各种各样花样百出的铠甲,有元朝的,有明朝的,甚至有大食的,有他们的自己打造的。 在草原之上,每一副铁甲都是一个家族的传承。 宝贵的很。 只是可惜,这样的铁甲即便保养的在好,在大明看来,也不过是破烂货而已。而且大部分都很重。纵然和硕特部骑兵的马匹要好一点。 但也扛不住如此高频率的战斗。 与和硕特部其他骑兵有前后脱节之感。 至于那些不着甲胄的骑兵,在明军看来,简直就是武装牧民。与这些骑兵相遇,根本不用管对方怎么做,仗着甲胄,砍他就行了。 在战场之上,有甲胄与没有甲胄,完全是两个状态。 所以几十合厮杀下来。 范广虽然有些撑不下去了。 但是更撑不起去是和硕特部。 昆图看着眼前遍地尸体,大部分尸体都是身穿各种甲胄或者各种破破烂烂袍子的和硕特部士卒,明军的尸体不是没有。 却少太多了。 已经有好几个将领惶恐的来说,明军用了魔法,他们刀枪不入。 昆图万万没有想到,他在西域与察合台汗国征战时候,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来去藏地,也是一战而定。 却不想面对大明的军队,却是打成这个样子。 昆图才知道,能将全盛时期的瓦刺,硬生生从漠北给赶到西域的明军精锐是怎么样的成色。 他更知道,这一战赢不了了。 他苦笑吩咐下去,让各部撤退。他们回去之后,就听命于清和特穆尔。 “台吉,您怎么办?” 昆图说道:“总要有人为大军断后。” 骑兵交战,可不比步卒。 步卒的追击距离有限,如果没有人在这里挡一挡。明军能追着和硕特部一直到大昭寺,甚至更向西南地带。 追杀到死。 昆图留下三千士卒断后,让各部撤退。 如此一来战场形势,就很是明显了。也让范广送了一口气。将昆图包围起来,一时间并没有进攻,他立即询问下面的情况。 却发现他的状况,其实一个相当普遍的状况。 最少有千余名士卒有这种状况,至于阵亡的两千士卒之中,有多少是因为这个原因被敌人杀死了就不好说了。 范广带着些人下去休息,令和勇围剿昆图。 另外就地扎营。不敢轻易追击。 在日暮时分,昆图授首,再加上打扫战场的收获。明军的补给一时间并不缺乏。但是从更长久来想,却足够范广忧虑了。 不过很快,范广就放下心了。 几乎在收兵不久,大批和尚就到了。拜见范广,更是带来一些礼物,这些礼物都是粮食辎重。 可算是解了范广燃眉之急了。 范广立即向这些僧人发布了大明对藏地的政治宣言,那就是各部安堵如初,之前大明所封八大法王,除却阐化王一脉绝嗣之外,其余按着各自继承,与大明的关系也如之前一样。 不过,大明远来,为捍卫卫藏而来。在藏地期间,竹帕与大昭寺附近这些土地,都归大明所属,供应大明粮草。 在驱除和硕特部之前,各部需要供应大军粮草,不过朝廷不会强征,全部用现银结算。 当然了,军中所带的现银不足,可以用军中开具收据,各部可以派人去西宁领取银两。 藏地各部自然是纷纷统一,为了表示对大明的臣服。愿意免费供应一部分粮草,其中以格鲁派最为卖力。 在这一点上,范广也投桃报李。 毕竟多吉在外人看来,都是格鲁派的人。格鲁派也算是为大明出了死力了。 范广就请格鲁派的人收葬大明士卒的尸体,在附近的山中建立寺庙,为这个士卒供奉香火。 这看似苦差事,其实就是这吉曲河谷的一部分土地划给格鲁派,毕竟在藏地每一个寺庙几乎都可以看做一个行政单位,每一个寺庙都拥有大量的土地和奴隶。 除此之外,各部也纷纷愿意出僧兵若干,以助王师。 至于这些藏地士卒战斗力就不用说了。范广根本不指望。 只是而今军中战斗非战斗减员。足足有数千人,精锐可战的士卒,不过五千人上下。数量也太少了一点。 多一些人,也好壮壮声势。 第二日,范广向西南行军,再也没有遇见和硕特部的抵抗,进入大昭寺之前,就知道大昭寺人去楼空了。 只留下满地狼藉,甚至连一些金佛也带走了。 让藏地僧人痛心疾首不已,却让范广松了一口气。 无他,在范广看来,和硕特部这样做,就是自绝于藏地。毕竟藏地笃信佛法,而大昭寺更是佛教圣地。 其中还有金城公主藏佛像的传说。更显得这些金佛的宝贵之处,几乎可以列为圣物了。 藏地看似反抗不强,但是和硕特部做了这样的事情,佛教任何一派都不会与他合作了。没有藏传佛教的合作,根本不可能在藏地站稳脚跟。 范广派去打听消息的人,传来的消息也是如此。 剩余和硕特部只有数万人,包括老弱妇孺,他们一路南下,所过一处一片白地,洗劫了好多地方,却是翻过大雪山,向南而去了。 范广一边安抚这些藏地僧人,婉拒了出兵追击为他们报仇的事情。甚至这样的情况,范广还是乐见其成的。 对任何一个外来统治者来说,消弱本地势力都是他们想做的事情,无非是能不能做成而已。 而且范广的兵力已经用到了极限,只能暂且按兵不动,并向北京报捷,请求指示。 藏地当如何安堵,留不留士卒驻守。 只有确定了,朝廷如何处置藏地,范广才能决定在藏地到底用什么样的政策。而今仅仅是一个暂时的政策而已。 第一百五十五章 伯颜帖木儿的决心 第一百五十五章 伯颜帖木儿的决心 见西藏的捷报。朱祁镇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虽然西域的场面更大一点,但是朱祁镇却更担心西藏的情况。 毕竟范广才是真正的劳师远征。敌众我寡。 此刻,朱祁镇松了一口气,微微思忖就下令建立西藏都司。治所在拉萨。 令范广为西藏都司指挥使,统管西藏各部。当然了,西藏原本的情况一切如旧,不做更易。 万事以安堵为上。 虽然而今明军取得了军事上的胜利,但是朱祁镇也要在万事抵定的情况之下,才好分封诸子。 西藏情况抵定。西域的好消息也很快的传来了。 虽然方瑾大军还没有进入哈密,但是石亨却是一个急性子,此刻已经早早超过了原定的规划,甚至一度与后方失去了联系。 朝廷一时间不知道,石亨而今到底在什么地方了。 不过算算时间,应该到了天山北麓了。 朱祁镇深刻的想念起后事方面的信息交流的,但却也知道,这种十天半个月的时间之内,都得不到前线的消息,才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朱祁镇也以及习惯了。 “陛下,”怀恩说道:“有忠国公的消息,这消息是十几天之前的,忠国公已经过了金山。” 朱祁镇说道:“岂不是已经到了瓦刺的老巢了。” 怀恩说道:“陛下圣明。” 朱祁镇微微低头,心中暗道:“想必有一场恶战吧。” 只是朱祁镇的预料却是错了。 石亨大军分成数路,横扫整个准格尔盆地。 正如朱祁镇所言,金山左近就是瓦刺部落,从成吉思汗时期以来,世居之地。 石亨也是想要,在这里打上一场大仗,在他看来。这里应该是瓦刺的重地,瓦刺应该列有重兵才是。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大军首先扑空。 然后他派大军仔细搜索。这才在准格尔盆地之中找到一些牧民,几处牧民的定居点。但是这里留守的牧民之中,瓦刺本部的牧民很少,都是招揽其他各部的流民,还有一些从漠北方面逃过来的牧民。 总数虽然过万人,但是都是老弱病残。 这大出石亨的预料之外。 石亨派人四处搜索,得到消息。瓦刺在天山北部的重心就在亦力把里。也就是后世的伊犁。 只是而今已经泄露的行踪,石亨索性大张旗鼓,横扫天山以北所有牧场,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浩浩荡荡的向西杀去。 让亦力把里 想要不知道都不行了。 留守亦力把里的伯颜帖木儿不敢怠慢,却一不敢出击,因为自从去年以来,阿次帖木儿就带这大军西征。 去年夏天攻破了察合台汗国的首都,那黑沙不城, 就在和硕特部扫荡西藏的时候,阿次帖木儿也以那黑沙不为中心,四处招降纳叛,横扫附近,将原本察合台汗国的土地,以及小部分帖木儿汗国的土地纳入管辖之中。 也就是而今中亚的哈萨克斯坦东南部,以及阿富汗北部,是一块并不比新疆省小的地盘。 只是而今这里新定。 阿次帖木儿将瓦刺主力,以及部众,都安置这一带。并且用重兵镇压地方。毕竟刚刚纳入治下的地方,一时间也不能完全被吸纳。 面对东方的军情。 阿次帖木儿暗道失算。 毕竟在他想来,以朱祁镇本来的性质,一向沉稳,不会做四面出击。即便对西域的异动不满,也会先解决西藏,削其羽翼。然后再进攻西域。 如此一来,他也有一两年的缓冲时间。 只是而今看来,这只是一场空谈。 这个时候,阿次帖木儿是不可能从中亚调兵回西域的。 他只能写了一封书信,让伯颜帖木儿退出西域。 并在书信之中,特别叮嘱说明,大军一动,所耗动则亿万之数,自大明到西域,何止万里之数,消耗之大,何止亿万之数。 纵然明军得漠南漠北之马匹,也是一个沉重负担。 决计不可能让大军久驻西域。 只要等明军主力撤出西域,他就能带瓦刺本部反攻,令西域成为大明不断流血的伤口,决计不会让明军称心如意的。 当然了,阿次帖木儿自己知道,这是一个不大可能的事情,特别是他在轻松如意的灭了察合台汗国之后。 他就发现一个事实,比之在东方与大明死磕,还不如大军西进。 同样的瓦刺十万铁骑,面对大明的骑兵,最多能对付三五万,不可能再多了,但是对中亚这些国家,却是手到擒来。 要知道,金帐汗国崩溃了,分裂成很多小汗国,帖木儿汗国也随着帖木儿之死,从此四分五裂。 阿次帖木儿发现,他根本不会遇到一个真正能兴起十万骑兵的对手。 同样,在与明军高强度战斗之中磨砺出来的瓦刺本部骑兵,虽然比也先时代的骑兵弱了一些,这一些更多是装备物资上的问题。 真正说起素质上来,并不差多少。 之所以打不过明军,并不是瓦刺本部骑兵变弱了,而是明军骑兵变强了。所以瓦刺骑 兵的战斗力,或许遇见刚刚兴起的奥斯曼能够分个高下,此外这些小国家,没有一个能与他比国力的。 当然了,阿次帖木儿也遇见了自己的烦恼。那就是回回教的问题。 瓦刺大部分还继承者蒙古的原始信仰,就是萨满教。 当然了,原始宗教萨满教不可能与很多其他宗教竞争,比如说佛教,比如说回回教。 在唐宋之间,回回教已经将西域的佛教徒给杀干净了。西域佛国再也不存在了。而今在西域,回回教就有很多继承,不过藏传佛教也不是吃醋了。 单单将关西七卫做一个样本单独抽出来看,有信回回教的,有信藏传佛教的,近乎一个大杂烩。 但是瓦刺军队越往西打,回回教给他带来的麻烦就越大。 渐渐的成为阿次帖木儿最头疼的事情了。 虽然阿次帖木儿回信非常迅速,但是伯颜帖木儿得到书信的时候,已经是兵临城下的时候。 伯颜打开书信之过后,沉闷了好一阵子。 看着东方一队队骑兵亦力把里城外游曳。似乎并没有将眼前的战争放在眼上的感觉。 伯颜帖木儿说道:“将所有人都聚集起来。” 瓦刺本部骑兵在亦力把里不过数万。算算将领不过数百人而已。 伯颜帖木儿说道:“从先祖我们都在西域,而今有数百年了,东边我们的草场已经被明军所占领了。不过大汗已经在西边为我们选了新的草场。” “只是我不甘心。” “难道我们的家乡,就这样不打仗,让给了大明。难道我瓦刺就没有男儿了。” “我老了,头发白了,拉不强弓,骑不了快马了,我知道这是长生天在召唤我。早死晚死,对我来说,又有什么区别的,大汗需要你们去辅佐,我也不会留,你们谁愿意留下来与我一起去死。” 伯颜帖木儿这样做,固然是他说的这些话。另外一个方面,他发现阿次帖木儿一个漏洞。 大明以斩首为功,发动数十万骑,劳师远攻,虽然收获了大量土地,却没有一个有分量的首级,如何让明军满意,如何让这些军头们愿意收手。 诚然。 明军的后勤线拉得很长了。从大明到西域,再从西域到中亚是一个完全不一样的概念。但是领兵大将乃是石亨。 别的大将或许能有理智来衡量。 石亨疯起来,谁能来事先预料。 所以伯颜帖木儿决定给明军一个功劳,就是他伯颜帖木儿的人头。让明人知道,在关键时刻,并非只有大明有以身许国的人。 瓦刺也有。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东风长吹天山雪 第一百五十六章东风长吹天山雪 伯颜帖木儿这一番心思。只能深藏在他心中。 不过,他这一番动员,却刺痛了很多瓦刺将士的心。 很多人都觉得游牧民族就不眷恋家乡,其实不然,虽然游牧民族大多数时候都是在游荡,但是什么时候去那个草场,大体上是确定的。 他们虽然每每离开自己的牧地,但是都知道下一次重逢在那一个季节。但是而今却再回不去了。 很多如伯颜帖木儿年纪相仿的将士,都纷纷留了下来。 于是乎伯颜帖木儿收揽数千瓦刺士卒,又强征了西域本地部落的壮丁,总计两万于人大炮十几门,决心死守亦力把里。 而就在这个时候。 方瑾此刻也打开了哈密的大门。 哈密王本来想拖延两日,只是听说大队明军出现在天山以北,二话不说,肉缚出降。 方瑾也不客气。直接宣布哈密王与瓦刺勾结,鼠尾两端,槛车送入京师,留数千人汉人驻守哈密,大军继续前进。 对哈密的处置,从一开始就确定的。 无他,一旦大明恢复了对西域的统治,哈密这个交通要道,怎么可能让别人占据。 哈密王完全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而已。 之后大军进程顺利。 从自然环境角度整体上来,天山以北是好过天山以南的。 天山以南除却天山雪水一连串河流所形成的绿洲之外,就是沙漠了。大名鼎鼎的塔里木干沙漠,并非没有城市,甚至还有一些农业城市,但是他们都分布在塔里木干沙漠周边。 相比于天山以北大片的草场来说,天山南北在阿次帖木儿心中,孰轻孰重也就一目了然了。 瓦刺的重心不在此处。 所以明军所过之处,都纷纷投降。 一时间方瑾所做的事情,似乎是封官许愿安堵百姓的居多。少规模厮杀还有,但是大体之上,每有那一个城市敢顽抗天兵的。 只是如此一来,方瑾就越发忧虑了。 方瑾与石亨的性格完全不同,这样的情况石亨根本不会多想,只会穷追猛打。但是方瑾却心中提防瓦刺有诈。 担心,瓦刺是不是集中兵力藏在某处,等待明军露出破绽来了。 于是动作相当小心谨慎。 只是做完之一切之后,却听见石亨下令,大军攻亦力把里,进程并不顺利,甚至让石亨恼怒到下令屠城。破城之后,许屠城三日。 方瑾大吃一惊,立即将天山南边的事 务分给了下面几位副将,他带着三万骑兵穿过天山,直奔伊犁河谷而去。 等方瑾到了亦力把里城下的时候,围攻了一个月左右的亦力把里,已经到了最后时刻。 亦力把里之所有如此的难以攻克,并不是因为亦力把里是什么坚城,也不是明军攻城的手艺潮了,更不是伯颜帖木儿是什么厉害的守城名将。 亦力把里是一座老城,还是大元时期修建的。对于火炮的防御并不强,而伯颜帖木儿是研究过攻防之道。 但是如说伯颜帖木儿是此道名将,那也是说笑了。 真正让石亨久攻不下的原因,不是别的,就是石亨军队之中组成。 都知道大军攻城火器为先,但是石亨军中只有手铳,火铳这样的轻型火器,至于攻城用大炮,是一门都没有的。 不仅仅石亨没有,连方瑾军中也没有多少。 原因无他。 其实明朝在很多地方都继承蒙古的制度。特别是在军事上面骑兵上面。 这一次骑兵行军的后勤辎重,是大明征发了百余万马匹供给的,看似前面只有二十多万骑兵,但是在后面跟随的马群,与牲口群,却远远不止这个数目。 正因为这么多可以移动的粮草,明军大军在进攻西域的时候,才能如此快捷,如此迅速。从草原上径直过去。 想想这个画面,如果携带了大量的火炮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场面,本来就没有道路的草原之上,根本承受不住,数百斤,数千斤炮车重压,只能走上几里,铁车轮就要陷进土地之中,纵然你用多少匹马拉都不行。 在没有足够火器的情况之下,围攻有火器护卫的城池,本身就是一件难事。 石亨自然不会用本部人马,而是驱赶俘虏的部众攻城,将当初瓦刺攻大明城池的手段,原原本本的还给了瓦刺。 瓦刺的火器数量不足。 阿次帖木儿一直没有停下来模仿大明的脚步。 在火器方面也是如此。 在亦力把里这里的火器,一部分是从大明军队之中缴获的,一部分是他们仿制的,一部分是西域流传过来的。 如果不是阿次帖木儿转移了战略重心,将这里的火器带走了不少,成为他攻城拔寨的利器。 这里的火器数量上还有更多。 但是瓦刺虽然羡慕明军一开战,就能将火器不要钱的砸下去,但是事实上,火器不仅仅要钱,价格还不低。 就拿一根火铳来说,少府定价在七两银子上。至于大炮动则几百两,上千两。 数百门大炮一起出动 ,不说火炮的价值,单单是消耗的火药弹丸加起来,怎也要个上万两银子吧。 这根本不是瓦刺负担得起的。 一个月还没有到头,瓦刺手中的火器即便再节省着用,也用完了。 而且亦力把里城中,也是人心涣散,再也守不住了。 于是乎,就在方瑾到这里的时候。 伯颜帖木儿开始了自己最后的冲锋。他带着最后三千瓦刺老卒,打开亦力把里城门冲了出来。直冲明军本阵。 只是明军这么多骑兵在,如何能让伯颜帖木儿在万军之中斩上将首级。 真要让他做到的,以失陷主将的罪名,不知道多少将士都要被行军法了。 于是乎在石亨阵前,大队明军骑兵包围住。双方反复厮杀。血肉横飞之时,甚至石亨都有一些手痒。 此刻下面人报道:“威远侯到了。” 方瑾袭承了父亲的威远伯,在后来的战事之中,又被封侯。而今正是威远侯。也算是朝廷军方几个重臣之一了,虽然还不必上石亨,但也不差多少了。 方瑾来了之后,先向石亨行礼,说道:“末将见过国公。” 石亨说道:“免了,我已经不是国公了。” 方瑾说道:“国公说笑了,陛下对国公的器重,那是天下皆知,这一战之后,国公可愁不复爵?” 这也是石亨虽然被免了国公的爵位,上上下下对石亨的称呼都没有变过。 石亨哈哈一笑,说道:“说得也是。”居然坦然受之。 方瑾这才将话题转入正题说道:“听闻国公要屠城?” 石亨说道:“不错,此地百姓冥顽不灵,对抗王师,不加以处置,如何震慑西域有心之人。” 方瑾说道:“国公,如此做的话,我们回去之后,却不好交代。” 而今在朱祁镇的主持之下,军纪越查越严,杀俘屠城之事,已经被朱祁镇好几次明令禁止了。 但是上面口号是口号,但是下面具体情况,是具体情况。 就好像是谅山之战一般,双方都打红了眼,彼此之间仇深似海,如果将领强行压制士卒的恨意,反而不好办。 说不定一场兵变就在即了。 军队是最大暴力机构,不仅仅是对敌人的,也是对自己的。 所以小规模杀俘,屠杀,只要杀得不是大明百姓,手脚干净,没有苦主,即便是军中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毕竟大多少人出兵打仗都是为了建功立业,为了发财。如果一点外快都不让下面粘,这兵就没有办法带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方瑾与石亨的争执 第一百五十七章方瑾与石亨的争执 所以这也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如果如郭登那样,悄无声息将事情办了,虽然很多人都怀疑郭登斩首三十万是杀俘,甚至朱祁镇也知道其中有杀俘 但是为了朝廷的脸面,这事情还要压下去。 而石亨做的什么事情,几乎是当着这么多人 宣布要屠城。让方瑾不得不赶紧过来,这事情好好善后。 否则几乎是当众不给皇帝面子。 石亨冷笑一声,说道:“有什么不好交代的,为将之人,要知道自己的本分,我们来西域做什么,要将此地纳入大明版图之中。而今西域终于瓦刺的人都在亦力把里之中,此刻一刀杀了,岂不永绝后患。” 方瑾一时间,也有一些犹豫。 方瑾之所以赶过来,其中就是他担负着朱祁镇的秘密使命。 这个秘密使命就是在关键时候制止石亨的某些出格举动。 这就要说明,朱祁镇对西域这一场战事的定义。 这是一场有限战争,并没有一战而定西域,或者说清空西北方向的威胁。 倒不是朱祁镇不想,而是这一场战事的发动,更多是基于政治原因,而不是军事原因,总体上来说,大明对这一场大战准备的并不是太充分的。 一旦战事长期化,就不大好办了。 所以,朱祁镇需要的是一场短促快速的胜利,在领土之上也没有什么要求,想来以瓦刺的实力,与西域的广大,明军如果不能占据几处要地,根本就不可能。 只是,战争的发展与朱祁镇预料差太多了。 这哪里是一场大战,根本就是一场武装游行,也就是亦力把里打了一场恶战,但是真正伤了元气的是,天山以北的部落,不管是投降大明的,还是依附瓦刺的。 此刻方瑾回想,忽然觉得石亨是不是故意的。 故意消弱西域本土的实力。 之前说过,瓦刺对西域的统治,不能视做大明这样的统治模式。 而是一个部落大联盟。 瓦刺不过是这个部落大联盟的主持者而已。 也就是说,即便瓦刺撤出,当地也是有很多部落,这些部落多则数万,少则数千,星罗密布在西域这片土地之上。 他们固然不会完全忠诚于瓦刺,但是又怎么可能完全的忠于大明。 而这二十五万精骑,几乎是大明骑兵的全部了。 这些骑兵是决计不可能长期在西域滞留的。不先清理一下,怎么好让人进驻。 就 在方瑾细细思索的时候,却听见前面一声声高呼之声,却见几个将领冲了上来,将一个人头捧在石亨马前。 石亨有马鞭一挑首级的下巴。说道:“他是谁?” “乃是也先之弟,阿次帖木儿之叔。瓦刺的二号人物。” 石亨大笑一声,说道:“传首京师报捷。就让你们去。” “是。”下面几个小将顿时高兴无比。 看似石亨没有给他们奖赏,但其实已经将最高的奖赏给了他们。 将这个人头送到京师,可是一个美差,虽然路途遥远,但是一般来说,前线报捷的人员都会被有司善待。 甚至如果功劳很高的话,很可能百皇帝接见。 更不要说,石亨根本没有赏赐他。 他这是将这个赏赐的权力让给了皇帝。 只要让皇帝记住他们的名字,他们也算是简在帝心了。 石亨安置了有功之臣,冷冷一笑说道:“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我三日之后,再入城。” 命令传下去,军中顿时欢声雷动。 屠城对于被屠杀一边,来说自然是残酷无比。但是对于施暴者来说,却是一个大美事,在城池之中,只需看重了,就可以带回去,不管是金银器物,还有女子钱帛。 总之,只要没有同伴与他们抢。 这些东西都是他们的。 方瑾说道:“国公,须注意国家颜面,不如,臣派人入城,不取纤毫,只是申明,不许杀人,西域新定,人烟稀少,即便国公要重建此城,也需要不少劳力。” 方瑾也知道,什么是军心难违。 大部分明军都贪图这一城的财富而跃跃欲试,方瑾如果真阻止了。恐慌要得罪了全军上上下下了。 方瑾只能顺水推舟。他这样办就不容易得罪人了。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死嗜杀之人。明军大多数人都是求财,而不是要杀人的,毕竟而今在城池之中杀人,又算不得首级功。 既然上官要奴隶,他们自然会手下留情。 只是亦力把里城中所能抢到的,都是正这些百姓,一辈子甚至几辈子的积蓄,乃至与妻子与女儿,哪里有那么容易放手。 想来即便方瑾这样做了,也少不了杀戮 石亨沉吟片刻,觉得后背隐隐发疼,说道:“好,就听你的了。” 方瑾立即答应,将自己的亲兵派入城中维持秩序。虽然方瑾极力督促,但是效果并不明显。 但是方瑾算是将这一件事情圆过去,也不过是纵兵劫掠,而不是屠城,这是两个罪名。 只是两 个人之间的矛盾,并没有因为这一件结束而结束。 三日之后。 石亨这才进城。 城中的尸首都已经被清理过一遍了,但是依旧大片大片的血迹,宣告战争的残酷,甚至可以说,城池还是那一个城池,但是在城中的人却换了一批人。 石亨巡视过这里,立即决定在这修建城池。 因为这里后世的伊犁。 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中原王朝经营西域的重心所在。石亨检查周围的山川河流,土地生产,更是看重了。 特别是伊犁还存留一些耕地,也就说明这里能够种地,这才是一个极大的利好消息。 只是很快传开的消息,让方瑾与石亨之间产生了激烈的分歧。 却是这个时候,他们才完整了掌握了瓦刺主力的动向。 不要觉得,这不可能。 以古代的交通环境,再加上瓦刺有意封锁消息,一年前的消息,到而今才传入大明耳朵里面,是一个非常正常的效率。 阿次帖木儿在这个情况下,西灭察合台汗国,扩土万里,让石亨与方瑾都高看了阿次帖木儿一眼。 只是石亨却在其中看到机会,说道:“阿次帖木儿方得新地,民不附地不熟,此刻大军一击,阿次帖木儿必不能支撑。” “正当起大兵西进,扫趟余孽,雪君父之耻。” 方瑾很干脆的说道:“不行,后勤辎重已经不足了,虽然算算时间,第一批辎重而今大概已经到了哈密。” “但是西北残破,一时间能够支援西域多少粮食也不好说。不是今年,就是明年,我们必须从西域撤出大部。” “就食于东。” “所以西征数千里,粮草根本不够。” 石亨说道:“用兵之道,上上在于就食于敌,我等有盛兵二十万,还怕没有粮食吗?” 方瑾说道:“国公到了这个地步,又何必画蛇添足了。” 方瑾虽然在心中是遵守朱祁镇的密诏,控制这一次大战的规模。但是口中却不能这样说。 而且现在,石亨与方瑾之间的地位是平等的,也就是说石亨是北路军的主将,方瑾是南路军的主将。 双方彼此之间并没有管辖权。 这都不是朱祁镇不知道事权要专一,一来这一方是石亨这边的人,另外一方面是杨洪这边的人。 双方彼此之间矛盾不浅,杨洪是决计不愿意让石亨成为主将的,而方瑾的资历上还欠石亨不少,自然也不能跨过石亨,成为石亨顶头上司。 当然了,也与西域的军事地理有关系。 第一百五十八章 金牌止战 第一百五十八章金牌止战 西域地理形势,可以用三山夹两盆来形容。阿尔泰山,也就是金山。天山,昆仑山,两个盆地就是准格尔盆地,与塔里木盆地。 但是人们还是习惯称谓北疆与南疆。 两支大军都各自的任务,一个扫荡北疆,一个掌控南疆。 在出发之前,大部分人都觉得这两个任务都不是太容易完成的。 所以各自划分彼此的战场区域,又两个主将,也是理所应当。 就好像是北宋五路攻夏一般,当时的情报消息传递速度,做到彼此配合是很难的,还不如各自为战,说不定会好一点。 但是北宋硬要会师兴庆府,结果凄惨之极。 即便两军真到了会师的时候,那说明仗也打得差不多了。 朱祁镇给方瑾的嘱咐很明显,朱祁镇圈定的战场,只有西域,不包括中亚地区,只要站定南北疆之后,之后就不是打仗的事情了。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先前所想的种种阻碍,都是没有的,才有这番两军会师的结果了。 方瑾想要委婉的说服石亨的意图,被石亨断然否决了,说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岂能仅仅想着我自己荣辱?” “有如此机会,岂能放过?” 一瞬间方瑾都要以为石亨是一个正人君子了。 却不知道石亨之所以这样,一来是这仗他还没有打过瘾。二来,他其实也知道自己未来要很长一段时间驻守西域,与阿次帖木儿交手,既然如此趁着大军都在的时候,先灭了阿次帖木儿,岂不是更好一点。 最后,就是石亨心中他自己都不太明了的想法,他想距离北京越远越好,不知道是不是怕了皇帝。 方瑾没有办法了,只能说道:“国公,不要自误,陛下之前有密旨,只要求我们打下南北疆没有让我们翻过葱岭。” 石亨说道:“密旨,且不说密旨是真是假,即便是真的,那也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威远侯,你是南路军的,我北路军的事情,就不劳你多费心了。” 石亨居然拂袖而去。 方瑾不得已,只能派人快马加鞭去北京请旨不提。 石亨在亦力把里修整数日带领五万骑兵继续西进,这也是后勤物资能够支撑的极限了,甚至是在北疆刮了一层地皮的结果。 不过,石亨打的也是真犀利,连破数个部落,十几天之后,就出了后世新疆的版图,兵临安延集。 此刻阿次帖木儿 也不能退缩了。 安延集已经距离察合台汗国的首都不远了,中间也无险可守,更不要说,阿次帖木儿将瓦刺本部很多人都安置在这里。 毕竟安延集一带,可以说是水草丰盛,是一片极好的草场,足够瓦刺本部休养生息。 更不要说,还有军心士气的原因。 之前是来不及返回,而今伯颜帖木儿这样的元老重臣战死,敌人从东边打过来了。如果还逃避,也无处可逃了。 但是阿次帖木儿也知道明军的实力,更知道各地部落心怀异志。他索性尽起大军,达到三十万骑之多,几乎压榨干净了各部潜力。 避免他们在后方捣乱。 阿次帖木儿带着瓦刺主力骑兵,在安延集与明军对峙,虽然石亨厉害,但是在这个位置上,却也是有力使不上来。 他出发的十万骑兵,近乎一半都看管后勤线,这还是方瑾在后面帮了他一把,否则他能带到前线的不过三万骑上下。 不过即便是三万骑,石亨也敢与瓦刺大军碰一碰。 只是阿次帖木儿似乎打起了坚壁对峙的主意。摆起驼城,驱赶数以万计的骆驼,让他们背了木箱,让后绑着在一起蹲下来,就好像是一座座城池,如果明军冲击,就让瓦刺的步卒用火枪抵挡第一波,然后瓦刺骑兵再度出击。 大明与瓦刺的战斗,从宣大开始,一路转变战场,从海西而辽东,辽东而漠南,漠南而漠北,漠北而西域,西域而中亚。双方战术也换了好几层,而今明军骑兵纵横来去,反而是瓦刺人开始研究以步克骑的技巧。实在令人有些无语。 石亨面对阿次帖木儿的阵势一时间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对峙下去。 但是阿次帖木儿将那些附从骑兵全部放了出去,不做什么。就是向挺进劫石亨的粮道。 石亨口中所说什么因粮就地。 但是因粮就地哪里那么容易? 而中亚对大明来说是相当之陌生的,就是锦衣卫也很少踏足此间,所以石亨几乎两眼一摸黑。 根本找不到什么地方有粮食。 就在石亨犹豫的时候,却听说南路军有两万骑兵来援。 石亨大为高兴,却发现了一个不该在这里的人,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吴瑾。 吴瑾虽然是蒙古人,但是在一系列大战之中,用自己乃至家族不知道多少人性命证明了他们吴家对大明的忠诚。 而今的吴瑾很低调,因为他的位置很关键,他们大明改制后的三军,左军,右军,中军 之一,中军主将。 前说过,左右两军是野战军,如果出外征战,自然要抽调这里的军队,而中军却是掌控北京城,乃至掌控皇宫的军队。 当然了,朱祁镇不会将自己想性命系于一人之手,皇宫有锦衣卫还有各种京卫负责,外围有城防军,中军内部分了好几块,即便吴瑾这个中军主将也不能完全控制。 但是即便如此,吴瑾能坐到这个敏感之极的位置上,也说明了朱祁镇对他的信任,要知道之前掌控这一切的是老太监刘永诚。 只是可惜,这个当初太宗皇帝亲卫出身的老将,已经老的不成样子了。朱祁镇自然免了他的差事,让他侄子刘聚好好奉养,颐养天年。 而刘聚在南征之中得到重用,成为方面之将,未必没有刘永诚的余荫。 还不等石亨说话,吴瑾已经拿出一面雕龙金牌,说道:“陛下有令,让你立即退兵。怎么你有异议吗?” 如果拿这个令牌来的人是别人,石亨未必放在眼里,但是来的是吴瑾,却是知道其中轻重的,在他看来这一场战事虽然艰难,未必没有得胜的希望,但是而今却只能放弃了。 石亨说道:“臣遵旨。” 吴瑾也松了一口气。 他也不愿意做斩将夺旗的事情来。但是他也明白皇帝的意思,中亚这里距离大明太远了。即便打赢了瓦刺,就能占领这里吗?答案是不能。 朱祁镇从来是注重实惠,而轻视虚名的。 有利益的战事才打,不管这个利益是土地还是别的什么,但是徒劳无功,仅仅得到虚名的战事,朱祁镇从来不会打的。 至于他们退兵,瓦刺会不会追击。在吴瑾看来,大体是不会的。 从战斗力来说,而今是瓦刺骑兵比不过明军骑兵,他们不会想来与大明打一场骑兵会战,同时,因为后勤的原因,越往东,大明的实力越强,瓦刺决计不敢轻易东进。 当然了,朱祁镇为了双保险,给了吴瑾一个特权,他可以与瓦刺谈册封的事情了。 是的,当朱祁镇知道瓦刺逃到中亚之后,在心底之中就放弃了对瓦刺追杀,虽然号称要追杀到天涯海角。 但是越往西打,越是赔本买卖,而今大明需要经营西域的时间。很可能要几十年。所以对西北这个邻居的想法,也就要变一变了。 当然了,大明是决计不会议和,有的只是大明重新册封阿次帖木儿。允许阿次帖木儿朝贡。 即便如此,要谈判成功,也是很长时间的事情了。 第一章 圣诞将至 第一章圣诞将至 一个骑着军马的汉子,看着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一时间愣住了。叹息一声,说道:“这果然是京师啊。” 此人名叫刘长,小时候年里穷施舍给庙里了。但是天生力大无穷。后来遇到的灾荒,被流民裹挟到了郧阳一带。 项忠单枪匹马到了郧阳劝服了郧阳流民,各自下山安置,并在郧阳分了几个县,编户齐民,将这些流民纳入朝廷的管制之下,也就不用说了。 而刘长就是其中之一。 因为他天生力大。被纳入项忠所属的军队之中,跟随项忠征讨白莲教,最终斩杀此獠,而后又跟随项忠总督安南之战的粮草。 后来因为前线兵危战急,项忠的亲兵也作为补充兵抽调在前线之中。刘长也就赶上了谅山之战惨烈的尾声。 在这一战之中,刘长被王越赏识,留在身边读书识字,后来,又跟随王越讨伐都掌蛮,立下功劳,本来可以升千户的。 但是王越给他按下来的,为他换了一个武学进学的机会。 这也是王越为刘长前程安排。 刘长在军中有外号,号称石和尚,一身肌肉就好像是石头雕刻出来一般,披重甲冲阵,更是所向无敌。 只是他是流民出身,一没有世职,二没有武学背景,如果得一个千户职务,且不说能不能站稳脚跟,今后提拔的机会也就少了。 毕竟千户还可以用蛮力折服上下,但是到了一方指挥使,或者是方面大将,只会抽刀子砍人哪里能行。 于是刘长只能舍弃了妻儿,他都二十五六岁了,自然是有妻儿,将妻儿留在四川,这一次平定都掌蛮,军中很多人都分了土地。刘长也分了一些。 也足够妻儿生活。 在来北京之前,他就知道,北京是天子脚下,也是天下第一等繁华的地方。之前还比不上苏州,但是这些年来,发展一日盛过一日。 很多人都觉得北京之盛不亚于苏州城了。 而今刘长就看见这个局面。 他从通州骑马出来,远远的看见北京城墙的时候,就开始走不动路了。 却是四面八方的乡民都在官道两侧摆起了摊子,就好像是赶集一般,最开始的都是一些笨重大件,如牲口,很多蒙古人一身骚腥味,穿着破皮袄子,不知道多少年没有洗过了,远远的看过起黑的发亮。 这些牲口什么都有,马了,羊了,牛了。好大一群。 刘长虽然骑着马,但是作 为军官都是喜欢马匹的,就好像是后世军人喜欢枪一般。 既然见了,就下马牵着缰绳缓缓的前进。一一看过,看过一阵子却有些失望。 这里虽然有几十匹马,但是大多都是良驹,比不上刘长的战马。 这战马还是刘长交钱从军中赎买的。跟随他出生入死,很是贴心。 这马倌也看出来了,用着带着鞑靼味的汉话,说道:“官爷,您一个看就是军里,您不知道,但凡关外向关内运马,第一步就是军中先挑,军中每年都会将好马调走。所以,我的马却是比不上您的军马。” “如果军爷想要更好的马,却要去北门外的马市,您知道军中卖马都是上等马一个价,中等马一个价,下等马一个价,那些真正好马,军中反而出不起价钱,都在北门外羊马市,那才是第一等我大明最大的马市,等闲都有一两万马在发卖,不缺宝马良驹,只是没有一个便宜的。” 北京已经成为大明最大牲口贸易中心了。 一方面是北京的特殊地位决定的,马从来是战略资源,即便是而今大明战马并不缺乏了。 但是大明朝本能想要对大量马匹的走向做到心里有数。自然要放在眼皮底下看管了。 另外一方面却是北京的地理位置决定的。 而今大明最大产马地,不是西北,也不是东北,而是漠南漠北。 而且很多蒙古人选择南下卖牲口的时候,都愿意顺着驰道两侧走。如此一来都汇集在北京了,大部分牲口都是从北京,专卖给南方的。 真正见过牲口的人都知道,这些大牲口身上的味道并不是多好闻的,更不要说数千万的牲口在一起,那个味道,单单是想想,就让人觉得很销魂。 更不要说牲口的粪便了。 如此一来,这些交易牲口的地方都在城外,也就可以理解了。 刘长将这一件事情给记了下来。继续前进,然后就是卖各种重货的,家具了木料了,乃至于煤球了。白菜萝卜了。等等。 刘长常年在南方,倒是看了一个稀罕。 多年以来,蜂窝煤已经在北京很普及了,甚至在北方很多地方都有了。因为很多家庭到了冬天都要备下来足够整个冬天烧的木材。 这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随着遵化铁厂兴起,遵化铁厂的用煤量大增,供应起好几个煤矿。这些煤矿的主顾是少府的,但是谁也不嫌钱多不是,随之而来的就是煤价大跌,蜂窝煤的价格也大跌了。 很多富裕的人家都可以考虑,用蜂窝煤了。 这个趋势正以北京为中心,向四周扩散,而且普及最好的,就是遵化附近了。 走过这些摊子之后,官道两侧就房子或者棚子了,如此一来卖得东西花样就更多了,只是刘长已经无心看。 他之前觉得而今距离城池不过数里,他又骑着马一会儿就到了。万万没有想到,几乎寸步南难行。估计到了天黑才能到城门口,却不知道城门还开不开。 不过上天庇护,在日落之后,行人大少,刘长才到了城门口,却见城门处贴着告示,圣诞将至,顺天府下令,延长到了子时关城门。、 刘长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圣诞节到了。 此圣诞非彼圣诞也。 大明有三大节日。 元旦,冬至,圣诞。 元旦者,就是春节,这是民国时期改的名字。在古代都是元旦。而冬至却是阴气到了极致,阳气开始恢复的时候,自然也值得庆祝。甚至有些地方,更是有亚年的称呼,乃是四时八节之中的大节日。至于圣诞就是皇帝的生日,别称千秋节,或者万寿节之类。 而在正统一朝,这三个节日几乎是接踵而来,堆积在一起,在每年年末的时候,都分外欢喜。 当今陛下乃是宣德二年十一月二十九日生。 正统一朝的圣诞节,自然是十一月二十九日,在冬至之后,元旦之前,但是一般情况下,过了冬至北京城就次第热闹起来了。 毕竟冬至一般在十月前半个月,接下来就是圣诞,圣诞过后,就是腊月,腊八,然后就是年二十三,都要采买年货,这一股喜庆的气氛,一直要维持到正月十五,甚至过了正月十九,燕九节之后,才会慢慢散去。 今年有是非比寻常。 无他,今年是当今陛下四十整寿,前数年又屡屡出兵于外,扩土数万里,震怖天下。天下间有的没有的外国都来朝贡了。 所有人都觉得而今有盛世之象,汉之宣昭,唐之开元,想来也不过如此了。 于是李贤领衔向陛下上尊号。 皇帝拒绝了,但是李贤与大臣一致要求大办圣诞节,皇帝却没有拒绝了。 毕竟之前,三大节之中,皇帝真正重视的也就是正旦大朝会而已,其余不过是民间自发的。 皇帝这边一点。这一次皇帝四十大寿就变得热闹起来,整个北京城就好像是烈火烹油一般,处处都是兴高采烈的人群,处处都密密麻麻的货物与摊位。 第二章 大武学 第二章大武学 朱祁镇登基这么多年来,唯独正统十四年那一年,瓦刺兵锋直逼北京之外,其他的日子,总体上来说是蒸蒸日上。 不去说大明其他地方的水旱之灾如何,但是在北京,在河北,虽然也有各种异常天气,但却对庄稼影响不大。 即便是今年四月份有一场大冰雹,造成了不小的减产,但是却不至于要饿死人的地步,更不要说,大明京营每年砸下数百万两的军饷,其中有相当一部分,都流入河北各地了。 士卒百官勋贵的消费,构成了一个庞大的消费市场。 在加上少府以京师为中心,不知道安置了多少工厂,所产生聚集作用也是非常大的。 只是百姓们并不知道其中的原因,但是他们只是知道当今陛下登基以来,虽然小有波折,比如当地人之中,有不少从军,死在外面了。 但是总体上来说,大家的日子一日好过一日。 这才是百姓们近乎自发的聚集在一起,造成这样的局面。 刘长也不知道这一点。 好在天黑之后,城里的人也少了。 刘长费了好大力气才找到武学了。没有想到此刻武学还有人,只是别的事情都办不了,只是先给他办了宿舍。也就是官房。这种官房一般是一个小院子。 对,在武学之中很多学子都是有官身的。 有世职,这些都是家里有背景的。往上数几代都是在军中混的。还有就是立了功劳之后,才能来到武学入学的。 就比如刘长。他就是放弃了千户官职得了一笔银钱赏赐,还有在武学的学习的机会。 这就是现实。 有些东西,是你在战场之上不知道立下多少功劳,用命换来的,但是对某些人来说,是一出生都有的。 面对这样局面,朱祁镇也没有太的改变办法。 毕竟在军中,朱祁镇所信赖的大将,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卫所世袭军官出身,他们是老朱家的基本盘。 朱祁镇只能做到这一步了。不过他相信人的自我代谢,虽然双方的起点并不能算公平,但是从数十万大军之中挑选的年轻军官们,在未来决计是能超过勋贵将门的。 这个也只能自己去争取了。 毕竟任何东西只有自己能守住的东西才真正是自己的。不如别人施舍你,命运安排你的也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失去。 刘长来到自己的院子里面,却发现已经来了几个人了。 刘长一一问好,攀谈几句,都是年 轻人,也都是军人,彼此之间就熟悉起来了。 一个叫汤胤。乃是东瓯王汤和之后,言语之间,一心一意想要恢复爵位。倒是志气昂扬,只是在刘长看来,有几分志大才疏之感。 一个叫刘福乃是宁晋伯幼子,宁晋伯就是刘聚,刘聚因为在安南之战的功劳封了一个伯爵。而刘福是幼子,爵位是没有他的份了。自然要送到武学之中,好生学习了。 还有一个叫孙错,乃是才复爵三四年的会昌伯孙继宗的孙子。 另外一个乃是张杰,听口气是读书不成,这才转到武学的。 刘长立即知道,这张杰也是有后台的。否则并不那一个人都是那么容易读书不成,转到武学的。最少家里有一个四五品的官职。 刘长这才知道,真正寒门出身的,估计也只有他一个。 他甚至不是寒门,他是流民出身。 不过刘长而今也在军中摸爬滚打好几年了,一些交际手段,早就练出来了。 比起这四个年不满二十的年轻人,刘长有时间摆弄他们。不过一会儿功夫,三个人都熟悉起来了。 刘长却也问出了他最想问的问题,道:“武学情况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情形?” 刘长虽然在十一月就到了,但是真正上课却要到明年春天了。 而几日就到圣诞节了,汤胤等人也都放了几天假,无他,但凡在武学教书的人,都是身上担任官职的,圣诞节的时候,他们都要去皇宫。 老师们都走,学生们自然要提前放假了。毕竟在皇宫赴宴,都是要提前准备的。、 刘福说道:“刘兄,你算是问对人了,家祖曾经管过武学。在武学之中,很有人脉,我也在武学里面读了一年,对其中情况更是了如指掌。” “当今陛下初建武学的时候,还是一个草台班子,不过分上中下三舍而已,考试定能不能进三舍。这三舍都有自己要求。” “这些年,武学一直增添,现在已经分为五年制了,第一年学习字与搏杀之法。有些从下面来的军官,不通字,就要在第一年学好,有些家境优渥,这搏杀之术,家里就下不了狠心,就只能送到武学来学了。” 看起来很简单,却是一个基层军官的基础。 很多时候,对一个最底层的军官,什么高大上的兵法都没有什么用处,有用的反而是勇气。 一个在平日里面对兵书战策了如指掌,但是关键时候,却不能冲在最前面,与另外一个平日大字不识一个,在关键时候敢拎刀子上,而是能杀人 的军官,明显是后者更合格。 “到了第二年,就要系统的学习兵书战策了,孙子兵法,司马法,以及本朝军制,绘图法等等。” “第三年学习战例,从春秋战国,一直到刚刚结束的都掌蛮一战。” “第四年,就要分科学习,学习水战,海战,马战,山地战,火器以及后勤辎重转运,等这些具体的知识,都是有在前线打过仗的军官教授。” “第五年课程就大减了,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殿前考试。每年限定三百人,是武进士。倒是考兵器,策论,以及排兵布阵之道。” “毕业之后,会有怎么样的安置,就要看着一次考试了。” “考上武进士算是毕业,考不上只能算是结业了。倒是安排是天地之差。” 经过这多年的修补与增减。武学已经越发接近朱祁镇想象之中的军校了。每年毕业生虽然只有三百人,但是结业生,数量越来越多了。 有时候,大明所需要的,或许不是一个两个天才将领,而是一千名两千名甚至更多的合格将领。 武学的规模越来越大,更是成为了大明军队造血中心。 这个时候,兵部就奏请开武进士。并非兵部想给民间学武之人,一个晋身之阶,而是想用武进士来压制武学的发展。 却不想朱祁镇反手将武进士与武学合一。造成了必须进入武学才能考武进士。同样借此机会让武学扩招,除却世袭军官家族的子弟,勋贵的子弟,外戚的子弟之外,增加更多普通百姓的子弟。 武学成为二十年来,已经成为勋贵们与官争夺的一个焦点了,官第一个胜利就是第一年基础课也就是识字课,都是以翰林院的进士来教的。 虽然有些大才小用,但也是为了维持军队对大明朝廷的忠心。 刘长不由的担心起来。 刘长对自己的武艺从来没有怀疑过,真正打仗的时候,他还没有见过几个威胁他的敌人。 但是对于字方面,却是他的苦手的。 虽然他在项忠的安排之下,也是学习过字的,但是仅仅记得几百个常用的字,拿起一本书,就好像自己不认识的字。 却不知道这孙子兵法,司马法之类的东西,自己能不能学得会。 “对了,刘兄,刚刚听你说,你是从威南伯征都掌蛮得功的,能说说都掌蛮到底怎么回事,好打不好打?” 一时间几个人都亮了眼睛。 毕竟武学之中从来洋溢着敢战好战,想要建功立业的气氛。 第三章 都掌蛮 第三章都掌蛮 刘长笑了,说道:“我得到的消息,伯爷很快就会因平都掌蛮之功,变成侯爷了。不过这都掌蛮没有什么好说的。一群山中野人而已。” 汤胤说道:“虽然说是山中野人,却未必好对付,就好像是藏地,穷山恶水之处,却也让广宁伯范将军吃足了苦头,而今之前,不是还折了五千人马?” “想来也是不好对付的。” 刘长冷笑说道:“这是那位汪御史在找死。” 随即将都掌蛮的情况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都掌蛮这个部落,在山中也算源远流长了,是秦汉时期獠人之后。但是入明之后,刚刚开始还是比较老实的,但是在之后,就有一点叛伏不定了。 屡屡骚扰四川叙州府各地,虽然大明也做了很多办法,用卫所压制都掌蛮。 但是随即大明卫所制度的败坏,都掌蛮慢慢的变得肆无忌惮起来。地方百姓怨声载道。在朝中形成了围剿与招抚两个不同的意见。 这个时候安南战争胜负未分,朱祁镇就下令招抚,也当是先礼后兵了。 只是安南之战,很快就抵定了。 经过谅山,升龙,清化三次大战,将黎家几乎斩尽杀绝,虽然安南本地依旧有抵抗,但是都是零星的抵抗了,超过千人的队伍是一支也没有了。 这个情况之下,负责招抚都掌蛮的御史汪浩心中有了别的注意。 这也是朱祁镇一直强调改土归流的影响。 因为在安南之战之中,出了近十个伯爵,这些伯爵之中,很多都是广西世袭土司,朱祁镇用爵位买断了他们世袭的土地。 而今岑家,黄家,田家,龙家,好几家都在北京安家了。 甚至在武学之中,也有这几家的子弟。 所以,汪浩起了别的心思,想要效仿一二。 于是他开出优惠的条件,诱降都掌蛮各部首领二百七十人,然后全部杀了。他随即紧急召集了五千卫所兵,进军都掌蛮。 只是汪浩几乎是好心做了坏事。 朱祁镇容忍都掌蛮的原因之一,就是都掌蛮内部其实并不团结,他们劫掠,更是一种生活习惯,而不是有意与朝廷作对。 穷山恶水之间,有时候为了活下去,也是很没有道德底线的。 只是汪浩这一杀,将都掌蛮头目都斩尽杀绝了。 都掌蛮群龙无首是真,但也清除了都掌蛮统一的最大障碍,让蛮王阿苟,迅速的掌控了所有人。 而且这位汪御史也不通兵事 ,迅速进山之后,被都掌蛮伏击,五千人逃回来的不过几十个人,至于汪御史本人,也死于乱军之中。 汪御史这个结局,对他自己也是一个好事。 否则他如何逃回来了,等待他的决计是国法严惩,说不定牵连家小。不是处死,就是远流。 朱祁镇登基以来打过的败仗,屈指可数,最惨的有猫儿庄之战,其次有白藤江之战。但是怎么说,瓦刺与安南,都是大国。 与大国交战,其中有所反复,也是正常的。 但是区区都掌蛮是什么东西,居然还打了这么大的败仗。 一时间北京震动。 朱祁镇立即下令正在从安南撤军的军队抽调三万精锐,由王越统领,统率云,贵,川三省军民,围剿都掌蛮。 之所以如此,并不是这都掌蛮规模之大,需要动用三省人马。而是都掌蛮在云贵川三省交接地带。 不三省合力围剿,就会出现以邻为壑的情况出现。 而都掌蛮从开国以来,一直叛伏不定,却没有得到处置,未必没有这个原因。 刘长虽然口中说都掌蛮是一群山中野人,但是回想之前今年上半年才刚刚结束的战事,心中却还有余悸。 说道:“都掌蛮都是凿齿断发,喜欢用铜锣作为号角用,在山中如履平地,更奇怪的他们居然将棺木葬在悬崖峭壁之上,真是奇怪。” 这是刘长所部能理解的东西。 但也是都掌蛮唯一留给世界的东西。 历史上的都掌蛮就是因为叛伏不定,有明一世,三次围剿。终于斩尽杀绝,让都掌蛮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唯一留下来的,就是很多奇人士,所津津乐道的绝壁悬棺这一奇景了。 刘长叹息一声说道:“都掌蛮不难打的,如果放在平地上,那几万人,只有给我数千,就能破了。但是难就难在地势上。” 历史上大明成化之役,动员了比麓川之战更多的人力物力,一举荡平都掌蛮,让都掌蛮恢复元气就是百年之后的事情了。 但是而今大明比历史上大明强大太多了。 虽然没有完全进入火器时代,但是最少有一只脚已经踩进去了。 明军对都掌蛮的军队,不管是从什么方向来看,都是有压倒性的优势,战斗力之差距,就刘长所言。 “蛮人有两座城池,一曰凌霄,一曰九丝。凌霄乃是入山之口。凌霄城就在凌霄山顶,其城三面悬崖,高不可攀,唯有一面,山路却有四十八拐,可以说在凌霄城上居高临下, 我们所有人都在他们的视线下面。” “敌人可以用弓弩下射,但是我们即便是火炮也难以攻击,仰角太大了。” 刘长说到这里,重重叹息一口气,随即拎出一个小酒壶,重重的喝了一杯。 “如此,威南侯是怎么应对的?”孙错立即问道。 刘长说道:“伯爷选了三百死士,趁着夜色,从一侧峭壁上攀登上去,其中就有我,每一个人都咬着木条,发誓即便是摔死也不许出声。” “结果在绝壁之上,摔死了一半人,也就是我带着几个兄弟,杀入凌霄城之中,为大军争取了一刻钟的时间。” “这凌霄城虽然险要非常,但是山上的面积也不大,只有一千多人,大军登上之后,与之肉搏,贼人自然不能抵挡。” “这才拔了凌霄城。” “只是这凌霄城虽然险峻,但是比起九丝城,也不算什么了。” 张杰说道:“这九丝城,是一个怎么样的险要法?” 刘长叹息一声,说道:“这九丝城,并不是座城池,而胜过一座城池。” “九丝城是一座山,三面绝壁,一面可以攀登,这还不说,山顶之上,方圆二十多里,有数道溪流,中间都是平地,可以耕种。” “即便是数万人在山上生活也是没有问题的。” “这哪里是人能建出来的城池,根本就是老天爷从天山扔下来的雄城。” 几个人虽然没有领兵打仗过,但是毕竟在武学之中,基本的常识还是有的,这细细一听,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之前凌霄城,险则险矣,不过是一座小城而已。只要破其一点,就轰然破碎了。 但是而今的九丝城却不一样了。 九丝城地方足够大,看上去似乎可以重复之前的做法,让人攀爬悬崖上去,但是实际上是绝对不能的。 无他,因为小城,只有打来一个缺口之后,就支撑不住大军冲击。甚至长时间鏖战,小城里面的军队是少数的。 但是九丝城之中人马不少,对四周悬崖都要监视,且不说能不能爬上去,即便能爬上去,一次能爬上去多少人? 人数是决计多不了的。 所以即便爬上去一两百人,这已经算多了。面对都掌蛮聚集数千人马,是一点胜算都没有的。不过徒徒送死而已。 这可以看成,一种另类的击敌于半渡。 而老老实实的强攻,定然伤亡惨重,而且恐怕难以寸进。就好像是乾隆攻大小金山一般,很可能徒劳无功。 第四章 都掌蛮之灭 第四章 都掌蛮之灭 面对一个久攻不下的城池,一般人都会选择围困。 但是这九丝城,这一座不是城池的城池是不可能围困的,粮食不缺,他们有耕地,水源不缺,上面不仅仅有溪流,还有几个大池塘。 足够数万人马饮用,甚至还能灌溉。 而明军的人马少了,是围困不住的,多了粮食辎重就成了问题。 虽然都掌蛮的主力退守九丝城,但是并不是说,所有都掌蛮都在九丝城之中。大军所需要的粮草,需要通过几百里曲曲折折的山路,而这山路却没有人比都掌蛮更熟悉了。 都掌蛮定然会骚扰粮道。 虽然如果单单算直线距离,这里距离叙州府最近的一个县,也就百里上下,甚至凌霄城距离附近最近的县城,不过二十多里,但是走山路的话,却要走上数百里了。 这样的城池,岂止是可怕。 在历史上成化之役,成化帝抱有灭都掌蛮之决心,最后还是没有灭掉,虽然重创了都掌蛮,让他们百年之后,才恢复元气。 但是这并不是明军的本意。 而是当时明军对九丝城没有办法的办法。 刘福向前微微倾身,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掏出一瓶酒来,恭敬的送到刘长身前,说道:“刘兄,快说快说。” 这些内容在邸报之上,都是看不见的。 唯有亲历者才能说清楚。 虽然这些详情,或许一两年之内,就会出现在武学的教材之中。 这已经是朱祁镇给各级将领的一个任务,不管打了什么样的仗,败也好,胜也好,都要详细的写出来,一式两份,一份进入大内,一份进入武学。 而且要很详细的写,决计不可能如人所写的那样,根本不可能还原战场的局面,甚至还要求画下彼此的阵图变化。 刘长说道:“伯爷也在九丝城下顿兵不下,伯爷决定用大量火药,将这九丝城炸出一个缺口来。” “只是叹何容易。” “几十万斤火药,立即被都掌蛮知道了。” “都掌蛮刚刚决定九丝城是不可能被炸开的,却不想几十万斤火药的威力,简直地动山摇,石头都崩到好几里外面去了。” “不管是九丝城中,还是我军营地之中,都感到明显的震动之感。” “结果是将九丝城的一面悬崖上炸出一个大洞,并且有好几道贯穿的裂缝,似乎整个山壁,很容易就倒下一般。” “你们猜,这个时候我军还有多少火药?” 汤胤听了,立即心领神会说道:“我明 白了,这几十万斤火药,决计是军中大半火药了。想要再炸一次,却是没有了。” 刘长说道:“其实军中哪里有那么多的火药,真以为火药不要钱啊?” 朱祁镇确定的军用火药,也是非常精细的,每百斤的价格在几钱银子,也就是说一两银子也不过能买几百斤粮食。 说起来,这个价格比粮食都贵。 几十万斤火药,就等于几千上万两银子,而且炸山的效果也看出来了,不能说没有效果,但是真想炸出一个通道,估计再来好几次,甚至十几次才行。 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王越哪里有那么多钱往里面砸。 刘长说道:“只是当时军中谁都不知道,都以为就这样一此次炸下去,而都掌蛮就更不知道了。” “于是乎都掌蛮故意放弃了上山的通道。” “这一条上山的通道,也不是什么坦途。一路弯弯曲曲的,一次能上去的人并不多。而都掌蛮在里面早就有了准备,等我军上去。” “都掌蛮们再一涌而上,将我们给打下去。” “他们就是想放一个香饵,让我们放弃炸山。” “却不想中了伯爷的计了。” “这一次,火铳手立了大功,五百火铳手,先上去依靠山崖与都掌蛮对射,结果都掌蛮那么多人根本吃不小五百火铳手。” “为大军上山争取了时间。” “剩下的就不用说了。” 其实按照王越的意思,并不是想用火铳手的,而是想发挥出火器的实力。毕竟都掌蛮这一圈山沟里面的人。 他们的远程攻击武器,无非是标枪,弓箭。 在火器面前都差远了。 甚至都掌蛮人在弓箭上也是玩不过大明的,他们的弓箭在大明军方看来,仅仅算是弓,也就打了能用而已。 以他们这些破烂的武备,想要剿灭五百装备精良的老火铳手,是需要时间的。 只是他们没有时间而已。 但是即便这样,都掌蛮这一战,王越打得都是很憋屈的。 地利在军事上的利用太重要了。 王越打得这么憋屈,并不是都掌蛮的实力要超过了瓦刺余部,而是他们所在山势,真是得天独厚了。 之后的内容,在朝廷的明报之中,都有介绍。 无非是改土归流,将当地的地名一一更改了。然后重新设一个卫所在九丝城之上,无他,就是因为这里的地势太过得天独厚了。 自己不掌控住,被匪类掌控了,将来剿匪都是一个麻烦事。 这也不是杞人忧天。 刘长作为下层军官,很多事情并不是太了解的。 比如都掌蛮能闹出这么大的声势,固然是都掌蛮本身的实力,还有大量的汉人盗贼投奔。比如说,其中有一个叫方三的,这个名字一听就是化名,但是他却是老蛮王的义子,是与官军战斗的各路蛮军之中,最为难缠的一支。 更有意思的是,都掌蛮们都知道大明军队是按着有没有凿牙,来判断这个人是蛮人还是汉人,却不想都掌蛮们自己不再凿牙,反而将俘获劫掠过来的汉人凿牙,让他们充当先锋。 甚至在这一战之后事后打扫之中,还发现白莲教的踪迹。 总之,这其后的内情并不简单。 而且从锦衣卫总体趋势来看,白莲教的活动从正统以来,是越来密集的趋势。这也成为朱祁镇一个想不明白的点。 朱祁镇想不明白的,不是白莲教造反,而是白莲教哪里有实力造反? 造反不是过家家。 是需要人力物力支持的,白莲教也不会真的神通,不可能餐风饮露,不管是白莲教刚刚被效忠平定下去那一次造反,还是之前陆陆续续的小乱子,还是锦衣卫在暗中,从来没有停止过对白莲教的追杀。 而朱祁镇登基以来,大明百姓的生活水平提高多少,朱祁镇不敢肯定,但是他敢肯定一点,那就是生活成本下降了。 盐,铁等必要的生活成本都在下降,民生不敢说多好,但是决计不坏。 但是白莲教哪里来得实力,一次又一次的造反,他哪里有那么多财力人力的补充,总不能说,真有天兵天将相助吧。 刘长与这些武学学生们,并不知道这其中的内情,已经当今皇帝是怎么想的,而今彼此之间也说开了。 关系就更加亲密起来。 甚至喝起酒来,不过一时间也没有什么下酒菜,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叠咸菜,几个人就喝了起来。 越说越投机,特别是刘长几年征战,其中惊险之处,比如在谅山之战的雨中激战,说得他们一愣一愣。 几乎恨不得烧黄纸,斩鸡头,结为异性兄弟了。 刘长无疑之中,说道了北门外的马市。 孙错就拍拍胸脯说道:“大哥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我孙某在北京城中还是吃的开的,明日就带大哥去看马,保证大哥能选一匹好马。” 会昌伯家的爵位不管是怎么来的,爵位总是真的,再加上会昌伯家毕竟是太后的娘家,这么多年来朱祁镇虽然在爵位上压制他们。但是其他方面并没有亏待。 孙错这番话倒也真的。 第五章 天马来兮从西极 第五章天马来兮从西极 北京城北数里处,就是最大的马市。 至于到底是几里,也是说不清楚的事情。 原因无他,整个正统年间,北京城都是处于一种扩张之中,因为朱祁镇将少府大部分作坊都安置在了卢沟河两岸,于是乎整个北京城市发展方向是向南发展的。 甚至先在卢沟河南岸建立一座卫星城,然后慢慢的再与北京城联系在一起,更不要说,北京城南这一片地方,就是当初元大都所在。 北京城南城墙就是元大都的北城墙。所以即便拆除了城墙,还是遗留了不少街道的,在这个基础上发展的更加迅猛。 这也是为什么后世北京城变成一个“吕”字形的城池。修建北京外城,仅仅是修建了南城而已。一方面是经费问题,另外一个方面就是因为南城是外城之中最繁华的。 虽然南城是北京城发展的重点。并不意味着北京城北,就不会发展了。 只是北京城北有大校场,有军营,北军就驻扎在这里,而南军却驻扎在通州方向,也就是北京的东南方向。 先天限制了北京向北发展,更不要说北京北边的山势什么了。 而且这马市,本身就不是一个固定的建筑物。 并不是修建了一的市场,根本就是一大片空地。无数贩卖马匹,牛羊的商人聚集在一起,如是形成的。 一般来说,也就是秋冬时期马市规模最大。无他,即便而今有了青贮法,但是对于牧民来说,他们还是习惯将秋天卖出一批马牛羊之类。 无他,只有秋天的马最为膘肥体建。 当刘长一行人来到马市的时候,也只见平地之上,钉上几根木头,用绳子一拦,不让里面的牲口跑出来而已。 根本没有一定的规划。 一进马市里面,迎面而来的就是一股马粪味道。脚上一个不留心,就会脚下一软,低头一看,一团绿色的,里面有各种草料融合的,还混着水的大团子,就被他轻轻给踩扁了。 一时间汁水横流。 这就是马粪,而且是新鲜的。 只是刘长很快就不将心思放在这上面了。只见前面有不知道多少人,围在一起,议论纷纷,兴高采烈。 刘长拼命挤了过去,站在里面一看,顿时眼睛都直了。忍不住叫道:“好马。” 却见空地中间有一匹赤色的马。浑身颜色如火,并无一根杂毛。肩高八尺,长腿矫健,蹄子浑圆。双目有神,似乎面对这么多人围观,眼睛之中,似 乎有一丝不屑之意。更是长嘶一声,声音嘹亮。一下子将马市之中其他马嘶之声给压了下去。 “好。”刘长眼睛珠子都长在这马上了,忍不住高声叫好。 刘长也没有什么相马之术,如果细细说明这马什么地方好,刘长也说不上来。但是他骑着战马出生入死,对马好不好,有一种天然的直觉。 毕竟,战场之上战马出了茬子,可是会要自己的命的。 他敏感的感觉,这是一匹战马。而且是非常好的战马。 却见一个红色胡子的番人出来,拿着一块白布,在马脖子上一抹,然后给众人一看,却见本来洁白的帕子,顿时抹上一片红色的。就好像是流血一般。 “诸位,这不单单是好马,而且是瓦刺使团带来一百匹汗血宝马之一。上贡给陛下,陛下以汉帝却马故事,留下八十匹遍赏公侯,余下二十匹由瓦刺使团发卖,这不,二十匹就只剩下这一匹了。诸位想要的可以开价了。价高则得。” 此言一出,刘长几个人齐齐叹气。 无他买不起了。 瓦刺与大明的和谈,断断续续的谈了一两年,最后才敲定下来了。 瓦刺与大明以安延集界,彼此之间的划界很是粗糙。大体上在地图上划了一下而已。原因无他。 不管瓦刺对他现在所有的地方,还是大明对西域的统治都不大稳固。 双方对各地的掌握都还没有到特别详细的地步。 瓦刺迫切希望免除与大明的战争,好将精力投入在自己新占领的土地的巩固,还有对西开拓之上。 而明军也迫切希望将心力投入对西域的整顿与屯田之上。 毕竟,汉家军队已经数百年没有来到西域了,几乎上可以说汉唐的根基一点也不剩了,很多事情都是要从头开始。 这都需要时间。 所以瓦刺大汗阿次帖木儿被封为顺宁王。这是马哈木,脱欢,也先一系,在大明体系之中原本的封号。 这是瓦刺近些年第一次朝贡,正逢大明大皇帝四十大寿,自然准备的贡品极多,汗血宝马就是其中之一。 其余还有西域一些特产,是美玉,宝石,等等。另外还有朱祁镇索要的羊毛纺织的工匠。 毕竟波斯地毯,也是很有名的地产,而阿次帖木儿而今领地已经与伊朗接壤了。 甚至瓦刺向大明臣服,也将大明的影响力扩展到了中亚,让很多中亚汗国都开始向大明朝贡,恍惚之间,大明在西方又多了好几个藩属国。 只 是这虽然是大涨国威的大事。 刘长等人也不过是听个响而已。万万没有想到,眼前的马就是大名鼎鼎的汗血宝马。 想想就知道,这样的宝马,一千两以下是拿出不来的。 但是刘长虽然是百户,一年军饷也还不到一百两银子。即便是他冒死夜攀凌霄峰,得来的赏银不过千两而已。 再加上他多年积蓄,家产不过一千三四百两,这还是刘长战功连连,赏赐很多,再加上与安南捞的油水。 否则怎么可能有这么多。 都说穷家富路。但是刘长却担心自己的妻子儿子,不仅仅托了胞泽照顾,还狠狠心将一千两银子留在家里。想来他虽然在武学学习。但是身上的百户官衔没有剥掉,还是饷银领,再加上手上有几百两银子,熬过五年大抵是可以的。 面对最少千两起价的汗血宝马,那是真真买不起。 至于他的几个同学,固然是都贵胄子弟,但是细细一品就知道,不是旁支,就是庶子。否则也不会与他从下马爬上来的百户混一个圈子。 这些人手中的钱,也不过是家里给的月钱。 在寻常人眼中,是一等一的宽裕,但是实际上,却也讨不出千两白银这么大的数目的,家里的钱,未必是自己的钱。 几个刚刚认识的兄弟,只能唉声叹息,看别人竞价了。几番扑卖之后,却是一个脚踩木屐,头上有一个奇怪的头饰,头顶最中间一片被削去了,而且个头很矮的人,口中一个怪异的口音,喊道:“五千两。” 一下子将人给镇住了。 大明有一些穷县,一年的赋税,也不过一两万两银子而已,这个人出手如此大放,却不知道是何许人也。 倒是刘福常年在京师,见多识广,好一阵子才说道:“我认识,他是倭国人。去年郕王回京养病的时候,就带了一些倭国武士。我跟着我爹在郕王府见过的。” 几个穷兄弟互相问道:“倭国很有钱吗?” “不知道。看他的样子,大抵是倭国使臣,可能很有钱吧。” 他们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倭人,居然用黄金付账,令人取了一个小箱子,整整四百多两黄金,买下了这匹宝马。 刘长连抢一把的心思都有了。 因为佐渡岛的银矿大规模开采,大明金银比例近一步下跌,已经跌过一比十了,黄金可是稀罕物。 只是这个倭国使者不知道刘长等人的心思,见刘长等人一直看着,居然躬身向他们行了一礼,让刘长等人不得不连忙还礼。 第六章 此祸已种萧墙间 第六章 此祸已种萧墙间 这个人日本使臣不是别人,正是李实在日本时候负责接待的伊势贞亲。 伊势贞亲这一次来,也是日本正统年间第一次朝贡。 他身边的侍从见伊势贞亲对几个年轻人如此客气,也纷纷行礼,只是牵着汗血宝马过来,跟着自己的主人出了马市之后,一个年轻人问道:“叔父大人,何至于对几个武士如此客气?” 这个人是他的侄子伊势贞宗。 伊势贞亲坐在马车之上,闭目养神说道:“我们此来是有求而来的,这几个年轻人,其中好几个人从穿着上,非富极贵,能不得罪就不得罪。让人将龙马看好了,回去献给将军,或许能缓和一下将军的情绪。” 一想到而今的日本局势。 伊势贞亲就感到头疼了。 其实在李实出使日本之后,大明与日本的关系并不是太好的。 诚然,李实与日本达成的协议,让日本也从中日贸易之中,得到一分利益,这一分利益让足利家势力大增。 但是在佐渡岛银矿的消息传出去之后。 整个日本上层都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 这种感觉,让日本上下对大明都有一种仇恨的感觉,似乎自己的东西被大明给抢去一般。 只是碍于大明强大的武力。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毕竟日本虽然自大,但还不敢挑战大明的地步。不过日本内部对大明的不满情绪却是很有基础的。 这也是为什么,大明派遣使臣出访过日本之后。日本这么多年都没有来朝贡。 这本身就是日本一种不满情绪。 甚至说如果不是日本内部情况出现了新的变数,虽然大明强盛之极,大明大皇帝四十大寿办得轰轰烈烈,日本也为必须想来。 这个日本内部的新情况是什么情况? 是足利义政,也就是日本幕府将军的子嗣问题。 足利义政算起来比朱祁镇还小上几岁,但是结婚十几年,却也没有一个儿子。三十多岁的人在这个时代,已经算年纪很大了。 足以影响日本内部的政治稳定。 而且前也说过,日本足利氏的统治本来就不是很稳定,内部矛盾重重,只是足利义政在三管四职的守护之下,尚且能保持政治上的稳定。 在足利义政这么长时间无嗣的情况之下。 足利义政就在大臣的拥护之下,将自己的弟弟足利义参成为他的继承人。并让细川胜元,也就是幕府之中资格最老的家老,担任他的守护人 。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 就在今年足利义政得了一个儿子。取名为足利义尚。 这样一来,足利义政就起了将自己的儿子列为自己的继承人的想法。只是这个想法被细川胜元激烈的反对。 足利义政与细川胜元两人之间的默契,也因为这一件事情打破了。 细川胜元不管是从个人道义上来说他是足利义参的守护人,必须保护足利义参,登上将军之位,从个人利益上来说他已经将注压在足利义参身上了。一旦将军换人,对他的利益有极大的损伤。从幕府出发,足利义参已经确立为储君了,而且足利义政年纪不小了,儿子太小了。而今三十多岁的足利义政能不能活到足利义尚长大,都是一个值得研究的问题。 毕竟,在古代日本人的寿命,即便是日本高层的寿命,平均也不是太长的。 这就是一场可以预见的政治危机。 所以,细川胜元绝对妥协。 于是乎,足利义政与细川胜元之间的矛盾,就成为日本而今最大的矛盾。 足利义政已经下定决心了,将自己的儿子扶持上将军之位,这一次派遣使臣来大明,就是想用的大明的名义来压制国内的反对力量。 准备让大明封足利义尚为日本太子。毕竟足利义政头上还有一个日本国王的头衔。 只是伊势贞亲却不是认为这样能有什么实质性的结果。 日本毕竟不是朝鲜。 日本从来不是大明的乖儿子,甚至将大明拉入这一场政治纷争之中,说不定会有反效果。这才是伊势贞亲下大手笔,要将汗血宝马卖回去的原因所在。 不是伊势贞亲觉得他办不成这一件事情。而是他即便办成了也没有太大的效果。 伊势贞亲一切都系于足利义政之身,只能想办法讨好足利义政了。 伊势贞亲回到会同观,问道:“礼部李尚书还没有见到吗?” 身边的人说道:“大人,已经安排好了,明天上午,李尚书有时间见我们一面。” 伊势贞亲叹息一声,说道:“如此就再好不过了。”他随即吩咐下去,准备一分合适的礼物,他要送给李尚书。 这李尚书不是别人,就是当初奉命出使的李实。 这位四川解元,这么多年已经熬到了礼部尚书的位置上,也是因为他在礼部侍郎的位置上,多次出使外藩,颇有奔波劳碌之苦。 朱祁镇记在心上,这才将李实扶上了礼部尚书位置上。 虽然礼部的差事总体 上来说,还是很清闲的。但是足够清贵。 只是而今连清闲也算不上了。 李实忙得四脚朝天。别的不说整个圣诞节礼仪安排,已经对外国使臣的安排,群臣的礼仪安排,等等,都是由礼部来掌总的。 而今年来朝见外臣又特别的多。 大明在正统二十八年对外大举用兵,最为震撼的,就是一举抵定西域。扩土万里,西域国家以瓦刺为首,多了十几个,而南洋国家却更震撼于安南之灭。 安南在南洋地区根本就是小霸主地位。 他虽然称臣于大明,但是自己也建立一套朝贡体系,要别的国家来朝贡自己。 这样一个区域性强国,就这样被大明给灭了,更是打出了斩首三十万级的大战。而在南洋很多国家,恐怕全部人口加起来,还没有三十万之多。 自然是震撼非常。 正逢早早传出来,这一次千秋节要大办。再加上开海这么多年,海上贸易往来非常频繁,于是这一次来朝贡的国家超过了一百个。 其中有不少是新来的。 李实也不知道是不是来骗贡的,这就要李实这个礼部尚书把最后的关卡。等如是种种的事情,李实可谓忙的脚不沾地。 别的不说,会同馆的房间不够,而圣诞节将近,不仅仅外国来的人多。国内的人来的更多,几乎硬生生要将北京城给塞满了。 李实想尽办法,这才征用了一些寺院,才算是将这些人给好好的安顿下来了。 自然没有心思去见日本的使臣。 即便到了约定时间,李实差一点忘记了这一件事情,如果不是身边的人提醒。他就要忘记了。 内阁那边要他过去。 毕竟这不是礼部一家的事情,要光禄寺,顺天府,等等好多个衙门一起行动,才能将这一件大事给办好。 内阁负责协调各部门。 他听了日本使臣就在外面,心中暗道:“想不见也不行了,总不能让他们日日都在外面等着,传出来去了也不好听。” 日本使臣几乎好像一个标杆一般,在外面站了十几天了。 即便伊势贞亲不在,也要让子侄留下一个,那种毕恭毕敬的态度,让人实在挑不出什么缺点。 李实不得不将人叫过来,想要长话短说,问清楚什么事情之后,立即将这一件事情给打发了。 李实召见伊势贞亲,彼此之间寒暄什么的就不必多说了。直入正题,伊势贞亲说道:“国主新得爱子,想请天朝册封为日本太子。以安国主之心。” 第七章 圣诞安排 第七章 圣诞安排 李实本以为什么事情,一听这个事情,当时就想答应,只是话到口中,忽然一愣,心中一亮,暗道:“不对。” 李实是以大明国情来揣度日本了。 在大明体制之中,决计不会出这样的事情。 而且日本君臣处置也太粗糙了。 如果是在中国,这个储位决计不会给明的。即便是出现这种情况,也会让本来嗣位之君退出。 在中国历史有好多先例的,请看宋真宗宋仁宗父子。 所以册封一个太子,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但是看日本使臣如此,郑重其事,李实反而不敢轻易答应下来,只能说道:“而今礼部事太忙,如果贵使有时间,在千秋万寿宴之后,留下来几日,倒是我们再详谈不迟,这个时候本官实在是没有时间。” 伊势贞亲也没有办法,只能重重鞠躬,说道:“就拜托大人了。” 李实寒暄道:“你我是故旧,能办的事情,我定然不会拖的。” 将伊势贞亲打发了之后。 李实一边上了马车向大内而去,一边吩咐下去,说道:“让人去锦衣卫那边要一份关于日本的情报。” 在朱祁镇的改革之下,锦衣卫的形象大有改观。 最少遇见地方上或者外国一些东西不大清楚,可以派人去锦衣卫询问。锦衣卫密档也是一些级别的官员,可以查阅的。 一般来说,礼部这边与锦衣卫的交际不大。 但是这一次有这么多没有听过的国家来朝贡,自然想让锦衣卫核实一下。彼此之间也就熟悉了。 从东华门下了马车,李实徒步进了宫中。 从故宫东华门到渊阁这一段路,上络绎不绝的有大小官员出没,有些李实认识的,有些李实不认识。 不过,李实已经是礼部尚书了,这些大小官员大多数都向他行礼。 这也是内阁权力增加的象征。 本来内阁在原本的情况之下,更多是作为皇帝的秘书存在。最重要的权力就是票拟。而今的内阁又增加了协调各方,甚至督促落实的权力。 内阁所拥有的权力,已经与丞相差不多了。 李实到了渊阁之后,却见几十个中书舍人忙得脚不点地。 刘定之召见了李实。 李贤在今年已经告老三四次之多,官场之中早就有传言,似乎在圣诞节之后,李首辅就会卸任了。 而今的刘大学士就能接任大明首辅了。 当然了,不过是一些流言蜚语而已。 但是有时候流言蜚语,也是不能忽略的,有时候小道消息反而是真的。 刘定之在渊阁一处偏殿坐下,眼前有好几个人,有兵部尚书程信,顺天府尹刘大夏,少府令石璟,还有光禄寺卿等大大小小几个官员。 这些人都是关于这一次圣诞节内容的。 刘定之说道:“大宗伯,这一件事情是你抓总的,你来说说吧。”大宗伯乃是礼部尚书的别称。 李实说道:“这一件事情,已经商议过几次了,基本上就定下来了,在圣诞节前后三天,金吾不禁,城门不闭,夜燃花灯,圣诞节当夜,也有在各城门处放烟花。” 刘定之说道:“顺天府,这几日北京人多了,你要好生看管,不准出现共工祝融之厄,否则坏了宫里的性子,你就在顺天府上再坐上几年吧。” 刘大夏朗声说道:“请阁老放心,顺天府上下数千吏员,早就严阵以待,决计不会出什么事情的。如果真出了事情,请阁老责罚便是了。” 刘大夏从大兴知县而今到顺天知府,虽然看似都是满任而迁,看不出来什么不对的地方,但是刘定之却知道,这是最不对的地方。 那就是大兴知县怎么可能升到顺天知府? 要知道顺天知府乃是高配,天下间也就是顺天知府与应天知府这两个知府与各省布政使相当。 也就是说,从顺天知府的位置上升上去,外放一省巡抚,谁都不觉得不对。 所以一般来说,顺天知府都是从外知府做的好的,升到顺天知府上,或者说从六部直接调出来的。 一个知县,即便是京城附郭县,直升知府都是不合规矩的。 刘定之对一个知府也没有想过刨根问底,但从这一点知道,这个知府背后是有人的。 刘大夏背后的人是谁? 是太子。 但是刘大夏升迁这一件事情,却是朱祁镇的意思。 却是因为太子在安南数年,办事办的不错。朱祁镇准备将韩雍调入京师,而刘大夏既然是太子看重的人选,朱祁镇就给他一点面子,将来好在安南担当大任。 刘定之转过来对李实,说道:“大宗伯,继续。”俨然将礼部尚书当成下属了。 李实心中微微不满,但是依旧说道:“接下来,就是圣诞节当日在长安街阅兵,这一件事情,却是兵部与枢密院的事情了。” 兵部尚书程信立即说道:“秉阁老,这一件事情我们与都察院商议了好几次了,刚刚成为枢 密院副使的威南伯王越,也是儒门中人,是一个好说话的,整个事情安排的差不多,倒是由六营为先,然后再挑选在西域,卫藏,安南,都掌蛮,等地立功的部队,容陛下一一校阅,之前已经在通州训练了好几个月了,决计误不了大事。” 刘定之说道:“好,枢密院那些人,大司马你要跟紧了,真要出了什么事情,兵部也是脱不了什么干系的。” 这似乎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了。 大明勋贵虽然有一人在内阁,但是却是隐身阁老,轻易不发话,几乎不到了出兵打仗的事情上,都是不说话地方。 这是从张辅就留下来的习惯。 张辅是这样,孟瑛是这样,杨洪是这样,而今在位的郭登也是这样。 在去年,安南撤兵开始,郭登就以营国公升入内阁,代替了昌国公杨洪成为内阁大学士。 而昌国公杨洪却调入枢密院,正式开始枢密院的工作,而王越也在平定都掌蛮之后,升为枢密院副使。负责枢密院日常事务。 说实话,王越本身就是举人出身,历史还考了进士。处理日常事务,更是他的强项。 所以这一次阅兵,就是王越负责的。 李实接着说道:“剩下的就是在团城设宴。为千秋万寿宴,延请内外臣工,中外使节,本官已经算过了,大概人员在万人左右。” “在京七品官员,除却不能离开的人,全部来了,还有百官使节已经他们的一些随从,京中伯爵以上所有武将,还有河西四王,以及各地藩王的世子,特别是郕王在京,还有襄王世子也在。” “这些杂七杂八的。” 七品以上武官员,这本身就是一个很大的数字,少数有大几千人。河西四王前已经说过,就是西北四个藩王,他们都因为西北贫瘠,想要内迁,朱祁镇就将他们给迁到京师来了。 郕王的病似乎已经好不了,这一段时间一直在京中养病,但是依旧不见大好。 至于襄王世子,却是在做继位之前的最后准备。 襄王在历史上是一个长寿的,但是而今却不是了,在麓川的水土,已经数十年来几乎年年都不怎么安分的南疆各部,极大的消耗了襄王的寿命。 襄王已经缠绵病榻了。 所以襄王世子这一次入京,固然是因为朝贺,也是想拉近与皇帝关系,让他能顺利的继承麓川这一片基业。 不,不应该是麓川,襄王一辈子,一直在做一件事情,将麓川变成了大明襄国。 而今他也算是做到了。 第八章 千秋万寿宴 第八章,千秋万寿宴 刘定之说道:“这千秋万寿宴,是万万不能出差错的。” “宴会之中安排礼节,这是礼部的事情。”刘定之说道。 李实说道:“请阁老放心,本官已经派人去做了。团城那边,早就安排好人,在大殿之中内外都安排好了,即便是有在户外的,也都安排的幕布。火炉。至于座次顺序,礼部已经在拟名单的,决计出不了错。” 这一次将设宴的地方放在团城,是朱祁镇的主意。 很多人都想将这一次大宴放在紫禁城之中,但是朱祁镇觉得不行。 虽然明人习惯国家与皇帝分得并不是太清楚的,但是朱祁镇却觉得在处理国家大事的地方,为一个人办寿宴,有一点不大习惯。 甚至这一次大办圣诞节,都不是朱祁镇的本意。 倒不是朱祁镇不喜欢这样大办,热热闹闹的谁不喜欢,但是对于朱祁镇来说,始终是国事为重。 正统二十八年大战,正统二十九年,与今年正统三十年,年景都不是太好的。 正统二十九年,山东大水,哈密大旱,太原旱,河间有蝗虫,扬州大雨三月,等等,这都要赈灾。特别是西域新得之地。 处理尤其要谨慎。 而在今年,也就是正统三十年。更是一个大水年,淮河与长江同时泛滥,虽然没有前几年那么厉害,但也多处受灾。 而且河北地区,与黄河流域之所以水灾不大,并非没有降雨,而是河北水利工程,与黄河大堤效果不错。 即便如此,朱祁镇也面对一个新问题,那就是数年没有修缮,宣大,河北,很多边墙都在雨水的冲刷之下塌了。 下面人都在请示修不修? 修的话,自然是要钱,不修的话,而今这才过去几年,想来这样几十年之后,如果草原有变,敌骑就能直入北京城下了。 这对朱祁镇来说,也是一个小小的难题。 面对多事之秋,朱祁镇只能先将变法的事情放一放,解决了当务之急再说。 而秋天过去,大水退却,各地赈灾也是相当得力的。李贤力主之下,朱祁镇这才决定办这一次千秋万寿宴。 原因有很多个,很重要一个原因是,瓦刺和议成功。大明边患彻底抵定,而今的大明,西到安延集,东到佐渡岛,朝鲜。北过北海,在北海之北是茫茫无人区,说起来,整个西伯利亚也是的大明的,南到旧港。东南是夷州府,也就是台湾岛。而今夷州府已经有两个县了,每 县过万户,一直在分流福建的人口。 西南麓川襄国的存在,对于缅甸等宣慰司,朝廷的间接控制一直在,再有刚刚建立的西藏都司。 大明原有省十三,但是朱祁镇将北直隶分为河北,将南直隶分为安徽与江苏,就有省十六。 除却这三个省之外,有陕西,山西,山东,河南,四川,湖广,浙江,江西,福建,广东,广西,云南,贵州。 其中陕西包括了后世甘肃,宁夏,青海,而湖广包括湖南湖北。 又设辽东省,海西省,海东省。还有刚刚抵定的交趾省。 天下有省二十。 在省之外,又有奴儿干都司,漠北都司,漠南都司,北疆都司,南疆都司,西藏都司六大都司,掌控了从黑龙江流域,到漠南漠北天山南北,乃至西藏的大片土地。武功之盛,与汉唐相比,也毫不逊色。 如此情况之下,朱祁镇或许心思还定得住,但是举国上下,早就想好好庆祝一下了。 所以李贤这一件事情,是迎合了众意。 让朱祁镇不得不同意。 当然了,李贤这个举动也是有自己的政治意味的,那就是宣扬太平,以朝廷武功之盛,已经到了极致,到了该修治的地步。 这千秋万寿宴,就是上好的粉饰太平之举。 这也是李贤的劝谏之道。 如果放在寻常皇帝那边,估计也算是佞臣了。 毕竟唐玄宗千秋节的时候,相传张九龄写千秋金鉴录,陈述了历代兴衰缘由,企盼玄宗以之为鉴。 而今李贤却对他这位皇帝感到头疼。 朱祁镇的日子过得极为有规律,每天什么时候起床,什么时候睡觉,几乎雷打不动,至于每日处理的公务,虽然没有太祖皇帝那么多。 但是从来没有耽搁过朝政。 如果单单是这样,这都是好的。 但是这位皇帝脑袋之中,从来没有少过很多奇怪的想法。让李贤每日都战战兢兢。他其实就想让朱祁镇安享太平。 给朱祁镇呈现出一副盛世之象,让朱祁镇能放弃他那些有的没有的。 但是朱祁镇也有自己的想法,今后即便再有战争,估计也是局部战争了,就好像是大明攻西藏之战,选精锐万人,破一敌,或者如都掌蛮一般,京军三万,与地方兵马合力围剿。再有那种动则几十万人大战,却是没有了。 虽然不敢说,内外诸夷敢称兵者斩。但也是拔剑四顾,唯有茫然。 因为 没有敌人了。 朱祁镇心中变法的时间表,已经要变法的内容,也在心中打了一遍又一遍腹稿,也愿意让以这一次宴会向天下传达一个消息,那就是从今之后,大明事为先,武事不过是边角料了。 只是他心中的事,却与李贤所想的不同。 这才有这一次盛大的千秋万寿宴。甚至可以说这一个政治事件。 只是当历史的钟声敲响的时候,大部分人都茫然不知,沉醉大明盛世之中,却不知道另外一场战争,正在暗流之中潜伏的,就好像鳄鱼一般,不知道冲出水面,到了那个时候就是另外一番天地了。 这些内情,不是而今忙忙碌碌的李实所知道。 他该打的包票也打过了,随后将不是自己的责任,推给了别人,说道:“这万人大宴,酒菜食材,已经厨子,等等却不是我们礼部的事情了。” 光禄寺卿满头大汗的说道:“禀告诸位大人。不是小的不努力,而是这一件事情实在办不到,做菜的人手,我们已经临时召集京城所有酒楼的厨子,人手倒是够用,只是这已经是冬天了,食材却不够了。” “牛羊肉,倒是够。但是总不能让诸位大人全部吃肉吧,菜只有萝卜白菜。” “这一件事情,交给少府来办吧。”石璟说道:“你开个单子,几日之内从天津给你送过来。少府船队已经在天津囤积了一批时令蔬菜。虽然未必都新鲜,但是却够用了。” 石璟已经坐镇少府好些年了,其他他已经有所觉悟了。 他估计一辈子都在少府这个位置上坐了。毕竟朱祁镇刚刚登基的时候,是内外无人,所以才重用驸马,但是而今根深蒂固,自然不用将驸马放在嫌疑的位置上去了。 少府就很合适,虽然权力很大,却是管钱的。 石璟存了此念,少府在他手中虽然是萧规曹随,但是发展速度并不慢,特别是在海上,少府的船队,已经成为北中国海一直很重要的商贸力量了。 在在座各位之中。 李实资格老,一直在与刘定之抢夺话语权,不愿意当刘定之的附庸,而程信资历浅薄,自然唯唯诺诺了。 至于光禄寺卿,说起来是九卿之一,其实一个管宴会,厨子的官职,怎么能被这些人看在眼里。 但是石璟也不愿意给刘定之面子,毕竟身份背景在哪里放着。 刘定之也不想与石璟硬顶,说道:“好,这位都听明白了,这一件事情就此定下来了,谁出了茬子,那我只能请旨了。” 第九章 刘定之与李贤 第九章 刘定之与李贤 刘定之将整个流程与这几个人重新梳理一遍,然后又去找郭登协调一些,让郭登去盯枢密院那边,圣诞节的阅兵是万万不能出了篓子。 然后再去乾清宫汇报。 无他,因为圣诞节越来越近。 这一件事情也就成为大明的头等大事,最少在这几天之内,不管什么事情,都要等而其次的。 刘定之在乾清宫外递牌子,不过片刻,怀恩就出来将刘定之给迎了进去。 他进去行礼的时候,眼睛偷眼一瞄,却发现太子也在。看太子与皇帝的样子,似乎父子之间刚刚在说些什么。 刘定之自然不敢去揣测。 朱祁镇见刘定之来了,就问了问圣诞节的事情。 刘定之自然是对答如流。 朱祁镇点点头说道:“既然如此,这一件事情就拜托刘卿了,此乃国之大典,内外观瞻,断不可出了茬子。否则,于国于卿,都不是一件好事。” 刘定之自然能领会其中要旨。 李贤退位,近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虽然拖词为李贤觉得老父年迈且多病,不能终养,实在是人子之不孝。 但是真正站在大明权利顶端的人都知道,乃是君臣之间,已经不能相容了。 李贤主动求去,乃是君臣之间最大的保全,也是最好的结局了。 以内阁一惯规矩,内阁首辅之任,都是从内阁之中选。刘定之自然有一种舍我其谁之感。而这一次大典,自然是刘定之上任之前的一场历练。 这一件事情搞砸了,不单单大明朝廷面上无光,刘定之的首辅之梦,自然也是鸿飞渺渺。 朱祁镇叮嘱了几句,就说道:“圣诞节,也就一两日了,刘卿下去忙吧。” 刘定之行礼过后。缓缓的退了出去。 朱祁镇目送刘定之走后,朱祁镇问道:“你觉得刘定之与李贤相比如何?” 刘定之对朱祁镇与太子之间的判断没有错。 朱祁镇这个时候,正在考教太子。 如果说之前对太子的历练,更偏重于看,就是让太子明白大明王朝底层是怎么样的,各地方是什么样的。 那么在交趾省的经历,更偏重于太子的行。 太子虽然远在交趾,但也没有超出朱祁镇的掌控之中,每日入眠之前,朱祁镇非要各个渠道传来的太子的情报。 这些情报从来是一日一报。 虽然因为消息传递的原因,朱祁镇拿到手中的已经是十几天前的东西了。 但是依然能让朱祁镇对 太子在交趾的所做所为,有一个了解。 之前太子就在汇报他在交趾的经历。 这一两年间的事情,却也让太子很快的成熟起来了。 太子亲自领过兵,围杀过安南余孽,甚至亲手杀过人。也放过粮,聘请过当地有名的士大夫,也见识过有安南忠臣,效豫让,荆轲之举。 说实话,一个国家国破家亡,给人的震撼,让太子不得不深入思考之前他没有思考过的问题。特别是安南亡国之中的一系列的问题。 要知道,安南亡国主要原因是安南国力并不如大明。但并不是说安南国内就没有其他原因了。 特别是安南在体制上,处处效仿大明。 可以说就是一个小大明。 很多安南有的问题,大明也有。更是让太子在思想之上,有很大的变化。 别的不说,安南大姓,无非阮,黎,郑,陈等。但是而今交趾省之中担任要职的交趾士人,依旧是这四姓子弟为多。 虽然阮炽力战而死,黎思诚自焚殉国。至于各家,并非没有慷慨殉国之辈。但是活下来的人在大明治下活得也很好。 虽然韩雍已经将他们相当一部分转为中原为官。但是不可能治理安南不用一个当地人。 从个人与家族来看,这是理所当然的。 但是太子的立场与他们并不相同。故而对士大夫集团有更全面的思考。 朱祁镇对此很满意。 这才问了太子这样一个问题。 太子沉吟片刻,说道:“刘定之不如李贤。” 朱祁镇说道:“何也?” 太子说道:“李公出而仕君,退而思国,以其无私心,乃国家之臣,而刘公,进而仕君,退而思君,亦无私心,却为父皇之臣。” 朱祁镇微微一笑,却有一丝苦笑。不是太子说的不对,而是太子说的太对了。 李贤不是朱祁镇培养出来的。 李贤自己一步步在吏部历练出来的,他主要为官精力就在吏部。可以说即便是现在,吏部也是李贤的基本盘。 李贤看人犀利,办事老道。而且他是有自己的治国思想的。虽然比较平庸,但是也是有自己的坚持。 所谓从道不从君。大道佐君王,就是说的李贤。这也是为什么李贤在西征之议之后,与朱祁镇政治分歧,已经到了压制不住的地步。 李贤明大道,识进退。有古士大夫的气节,道不行,乘桴浮于海。 君臣之间,纵然已经不如之前,但也算得上善始善终。为人做事如此。也让人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但是刘定之与之相比,就差了不少。 这并不是说,刘定之在办事能力,处置政务上就差了李贤,恰恰相反,刘定之是朱祁镇一手培养出来的。 从一开始就是底层历练出来的。不管是什么事务,办起来都得心应手,特别是在赋税上事情,最为分明。 一些大工程,更是行家里手,下面报上来的水利已经土木营造等工程,刘定之一眼就能看出来,下面有没有说实话。 这个才能并不是天生就有的,而是一点点历练出来的。 刘定之更是大分工思想完善者与实践着,他以少府的经验,推行到了很多官办工坊效果很好,这种思想办法,也流传到了外面。 在这上面刘定之是有功劳的。 真正要比处理庶务的能力,刘定之估计在李贤之上。 在道德上刘定之虽然不是什么道德完人,但也大体没有什么差错,唯独是功名之心重了一点。这也正常。 那一个大官心中没有一点立德,立功,立言之心。 只是刘定之最大的问题,就是与朱祁镇牵连太深了。 内外都觉得刘定之乃是皇帝的私臣。毕竟刘定之入仕之后,几乎所有履历,都有朱祁镇的影子。 连太子都这样认为的。 而首辅这个位置,前也说过。 他有双重身份,在皇帝面前代表群臣,在群臣面前代表皇帝。 在一定程度上,百官要相信首辅,相信首辅能将自己的意见与声音反馈到皇帝那边,并能左右皇帝命令。 但是刘定之在这上面却是不合格的。 无他,刘定之受朱祁镇影响最深。刘定之能在朱祁镇坚持自己的意见,或者坚持百官的想法吗? 朱祁镇不知道,而外面百官更不觉得靠谱。 所以,并非刘定之就一定不如李贤,但是首辅这个位置,李贤坐明显要比刘定之坐能服众。 太子见朱祁镇苦笑,小心翼翼的问:“李公之去,真不可挽回了?” 朱祁镇淡淡一笑,说道:“李卿有孝子之心,朕岂能不成全。” 李贤而今五十多岁了,说老也老,但是说年轻也年轻,做为首辅大臣,再坐上数年,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不过李贤的父亲是真的年过八十,既老且病了。但是想来这位老人家,宁可自己死了,也不愿意儿子因为奉养自己,舍弃首辅之位。 而是朱祁镇与李贤的意见,早已不能融合了。 朱祁镇想要大兴变法的事情,能瞒得过别人,万万不能瞒得过李贤的。 第十章 老臣于谦 第十章 老臣于谦 朱祁镇作为一个成熟的皇帝,在变法前?不,在做任何大事之前,从来是人事先行的。 非常之事,必待非常之人。汉武帝这一句话。放在什么时候都必须考虑的。 事因人而成,否则即便是好事,不得其人,也会办成坏事。 所以,朱祁镇为了变法,就要大规模调换官员。 朱祁镇想做悄无声息,由下到上完成自己的人事布局。但是李贤是做什么的?他就是吏部出身的。 在朱祁镇大规模插手一些人事安排的时候,李贤就明显的感到不对了。 无他,朱祁镇一般不会插手太低级官员的安排,这都是吏部与内阁的权力。 不是朱祁镇没有权力安排,毕竟在明清体制之中,皇帝的权力是近乎无限的。但是前提是你能都管起来。 而朱祁镇一般是有分工精神的,对于内阁大臣,六部尚书,各地巡抚,以及各地镇守将领之外。并不多插手人事,这很不寻常的举动,自然引起了李贤的高度关注。 朱祁镇与李贤君臣之场,既是合作关系,也是相互的对手。而且李贤也同样有总览全局的责任,朱祁镇插手人事的所有布局,根本不可能瞒得过李贤。 李贤既然知道,自然要劝说朱祁镇,双方私下里有过好几次奏对,几乎每一次奏对之后,李贤就有一次告老的举动。 刚刚开始,或许还真以退为进的要挟。 但是后来真有一些心灰意冷了。 如果不是这一两年国家多事。比如西藏,南北疆的稳定,比如都掌蛮的战事,比如水旱之灾。这些事情占据了国家事务相当大的比重。 而今从整个天下角度来看,新占领的南北疆,与西藏已经处于安堵的状态之中。 君臣之间的分歧也到了解决的时候。 对朱祁镇来说,兰芝当道,不得不除了。 太子说道:“父皇,可考虑过于公?” 朱祁镇说道:“于谦?” 太子说道:“正是,于公乃是社稷老臣,海内元老重臣。如果让于公入内阁,则天下之幸事。” 太子之所以推荐于谦,虽然有私心,但是公心更多。 首先,正统三十年。宣德永乐年间已经过去了三十多年了。这些年来宣德永乐年间的老臣次第凋零了。 如果说于谦在正统初年还是小辈。但是在这个时候,真正当得起海内元老重臣的称号。 而且于谦在宣德年间,就有大名鼎鼎的青天名号, 河南山西百姓,而今还怀念于谦。之后担任直隶总督,修建河北水利,专任河道总督,修建黄河大堤,整修运河,虽然没有真正解决根本问题,但是保证了黄河这几年泛滥并不大。 后来又到了西北,担任三边总督,且不说他在茶税改革之中做出的贡献,单单说于谦在西北推行水利,兴复汉唐诸渠,裁撤整顿马场与卫所,并鼓励当地修建水利。数年如一日,屯兵积谷。 在西域拿下之后,巩固西域做出了极大的贡献。甚至一度坐镇哈密,总领南北两疆。辖地几乎包括半个中国,有陕西,西藏两疆。 虽然很快就卸任了。但是在百姓心中,在官员心中,于谦是一个不一样大臣。 特别是在百姓心中,几乎于谦所到一处,都能平息冤情,发展民生。百姓望之如父母。声望之隆,天下鲜有,即便而今别的地方不知道,但是在顺天府境内,就有人供奉于谦。 于谦入内阁,的确是众望所归。 连朱祁镇也心动了 只是他并不知道,他能不能说服于谦。 如果于谦能与他站在同一条战线之上,则事情就好办多了。如果于谦强烈反对的话,朱祁镇也无可奈何。 毕竟于谦有如此名望加身,不敢说有不败金身,最少朱祁镇不能轻易动他了。否则影响太大了。 朱祁镇没有直接回到太子,而是转过头问怀恩说道:“于公到了哪里?” 朱祁镇这一次圣诞节,也将外地的一些重臣都召入京师了,即便是退休的也在其中,自然不能放过于谦。 怀恩说道:“东厂消息,本来于公应该在今天入京的,但是在过黄河的时候,却受了风寒,休息两日,估计在圣诞节前一日,到达京师,应该误不了日子的。” 朱祁镇心中轻轻一叹,说道:“于先生也老了。” 于谦的年龄比李贤都大。而今已经六十六岁了。听这话身子骨也不是太好了,这又是朱祁镇心中一个担心。 毕竟内阁的事务,是很繁重的。 不过,不管怎么说,朱祁镇在内阁首辅候选名单之中,添加了一个于谦。刘定之还茫然不知道,自己多了一个强大的竞争对手。 于谦也不知道,他居然还有机会入主内阁。 只是他未必想这个机会了。 因为人与人是不同的。 有人如胡濙,即便八十高领了,已经满面红光,鹤发童颜。他已经退下好几年了,在老家悠哉泉下。 这几年据说研究医术,与当地名医互相切磋, 大有进益,九十一岁的人了,依然走路不用人搀扶,思维不乱,言语有序。 更是这一次千秋万寿宴之中,请的故旧大臣之中,年纪最老的一个。 据说礼部当时定名单的时候,是没有请胡濙的。无他,胡濙年纪太大了,又是江苏人,离北京太远。怕千里奔波,一下子喜事变成了丧事。 这就不好办了。 不像乾隆办千叟宴,不知道多少老人被折腾死了。 却不想,胡濙亲自派儿子来问,为什么请了别人不请他,是他这个前内阁大学士不够资格吗? 只能补上胡濙。 对胡濙来说,他前半生满江湖的找建下落,后半生都凝聚在这四九城之中,他故乡虽然是在江苏,但是在家乡待久了,却想北京了。 而且大明而今如此之盛,他更是想参与其中,即便是死了,见了太宗皇帝,也是有话说的。 而于谦却不一样。 于谦从修建河北水利开始,大半心血都在水利上。 这些直接与地方打交道的事情,却是劳身劳心。于谦更是身体力行,不敢有丝毫怠慢。真以为地方官员胥吏都是清白无辜之人,见了德高望重的于谦,就乖乖的听话。 自然是于谦用手段镇住了他们,让他们惊悚害怕,不敢在工程上做手脚,这才有这么大的成果。 但是这种大工程,可谓是千头万绪。 有时候看似顺理成章的事情,其中所消耗的心力,外人又怎么能知道啊? 从来没有什么理所应当。 所以这种疲惫就积累在于谦的身体之上,此刻于谦头发已经没有一丝黑发了,整个人看上去衰老了许多。 也许是一路上舟车劳顿,又病了一场,来的京师之后,又是分外疲惫。只是匆匆拜见朱祁镇。 朱祁镇见于谦如此,也没有多说话,只是安排他好好像休息一番,有事情在圣诞节过后再说不迟。 于谦回到自己家中。于谦虽然人一直不在京师,但是在京师是有赐第的。 只是昏昏沉沉睡上一觉,第二天天方亮,左右将将他叫起来。无他,今天是圣诞节,虽然不用上早朝,但是阅兵的时候,他也是要出席的。 于谦不敢怠慢,清理一番,穿上朝服,就在紫禁城外列队等候。而这里已经有很多人在等了,锦衣卫几乎全体出动,将长安街上封赏的严密之极。百姓们是断然不可能靠近承天门城楼的。 在阅兵观众席上,只有大臣勋贵百官,与千秋万寿宴的人员高度重合。 第十一章 甲光向日金鳞开 第十一章 甲光向日金鳞开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首先奉天门也就是天安门前的广场,虽然也有,但是与后世的没有的比,后世的天安门广场,是将从紫禁城到南城门之间,好几个坊的建筑物都推平了才有的。 而今却没有。空间有限。 而且百姓观看的话,组织能力也成问题。 所以百姓们只能在长安街两头看阅兵各部进出而已。 这种阅兵礼,也算是朱祁镇在这个时代的创制。但即便是朱祁镇的创制,也要与这个时代相符合,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不过,朱祁镇要在城楼上观礼,这一点却保留下来了。 而且城楼之上能观礼的,不仅仅是朱祁镇。朱祁镇圈定的官是大学士,或者说曾任大学士,武将是国公。 所以也是密密麻麻几十个人的。 有开国的黔国公,魏国公,靖难勋贵的定国公,英国公。成国公算是除名了,也不只能能不能爬上来。 孟瑛的儿子,也就是大明滕国公。已经昌国公杨洪,营国公郭登。还有几个藩王与皇子。 朱祁镇自然是一一问候,特别是一些久不见面的老臣比如曹鼐。 当年青壮派的曹鼐而今也六十开外了。朱祁镇与曹鼐把手言欢,似乎当年在金殿之上,剑拔弩张,都化为无形之中。 吉时一到。 随即静鞭声响起。 几十个彪形大汉,头缠红布,甩开膀子,开始奋力击鼓。隆隆的鼓声化为天地为之震动的节拍。 随即第一个方阵出来了。 不是别的,却是皇宫之中大汉将军。 这些人每一个都是从军中优中选优的,身披重甲,手持金瓜。 所谓的金瓜,其实是金瓜锤,锤形就好像是一瓜。自然是金甲金锤,看上去威风非常,正巧上午的日光一照。耀人眼球 不要看,这些大汉将军只是宫廷仪仗队而已。 但是朱祁镇进行军制改革之后,岂能不对深宫大内动手。 只是这一件事情,敏感之极,自然不能大刀阔斧的来弄。 而今总体上来说,皇宫的宿卫人员,还是来自皇室的几个亲军卫,但是这几个卫所已经有了彻头彻尾的改变。 如果说之前的亲军卫,也是靠田地产出。而今的亲军卫几乎每一个家庭都在少府体系之中有人做工。 如果说之前的工匠,还被看做苦役的话。而今少府里做工,已经是一个体面的差事了。 不管怎么说,也是 吃皇粮的。 而且朱祁镇将附近的几个黄庄全部授田给亲军卫。 而且对侵占亲军卫的土地军官都重重处置。 或许对外面朱祁镇管不了那么远,后世说天高皇帝远更是一种形容词,但是在这个时代更是一个事实。 但是在北京这一亩三分地,朱祁镇想要知道什么,还真得很难不知道。 所以,经过朱祁镇一番整顿之后,亲兵卫的士卒与大明皇室可以说紧接相连。一荣具荣一损具损。 在战斗力上,也经过训练不少训练,还将一些能打仗的将领,分插在各个位置上。甚至对外出征的时候,也少量派出一些。 当然了,这些军队毕竟没有经过实战,或许比不上南北两军的野战军。 但是在这样关键位置上,自然是可靠是第一位的。 除却这些亲军卫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侍卫来源,就是大大小小的勋贵子弟,在宫中值勤。还有就是河北良家子弟,有父祖蒙难的。毕竟朱祁镇从来是将河北良家子当成基本盘的。 这三个势力构成了大明皇宫守卫体系。还保持一定的内外调动。 而今大汉将军也并非不能打,他们是真正的重甲步卒,手中的金瓜锤,看似是玩物,但是破甲能力惊人。 不要小看礼仪用器,要知道陌刀还在大明皇帝仪仗之中,后面还有一队陌刀队接受检阅。 唯一的问题是,这些重甲步卒去跟谁打? 瓦刺会傻到与大明步卒重甲列阵厮杀? 这些杀人武器,也仅仅变成仪仗了。 在这些礼仪式的军队过去之后,才是大明真正的作战主力,首先,身穿鸳鸯阵手拿刀盾的方阵,已经身披甲胄手持长枪的部队。再后面就是火铳部队。 其实真正打仗的时候,这些军队很多是混装的。只是为了阅兵好看,自然分来列阵。 如果说,在前面仪仗军队多用金色,而此刻大明主力军队,却多用红色,却见红旗,红缨,红色的鸳鸯战袄,一时间看上去,就是跳动的火焰。 每一个方阵,在奉天城楼面前都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这一声高呼之中,郭登在朱祁镇身边指点,各部都是谁带领的。 整个阅兵,也不过是有二十多个方阵,其中步骑火炮几乎平分,每一个能在下面带队走一个过场的将领,都是各地的后起之秀。 朱祁镇一一个听着,只是听一个耳熟而已。 毕竟对朱祁镇来说,他而今不需要之前对军队那么紧张了。这些后起之秀不需要 他特别关注,如果有本事的话,自然能凭借自己的能力再次传到他的耳朵之中。如果没有能力,即便是后起之秀,又如何? 不管军中,还是官场栽下来的后起之秀还少吗? 不过,即便如此一个名字还是引起朱祁镇一点注意,他问道:“这个孙珍可是会昌伯家的孙珍?” 郭登说道:“正是。” 朱祁镇目光扫过太子,心中微微一叹。 却有一些无可奈何,他与太子父子两人,似乎都亲近奶奶。倒不是疏远母亲,但是朱祁镇对孙家的确没有什么好感。 只是他将孙家子弟全部发到了安南军中,如果没有太子的招抚,这个孙珍怎么可能出现在这个场合之上。 不过,朱祁镇也没有真个追究。 毕竟是太后的血亲,说起来也算是他的表弟。太子的表叔,太子想要栽培就栽培吧。 随即步阵过后,就是骑兵。 骑兵也分为重骑兵。就是那种人马具披重甲,看上去就好像是钢铁怪物一般。甚至这些重甲骑兵比之前大明的重甲都要多了。 原因很简单,其实大明已经很少装备重甲骑兵了,无他,火器大量使用,让这种古老的兵种慢慢的淡出时代了。 而今的重甲,是为了阅兵专门打造的。与之前大汉将军一般,已经越来越趋于礼仪性了。 而且大明而今马匹一点也不缺,特别是西域能够负重的高头大马,再加上少府打造精良重甲,看上去震慑力十足。 在重甲骑兵就是各部骑兵,这些骑兵的出现更是让很多人兴奋非常。这些骑兵方阵,都是百战精兵,很多将领都是与瓦刺大军厮杀过多次的。 身边的群臣大概觉得,这是大明军队的战斗核心,也是最具有震慑力的存在,特别是在正统二十八年,二十五万骑,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将西域的瓦刺给驱赶出去。 但是朱祁镇并不觉得,这是最具有震慑力的存在。 最具有震慑力的,却重炮。 六匹马才能拉着的千斤重炮,也是朱祁镇特别看重炮营,一下子就拉过来三十余门。重炮的铁轮在广场之上的青砖之上滚过,传出来咕咕噜噜的声音,对朱祁镇来说,却是最动听的声音。 诚然。 大明军队而今还有很多缺陷。 最少与朱祁镇设想的纯火器化,完全抛弃冷兵器,还有相当长一段路要走。但是到了而今这个地步。已经足以镇守大明二十省,六大都司,已经海内外各个宣慰司了。 而且朱祁镇对火器推动,也不会停止。 第十二章 长乐未央不夜城 第十二章长乐未央不夜城 阅兵之后,整个北京城都陷入一种欢乐的气氛之中。 虽然北京是大明兵力最密集的地方。 但是还有很多百姓没有近距离观看过,大明的战争兵器。 这一次参与阅兵的军队,一共有一万多人,他们虽然在长安街接受校阅,但是要横穿整个北京城。 无数百姓沿街观看。 阅兵结束之后,更是无数欢颜的开始。 朱祁镇更是开放了半个宫城。紫禁城当然不能让百姓进入,但是三海子以西的西苑,却是可以的。 于是乎,在朱祁镇以身作则之下。 京城大家族纷纷开放了自己的园林,一时间整个北京城都处于欢腾之中,特别是宫城西门进入宫城的百姓,更是络绎不绝。人山人海。 要知道,这样的机会,一辈子未必有一次。 后世皇宫褪去了政治色彩,依旧是大部分中国人去北京的必去之地。而今的宫城更是所有百姓想去的地方之一。 大部分百姓扶老携幼,进宫城只为了沾沾皇帝的贵气。 大明中军,几乎全员出动,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沿着三海子将宫城东侧,包括紫禁城,南苑,万岁山等地方封锁起来。 不许百姓进入。 这样的欢腾,入夜时分才进入高潮之中。 天黑了之后,无数灯火明了起来。整个北京城,家家户户张腾结彩,在大街之上,还有大户人家建的大灯。 在长安街上,还有少府为主能工巧匠,营造出来的万寿灯山。无数灯火在一起,远远看上去,就好像是一座山都在发光一般。 而后有烟火冲天而起,九门齐放,整个北京城都笼罩在一片硝烟与烟火之中。 而团城之中,朱祁镇也与群臣痛饮。 团城在一个岛上。此刻以团城承光殿为中心,摆满了无数筵席,灯红酒绿,美味珍馐,次第罗列。 很多菜蔬都是少府用海运运到天津 ,用驰道飞驰而来。 而团城本身面积不大,承光殿之中,更是容纳不了这么多大臣,于是承光殿之中,都是国家重臣,也就是在承天城楼上的那一批,外围乃是普通大臣。 如果真正是小官,也只能在北海边上搭建帐篷,容他们用餐了。 虽然里面都安置了火炉了。但是在腊月初,在这种环境下吃饭,也不是什么太好的体验。但是对很多七品小官来说,这都是非常难得的体会了。 就好像刘长托了他几个同学的帮助,也加入这一场大宴之中。他们只能遥遥听远 处的歌舞,根本听不真切。 但是这对刘长来说,也是非常难忘的事情了。 不仅仅是刘长,正统三十年这一场千秋万寿宴,对很多人来说都是深刻的记忆。 太祖皇帝不慕奢华,太宗皇帝爱打仗,仁宗皇帝在北京时间太短,并没有在北京城之中留下太多自己的印记。 宣宗皇帝比起几位皇帝,是一个爱享受的。 但是他喜欢的不是欢宴,而是蟋蟀,书画。 朱祁镇登基以来,前期是太皇太后当政,太皇太后罢一切不急之务。 什么夜宴从来没有过的。 朱祁镇亲政之后,有忙碌于各种事情之中,生活虽然不能说是自苦,但也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 要知道这一场千秋万寿宴下来,就要花几十万两银子。 足够朱祁镇打一仗了。 这也是朱祁镇不愿意办的原因之一,只是有时候国家庆典,也是国家大政的一部分。这一场狂欢。 与其说是庆祝朱祁镇四十大寿,还不如说庆祝大明北收漠北,西并西域,南有交趾,东灭朝鲜。远迈汉唐,直追前元的武功之盛。 不过,承光殿之中真正气氛欢腾,却是在朱祁镇避席之后。 朱祁镇在的时候,各方行礼如仪,一唱一饮,都是按照礼官的节拍来。虽然庄重,但是却失了夜宴之趣。 朱祁镇也明白这个道理。 有领导大家玩不嗨。 朱祁镇避席之后,倒是听见里面声音大了起来。 不过,每一个时代都有每一个时代的风格,大明即便这样的夜宴,也不会如唐代花萼相辉楼极乐之宴那么放荡形骸。 不要说皇帝下去跳舞了。 所以即便朱祁镇出来了,也不过是彼此劝酒多了起来,或许有几个人酒兴大发,写下几首后世所有没有的名篇。 朱祁镇出来之后,一摆手,怀恩为朱祁镇披上一件后后的披风,就远远退后了。 团城之所以被称为团城,却是有一段地方是修建城城池的模样。 于是乎,朱祁镇拍着女墙一步步走在城头之上,仰天一望,漫天星辰交相辉映,远处一看,却见一道道火树银花冲天而起,在这一片火树银花之下,却是满城的灯火,似乎要经夜不灭。 朱祁镇一时间觉得,似乎这天地倒转了,这地面上的灯火就是天上的星辰,而四周环绕的烟花,就是一簇簇流星。不,不仅仅是流星,分明是流星雨。 朱祁镇一瞬间,居然有些贪恋这样的繁华。 是的。 大明而今 再热闹,也比不上后世一个城市的夜景,而这一场夜景,朱祁镇要用几十万两银子才能有一次。而在后世很多的大城市,却是每天都有的。 但是对这每一缕光,每一束烟花,都是有感情的。 这是他三十年来,励精图治才有的景象。 没有他无数可夜里,将无数问题贴满墙,面对清冷的月光与烛光,缓缓的踱步,去思考这一个个问题的联系,已经解决的办法。 不是他将大明财政情况制成报表,每天去看看到底什么地方才有继续挖掘的余地。 没有他如履薄冰又大刀阔斧的改革军事,选拔一个个将领,并各安其所。 没有这一切的一切,就没有而今的局面。 不敢想象,历史上的成化元年。也就是而今的正统三十年。 历史上那一个朱祁镇死的时候,却将各种边患留给了自己的儿子,辽东女真,漠南,河套,乃至于青海的鞑子。 南方大藤峡,都掌蛮。 海上还有海盗。 而今朱祁镇手中的却是一番盛世景象。 美丽的让朱祁镇有些担心。彩云易散,琉璃易碎,世间的美好从不长久。 而今朱祁镇也不得不承认,他的身体虽然还没有太多感觉,但是他已经过了他一辈子最好的年华。 之前的路,还是有迹可寻的。 毕竟,朱祁镇虽然做得很多,但是本质上,并没有超过历史上很多明君做的。而今如果盖棺论定,朱祁镇并不觉得他的评价能高过秦皇汉武,唐宗宋祖,还有本朝太祖太宗多少。 之后,他想要的事情。 成功了是千古一帝,绝对能超出这几位一个段位。如果失败了,估计要真正与汉武帝相提并论了。 毕竟汉武帝在古代评价是有亡秦之失,免亡秦之祸。 大明元气很足,即便他失败了,估计也不可能亡国的,但是会变成什么样子,就不知道了。 “陛下。”朱祁镇忽然看见一个人缓缓的过来了。 朱祁镇定睛一看,却是胡濙。他连忙上前,搀扶住胡濙说道:“先生,怎么出来了?” 胡濙说道:“我老了,怎么能与那些小子们疯疯癫癫的啊。” 胡濙这一句话说得底气十足,其实在筵席之中,年轻人很少,最年轻的也不会低于四十岁,更多是在五十六十岁。 这就是大明权力层的年龄结构。 但是对于今年九十一的胡濙来说,叫他们一句小子,绝对没有一点问题。谁让这位老先生是他们所有人的前辈,而且也是一位人瑞。 第十三章 老臣心 第十三章 老臣心 “即便如此,先生也要保重身体。”朱祁镇笑道:“朕还为先生过百岁大寿。” 胡濙轻轻一笑说道:“臣老了,死之将至。不是今年就是明年。” 朱祁镇微微一愣,还以为胡濙是开玩笑。但是胡濙语气之中带着淡然,说道:“陛下,臣虽然也有功业于天下,但老臣一身所学,却在养生之上。” “我自己的身子骨,是再清楚不过了,本来两年前就有一个坎,也是陛下扫平西域,喜讯连连,激起我把老骨头最后一点元气。” “才算是熬过去,而今却是逃不了了。” 朱祁镇一时间脸色在烟花的映射之下,变化莫测,不知道他心中是何等滋味。 胡濙哈哈一笑,说道:“陛下,臣这把岁数了,早一步晚一步,也没有什么的。想想,臣这一辈子,见太祖之豪迈,见社稷之惨祸,见太宗之英武,见仁宗之仁厚,见宣宗之英气,见陛下之圣明,见太子之好学,知我大明,社稷相承,代有明君,武功远迈汉唐。躬逢盛世,子孙绕膝,复有何憾?” “只是有一件事情,老臣却有些好奇,陛下能不能告诉老臣,您将有何事于天下?” 朱祁镇的心情立即从感动之中抽离出来了,说道:“先生,可是见了李贤?” 胡濙说道:“自然是见了。不过,陛下以为我是被李贤拉过来当说客的吧?” 朱祁镇说道:“难道不是?” 胡濙说道:“当然不是了。老臣已经悠然泉下这么多年了,岂能如此没有自知之明。只是见陛下心中有惑,老臣曾经也为陛下讲学,以我这九十岁老朽的一些经验,为陛下解惑。” 李贤给胡濙说了什么。除却李贤谁也不知道。 胡濙有没有规劝朱祁镇的意思,除却胡濙谁也不知道。 胡濙却是人老成精,听朱祁镇一开口,就知道这一件事情明显不能成的,自然退而求其次。 朱祁镇说道:“愿闻其详。” 胡濙捻须道:“都说道,儒,佛三教一家,陛下可知其根本区别在什么地方?” 朱祁镇一时间却回答不上来。 朱祁镇是受过系统的儒家教育,还涉了一些佛老之书。无他,这就是这个时代很多人的共同语言与认知。 朱祁镇不去对这些东西进行一个系统性的了解。连与这些士大夫搭上话,都说不上。 不过,朱祁镇的思想早已成型,他所学的更多是知识性的,去了解 ,去明白,而不是去践行,对其中很多细微差别之处,他一时间也说不上来。 毕竟自宋以来,三家之间很多理念彼此渗透,可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让朱祁镇做出一个论断,实在是有些难为他。 胡濙微微一笑,他当初也是朱祁镇的讲官之一。对朱祁镇的儒学水平是有些了解的,看得出来,这么多年过去了,朱祁镇虽然在很多手腕,用人,帝王心术上,有了很大的进展,但是对儒学的认知,还是二把刀。 胡濙说道:“在于有所为。” 朱祁镇一时间,不大明白,说道:“此意何解?” 胡濙说道:“道家是出世之学,佛家更是虚诞之极,唯有夫子之门,从来是入世之学。诚心正意,所谓何事,乃是知这天下有仁义,有大道。所谓圣贤书不过如此而已。而知大义而不为,明大道而不行,非儒也。论语曰:知不可为而为之。孟子云: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也。朱子云:存天理,灭人欲所谓何事?如果为存天理而存天理,为灭人欲而灭人欲,则下之下矣,就是让人不以私情而害公义,不以私心而害大事。这是修身的道理,也是做事的道理。” “我虽匹夫,但自信在礼部整理历代典籍,也是有所作为的。孟子云: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陛下身居九重,可谓达之至矣。如果没有兼济天下之心。老臣反而要失望了。陛下既然有此心,就是天下之幸。” 朱祁镇听了,只觉得心神微微激动,几乎不能克制。 朱祁镇之所以感动,原因是两个方面。 第一个方面是胡濙的身份地位。 不同的人说出来的话,会给人不同的感觉。 胡濙是当初辅政五大臣之一,三杨皆去,张辅驾鹤,唯余此老了。 朱祁镇对当初辅政五大臣,其实有一种类似老师的感情。朱祁镇也是从他们身上学到了如何做一个皇帝。 这种特殊的感情,让朱祁镇能听进去胡濙的话。胡濙这种支持朱祁镇的话,让朱祁镇心中分量也不大有不同。 其次,就是胡濙乃是用儒家典籍来证明朱祁镇所做所为的正当性。 大部分明代的士大夫都秉承的从道不从君的思想。举着孔孟朱程的金科玉律,来限制朱祁镇的举动。 当然,朱祁镇内心之中其实明白。 这种君臣之间的制衡,是必然的。如满清一般近乎奴隶主的权威,其实并不利于朝廷发展与运作。 但是 这种制衡落到他身上了,朱祁镇却是难以忍受。 偏偏朱祁镇在儒学上的修养,只能算是二把刀。很多话,他感觉不对,但是并不能驳斥回去。 这其实是朱祁镇一直心焦的一个问题。 仅仅一面复古的理念,能扛起变法的大旗吗? 胡濙见朱祁镇脸色稍缓,说道:“老臣唯有担心的是两点。” 朱祁镇恭恭敬敬的说道:“先生请讲。” “做事最忌反复,要么不做,要做就以一而贯之。”胡濙说到这里,忽然笑了,说道:“这一点老臣并不太担心陛下,陛下当年要灭瓦刺,被太皇太后一顿责罚,老臣还觉得陛下太过轻率了,却不想陛下以此心秉承二十余年,终于而今逐瓦刺于边荒之地,纳大漠于版图之中,这是太宗皇帝也没有做到的功业,想来太皇太后泉下有知,也定然欣慰。” 朱祁镇想起太皇太后,心中不由一阵伤感且骄傲,伤感是太皇太后见不到而今的盛况了,骄傲却是孩提时所说的狂言,他做到了。 胡濙微微沉默了一会儿,说道:“第二,就是君臣齐心了。做事与打仗其实没有什么两样,上下欲同者胜,老臣看李贤这些年所为,觉得他或许不如杨士奇,但也相差不远,如此大臣,陛下如果不用岂不可惜。” “即便陛下不能用,也总要弄明白,为什么吧?老臣以为陛下当与李贤好好谈谈了。” 朱祁镇这个时候才知道,胡濙是来做和事老的。 果然大明皇帝与大明首辅之间这个和事老,并不是一般人能做的。想来想去,也唯有他这个元老重臣,才合适。 朱祁镇其实明白,李贤的心中的功名之心,其实并不算轻。任何都不可能也不愿意轻易放弃首辅之位。 这或许是李贤对扭转朱祁镇思想最后的努力了。 朱祁镇想起李贤当初所做的种种,心中轻轻一叹,虽然而今即将分道扬镳,但是内心之中,朱祁镇对李贤也不是一点感情都没有的。 而且朱祁镇听胡濙这一番话,心中也生出一个期望,如果他能说服李贤的话,或许真能让李贤投入自己的阵营之中。 到时候事情就好办多了。 毕竟政治最大的原则,就是将自己人做多,将敌人做少。 而且李贤在很多方面都是胜过刘定之的。 “好。”朱祁镇说道:“就有劳先生通知李贤,让他明天上午就来承光殿见朕吧。” 胡濙松了一口气,说道:“老臣明白。” 第十四章 礼简而刑繁 第十四章礼简而刑繁 这一次召见,并没有在承光殿。 无他,千秋万寿宴散去的时候,几乎到了午夜时分,更是一片狼藉。朱祁镇明日自然不能在这里理政。而且群臣品级低的,自然是彼此搀扶踉踉跄跄的出了宫门,在街道两侧不息的灯火护送之下,回到自己住处。 而很多身份高的大臣,都在承光殿左近休息了。 朱祁镇自然不可能与大臣混在一起。 朱祁镇在承光殿以北寻了一处宫殿,叫做凝和殿。 虽然而今的西苑还没有经过大规模开发,修建。但是元代的宫廷建筑,还有太宗宣宗所制的宫廷建筑,还是留下不少痕迹的。 于是,朱祁镇第二天一起来,就在凝和殿之中,接见了李贤。 君臣两人相对而坐,一时间没有了言语。 不是没有话语,而是不知道从何说起。 任何政治行为都要有一个总纲领。 这是朱祁镇最缺乏的东西,他总不能对李贤说,我要发展生产力,跑步进入社会主义。李贤不拿朱祁镇当疯子,甚至觉得朱祁镇不足以当任天下大任,想办法逼着朱祁镇内禅都有可能。 但是如果逐条说明,朱祁镇觉得有太多的事情可以说了,关于赋税,关于行政,关于户籍,关于商税,关于政府架构等等。 只是很多地方都要改变的。 李贤最后是先开口了,说道:“臣惭愧,令陛下相疑如此。不过,臣将去,而今不过一老叟而已。有些话总要说得明白。” “陛下与我争论数次,都是礼部,刑部,大理寺,河北各地知府的人员,多用正统十年后的进士,看履历多果敢进去之辈,也将水利学院出身的人放在正印官的位置上。” “定然是有大事于天下。以臣之见,无非这几样,第一个大规模修建水利,第二在大规模修建驰道,第三就是废除胥吏世袭制度,第四,清理赋役,虽然臣一时间不知道陛下当用什么办法清理赋税。最后的就是将这一切用纳入大明会典之中,重修大明律法。今后大明从以礼治国,过度到以法治国的地步。” “不知道臣以为然否?” 朱祁镇听了,苦笑说道:“或有出入,但是相差不大。” 虽然朱祁镇并没有与李贤开诚布公说过这一件事情,但是以他们彼此之间的了解,很多事情李贤都能猜得出来的。 朱祁镇虽然调快了变法的速度,但是相关准备,却是从来不少的。 大修水利与驰道,就不用说了。 其实在这两件事情上,李贤与朱祁镇有共识的。其中的分歧无非是缓与急的关系,这一点点分歧是能够解决的。 真正让他们两人产生重大分歧的,其实是后面三件事情。 其中废除胥吏制度,在北京已经实行了好几年了。这一次北京举行这么大的活动,最后并没有出什么差错,北京数千胥吏是帮了大忙的。 但也是北京这数一数二的大城,有各种赋税支撑,才能养得起这么多人。如果在全天下都实行这个政策,其中问题太大太多了。 李贤是坚决反对的。 其次就是赋役清理。 这一件事情可以看做清丈田亩的延续。 李贤也承认,大明基层是有很多问题的,但是清丈田亩这一件事情,已经解决了很多问题,而且大明而今国库年入四千多万石粮食,近两千万两银子,纵然大明比之前每年要多支持一千万两上下的军费,一旦打起仗还需要更多。 但是每年都会有结余。只要朱祁镇不搞大工程,国家没有大灾荒。只需数年休养生息,就能做到“京师之钱累百巨万,贯朽而不可校。太仓之粟陈陈相因,充溢露积于外。”汉景之治可现于今日。 所以,大明并没有对赋役进行改革的必要性。 但是这些问题,李贤并非没有商量的余地。 李贤本人为政,也是非常圆滑的。很多非原则上的事情,他也是不会与朱祁镇硬抗的。 但是最后一个问题,就是李贤万万不能接受的问题。 那就是迟迟难产的大明会典,说起来,这一本书已经修了好几年了。如果没有其他原因早就修好。 李贤在这一件事情与朱祁镇根本就是争锋相对,绝不妥协。 刚刚开始的时候李贤本来以为这仅仅是一次,法律的整理工作,毕竟大明百余年了,很多条例是有一点混乱。 甚至李贤还帮助过。在朱祁镇提出一整套法律体系之后,李贤当时也没有在意,但是在大明会典集结修成的时候。 朱祁镇就图穷匕见了。 或者说,并不是图穷匕见,而是将自己内心的想法暴漏出来了。 朱祁镇想要的,不是别的,就是一套可以控制大明方方面面的法律,大明上至最高决策,下到百姓纷争,都在这一套法律之中找到答案。 让大明一切庶务,都能在这个体系之中运转自如。 但是这并不是李贤所能接受的。 李贤说道:“陛下,可知为何儒家胜于法家?” 朱 祁镇说道:“先生请讲?” 李贤说道:“无他,礼简而刑繁。” “臣观秦律,未尝没有尽善之处,而礼法也有很多相悖之处。陛下所制之法,更是体系完备,自成一体,纵韩非子复生,未必能挑出一个毛病。” “但是决计不可行于大明。” “战国中,各国先后变法而强,秦用法度,一并天下。汉赖秦基业,以成天下,为何反而用黄老,乃至儒道,不复用法家?” “无他,法求尽善尽美,必须条繁琐,内外统一。用于一国,当今一省,内外相隔不过数百里,明君名臣用世,自然可以维持法度而不失,然一旦并天下,方圆万里,从京师达郡县,有数月之遥。” “各地风俗不同,用法于此地则欢心鼓舞,用法于彼处,民却不堪忍受,更何况远离京师,朝廷鞭长莫及,守令自可曲法以害民,朝廷亦不知也。” “秦之亡,亡于法也。” “而以礼法治国,无非三纲五常,纵然是妇孺之辈,也知之,即便如此,治民第一事,依然是教化为先。” “虽然在秦之后,历代朝廷都用法度,然后朝廷法度却有权变之道,春秋决狱。正是因为此。此事万万不能乱。” “臣请陛下三思之。” 朱祁镇听了,陷入沉思之中。 即便在后世普法工作,一直在进行之中,依然有很多人是法盲。 而今更是是如此。 即便关于国家组织的法律,以及其他不关百姓事的法律,百姓不去了解,单单是关于百姓生活的法律,大明律之中就有一百多条。 但是都是悬于空了。 就好像大明法律之中对高利贷是有规定的,但是各地高利贷根本不拿这一件事情当一回事。 更不要说,在大明很多地方,特别是在城外,根本没有大明律发挥的余地。 制定一套法律并不难,哪怕是一套完善的法律,但是将这一套法律执行下去,落实下去,推广下去,却是一件难事。 需要大量的人才,以及大明百姓见识的普遍提高,别的不说,最少不是盲吧。 否则你即便将天下间最完美的法律放在他面前,也是毫无用处的。 而大明的盲率有多少? 其实这个问题,应该换一个方式问,大明认识率有多少,这同样是朱祁镇不知道,但知道决计不会乐观的问题。 任何社会制度,都要与当时的生产力所匹配,朱祁镇此刻算是深刻的明白了这一点。 第十五章 礼乐 第十五章礼乐 朱祁镇没有立即回应李贤的话。 默默想着大明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面目。大明国家现状,已经所谓的以礼治国到底是怎么运行的。 要明白儒家为什么多年是主流学说,就要明白儒家统治核心的礼乐,倒是是什么东西? 乐主同,礼别异。 用现代的话说,乐是解决价值观的问题,礼是解决社会关系的问题。 古代有很多段子,似乎听某个国家的音乐,就能断定某一个国家的兴亡。这个逻辑是怎么落实的,首先就要明白,乐到底是什么? 儒家认为乐由心生。 在没有字之前的时代之中,某一个地方的音乐是最能反应当地情况的。 因为当时的人并不作伪,就好像是原始部落的人们,围在篝火边唱歌,他们所唱的歌,就是反应他们的情况与诉求,以及他们的对美好与恶毒的区分,这就是价值观。 而人与人相见,会做出什么样的礼节,却是他们之间的社会关系所系。 比如见到父母怎么办,见到上司怎么办,见到君主怎么做? 等等。 所以,儒家治理天下最重要的手段,就是修礼乐。或者说制礼乐。 注意一点,那就是这一套礼乐并非是儒家所创造出来的,他都是有所本的,是在原来人们所体现的礼乐之中,将一些不好的,过于低俗的东西,给去掉。就好像是孔子修诗三百一样。 创制出一套,体现当时价值观与社会关系的礼乐,并将他推广开来。 后来,因为人们都识字了。人们更多将价值观渗透在字之中。乐的价值就大大降低,所以礼就成为了儒家治理天下的核心要素。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以孝治天下。 就是由可以看见的,基于人类本身情感的孝,引申出忠。很简单概念,即便不认识字的人也能懂。但忠孝两个字,却是维系一个大国的根本要素。 为什么儒家一直兴盛不竭。 几乎每朝每代都要用儒家,却更是中华民族政治上的早熟,这个早熟的成果就是大一统。 如果看看世界历史就知道,很多国家的范围都是限制的,中华民族是独一无二在两千年前就奠定了现代的版图。 但是如果从高层来看,似乎军队与政府政府与地方的制衡关系,是完美无缺的。似乎这样一个从北方到南方需要走三个月的国家,在这种统治模式之下,是非常恰当的。 其实不然。 如果伏下身子从底层去看, 就会发现这种统治的网络太稀疏,太普通。甚至给人一种一扯就破的感觉。 单单是军事上的作为,是决计不足以维系这一个国家的。 所以,中国历代大一统王朝,都是建立在人心之上,建立在礼教之上,建立在价值观之上的。 而今再听听清末理学家倭仁这一句“立国之道,尚礼仪不尚权谋,根本之图,在人心而不在技艺 。”你会有别样的感觉。 当然了,这不是为这些人辩护。 他们用两千年前汉代儒家为大一统王朝开出的解决办法,来解决两千年之后的事情,已经是没出息到了极点。 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一套完整的体系性的解决办法。实在是充满了政治远见与智慧。 这也是为什么黄仁宇说道古代中国是一个道德国家,甚至皇帝本身维持道德洁癖,是尤为重要的事情。 即便而今,朱祁镇面对这样的根本性体系,也没有摧毁的勇气。 一来,朱祁镇本身的权力都是根植在这一套体系之上,他能完整控制住军队,这一套体系也是有很大作用。 二来,朱祁镇也没有找到更好的代替办法。 但是并不是说,这一套办法,就完美无缺了。 用这一套办法治国,给了地方上太大的自由裁量权。 别的不说,有一个案子。北宋名臣张乖涯发现一个衙役偷了一钱,就以此推断这个衙役日日偷钱,将这个衙役斩杀了,还写了一段很有名的话:“一日一钱,千日一千;绳锯木断,水滴石穿。” 从后世人的眼光看,这个衙役如果日日偷钱的话,那也要讲证据,否则就是滥刑杀人了。 而这案子反而被人称颂。 朱祁镇叹息一声,不管他理想多么丰满,但是在后果上操作上,朱祁镇并没有可以实现的可能。 即便朱祁镇强行推行,也只能适得其反。 朱祁镇说道:“先生误会,朕也是儒门弟子,岂能做这样的事情,只是朕这十几年来一直有一事不解。” “先生以为大明而今算是盛世吗?” 李贤说道:“天下无边患,有灾荒能及时赈灾,太仓有存粮两千万石,各地常平仓也是积累,可以说是天下承平。” 朱祁镇说道:“然每年还有冻饿而死的人。一场洪水,一场大旱,百姓就会挣扎在生死线之上。朕应该怎么做才能改变这一切。” “朕并非想用法家?只是而今局面,朕该怎么做?还请先生教我?” 李贤听了朱祁镇的话,脸 色有些苍白,后退几步,说道:“臣有罪。” 朱祁镇连忙上前搀扶道:“先生何须如此?” 李贤说道:“主忧臣辱,此臣之罪也,陛下欲兴大同之世,臣却没有良策可现,只是天下大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可妄动。” “否则就是南辕北辙了。” 李贤心中最后一点想留下的心思此刻打消了。 无他,朱祁镇想做的事情,在李贤看来,太过空想了。 李贤精通经史,他很明白大明到了这一个地步,其实已经是盛极而衰的开始了。朱祁镇在的时候,或许还能维持而今的局面,但是朱祁镇过去之后,不过两三个皇帝,甚至一个皇帝,大明各种问题都会慢慢的显露出来。 这近乎是一种必然了。 想要让大明更尽一步,李贤所能做到不过是修修补补而已。这种作为面对朱祁镇而今如此宏愿,其实是起不到本质的作用。 而且李贤也不看好,朱祁镇所做所为能有什么好下场。 只是朱祁镇敞开心扉,却让李贤没有什么话可说了。 大同世界,是儒家士大夫的理想,但是更多是一种理想而已,从来没有想过在现实之中出现过。 但是他还是最后劝说一二。 朱祁镇说道:“这些朕自然是知道的。” 此刻朱祁镇心中隐隐约约有些触动。却一时间不知道这种触动在什么方面。 李贤欲言又止,叹息一声说道:“老臣无助于陛下,今日之后,就辞官回乡,奉养老父,今闻陛下大志,有最后谏言,愿陛下听之。” 朱祁镇从刚刚的触动之中回过神来。 此刻他也知道,彼此之间开诚布公的话,到此结束了。其实朱祁镇还有很多话都没有说。他想要改变的其实并不只是,李贤所说的这些,只是万万没有想到,仅仅是一句真心话,就让李贤打了退堂鼓了。 在朱祁镇想来后世的世界,如果在大明人眼中,或许不是大同,但也是小康了。 只是既然李贤已经不打算参与其中了,朱祁镇也没有什么话好说了。 李贤说道:“陛下欲有大为于天下,当法古,法古之道,应该读公羊。我儒门之中,并非没有变革之法。” 朱祁镇听了,自然知道。李贤所说的是春秋公羊传,或者说是汉代的公羊学派。 也就是李贤所言的变革之法。 只是公羊派从东汉开始到而今,已经没落了一千多年了。早已成为历史的一部分了,公羊派的思想真能解决朱祁镇的问题吗? 第十六章 吾道成矣 第十六章 吾道成矣 朱祁镇与李贤最后一次会晤,时间很短,内容很丰富。 在李贤走后,朱祁镇对李贤最后的谏言,还是听从了。让人将春秋公羊传,以及公羊学派的其他著作春秋繁露春秋公羊解诂等,还有各级注春秋的版本。 朱祁镇细细品读。 说实话。 朱祁镇已经很多年没有看过儒家经典了。尤其是这种比较冷门的经典。或者是春秋并不冷门,但是关于公羊派的理论,已经沉寂好些年了。最少不是热门。 理学所重视的乃是大学中庸论语孟子,也就是四书。连科举考试,多以四书题为主。 朱祁镇毕竟是经过系统儒家学习的,这春秋公羊传当初也是学过的,只是朱祁镇有多用心,却是另外一回事了。 而今他心中存着事情,反而读得尤其认真。 一旦认真起来,他发现很多事情,都是比较陌生的。此刻他才知道,为什么李贤要让他读公羊了。 无他,公羊学派乃是儒家所有学派之中,参与政治最深,内容比较激进的一派。 大名鼎鼎的董仲舒,就是公羊学派的,可以说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也是公羊家搞出来的。 但是公羊家后来很快被其他各派给打压下去了。 特别是刘歆弄出了古经一派,翻出了毛诗、仪礼、古尚书,一批古经书,并以此为据,发展出了古经一派,在整个东汉与今经一派相互争斗,最后是古经一派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但是儒家的兴盛,也因为东汉灭亡,而衰落,天下思潮转到了玄学那一边,再后来,唐代的时候,完成了古今经的统一。 所谓的四书五经,其实里面包括了古经也包括了今经。 当然了,这些历史问题。并不是朱祁镇关注的重点。 首先,公羊派提出了大一统,这是一个对中国影响深远的学说。 朱祁镇在公羊传之中发现一个令他吃惊的学说,那就是三世说,公羊学派之中将历史分为,据乱世,升平世,太平世。 当然了,公羊派之中,还有其他各种思想,唯独这个三世说一下子抓住了朱祁镇的心。 朱祁镇也不看书了。 而是让人铺开宣纸,他自己磨墨,用大笔写下十五个字,三个字一行,一攻五行。就是:“据乱世,升平世,太平世,小康世,大同世。” 这十五个字,对朱祁镇来说,是朱祁镇前世今生的经验,凝聚在儒学之中显露出来 的。 如果以这十五个字为题目,能铺陈开一篇章,就是他变法的总纲领了。 当然了,而今这个思想还是很粗糙。 无他。 朱祁镇几乎是生拉硬拽的将公羊派的理论与礼记之中的内容拼到了一起。 其中还有很多问题。 这些问题,不用别人来说,以朱祁镇浅薄的知识,就能清楚看见漏洞。 无他,这十五个字,背后的一套逻辑,应该是荀子的法后王。具体的说,就是后世之明君,也就隐含着历史是进步的,今胜于古的逻辑。 但是这与而今儒家动则上古先王之治是矛盾的。 这还是一大题目,其他问题,更是各种都有。朱祁镇都数不上来的。 朱祁镇心中暗道:“我本来就不是一个大儒啊。” 这一点上,朱祁镇有自知之明。 他缺乏在儒家的话语权之下,建立一套完整的理论体系。即便这一套理论体系,也是他受过很多人多多少少的影响。 比如我国天天说的建立小康社会,和朱祁镇而今所提到了小康世,是一个出处。 其实公羊学派在清末有过一次复兴,代表人物就是康有为。他那一套革命思想,就是公羊传为根基的,将公羊传之中的三世说礼运大同篇结合起来。 当然了,朱祁镇觉得是自己的独创也不能说不对。 毕竟朱祁镇穿越之前,也没有详细的研究过康有为思想。只是有些思想是相互渗透的,就给朱祁镇留下了印象。 这才有了今日的成果。 当然了,即便是同样的学术路径,同样的学术逻辑,不同的人来表达,就会有不同的效果。同样是三世说加礼运大同篇,双方逻辑与从侧重也不会相同的。 这一套思想,本身就有自己的不完善之处,放在康有为那个时代,自然是落后于时代的,但是放在朱祁镇这里,却有其先进性。 虽然而今这只是一个框架。朱祁镇毫不担心,能不能填满他。 翰林院是做什么的?不就是用来做这个的吗? 其中各种漏洞让他们补就行了,无非是找人的时候谨慎一点,非心腹不可用。 朱祁镇随即面对更大一个问题。 这一套理论虽然仅仅是框架。但已经解决了很多问题,几乎可以照搬后世一些理论,全面建设小康世。 虽然听起来有些滑稽,但是理论上并没有问题的。 而今最大的问题,就是如何将这一套理论成为大明官学,将理学给踩在脚底下。 这才是问题所在。 理学从唐末发端,宋代完善,元代发展,可以说深入人心之中,影响力很大,特别是在仁宗之后,已经变成了官学。 朱祁镇想将理学掀翻在地,不仅仅要用政治手段,也要收揽大儒。想办法用堂堂正正的手段将理学给压下去。 但是学术界,是朱祁镇几乎完全陌生的环境。 朱祁镇根本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不过,对于朱祁镇来说,这都不是问题所在。毕竟最大的难题终于解开了。剩下的事情即便是困难,但也不至于没有思路。 更重要的是,朱祁镇有一套理论,却招揽盟友了。 毕竟朱祁镇这么多年挑选大臣,凡是能到六部内阁这里的,其实都是有一点政治底线的。 如果朱祁镇的变法,真是让他们看不到希望。甚至说离经叛道,反对的人会很多很多,朱祁镇即便再强势,也不可能自己办了所有的事情。 而这一套理论,不管是怎么生僻,毕竟公羊学派,已经沉默了一千多年了,而今民间估计连一个专门治公羊的学者,未必能找得出来。 但怎么说,也是儒家话语圈之内的事情,是可以沟通的。 而且在必要的时候,儒家的身段,也是很柔和的。即便有一些顽固派。更多人却愿意对大明皇帝低头。 只是朱祁镇不想用强硬手段而已。 随着理论的确定,朱祁镇令太子监国,他自己将自己锁在房间之中,整整三天不出来,他倒不是要完善理论。 这一件事情,他做不来。 他要做的事情,就是将他即将提出的改革措施,分别与这个理论挂上勾,并且想办法攀附在一起。 形成一个体系。 只是这一点,朱祁镇做得并不好。 他想尽办法,也只能搞出一个框架。 即便如此,他也是兴高采烈,那种欢喜之事,简直溢于言表。下的第一个命令,就是召集民间大儒,汇集在国子监。他要与天下大儒讨论大道。 当然了,考虑到地理上的原因,再加上明年是科举年,就在明年科举之后。 第二道命令,就是令丘睿立即进京。 而丘睿本人就是朱祁镇的笔杆子。希望能通过丘睿本人的笔来完善这一套理论。 其实朱祁镇想过,要不要留下李贤。但是人各有志,还是算了。 第三道命令,就是召见于谦。 虽然多年天南地北,于谦依旧是朱祁镇在这个世界上最信任的人之一。朱祁镇决定将于谦作为这个理论第一个听众。 第十七章 西北驰道 第十七章 西北驰道 于谦经过数日休息,看上去精神与气色,都比当初要好上不少了。 朱祁镇与于谦寒暄了几句,首先说到了西北的事务。 这一次于谦来京师,并不是简简单单来为朱祁镇祝寿的,也是于谦离开西北的时候了。 于谦总领西北已经很长时间了。之前陕西一地的战略环境与而今的战略环境都有很大的变化。 当时三边总督,恰如其分,总理甘肃,宁夏,西宁,三个战略方向,陕西就是的大明深入西北的一只手臂,战略态势并不乐观。特别是甘肃更为不乐观。 但是而今西域一下,甘肃的战略的重要性更加重要了。 这种重要性从军事上,换成交通上,特别是甘肃对西域的重要性。 这样情况之下,三边总督这个职位也走向了历史。 而代替了三边总督这个职位,成为大明西北擎天一柱的官员,就是西域总督,驻节哈密,分管南北两疆都司。 于谦说道:“老臣在陕西多年,致力于陕西水利,这数年来,陕西各地屯驻了十几个粮仓,足够囤积了三百多万石粮食,只是供应西域,却力有不逮。” “并非粮食不够,而是道路偏远,且多沙漠。从西安到伊犁,十石粮食,估计只有一石至,而伊犁虽然开始屯田,但是北疆都司最少需要有二十万石缺口。这个缺口在后面会逐渐减少。但是今后有多少,到底几年才能自给自足。臣也不知道。” “这一两年,已经有已经有一千五百多万石,从陕西运输到西域。” “这些钱粮陕西一地,根本无法支持。” “陕西一地钱粮,不过米一百二十万石,麦八十万石,一共每年二百万石,但是这些钱粮却要供应军需,与官府用度,结余的数量不过几十万石而已。” “也就是说,每年三百万石在起运量,是最少的。” “以臣估计,即便两都司屯田大增,内地也需要向两都司最少起运一百万石粮食。” “故而,从西安到伊犁的驰道。已经是当务之急。” 这三百万石粮食,自然不是全部陕西的钱粮,而是河南,四川一些粮食都要运输到陕西。然后在从陕西转运。 这一项也是大明近几年最大的开销,甚至比平都掌蛮的开销还打。 从河南开始,数千里的运输线一路道伊犁。其中消耗之大,可想而知了。甚至运费乃是运输货物的数倍之高。 特别是在刚刚平定西域之后,消 耗特别之大。 大明在西域建立两个都司,保持驻军在十万以上,其中有相当一部分是蒙古附从军,但是明军也有五万之众,再加上朱祁镇从陕西迁徙过去不少卫所,分裂南北两疆。 各种消耗甚至比打仗还要打。 而今的局面,还是情况稳定下来了。 否则开销只会更大。 这也是朱祁镇不得不与阿次帖木儿议和的必要原因之一。 大明在西域保持存在,就已经是一件很消耗国力的事情了。如果再持续与瓦刺在安延集一带对峙,这消耗之大,更是大明支撑不起的。 这也是为什么,以汉武之强在西域征战,依旧能让天下疲敝。 驰道这个办法,已经不是第一个人提出来的,但是其中也是有难点的。 朱祁镇说道:“于公,朕已经命数个待诏去巡视沿线,虽然而今还没有回来的,但是有一点却是共识,那就是想从西安到伊犁修建一道驰道,是一件不可能但是事情。” 地势的变化,还有翻越大片沙漠,等等问题。足够让这个时代的修路大匠感到头疼不已。特别是如此太陡峭的山坡,以驰道的能力也是翻越不过去的。 于谦说道:“臣知道,只是西北百姓转运粮草实在太苦了。哪里不能修,暂且先放一放,臣不相信,从西安到伊犁这一路上,是一寸也不能修,有一寸就好一寸,有一寸就减百姓一寸。” 朱祁镇听了,也明白陕西百姓,特别是运输线两侧府县的百姓,实在是受苦了。 甚至如果不是于谦打下的底子,对陕西特别是西北的多年经营,而今估计都要出事了。 官府运输粮草要么是官运,要么是民运。而于谦所说的办法,次第运输,是让府县卫所之间,就好像是接力赛一般,一程一程的将粮食往西北运。 甚至对于很多百姓来说,服政府的徭役,还是要自带干粮的。 在大明体制之下,战争对百姓的伤害,并不仅仅限于战场之上的厮杀,以及乱兵溃卒对民间秩序的破坏。 也在战争对民间压榨。 朱祁镇并非没有对西安到伊犁这一条驰道线路的规划。甚至数年前都有了。 在北方草原之上驰道网络修建好之后。朱祁镇当时对驰道的规划,就是一纵一横。 八纵八横什么的不敢想。 一纵就是从北京到南京,大致上是与运河路线重合。 一横,就是从徐州,沿着开封,洛阳到西安,一路到甘肃。而今却是到伊犁。 与后世不同,朱祁镇不准备在南方大规模修建驰道。倒不是朱祁镇偏心北方,实在是因为这念头的驰道运输能力与天然河流相比,并没有什么可以胜出的地方。南方密集的水网,在很多时候是胜过人工的驰道。 另外一个原因就是,驰道受到天然地势的影响太深了。 在草原上与东北大平原之上,还是好的,大多数地势都是比较平坦。即便如此,驰道在翻越燕山山脉等一系列山脉的时候,也是遭遇了很多棘手的问题。 这一纵一横的路线规划,也是如此。 在朱祁镇计划之中,想沿着运河修,这其实也是朱祁镇规划之中必然,无他,这一套运输线就是要联系南北两京的。 但是一路上要跨过多个河流,而且淮河的泛滥成灾,也很是问题。从河南入陕西也不是一片坦途。 从北京到天津的驰道,从天津南下的到徐州的驰道,已经次第开始修建了。征伐西域是在很多是准备并不是太充分的时候发生的。 修建驰道的重点迁移到西北,也是从战争开始之后。 朱祁镇说道:“好,从今年开始,先修从西安修建到伊犁的驰道。” 其实从具体施工人员的角度,他们更喜欢或者说希望能修建与北方驰道联系在一起的驰道,而不是从另外一个地方重新开始。 无他驰道的修建需要大量的铁木。 铁就不用说了,驰道连通遵化,可以直接运输过来,而木料,却也是从海西,或者辽东海运到天津,从天津运输过来。 从东北向关内运输木材,已经是辽东,海西两省一个大项产业了。 但是从西安开始,铁木这两项最重要的原材料是决计不好供应的。 特别是木头,毕竟西北这么大,未必没有产铁的地方,无非是少府过去再修建一座铁厂,或者从后面运输,毕竟这个时代修建驰道。需要的木材数量要几倍于铁粮。 只是西北却是没有木头的。 驰道的木轨是要称重的,需要结实的大木,而整个西北大木头都在汉唐时代做宫殿用了。在宋夏百年战争之中,做各种工事用了。 整个西北大部分地方,好木材都是短缺的。 只是这个问题,朱祁镇虽然挂在心上,却也不会改变而今的决断的,任何事实上不方便,必须向政治上的问题让步。 施工之中虽然有不方便之处,但是西北驰道早一天运行,就早解除西北百姓的沉重的负担。 这一点不容更改。 第十八章 西域近况 第十八章 西域近况 朱祁镇说道:“驰道的事情,我会督促工部与少府去办。先生从西域而来,西域两都司而今情况如何?” 这也是朱祁镇一直记在心中的问题。 西域新定,各种不稳定因素频发。石亨不是一个安分的,而蒙古人并不是各个都服帖的很。 或许他们在漠南这个距离北京不过几百里的地方,在大明京营朝发夕至的情况之下,自然是服服帖帖的。 但是在西域可就不一样了。 即便大明及时反映过来,从调集骑兵开始,到抵挡西域,估计也要一个月时间。 这还是最理想的状态了。 如果说遇见这样那样的问题,三五个月援兵未必能够到达西域。 在汉唐时代,就出现过这样的事情。 西域有事,长安甚至在半年之后才有援军。 要知道,汉唐时代的的首都是在长安,而今大明的首都却是在北京。这种地理上转变,就让大明对漠南漠北有更深的控制能力,而对西域的控制能力更加疏远。 反应在现在,就是大明对西域的统治更加薄弱了。 于谦说道:“而今西域总督白圭是一位能臣,屯田积谷,号令将士,颇有威信。” 白圭是罗通看重的兵部尚书。 如果不是西域的事情发生的突然,白圭而今就是兵部尚书,而不是程信。 白圭乃是正统七年进士,在正统十四年,他就在宣大任职,当时他组织百姓守城颇有战功,后来有在辽东,贵州任职。 虽然没有直接主持过战事,但是他所在的地方,都是战区。他好谈兵事,甚至有时候想亲自领兵。 如果不是朱祁镇重新塑造了大明军队的战斗力,大明军队之中有不知道多少想打仗的青壮将领,都在抱怨自己之所以没有封伯封侯,那是因为运气不好。没有捞上仗打,哪里能分给官那边。 至于封国公,就不想了。 毕竟而今看来封国公,定然有一场大战,要么就是积功了。 所以白圭即便再怎么好言兵事,也仅仅做后勤工作,与军队配和过多了,对军事方面也不能说不了解。 这一次西域抵定之后,朱祁镇要挑选能兵强将镇守,五十岁的白圭,正是年富力强,可以任事的时候,就派他过去了。 “只是西域地域辽阔,南疆与北疆不同。南疆内部也有不同。” “总体上来说,北疆为外,南疆为内。” “白圭一直在做的事情,就是巩固南 疆。推广屯田,收纳土著,划分牧场。大体上南疆而今的局面,大体上是卫所与土司交错而立。犬牙参差。而大明京营在几座大城之中屯驻。” “分别在伊州,高昌,龟兹,疏勒。” “其中西域总督府在伊州,而南疆都司府在疏勒。” “总体上来说,南疆以及与云贵相比没有什么区别了。西域的问题不在南疆,而在北疆。” 前说过,新疆的地势是三山夹两盘,而南疆的土地就是处于盆地之中,在地理上比较封闭。 总体上,还是比较好防守的。 至于这些地名,也是朝中儒臣的建议,将一些当地名字都用汉唐故名,这是一种政治上强调中华化的举动。 而伊州就是哈密,高昌就是吐鲁番,龟兹就是阿克苏,疏勒就是而今发生疫情的喀什。 与云贵等地无异。这一句话,要用正反两个方面来理解。 一方面,就是大明对南疆的控制,已经进一部分深入了。云贵地区虽然屡屡闹事,但是大明对这个地区的控制,基本上是比较稳固的。 另外一个方面,就是南疆隐患重重。 比较云贵大大小小的土司根本数不胜数,特别是在贵州,土司的力量要比官府的力量还大。如果没有外省支援,单单靠贵州省一省的力量,他们是干不过他下面的土司的。 朱祁镇说道:“如此已经不错了,西域失陷夷狄之手,数百年矣,而今新定,不可操之过急。” 于谦说道:“陛下英明,只是西域之患不在南而在北,南疆虽有一些土人不安分,但是忌惮大明天威,几十年之内,是不敢妄动的。” “但是北疆就不一样了。” “北疆可以分为两部,一部是忠国公所部,一部是毛里孩所部了。” 于谦看了一眼朱祁镇,眼神之中有很深的意蕴,随即低下头,直接略过了石亨,说起毛里孩。道:“忠国公驻兵伊犁,精兵数万对抗瓦刺,而毛里孩坐拥金山牧场,各地蒙古投奔,而今有万帐之数。其他各部以毛里孩为首,臣担心不出数年,又一蒙古矣。” 石亨在很多事情上做的都很出格。 几乎上与取与求,与杀与夺。天高皇帝远,那股跋扈的劲又起来了。但是经过朱祁镇的敲打,石亨在政治上还是有一点点的进步的。 所以石亨虽然在伊犁营建自己的独立王国,但是对朝廷却是恭顺的很。最少让大明上下感到恭顺之极。 而且伊犁河是向西北方向流的。也就是就地势上来看,伊犁对西北方向西南方向 ,是比较开阔的,故而石亨这边承受了较多的国防压力。 所以,于谦虽然对石亨不满,但是并没有说什么。毕竟而今国家需要石亨,纵然石亨是一条疯狗,而今他的位置也是恰当好处的。 甚至而今石亨的所做所为,在朱祁镇看来,还是一种优点。 伊犁是大明对西北控制最西北的地方,因为太远了,大明对伊犁的控制已经薄弱的极点了。 如果让杨洪在这个地方,他固然能做好,但是他会想更多一点。唯有石亨才会如此肆无忌惮。 而今伊犁的地理位置,让石亨只要不造反,很多事情大明朝廷官也是能容忍的,这与在龙城完全不一样。 所以于谦的担忧更多是在毛里孩身上。 毛里孩是孛儿只斤家族的,蒙古各部投降大明之后,朱祁镇就让毛里孩在京师居住了好一阵子。 妻以汉女,教以诗书。 这位毛里孩还很乖巧听话,如果单单看毛里孩在京师的举动,完全看不出来他是一个在草原长大的蒙古人,反而好像是明人。 这一次动员蒙古十万骑出征,朱祁镇不可能不对蒙古人没有一点妥协。 妥协之一,就是将西域的一些草场分给蒙古各部。 妥协之二,就是将一些软禁在京师的孛儿只斤家族的人放回草原之上。 这两点,朱祁镇都没有什么心理负担。 原因很简单。 第一毕竟大明要那么多草场也没有什么用处。大明而今战马的主要来源还是蒙古各部。大明不是没有马场,但是同样一片马场,蒙古人养的马,与汉人养的马,就是不一样。 汉人的马养着养着,就变成驮马,牲口了。 这似乎是一种民族特性。 所以,只要出产牲口,马匹,羊毛等物资,这草场在不在大明手中,并不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毕竟蒙古各部而今已经没有什么力量与大明抗衡,更无法抗衡大明的经济控制。 第二,朱祁镇并不认为孛儿只斤家族大猫小猫十几只之中,有什么比较厉害的人才,甚至他们彼此之间也是矛盾重重的。 就好像是明亡之际,唐王系与桂王系之间的矛盾一般。 只是朱祁镇也没有想到,孛儿只斤家族还是有人才,这个人才就是在京师唯唯诺诺的,看似贪图富贵的毛里孩。 而除却毛里孩之外,其他蒙古将领大多都很一般,并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 只是而今已经不是孛儿只斤家族的时代了。 第十九章 毛里孩 第十九章 毛里孩 其他蒙古将领安置有三个途径。 第一个途径,正常升迁到明军京营之中,成为大明体系之内的一员达将,这样的将领大明有很多。 最具有代表性的就是吴瑾家族了。 可以说是世代忠良了。 如果他们能做到,几代之后,他们也就忘记了草原,成为大明将门体系之中的一员,至于会不会转变成其他方向,比如官之中,却是另外一件事情了。 第二个途径,就是回到漠北漠南。 这就是比较老实,没有心思在西域开拓的蒙古将领,他们回到漠南漠北之后,大明自然也有赏赐。 只是大明用驰道将草原分割成一块块的。 将来这些蒙古将领,估计会慢慢的成为一个个牧场主。与大明经济密不可分。 第三个途径,就是比较有野心的,不甘心在大明的牢笼之下,困顿而死。 就成为西域南疆的土司。 在划分南疆土司的时候,于谦也是很有心机的。几乎是当地土著与迁过来的蒙古部落是一比一的划分。 让彼此之间不能抱团,甚至处于彼此监视的地步上。 比较南疆驻军,加上整个南疆四镇,大概只有三万精骑。加上西域总督行辕的数千步卒。 这些军队,分散在数千里的南疆,总体上是有些少的。 只有充分利用各土司之间的矛盾,分而治之,才能减轻兵力,也减轻西北百姓的负担。 而毛里孩就是那一个例外。 毛里孩跟随石亨,参加了数次大战,甚至与瓦刺安集延对峙的时候,毛里孩带着本部人马,在次要战场之上,与瓦刺狠狠打了一仗。 这才让这位小王子名声大震。 不得不说,孛儿只斤家族的牌子虽然落幕了,但是依然有用,很多西域的蒙古人不愿意跟随瓦刺西去,也不愿意臣服于大明,就聚集在毛里孩帐下。 毛里孩就占据了瓦刺的祖地,控制了近三万帐。 帐是蒙古的一种统计单位,可以理解为汉人的户,以蒙古人全民皆兵的体制,三万帐就是三万骑兵了。 虽然现在毛里孩也明白。 普通蒙古骑兵想要打赢汉人骑兵,恐怕要二对一,三对一,才有希望。 所以即便有这三万骑,也是很安分的。 但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在于谦眼中大明南北两疆所有兵力加起来,不过六七万。只而毛里孩就有三万骑,再加上分散在各地的蒙古部落,估计毛里孩合纵连横之下,弄出五六万骑并不是问 题。 所以,石亨的跋扈可以忍耐,但是毛里孩的实力膨胀,却无法忍耐了。 只是朱祁镇对毛里孩膨胀,却有另外一个理解。 那就是这其实大明统治模式与草原统治模式的不适应。 不管在漠南漠北,大明统治之下,其实都有很多独立的蒙古部落,这些蒙古部落的兵马多则数千,少则数百。 这也是为什么朱祁镇能一口气拉出来十万蒙古骑兵的原因。 是因为他们本来就在哪里。 这也是为什么漠南漠北要驻扎重兵的原因。 而西域特别是北疆,距离大明太远了。 这种不适应表现的尤其明显。 西域是一块亦耕亦牧的土地。大明对西域可以耕种的土地的处理的很好。但是在处理大片牧场之上,就很成问题了。 特别是金山以南,天山以北,这一片瓦刺世世代代居住的草原上面,就显示出力不从心。 与其说毛里孩是抓住了机会,在这一片土地上重新聚集部众,不如说,大明无发完全控制这一片土地,才留给了毛里孩机会。 所以,朱祁镇并没有想要急切的对付毛里孩,固然,让毛里孩发展下去,肯定是一个隐患,但是消除这个隐患的根本办法,不是消灭他,而是加大队西域的控制能力。 迁徙大量汉民加强对西域的控制。想办法修通通往西域的驰道,将大明与西域联系起来。 这才是治本之道。 不过,这并不妨碍朱祁镇听一听于谦对西域的看法。 “以先生之见,而今该如何做?”朱祁镇问道。 于谦说道:“西域新定,当以稳定为主,不可妄动。以臣之见,不如建三座城池。” 朱祁镇说道:“在哪里建城?” 于谦说道:“一是轮台。” 轮台是何处,就是乌鲁木齐。 只是大明统治了西域,自然不可能用瓦刺的名字。不错,抓乌鲁木齐这个名字,就是瓦刺人对这里的称呼。 轮台当南北要冲,南北疆通道之一。同时又是瓦刺当初主要牧区之一。在这里建立城池,可以就近压制毛里孩,并保持南疆对北疆的震慑力。 毕竟于谦的所有治理西域的核心,就是南疆为内,北疆为外。 “二是选燕然山东麓,水草丰盛之地修建城池,并用驰道与龙城相连。” 这个地方,于谦并没有具体的说,但是朱祁镇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乌里雅苏台,也就是清代经营外蒙的城池之一。 在这里驻兵,并以驰道用龙城相连。 如 此一来,如果大明对毛里孩用兵的话,却有一个近距离的出发地。 “三就是陛下可以派出工匠,以赏赐毛里孩为名。为他修建城池。” 朱祁镇忍不住说道:“好。” 一般人认为,毛里孩将来有反叛的风险,还为他修建一座坚固的城池,不是在资敌的吗? 不,对大明来说,从来是定居的蒙古人好对付,游牧的蒙古人难以对付。 而今在青贮法的影响之下,蒙古人定居已经成为大趋势了。 而为毛里孩修建一座城池,更是高明的手段,加速了毛里孩所部定居的速度。 或许高层有自己的想法。 但是对蒙古百姓来说,真以为他们愿意一直游牧,四处飘零。他们不想如汉人一般生活在房子里,城池中吗? 不。 他们也想。 只是生存所需罢了。 而今青贮法盛行,又有现成的城池,这一座城池定然会成为毛里孩所部的中心所在。 如此一来,一旦毛里孩有变,大军直扑此地,相当大几率是不会扑空的。 即便毛里孩有大勇气大魄力,焚城而走。到时候也能引起毛里孩所部内部分裂。 朱祁镇说道:“西域之事,一从先生之见,先生写一个折子,递上来吧。朕无有不准的。” 于谦说道:“陛下圣明。” 朱祁镇说道:“多年不见,朕思想非常,而今不说政事了,说一点轻松的事情。朕最近读公羊。有些不解之处,还请先生为我解惑?” 朱祁镇如此一说,让于谦大为疑窦。 无他,于谦很早就明白,当今这一位皇帝,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的实用主义者,凡是对他有用的,他都很感兴趣,凡是对他没有用的事情,他都当做不存在,甚至存着一种轻蔑的感觉。 这一点,朱祁镇或许自觉隐瞒的很好。那是现在。 当初才刚刚亲政的时候,自然不是像而今一样滴水不漏,被于谦看出度端倪也是很正常的。 于谦虽然不理解,朱祁镇为什么忽然喜欢经学了。但于谦想来,估计是当今年轻的时候,有些不明白,但是长大之后,有了经历才能更明白圣人大道。 这也是中国古代学问的魅力所在,十岁读是一个意思,二十岁读是另外一个意思,三十岁读又能品出新意,而今陛下已经四十岁了,想来也不是当初年少轻狂了。 于谦说道:“陛下请讲。老臣多年没有研究学问,或有不知道的地方还请陛下见谅。” 朱祁镇说道:“好说,朕也不过是随便一问而已。” 第二十章 三世说与大同世界 第二十章三世说与大同世界 朱祁镇说道:“公羊家的三世说,朕以为有未尽之言?先生以为?” 于谦心中暗暗揣摩朱祁镇所言背后的意思。 无他,于谦虽然不是什么大儒,但是如果说他对公羊家没有一点了解,却是假的了。只是于谦更明白一件事情。 皇帝每一句话,都不是凭空而发。 再联系到西征之中中枢各种莫名其妙的动作。于谦心中隐隐约约有所预料了。 他口中却一本正经所道:“董子所言,无非三世说,与五德说,与大一统说。五德终始,循环反复。王者治世,补人道之失,故用天道,次而用地道,再次用人道,如此循环往复。世事也是如此,天下之间,无非是据乱世,升平世,太平世,继而天道轮回,周而复始而已。” 朱祁镇到没有想到,公羊家还有这样的解释。 即便如此,朱祁镇对公羊家的喜欢又深了一层,除却那些玄之又玄,不容易理解的天道,地道,人道之外,他所说的在后世看来,就是历史周期律。 这个规律如果是对中国历史的总结,是有其准确性的。 要知道,公羊家的理论提出是在西汉,而用公羊家的三世说去套西汉之后的历史,并没有不妥当的地方。 朱祁镇叹息一声,说道:“我今日才明白圣人大义微言,三世说实在是金玉良言。想来我太祖的时候,乃是据乱世。我太宗仁宗宣宗之经营,应该算是升平世,臣登基以来三十一个春秋,昼夜忧叹,常思上负祖宗,下劳臣工。而今逐瓦刺灭安南朝鲜,天下承平,百姓不敢说安乐,但是赋税有度,天灾人祸有人赈济。先生以为此是不是太平世?” 于谦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只能硬着头皮说道:“是。” 朱祁镇叹息一声,说道:“如此一来,据乱世不知道在何时将到?” 于谦说道:“陛下,我朝秉太祖驱逐鞑虏之德,得朝之正,远迈汉唐,上天庇佑,自当千秋万世。” 朱祁镇说道:“先生,就不是哄朕了,朕不是三岁小儿了,又岂能不知道天下是何等情况?大明土地兼并一日盛过一日,别的不说,顺天府境内,几乎都是勋贵外戚土地,甚至有人向朕请河间,保定之地。” “朕固然不许,但是此辈兼并土地之意,从无一日休止,以朕之见,不出百年之间,天下土地就有五成以上,为人所兼并,到时候朝廷国力不支,各地百姓无以谋生,有是一场 据乱世到来。” “我大明宗室固然不保,但是天下百姓又要遭受大难,实在是朕所不能忍。” 于谦说道:“陛下勿需忧心,只要我大明秉圣德不失,总有波折,也无碍大局。” 朱祁镇问道:“何为圣德?” 于谦说道:“爱民而已。” 朱祁镇说道:“先生,朕不甘心,千百年来,天下熙熙,正如公羊家所言,据乱世,升平世,太平世,如此循环往复。难道真是人力难以抵抗天命?或者这就是所谓的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于谦一时间无言。 朱祁镇说道:“先生,你知道,我读书最喜欢读一段是那一段吗?”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于谦的声音低沉,不用朱祁镇背下面一段,他就开始吟诵道:“今大道既隐,天下为家。各亲其亲,各子其子,货力为己,大人世及以为礼。城郭沟池以为固,礼义以为纪。以正君臣,以笃父子,以睦兄弟,以和夫妇,以设制度,以立田里,以贤勇知,以功为己。故谋用是作,而兵由此起。禹、汤、、武、成王、周公,由此其选也。此六君子者,未有不谨于礼者也。以著其义,以考其信,著有过,刑仁讲让,示民有常。如有不由此者,在势者去,众以为殃,是谓小康。” 朱祁镇本来是用此打动于谦。但是他深情的吟诵,却先打动了自己。 社会的终极理想,叫他为共产主义也好,叫他乌托邦也好,叫他大同世界也好,都是一种打动人心的力量。 那种震动人心的理想主义,不管在什么时代拿出来,都有发人肺腑,动人心魄的力量。 而朱祁镇更是从这些字之中,看到了后世种种。 是的。 后世固然与这种极大理想化的社会,有很大的区别。 我们有我的的烦恼。 但是这些烦恼大多都是生存权利得到保障的基础之上。 而即便而今所谓之盛事,每年冬天北京城的街道之中,都会有路倒。少则十几个,多则几百个。 这是所有人习以为常,但是朱祁镇看来,却不忍直视的事实。 每想到这一点,朱祁镇就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复杂 感情,有愧疚,有激动,有奋进如是种种。 他愧疚为,他作为大明皇帝,天下之父母。 却让大明百姓生生冻饿而死。每当这个时候,他都想急切的想有所作为,但是冷冰冰的现实,一次次泼他冷水。 让他的心中在痛苦之中,反复挣扎。 这就是据天下之大,不爱奢华,不爱美色,不爱享受,数十年如一日,批阅奏折,勤于政务的根本原因。 就是理想与现实之间,应该与不能之间,想要做到与无能为力之间巨大的痛苦。 “陛下。”于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双目发红了,这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说道:“臣自束发读书以来,圣人之言,从不敢忘,只是时过境迁,井田决计不可行。” 朱祁镇收敛自己的情绪,心中微微一愣,暗道:“怎么跑到井田上面了?” 朱祁镇做闭目养神之状,心中默默回想了好一阵子,才算是理清楚,井田与大同世界之间的关系。 怎么说,大同世界这个概念。固然是儒家社会终极理想。但是并不说历代大儒并没有为这个理想努力过。 恰恰相反,有很多人都努力过。 他们的努力方向就是井田。 儒家对周礼的无限追求,也将井田制度,成为他们认为构成大同世界根本办法。所以历朝历代大儒口中,井田制度,都是一个被反复论及的概念。 很多制度都与井田制度有关系。 比如府兵制度,比如理学提倡的乡礼制度,都是他们对井田制度另外一种实践方法。 而用井田来限制土地兼并,更是非常对路的思考。 井田制度具体制度,历代大儒之间也是有所争论的,这里就不多说了。 朱祁镇心中却有一些暗笑,在他看来井田制度几乎是奴隶社会的农奴制度了。怎么可能复兴。 但是他脸上依旧表现出沉重的神色,说道:“除却井田制度之外,就没有一个可以到达大同世界的办法了吗?” “朕只能看这大明从今日之后,每况愈下,最后让天下再次陷入据乱世之中,生灵涂炭,惨不忍睹吗?” “先生,你是朕的老师之一,你能告诉我该怎么做吗?” 于谦缓缓跪下行礼,说道:“老臣有罪,不能为陛下分忧。不过臣请陛下以此问颁布明报,令天下大儒名臣商议此事,臣以为结天下之力,总会有办法的。” 于谦这一番话,却让朱祁镇心中一动,暗道:“我怎么忘记了这一点?” 第二十一章 儒家激进派 第二十一章儒家激进派 朱祁镇有毛塞顿开之感。 峰回路转,豁然开朗。 谁是敌人,谁是朋友,这个问题,在任何时候,都要躬身自省。或者说,做一件事情,谁是你的阻力,谁是你的助力? 朱祁镇一直觉得,大部分官是朱祁镇做事的阻力。 他也是秉承这一个念头,在做布局。李贤去位之后,一场从上到下的大调整,已经迫在眉睫了。 这就是为了加强朱祁镇对朝廷上下的控制。 这种控制自然会受到反作用力。 即便朱祁镇想要完成一套有助于变法的在儒家框架之内的思想体系,他也没有真正意义上想从儒家框架之中来解决这个问题。 他不过是想将这套东西,拿来用而已。 只是他从于谦的表现出来之中,他感受到一种力量。那就是思想的力量,理想的力量,信仰的力量。 朱祁镇一直以为将儒家思想体系作为自己隐藏的对手,这个想法一下子动摇了。 不管这些儒家思想在朱祁镇多么不合时宜。但是大明这么多士大夫,并非都是顽固不化的分子。 或者说,他们也并非都是想让大明不好的人。 大明毕竟不是清廷,清廷得于不正,死于耻辱,对内部思想控制,是严苛之极。很多思想上的异动,都会被纳入字狱之中。 而大明却宽容得多了。 看大明士大夫的作风就知道这一点。 而且理学在大明并不是完全不可动摇的,大明开国不久,开国一辈臣士大夫们,他们大多秉承实用的学问。 就好像是刘伯温,看刘伯温的章。就知道这位老人家可不是空谈道德之辈。 于谦少年时代在永乐年间,受到这些前辈影响,更偏于实用之学,再加上朱祁镇对于谦的影响。 如果而今为于谦编纂集,大概要有很大篇幅都在水利上面。 虽然理学在这几十年大有盛行,但是他的官学地位并不是那么巩固。 即便终大明一世,在中后期,心学也是能与理学分庭抗礼的存在。 所以,他只能有一个能聚集大明士大夫的旗帜,似乎能从大明士大夫之中拉出一大帮人手为他所用。 一部分,固然是朱祁镇的权威。朱祁镇的皇帝权威在这几十年间,已经是不可动摇。 二部分,就是理想的力量。 朱祁镇此刻也反应过来一件事情。 似乎在唐代之后,理学或者说道学兴起,儒家与佛教的斗争之中,互相渗透。让儒家更偏向务虚,说什么心性上的问题。 所谓之三教合一。 但是作为一个社会学科,他们在具体的政治思想上,也就一个理学家一直提倡的乡礼之外,也没有什么新概念。 朱祁镇提出这个命题,是一个足以震撼人心的思想命题。 一切政治上经济上的变化,都是先有思想上的变化。 这一个问题,却是足以震动整个大明思想界的问题。 朱祁镇虽然不知道整个的大明的仁人志士,会有什么样的回答。 但是足够乱起来,才能将理学的统治地位撬动起来。也足够让朱祁镇有办法,将自己的私货掺杂起来。 这更是一个阳谋。 此刻,朱祁镇回想起自己之前所想的事情,总觉得有一点小家子气了。用权谋多过阳谋,而此刻光明正大的提出这个问题。之前朱祁镇很多困难都迎刃而解了。 只是这一件事情,并非没有后遗症的。 于谦沉默片刻接着说道:“只是臣有一个担心,却不敢不言。” 朱祁镇说道:“先生请讲?” 于谦说道:“王莽之祸,陛下不可不慎。” 朱祁镇听了这四个字。心中也不由的有些疑虑。 儒家很多时候都是保守派,但是儒家就没有激进派吗? 有,王莽就是如今激进派的杰作。 如果看王莽的所作所为,几乎所有作为都是儒家所提倡的。在西汉末年,哀平之世,儒家得到了极大的发展。 面对哀平之世,种种的社会问题,天灾人祸,乃至于动乱饥荒。 儒家涌出了再受命的思潮。 就是认为,这已经是天厌汉室,必须有新王再受命,改易德性,才能解决社会上的种种问题。 这种思潮是各种儒家学派的共同作用。 当时汉人极度有自信,不仅仅在军事上,政治上,极度有自信,在学术上也极度有自信,他们想用一个理论,解决世界上的所有问题。 从历史下流看。 王莽自然是失败者。但是如果从王莽篡汉当时看,几乎是天人相应。只有丞相翟方进之子,翟义等人起兵对抗王莽篡位。也被轻松平定。 至于之后天下皆反,乃是王莽社会实验失败之后,才掀起来的。 王莽靠的什么轻轻松松篡位的,这固然有王家数代积累的政治力量,但也有儒家士大夫信仰的力量。 当时最有名的大儒刘歆,更是亲自下场来支持王莽。 于谦提出这个问题,其实就说明一件事情,那就是事情的开始很容易,但是事情的结束就未必会像朱祁镇所想了。 在汉武帝时,用公羊家的学说,为他种种作为做出了铺垫的,效果很好,于是儒家深入了介入政治,随即儒家学说也对西汉王朝的政治,加入了足够的反作用力。 甚至朱祁镇,还多想深一点。 为什么儒家在大汉之后,在具体的制度上就很少有创造力的杰作。比如府兵制度? 府兵制度的思想基础,其实就隐藏在汉代大儒的思想之中,与之相同的还有保甲制度等等。 这恐怕未必是后儒不如前儒,而是皇帝未必想大儒们有更多的想法。 让大儒们谈论心性,或许未必是某一个皇帝所想的,却是历史演化的必然。 心性之类重要不重要,很重要,这确立了很多法度乃至思想的基础。看似高大上的理念,其实影响社会之中的每一个人,只是很多时候,我们身在其中而不自知而已。 但是这些东西与社会总就有些太远了。 而且,朱祁镇可是知道明末的一些思潮的,明末可是有大批非君思想,最有名的是黄宗羲的:“天下为主君为客。”甚至公然说君乃天下之大贼。 今日,朱祁镇将这个口子放开了。或许能帮助他做成很多事情,但是今后很可能,攻入紫禁城的革命军,思想理论,就形成在这个时代了。 不要以为不可能。 而是非常可能,同样的礼运大同篇,在康有为哪里就是三世说加大同篇构成的公羊新体系,成为戊戌变法的思想基础。但是在孙中山那里,就是天下为公的革命思想。 于谦这一句话之中,未必有这么深的含义,但却让朱祁镇忍不住多想。 他的一切的一切,不管是权力还是亲情,所有社会关系都建立在皇权的构架之上的,大明王朝一旦不在,他的子孙后代,乃至于他的政治功绩,都有可能被攻击被打倒。 朱祁镇心中也是有一些不忍的。 他毕竟不是后世的二十一世纪的功名,而是做了几十年的皇帝,皇帝的思维也深刻的渗透进了朱祁镇的思维之中。 很多事情,朱祁镇自信自己能够控制。但是他不觉得他后世子孙能够控制。而思想又是天底下最犀利,也是做危险的武器。 他能让人不畏生死,让懦夫成为勇士,也能让勇士成为懦夫。让弱者成为强者,让强者变成弱者。 能将大明推到极盛,也有可能让大明在极盛的时候,轰然倒塌,瓦砾无存。 朱祁镇该怎么选择? 他很快就有了。  第二十二章 天下大势,浩浩荡荡 第二十二章天下大势,浩浩汤汤 朱祁镇负手看着窗外的景色,说道:“天下大势,浩浩汤汤,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朱祁镇承认,在这个时候他的私心大作。 如果不是朱祁镇知道后世历史,中华民族将会有怎么样的危机,朱祁镇都有一种将皇位世世代代传承下去的想法。 毕竟当皇帝实在是太舒服了。 以天下之大,供奉一人,纵然朱祁镇自制力也算可以了。但是依然觉得皇帝的日子要比后世舒服多了。 虽然比起后世很多享受的,这个时代没有,但是这么多人对皇帝尊崇之极的态度,这种人格上的享受,甚至是后世的社畜们想都想不到的。 只是,有些东西终究是留不住的。 朱祁镇不得不承认一件事情,那就是而今,他虽然一步步将大明发展到强盛起来,但是真正推动世界变得不一样的,并不是大明,而是葡萄牙那位王子的航海行为,大航海的先声已经开始了。 而中国这个老大王朝,还是在自己的频率之中行进。 面对这样的天下大势,他也没有什么别的选择。 再者,朱祁镇的本心从来是免除中华民族一段黑暗的时光。 如果在这样的思想混乱之中,酝酿出中国在春秋战国之后,思想上第二个高潮。朱祁镇死复何憾? 于谦不大清楚朱祁镇这一句话内涵,但是表层意思却是明白的。朱祁镇并没有改变心思的意思。 朱祁镇说道:“于先生,李贤已经告老,内阁之位,不可或缺,先生可否助朕一臂之力?” 在朱祁镇与于谦谈论之中,朱祁镇重要确定了大明下一任首辅的人选,不是刘定之而是于谦。 之所以不是刘定之。也是朱祁镇确定了变法之事,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思想上的变革。 在这一点上,刘定之熟悉朝廷内外的优势,并不是太大的。 而于谦历经永乐,洪熙,宣德,正统四朝,有前后在湖广,贵州,江西,河北,河南,山西,陕西,南直隶,山东做过事,可以说恩德遍布天下。 天下人敬重的元老重臣,他口中说出来的话,与刘定之口说出来的话,分量是完全不一样的。 这种思想上的问题。需要这种能镇得住场子的大臣坐镇。 于谦沉吟片刻,说道:“陛下,臣老矣,头须皆白,牙齿摇摇欲坠,每夜入睡,手脚冰凉,如坠冰雪之中,想来是不久于人世。臣此次回京,就是想向陛下告 老的。首辅重任,老臣恐怕不能承担了。” 于谦最近身体很不好。毕竟快七十的人了。 古代的医疗条件与后世又有不同。 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如胡濙一般,养生有道,年过九十,还是精神很好。 前一段时间,于谦还在伊州,也就是哈密坐镇了一段时间,处理西域事务,身体透支的厉害。 否则也不会在半路就病倒了,差一点就误了千秋万寿宴的时辰。 朱祁镇说道:“先生,此事关乎的大明气运,朕实在是除却先生,谁都放心不下来。还请先生帮我一把,请先生放心,刘定之也是你的老属下了。大事先生与朕商议便是了。小事让刘定之处置就行了。” 于谦心中暗道:“我这个老部下估计不会欢迎我。” 刘定之在京师任职的时候,是在于谦麾下工作过一段时间,但是那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此刻刘定之接任大明首辅的风言风语,传的满京师都是。 于谦忽然空降,想来刘定之这个老部下,有一百八十个不舒服。 只是于谦看朱祁镇恳切的目光,拒绝的话却是说不出口的。 于谦也不是傻子。 他也能看出来朱祁镇这样做,其实是变法的先声。 只是于谦与朱祁镇之间的羁绊,与李贤又不一样。 李贤从头到尾,他与朱祁镇就没有多少私人之间的感情,即便有,也是李贤身为首辅这一段时间之内与朱祁镇培养出来的。 但是于谦却不一样。 朱祁镇刚刚亲政,就将于谦给调入京师。当时朝野侧目。朱祁镇第一次在朝廷上发生,打助攻的也是于谦。 之后建立朱祁镇权威的大事,自然就是河北水利,这一件事情,朱祁镇除却于谦谁也不相信。 要钱给钱,要名给名。 于谦很清楚,河北水利工程能成功,他于谦的努力是原因之一,但是朱祁镇近乎毫无保留的,将太皇太后留下的内库银,花了将近一半多。也是原因之一。 虽然后来,因为种种原因,他没有进入内阁,但是在外任职。 朱祁镇对于谦的信任与支持,一直都没有动摇过,哪里有事情,朱祁镇首先想到的是于谦,而于谦只要提出条件,朱祁镇也从来没有打过折扣,甚至每一次给予于谦的支持都是过量了,将儿子于冕放在太子身边,太子第一次出京 ,就是放在于谦麾下。 这种信任与支持,早已超出普通君臣感情了。 于谦拒绝固然是因为他 的身体,的确不大行了,他想退下来养老。另外一个原因就是李贤能看出来这是一摊浑水 于谦能看不出来吗? 只是世界上,总有一些事情,你知道前途未明,但是依旧不能拒绝的 就好像于谦现在。 朱祁镇已经将话说到这个份上了。 于谦不可能说出拒绝的话,只能说道:“臣谢陛下信任,臣定然将这一件事情做好。” 朱祁镇说道:“有于公在,朕就放心了。” “只是老臣有两个条件。”于谦说道:“还请陛下恕罪。” 朱祁镇心中微微一沉,有些不悦,说道:“先生请讲。” 于谦说道:“老臣的身子骨实在是撑不住了,为陛下主持了这一件大事之后,还请陛下允许老臣致仕。” 朱祁镇看着于谦满头白发,心中虽然不愿意,说道:“朕也不会强人所难的,既然先生去意已决,朕自然同意。” 于谦说道:“其次,就是内阁人员不要大动,一切如旧,老臣只是为陛下做这一件事情而已,其他杂务,令各大臣分理之,老臣实在受不了内阁劳苦。” 于谦这样说,其实也是有自知之明的。 很简单,于谦固然声望高,名声大。但是他已经离开中枢不知道多少年了,当年在中枢的一些人脉都已经烟消云散了。 就好像刘定之,也算是于谦的旧部。但是物是人非,根本不可能为于谦提供助力了。 于谦想要有所作为,非要在人事上大动干戈,将自己的人从地方上调入京师之中不可。 这也是为什么朱祁镇一般都是从内阁内部挑选首辅的原因之一。 如果于谦真有一番作为的想法,自然不惮于大动干戈。只是他而今最好的年华已经过去了,不管是精力还是体力,都没有大有作为的精力了。 既然如此,何不刚刚开始就说好了,让刘定之主持日常庶务。他不过是一个过路财神,做了这一件事情,就回杭州老家去了。 只是不知道故乡的梅花,是不是如当初一样。 朱祁镇此刻才相信于谦是真没有留下来的意思,他说道:“既然先生这么说了,朕岂能不答应。” 于谦说道:“如此一来,老臣与翰林院,就为陛下拟两篇章,请陛下在开年之后,刊登在明报之上。” 对于明报,大臣们适应都非常快,这才几年功夫,就熟练的利用明报的影响力了。 朱祁镇说道:“如此,朕就等着看先生如椽大笔了。” 第二十三章 天子之问 第二十三章天子之问 于谦在正统三十年末担任首辅。一上任就号称了萧规曹随,一切如旧。他又与刘定之密谈过后。 刘定之就对于谦恭恭敬敬,好像是对待师傅一般。 其实于谦给刘定之挑明了他在首辅位置上待不长。刘定之自然也不敢反对大明皇帝的权威。 于谦担任首辅固然是一件大事,但是总体上并没有在政坛之上引起多少波澜,或者这与年关将近有关系。 在正统三十一年正旦大宴之后,明报就刊登了朱祁镇署名的章。首先就提出的就是如何才能达到大同之世的问题? 这一篇章根本就是一石击起千层浪。 影响力从北京开始,向外面层层叠叠的荡漾开来。 大体是两个层面之上的影响。 第一个层面的影响,更多是官场之上的影响。第二个层面就是民间的影响。 官场之上人都明白,皇帝这样策问天下,决计不是耍着玩的。 其中深意自然在很多大臣内心之中回荡。 另外一个层面的影响就是在民间的。 要知道理学的盛行,不仅仅是在的官场之中,在三杨时代,三杨之所以威望重,是因为他们不仅仅是百官之首,还是坛领袖。 但是三杨离世之后。坛领袖就不在朝廷了。 民间有很大儒,虽然不做官,但是在儒学上的造诣,还让他们有大的影响力。 在北京。 徐有贞对这种变化,有些失望。 徐有贞而今五十多岁,他在刑部任上也大有作为的,李贤去位。按照之前的惯例,大明内阁要有一番变动,徐有贞一直在准备补位内阁。 但是而今于谦敲定了一切不变的总原则之后,虽然内阁之中,还有一个空位,也就是之前刘球去位之后留下的位置。 因为朱祁镇与李贤之间达不成妥协。所以一直空着。 但是徐有贞却也明白,这个位置盯着的人太多了。他想要进入内阁的可能性大减,所以他一点要揣摩朱祁镇的意思。只有投其所好,才能得到这个位置。 同样对这位置,大有渴求的就是陈。 陈乃是李贤的人。 李贤即便是退位,他也不可能不将他的政治势力安排好。很多时候,如果中枢没有为你说话的人,是不可能真正悠哉林下的。 陈就是李贤安排的人。 只是李贤也没有想到,真正接任首辅之位的是于谦,而不是刘定之。 如果刘定之上位,内阁之中一定会有一场大调整,最少有一两位出局。到时候陈补位,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只是于谦这样一座。也卡了陈的位置。 不过,陈比徐有贞好一点的事情,就是陈有李贤临走的指点,对皇帝的心思更能明白一点。 陈心中暗道:“陛下的心意,无非是想改变理学独尊的地位,才好大展拳脚变法。我只有助陛下一笔之力,才能入陛下法眼。” 陈一想到这一点,他就将四书五经全部翻了出来,重新读了起来,这一次不是为了科举的敲门砖,而是为了内阁的敲门砖。 只是之前科举的时候,陈要将这些东西都奉为金科玉律。但是此刻陈,却是要抓出这些字之中的破绽。 最好是那一种,一发出了,就天下震动的破绽。 只是朱熹的学问如果能那么容易找出破绽,朱熹也不会被人尊称朱子了。 即便陈挑出来几个问题,但是对朱熹整个儒学体系并没有太大的影响,不过是边角问题而已。 陈翻尚书的时候,心中忽然一动,手指轻轻敲在书面之上,心中暗道:“这个或许可以。假亦真来真做假,真真假假,还不是看怎么说的。” 此刻陈心中已经有成见,但依然要一套逻辑来证明他的论点。 就在陈在老老实实的做学问的时候,一直在老老实实的做学问的吴与弼此刻也被惊动了。 之前朱祁镇是下过一道诏书,就是要召集天下大儒,吴与弼就在被征召之列。 只是吴与弼拒绝了。 吴与弼乃是三杨之中,杨溥的弟子。 不过吴与弼二十岁的时候,看了朱熹的伊洛渊源录。大受启迪。而焚烧了所有科举的书,回乡躬耕讲学。 几十年来,一心一意践行圣人之学,成为天下静养的大儒。 即便在北京很多人都听过吴与弼的名声。 甚至每过几年,就有一些人上奏,请召吴与弼入京。 但是朱祁镇一直将理学视为敌人,怎么可能让这个当代理学教主入京。所以朱祁镇都拒绝了,不过为了显示大明重视教育,朱祁镇赏赐了吴与弼不少金银。 而吴与弼虽然拜了杨溥为师,但是他大多理念都是自学的。他大多理念都是自己的特色。他这一派被后世称为崇仁学派,很多人都受到了影响。 比如王阳明。 而吴与弼也不是很多人想象之中的死板的道学先生,甚至恰恰相反,真正死板的道学先 生,根本就是没有将书读透,真正能称作大儒的人,一般来说,都是那种放在现代也值得被尊敬的。而不是红楼梦之中贾政的象形。 吴与弼教学的时候,也不是让弟子死读书。而今强调学问是要践行的,吴与弼即便在乡教书,也是带着弟子们身体力行,躬耕田野。 后世很多理念,都是从吴与弼这里发展出来的,比如叶圣陶老先生要求的劳动教育,也是从吴与弼这里借鉴的。 所以在明报出来之后,吴与弼也是很重视的,咬着牙,订了一份,虽然每一次看到最新版都在十几日之后了。 正统三十一年正月初一的明报,送到了吴与弼这里,已经是正月十五之后了。 吴与弼看了之后,立即召集诸位弟子,让弟子们传阅。 等所有人都看完之后,吴与弼就以朱祁镇的问题,问诸位学子,问他们如何能达到大同世界? 这些学生彼此之间七嘴八舌的。但是总体上来还是受到了理学与吴与弼的影响。 “夫子,我等之见,欲使世界大同,必先令人人为圣贤,欲人人为圣贤,必先大张教化,令士农工商皆知大义所在,人人相亲而不相害,如此世界就大同了。”一个学生总结道。 吴与弼却好像每天听到一般。 这与吴与弼的答案并没有相差太远。 吴与弼本身就不仅仅是一个理学家,也是一个教育家,他一生教育了不知道多少学生,并不排斥贩夫走卒来学习。 甚至说后世心学之中很多理念都能在吴与弼这里找到根源。 只是吴与弼比自己弟子想的更多。 这一番话,虽然是对的。但是却不是皇帝所要的。 无他,因为这一番话,皇帝身边的翰林,其实也能说出来的。如果皇帝认为这个道理是对的。、 又怎么能能发在明报之上,策问天下。 吴与弼沉默了好一阵子,说道:“前番陛下下诏,诏我入京,我准备去北京一趟,你们各自准备一下,有想去的跟我走,不想去的,就暂且回家吧。” “不过学问之道,不可一日或缺,不能因为我在与不在放松。” 诸位弟子有些吃惊,有些不吃惊,起身行礼说道:“夫子,我等明白。” 吴与弼说完这些之后,就退回自己的房间,却见身后有一个弟子跟了过来,说道:“夫子,弟子有一处不解,还请夫子解惑。” 吴与弼而今明显是有心事,只是他依旧请这位学子坐下来,说道:“公甫,你有什么不解之处?” 第二十四章 谁能解之 第二十四章谁能解之 陈公甫,名献章,字公甫。后世人称陈白沙。 也是一名在青史留名的大儒。 只是而今陈公甫已经四十上下了。 他在正统十六年科举遭受了重大挫折,从此就跟随吴与弼读书,而今已经十几年了。 这十几年之间,他学问越深,功名之念就越淡。 历史上,他再次科举,一举中第之后,不过当了一任官,就弃官南下,回到家乡,广东白沙教学。这才是他被称为白沙先生的原因。 刚刚那一番总结,就是陈白沙所总结的。 陈献章说道:“夫子以为陛下欲如何?” 吴与弼说道:“揣测圣意,非臣子所为。” 陈献章说道:“夫子心中不是也有揣测吗?” 吴与弼一时间沉默了。 他当然有所想法了,否则也不会如此心烦意乱了。吴与弼作为一代大儒,修养功夫,自然是很到家的。 能让他心神不属,就是因为他想到的太重大了。方才有患得患失之念。 陈献章见吴与弼不说话,说道:“夫子,既然不愿意说,学生就大胆了,还请夫子指点。”他微微一顿说道:“陛下,可是要效仿两汉之政,召集儒臣论经,只是不知道是石渠阁,还是白虎观。” 吴与弼听了,说道:“以臣论君,非臣子所为。” 吴与弼虽然没有正面回答,但是这个反应,已经说明了陈献章的猜测没有错了。 石渠阁乃是西汉的皇家图书馆,但是这里用石渠阁,却是说的是宣帝时期的一场会议,汉宣帝召集大儒在石渠阁讨论经义。而白虎观乃是东汉修经的场所,白虎观会议,是东汉章帝时期的一次会议。 这两场会议都是儒家历史上的大事件,总体上来说,后者重于前者,但是即便是前者,也是公羊派衰退,谷梁派兴起的标志之一。而后者更是整顿经义,将儒家进一步拔高位置,成为统治一切思想活动的核心。 陈献章说道:“那么弟子想要与先生一起赴京,还请夫子不要嫌弃弟子。” 如果陈献章之前还是自己暗暗揣测,而今吴与弼的表现,证明吴与弼也是这么样想的,所以他这一次非进京不可了。 毕竟,这样大事件,有些人一辈子都等不来一次。 陈献章岂能错过? 吴与弼却微微一叹,说道:“你想跟着就跟着吧。”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是福是祸还不知道的。” 吴与弼也不是无欲无求的人。 他而今六十多岁的人了,从这 个时代的年纪来算,也没有几年可活了。说起死,这位大儒大抵是不害怕的。 能让他牵肠挂肚的事情,不是他个人如何,而是理学的道统。 吴与弼与陈献章的猜测一样,这一次策问天下,其实是一场如同石渠阁,白虎观这样的会议的开场白而已。 吴与弼比陈献章想的更深一层就是,理学不管是官方还是在民间,都是占据优势的。 如果陛下真信奉理学的话,其实并没有召开这一次会议的必要。那么陛下的目标就很明显了。 很可能是理学了。 每一次这么样的会议,儒家内部流派就有一种交替之态。 吴与弼作为天下皆知的大儒,这个时候,他怎么能逃避的。所以,在陈献章看来是一场天子论经的盛事。但是在吴与弼看来,却是一个不容他逃避的战场。 他又怎么能高兴起来。 吴与弼这里忧心忡忡,却有下定决心,定然要在君前力挽狂澜。、 而此刻丘睿也快的到了京师。 丘睿是在河北一处驿站之中,才知道这一件事情的。 朱祁镇一辈子安排过两个人,一个是刘定之,刘定之每一任官职,朱祁镇都参与其中,而丘濬也是如此。 特别是丘濬当初的策论太过惊艳了,让朱祁镇不能忘怀,早就将丘濬当做自己的胆了。 所以,更要让丘濬历练地方,为整个大明提出自己的解决方案。 丘濬之前在兰州,从兰县知县,变成兰州知州,又变成了兰州知府。随即调入福建担任夷州知府,后又为福建巡抚。 可以说西北,东南都有历练。 朱祁镇对丘濬的安排也不是随随便便来的,让他在西北看看大明最穷的地方,大抵是什么样子的。 然后再让他去看看,新开拓的台湾情况如何。而福建又是开海之后发展最好的地方之一。 福建民间本来就是海贸的传统。 在开海之后,刚刚开始的时候,不如广东与宁波。 但是很快福建就超过了。 原因很简单。 广东海贸强大,是因为地理位置,又有先发优势。大明第一个开海的就是广东,而宁波松江海贸强大,是因为产品生产优势。 无他,江南丝绸,布匹,景德镇的瓷器,等等东西,都是要从这里出海的。 而福建胜过他们的地方,却是在人员上。 对于海贸,大部分中国人并不感冒。大部分中国商人更想当一个供货商,而不是亲自下海。 但是福建那边就不一样了。 福建人多地少的局面,几乎是全国最严重的。否则也不会弄出邓茂七之事。虽然之后,朱祁镇开辟夷州,分流福建的人口,但是效果是有的,但是却并不是太好。 一方面是,夷州毕竟是生地,将土地开拓起来,也是需要时间的。而今弄容纳几万人已经差不多了。 不可能一口吃一个胖子。 所以这样的情况下,福建有很多人下海作为海商。毕竟朱祁镇当初的规定,是只允许大明人的船主出海。 这个政策让不少外国人只能借的大明人的名头来贸易。 福建人冒险精神,很快在海上打出一片天地,北至海西,南至旧港,海上漂泊的民船,最少有超过五成是福建人。 如此一来,福建本地自然受到福建人的反补。 很多东西,福建有的话,这些人都愿意回福建买,原因很简单,顺带回家了。 于是福建的茶叶产业,渐渐的成了体系,成为福建的拳头产品。甚至在这一项上有胜过江浙的趋势。 朱祁镇希望能让丘濬能看看,因为商业带给福建一省强大活力。 毕竟朱祁镇变法体系之中,对商业的扶持是一个绕不过的点,如果丘濬能事先有所了解,将来,君臣沟通之时,也少了很多分歧。 丘濬在驿站看到了正统三十一年第一期明报,心中也是明亮之极。 知道,天下大潮将起于今日。 他摸着身边一个木箱子。这个木箱子并没有漆,但是而今却光滑无比,不是因为别的,是他无数次抚摸这里,早就打磨出包浆了。 这里面不是别的,乃是他在外多少年,一点点积攒的稿子,对大明种种问题反应,已经对各种问题的解决方案。 每一个字,都是他的心血,也是他对整个大明的解决方案。 这一次入京,他就有所想法。而今更是明白皇帝的用意,如果他能说服皇帝的话,那么这个木箱子里面的东西,很可能就是大明将来的国策。 他一想到这里,内心之中,就有无比滚烫的热血在反复翻涌,刺灼伤他的心扉,让他睡不着觉。 他索性起身,将箱子打开,迎面而出的是满满一箱子稿。他从最上面的内容开始,一一校阅,并准备在入京之前,再将这些稿子校阅一番。 而在稿子最上面,却有一张白纸,上面只有五个大字,就是他这些稿子的名字大学衍义补。 大学衍义乃是宋代真德秀所写的一本书,是教授皇帝治国的书籍。而邱濬觉得这一本书太过简单了。 所以这一本书,叫做大学衍义补。 第二十五章 丘濬的实学思想 第二十五章丘濬的实学思想 乾清宫之中。 朱祁镇看着手中的手稿,这一本书有数百万字之多,全部恭恭敬敬用馆阁体蝇头小楷临摹下来的。 单单是这些字迹。就有一种美学享受。 更重要的是其中的内容。 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朱祁镇都没有细看。 无他。丘濬的政治思想更多是基于实学,也就是学以致用。对于儒家思想上并没有什么创见。而这本大学衍义补之中,更是在每一个方面的前朝种种作为都罗列下来,挨个分析。然后在最后,写出他的想法,用臣按来提出自己的想法。 只需看着一本书,就能将之前的掌故一一掌握。 在很多礼仪上的问题,还旁征博引,引列代的大儒的见解。 可见其中辛苦之处。 要知道,这些内容,不是网络。每一段话都是有出处,每一章节都对应,丘濬所认为的大明内部问题。 每一个问题的解决,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即便不说,背后所消耗的心力。单单是用蝇头小楷写出数百万字,甚至还有草稿等等。这都是让一个人写断手的工作量。 更不要说,其中还有真知灼见之处。 大学衍义补总体可分为,正朝廷,正百官,制国用,固邦本,明礼乐,秩祭祀,崇教化。备规制,慎刑宪,严武备,驭夷狄。等几部分。 朱祁镇最关注的是,制国用,固邦本,崇教化,备规制等内容,其余其他方法,不是不看重,而今不是朱祁镇关注的重点。 礼乐祭祀,重要不重要。 当然重要了,这是凝聚大明核心的价值观。 即便后世人听了自己祖坟被挖了,尚且不会高兴,而在这个时代,这就是不死不休的大仇。所以作为皇帝礼乐祭祀,都是朱祁镇不得不履行的责任。 但是朱祁镇却对这些细节,祭祀之中,用太牢,还是要少牢这些细节不感兴趣,反正礼臣事先说怎么做,朱祁镇照着就行了。 所以,朱祁镇关注更多是具体政策方向。 在制国用,丘濬高度评价了周忱的财政改革。 可以说,大明之所以能北逐瓦刺,南灭安南,虽然大明军事改革之后,从士卒到将领都有焕然一新的感觉,但是最根本的还是朝廷有钱。 有远超于永乐洪宣之际的财政收入,才能做出这么多大事。 但是丘濬依旧提出了金银铜三级货币体系。 原因很简单,就是周忱将大明货币从宝钞 换成了银两。但是并没有一步到位,换成银币,虽然每年朝廷都会铸造一批银币。但是银币整体流通量还是很小的。 周忱在这一件事情上不积极,其实也是行政能力的原因。毕竟周忱刚刚将宝钞作废,用银两代替宝钞,这一件大事做好。 再用银币代替银两,一来太急了,百姓恐怕无所适从,二来就是对很多既得利益群体有冲击,特别是在火耗之上。 再加上周忱当时做的事情很多,这一件事情就耽搁了。 但是而今,情况大有不同。 而且银两对官府赋税与民间贸易的副作用,也是与日俱增。 且不说,交税时候的火耗,单单是平日交易,也不是太合适的。 银两都是按重量单位来算的,所以每家每户都要有一把大剪刀,不是用来干别的,都是用来剪金银的。 至于银两的熔铸规格,更是个个不同,就好像而今的金店之中,有千足金,这个金,那个金的,古代更是库平银,省平银,私家银等等。 更是难以衡量价值。 这已经是发展商业上一大顽疾。 除此之外,还有废漕之议。 他大力支持,海运代替漕运,罗列了种种漕运的副作用,提出了废除运河的主张。 说实话,这个主张。朱祁镇也是吓了一条。 虽然运河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是海运同样有那样这样的问题。固然朱祁镇一直是想办法减轻运河漕运的份额。但是却没有废掉漕运的想法。 还有一些兴水利,修驰道的主张。 如果这些政策,还是在大明之前改革措施之下的延伸。是周忱财政改革的继续。是朱祁镇一些政策的总结。 那么下面的一些政策,却是丘濬想法的体现。 主张限田配丁。 限田,就是限制每一户所有用的田地上限。 这也是打击土地兼并的一种想法。 只是在朱祁镇看来,却不大现实。 不要看朱祁镇而今的权威之盛,不下于太宗皇帝,但是他真要做这一件事情,非要闹出一些事情来。 配丁,这是将丁税收取放在田税之中一并征收。 后世所谓的摊丁入亩大概就是从这里延伸出来的。不过,丘濬的思想并没有那么一步到位,他是给每一亩地一定配额。 在服劳役的时候,每一百亩出一丁,不到一百亩的地方可以不出丁,如果拥有土地多,就要多出丁。 也是对土地兼并的打压。 另外让朱祁镇大为高兴的是,丘 濬在章之中,肯定了夷州模式,甚至有大力发展这个模式的意图。 用朱祁镇来说,丘濬的话甚至可以总结到,用中国的剑,为中国的犁夺取阳光下的土地。 这也是福建人多地少的现实决定的。 福建,江西,以及浙江一些地方,都是中国人口最密集的地方,这些地方人地矛盾已经很尖锐了。 大明太大了,不同地方的情况也是不一样的。 总体来说,整个北方人地情况要比南方好太多了,因为北方是元末战乱的主战场,在天下初定之后,整个北方,也就山西与山东东部一些府县有人。 这就有了洪武年间大移民。 这一次移民即便是现代还流传在民间,就是所谓大槐树移民。 再加上靖难之战,主战场也在北方,给北方人口发展带来了很大负面作用,也就是北方人口,很多时候朱祁镇想往东北迁徙百姓,都没有多少。 但是南方,特别是江南,江西福建这几个省份,却是一个高压锅了。 朱祁镇对这一点感悟特别深,他心中有一种感觉。开发南洋前期准备,已经差不多了。或许在今后几年之内,就能出兵南洋了。 武力打下南洋,以现在大明的能力未必不能,但是如果不能将经营南洋成为大明主流共识,朱祁镇出兵南洋,非但会被当成:“武皇开边意未已。”更有可能人亡政息。 就好像是太宗皇帝下西洋的政策一般。 而此刻,朱祁镇却看见了胜利的曙光,他心中暗道:“果然,一切最开始的改变,都是思想的改变。” 他此刻只觉得,一切都理顺了。 而这一次,召见天下大儒的会议,决计不能出错,不管怎么样都要将朱祁镇的一些想法确立为大明国策。 只是随着天下士子大儒纷纷入京,朱祁镇心中越发没有底气。 毕竟,唇枪舌战的厮杀,凶险之处,要胜过真刀真枪的厮杀,而朱祁镇偏偏帮不上什么忙?甚至他参与越深,情况就越不利于己方。 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让他感到心焦。 但是朱祁镇的心中如何想却不是别人知道,他将关于南洋一段用朱砂批了,对怀恩说道:“命人将这一套书给抄写一遍,给太子送过去。” 怀恩立即说道:“是。” 太子本来该在开春之后,就去安南的。 但是这一次在京师的会议,关系大明几十年的国运,比起这里的重要性,安南就差远了。朱祁镇干脆让太子参与进这一次会议的筹建之中。 第二十六章 陈文的杀手锏 第二十六章 陈的杀手锏 似乎丘濬上书给朱祁镇引起了风潮。 陈接着也给朱祁镇上了一本书。 陈屡次上书,怎么说这位也是大明重臣。而且一般大明重臣求见,朱祁镇都不会拒绝的。 这一次,朱祁镇也不例外。 只是他见陈递上来的书,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无他,这一本书名为尚书考异。 朱祁镇一看就知道是关于尚书一本书。应该是尚书的注解什么的。但是朱祁镇是一个喜欢圣贤书的皇帝吗? 朱祁镇碍于陈的面子,好在这一本书也不厚,不过几万字。薄薄一册而已,朱祁镇也就当着陈的面,信手拿过来翻开几页。 刚刚看得时候,双目之间还有疑惑,但是随后眼神之中吃惊的神色越来越浓,随即猛地合上了这一本书,说道:“你有几分把握?” 陈这一本书,通篇都说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古尚书是伪做的。 陈不提,朱祁镇或许想不起来,但是陈这么一说,朱祁镇隐隐约约有一点点印象,似乎清华简证明了古尚书伪作之类的新闻。 不过,让朱祁镇如此兴奋,乃至于按捺不住,却是因为古尚书与理学之间的关系。 理学有十六字心传:“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就是理学的根本要义之一。 朱熹所谓存天理灭人欲,与这十六个字,是有承袭的关系的。 朱祁镇之前就担心,朱熹的理学很难被驳倒。毕竟朱熹的体系,能一直流传下来,是有其出彩之处的。 但陈这一本书,就是给了朱祁镇一柄武器,一柄直接能掘了理学的根的武器。 当然了,朱祁镇也不指望,这一篇章能直接将理学体系给推到,但是暂时让理学处于真空状态,就已经不错了。 朱祁镇有足够的借口介入其中了。 陈说道:“陛下,臣没有十足把握,只是想来其他人也没有十足把握说古尚书,不是伪经。” 朱祁镇又翻开看了看。顿时明白陈玩的花招。 历史上古尚书是伪作,这个证明是经历了好几代人,到了清代才是初步确定。但是清代学者的论证,也有很多漏洞,也是清华简的出现,才将这个结论给板上钉钉。 做学问之事,是无法掺假的。 陈多年宦海,少年时候倒是真读过很多圣贤书,但是这么多年来,又能留下多少?他认为古尚书是伪作,更多是出于一种直觉。 对,不同时代的写的书,是有他们特有的特征的,即便是有人想模仿,也很难做到十全十美。很多功底好的人,是能感受出来的。 在陈之前,也有人觉得这一本书不对劲。但是古尚书的地位太重要了,有多重要,他是五经之一。 是朝廷大典,是理学的根本之一。 这样的地位,很多人不敢直接说出自己的想法。 陈将这一本书挑出来,绝对不是白挑的。是有他自己的学术嗅觉与政治嗅觉的。 但是挑出问题有时候不难,但是将这个问题论证出来,条理分明的说服所有人,却是一个问题。 非下大力气,在故纸堆之中,耗上数年时光,才行的。 但是陈是这样的人吗? 所以陈就是反客为主。 他指出古尚书的种种疑点,提出了如果古尚书是真的,就要反过来解释这些问题。 这一招几乎是耍无赖。 一般情况之下,这些事情不过是引起大儒们之间的论战而已。 但是陈而今以朝廷命官,也就是半官方的身份提出这个问题,就逼得很多人不得不去解释,否则就要承认古尚书,是伪作了。 朱祁镇沉吟一会儿说道:“这一次大会,是于首辅主持,初步定在国子监之中举行,到时候朕也会去,你先去见于首辅吧。” “这一件事情,朕记着的。” 陈精神抖擞说道:“臣遵旨。” 朱祁镇等陈走之后,缓缓的踱步。 他此刻有一个想法,在他心中酝酿。 陈的办法,给了朱祁镇启迪。 摧毁理学体系,摧毁大明士子对上古三代的向往,竖立今胜于古的观念,未必需要与他们在言语之上短兵相接。或许可以用降维打击的办法。 这个降维打击的办法从什么地方来? 从殷墟来。 对,就是甲骨。 说实话,单单从古字上面来说,朱祁镇并不觉得这个时代一些大儒会比后世一些在甲骨上研究大家差多少。 书友们之前用的小书亭已经挂了,现在基本上都在用换源神器app。 毕竟,在古代无数大儒一辈子都是在这些字上吃饭的。 当然了,因为后世资讯发达。交流便利,在知识的宽度上,应该能比这些大儒强上不少。 只是朱祁镇也求将甲骨全部解答出来,只要能构建一个大概的商代印象就行了。 朱祁镇甚至并不要求定向打击,只要引起整个大明思想界大动荡就行了。只有一片动荡的大明思想界,才能孕育出新的思想体系。 至于这个全新的思想体系到底是什么? 朱祁镇也不知道。 只是此刻的朱祁镇忽然对自己所用做的事情,充满了自信,正如他之前借用孙先生的话所言:“天下大势,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朱祁镇坚信自己是正确的,那么最后大论战的结果,甚至思想界几十年的混战的结果,定然是朱祁镇的思想能够成为主导。 不管其中有过多少曲折。 正因为如此,朱祁镇才毫不犹豫的砸下一个又一个大炸弹。似乎根本不在乎,这一群炸弹之下,死的究竟是谁? 只是去殷墟挖掘这一件事情,必须非常保密。 毕竟,这并不是后世。 后世将盗墓说城考古,是光明正大的举动,而今这个时候,如果皇帝参与进这种类似盗墓的事情之中,是极其不光彩的。 朱祁镇想了想,忽然起太监。 太监不就是为皇帝背黑锅了。 朱祁镇计上心头,将怀恩叫过来,如此如此吩咐下去。 怀恩虽然心中不解,但是依然说道:“奴婢这就吩咐东厂。” 朱祁镇说道:“记住,这是绝密。决计不能有半点泄露。” 怀恩说道:“请陛下放心,奴婢定然万无一失。” 当天东厂的探子,就星夜南下,直奔彰德府而去了。 这个暂且不提,单单说陈到了于谦那边。先是呈上了这一本尚书考异。于谦看了大皱眉头。 却也知道陈是奉皇命而来的。他沉吟一会儿说道:“陈大人,就将此雄发在明报之上吧,也好晓之天下。” 陈微微一愣,稍稍犹豫了一下,说道:“下官遵命。” 陈当然知道,这一篇章发布在明报之上后,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况。陈一下子就到了风口浪尖之中了。 如此一来陈的压力可想而知。 只是陈更想得到的不是士林之中的名声,而是内阁之中一席之位。 所以,即便面前都是风浪,陈也咬着牙去冲了。 于谦将陈打发走之后,只觉得脑门生疼。 他这一段时间以来,将商辂带在身边,也将明报直接掌控在手中了,更是直接看到了各方对于如果达到大同之世不同看法与反馈。 更是感受到了大明思想界分崩离析一般的地震。 他已经感受到难以招架了。不知道这个局面该如何收场了。只是万万没有想到,皇帝又将这个大问题砸了出来,这是一个比大同之世更让人难以控制的大麻烦。 第二十七章 北薛南吴 第二十七章北薛南吴 于谦甚至有一种,想要尽快将这一件事情给了结的想法,只是他知道这不可能。 不是,他不想提前。 而是在此之前,有一场特别重大的事情要办,即便这一次大会也要让位,那就是科举,朝廷抡才大典。 于谦只能让过这一件事情。 只是科举这一次论经盛世撞在一起,更是因为了士子们激烈的讨论。无数士子都无心复习了。 一个个谈论各种经义。 特别是大同之世与古尚书伪作,这两件事情成为讨论的中心。 当然了,一般来说会试之前也没有什么可复习的。 一般人都觉得,考进士是最难的,其实不然,对于南方很多士子来说,考秀才才是最难的。 而在会试上,反而考场莫论才。 为了照顾不同地区的考生,会试一般是三千取三百。一般来说,会试考题并不算太难,所以能上不能上,有时候只有一点点差距。 更多是临场发挥。复习作用不大。 而今北京城之中,南吴北薛都来了。 更是让很多士子都纷纷去拜访,热闹非常。 山西士子韩也是来北京的考生之一。他是少数有定力考生,当然了,也是他是山西人有关系。 毕竟,北方考生一般考不上南方考生,虽然分南北榜录取,但是这里之照顾录取名额,不会照顾名次的。 韩心中有一点发虚。 这才是一直在客栈读书的原因。 只是他正安静读书的时候,却听到了一个消息,不是别的,就是本场取消了古尚书题。 韩听了消息,也安静不下来,手中握着的书卷,不由的掉在地面之上。 自从太祖确定科举之后,科举内容大提没有什么变动,上一次动科举内容,似乎已经是太祖年间的事情了。 科举乃是大明士大夫的根本,此刻一下子删除了一直被奉为金科玉律的古尚书,影响震动之大,真是惹得无数人瞩目。 在城外休息的薛瑄听了这个消息,再也坐不住了。 他令弟子,送一封书信给吴与弼。说要登门拜访。 所谓南吴北薛,就是吴与弼与薛瑄。 不过,薛瑄与吴与弼不同。 薛瑄乃是坐过好一阵官的。薛瑄之父在洪武年间担任教谕,当时命令,如果一个县之中科举一个人都没有,教谕是要受到惩罚的。 洪武帝的惩罚从 来不轻。 于是薛瑄只能参加考试。一举中河南解元,随即中了进士。之后就进入了官场,在官场从来是清廉之极,不阿附上司,一路到了中枢。 但是他与曹鼐交好,可以说是曹鼐的师友。在曹鼐罢免这一场大案之上,薛瑄从中枢调到了地方。成为了地方官。 后来薛瑄以年老去官了。 毕竟,这一辈子,他本来就没有想过当官。再加上年纪大了,当初曹鼐罢相的时候,他都五十多岁了。在地方做了一两任地方官,自然也就六十了。 他不管在做官,还是退休在家,从来是没有停止读书与讲学,可以说弟子遍布陕西,山西,河南,河北。 后世人称明代儒家两大派,一派就是关中之学,河东学派也就是薛瑄的学问。 只是薛瑄与吴与弼之间虽然没有见过面,但是彼此之间 ,却未必看得上眼。 无他,薛瑄从小受到了元代大儒的教授,年少时是非朱程之学不读,到底年纪大了,才算是涉百家。学问渐广。 从根本上来看,他是继承了宋元理学道统的,他是有师承的那一种。 但是吴与弼,虽然他拜了杨溥为师,但是想想就知道,杨溥是什么人?主场阁老乃至是首辅,且不说杨溥学问如何,即便杨溥有学问,也教授不了吴与弼。 吴与弼的学问,大多是自己悟的。 他自己体悟出来的学问,与根本理学传承是有区别的。 否则吴与弼的徒子徒孙们,都投向了心学,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只是而今薛瑄是管不上这些事情了。 第二日,不等薛瑄去拜访吴与弼。吴与弼就来了。 吴与弼见了薛瑄,说道:“不敢劳薛公贵趾。学生特地来拜访薛公。” 薛瑄自然客客气气的招待,说道:“不敢当。不敢当。” 总体上来说,薛瑄而今七十多岁了。比吴与弼年纪最少大了好几岁。 两人屏退弟子,只有两个心腹弟子在身旁,站在吴与弼身后的就是陈献章。而站在薛瑄身后的弟子乃是阎禹锡。是正统十年进士。只是在官场并没有混多久,就辞官不做了。 两人相对沉默一阵子,薛瑄说道:“李公所托非人,陈小人哉,欲覆我道统,吴先生有何计?” 比起吴与弼,薛瑄身上那种道统传承的责任感更重。 这也是河东学派的特点。 后世就有人评价河东学派,完全继承了宋元儒学,根本没有反战,而吴与弼的弟子们,往往反自己的师傅,就如果陈献 书友们之前用的小书亭已经挂了,现在基本上都在用换源神器app。 章他传令的白沙学派,与吴与弼的学问大有不同,但是河东学派却是一脉相承,师徒之间,如出一辙,只要一听议论,就知道河东学派的。 而今薛瑄这一番话,更是说明了他们对政治上的不陌生,最起码薛瑄对李贤与陈之间的关系,是很清楚的。 吴与弼说道:“弟惶恐无主,还请先生示下。” 吴与弼自然不是一点主意没有,只是他不想有太大的动作。一来他觉得的古尚书是伪作,固然对理学是一个大打击。但是书是伪作,学问不是伪作的就行了。 吴与弼的学问大多是自己体悟出来的。所以即便是这古尚书是伪作,对吴与弼的打击也不大。 更何况,伪作也有不一样的区别的。 要知道,古代书籍都是竹简,可能是一片竹简弄混了,可能是某一篇串脱了。等等。单单凭借陈的一篇章,并不能说明什么。 即便陛下召集了他们,总是有说话的地方。到时候是真是假,御前论个究竟便是了。 这也是吴与弼的自信,自信自己的学问是不掺假的。 但是薛瑄却不一样了。 倒不是是薛瑄自己的修养不如吴与弼,而是薛瑄最骄傲的是,他这一派传承有序,他从各个师傅往上退,与程朱都有关系。 这也是薛瑄的骄傲所在。 薛瑄将自己家的学问看成圣神的,自然容不得一点亵渎。更不要说,如果说大同之世这问题,他们看到还是微微的不怀好意,但是古尚书伪作,与会试之中将古尚书剔除考试范围之内,其中含义已经昭然若揭了。 薛瑄说道:“我问过朝中旧友,朝廷是允许人开设报馆的。只是要在通政司备案而已,我已经筹集了千余两白银,正欲开设一报,拨乱反正,还请先生加入。” 吴与弼说道:“恭敬不如从命。” 陈献章在身后忽然发声说道:“弟子也愿意出银千两,共襄盛举。” 薛瑄看了一眼吴与弼,觉得这个弟子有些不懂规矩,但是他的确比较缺钱,薛瑄是一个没钱的人,也是他的影响力大,才在士大夫之中搞来千两白银。至于千两白银够不够,实在不好说。 正是需要钱的时候。自然不能客气。 薛瑄说道:“如此,就谢过了。” 陈献章更是主动与薛瑄的弟子商议起这一分报纸该怎么办,于是乎大明第二份报纸,也是第一份非公立的报纸就出现了。 薛瑄更是为这一份报纸起名字为天理报,其中含义也再明白不过了。 第二十八章 天理报 第二十八章 天理报 吴与弼与弟子陈献章在京城的街道之上缓缓走动。 其实而今大明京师,已经有类似出租一般的马车了。而且多是四轮马车。这更是驰道带来的影响。 只是吴与弼也不是一个有钱的人。 吴与弼在家耕读讲学,即便有人捐钱给他,其实也捐钱给了书院。吴与弼都将心思放在书院之上,学生身上。 自己即便一身布衣草鞋,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 一千两银子,与朝廷用度动则千万两银子相比,固然不是一个大数目,但是对普通人来说,却不是一个小数目。 当然了,并不是说吴与弼搞不到这么多前,就好像薛瑄一般,他也是没有钱的,这千两白银,自然是有人愿意奉上。这个时代,到底不是商人的时代,有钱的搞不过有权的,而大儒看似不是做官的,但是他们的影响力,甚至要比一些大官还大。 只是吴与弼爱惜羽毛,自然不愿意去打秋风,他教训陈献章说道:“公甫今日你孟浪了,一时之间,哪里有那么多钱?” 陈献章说道:“请夫子放心,我自有办法,我只需去广东会所一趟,不要说千两银子,就是三千两银子,也能弄出来。” “而且父子,明报门槛太高了。我们也需要这一张报纸,而且我们也不能输给河东那帮人,如果我们不出钱,他们这一分报纸也像明报那般做,我们又该怎么做?” “其实办报这个想法我早就有了,只是不知道何处打通门路而已。” 明报发表的章,其实有明显的倾向性。这些大儒也都不是傻子。 一次两次看不出来,时间长了岂能看不出来。 只是即便看出来又有什么办法。难道去和朝廷理论? 这也是为什么两个穷光蛋,要想办法搞报纸。 要知道报纸几乎上是赔钱的。 即便是明报也是如此。别的不说,少府打造的那一套铜活字造价就是明报多少年都赚不回来的。 也就是这一套铜活字根本没有算在明报里面,而是挂在少府,只是明报用的最多,大多时候只是走账而已。 也就是不用直接付钱。少府与内阁对账的时候,一并算了。 毕竟少府而今与六部有大量的财务来往,明报那一点小小的开支,根本不值一提。再加上各地驿站近乎免费的转运明报。 才有了而今明报的发行量。才有明报看似不亏本的事实。 如果没有背后这么大的体系支撑,明 报不赔死才算怪。 不过,陈献章并不在乎。无他,陈献章家里谈不上豪富,但也不差多少。陈献章的父亲,曾任南京国子监,一直在官场。 虽然不是大官,但也清贵。 当然了,这一点并不能让陈家豪富起来。 真正让陈家豪富起来的,乃是大明开海活动,广东白沙就珠三角之中,而陈家是官宦人家,在白沙也是数一数二的。 当开海之后,新安香港每年吞吐数百万两,乃至数千万两的货物。将整个珠江三角洲都带动起来了。 陈家也占到了好时机,于是就起来了。家产也有一两万两了。 而广东富起来的,不仅仅是陈家。 所以广东会馆里面有钱人不知道有多少。 但是广东人也有自己的难处,就是在大明上层政治影响力不够。 说起朱祁镇身边大臣,真有广东也只有丘濬一个人,而丘濬又是琼州的,与珠三角这边有一点点远。 哪里能与人家福建,江西,江南,河北相比。 这分天理报,哪怕是赔钱,广东有的是凯子,愿意为这一件事情砸钱。 只是这一件事情,却惊动了很多人,直接报到了朱祁镇那边。 原因很简单,没有先例。 而且明报办了这么多年,大家也都看出来明报的好处了。别的不说,之前朝廷政令,都是发到各县,各县抄写之后,贴在告示板上,就算是昭告天下了。 而今却是登到报纸上面,而地方只需将一章报纸贴在告示板上就行了。 之前朝廷政令是层层传达的,地方官很容易欺上瞒下,比如说,朝廷说免税了,地方上还收税,然后将这税收,二一添做五给分了。 而今却不一样,朝廷政令直接在报纸上登出来了,这些报纸在北京随便卖,有一部分也通过驿站发向全国各地。 当然了,这里还没有专门的通过驿站体系订报纸,但是一般驿卒都习惯性在北京卖上几分报纸,然后到家乡卖掉,能赚上不上,甚至有商人专门做这个事情。 地面上有头有脸的身份象征就是能读报。 而且是读报日期越近越厉害。 如果说报纸是通过驿站快马送过来的,不用说,就知道是朝廷大臣,致仕在乡了。就如同李贤,他就有这个待遇。 甚至报纸上更是政争一处战场了,其中好处实在是太多了。 也正是如此,报纸有这么多好处,此刻有人想插手其间。很多人都不原因了,最不愿意的乃是商辂了。 朱祁镇当初在通政司设邸报的时候,是留了缝隙了,并没有说不许民间办报,但是这一道缝隙,还真不是寻常人能接触到的。 也就是薛瑄这样在中枢都混到了六部侍郎的地步,又致仕的民间人士,才能抓住这一道缝隙。 书友们之前用的小书亭已经挂了,现在基本上都在用换源神器app。 朱祁镇召见于谦问道:“这一件事情,先生以为当如何?” 于谦咳嗽了两声,他本意不想开这个口子,倒不是于谦思想不开放什么的,单纯是于谦觉得控制不住局势了。 在他感觉之中,北京城几乎就好像是锅煮沸的开水,无数人咕咕嘟嘟的发出自己的声音。什么样的情况都有。 看似天下太平无事,但是在于谦看来,这甚至比一场战争还要危险。 理学有问题吗? 自然是有的,于谦也不是一个虔诚的理学信徒,但是理学从宋元到现在,一句巩固了官学地位,统一士大夫的价值观。 这是理学的功劳。 要知道,明初太祖与太宗都在推行理学。先后确定理学的官学地位,是太祖与太宗是理学信徒吗? 如果是的话,太祖也就不会删除孟子一些字,而太宗也不会搞什么靖难,也不会杀了方孝孺了。 无非是对统治有帮助。 大明江山最重要的是稳定,中国这个大国,没有什么比稳定更重要了,什么样的坏秩序,也好过没有秩序。 只是于谦更明白皇帝的心思,皇帝虽然这样问了。看神情其实他已经有了答案了。 于谦说道:“臣久在地方,对明报诸事了解不深,这一件事情还请陛下圣裁。” 朱祁镇说道:“放民之口,甚于放川,既然有人想办报,朕也不拦着,由通政司办了便是,只是如此明报就不好放在通政司了,放到翰林院之中吧。” “给商辂加一个翰林院学士,主持明报吧。” 通政司是朱祁镇设想负责管理报纸事务的机关,让他们再办一分报纸就不大合适了。而且在朱祁镇心中即便是官方的报纸,将来也未必只有一分,正好将明报转为翰林院。 让翰林院那些笔杆子做这一件事情,其实比通政司更加合适。 也给商辂升官了。 算起来商辂的资历什么的,也差不多了,也到了大用的时候了。 于谦说道:“圣明无过陛下。”随即咳嗽两声,说道:“只是,老臣愚钝,不知道陛下而今到底要做到什么地步,还请陛下给老臣一点提示,也好让老臣知道该如何办事,怎么收拾这个局面?” 第二十九章 辟雍之殿 第二十九章辟雍之殿 很现实的事情就是,不管这一场大会有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大明士大夫集团内部分裂就成为事实了。 占据大明主导的地位的理学,决计不会因为一场会议失利了,就会放弃他们所拥有的地位。 世间最难做的是两件事情,一是将别人的钱装到自己的钱包里面,二是将自己的思想塞进别人的大脑之中。 如果仅仅是关于大同世界的讨论。 这一件事情,或许还能在理学框架之内,得到妥协。 但是尚书伪作这一件事情,一出来,理学家决计不会妥协的。 甚至这个时候,古尚书是真作伪,还是假做伪已经不重要了。在关于道统的大事之上,古尚书是否作伪,就变成一件小事了。 特别是很多理学信徒其实是混官场的,更明白事实的真相不等于政治的真相。 而且陈所言,的确有强词夺理之嫌。 而今已经有天理报与陈打擂台了。到了大会之上,情况会更加难以控制。如果皇帝有自己的权威压制,恐怕也是适得其反。 这就是于谦担心的,他担心的乃是从今后,大明思想界理学一统天下的局面会四分五裂。 这也罢了。 于谦也不是朱熹的信徒。但是他更担心的是,理学倒下了,却没有一套完整的思想来支撑大明,这却是一个不小的隐患。 自从中国在政治上大一统之后,也在追求化上大一统,这都是维护统治的帝王要术,治天下的必然之举。 朱祁镇说道:“顺其自然即可。” 此刻朱祁镇已经不在乎,这一次大会能达成一个有利于朱祁镇的结论。 因为,他此刻已经领悟到了,人心只能被引导,却不能被控制。 之前朱祁镇出于一个皇帝的本能,想办法想将这些事情控制住。所以只觉得百倍艰难,困难重重。 但是而今他没有这个想法了。 只是他觉得,以他从后世所见,发展生产力才是最大的仁政。这个道理,或许而今未必有人能明白,但是将来肯定能明白的。 无他,不要将古代人当傻子。以为今人胜于古人,是自傲,但是如果今人不如古人,却也是不符合事实的。 因为双方起点并不一样,很多事情,古人的终点,还远远不到现代人的起点。但是不保持思想的固化。 一个激烈变动,乃至百家争鸣的思想界,或许不利于大明皇室的统治,但是绝 对有利于中华民族的发展。 朱祁镇之前也是从第一层来看,希望有一个能受他控制的思想体系来支持变法,与于谦一样,于谦现在想的是如何收拾局面。 但是从第二层意义上来看,这局面不收拾要比收拾好。 只是从此之后,大明皇帝统治天下的难度,就要比之前困难多了。 于谦看着朱祁镇眼睛,却见朱祁镇眼神之中,没有一丝动摇。叹了一口气,却也知道,他眼前的朱祁镇,不是当初十几岁向他问计的少年皇帝了。 说道:“臣遵旨。” 虽然于谦这样说了。但是更是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在这一场大会之上,接近全力将理学给驳倒。将皇帝所想的三世说加大同世界的公羊派理论,成为的大明官学。 尽量保持大明士大夫集团的内部团结。 既然原本公羊派新思想与理学集合,已经不行了。那么,就只能下狠手了。 任何一个大明高官,凡是凭借自己的能力一步步爬上高位的人,即便平日了看起来慈眉善目,也绝对少不了雷霆手段。 于谦也是如此。 于谦又问道:“却不知道,这一场大会,以臣之见应该在国子监彝伦堂之中,知道到底是什么时间,还请陛下定下来。” 这个地点,几乎没有什么更改的地方了。 国子监乃是大明的太学,是国家最高学府了。 而彝伦堂更是皇帝讲学的地方,太宗与宣宗都前后驾临过彝伦堂之中。这一次会议性质,更是讨论学术的,那么彝伦堂是再合适不过的地方了。 朱祁镇沉吟片刻,说道:“等过了五月之后吧。” 而今是正统三十一年二月末,以国家大事而论,三月抡才大典,五月是北方麦收,这都不合适。六月七月是酷暑。 不适宜大型活动。原因很简单,就是这个时候的大型活动很少有室内的。无他,后世那种能容纳数百上千成万人的大型活动场所,是从来没有过的。 即便是彝伦堂,也不过是七开三抱厦,总面积六百多平方。能容纳一两百人就不错,自然有大批参加的人员,是没有资格进去的,只能在外面旁听而已。 广个告, 换源神器APP真心不错,值得装个,毕竟书源多,书籍全,更新快! 所以,这样的活动是需要考虑天气的。 以于谦的心思觉得,四月是最合适的。 但是朱祁镇却需要等,等什么? 等安阳殷墟的消息。 他需要用安阳殷墟的消息,将上古三世的幻想给打破。但是有些事情是急不得的。即便让东厂却办这一件事情, 从确定地方,将东西给挖出来,甚至做出一个初步的整理,都是需要时间的。 其中也还有很多不确定性。 所以,朱祁镇回答也是不确定之极的。 如果五月之后,还没有结果,朱祁镇自然以体恤士子,过了酷夏之后再说。当然了,朱祁镇也是有最后截止日期的。 也就是秋天,不管怎么说不能拖到冬天去。 毕竟稍稍拖拖甚至有利于朱祁镇的计划,毕竟朱祁镇既然存了砸缸的心思,几乎有看热闹不怕事大,这事情拖着时间越长,就发酵的越大,影响的范围也就越大。毕竟大明并不是后世,后世北京一个消息,几秒之中,就能围绕地球跑上好几圈了。 但是这个时代,这一件事情从正统三十一年正旦开始发酵,三四个月的时间,还不足以让全天下大儒都参与其中。 所以,拖拖是有好处的。 但是也不能无限期拖延,朱祁镇是有自己的时间表的。 于谦沉吟了片刻,说道:“陛下,如果是五月之后,臣以为还是新修建一座大殿比较好,彝伦堂比较是元代的旧阁,显得太过狭隘了一些。” 朱祁镇说道:“时间够吗?” 于谦说道:“以臣的经验来看,足够了。” 如果是一整套建筑,或许需要的时间长一点。但是如果是单个大殿,却未必需要太长时间,古代的大殿都是木制结构,只有有足够的大木材料,是毫无问题的。 而今大明也不缺少大木料,别的不说,东北大木,近乎源源不断的进入关内,再加朱祁镇早就免去了用一些珍贵木料了。 而今重修的三大殿,也没有用什么金丝楠木了。至于寻常松柏之木,是应有尽有,少府就囤积了一大批阴干好的木料就是担心,紫禁城之中失火。 三个月的时间,是足够这一件事情办成的。 朱祁镇说道:“让那就让少府办吧。等大殿建成的时候,就是这一次大会开始的时候。” 于谦说道:“请陛下赐名。” 朱祁镇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就辟雍吧。” 这名字,只能说是普普通通的。所谓辟雍,就是周代所谓的太学,只能说比较合适,并没有什么太出奇的地方。 这一件事情就敲定了。 如此一来,从现代到大会开始之前,北京城之中一日胜过一日热闹,天理报与明报,两方面就是尚书是否伪作这一件事情上,打得不可开交。 陈一度落于下风了,只是后来慢慢的挺过来了。 第三十章 风云暗藏 第三十章风云暗藏 倒不是陈发现了什么,而是有人加入了战团。甚至有很多新科进士参与其中,有利的支撑了陈的观点。 倒不是陈影响了这些新科进士,而是古尚书真有问题。 之前很多大学者都有隐晦的觉得不对,即便是朱熹也是表示过这个观点。但是没有这么了当的直接说出来这一点而已。 其中新科进士程敏政也就是现任兵部尚书程信之子,他在这一番论战之中,表现的尤为抢眼。甚至一度将话语权从陈口中夺过来。 可谓光彩夺目。 同样新一代展露头角的人,还有李东阳,等十几个。 朱祁镇也是每日看报,揣摩其中各人的章,不揣摩不行,有些东西他不细细揣摩,他其实是不大懂的。 毕竟朱祁镇在儒学上的造诣,也就那样。 如果他不是皇帝,凭借他的学识考一个秀才或许是可以的,但是考中进士,却是未必了。 天理报与明报之间的擂台,成为这一场大会的前导战。 一个个大儒的名字与官员的名字分别出现在两分报纸之上,你来我往的。朱祁镇也专心研究其中背后的人际关系脉络。 大明儒学界与大明士大夫,乃至大明官场,几乎是等于三位一体的。 就好像程敏政看上去是儒家后起之秀,却也是兵部尚书的儿子,李贤的女婿。背后与陈之间的关系,也是若隐若现的。 而吴与弼是江西人,他在整场论战之中,似乎并没有什么激烈的反对。却也与朝中庞大的江西官员都在作壁上观有关系。 至于薛瑄激烈反对,其实与很多西北士子保守的风格也有关系。 总之,看似你方唱罢,我登台,但是万变不离其中。 当然了,北京热闹非常的时候,天下之间也并非只有北京。 今年不是一个好年景。 今年是一个闰年,闰三月,凤阳徐州等地大旱,朝廷紧急截停漕粮三十万石赈灾,情况一段很危机。然后又从江南调了几十万石粮食。 在大明强大的国力之下,算是平定下来了。 其中还出了一些人祸,朱祁镇令大学士王,亲自去凤阳一带赈济,老臣王老而弥坚,不请旨,就将凤阳扬州徐州等地的地方官给杀的人头滚滚,更有都察院的御史吴深牵扯其中。 让朱祁镇愤怒无比,令都察院上下整顿。 毕竟都察院外派的御史是监察地方,而今御史与地方官狼狈为奸,这御史还不如 不要。 之后,又有地方上洪水不断。 不过总体上来说,还算安堵,朝廷有钱赈济,也不会出什么大事。 在五月分,东厂终于传来消息。 朱祁镇心心念念的甲骨,总算是找到了。 这也费了东厂好大心力。 东厂本来是按照朱祁镇提供所谓药材,也就刻字的龙骨。 只是或许朱祁镇忽略的时间,也许是这个时代药材商人还没有发现这种效果特别好的有特别划痕的龙骨。 总之,是没有找到。 但是东厂还是有办法的。 这就要看出锦衣卫与东厂的不同了。 虽然锦衣卫与东厂并列。但是人员结构却不大一样。 锦衣卫的人员,几乎都是锦衣卫世袭军户,忠诚度得到保障,内部也有训练,很多是子承父业。所以锦衣卫素质比东厂要高。 而东厂人员一部分是从锦衣卫调过来的。这些人一般是骨干人员。但是东厂的太监们不希望事事都依赖锦衣卫这帮人。 毕竟,东厂与锦衣卫还有竞争关系。谁知道这些调过来的锦衣卫,是不是锦衣卫的暗子。这可真不好说。 所以,东厂更喜欢外聘人员。 但是这个时代,可没有什么合格的外聘渠道,甚至真正要本事的人,即便是锦衣卫也不想去东厂。 毕竟,锦衣卫虽然名声不好听,但东厂名声比锦衣卫更坏,而且在没有卵子太监手下做事。 所以东厂招募人员,都是死囚。或者犯事的人。 很多时候,真正能有大罪的人,都是有本事的人。 所以总体上来说,东厂比锦衣卫更加良莠不齐。 但而今这个缺点却帮助了他们。 东厂干脆不去想什么龙骨了,找了几个盗墓高手,朱祁镇圈定的彰德府也就是安阳附近,给挖了一个遍。这才找到了第一批龙骨。 数量并不多,只有三千多片。 一挖出来,就派人连夜送到了朱祁镇这里。 朱祁镇看着手中熟悉且陌生的甲骨,说道:“好,让王恕过来。” 不一会儿王恕过来了。 朱祁镇对身边这个几个人都是分工的,于谦是居中主持,而丘濬是更偏向实务一方,王恕却是一直在修大明会典。更偏向务虚一方,只有陈,他是自己跑出来,想要冲锋陷阵的。 插一句,我最近在用的看书app, 换源神器APP书源多,书籍全,更新快! 朱祁镇岂能不理会之理。 王恕来了之后,朱祁镇直接将甲骨给王恕看。 王恕一看,就入了 迷。说道:“这是卜辞。” 正如朱祁镇之前所说,古代一些古字,对于大儒来说,都是必修课。所以即便没有认可解读,王恕也能凭借自己的学术素养,直接判断出这些东西是什么? 或许其中有些字,不认识,但并不妨碍王恕联系上下,大体猜出来这是什么? 朱祁镇说道:“这是彰德府上贡的祥瑞,朕一看就知道,这不是寻常东西,王卿你以为什么什么?” 王恕端详良久,说道:“以臣之见,当是商人的卜辞无疑,只是具体情况如何,臣还需去翰林院请教诸位高贤。” 朱祁镇说道:“好,而今有三千片,就全部交给你了,只是此事事关重大,你叫上你信得过的人,在宫中整理吧,在整理完之前,就不要出宫了。” 朱祁镇将准备用这个做降维打击的,他固然不怕泄密,但是最好能够保密。 王恕听了,毫不犹豫的说道:“是。” 对很多读书人来说,这些东西,有谜一般的吸引力,一看到这些东西王恕的心思都在这上面了,对朱祁镇一些想法,也无心去揣摩了。 朱祁镇一边令,怀恩将几箱子甲骨片拿过来一边吩咐道:“首先做两件事情,一是将能够解读出来的字,先解读出来,二是将这些甲骨做拓片。整理成册,交给少府。” “一个月之内,能不能完成。” 王恕沉吟了一会儿,他随即说道:“应该能完成的。” 这其实是一个初步整理工作,专门的考究研究,或许是一个花功夫的事情。但是单单做一个初步的整理,翰林院一大批人手,却不是一件难事。 朱祁镇打发王恕走了,立即对怀恩说道:“这一件事情,要继续下去,东厂与锦衣卫在彰德府给我派人盯着。凡是有这种甲片,一片不许外流,全部收入内府之中。明白吗?” 怀恩说道:“老奴明白。” 怀恩也是内书堂出身,精通儒学。之前如果还不明白,这些甲片的意义,但是此刻已经明白了。 因为秦始皇焚书坑儒一事,有很多书籍都被隐藏在各地,有不少后世翻出来的,这就是所谓的古经。 可以说,这些甲骨,在后世更多是考古学界历史界的意义,但是在这个时代,这本身就是一种政治上的大炸弹。 拥有这些甲骨片,就是垄断对这些东西的解释权。这是关乎政治权威的事情,是一点也不能马虎的。 于是乎,一时间安阳这个小地方,成为了大明锦衣卫与东厂密度除却北京之外,最高的地方。 第三十一章,祭大成先师 第三十一章祭大成先师 正统三十一年七月初一。 钦天监算过的黄道吉日。 中军大军入城,封锁了从皇宫到国子监的道理,每一个街道之上,都有将士顶盔贯甲,甲胄鲜明之极。 朱祁镇带在武大臣,还有太子一并去了国子监。 一路上的仪仗自然不用多说了。 朱祁镇在国子监大街上下了玉辂,前面有无数密密麻麻的白头老翁,已经等在国子监门前了。 能在这里有一系之地的,都是地方上某府的大儒。 这些人能齐聚一堂,在这个时代,已经是难得的幸事了。 于谦亲自将南吴北薛介绍给朱祁镇。朱祁镇笑道:“吴先生,虽然是初见,却是闻名已久。” 吴与弼说道:“草民多谢陛下挂念。” 朱祁镇说道:“朕记得,朕已经赐先生散官了,先生虽在乡野之中,却也是有功于天下的。” 吴与弼说道:“老臣多谢陛下隆恩。” 朱祁镇又看向薛瑄。 薛瑄行礼说道:“老臣参加陛下。” 朱祁镇说道:“薛先生,却是好久不见了。” 薛瑄说道:“老臣不敢当,唯愿陛下尊崇圣教,便是社稷之福。” 一句话,让朱祁镇微微有些不悦。 可见这位薛老先生,最近气的不清。 毕竟尚书这一件事情上,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虽然证明尚书做伪这一件事情,还力有不逮,但是最近的论战之中,却发掘出尚书之中很多破绽。 让薛瑄大落下风。 很多明眼人心中已经有倾向了。 不是薛瑄的学问不如几个后生小辈,而是古尚书的确有站不住脚的地方。薛瑄只是死鸭子嘴硬而已。 毕竟古尚书与理学之间关系太过深了一点,等于理学这一座大厦的基石崩坏了一块。这影响也就太大了。 朱祁镇虽然心中不舒服,但面子上却没有什么表示,因为他知道,这一场大会,只是希望这位老爷子身体能撑得住。 反而微微一笑,说道:“书到今生读已迟。朕深悔少年读书太少,今日来就是听诸位先生的高见的。” 说实话,朱祁镇要知道自己会穿越了,什么都不用说了,他定然在后世就奋力读书,才不会而今弄得很多东西都搞不出来。 这才是真正的“书到今生读已迟。” 薛瑄说道:“陛下知错能改,善之善矣。” 这话于谦听了都皱眉。 如果之前还是失 言,而今已经是赤裸裸的说朱祁镇不对了。 不过于谦也不愿意在这种众目睽睽之下,弄出事情来,立即将朱祁镇引入大道之上。撇开两人。 朱祁镇也知道,薛瑄声望很隆,弟子遍布河北,山西,河南,陕西,是不能轻易动的人。也就当没有听见。 朱祁镇走了之后。 吴与弼对薛瑄说道:“先生又是何必?” 吴与弼与薛瑄这一段时间来往虽然不多,但是也知道这位老先生在品格上端庄方正,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却也是知道,不是那种一点世俗都不通的人。 如果薛瑄真是一点人情世故都不通的人,怎么可能做到六部侍郎。放在现代也最少是部级干部。 所以,薛瑄这一番言论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有意为之。 薛瑄对吴与弼说道:“陛下的用意,你还不清楚吗?有些事情总要有人去做。” 吴与弼一时间有些惭愧。 朱祁镇的用意,真正的聪明人都看出来了。 看似一场光明正大的辟雍之会,但是实际上,这辟雍堂之中的言辞交锋,真能改变什么吗? 真正聪明的人,都知道不可能的。 吴与弼是明白这一点,他才不冲在最前面,他要看看皇帝的本意到底是什么,然后再想办法改变皇帝的意思。 这就是所谓的以柔克刚。 臣子对付皇帝意志最好的办法,绝对不是与皇帝硬顶。 只是薛瑄的意思,却是固执的很,他明知道这一次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却依旧准备一头撞上去,言语之间,而今死谏的心思都有了。 所以与皇帝言语之间,才有这么多不客气。颇有夫子,“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概。 薛瑄说过之后,大袖一甩就大步向辟雍堂而去了。 吴与弼叹息一声,说道:“薛公之道,吾不如也。” 陈献章在身侧说道:“夫子,却非如此。薛公是太固执了。弟子也以为,理学太过偏向禅释,不如汉学朴实,在治国之道上,少有建树,否则陛下也不会茫然无所从,才有今日之会,如果薛公有大发明,可以补宋学之失,也就罢了,反而拘泥于理学之道,却是有些过了,尚书之伪,几乎可以断定了。他还是咬着不松口,实在是” 吴与弼说道:“住口,这是你能说的。” 陈献章只能老老实实闭嘴。 吴与弼倒不是对陈献章说的有什么意见。吴与弼教授学生,从来是以身作则,身体力行。所以口言少,而实事多。而吴与弼的学问虽然继承理学一脉,更多是 自己自悟的,所以他并不拘泥于理学。也没有拘束弟子。 所以吴与弼的弟子们,杰出的几个都自立门户了。 只是这里是什么地方? 而今这里人群密密麻麻的,不是隔墙有耳了,而是隔身就有耳了,陈献章多年科举失利,这一次今年终于中了。 这才有资格跟随吴与弼来这里。 否则他也只能在国子监外面听了传出来只言片语了。这话传到有心耳朵之中。有陈献章的好果子吃。 这边吴与弼教训弟子不提。 薛瑄的举动,也让这一场大会开始之前,就有一丝丝的火药味。 朱祁镇带着太子,进入国子监之后,并不是直接进入辟雍堂准备开始大会,而是先去祭拜孔子。 在祭拜孔子的空隙之间,薛瑄吴与弼等人谈话也都传了过来。 这样的场面,锦衣卫与东厂可是出动了大批人手。要知道这里虽然有大量侍卫护持,但是仍然有这么多人与皇帝处在一小片空间之中,锦衣卫自然要派不少人进入。 国子监其实不算小。 但是你要看什么时候了。 而今各地大儒士子,已经今年入京科举的举人们,不管是中举没有中举都往这边来,百官几乎都放假了,除却必要值班的人之外,几乎都过来了。 以国子监为中心,急得密密麻麻的,如果不是亲军卫好几个卫所,再加上顺天府几千吏员都在维持秩序。 不知道国子监这里会挤成什么样子的。 这样的人员聚集,本身就有危险性。 特别是国子监里面锦衣卫更不敢怠慢了。围攻有人大逆不道,即便不行刺皇帝,单单是放一把火,烧死几个老头子,也不得了了。 而且朱祁镇对自己的敌人监视也很密集,而薛瑄更是被列为重点关注之中。 朱祁镇看了手中一张纸条,递给了太子,说道:“太子,你怎么看。” 太子看了之后,微微一愣,说道:“父皇,您说过,皇者当有皇者的气度,有容人之量。薛先生毕竟是天下敬仰的大儒。还请父皇放过他。” 朱祁镇轻轻一笑说道:“你以为我会杀他?不会,以杀人,这种事情,不是我家要做的事情。不过,你将来也会遇见这样的事情,即便不要动手杀人,要诛心。” 朱祁镇言语之间倒是轻描淡写,但是该对薛瑄的手段一样不会少,当然了,朱祁镇不是要杀薛瑄,而是要在今日终结理学官学地位。 而对于薛瑄这样的人来,这样的事情,要比杀了他还能难受。 这就是杀人诛心。 第三十二章 辟雍堂中 第三十二章 辟雍堂中 七月的天下很是炎热。 但是在辟雍堂之中,却是有一丝清凉的意思。 因为辟雍泮水。 在周礼之中,辟雍堂外面有一圈流水,流水河道是圆形的,而辟雍堂是方形的,这就象征的天圆地方。更是所谓的辟雍泮水。 甚至辟雍堂下面也有暗渠流水与外面的河道相同,更是有清凉之意。 朱祁镇更衣而来,他并没有穿一身龙袍,而是穿了一身朱子深衣。 所谓深衣,乃是礼记之中一种形制的汉服,而朱子深衣,是因为礼记之中写的太简陋,朱熹安置自己的想法而制成的深衣。 更是跪坐。 辟雍堂之中,大体有三百个位置。武百官,大儒,武将,等等已经占满了。他们的衣着与朱祁镇一样。 毕竟年代久远,当初汉朝皇帝石渠阁,白虎观之会,倒是什么一个什么形式,已经说不清楚了。 这很多出自朱祁镇的主张。 朱祁镇本意是尽量消除政治影响,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 c o m 用论道的形式来。甚至怀恩都没有进来,无他,他是一个太监,这种神圣的地方,自然不能让太监来玷污。 只是不知道礼臣们怎么搞出这个一个礼仪,除却朱祁镇的位置坐北向南, 乃是北辰之位,代表皇帝之外,太子也坐在朱祁镇身侧。其余地方没有人坐。用这种情形来表示皇帝的尊崇之外,其余的一概一样。 全部是深衣,并且脱掉鞋子,穿上袜子,跪坐。非常非常复古。 只是如此一来,天然有一种肃穆感。 朱祁镇进入之后,更是没有一个人敢出声,数百人毕恭毕敬,鸦雀无声。即便朱祁镇也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力量,似乎一边挂着一副副孔子孟子以及其他大儒的画像都活了过来,目光穿过时光照射在这里。 朱祁镇就坐之后,说道:“先君不幸,英年早逝,朕九岁登基,受命于太皇太后,而今三十有二年矣。” “臣登基以来,日怀惶恐之心,唯恐有负太祖太宗之社稷,仁宗宣宗之江山。日夜忧叹,不知所从,幸有名臣辅佐于内,大将奋战于外,北逐瓦刺,南灭安南,东平朝鲜,西定西域,四方夷狄不敢仰视,内外百姓安享太平。寡人袖手而得明君之名,是以惶恐日甚,忧心日重。” “天灾何来,是寡人之罪乎?百姓可安,有可缺衣食乎?外臣可贤?有误于寡人者乎?这数者,寡人所不能解,有问于天下者。” “圣人言大同之世,朕虽愚钝,不胜 向往之。而今朕三十年之辛苦,天下初定,边境粗安,臣有意求大同之世,不知从何处寻之,请诸位先生,不以朕愚昧而教之。” 朱祁镇这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 刚刚开始还有几分做戏的感觉,但是最后越发真实了。 这就是朱祁镇心中的疑惑。朱祁镇一直想做的事情,就是让大明与后世的盛世接近再接近一些。 如果而今这些人,能够回答他就再好不过了。 只是朱祁镇更知道,这些人是无法回答他的。 朱祁镇话音刚落,薛瑄就起身行礼说道:“陛下,陛下忧国忧民之心,定能感动上苍,治平之道,先贤早有论之,大学有云,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陛下当诚心正意,心意既正,所为无私心。治平之道,俯仰可得,臣以为陛下内帷不修。不能齐家,何求天下之平,又何求天下大同。” 朱祁镇一听就知道,所谓内帷不修,就是知道蒙古庄妃这一件事情上。这一件事情,其实外朝早有微词。 只是真正大臣,都明白,庄妃与蒙古熙熙相关,别的不说,而今在西北的毛里孩与庄妃之间也是亲戚。 最少是能挂上关系的。 所以,朱祁镇与毛里孩之间沟通渠道,除却正式官方通道之外,还有这样一条通道。这其中的政治意义与军事意义有大多。就不用说了。 虽然蒙古投降了。 但是漠北,漠南,北疆,南疆几个都司内部都有大量的蒙古人。蒙古人的重要性必须值得考虑。 当然了,朱祁镇这些年来,用了各种手段来消弱蒙古人的影响力,庄妃的作用也就越来越少了。 只是总不能卸磨杀驴吧。 “陛下,臣以为此言差矣。”陈几乎跳出来说道:“宋儒之言,近乎空谈,朱熹在前宋为官学,但依旧挡不住前元的铁蹄,可见其无实用也。” “陛下欲兴大同之治,当去宋儒之弊,学汉儒之道。” 所谓宋儒就是指理学道学这一脉,而是汉儒之道,就是指经学。包括今经学与古经学。 其实这一股思潮。一直都是有的。 只是没有得到官方的支持,被压了下来而已。 从中国儒学来看,从西汉到唐初都是经学时代。但是在中唐时期,佛教大盛,儒学遇见了大危机,从韩愈开始重拾道统,然后转入宋之后,就开始了道学,或者说理学时代。 但是即便如此,每一个时代也都不是绝对的。 真正要说起来,思想这 东西是很难被统一的。即便是理学大盛的时候,反对理学的大儒并非没有。在经学大盛的时候,反对经学的大儒也并非没有。 所以,陈这几个月在明报上摇旗呐喊,也逐渐形成了自己的口号,就是兴经学,反对理学。 兴实学,反对逃禅。 这让朱祁镇想起很多年之前,杨士奇的告诫,想要变法,最好的办法是复古。尊崇汉学。 而汉学不仅仅是汉代的章,还有汉代的经学。 有些事情,当时未必明白,而今才知道了。 话说到这里,今日第一个交锋点已经出现了。就是经学vs理学。 薛瑄与陈展开了一场唇枪舌战,对于经学与理学之间的利弊,反复争论。 朱祁镇听来,两方的论点,其实就是陈认为,理学将道路遁入心性之中,其实这根本不是儒家之学,反而是佛道之学,于事实一点意义都没有,不是治国之道。 而薛瑄认为,经学在唐宋已经尽了。而今再崇经学,不过是从故纸堆之中翻捡只言片语而已。 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乃是天下不变之至理也。 致太平之道,就应该教化天下,使得人人存天理而灭人欲,相爱而不相害,则太平致矣,大同致矣。 朱祁镇虽然感觉,理学之中这种纯粹道德化的世界,根本是空中楼阁,不可实现,但是在朱祁镇看来,这个体系之完善,内外联系紧密,实在是朱祁镇找不到攻击的点,也找不到在儒家语境之中击破理学体系的道理所在。 而今此刻,大殿外面,有不知道角落里面有好几个抄手,正在疯狂的写着,将两人争论的话语,一一写在纸张之上。每写完一纸就传出大殿之外。 大殿之外,早就有人等着的。 几个人一并抄写出数份而来。 随即将抄写出来的数份张贴几面墙壁之上。 顿时有无数人拥了上来,围观这些字。一时间熙熙攘攘,这还是在国子监内部的,这里每一个人都是有官身的,或者有功名的,没有功名的就进不了。 等这里得到消息之后半个时辰左右。 就有人将内容递出国子监,随即等在外面的人,立即抄写一分,传阅整个京师。 无数没有能力进国子监的,等在如饥似渴的读着。 虽然所有人都知道,估计明天明报与天理报估计就能刊登出来,但是仍然想抢先一步,了解朝廷大政。 不管这一次结果如何,这都是一次天下盛事。 第三十三章 一道德而同风俗 第三十三章一道德而同风俗 外面的纷杂,不影响陈与薛瑄的交锋。 两人在上面你来我往,但是朱祁镇的心思却有一小半不在场上,似乎任何学问从一开始出现,都是为了解决问题,从开始有用到没有用,从朴质到玄虚。 理学是这样的。 其实经学也是这样的。经学衰落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经学在东汉都变成玄之又玄的东西。特别是那些著名的“代汉者,当涂高。”就是东汉经学的产物。 这种东西之所以被玄学与佛家打败,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如果没有新的思考的,将经学从故纸堆之中,重新翻出来,其实是没有原因的。 而且真正的大儒,并非不通经学,只是不将这些东西作为主要的研究范围之中。而薛瑄老而弥坚,在这上面,陈比他差远了。 更何况,陈本就是存心不良,心思不纯。他那些底子,对付别的人还可以,但是对付薛瑄就差远了。 当然了,陈今日主动冒头,也没有想过能力占鳌头。更多是向朱祁镇的政治表态。 陈没有办法,就将古尚书作伪这一个议题砸了出来。却不想薛瑄早就知道,这一件事情,不可不能不面对。 早就准备好了。 薛瑄朗声说道:“而今古尚书,乃是西晋所献本,传为孔安国所传,传承数百年,历代尊奉,遵行不违,真邪,假邪,此无须争论。” “臣知道,古尚书屡毁乱世之中,或许失脱错漏之处,也是在所难免。然以此否定尚书,却未免太过了。” “须知,太宗皇帝定圣学心经,就以允执厥中之言。陈大人却要三思而后行之。” 陈一顺便好像被塞住脖子的鸭子,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了。 朱祁镇心中也为之一叹。 这个话题,朱祁镇也不能说什么。 皇帝是永远是对的,如果皇帝有了错误,请参赞第一条。 朱祁镇的爵位的合法性,就是来源于太宗皇帝,朱祁镇从儒家道德之上,决计不能说太宗皇帝的错误。 这是在摧毁自己的统治基础。 薛瑄不愧是混过官场的,这一手让陈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说什么?说太宗皇帝读了假书,被古人给蒙骗了。自古以来看出古尚书不对的人,并不少,但是真正力辟其为伪书的却没有几个,却不是没有原因的。 薛瑄也知道,他这个手段,只是治标不治本。所以,薛瑄也要有自己的治本之道。 薛瑄始终知道,这一场伦经的目的,决计不是在逻辑上将对方打倒,而是说服最重要的旁观者。 所以薛瑄恭声向朱祁镇行礼说道:“陛下,太祖皇帝定圣学之正宗。太宗皇帝更是亲书华宝训,圣学心法又修四书五经性理大全,其意就是定圣学以立万世,教后嗣之君,保佑大明之天下。” “一道德而同风俗。因之取天下之士” “此乃本朝道统所在,万世之根基,不可轻动。” “请陛下明鉴。” 朱祁镇深吸一口气,这个时候,他不能不回应了。 太祖皇帝虽然崇尚理学,但是太祖皇帝并不是一个什么都信的儒生,比如与理学家在孟子上面的争论,比如对天地左旋还是右旋的争论,太祖皇帝从来不是偏听偏信的皇帝。 太宗皇帝同样不是。 但是将理学与大明朝廷深度捆绑,却是在太宗十年前后确定的。 为什么? 一方面,理学对大明统治天下的确是有用的。另外一方面就是太宗皇帝再为自己的皇位合法性找根据。 众所周知的靖难之战,也让太宗皇帝一直有一个心病。 不是别的,如何洗掉靖难之战身上的鲜血,确定自己的合法性。 毕竟太宗皇位是怎么来的,天下皆知。 他一方面拼命遮掩事实,修改实录等事,否定建,这些事情就不提了。另外一方面就是从其他方面确定自己的皇位的合法性。 太宗皇帝对理学的阐述,有华宝鉴,圣学心法。还有大规模整顿修缮宋元理学的总成就。 这是皇帝由治统侵入道统的尝试。 也就是太宗皇帝要表明自己在圣学上的造诣,与上古三王连接。这是一种巩固自己皇位的方式。 同样,这圣学心法与李世民帝范,还有太祖皇帝的大明祖训是一样的,都是要约束后世子孙的东西。 甚至朱祁镇还学习过的。 可以说是一套皇帝的自我修养。 当然了,也不能说没有用的。 皇帝是站在全天下最顶端的人,严格的来说,是没有人可以约束皇帝的。一个明君是必须有很好的自制力,很好的自控能力。 只是单单觉得,皇帝当一个道德楷模,就能治平天下,实在是太过天真了。当然了,太宗皇帝也不觉得,这是对的。 有时候,这些正确的大道理,不过是一些点缀而已。 只是“一道德而同风俗,”这个效果,的确是朱祁镇不能放弃理学的原因。 理学数百年的流传,是大明思想的主流,让大多数人建立在同样一套价值观之上,这决计不能随意丢弃的。 这是要出大乱子的 朱祁镇咳嗽两声,说道:“圣学宽广,无所不容,朕以为唯有互相砥砺,才能明上古先贤之用意,朱子之学,未有不善之处,朕只是求尽善尽美而已。” 朱祁镇做出这个表态之后,很多大臣都松了一口气。 毕竟很多人都是读者四书五经性理大全科举做官的,而今如果真的全部否定了,他们也未必接受。、 虽为这一本书,修得并不是太好。 首先是有相当的滞后性,收集的是宋元儒家的思想。当代新思想根本不列入其中,严重禁锢与控制了思想界。 其次,更是从宋元儒家的之中编排出来的,是一种合集类的,并没有什么创见。 其实,这样的情况,很多大臣并非都满意的。 这也是为什么大部分人都保持沉默的时候。 而今朱祁镇这表态,已经确定了,未来很长时间,理学依旧是大明的官学。如此一来,他们就安心了。 可以说而今,薛瑄算是取得了一个大的胜利。 只是薛瑄并不满意,说道:“臣以为朱子之说,虽然有小瑕,却无足一提,太祖太宗之圣意,暗合圣人之心,当传万世。陛下不谙圣学,至于迷泽之中,乃是臣等之过。唯请陛下尊太祖太宗之心,思上古三王之意,重拾圣学,臣以为当重开经筵。” 朱祁镇心中冷笑。 薛瑄一句话,就是朱祁镇读书少,少见多怪,什么致大同之法,什么古尚书作伪,这都是因为皇帝读书少,不明白古代圣皇治民之心,才有这样的问题出来。 解决这个事情该怎么办?请皇帝多读书即可。 朱祁镇少年时候经筵从来不却,在正统十四年之前,朱祁镇也常常御经筵,但是正统十四年之后,形式大变,大明与瓦刺的大战成为主旋律。 朱祁镇每天公务繁忙,而且他皇位已经很稳定了,不需要再伪装,渐渐也就取消了经筵。而今已经十几年了,朱祁镇也已经四十岁了。 这让朱祁镇如何忍受,朱祁镇虽然不想深入其中。毕竟朱祁镇明白自己的要扮演的是一个仲裁者的身份,太多介入,并不是一件好事。只是此刻,有一种忍不住的感觉。 还好,有人比朱祁镇更忍不住,看不管薛瑄在君前咄咄逼人的态度。 第三十四章 仓禀足而识礼仪 第三十四章 仓禀足而识礼仪 “薛先生。晚辈一事请教,晚辈久历地方,有一件事情,杀生而害仁,但晚辈愚钝,虽为地方官,不知道该如何做,请先生指点。”丘濬出来行礼说道。 薛瑄目光在丘濬身上,微微转动,正色说道:“说来听听。” 他自然知道,这是来者不善。 丘濬说道:“晚辈刚刚从福建回来,福建有一事流传日久,乃是民间溺死女婴,父子相残,惨不忍睹,然晚辈屡禁不止,盖因,民生多艰,百姓家是养活不了几个孩子的,又要男婴传宗接代,只是杀死女婴。” “不想却因为如此,福建男多女少,有男年过三十而不娶者,民间因此仇杀不少,地方不靖。请问先生当如何处置?” 薛瑄微微捻须,说道:“杀一儆百,然后教化百姓。改风易俗。” 薛瑄其实很清楚,他这个办法是不管用的。他也是做过地方官的,对于民间的一些事情,根本是没有办法的。 这个问题的根本矛盾,不是福建人都是铁石心肠,不爱自己的孩子。而是人地矛盾,让他们只能在男孩与女孩之间做选择。 所以,丘濬这个问题,绝对不是随便问的,背后隐藏着深刻的土地矛盾,福建这个地方也不是随便选的。 丘濬说道:“先生此言,就是没有办法了。” 薛瑄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丘濬也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说道:“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而今先生之言,连人百姓亲自己之子,都做不到,何谈大同之道,一善之不能为,何况百善?” “口舌之争,纵然先生所言天花乱坠,又有何为?” “事情总是要做出来的。” 薛瑄只能转变话题。他退休数年,即便不退休,他也没有去过福建。而今福建溺婴的痼疾,到了解放前还没有什么改变。 薛瑄之前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如果能在呼吸之间,想出根除这个社会问题的解决办法,他的名声决计不仅仅是一个大儒而已。 最少是天下名臣。 薛瑄说道:“欲求大同之世,先收拾人心,上古人心淳朴,而今人心堕落,连亲子都能容,只有大兴教化,使民知仁。方能如此,此是长久之事,非能建功于一时。” 丘濬说道:“百姓不是土木顽石,天下无有不爱子女之父母,非是形势所逼,安能如此。” “陛下圣明天纵,迁民夷州岛上,而今夷州岛上已经有一府二县二十万。而今日日都会百姓跨海而来。” “夷州百姓一日多过一日,福建估计在数年之内,会再次上奏。” “夷州府要设第三个县。” “而这个福建,夷州府是溺婴最少的一个府县?何也?” “乃是夷州府虽然都是蛮荒之地,多野人虫蛇,百姓死伤不少,但是有大片土地可以开垦,百姓能养活子女,自然就不会溺婴了。” “此乃仓秉足而知礼仪。” “圣学虽好,但不可行于今日,欲求大同之事,非要从安民养民而来。使民各司其职,足衣足食足信,则大同之世可以求得。” 薛瑄说道:“此韩申之术也。” 薛瑄心中道统之争,胜过一切。 人之所以不可以放弃,就是为这一件事情付出的太多了。 薛瑄在学术上最大的成就是什么?是读书录,前不是说过,四书五经性理大全这一套书,修得并不是太好的。 甚至有人说不可读。 而薛瑄却研究这一套书十几年,并写出一套读书录,指点这一套书该怎么多,并提出了很多实践修身的办法。 他将一辈子都投入在这上面来了。 他怎么能放弃。 他其实很清楚朱祁镇的心思。 有时候,看似只是破了一张窗户纸,但是实际上却是破除了人心上的千里长堤。就好像是朱祁镇开海关一般。 刚刚开始就是一个口子,但是后来却慢慢形成了而今的制度。 今日他虽然保住理学官学的位置,但是如果不能将他的意见给压制下去,让其他学说有了补充的地方。 那就等于补充的学说,就成为了大明将来的官学。 所以,他宁可打上法家的学说。就如刚刚一般,政治与学术之间,完美的切换。 朱祁镇忽然出口说道:“薛先生,慎言。” 法家在后世的名声似乎很好,但是在儒家化圈之中,早就打入另册了。如果评价一个人是法家,从来不是说好听的,而是暗示这个人是一个酷吏。不仁,等等。 而开发夷州道的命令是谁下的。 是朱祁镇下的。 薛瑄就是在说皇帝。 皇帝必须是永远正确的,基本错了,也是臣子的错误。 薛瑄立即请罪道:“老臣失言。” 随即朱祁镇又对丘濬说道:“你继续说。” 丘濬说道:“人君至于至尊之位,百姓莫不拥戴,欲长保大位而不失,必须保其生聚,使民安于生聚而不害法,则太平可致。” “生聚之道,无非树艺,使民有一计之长,而长保生计而不堕,则百姓安矣。” 朱祁镇心中暗道说道:“好。” 这一点是丘濬所有思想之中,朱祁镇最欣赏的一点。 在之前的,儒家思想之中,有鲜明的农业生产性质。 但是在这里丘濬看似说的一样,但是他淡化了这一点,他并没有说让百姓长久保有自己的土地,而是保有生计。 因为很简单,大明这个社会体系之下,任何关于土地的彻底革命都是不可能的。中国这样的农业大国,如果不关系农业,不重视农业是不可能长久的。 而且以往的历史也证明了。 如果中国仅仅在农业上打圈圈。那是没有前途的。 但是朱祁镇没有在儒家典籍之中,找到任何一处,支持发展工商业的理论,但是丘濬这一套理论如果通过了,成为大明主导思想。那么,朱祁镇很多政策就顺理成章的出台了。 丘濬倒是想在这一件事情上为丘濬站台,但是他忍住了。 皇帝的权威不能滥用。 当皇帝很多时候是需要克制的。为了这一套理论的权威性,朱祁镇最好不轻易插手进去,否则的话。 丘濬的理论即便是通过了,也会被很多人本能的反对。 虽然而今还没有到皇帝支持的,他们都要反对,来强调他们从道不从君的策略。但是对皇帝标榜君师一体的举动,大体士大夫们都是反对的。 即便强势如太宗皇帝,他一系列作为,其实也没有得到当初的大臣们认可,大臣回应都是绕了几十个弯之后,说这一件事情其实不对。 学问稍稍浅一点的人,根本就看不出来。 很快就有人出来反对了。 周洪漠乃是国子监祭酒,在大明清流之中也是一号人物。 朱祁镇能看出来的事情,周洪漠也能看得出来。 所以周洪漠提出的就是本末之辨。 很简单,大明这么多人口,必须保证粮食种植数量,否则会有很多人饿死,所以周洪漠提出的整理黄册,编练赋役,等等,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种地服务。 并且提出一夫不耕,一夫不食的观点。反对丘濬的想法。双方一时间又争论起来了。 只是这一场,却是发展工商业与重农务本的两种思想的较量,支持周洪漠的人有很多,一时间丘濬有双口南敌四嘴的感觉。  第三十五章 午间休息 第三十五章 中场休息 丘濬很厉害,他对这自己的理论也很有信心。 当时中国人基因深处就是种田的。 农业思想更是深入骨髓,重农抑商,几千年没有变过。 虽然丘濬稍稍打了一个花枪,但是这里谁不是千年老狐狸,谁能骗过谁。 说着说着,方向就转换了。 被周洪漠捅到了少府身上,周洪漠说道:“少府,有大小工坊十几座,少则数百,多则数万,连京师之重,有数十万百姓为少府刑徒。” “臣一想到这里,都觉得江山有倒悬之陷,社稷有倾覆之祸,一旦有一二人,不堪趋势,振臂一呼,则北京为谁所用,尚未可知。” “以臣之见,莫不如屯刑徒于东北,散隐患于无形之中,如此善之善矣。” 朱祁镇听了,几乎想笑。 但是很多大臣严肃之极,一点不想说冷笑话,却是一个严肃的政治问题。 朱祁镇心中笑意慢慢的散去了,一丝丝苦意涌上心头。 朱祁镇知道百官反对少府的一个原因,就是皇室独占少府之财。少府的收入已经到了宫廷收入百分之七八十之多了。 换算出来少府的收入已经超过一个省了,甚至比没有改革之前的盐税还要多。 皇帝财力太丰厚,这不是百官想要看见的。 其次,就是他们真将这一件事情当成一个隐患了。 大明工坊是什么样子的?他们都有印象。他们印象之中,工匠近乎奴隶一般的地位,想想就知道在北京附近保有三十万奴隶,并且有组织的在一起。 百官怎么不担心他们造反。 从他们的逻辑上,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但是在朱祁镇心中所想却是荒谬的无法言说。 工厂数量从来是一个国家的硬实力的表现,如果没有遵化铁厂,如果没有少府一系列火器作坊。 正统年间一次次大战,就不会打的这么轻松了。 不知道要多死多少人了。 所以,朱祁镇从来将少府工厂当成了大明战略重心所在,所以允许这个体系将大量的收入投入再次建设之中。 否则少府一年一千万两的纯利润未必没有。 毕竟,遵化铁厂,已经夺取了,长江以北大部分地方的钢铁市场了。剩下的是被佛山所占据了。 北遵化,南佛山的局面已经形成了。 这里面的利润之大,根本无法言说。 朱祁镇也知道,这个问题非常大。如果不在这里解决,将来的很多事情都不好做。 朱祁镇说道:“朕登基以来。自忖尚未有失德之处,仅仅因为危言耸听之言,怀疑京师百姓,周卿,以为我为何等样人?” 周洪漠说道:“陛下,少府或许无事,然后叶留宗,邓茂七之事,就在二十年前,当时霍乱三省,天下震动,无非就是此辈以开矿设场为由,招揽秀民,以至于局面近乎失控,百姓生灵涂炭。” “前车之鉴,不可不查。” “自古以来以农为本,历代先皇无不奉从。” 朱祁镇看了一眼周洪漠,说道:“周卿,郧阳一带聚集了数十万流民,为项忠所平,而今锦衣卫又报,郧阳深处有流民数千结舍而居。” “每当天灾,有无数百姓背井离乡,这该如何是好?朕该怎么办 ,才能为他们保全一口生计。” “请先生教我?” 周洪漠说道:“屯田。陛下新开东北西北,夷人多而汉人少,当迁徙百姓以镇之。” 丘濬说道:“如福建,江西等人多地少之地,为了一口水井,一条河道,就愿意战死十几个人,实在是人多地少所致。” “一旦天下有事,必然大乱,唯有为他们找一分生计,迁移屯田,固然是上上之策,只是留下的百姓总要安置。” “天下百姓田产养天下百姓,决计够。而今天下种桑麻棉花之害,又重于不耕之害。” “苏州人口百万,皆赖纺织。可见树一业足以养民。” 朱祁镇看他们一时间也说不清楚,决定暂停这个话题,说道:“今日已经午时了,天气炎热,各位暂且休息吧。” “这一件事情,下午再讨论。” 不知不觉之间,一个上午已经过去了。 对于有些人来说,今天过的刺激非常,但是对于有些武将来说,他们根本听不懂,听见散会的消息,立即山呼万岁,恭送皇帝退场不提。 在皇帝走后,各位纷纷退下来。 等日头过去了之后,下午继续论经。 朱祁镇此刻正与太子说话。 朱祁镇问太子说道:“今天,你觉得怎么样?” 太子沉吟了一会儿,说道:“父皇今日之所谓,比起汉宣汉章都胜过一筹,实在英明之举。” 朱祁镇说道:“别拍马屁。你说说你的想法。” 太子心思不住在转。说道:“父皇,朱子之学真有如此不堪吗?” 朱祁镇说道:“凡是都是有用没有用,朱子之学,太过务虚了,高深的东西老百姓听不懂,百姓所在乎的,不过是吃饭穿衣而已。朱子之学,不能解决这个问题,即便是再精妙,我也不取之。” 太子立即说道:“儿臣今日才知道理学之误。今日之后,定然会好好反省,只是陛下觉得儒学正宗是那一家?” “是公羊家?” 朱祁镇淡淡说道:“汉家自有法度,王霸道杂用之,岂能独尊儒术,用周政乎?” 太子听了,说道:“儿臣知错了。” 这一句话,就是汉宣帝对儿子所说。 在后世是有正面评价,但是在儒家体系之中却评价不高。 太子经过完整的皇室教育,这个掌故自然是懂的。 朱祁镇说道:“无妨,皇儿你还小,不明白,天下什么思想都没有对错,只有有用没有用。我给你说这个,倒不是说让推翻儒术,儒术已经与大明根子里联系在一起了,而是要让你明白。王霸道杂用之,你要做什么事情,就用什么术,而不是你用什么术,做什么事?万事为我所用,而不是相反。” “你明白吗?” 太子立即说道:“儿臣明白了。” 朱祁镇也不知道太子是真明白还是假明白,其实他倒是想给太子讲一讲一些后世的东西,但是每到嘴边,都不知道该如何组织语言了。 他心中暗道:“等有时间了,留他在身边一段时间,好好教导一番不迟。” 朱祁镇这边与太子说话,随即用餐,但是在辟雍殿之中的争论是暂时告一段落了。但是外面的争论却依然在激烈的进行之中。 国子监对面一座酒楼,此刻已经人满为患了。 不管是勋贵,还是大臣密密麻麻都是。 很多新科进士只能在大厅之中拼桌了。 于是乎,李东阳,程政敏,陈献章,等几个拼在一个桌子上。 这些新科进士,正是刚刚参政之中,而今就遇见如此大事,更是忍不住嘴巴,议论纷纷。 陈献章冷笑一声,说道:“我估计,不出数年时间,举子再考试的内容,与而今绝对不一样了。” “也幸好我等已经上岸了。” 听得几个进士,哈哈大笑。 也是,今日看似理学官学的地位保住了,但是谁都能看出来,理学的虚弱已经展露在天下人的眼前。 儒家毕竟不是佛道,儒家是入世的学问,如果一个学问不能治理天下。那么这个学问自然不会被欢迎了。 被取代自然是必然的事情。 “非也,非也。”李东阳忽然说道:“我敢说,今后考试不会有太大变动,只是不会只重八股了,估计策论的分量要大大增加了。” 第三十六章 士子之间的争执 第三十六章 士子之间的争执 李东阳此话一说,很多人沉思了一会儿,说道:“有理有理。” 能考中进士的都是一等一的聪明人。 理学最大的功劳就是一道德而风俗同,一个价值观体系,这一点朝廷不会轻易动摇的。而且说起来,儒家虽然有这么多学派,但是根基就在十三经之中,无非是解读不同而已。 对于思想来说,自然是没有准确答案的。 但是对于考试来说,没有准确答案却是一件很难受的事情,不仅仅考官难受,考生也难受。 而今最大的问题,是没有一个成熟的学派来代替理学的位置。 如此一来,如李东阳所说,降低八股的权重,增加策论的分量,却是一个很好的解决办法。 毕竟很多都以为考据考试仅仅考八股而已。 其实科举考试考好多场,不过真正重视的其实就是第一场,也就是八股。 “时间不会长的”陈献章说道:“只要有新圣人出,一扫理学之弊,考试定然会变的。” 这边话还没有落。一个声音从后面插过来说道:“一派胡言,朱子之学,精妙绝伦,其实尔等能够领悟的,无非是小人蒙蔽君上,才有今日之事。” 陈献章猛地站起来说道:“什么君子小人,我看薛前辈也不过如此。能为之能,不能为之不能,胡搅蛮缠算是吗?” “你说什么?”对面一个陕西大汉也占了起来。 李东阳顿时觉得不好,猛地一矮身子,躲开一尺。 几乎在同时,无数碗筷飞了过来。 陈献章当头淋了一身汁水,红的绿的,一身狼狈。陈献章深吸一口气,本来想忍下来。毕竟而今朝廷大官都在。 在这里与人动手,结果决计不会好的。 却不听,对面的陕西人大喊道:“南蛮子,只会耍嘴皮子。” 陈献章再也不忍了,抄起东西砸了过去,这好像是一个信号,这些新科进士顿时混战在一起。噼里啪啦打在一起。 李东阳连滚带爬,到了一个桌子后面,看着身上的汤汤水水,说道:“我的新衣服啊。” 李东阳乃是京卫军户出身,而今考了进士,也就脱了军籍了。但是京师居大不易,即便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也不行。 李东阳过得从来是紧巴巴的。 这一次掺假如此重要的场合,才让家里准备了一件新衣服,却不想被人用酒菜给污了,那可是心疼之极。 要知道,这个时代的布料比后世的布料差了不知道多少,什么掉色,脱水,脱线,等等问题,应有尽有。 这些污迹,虽然能洗下来,但是衣服也不会如新的一样好了。让李东阳岂能高兴。 这个反应,其实也是辟雍殿之中争论的余波而已。 其实不仅仅这些新科进士,很多大臣们,此刻也因为各种的理念不同,有这样那样的分歧,只是他们庄重自持,不会闹到台面上来而已。 唯一这些新科进士,正是一辈子最风光的一段时间之内,又是刚刚当官,正想表现自己的,才会闹出这样的事情来。 这固然是大明士子一惯作风。 毕竟,大明大臣们都还有一言不合上全武行的习惯。更不要时候这些年轻的新科进士。 另外就是朱祁镇对理学下手的反作用了。 太宗皇帝建立起的思想体系,被朱祁镇一记重锤给敲出了一道道缝隙。将来会怎么样,还不知道,但是有一件事情,却是可以肯定的是,就整个大明士大夫来说,他们开始分裂了。 当然了。 很多人要说,似乎大明士大夫集团,很多时候仅仅是一个概念上的东西,他们从来没有团结过。 是的,他们没有团结过。 但是他们还能在一个话语体系之中对话。理学就是这个话语体系。 而今理学官学地位的动摇,已经被人看在心中了。人心动摇之下,大明各派系之间的隔阂会比之前单纯的利益冲突要深多了。 至于最后,会不会发展成为如北宋新旧两党之间血海深仇,就不知道了。 一场闹剧,闹得快,收的也快。、 毕竟这么多人都在这里,这些新科进士,也是很在乎自己的名声与官位的。 李东阳带着狼狈的陈献章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毕竟程敏政是有自己的家,他父亲是兵部尚书,而陈献章就不然了,除非回广东会馆,否则没有地方换衣服的。 两人换了衣服之后。 经过这一番闹剧之后,两个人的关系亲密起来了。 两个人继续刚刚的话题,李东阳说道:“你觉得未来会不会兴复经学?” 陈献章说道:“不会,经学已经没有潜力了,今后需要新学问。” 两人又是一番争论,谁也说不过谁。 陈献章问道:“今后你准备做什么?” 李东阳说道:“做什么,做官养家吧,或者会写一些章,之类的。” 这一个题材,从明报出来之后,就开始盛行起来了,似乎是朱祁镇恶趣味,明报自然要有一个板块了。 而明代正是盛行的时代,只是有朱祁镇推了一把之后,盛行的更加厉害而已。 李东阳采飞扬,在历史就是明代有名的诗人。只是当他发现写可以恰饭之后,就开始写了。 家里很多东西,都是靠写赚钱置办的。 即便是李东阳考上进士也是如此。 毕竟李东阳为官清廉,再加在北京什么花销都大。想要手中松散一些,非要赚些外快不可。 李东阳问陈献章,说道:“你想做什么?” 陈献章双目炯炯有神说道:“做圣人。” “理学不堪为用,经学已经成为一堆废纸,丘大人所提倡的实学,经世致用之学,不成体系。正是需要人承前启后,将儒学发扬光大的时候。” “此事,舍我其谁。” 这一场会议的另外一个影响了。 一个权威被打倒,自然会滋生出更多的权威,去占领这个高地。 而今没有任何一家的学说能有理学这么深的基础,即便朱祁镇提出的御用的学说,也未必能真正取代理学。 今后的局面恐怕就是,理学死而不僵,其他各派纷纷准备上位。 这种混乱在政治之中,自然是危险的隐患。但是在思想界之中,就是无数激荡的火花。 陈献章数次名落孙山,做官的念头早就所剩无几了,又常在吴与弼身策,受到吴与弼的影响。想要专研圣人学问之心,再慢慢的增长。 而今又遇见了这样的事情。 陈献章自然做出了决定,做一世的官职,哪里有做千秋万寿的夫子名位高啊。这官他不准备做了。而是要为千古立章。 李东阳稍稍一愣,说道:“好志气。” 陈献章说道:“李兄不觉得我狂妄。” 李东阳说道:“不,这正合适。而今天下,还真是舍我其谁啊。” 说实话,朱祁镇这个弯转的有些急了。 很多老臣大臣,他们的思想体系根本跟不上,所以真正重整圣学的责任,就要在年轻一辈的儒者身上了。 李东阳心中未必没有这个想法。 多少年后,李东阳的新经学,陈献章的心学,与丘濬的实学,还有其他大大小小的学派在大明争相辉映,又是中国思想史上绚烂的一页。 而这一次都源于今日。 两人看了看天色,就立即起身赶往国子监。因为时间差不多了,下午的论经就要开始了。 他们去的太迟了,就要抢不到好位置了。 毕竟比起今天的大事,国子监太小了一点。  第三十七章 何以养民 第三十七章何以养民 太阳微微向西。 阳光依旧很是毒辣。似乎没有一点点的变化。 在辟雍殿之中,外面的流水在光洁的地板之下无声的流淌。带去一一丝酷热。 而所有人都聚精会神的,听丘濬朗声说道:“孟子曰: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数罟不入洿池,鱼鳖不可胜食也;斧斤以时入山林,材木不可胜用也。谷与鱼鳖不可胜食,材木不可胜用,是使民养生丧死无憾也。养生丧死无憾,王道之始也。”朱子云:夫农,衣食之所由出也。生民之业,莫重焉。一夫之力,所耕百亩,养生送死,与夫出赋税,给公上者,皆取具焉。可见,陛下欲求大同之世,必求王道之治。欲求王道之治,必求耕者有其田,赋税均之。而今可乎?” 丘濬微微一顿,似乎等着有人反驳。 但是没有人反驳。 所谓儒家的终极理想,井田制。其本身就是一种没有土地兼并的理想状态。与后世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度是一脉相承。 甚至可以说,如果有大儒复生于地下,见到这种制度,恐怕会击节叫好,这就是理想的社会制度的体现。 但是而今,谁也不会说井田制度。也不会说均田思想。 其实在这个方面真正实践的就是太祖皇帝,太祖皇帝当年那么多大案,将在元末的时候坐大大家族,一一扫平,那种有几千亩土地的大家族,好迁移他乡,或分崩离析,甚至到了现代,很多家族,也不过是数百亩土地而已。 唯有北京,南京,浙江,江西,一带因为达官贵人比较多。故而兼并程度较高。 而在做的各位都是一些什么人? 大儒,百官,勋贵,士大夫。 他们是大明的统治阶级,也是土地兼并的主力军,特别是勋贵们,行伍出身,在吃相上要比一些士大夫难看多了。 广个告,我最近在用的app, 换源神器APP安卓苹果手机都支持! 这个时候,谁说要均田,实现耕者有其田,就是将在场的人都得罪了。 更何况,当今这位皇帝可不是寻常皇帝。 如果他真将这个政策纳入国策之中,将这些高调给当真了,却不知道弄出什么样的乱子来。 所以,谁也没有反驳,默认了。 丘濬这才说道:“不可为有三者。” “太祖见百姓疾苦,起义兵扫清天下,鱼鳞黄册,均赋税,定粮税,而今不过数十年。数十年之间,天下局面崩溃,兴陛下,力主清 丈,方能挽回一二,纵然而今再均田亩,不出数十年,兼并之事,将回再生。此一也。” “太祖是时,天下大乱,人心思定。有旷野无人,可以开垦土地。太祖大兴屯垦,开垦闲地。方有今日之盛,而今除却东北,西北,湖广,云贵一带之外,已经没有什么闲地了。无田可放垦,此其二也。” “人口滋生,人多地少,很多地方,即便是力主均田,其地也未必能养其人。福建就是其中之一,此其三也。” 这就是为什么古代除却开国的时候,可能用行政暴力重新分配土地,而之后,根本不可能从田制上动刀。 即便是清丈土地,清理税基这样的事情,都可以说是大手笔了。 丘濬说道:“如此一来,人口滋生,百姓无田,只能成为流民,郧阳之间,有流民数十万,为朝廷所平,这才数年,又有数万汇集。” “郧阳是何地?” “汉江上游,群山环抱之处,此间山多地少,唯有山间瘠地,可供耕种,收不过数斗,果腹尚有不足。更不要说,山中豺狼虎豹出没期间,这就是苛政猛于虎也。” “朝廷如果再不思变,数十年后,就有张角黄巢之辈,起于草莽之间,所谓太平盛世,不过一场劫灰。” 这也是朱祁镇所担心的。 朱祁镇一些作为,看似将大明推向了最强盛,但是并没有更改大明经济运行最根本的逻辑。 历史上,土木堡前后,大明一片混乱不用说了。但是经过成化弘治两帝之后,在正德年间,有刘六刘七起义,几乎遍布了整个北方。到了嘉靖时期又有南有倭寇,北有鞑虏。 这些看上去都是政治上的问题,但是实际上,却是大明经济运行规律所致的。 土地兼并,贫富差距等一系列问题,由经济层面波及到其他层面了。 朱祁镇大有作为,或许他而今的作为,能让大明的强盛维持在百年左右,但是如果不做根本性的调整,大概百年之后,国内大乱小乱,军力疲惫,到时候,纵然西域南洋在手,也未必能保得住。 朱祁镇说道:“这是朕日夜忧叹之所在,还请丘卿为朕解惑。” 丘濬行礼说道:“臣不敢,只是承陛下之余思,敢言之于一二。” “臣是琼州人,在大明之南,与南洋最近,素知南洋之地,气候湿润,一年三熟,虽然虫蛇之害,瘟障之地,但其地足以养人,夷州府之地,十几年前,尚是野人出没之地, 而今不过十数年间,一府三县。足以养三十万百姓。” “南洋之地,大夷州岛不知道多少,以南洋之地,可养民亿万之数。中原没有闲地,北地引之去东北西域,南方引之于南洋之地。广其地可以养人,以足以弥患。” “然此事非一时所能成之,必广产业以容百姓。立生计以活百姓。” “太祖以养民为念,此诚天下之一等大事,百姓生死之所系,朝廷不敢有一刻或忘。历代子孙,应该奉行不疑。” “至于,周大人所有忧心之事,可谓杞人忧天。孟子云: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抚而养之,生而聚之,虽然父母无过如此,百姓岂能不思忠孝,谋报答,反而有异心,起乱事,莫非有人欲上欺天子,下压百姓,致使天子之恩,不能施之百姓?” 朱祁镇说道:“丘卿之言,诚金玉之良言,诸位卿家以为如何?” 朱祁镇都这样说了,其他大臣还能说什么? 这其中的倾向性,再明白不过了。 朱祁镇其实也明白这一点,他已经迫不及待要表明立场了。毕竟丘濬这一论题通过,就解决了两个难题。 一个就是纠结于土地上的难题,看之前,几乎所有财政上的变革都是基于农业的。不要说宋朝工商税收入超过了一半,单单看宋朝所为,几乎一切盈利的都是被官府所掌控,宋朝的经济活力其实远不如明朝。 只是从这个观点出发,今后大明发展出来的,绝对不是重商主义,而是重工主义。并不是看中工业的效率,而是为了养活更多的人口。 换一句现代的话,就是为了就业率。 没有生计的百姓,是最大的不安定因素。不管是明代还是后世,在这一点上都是通用的,更不要说,如此一来攻略南洋,就已经成为国策了。 “陛下英明,臣等不及也。”杨洪等人立即行礼说道。 对于勋贵们来说,很多事情有些人是听懂了,有些人是没有听懂,跟听天书一般。但是有一点却是听懂了,那就对南洋用兵。 这一点,立即得到了勋贵的集体支持。 无他,在西域之战后,官们都在营造太平盛世的风潮,就有了千秋万寿宴,这种国家庆典。 宁可将几十万两银子砸进水了,也要渲染太平气氛。其中有一点就是想从枢密院手中,将兵权给夺过来。 第三十八章 五世说 第三十八章 五世说 官夺权的方式,就是渲染太平,暗示天下而今应该是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时候了。 那么军事开支就应该消减。枢密院的大权也应该限制。这些不稳定因素,应该转到更加稳妥的官集团手中才行。 不要看,武将在外打仗的时候威风凛凛的,但是在真正政治斗争之上,杨洪,郭登等人,不是朝中官的对手。 所以,在勋贵那边,只要能打仗,就是最大的正义,其余的事情就另外说了。 且不说,而今的政治环境逼得勋贵不得不向皇帝靠拢,单单说南洋战事这个一个画饼,就足够勋贵向朱祁镇投诚了。 勋贵这样一说。 下面的臣子大部分行礼道:“陛下英明。” 这个时候,整个会议的节奏转到了朱祁镇的手中。 其实这也是朝廷的现状。 大明朝廷虽然不是朱祁镇的一言堂,但也差不多了,大部分臣子是不敢直接与朱祁镇对顶的。 也就是民间有很多大儒,以朱子之道为性命,以薛瑄为首,这才是反对的主力。 广个告,我最近在用的app, 换源神器APP安卓苹果手机都支持! 朱祁镇目光扫过王恕。 王恕目光微微垂下眼睑,目光扫过于谦。心中微微一叹,出列替下丘濬,说道:“臣以为欲求大同之世,必先求之,古之圣人之心。” “古人以为天下为据乱世,升平世,太平世。而陛下欲求之大同世,当在太平世之后。太祖皇帝生于元末,群雄割据,百姓困苦,民不聊生,上下失所,君臣失据,此内据乱世,太宗雄起宇内,见内忧外患,数次北伐,以至于陛下,三战瓦刺,逐于极西之地,此为升平之世。 而今,国无外地,内无大患,天下承平,虽然偶有天灾,但朝廷之力足以抚恤,此之为太平之世。” “人不患无才,但患无志。人如是,国亦如是。孟子云: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然后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而今天下承平,似无近忧,然不可不忧远患。” “故而,陛下之言,正合今日之用,太祖之时,不可求大同之世,是以天下未定,太宗之时,亦不可求大同之世,是以外国未服,而今求大同之世,正当其时也。” “然大同不可速就,臣以为先为小康,后为大同。” “仓禀足而识礼仪,欲求大同,先求百姓无饥寒之祸,养生送死无憾,此为小康之世。然后求大同之世。” 朱祁镇心中也感叹,其实同样是小康两个字,大明 的小康与后世所求的小康,其实是两个概念。 大明即便是最激进的理论家,也不过想让百姓,能够吃饱穿暖,不会饿死,不会冻死而已。 如果有人能够统计一下,大明正统年间最多的死法,朱祁镇敢肯定,最多的决计不是战死,不是病死,而是饿死与冻死。 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有人都觉得,这是用了夸张的手法,但是实际上,这是最写实的白描。 朱祁镇目光扫过很多人。 这是他想竖立的大明治国思想,也就是而今的五世说。 但是能不能在这里立得住阵脚。却是一个问题。 吴与弼此刻陷入沉吟之中,他如何能看不到,丘浚与王恕所言,不过是一内一外,彼此是一个体系之中的。 吴与弼暗道:“这是公羊派的。” 公羊派乃是儒家各派之中,最激进的一派,当初王莽篡汉,公羊一派其实也是出了大力了,这直接导致了公羊一派的衰落。 吴与弼对这个学说感觉并不大舒服。 原因,这与理学根本不是一个路子。 真要细细说,理学是内圣而外王,五世说是外王而内圣。 内圣就是内在的道德修养,外王就是治行,实在的作为。 儒家本来就强调内圣而外王,内有仁心,才能行仁政。这是一个前后的过程。在理学之中更是如此。 格物致知诚心正意,这都是内圣,齐家治国平天下,这都是外王。 从这个逻辑来理解,就明白,为什么儒家治国第一看重的是教化,因为儒家认为,只有一个人称为一个好人,他才能做好事。 这个逻辑,依旧深深的影响着中国人,很多时候,人们评价一些人一些事,依旧要从他是不是一个好人这个角度来理解。 而今所谓的五世说,从根本上,是让百姓处于衣食无忧的处境之中,然后再追求他们的道德水平,岂不是外王而内圣。 不要小看,这前后差别。 在儒家之中,完全是两个天地。 吴与弼虽然圆滑而今却也先起身说话了。 只是有人比吴与弼更早一步。不是别人,乃是薛瑄。 不过,薛瑄说的不是这个问题,而是上古之治的问题。薛瑄说道:“欲求大同之治,必求之三王五帝之治,欲求三王五帝之心,而不是求之外物,上古亦有天灾,然百姓无怨,而今天下之事,不在于百姓足与不足,而在人心之不足,不在于,田地之广,而在于人心 之不治,臣以为陛下必大兴教化,使民知理守礼,则民足以治,大同之世亦可得之。” “而陛下之所为,却是南辕北辙,欲求大同之治,岂可得乎?” 三王五帝,就是尧舜禹三王,五帝的说法就多了。这里就不说了。 朱祁镇心中目光扫过全场,他也看出很多大臣是赞同这一点的。 教化百姓,从来是儒家大臣第一要务,谁治理国家治理地方的第一办法。 而朱祁镇提出的理论,却是一系列解决饥寒问题,解决生计问题,这些与教化并没有什么关系。 倒不是说,这些大臣都是何不食肉糜之辈。而是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虽然在朱祁镇看来,几乎每年冬天北京街头都要饿死几个乃是几十个,多的时候上百个饿殍,这样的事情,虽然是一件凄惨的事情,但也是一件正常的事情。 在他们看来,而今的大明已经是近一两百年以来,最好的日子了。 虽然遍地还有不少土匪,虽然很多地方,法律仅仅能在县城之中执行。但是之前汉唐盛世的时候,难道就与而今有什么不一样吗? 哪里有完全不饿死人的世界。 所以,不论大同还是小康,在他们看来,本质上都是目标,是画饼。不是用来实现的。如此一来,更关注皇帝具体的行政手段,更好一些。 从丘濬与王恕的话里面。他们听到了很多事情,南征南洋什么,移民等等,这还罢了。如果确定大明以这个思想作为治国纲领。 今后十几年,他们的工作量会大大增加了。 皇帝本身就是一个闲不住的人。但是百官不是。 人都是有惰性的。 对官僚尤其是这样,官僚本身最害怕变化了。薛瑄也是说出了他们愿意说的话,大家在地面兴兴教化不好吗? 培养出击个秀才举人,或者联合建立一个两个书院,不就是有政绩了。 朱祁镇心中暗道:“教化这一项,我必须考虑进去,只是我要的教化,与他们的不同。” 朱祁镇准备推一步,将教化这一件事情,也列入之后的重心。但是并不意味着他而今对薛瑄退让,薛瑄直接将大同之世与上古之世划上了等号。 如此一来就大大限制了朱祁镇。 朱祁镇建设大同之世,就必须按照儒生虚构的上古三王五帝的作为来做。这怎么可能? 朱祁镇淡淡一笑,说道:“卿也承认尚书之中,或有缪误,这上古三王之治到底是怎么样?” 第三十九章 石破天惊 第三十九章 石破天惊 薛瑄说道:“陛下,古尚书或有缪误,但决计不会全错,而且即便此书有错,还有其他书作为旁证。” 朱祁镇说道:“对,朕今日也得到了一些旁证。正好让大家看看。” 随即朱祁镇一摆手,立即有人捧着一本本书籍上来,每一个人手中都有一本。 薛瑄打开一看,身子好像是电击之般,浑身一震。 这一本书,不是别的,就是甲骨拓片装订好的书籍。 当然有些人是看过的。 比如王恕。 而今即便是亲手整理装订过甲骨的王恕,此刻心中也激动不已。 虽然这些甲骨的内容支离破碎,但是却描述了一个与经史之中,有所吻合又有所区别的上古商代。 其中的残酷与残忍,更是打破了王恕很多幻想。 当然了,这里面还有很多问题存在,但是即便如此。也如一根针刺破了儒家对上古的吹捧。 为真正的上古是什么样的?打下一个大大的问号? 这个问题,直接会影响儒家的根基。 毕竟从孔子以来,都是尊重周公,尊崇上古留下的典章制度。儒家学说,想要立得住,就必须面对这个问题。 当然了。 不是没有办法面对的。 晋代出土的竹书纪年,其中内容对儒家来说,也是大逆不道,最后被是为伪书,多次失散,而今这个也能这样应对。 只是抬出这些东西的是皇帝。 不可能用这个办法对付皇帝。 也就是说,如何解释上古这个问题,是当代儒家不得不面对的问题,一旦承认了上古更可能是竹书纪年所言,而不是儒家所言。 那么儒家学术如何维系,这就是一个大问题了。 薛瑄看着这些甲片的印记,一张张的翻了过来,眼睛越睁越打,他只觉得胸中气血翻涌,一口逆血顺着喉咙而上。最后被薛瑄硬生生的堵在口中。 在君前不可失礼。 这是一个儒臣的坚持。 只是而今,他大脑一片空白。什么失去了思考能力,什么也说不出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请问陛下,这些东西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吴与弼也顾不得失礼了,连忙问道。 朱祁镇说道:“在彰德府,也就是殷地。” 吴与弼说道:“书中只有拓片,臣请观其实物。” 吴与弼此言一出,立即得到了不少大臣响应,纷纷请求观摩。 朱祁镇也知道,之所以如 此,有两个原因。 一个原因自然是这些东西,不管是带来多大的影响,都是一些珍贵的资料。只有好好研究才能解决他带来的问题。 另外一个原因,有人也担心,这东西是假的。 毕竟,政治上的事情,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做伪书的事情,当今皇帝其实也做过,最近流行的那一本端木子,很多人都知道,是宫中伪作的。 大家不说,并不意味不知道。 但是这个东西,与那个端木子是完全两回事。 那本端木子,不涉及经义大道,是真是假无所谓,而今的这些甲片却不一样了。 这是关系到道统的东西。 因为韩愈的道统论尧、舜、禹、汤、王、武王、周公、老子,到了孔子形成儒家学派,传至子思、孟子,至于孟子,心法不传。 韩愈的这个理论直接催生了道学一脉。 甚至可以说宋代很多大儒就是为了补充所失想心法。 这个东西,即便是拼死也不能让皇帝作假的。 朱祁镇说道:“都在大内,如果诸位先看,等会向内阁报备,分批入宫观摩吧。” 周洪谟说道:“陛下,臣提议,新建一阁列具甲骨,令一翰林院士提举之,并下令彰德府,看看还有没有这也的甲骨。” 朱祁镇说道:“此事,锦衣卫与东厂已经开始着手了。朕也会在宫中选一处宫殿,存放甲骨的。” 周洪谟见状明白,朱祁镇其实再说,这一件事情,只能皇家直接插手,别人不许染指,即便要研究,也只能在宫中研究。 推荐下,我最近在用的app, 换源神器APP安卓苹果手机都支持! 这方面的话语权皇帝要占住。 于谦目光扫过所有人,心中也知道,此刻这些人的心思都在甲骨上面,根本没有论经的意思了。 于谦出列说道:“今日辨经,朱子之学,精妙非常,只是重于内圣之道,轻了外王之学,故而臣请陛下,择大儒重修十三经。以传天下。” 太宗皇帝所修的大书是四书大全五经大全性理大全,一般合称四书五经性理大全,主导思想是理学。 而于谦而今所言,重修的并不是这一本四书五经性理大全,而是十三经。这就是一个很明显的暗示了。 今日所议论的东西,定然会体现在这一次重修之中。 或许经书的正不会有什么变动,但是诠释注释的思想,定然会大变。 只是而今甲骨一下子砸乱了所有人的阵脚。 多数人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问题,一时间反对似乎没有希望,不反对似乎又不甘心。 朱祁镇干脆不给他们考虑的时间,说道:“善。” 这短短一个音节,为了一次辟雍之会,画下了句号。 只是这一场辟雍之会是一个时代的结束,理学的独尊的地位,被深刻的动摇了。又是一场百家争鸣的开始。 这远远不是结束。 朱祁镇先行离去之后,各大臣这才一个个离开。 薛瑄步履蹒跚,好像是行尸走肉一般,吴与弼见状,有些担心,连忙上前搀扶住,说道:“薛先生,身子可大好。” 薛瑄并不说话。而今轻轻摇摇头。 薛瑄出了辟雍殿,他的弟子以阎禹锡为首,正在这里迎接他。而吴与弼的弟子也在迎接吴与弼。 阎禹锡见薛瑄脸色苍白,步履不稳,大吃一惊,连忙上前说道:“夫子,你怎么了?” 薛瑄张开嘴,无数淤血几乎凝结成了血块,从下巴流淌下来,将整个深衣上面涂上了大片大片的血迹。 这是薛瑄最后的倔强。 在拿到甲骨拓片的时候,薛瑄的身子几乎被无形的力量给击毁了。他知道,他败了。 尧、舜、禹、汤、王、武王、周公、老子,子思、孟子,韩愈,二程,朱子,乃至本朝历代大儒传承下来的道统,而今被动摇了。 这种负罪感,摧毁了薛瑄身心。 这也个时代六七十岁的老人,身上没有一点点旧疾,也是不可能的。此刻发作起来。君子死不免冠。 薛瑄拼尽全力维持住自己最后的体面。 见薛瑄如此,弟子们纷纷簇拥上来,薛瑄却谁也没有看,而是仰天而叹,说道:“何不让我早死数年。” 随即眼睛一红黑,栽倒在地面之上。耳边只是隐隐约约听见有无数人喊道:“先生,夫子,云云。” 这一句,何不早死,是薛瑄此刻内心深处真实的写照。 如果他早死数年,也不算夭折。就不会面对而今诛心之痛。更不用面对,这种无能为力的痛楚。 是的,老人或许阅历深厚。但是重新学习的能力却是逐渐变弱的。 所以薛瑄很有自知之明,将儒家从而今的危机之中解救出来的重任,他是承担不起了。 如此面对这样的局面,却什么也做不了,甚至今后论起来,他是儒教之罪人。更是让他心痛万端,简直生不如死。 而且,他有一种预感,他今日恐怕也活不了几日了。 多活了几年,反而遇见这样的问题。在薛瑄看来,还不如早死。只是时光从来不给人第二种可能。薛瑄的悔恨也不能挽救而今的局面。 第四十章 薪火相传 第四十章薪火相传 等薛瑄再次醒来。 已经是入夜时分了。 大家都围拢在床边,里三层外三层。见他微微睁开眼睛。立即上前。 一个郎中摸样的人说道:“都让开一点。给病人留一些空间。” 薛瑄咳嗽两声,说道:“你是?” 阎禹锡上前,说道:“夫子,陛下听说你病倒,派太医来看您。” 薛瑄强撑着要躬身起来,说道:“臣谢过陛下。” 这就是薛瑄,或者说儒臣。 在心中永远是忠孝为先,那怕他而今的情况,有一大半是皇帝的原因,哪怕他内心之中,未尝没有对皇帝的怨念。 但是礼节上依旧追求完美无缺。 随即立即被太医按了下去,说道:“老先生,有什么话就快些说吧。”随即叹了一口气。很显然已经没有救了。 薛瑄听了苦笑一声,说道:“原来如此,却是谢过了。” 太医知道,他们师徒之间有话说。就收拾东西退了出去。 薛瑄目光扫过全场,却见他带进京师之中的几个弟子都在。连吴与弼等几个大儒也都在。 薛瑄说道:“吴先生。” 吴与弼说道:“薛先生,您有什么说的,尽管说,只要愚弟能办到的,都会办到。” 薛瑄说道:“我性格刚强,一向不知进退,不仅仅伤人,也会伤己,有今日,也是早有预料的,不过,我死可以,然天理报却不能少人坐镇,这一分基业,不仅仅是我的,也是先生的,我死之后,就请吴先生主持大局了,朱子之道,万万不能衰落于你我之手。” 吴与弼说道:“愚弟明白。” 薛瑄又对阎禹锡说道:“朱子之道,重内圣之道,而轻外王。这处是有所疏忽,被人抓住了破绽,乃有今日,朱子外王之道,却需要有人去弥补。我是做不成了。这一件事情就要你来做了。你做不了,就回去广收弟子,遍择良才而教之,让他们做,师徒相承,决计不能有一日忘了这一件事情。” “否则,我死不瞑目。” 阎禹锡双眼通红,跪在地面之上,说道:“弟子知道。” 薛瑄说道:“还有殷墟甲骨 ,我是无缘得见了。将来有时间,在坟头读给我听。也不枉了。” 薛瑄似乎刚刚的激动非常,也许是本来病情就太重了,这一番交代之后,精神头就褪下去了。 不过片刻,就去了。 薛瑄最后的时间之内,没有一言及自己的子嗣妻子,在他心中,这些东西根本不能与理学道统相提并论。 他在生命最后时刻,心心念念的依旧是理学。 或许此刻,才是辟雍之会最后的结束。薛瑄用自己的血划上一个句号。一个血红的句号。 战争远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 吴与弼带着弟子行礼之后,就退了出来。薛瑄的后事,他这个外人在这里并不合适,明日发丧之后,再来不迟。 吴与弼回到自己的住处,黑夜漫漫,就好像是没有尽头一般,他独自坐在一盏油灯之前。陈献章说道:“夫子早早休息吧。” 吴与弼此刻哪里有睡意,说道:“你坐下来。今日之会的内容,你也知道了吧。” 陈献章说道:“刚刚辟雍论的抄本已经看过了,虽然有些内容似乎是有些跳脱,没有进行整理,但是大致内容还是无错的。” 吴与弼说道:“你怎么看?” 陈献章说道:“有今日之会,固然是朱子之学,重内圣而轻外王,留下了破绽。但是更是陛下蓄谋已久,今日即便是朱子复生于今日,也是一个必败的局面。” 吴与弼说道:“今日薛瑄据理力争,不惜生死,而我却唯唯诺诺,不敢枉发一言,你觉得我错了吗?” 陈献章说道:“弟子以为师傅没有错,今日之胜负,在会议之前,就已经确定了,或者说,这一次辟雍之会召开本身,我们就已经输了。” “不依国主则法事难立。而今亦是如此,陛下蓄谋已久,非是为了公羊学张目,而是为变法之道,只能说陛下之雄心壮志,朱子之学不能支撑而已。” “但是陛下总就会老的,总就会发现该用什么办法治国,再次之前,并不是要与陛下对这干,而是以柔克刚。” 吴与弼说道:“君者天也,臣者弟也。以坤对乾,只能以弱克刚。只是我也做错了,有薛先生在前,却是自惭形愧。” 吴与弼并非没有殉道之心,只是见薛瑄在前,多他一个不多,他更想知道皇帝是怎么想的,才好对症下药。 皇帝没有提出自己的理论的时候,皇帝的地位无处进攻。但是而今却不一样了。 五世论虽然是王恕提出来的,但是明眼之人,自然能看得出,这是皇帝的主意。如此一来就有下手的地方了。 五世说与理学相比,可以说到处是破绽。 毕竟一个新出现的学说,远远没有到了千锤百炼的地步。 吴与弼自然能反驳的机会。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薛瑄就这样去了。他心中既是惭愧,又是激励。 他此刻丝毫睡意都没有了,立即让弟子拿来纸笔,随即将五世说的内容写在纸上 ,并挂在墙壁之上。与弟子一起就五世说的内容进行议论。 随即洋洋洒洒的写了一篇章。 就是反驳五世说的。 首先,从公羊派的三世说的内容,提出太平世就是大同世的说法,先就次序上,五世说就不成立。 其次,又提出天道循环往复的道理,来反驳,五世说,由据乱世到大同世之间的关系。 最后,提出了天道变而人心不变的道理。 也就是,不同历史阶段之中,内圣之心却是一样的,只有兴教化,先令天下百姓成为道德上的圣人,人人相亲不相害,大同之世才能到。而今以功利之心求之,根本不可能达到的。 这一篇章之后,吴与弼又立即写了一篇关于薛瑄悼。高度评价了薛瑄的一生,并将薛瑄之死与道统挂在一起。 所谓以载道,吴与弼很少写章,他教授弟子更多是言传身教,只是心中有清晰的思想与道理,写出来的东西,就是掷地有声。气理冲盈。 只是语气之中,多有不客气的地方。 陈献章看了之后,单独对吴与弼说道:“夫子,此一出,陛下会不高兴的。” 吴与弼说道:“从道不从君,此乃吾辈之道。” 陈献章说道:“夫子,你刚刚不是这样说的。” 吴与弼说道:“之前,是有薛先生在前,如果陛下一怒,天下理学之辈,皆如草伏,则天下人如何看我等。” “读圣贤书,所谓何事。殉道而死,可谓无憾。” “再者,情况也不会那么坏,当今登基以来从来没有以言罪人过,估计而今也不会的。” 陈献章说道:“先生如此,弟子也留下来。” 吴与弼说道:“不用了,你我师徒各有所责,薛先生所言不错,我理学就是重内圣之道,失了外王之道,方才有今日之事。我在这里,主持天理报,而你回广东,专心学问,补前辈之缺。” “你不是要当圣人吧,正当其时也。” 陈献章依旧担心吴与弼,说道:“只是” “不要只是了,你如果真想做,就等我死了之后再来。”吴与弼的语气有几分低沉说道。 陈献章知道,这一句话里面有两层意思,一是他病死了,寿终正寝,另一个就是他为皇帝所杀,理学的旗帜总是要有人举起,那个时候就是陈献章的责任了。 陈献章后退一步,行礼说道:“弟子知道。” 随即收拾东西,离开了京师。 吴与弼送陈献章离开,心中忽然有一种吾道南矣的感觉。 第四十一章 天下风潮 第四十一章天下风潮 整个正统三十一年七月间,大明不管民间与官场,都是一片火热。 这一片火热,不仅仅是炎热的天气,还有各种讨论的火热气氛。 对于辟雍之会的结果,大多数人是不认同的。再加上甲骨发现这一件事情,一下子无数大儒都有发表意见的想法。 而有了天理报这个先例之后,短短半月之间。仅仅京师就有十几分报纸出现,南方也有筹办报纸的想法,只是因为成本的问题,暂时没有开始。 无他,就是少府一套铜活字的功劳。 这些报纸的印刷都是由少府来承担的。这才降低了成本。虽然不能让报纸赚钱,但是最少赔的少一点。 但是南方却没有这样便利条件。 毕竟打造一套铜活字,不仅仅要昂贵的成本,还有无数能工巧匠。民间士绅想在短期之间搞一套不大可能。 而且如果办报纸,还需要一套印刷作坊。成本就太高了。 虽然大明的报纸产业行几年前就有了,但是真正普及开来,并且开始影响民间,却是正统三十一年开始。 当然了,对朱祁镇来说,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无他,理学道统从唐末到而今,数百年的底蕴,决计不是,朱祁镇一个人可以轻易动摇的,即便朱祁镇是皇帝。 所以,大部分报纸都有一个态度,从各个方面来反驳五世说。 当然了,有些话不会明着说,含沙射影,隔山打牛之类的笔。每一个写章的谁不会啊。 商辂这一段时间最忙碌不过了。 明报屡屡加刊,就是反驳这些章。 但是并不能压制这样的局面。 特别是吴与弼主持天理报以来,更是冲锋在前。就很多议题,反复驳斥。吴与弼的落脚点就在人心之上。 大体而言,如果人心堕落,纵然物资上很丰富,这个世界也是一个乱世,甚至不能维持下去。 天下之安在于人心思定,天下之乱在与人心思乱。人心不治,则天下不可治。 将道德提升到一个决定一切的地位上。而理学这一套体系,恰恰是维系纲常,治理人心之法。 当然了,如果吴与弼一个人这样做。 朱祁镇还不在乎。 他还是有容人之量的。但是在这个时候,各地地方官,乃至京师六部之中,纷纷有大小臣子上书。 秉承于吴与弼一样的观点。重申先王之道,遵从夫子之言。不要皇帝在标新立异了。 这就大大不妙了。 如果不逃出理学,或者儒学的框架,那么朱祁镇之后的所做所为,都会被打成王安石第二。 要知道,王安石在后世是正面人物,但是在这个时代,却是彻头彻尾的负面人物。是北宋亡国的罪魁祸首。 但是即便王安石也知道在变法之中,要将王安石自己的学说,定为官学。 其中阻力之大,朱祁镇可以想象的到。 特别是朱祁镇在西苑之中,修建了遂古殿。专门存放甲骨片,与供研究的地方。但是这三千甲片,真正被研究过之后。 就有一个问题,那就是这都是断断续续的,不成体系。还有很多字是难以解释的。 暂时之间,不可能提供强有力的证据。 而且朱祁镇用之震慑儒臣,也有断章取义之感。 真正想从这些甲骨之中研究出来一些东西,却是一个非常麻烦的事情。 这种风潮不被遏制住,辟雍之会的所有成果将会毫无意义。 朱祁镇在乾清宫之中,召集了于谦,刘定之,徐有贞,陈,丘濬,王恕,商辂,还有太子等人商议。 现在情况已经很明了。 虽然,而今内阁还没有换,但是徐有贞,陈,丘濬等几人,下一界内阁增补人员,大都从几个人之中挑出来。 朱祁镇负手而立说道:“而今局面,诸位以为该如何做?” “陛下。”于谦咳嗽了几声,说道:“陛下曾言,不当以言罪人,而今吴与弼等人,虽然言语不敬,但是对朝廷也是一片赤诚之心,愿陛下念之忠直。饶恕此辈。” 看似于谦什么也没有做。 那只是没有看出于谦做的什么工作。 于谦与很多大臣都有私下的沟通,安抚了不少大臣。否则这一次反对浪潮,也就不是一些民间大儒,还有一些三品以下的小官,真正大臣,都保持了沉默。 这就是于谦之功。 朱祁镇说道:“朕自然不愿意大开杀戒,只是而今朕是一步也不能退了,否则事不可言。” 政治这东西,从来是这样的,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到东风,根本没有什么中间状态。 朱祁镇这一次让步了。就会开一个很坏的头,那就是舆论风潮,就能让朝廷收回成命。这是对朝廷权威极大践踏。 甚至朱祁镇心中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为什么这么说? 无他,这种风潮之中,报纸的存在是一件倍增器,如果没有报纸的话,事情的影响力也不会这么大。 最少这种高层的政治分 歧,不会闹得天下人几乎能识字的人都知道。 毕竟,很多时候,朝廷之中闹得很大的事情。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也只会事后才知道。 朱祁镇不止一次,想禁报。 甚至商辂也多次上奏说这一件事情。 朱祁镇终究克制住了。而今他禁报只是一句话的事情,但是他几十年对士林宽容的气氛,就毁于一旦了。 所以,朱祁镇自然不愿意大开杀戒。 只是唯一胜利者才能宽容,他可以退让,却决计不能让人认为,是因为顶不住这样的风潮而退步的。 “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徐有贞说道:“臣以为,此刻非用刑罚不可。” 徐有贞这一说,几乎所有人都看向了徐有贞。 其实而今这个局面,于谦一开始就劝说朱祁镇饶过这些人,也符合大多人数的心理,毕竟大家都是读圣贤书的。 甚至他们内心深处,未必多相信朱祁镇的理论。 当然了,他们这些人也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理学空谈可以,真要论起来做事,却不能用的。 如果理学真有用,而今朝廷上下,也就没有很多问题了。 只是,他们从小都学着理学。甚至与这些大儒上书的官员,都是牵连很深。彼此之间甚至是好友,自然不愿意见血。 徐有贞这一番话,却是打破了他们的默契。 朱祁镇说道:“何处用刑?” 徐有贞说道:“各地大儒,没有官身,自然无涉刑罚。但是有些人食君之禄,不思为朝廷着想,就是可恶之极了。” “正可治此辈,以儆效尤。” “臣愿意领刑部会稽此辈,给陛下一个交代。” 徐有贞这一套,也不新奇。不就是所罚非所罪。不管是大明官员,还是后世的官员,真用放大镜去观察,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的人能有多少个。 徐有贞作为刑部尚书,想给人定罪,岂能找不到吗?定然能办得漂漂亮亮的,从头到尾找不出任何破绽来。 朱祁镇听了之后,心中先是一动。而后在心中轻轻摇头。 这样做一来未必能压制住这样的风潮,二来也搞乱朝中的政治风气。 毕竟这样做,再怎么掩饰,都是一场党同伐异。这个头一开,始作俑者,岂无后哉。 不过,徐有贞给了朱祁镇灵感,杀一儆百不是不行。但是这个“一”却要足够大,有足够的震慑力。杀了之后才能吓住人。 此刻,朱祁镇想起了一个人,却是刚刚好,正合适。而且不牵扯到党争之中。 第四十二章 孔家南北宗 第四十二章 孔家南北宗 朱祁镇说道:“朕记得,徐卿上报清丈田亩之时,说山东清丈是最差的,是也不是。” 徐有贞脸色微变,口中有一丝苦涩的感觉,只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他说道:“是。” 虽然朱祁镇没有明说,但是徐有贞岂能不知道朱祁镇说是谁? 除却衍圣公之外,没有别人了。 衍圣公有多少土地?在别的人除却官做到内阁之中,或者有封爵的。大部分家族不过三五百亩上下,只是大家族聚居,合起来看得厉害,但是实际上也就那样。 很少有一户超过三五百亩的。 但是衍圣公家族的地却遍布了整个山东,甚至还在河北,河南,南直隶有土地。 他的主要土地分为赐田,学田,还有衍圣公的私田。 赐田主要是,太祖皇帝赐给孔家的两千大顷土地。还有陆陆续续的学田,但是学田虽然说是学田,但也是在孔家的掌控之中。再加上孔家的私田。 历史上孔家田地最多的时候,有七十多万亩之多。 当然了。而今未必到了这数字。但是具体有多少,却是一个摸不清的数字。但是即便如此清丈出来的数字,曲阜附近的几个县几乎大半都在孔家的掌控之中。 简直是富可敌国,以山东之大,容不下一个孔。 只是孔家简直是读书人的精神象征,从汉代以来,两千多年来封赏不断。岂是那么容易动的。 徐有贞可没有想过动孔家的意思。 但是朱祁镇却没有放过孔家的意思,朱祁镇说道:“那就细细查一查,这一件事情就交给你了,定然要查得仔仔细细。” 朱祁镇虽然看孔家不顺眼,但是也不可能轻易动孔家。 这与朱祁镇的好恶无关,皇帝要考虑的是政治影响。但是谁叫孔家当代衍圣公,做了一件大大出格的事情,触犯了朱祁镇逆鳞。 不是别的事情。就是衍圣公上书劝谏朱祁镇。 你也许会问了,这一件事情不是很普通的。 很多官员都上书了。 但是衍圣公不是别人。 朝廷待衍圣公不可不厚,太祖皇帝几乎是仆一见面,就赐下这么多土地,将曲阜知县让孔家世袭。 几乎一方小诸侯了。 为的是什么? 这是有极其重要的政治意义的。 在儒家话语之中的上古之时,治统与道统是合一的。所以上古三王五帝,就是儒家的圣人。而太宗皇帝一系列作为,就是想要成为新的治统与道统合 一的新圣人。 但是这也是太宗自我标榜而已。 到了孔子的时候,治统与道统分离了,孔子作为圣人,虽然有道统,却没有真正治国。 天下进入了新时代,进入治统与道统分立的时代之中。 这也是为什么每一个皇帝都要加封孔家。就是孔家代表着道统。每一个新生皇朝,都有一个确认自己的政权合法性的问题。 加封孔子之后,是最好的手段。 甚至可以说,一般来说,越缺乏合法性的政权,对孔家就越是优厚。 其实我大明并不缺少合法权的,所以太祖皇帝赐给孔家两千大顷土地,也是孔家上报列代加封的总数之上,稍稍有所增加而已。 插一句,我最近在用的app, 换源神器APP安卓苹果手机都支持! 但是到了清朝,清朝可比大明大方的多了。 当然了,孔子毕竟死了这么多年了。 孔家更多是一个标榜道统的吉祥物。 当吉祥物就要当吉祥物的觉悟,你老老实实的在曲阜侍奉孔夫子在天之灵就好了。居然敢在国家大政上指手画脚。 这就犯了大忌。 毕竟孔家一举一动,都有天然的光环加身。他出来发声,让人感觉,哦,孔夫子之后,都不赞同皇帝。 这影响太坏了。 更不要说,孔家这些年来,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真正抓孔家违法乱纪的事情,可以一抓一大把。 不过,他有孔子余荫庇护而已。 徐有贞说道:“陛下,圣人之后,总是存些体面。” 徐有贞自然听懂朱祁镇所言查的仔仔细细是一个什么意思,但是他并不敢。 徐有贞为了权力可谓胆大包天,但是他也有不敢的时候,可见曲阜孔子影响力之大。 “陛下。”于谦也说道:“此事还请三思而后行。” 大部分朝臣都反对。 朱祁镇轻轻一笑,说道:“朕想起一件旧案,当年金兵南下,当时的衍圣公抱着孔子牌位南下,立了南宗,在前元灭宋之后。想让南宗继任衍圣公之位,当时的南宗拒绝了。可有此事?” 这一段公案,对于这些饱学之士来说,都是知道的。 于谦倒是稍稍安心了一些,说道:“正是。”他听出了朱祁镇潜台词,那就是用南宗代替北宗作为衍圣公。 虽然这个方案也会引起轩然大波,总比直接搬到衍圣公的牌坊要好多了。 朱祁镇自然是知道轻重的,任何大事最重要的不是开场,而是收尾。凡是做事情之前,朱祁镇都会想一想收尾的方案。 他好像是刚刚想到一般,说道: “壮哉,真孔夫子之后,夷夏之防不失,宋亡不仕元,其德如采薇乎?而今南宗可有封赏?” 朱祁镇这一句话,可不是白说的。 他越是赞赏南宗,在南宗对立面的北宗就是丑角了。 南宗在金兵南下的时候,逃回南方,而北宗是被金人立下来的,随即在金亡之后,投降蒙古。夷夏之防何在?宋亡不仕元,其实不是真的。只不过当时北宗在大元朝廷之上,已经有影响力了。南宗投降之人,如何能争得过北宗,不得已才让了爵位。 但是朱祁镇要这样说,谁还说不是吗? 于谦说道:“臣记得衢州孔家并没有什么封赏。” 朱祁镇看着徐有贞说道:“此乃朝廷之过也。” 徐有贞说道:“臣明白。” 此刻朱祁镇的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了。 要徐有贞拿下衍圣公,然后让南宗代替北宗成为新的衍圣公。这个命令,虽然让徐有贞稍稍松了一口气,但是依旧心中好像揣着一颗大石头。 即便这样,这也不是一件好办的事情。 只是木已成舟了,徐有贞只能好好的办事了。 朱祁镇相信,他拿孔家做筏子,杀给天下人看。连衍圣公不行,朝廷都能换上一脉,既然理学不行,朝廷为什么不能换上一派。 这个震慑也足够大了,想来没有多少头铁之人。 或许民间还有反对的人,但是混官场的人,如果还是这么不识趣的话,就不要怪朱祁镇下手无情了。 徐有贞为了升迁,恨不得在脑门上贴上两个字:“孤臣。”但是在朱祁镇看来,读起来却是“酷吏。” 这一件事情就此敲定了。 朱祁镇给徐有贞加了钦差,派往山东调查清丈土地之中的弊案之后。 朱祁镇就将外面的反对的风潮,当成了耳旁风,除却在处理正常事务之外,就与于谦,丘濬,王恕等人重新商议变法条款。 有时候计划赶不上变化。 而今所有变法政策都要基于五世法之中两条开始,要让天下人都立业,能吃饱饭。也就是提高就业率,并以此为中心发展农业。 对,虽然朱祁镇想要大步进入工业时代,但是总原则,是他与群臣的折中,毕竟有些事情于谦等人虽然觉得重要,但是并不觉得可以理解。 只有这一条,他们能够达成共识。 于谦提出第一条就是立正统,更历法。 这个正统并不是正统这个年号,而是确立新的历法。这也是公羊派的思想之一,更重要是为消弭而今反对的浪潮。 第四十三章 正统历 第四十三章正统历 贝琳已经很老了。 二十年间,贝琳主持的四海测量计划一直再以内库的财力支持着。 最北到奴儿干,北海。最东到釜山,夷州,最南到旧港。西南到麓川,而今在正统二十八年之后,西藏与西域落入大明版图之中,又分别在拉萨,伊犁建立了天观测台。 贝琳准备亲自去的。 只是他年纪太大了。 被朱祁镇劝阻了。 这几十年以来,朱祁镇与贝琳的交流不少。只是从来没有催促过贝琳。毕竟朱祁镇对这个历法,并没有迫切的想法。 让贝琳一边制定新历,另外一方面要修缮旧历。不让误差太大了。 只是这一次,隐藏数十年的工程,终于到了浮出水面的时候了。 朱祁镇屏退左右,单独召见贝琳,问道:“日心说,已经能证明了吧。” 贝琳说道:“陛下明见万里,洞彻幽冥之间,一毫不差。” 此刻贝琳对朱祁镇充满着一种崇拜之意。 这种崇拜一来是朱祁镇对钦天监数十年如一日大笔投入。 毕竟四海测量真正算下来,花费其实是超过百万的,虽然这一笔钱财,分摊在各地方与内府,但每年朱祁镇也要多开支数万两。 还有人才的培养,钦天监的人手而今比之前多了不知道多少倍。只有有充足的人手,才能完成这样一个浩大的工程。 别的不说,几乎各省省会都有一个天观测台,再加上很多荒野之中的天观测台,比如北海城。 这座北海城的核心,就是天台。 没有朱祁镇这大笔投入,贝琳即便是有通天彻地之能,也不可能完成如此浩大的工程。 还有就是朱祁镇在天之上,近乎神一般的直觉。就是朱祁镇将后世人近皆知的天理论知识告诉了贝琳。 用以解决火星逆行,五行轨道,日食月食,火星冲日等天现象。 一开始,贝琳并不相信。 只是他多少年来测量数据,都确定了这一点。或许有一些误差,但是大体上并没有错误。 贝琳更是以这个理论重新测量的五星轨道与日月轨道,并测量子午线的长度。等等。 更是解决了一系列算法问题。 虽然贝琳在朝廷国力支撑之下,自信自己在天学的成就,即便是在郭守敬之下,也不会甩太远了。只是这所谓成就都是在朱祁镇的指引之下成就的。 怎么不让贝琳对皇帝的感情,近乎是信徒看见的真神一般。 朱祁 镇说道:“正统历可以用吗?” 贝琳说道:“数年之前,就可以了,只是陛下要臣精益求精,这几年都在查漏补缺,虽然不敢说,一字不可缺。但也几无改善的地方了。” 朱祁镇点点头。 他知道这一套正统历,与后世的崇祯历,也就是后世一直沿用的农历已经差不多了。当然了,即便有差错的地方,以朱祁镇天与数学水平,也是不可能发现的。 不要以为古代人数学差。特别研究天的学者,都是第一流的数学家。朱祁镇那一点微积分知识,早就忘记的七七八八了。 插一句, 换源神器APP真心不错,值得装个,竟然安卓苹果手机都支持! 除却这一点,根本没有什么超过古人数学的地方。 朱祁镇说道:“既然如此,明年正月,就颁布正统历了,钦天监要做好准备。” “臣明白。”贝琳说道。 朱祁镇说道:“朕还想你办一件事情。” 贝琳严肃的说道:“陛下请吩咐。” 朱祁镇笑道:“不是什么坏事,就是让你扬名立万。” 贝琳一时间不大清楚。 朱祁镇继续说道:“我准备让你写几篇章,放在明报之上,就是解释一下日月星辰运作之道。” 贝琳心中有些忐忑,但是见朱祁镇目光之中有一丝温暖且鼓励的力量,说道:“臣遵命。” 朱祁镇说道:“好。你写好之后,直接给商辂,就说是我要他登的。” “是。”贝琳说道。 贝琳退出乾清宫之后,心中微微沉重。 儒家与天学家对星空的解释从来不同。儒家一直认为星空的中心就是紫薇,毕竟紫薇帝星吗? 但是贝琳这种以太阳为中心的解释,与儒家是不一样的。 而且这不是儒家与天学家对于星空解释不一样的地方了。 当然了,儒家核心毕竟是仁义道德,这一点点天解释不一样,并不影响大局。这就是为什么哥白尼的日心说,要被教廷烧死,但是中国士大夫就很容易接受这一点。并将这个思想编入历法之中。 也就是崇祯历。 但是时机不一样。 而今大明思想界核心问题是什么?是新公羊与理学之间的问题。但凡提出一个事情,双方必然持不同观点。 而今这个天理论出现,自然会看做对理学的一种进攻。 不管能不能接受,很长一段时间,这就会成为大明思想界辩驳的核心。 这也是朱祁镇的缓兵之计。 毕竟徐有贞不可能一到山东,就大开杀戒,总要整理证据。找出孔家的问题所在。才能下手。正要抛出 这个思想,让朱祁镇清净一些。 这里面还有朱祁镇的一些恶趣味。 他这里已经喜欢将后世不同思想砸出来,让这些大儒们看看,到底有一个什么反应。 不过,这一件事情之后,朱祁镇又开始准备起来几个儿子分封的事情了。 变法在即,而今的反对还是空对空的,一旦真正开始大刀阔斧的变法。到时候反对者才是真正利益受损的人。 争斗才会真正的短兵相接。 果然不出朱祁镇所料。日心说一在明报之上刊出,一时间很多大儒都纷纷反驳,但是贝琳丝毫不怕。 只是他的章很快就落于下风了。 不是贝琳不对,而是贝琳所写更多是数字,将大量观察记录,计算公式翻了出来,确定他的正确。 但是很多大儒都看不懂。 这也是理学盛行,八股横行的结果之一。 不说太远,就说宋代,很多儒臣的学问也是很广博的,比如沈括等人,既是儒臣,也是一个科学家,而且在天历法之上,也是有所建树的。 但是在理学盛行之后,很多儒臣都去研究心性之学了,至于这些天历法之学,也就渐渐不在他们必须研究之列了。 也是商辂向贝琳请教之后,才写出一篇篇章,用以反驳各地大儒。 一时间双方议论纷纷。 算是让朱祁镇有一点清净的时光。 而在京城之中你方唱罢,我登台的时候。徐有贞此刻已经到了山东。 徐有贞自然知道自己的任务所在,径直去了曲阜。 他将仪仗停在外面,自己带着几个进入曲阜。想看一个究竟,只是问左右这里的土地是谁的。回答:“都是孔府的。” 孔府的土地号称五屯十八庄,多到什么程度,多到孔府直接管理不来,必须仿照六部设了六房,整个孔府都是一个大衙门。 甚至孔府有干涉司法的权力,地方官默许,作为孔家的佃户,孔家可以下批捕,地方官不得管理。 徐有贞一听这话,叹息一声,说道:“派人去请衍圣公吧。” 既然他已经站在孔府的土地之上了,他来的消息,一定被孔府知道了。如此一来,再来什么微服私访,就是自欺欺人了。 但是徐有贞万万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去报信的人很快就回来了,得到的答复却是衍圣公在孔府等待大人。 一时间徐有贞的脸色微微一变,说道:“好,很好。” 他本来还想给孔家留一些体面,而今孔家自己不要,就怪不得他了。 第四十四章 孔弘绪 第四十四章孔弘绪 虽然衍圣公乃是一品大员,号称官之首。而徐有贞不过是刑部尚书,也不过正二品而已。 但是衍圣公这个一品大员是虚的,但是刑部尚书却是实权大佬 而且徐有贞也是五六十岁的老者了,当今这任衍圣公孔弘绪才二十岁上下。年纪轻轻,他继承爵位的时候才八岁。 想想就知道,八岁继承爵位,在府中无法无天。根本不懂什么政治规则,只觉得徐有贞官职在他之下,他就不来迎接。 根本没有想过,徐有贞如此来者不善。 很快,徐有贞就来到孔府之前。 却见孔府的牌匾之上,却是写着圣府两个字。 徐有贞冷笑一声,心中暗道:“今日非要这两个字改回来不可。” 他本以为孔弘绪至少要在门口迎接他,万万没有想到,孔弘绪如此拿大,居然让他进府去见他。 真将他当一个外官了。 徐有贞大踏步前进,虽然面上丝毫不露,但是内心之中,已经是暗藏雷霆了。 一进大堂,却见一个二十多岁的少年衍圣公出来迎接,行礼说道:“见过徐尚书。” 这位衍圣公礼仪很到位,但是诚意却事情欠奉的。 不管怎么说,孔弘绪也是孔府出身,表面功夫的家教还是有的。 徐有贞也躬身行礼说道:“见过衍圣公。” 两人坐定,寒暄几句,孔弘绪就有一丝不耐烦,说道:“徐尚书,你突然而来,是为了什么事?是不是该祭祀?” 孔家世世代代有祭祀孔子责任。 这也是孔家最大的政治任务。 纵然是孔弘绪在这一件事情上,也不敢疏忽。只是他以为京师来人,定然是为了这个。 徐有贞说道:“不是,我是为山东清丈土地而来的。” 孔弘绪微微一愣,说道:“清丈山东土地来曲阜做什么?” 徐有贞一挥手,让人拿出一些账册,说道:“有人报孔府私藏土地,阻碍清丈。陛下不信,特地派我来查个仔仔细细。” 孔弘绪皱眉说道:“岂有此事。让下面人查查,就报给大人。” 孔弘绪的表情不像做假,他是真不知道的。要知道孔府管辖这么大的土地,本身就是一个复杂的体系,而这位新任衍圣公。从来是吃喝玩乐,根本不理会庶务。而且以孔府的势力,这一点点小事,怎么会报到衍圣公这里还。 只需出一个旁支拿着衍圣公府的帖子,就能给办了。 “不必了。”徐有 贞也不知道孔弘绪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但是他更倾向于孔弘绪做假。 毕竟,徐有贞见过不少老狐狸,口中一套,背后一套,他是从尔虞我诈之中厮杀出来的,怎么可能给孔弘绪利用的空间。 更不要说今日孔弘绪的所做所为,已经大大得罪了他。 “我派人去接管六房即可。”徐有贞说道:“衍圣公与我在这里安坐饮茶即可。” 这一次徐有贞带来的人不少,有刑部的精干老吏,甚至带了一队锦衣卫,以放万一。不管是孔府账册之中有没有问题,总是能找出来的问题的。 哪里需要徐有贞亲自出手。 此刻孔弘绪才知道情况不对,厉声说道:“你是什么意思?这里是孔府。” 徐有贞脸色笑容不变,却一字一顿的说道:“这是大明天下。” 孔弘绪气急,说道:“来人。” 却听外面稀里哗啦一阵乱响。 不多时,一个锦衣卫进来行礼说道:“徐大人,已经清理干净了,孔府九重院落,七百多家丁仆人已经被控制住了。” 徐有贞客气说道:“王百户辛苦了。” 这位锦衣卫王百户说道:“徐大人客气了。” 徐有贞说道:“孔家非必寻常,你手下也是要有分寸的。” 这些锦衣卫是临时调配的,并不是徐有贞的直属部下。毕竟刑部虽然有一些捕快衙役,在很多事情上是比不上锦衣卫的。 王百户答应一声,这才出去,牢牢守住的大门。 徐有贞再看孔弘绪,却见这位衍圣公,已经浑身瑟瑟发抖了。从出生之后,就一直在蜜罐之中长大的衍圣公哪里见识过这样的局面。 早就不知所措了 “你,不。徐大人,徐公,您要做什么?”孔弘绪小心翼翼的问道。 徐有贞说道:“自然是处理山东清丈案。” 孔弘绪似乎想道了自己的圣人之后的身份,有了几分底气,说道:“徐公,明人不说暗话,你这架势是直奔我家而来,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隐瞒的。” 广个告,我最近在用的app, 换源神器APP安卓苹果手机都支持! “我家毕竟是孔圣之裔,今日留一个体面,将来必会报答的。” 孔弘绪也不是傻子,他慢慢回过神来了。 徐有贞说道:“衍圣公可是上了一封奏疏,劝谏陛下回心转意。” 孔弘绪沉思一会儿,说道:“似乎是有这么一件事情。” 这一件事情他根本没有放在心上,他依稀记得谁给了一些钱,让他办这一件事情,他根本没有在意顺手就给办了。 至于京城的 风波,对孔弘绪来说,就是遥远在天边的东西。 孔家在曲阜的日子,简直自成一体,与外界根本就是两个世界。 徐有贞听了,有几分苦笑不得。这么重要的事情,孔弘绪居然根本不在意。这也是孔家的底气。 不管做了什么事情,皇帝一般都是要优容的。 只是而今的孔弘绪遇见一个不想优容的皇帝。 徐有贞淡淡一笑,说道:“衍圣公而今这一件事情发了。陛下震怒,您在诏狱之中,要好好的反省。” 孔弘绪还是一头雾水,想不通其中前因后果。 但是此刻刑部的人已经有收获了。 只是这收获,并不是徐有贞所要的收获。 一个刑部老手进来,在徐有贞耳边轻轻说了一些什么。徐有贞眉头一皱,有些不敢相信,说道:“此事当真?” “大人,这事情关于衍圣公,即便小的多几个胆,也不敢动手脚,而且也没有动手脚的时间。” 徐有贞目光看向孔弘绪,说道:“请衍圣公跟我去一个地方吧。” 随即徐有贞带着被锦衣卫压制的衍圣公,来到一处后门之处,却见一辆平车,上面有一卷草席,草席低下露出一双白嫩的小脚。 徐有贞一声令下,锦衣卫将朝鲜翻开,却是一个裸体是少女,看上去才十四五岁,浑身一片狼藉,各种伤痕,是被生生折磨死的。 徐有贞问孔弘绪说道:“衍圣公可认识这个女人?” 孔弘绪瞪大了眼睛,说道:“我,我我,怎么认识这个人?” 下面的人如果没有查清楚,根本不会指任是衍圣公所为的,毕竟谁都知道衍圣公不是一般人。 而孔弘绪的表情,已经出卖了他。 徐有贞心中也大大失望,这就是孔圣之后。 说实话,兼并土地隐藏土地,这些事情,徐有贞虽然知道犯了国法,但是用此来办衍圣公,却还是有些牵强的。 毕竟,这是一个普遍现象,这样做的决计不是孔府一家。 只是孔弘绪所做所为,几乎将一个现成的把柄塞到了徐有贞手中 而且以孔宏绪的身份,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他能生生将人给折磨死。看处理尸体仆役神色,这应该不是第一个了。 徐有贞冷笑一声,说道:“来人,将衍圣公关进厢房之中,不许外出,另外彻查孔府,我倒要看看,孔府到底是一个什么地方。” 徐有贞反正也要将孔子南宗换北宗,正好将孔子北宗一脉整个钉死,就再好不过了。 第四十五章 孔府案 第四十五章孔府案 在曲阜外面一处凌乱的坡地。 徐有贞到了之后,一声令下,将这里给扒开了。 十几具女子的尸体给扒了出来。 有些已经腐烂的不成样子了,但是有几具还保持人体的摸样,看上去死亡才没有几天。 每一个女子死的样子都是全身赤裸,用草席包裹着。 惨不忍睹。 徐有贞看着孔弘绪。却见孔弘绪哪里承受过这个味道,早就在一边吐得稀里哗啦。 徐有贞说道:“衍圣公,而今你有什么话说?” 有些事情都是公开的秘密,根本不用细细的勘察,无非是敢不敢揭发而已。 徐有贞此刻也怒气勃发,他万万没有想到,这是他查出的事实。这位孔弘绪,这位衍圣公,一点孔夫子的仁恕之道都没有学到。 反而荒淫无道。 如果单单是荒淫无道也就罢了。 反正以孔府的家业,天下之间能胜过他们的也没有几家,就是几个国公之中,资格最老的魏国公一家,也就是中山王之后,也未必能与孔家相比。 不是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位少年衍圣公根本不满足于常规的手段,这才弄出这样的场面,第一个被他弄死的侍女,是什么时候,已经不可考了。 但是孔弘绪已经很多次完这样的事情了,埋在这里的女子都是孔弘绪所为。 孔弘绪此刻心中生出一丝惧意,但也说道:“区区几个仆役而已,又当得了什么事情。” 徐有贞说道:“好。好,好。来人,带衍圣公去休息。” 随即徐有贞正式接管曲阜一切权利,并将孔家上上下下都控制在手,还没有怎么做,就翻出了不少案子。 比如孔家为了抢占别人土地弄出人命的案子,比如用私刑催租,致死之事,更是家常便饭,一抓一大把。 孔门内部也不是太干净的。 为什么? 是因为孔家这一个大家族传承方式与民间一般的家族传承方式不同。 民间大家族传承方式,自然是诸子析产。 而孔家的家族传承却有一点皇家,因为孔家大部分财产都与衍圣公这个爵位直接挂钩的,衍圣公这个爵位是不可分割的。 只有嫡长子继承孔府的所有,而其他儿子都只能成为旁支,与嫡长子一比,有天壤之别。地位落差不可以道计。 如此一来,关于爵位争夺上的事情,必然激烈无比。 只是都关在深宅大院之内,外人都不知道而已。 而今徐有贞打开之后,才发现孔家内部爵位争夺已经惨烈之极了。孔弘绪的父亲三十一死亡,他的死亡恐怕不是自然死亡。 不过,徐有贞还是为尊者讳,没有将孔门里面的龌龊事抖了出来,只是密奏皇帝,其他能说出来的才明发上奏。 即便如此,消息传到北京城之中,北京城上上下下一时间失声。 他们之所以失声,一来是因为他们也万万没有想到,孔子之后,居然做出如此事情,骇人听闻之极。 二来也是震动于朱祁镇动作。 徐有贞是什么样的人,谁不知道。 徐有贞敢向孔家下手,自然有皇帝的支持。皇帝这种果决的态度,背后隐藏着什么,容不得他们不深思。 很快,让他们更加震惊的事情发生了。 皇帝乾纲独断,下旨衍圣公夺爵下有斯论罪,令孔府南宗继承衍圣公之位。令有司寻孔子南宗家主来京师。 这更是轩然大波。 天理报之中,吴与弼受到了不知道多少人来催款。 天理报总体上,一直是在赔钱的,不管是天理报,还是其他报纸。但是总体上来,天理报是京师所有报纸之外,经营最好的报纸。 但是即便如此,天理报也是不能自给自足的。 此刻朱祁镇果决态度,一下子吓住了很多人。 他们可没有一个当圣人的老祖宗。一旦皇帝有意兴大狱,他们有一个是一个都跑不了。 之前他们也没有想到局面会演化成这个地步。 这些商人被人打秋风,已经是很习惯的事情了。只是而今吴与弼有将生死置于度外之心。但是这背后的商人,都是拖家带口的,如何肯与朝廷硬抗。 君子可欺之以方,吴与弼就是这样的人。 吴与弼这样的人,被债主催到门前了,即便当初借钱的时候,这些人都说是捐赠,但是吴与弼也说不出来一个不还。 “好了。”吴与弼说道:“你们去告诉你们的主家,欠你们的钱,一都少不了。不放需要时间,如果信得过我吴某人,十日之后,一不少都交还给你们。” 这些人立即说道:“我等自然是信的过吴先生的。” 这才一哄而散。 吴与弼跌坐好久,出来多天理报之中一些人说道:“整理一下,能卖的卖了吧,剩下的我先找人垫上,等回家之后,将书院的田地给卖了,来填这个窟窿。” 此言一出,天理报社之中,一片哭声。 无他,这些人大部分是吴与弼的学生,小部分是京城之中仰慕吴与弼的读书人。 对于吴与弼的学生来说,书院是他们的家,书院的学田数量虽然不多,但是都是他们亲自躬耕的土地,甚至吴与弼也下过地。 这些土地是书院的根基,将这些地给卖了,书院的经费就没有着落了。 吴与弼说道:“哭什么哭,这些不管是身外之物而已。就这样定了。” 于是天理报社停刊的消息顿时传了出来,似乎其余报纸都受到了影响,有些报纸也是如吴与弼一般,资金出了问题。有些是担心政治压力,不敢刊登了。 京城之中,百花齐放的报刊,似乎受到了寒风一吹,所有花朵都冻僵了。除却明报之外,似乎没有报纸正常发行了。 而这个情况,很快反应到了朱祁镇这边。 朱祁镇每天早上下朝之后,首先要看的是情报简报,乃是锦衣卫与东厂联合编的,而后就是京城十几份报纸。都会浏览一下。 而今的报纸,并不大。一份不过一两页而已,哪怕是十几份,朱祁镇浏览一下,也不需要什么时间。 而今,朱祁镇这一天一看,发现只有空荡荡一分明报,至于天理报,乃至于其他报纸,都没有了。 立即问怀恩道:“出了什么事情?” 怀恩将情况一五一十说了。 朱祁镇沉吟一会儿,说道:“今天推掉所有一切,我出宫一趟。不用准备仪仗。” 怀恩说道:“陛下,这不好吧。” 朱祁镇轻轻瞄了怀恩一眼。怀恩立即低头说道:“是。” 他终于发现一件事情,士大夫集团是比较强大,但是他们在面对一个政治强人的时候,先天膝盖软。 无他,这是儒家先天缺陷,儒家从来是因人成事的。 先天拥护政治权威,是儒家深入骨髓的根基。 所以在朱祁镇真正决定拿起屠刀的时候,或许有一些大儒有以身殉道的想法,但是真正愿意这样做的人,在所有反对浪潮之中,占据多少? 朱祁镇不用去统计,就知道这是一个非常少的数字。 不过,这一下子将刚刚有了起色的北京报业也打了下去,却不是朱祁镇所想要的。毕竟朱祁镇对报纸是寄予很大的希望的。 这是朱祁镇了解下情的一个窗口,明报是官办的,有些事情决计不会说的。而且报纸出现也将舆论,学术讨论,出现了新的模式。 这都是利好。 朱祁镇决计不容忍报纸这个行业给倒下来,所以他准备与吴与弼谈上一谈。也向天下展示一下他广阔的胸怀。 第四十六章 千金赠君子 第四十六章 千金赠君子 吴与弼正在收拾天理报的烂摊子。却见一个锦衣卫过来说道:“吴先生,我家大人有请。” 此言一出,身边弟子们情绪激动。 吴与弼一摆手说道:“我跟你走。” 于是吴与弼在这个锦衣卫带领之下,来到附近一座酒楼。 这个酒楼已经被锦衣卫封锁了。整个酒楼之中,没有一个外人。吴与弼登上二楼,发现正中靠窗户的地方有一个负手而立。 吴与弼走进一看,立即退后行礼,说道:“臣拜见陛下。” 朱祁镇说道:“免礼,这不是在宫中,就不用多礼了。” 吴与弼这才小心翼翼与朱祁镇在一张八仙桌上坐定。朱祁镇说道:“听说先生要回乡了。” 吴与弼说道:“陛下明鉴,京城居大不易。” 朱祁镇说道:“我觉京城居虽然不易,但是有卿之才,却也可以容易的。” 吴与弼说道:“陛下高看臣了。” 朱祁镇说道:“天理报很好,朕日日都会看的。”朱祁镇一挥手,让人端着一个箱子,在吴与弼面前打开,说道:“这里有千两黄金,算是朕入股天理报了。” 吴与弼看了一眼,面色一沉,说道:“陛下,以为臣是何等人?是用钱可以卖的吗?陛下即便是将臣杀了,臣的想法,一点也不会变的。” 朱祁镇说道:“何至于此。朕岂敢用这些阿堵物来误先生。朕只是想将先生留在京师而已。” 吴与弼有些摸不清楚朱祁镇的想法了。 朱祁镇叹息一声,说道:“薛先生之去,朕也很遗憾,这不是朕想看见的。先生对公羊新说,并不赞成,只是朕并没有其他可想。” “但是将来到底会什么样子,朕也不明白,但是国有谏臣,不失社稷,先生就是朕的白衣御史,先生提出的想法,朕都是细细揣摩过的。所以先生回江西,是国家一大损失。故而朕宁失黄金万两,也不愿意失先生。” 吴与弼心中一暖,说道:“臣纵然有万般想法,陛下不听,臣在京城还是在江西,有什么区别?” 朱祁镇说道:“先生知道,国策不可轻易动摇,前后反复,对朝廷是大害,故而先生之金玉良言,朕只能选择的接受,请先生放心,朝廷新政,决计不会忘记教化两字。” “大明到了而今,已经到了不进则退的地步,但是向何处进?却总是要人试试的。” 吴与弼说道:“朝廷大事,关系万千性命,岂能言试?” 朱祁镇说道:“而今不有所作为,是遗祸后世。这一点朕决计不会改的,但请先生放心,朕定然打起十万分精神来做这一件事情,万万不会出什么事情的,这也是先生要留在京师,看着朕所做所为,下面有什么不对的,可以刊登天下。” 吴与弼听朱祁镇说到这个地步,知道自己他如果再拒绝的话,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吴与弼退后一步行礼,说道:“陛下有此心,臣敢不从命。” 朱祁镇说道:“好,那么这一点心意,还请先生收下来。当然先生品行高洁,不敢以此污了先生,这是给报社的钱。” 吴与弼说道:“臣恭敬不如从命了。” 朱祁镇这才松了一口气。 吴与弼留下来就好。 报纸行业本来就需要高素质人才。而大明高素质人才,很难向报纸这个新兴行业投入,毕竟怎么看,报纸想要赚钱,还是需要经营的 在朱祁镇看来,北京,南京,苏州这三个城市报纸是可以赚钱,除却这三个地方之外,大体根本不可能有自己独立的报业。 识字人口数令不够。支撑不起报纸这一摊子。 吴与弼这样的人,放在地方是一个大儒,但是在朝廷之中,当一个大学士或许不行,但是担任一部尚书却是够的。 让他来主持天理报,却是再好不过了。 当然了,这也是在诛杀孔弘绪的同时,给儒臣一些示好。毕竟他们是大明的主体,朱祁镇治理天下,还是要他们来办的。 当然了,孔弘绪而今还在有程序,但是在朱祁镇心中,他已经死定了。 君臣之间,即便一日上下百战,但是最后还是妥协胜过对抗的。 有这样一个君臣相得的佳话,可以冲缓之间,紧张的气氛。 另外,就是朱祁镇发现一个问题。 北京虽然是大明的首都,但并不是大明的学术中心。可以这样说,或许没有那一座城池可以是大明的学术中心。但是总体来说,大明学术氛围比较好的地方,也就是江南,江西,福建等地。 对于朱祁镇来说,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他知道,他除非完全听这些儒臣的话,否则总是有人反对他的,但是他宁可将人留在京师,有反对的意见能及时的听到耳朵之中。 朱祁镇想将北京建设成为大明的学术中心,就少不了吴与弼这样令天下人信服的大儒。 正事说完之后,朱祁镇一时间不想走。他从二楼看向外面大街。其实,这个时代大街并不宽,放在后世不过是一条普通的街道,甚至不能算是城市的主干道。 北京作为朱祁镇经营的重点。 随着河北农业生产提升,漠北,东北的次第平定,变得越发繁华起来。酒楼所在的地方,也不是北京最繁华的地方。甚至可以说是北京的一个角落里面了。 原因很简单,吴与弼经费有限,是住不起那些地理位置好一点的房子,要记住当初为了提高顺天府的经费,北京的房子是要交税的。 所以,北京的房子比外地的房子要高上不少,即便是隔着一道城墙,城外的房子都比城内的房子便宜不少。 但是即便如此,酒楼下面的人流络绎不绝,马车来去,甚至还有一些骑马的人,虽然不敢在城中纵马,但也放缓了缰绳缓缓的行走。 下面道路两侧还有一些小摊子,乃至扛着担子叫卖的人,什么冰糖葫芦,还有糖人了,还有各种果子,如炒栗子。 也有一些妇人,结伴走在大街之上。 北方民风本来就开放,再加上有很多蒙古人居住在京师之中,北京的风气更是沾染了不少蒙古的风气。 女子虽然少有一个人出门的,一般都跟随丈夫,或者与同样的妇人结伴,但是大街之上,并不少这样的点缀 在朱祁镇看来,这就有几分明版清明上河图。只是这个酒楼虽然在二楼,但也不是观察的最好位置,视线还是受到了限制。 但是即便如此,朱祁镇也有一些看不足。 无他,久在深宫之中,最稀罕的就是这种人间烟火气了,他索性就在一边眺望街景,一边与吴与弼说话。 所说的不是别的,就是最近热门话题。 朱祁镇问道:“最近钦天监贝琳堵月食时间,你怎么看?” 关于天上的争论,让贝琳深刻的知道了,什么叫做曲高和寡,什么叫做鸡同鸭讲。因为真能能听明白他说什么的事情。 整个的大明都没有多少个。 毕竟贝琳而今掌握的,即便放眼全世界,也是最前沿的天知识。所以贝琳改变了自己表达方式,直接赌下一个月食时间。 毕竟日食比起月食要少多了,贝琳估算的下一次日食。并不在今年,只有月食是比较频繁,才找了一个月食时间,而这个月食在原本的历法之中,是没有的。 用预言月食的行动,来证明新历法要比旧历法精准有效的多,更证明了旧历的缪误之处。 第四十七章 孔家南宗 第四十七章孔家南宗 吴与弼说道:“臣观贝大人言行,就知道这个月食应该是十拿九稳的。” 吴与弼也是不懂天学,他在少年的时候,是读过几本天学的著作。但是仅仅限于读过而已,并没有在上面有些建树。 甚至少年时候读过的一些书,而今也忘的七七八八了。 更多的天学知识,是他在这一场新历与旧历的争论之中,他自己临阵磨枪的学习的。只是他虽然不懂天,但是懂人心 新历与旧历之争,本质上辟雍殿之争的余波,而今皇帝用衍圣公杀鸡儆猴,谁还敢说些什么。 自然没有人敢继续说些什么。 再加上贝琳的章,吴与弼虽然看不大明白,因为里面有太多数字与星象记录,但是却能看出来贝琳的信心。 “只是,天之学,从来是朝廷所禁,而今宣告天下,臣担心有不轨之徒,枉称星象,于朝廷不利?” 朱祁镇轻轻一笑说道:“朝廷治乱,岂能这些小事上。这天之禁,是时候该解开了。” 说到这里,朱祁镇一阵恍惚。当初被他想了不少办法,最后被杨士奇给挡了回来的事情,而今是他一句话的事情了。 就在朱祁镇与吴与弼商议的时候。福建岳山书院的山长,孔希路遇见了他这一辈子最大的惊喜。 孔希路就是南孔当代的家主。 只是比起北孔世代显赫的位置,南孔就显得落魄多了。 自宋亡之后,南孔六代嫡支都没有出仕,在衢州也是一个一般人家。甚至称不上大族。在洪武初,孔希路的爷爷那一辈,有人当一个知县,后来又落魄了,一个当官的人都没有。 不过,比起北孔,南孔倒是有孔子的家风。 南孔的家风严谨,而且孔家的人纵然不能出仕,也是读书不辍。很多人都到处教书为业,倒是培养了不少人才。 孔希路就是走这样的道路的,科举不成,就以教授弟子为业。也是有些名声的,被人聘请为福建岳山书院的山长。而这个岳山书院,也不是官办的,不过是福建这里化底蕴好,好几个大家族联合办的一个书院,教授的也是本地弟子。 其实对应后世的标准,大抵是一个小学的规模。有几百学士,从启蒙到考秀才的,各个学习阶段的都有。 孔希路得到的报酬也并不多。 日子过得也很是清贫,不过,品行很受当地尊重。是一个德高望重的老夫子。 孔希路觉得他这一辈子大抵就这样过去了。但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一日福建巡抚衙门居然亲自走上门来。让他继承衍圣公的爵位。 一时间老先生满脸通红,一口气几乎喘不上来。好一阵子才算是平静下来了。 说实话,南孔的人,小时候都想过如果衍圣公之位还在我家。 但也是想想而已。 万万没有想过,这一件事情会真正的发生。 这简直是一步登天,且不说那破天财富,单单是世袭衍圣公的荣耀,孔子嫡脉的影响力,就不是一般人能够抵挡的。 听闻皇帝召见,为了速度要他海路入京,这老爷子不顾自己五六十岁高龄毅然乘海船到天津,不过为了万无一失,他带上了自己的儿子,孔议一起入京。 先到泉州。却见泉州港上船只几乎将海岸给填满了。这是福建主要的港口之一,不仅仅要负责对外贸易,还有去夷州府的船只,大多都是从这里出发的。故而泉州港是非常拥挤的。福建巡抚已经多次提出要再开一个港,要么让泉州在附近再找一个新港口。 朝廷还没有议定。 孔希路一辈子都没有乘坐过海船。 这也是大明百姓对海船的普遍印象,虽然大明已经开海二十多年了。依靠海上吃饭的人,大体有千万之众。 但是依旧有大部分百姓,将海上视为畏途。 即便是福建这样有航海传统的地方,也是没有办法的才去跑海。 孔希路更是一个保守之极的人,所以船一出海,孔希路父子就每一个人都抱着一个木桶,稀里哗啦的吐了出来。 甚至连胆汁都吐出来了。 更不要说,在半路上遭遇了一次不小的风暴。 船只更是颠簸不已。 或许这种程度的颠簸,对于水手来说,已经不算什么了,但是对于孔家父子来说,却是前所未有的考验。 就这样近半个月才来到了天津港。 这要感谢,这是秋风渐起的时节,可以是顺风顺水。 当然了,这一切的顺利到了天津变得不顺利起来。 首先船只不能直接入港,而是要停泊在海上等上两日,原因很简单,一年两趟的漕运到了。 百余艘大船以此停靠在大沽口,将所有船位都占满了。 这些百余船都是大船,少则装载万石,多则两万石。一次就是二百万石上下。所以这些船只靠岸装卸,就需要十天半个月。 只是孔希路却不愿意等下去了,他担心夜长梦多。如果因为他去得迟了,将到手的爵位给丢了,他抹脖子的心思都有了。 故而,他这怕水的,鼓起了勇气,让几个水手架着一叶扁舟,与他们父子一起去港口。 之前,远远看过去,这些船只大。 对这个大还没有什么概念,当小船靠进这些船只的时候,孔希路就觉得他看见的不是一艘船,而是一座移动的山岳。 特别是靠近这些船只的时候,仰头向上看,只能看见船舷,连桅杆与船帆都看不到。 有圣旨为证,水师的人也没有难为他们,而是暂停装卸,让他们上岸。 孔希路却有一种不认识这个世界的感觉。 从南方运过来的稻米还是带壳的。装在一个个麻袋之中。 这倒是在孔希路预料之内。 毕竟一般来说,从南方运过来的新粮,是不会直接发卖的,而是先储存在仓库之中。等到三年之后,才被拿出来发卖。然后将新粮存在粮仓之中。 这样的话,不脱壳的稻谷更好,因为保存的时间更长一点。 在孔希路想来,而今应该是一个个大汉光着膀子,扛着一包包的粮食,走在悠长的栈板之上,运输下来。 但是实际上他看到的,一个个架起的高架,然后下面有一个个滑轮,因为海船比平地上高,所以只需将粮食挂上滑轮,轻轻一推,就下来了。 然后下面的人将这些粮食卸在车辆之上,然后马匹直接拉着马车走在铁轨之上,拉着就走远了。 这也是少府体系对外技术输出。 大规模使用滑轮与铁轨,其实遵化铁厂之中开始的。而后在朱祁镇的推动之下,以京师为中心,向四方扩散。 而天津港口也是一处运用最多的地方。 就是因为距离北京近,很多问题都可以去宫中请待诏。 朱祁镇这么多年,陆陆续续封了一百多个待诏。都是各方面的专家,但是而今活着的只有九十多个。 无他,但凡能在一方面被同行认可,定然是德高望重的人,既然德高,年岁也会很高,不假天年,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孔希路在南方长大,不是没有见过港口,只是而今这个港口,让他有一丝惊惧的感觉。 特别是刚刚从泉州港来,泉州港与天津港,简直是两个世界。 孔希路虽然见微知著的本事,但也感觉到北方正在酝酿一种变化,只是这种变化到底会有什么样的发展,会对他,还有孔家南宗,带来些什么。一时间他却揣测不清楚。 这种不清楚让他很是不安。 第四十八章 新任衍圣公 第四十八章 新任衍圣公 随即他乘坐驰道上的马车向北京而去。 他是朝廷宣诏来的,虽然没有官身,但是却能乘坐驿传。只是北京附近的驿传都已经通过驰道进行了。 虽然朱祁镇一直想将驰道民间运输化。就好像是火车一样。 但是最后,却发现驰道的运载量,运营成本,管理问题,根本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而今不过仅仅能将所有驿传都通过驰道进行,大规模运输的时候,还需要临时加强。各驿站参与保养才能保证大军或者辎重,一天两三百里的行军速度。 即便如此,孔希路已经决定很稀奇了。 到了北京之中,更是诚惶诚恐之极。 因为他来到京师第一件事情,就听说了,他的本家,前任衍圣公已经被朝廷明正典刑处决了。 不仅仅让天下人认识到了皇帝变法的决心。同时也将孔希路吓得 两股战战。 在北京的第一夜,他并没有睡着。 而且这一夜,他听见了很多声音,第二天起来之后,才知道,却是当天夜里月食了。而这个月食正是贝琳所预言的。 这其中意义,孔希路没有多想,也没有心思多想,他都在想第二日要见的皇帝。 礼部并没有怎么培训孔希路。 毕竟孔家的家传还在,宫廷礼仪就是其中一部分。虽然大明而今的礼仪与洪武朝有些变化,但是变化不大。 所以当天下午,就到了孔希路觐见的时候了。 孔希路跟随这一小太监走进宫城之中,快到了乾清宫的时候,才听见小太监叮嘱道:“进去之后,少数话,多磕头,不要多停留,皇爷昨天看月食,没有睡好。你早早退去,皇爷也能打个盹。” 孔希路不敢多话,连连点头。 到了他进去之后,孔希路纵然心中紧张的不得了,但也行礼如仪,并没有出什么差错。 朱祁镇看孔希路满头白发,眼袋低垂,整个人有一股书卷气,还真与孔子画像上有几分相似。 说道:“起来吧。坐。” 孔希路答应一身,浅浅的坐了半屁股。 朱祁镇说道:“孔弘绪的事情,你可知道?” 孔希路说道:“臣已经知道了,臣为孔家出了此等败类,惭愧无地。” 朱祁镇说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而今皇家子弟,也不可代代富贵,唯独孔子之裔,能够千秋万代享受富贵。你以为是为什么?” 孔希路说道:“是先祖圣德。”朱祁镇点点头说道:“如此,孔家能守德,则天下间,即便是朕敢加一指于孔家乎?而孔家如果不能守德,反而沾污夫子之德,休怪朕为夫子清理门户。” 孔希路说道:“请陛下放心,再有如此之事,臣不用国法,先行家法,不会令之有辱家风。” 朱祁镇听了,感觉有些不舒服。 虽然有很多地方,家法凌驾在国法之上,但是却没有一个人敢如此明确的在他面前说。 朱祁镇虽然不舒服,也没有什么可发作的。 因为他知道,他杀孔弘绪,并将南宗代北宗,其实已经是对孔家惩罚的极限了。 历史上的孔弘绪也是东窗事发,但是怎么样,不过,废除爵位,令其弟代理,等孔弘绪老了,居然因为迁善改行,复其冠带,并衍圣公传承依旧在他孔弘绪这一支的。 就能看得出来,朝廷在处置有关衍圣公的犯罪的时候,是何等谨慎与宽容。 朱祁镇的权威比历史上明代皇帝要大多了,即便如此,也只能适可而止。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不可能因为他不喜欢,就处罚这个孔家南宗家主。 虽然有小小的不衬意,朱祁镇觉得这个孔家南宗家主,总体上是见过风雨,知道该怎么办事的,既然识趣就行了。 毕竟,朱祁镇对孔家也没有什么期望,只需识趣就行了。 不要像孔弘绪那个蠢货,为了一点点钱财,就自己的卷进大风暴之中。 朱祁镇说道:“孔子的祭祀,不可一日有缺,你就去礼部,让礼部派人送你去曲阜,记住朕说的话。否则,朕能杀一个孔弘绪,也能再杀一个。” “臣明白。”孔弘绪说道。 朱祁镇说道:“怀恩送一送衍圣公。” 怀恩上前说道:“衍圣公请吧。” 孔希路听了衍圣公这三个字,心中一阵欢喜,欢喜之中,又是一阵恐惧。 在此之前,孔希路最担心的是,这爵位飞了,要知道,虽然孔弘绪有罪,但是北孔还有一大家子人的,个个都有希望继承爵位。 而今这个衍圣公坐稳了,他又担心,皇帝刚刚说的话了。 只是他有很多不明白,却不能让皇帝给他解释。 孔希路眼睛一瞄,就看向了怀恩。 等怀恩送他出来之后,孔希路行礼道:“公公,孔某不过是山野鄙人,什么都不懂,而今承蒙祖荫,为衍圣公,有太多不明白的地方,还请公公指点。” 随即拿了一个五十两的银元宝,就要塞给怀恩。 怀恩微微一笑,说道:“如今肯收衍圣公的银子。衍圣公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问便是了。” 怀恩才不是清廉如水。只是朱祁镇对身边的规矩是很严的,怀恩虽然是一个阉人,但是却是大内太监第一人。 虽然而今的太监远远比上王振在的时候了,但是依然朝廷之上重要的人物,故而朱祁镇是按照几位大学士的每年进项给怀恩发俸禄了。 再加上他在御前时间最长,各种赏赐都是少不了他的。 于是怀恩一年有万余两的收入。才看不上这区区五十两的。而且怀恩知道朱祁镇让他送人,就是让他与孔希路谈谈的。 这已经是主仆之间的默契了。 毕竟,有些人在皇帝面前是不敢说话,或者有些话不敢说的。 此刻让怀恩去与他们私下谈谈,就会有新的收获。 孔希路就是这样一个人。 孔希路谢过怀恩,问道:“前任衍圣公到底是怎么坏事的?” 孔希路而今也大半岁数了,虽然没有在朝廷之中混过,但也不是单纯的认为,前任衍圣公是因为滥杀无辜之事被杀的。 不是说,滥杀无辜没有罪,而是朝廷有八议,前任衍圣公决计是罪不至死。 怀恩说道:“孔弘绪这小子根本是一个傻子。有些事情是不是他能掺和的。”随即将其中内情,或能明说,或暗示给孔希路。 孔希路这才完完全全明白,这个问题他之前并非没有想过。他心中早就琢磨,只是没有怀恩说的这么透彻而已。 孔希路继续问道:“皇爷希望我去了曲阜怎么做?” 怀恩说道:“皇爷的心思,我怎么好揣摩的。”话虽然这么样说,但是怀恩继续说道:“不过,以我之见,皇爷已经告诉了。你们老祖是因为什么流传千古的,你们要子孙相乘,而不是一直想着金银,土地,山东一省容不下一个孔,这像话吗?” 孔希路心中一动,他暗道:“这难道就是陛下不取北宗其他人来继承衍圣公之位的原因?” 他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个原因。 无他,不管北宗谁继承了衍圣公,对这样的家业,决计是善财难舍,除却了南宗的人,南宗与北宗在历史就不是太和睦的。而今更是崽卖爷田不心疼。 北宗庞大的家业,他也是有所耳闻,但是他并不在乎,即便没有了这些家产,尚且有二千大顷祭田,还有千余顷学田,就是一个庞大的家产,比南宗而今的状况好上了不知道多少倍。 只要能将衍圣公的位置掌握在手上,就是最大的胜利。 第四十九章 科学之种 第四十九章科学之种 怀恩对孔希路点到为止,并没有多说。 他在皇帝面前是有司职的,他可不愿意离开皇帝太久,否则被其他太监抢了位置,可就不好了。 这些年,在朱祁镇的强力压制之下,大明宫中的太监,有一小部分进入少府体系,为皇帝办差之外,其余的太监们都要终老宫中。 有永乐时期的太监做为榜样,他们自然是不甘心的。 所以,看上宫中风平浪静,但是私下之间太监们的争斗,从来没有停止过。 而是更加阴毒了。 朱祁镇见怀恩回来之后,问道:“这位衍圣公怎么样?” 怀恩将他与衍圣公的所有话语都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随即说道:“以奴婢看,这个衍圣公是一个明白人,不会做什么不明白的事情的。” 朱祁镇叹息一声,说道:“但愿如此。” 前任衍圣公孔弘绪所做所为,可是给朱祁镇上了一课,他与朝廷之中,这么多人精斗了这么长的时间,一时间根本没有想到,孔弘绪为人出头,参与这么大的事情之中,仅仅为几万两银子。 几万两银子虽然不少,但是对于孔家来说,并不能说多,就不说孔家控制的数十万亩土地,单单说曲阜内外所有商业行为,都有孔家插手。 几万两与孔家的家业相比,根本不可以道计。 这种蠢货是怎么在朝廷之上占据一席之地的,这就是朱祁镇当时的想法。 虽然孔家给了朱祁镇破局的方向,但是他并不喜欢这样,他宁可与同样是明白人互相交手,也不愿意,花费心思想了很多原因,揣测了多次想法之后,发现双方的思路完全不在一个水平线之上。 只是他也没有想到,这位衍圣公给了朱祁镇一个极大的惊喜。 衍圣公出了皇宫陷入沉思之中。 怀恩的一番话,还在衍圣公的耳朵之中回荡。 到底该怎么做,才能符合皇帝的心思。这个难题却让他有些不从何下手。出宫之际,却听见几个官员一边往外走,一边高谈阔论,显然是宫中的常客。 毕竟不是宫中的常客,第一次进宫都有一种拘谨的感觉,决计不会如此之放松。 他默默等在后面,只是听了几耳朵,却是贝琳与几个年轻人一起。却是说得昨天的月食事件。 一时间兴高采烈。 这位新任衍圣公在后面不远处,他本无心正倾听,但是一不留心听到了“陛下”两字,立即竖 起了耳朵。 知道前面的老者乃至贝琳,刚刚被陛下召见之后,又去见了太子。 而其他几个年轻子弟都是贝琳的学生,有的是甚至是贝家子弟,还有一些是学习天的,也有一些学习数学。 这些专门来学习数学的其中,就要陆家,蒯家等大匠的子弟。 因为朱祁镇对他们要求越深越高,而且提倡他们学习数学。 其实,这些能成为一行魁首的大匠本身的四书五经的或许知道的不多,但并不意味着他们的学问差。 其实即便是在古代,在某一件事情,即便是一件小事,做到极致的人,本身也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特别是修建协调一个大工程,如果这个大匠本身不读书,不识字,简直是不可以想象的。 只是这个时代的技术,对于数学需要还不是太多,最基本的勾股定理什么的,早就会了。但是为了研究朱祁镇寄以厚望的蒸汽机,自然是要拜在当时第一流的数学家名下学习。 而当世第一流的数学家在什么地方? 自然是在钦天监。 就这样他们都拜在贝琳的门下。真正大匠技术之前并不是世代相传的,如蒯祥之前,就是让子弟读书,考科举,走所谓的正途。 而今却被朱祁镇多番恩宠。特别是每一个待诏官,每年各种赏赐加起来就有数千两,不要为数千两不多。 不足百余待诏,加起来,就是很大一笔钱了。 毕竟朱祁镇一直想将宫廷花费压制在二百万两以下,而他们整个待诏群体花费都每年几十万两,甚至有些待诏,身上还有差事。又是一分俸禄。 这才让很多大匠心中生起了,子承父业之念。 衍圣公孔希路在后面默默听着,等出了宫门之后,他才上前打招呼,说道:“诸位,在下新任衍圣公南孔孔希路,可否荣幸请诸位一顿水酒。” 说实话,即便孔家出了这样的丑事,但是孔家的牌子还是够硬的,一听是衍圣公,包括贝琳在内,都变的拘谨起来,贝琳说道:“衍圣公有请,我等又岂能推辞?” 而今这些人的圣眷,乃至手中实权,都在这位刚刚上任的衍圣公之上。只是这些工匠之流的政治地位素来低下,即便贝琳的身份在儒家社会体系之中,也高不到哪里去。所以又怎么敢拒绝衍圣公的邀请了。 于是乎这位衍圣公几乎将自己所有的钱财拿了出来,毕竟他还没有到礼部走程序,也没有接管孔家,以南孔的家底,其实也没有多少两银子。 一行人在皇宫外面的酒楼之中,摆了一座酒席,足足将孔希路带的银子花了将近一半。但是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孔希路这个老夫子的目的达到了。 一番畅饮之后,孔希路的儿子孔议来接他了。 昏昏沉沉的孔希路回到驿站之后,用冷水冲脸,只觉得脸上通红发烫。随即带了几分清醒。 孔议说道:“父亲,你去与谁吃酒了?” 孔希路说道:“与钦天监监正,还有几个待诏官。总共花了一百两。” 孔议听了大吃一惊,说道:“百两,这是吃了金子吗?” 不要以为百两白银很少,对于国家来说很少,但是对普通百姓来说,每年能收入百两上下,都能比一个县太爷收入差不多了。 定然是地方上有头有脸的人物。 孔希路说道:“这不重要了,我从他们口中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陛下对少府各项研究特别是舍得花钱,每年开支在一百万两上,特别是什么蒸汽机,研究了好些年了,如果都将开支折损进去,也有数百万两了。” 其实,他听错了,这数百万两并不是单单消费在蒸汽机研究之上的,而是围绕在蒸汽机研究的一切一切的。 朱祁镇对科研,并没有什么研究。 他所能指导的不过是,猜想,实验,然后实行。特别要加入数学工具。但是具体该怎么做,就不是朱祁镇所知道了。 他上辈子,也没有进过实验室。 但是他而今有一个专项氪金技能,那就是砸钱。 为了蒸汽机这一件事情,换了数个大匠负责了,甚至为了蒸汽机所用的铁,建立好几座实验的高炉。 推荐下,我最近在用的app, 换源神器APP安卓苹果手机都支持! 一次次改进钢铁质量。 这种改进,反应在军队的兵器,盔甲,与火炮上面。从正统十四年以来,大明的武器越来越好。 甚至而今全面装备的武器,已经是是落后的了。 只是全面换装太费钱了,即便是朱祁镇有钱也不能这样烧,再加上周围也没有什么敌人,只是小规模装备一个营而已。五千人,并不多装备了。 再加上并没有合格的密封的材料,而今蒸汽机的原型机已经有了,但是想要能够达到朱祁镇想要的,在铁轨上前行,却力有不逮。 所以还在一遍遍实验之中。 孔希路知道的并不是太多,他也不了解什么蒸汽机。但是他这么多年米也不是白吃的,他看得出来,这是当今陛下非常重视的事情。 而且他还听到另外一个消息。 第五十章 曲阜大学 第五十章曲阜大学 那就是皇帝准备在遵化设一个学堂,专门教授这种学问。并不教授孔孟之道。 为蒸汽机研究培养人才。 这也是朱祁镇寄以厚望的事情。 这也是他原本的计划。 不管对外征战,而是对内政治改革,朱祁镇一直没有忘记攀登科技树。只是他手中实在太缺人了。 特别是科研人才。 朱祁镇一直不催促,也不在乎花钱,就是为了想办法砸钱砸出一套研究的方式方法,在蒸汽机成功之后,可以用这一套方式方法去攻克其他科技难题。 这比单独有一两个发明都重要。 这些科研人才都是有大匠本身与他们的几个弟子,乃至于钦天监一些人员加入,因为真正天学家,动手研制天器械的能力都不低。 特别是水运天象仪,这样大家伙也是有不少的。 只是即便如此,人员也是太少了。 所以朱祁镇这才想起建设一个专门的工科学校。却不想被孔希路听去了。 当然了,这一件事情,并不是什么大秘密,朝廷之中达到一定职位的人都听说过,陛下一直关注的这件事情。 也有几个人劝谏过,只是朱祁镇压下来之后,说是为了改进驰道,是驰道配套工程。也就没有人说什么了。 毕竟,驰道作为朱祁镇第一个政绩,多年以来,已经证明了自己的作用,朝野之中,也达成的共识,甚至有些人主动要求加强驰道建设,比如于谦等。 为驰道花钱,朝廷之中也没有什么意义。 再加上这些钱都是走少府的帐。 少府的帐又不向百官公布。 所以,朱祁镇将自己最看重的秘密,放在一个不上不下,不高不低的位置上,反而没有过分关注了。 孔希路也并不是关注这一件事情,他只是想投皇帝所好,好坐稳衍圣公的位置。 于是乎,他借着酒劲写下一封奏疏。上奏皇帝,主要说了两件事情,他听闻北孔占据很多私田,并逃避赋税,惊恐非常,以圣人之裔,遗子之经,而不是经营土地。故而,他愿意下令退回所有私田,将这西私田分给北孔各家,他分毫不取。 孔希路这样做,也是一箭双雕。 毕竟衍圣公的私田,也是有些问题的。按理说,他是来继承爵位的,这些私田是北孔家族的,并不是南孔的。但是这些私田一直与衍圣公的权势挂勾的。 很难想象,没有衍圣公的权势,他们家里能够有这么多土地。 所以,这西私田,北孔这些人也不敢全要,但是全部给了孔希路,他们岂能甘心? 即便没有了衍圣公的名头,北孔在曲阜附近数百年了。也不是好相与的。 这一下子,就清爽多了。 表示他孔希路来继承的仅仅是衍圣公的爵位,并不图孔府私产,同时也完成了怀恩公公的嘱咐。 第二件事情,就是关于四氏学。 什么是四氏学,就是衍圣公负责的学田所属的学校。是专门负责孔,孟,颜,曾。四个家族的子弟的学校。 不对外人开放。 但是这里教学方式也不是多好的,特别是孔家的教育,孔府的教学更是家学,也就是每一任衍圣公的同学,只有自己的弟弟妹妹。 与外隔绝。 孔弘绪之所以这个样子,与孔府的教育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孔弘绪他提出,愿意改革四氏学,容纳天下学子入学,并且秉承夫子有教无类之意,重兴六艺教学,并暗示请钦天监正去教授数学。 孔弘绪这一封奏折,是朱祁镇并没有想到的。 只是这一封奏疏到了朱祁镇手中,朱祁镇大喜过望,对身边的怀恩说道:“你说的对,这位衍圣公果然是明白人。”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这是新任衍圣公向当今的投诚函。 单单是衍圣公的投诚,朱祁镇并不会太高兴,毕竟局面已经是这样了,这位衍圣公敢不投诚吗?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孔希路的决断,正中下怀。 儒家在中国一千多年的历史,将孔子的地位推得极高。朱祁镇并不能改变这个基础,也无法改变这个基础,即便是变法,也要从儒家理论体系内部寻找理论支持。 所以,打不倒儒家,孔子的地位就不可能被打倒。而衍圣公孔家的牌子还是有用的。 孔希路愿意将曲阜四氏学开放,并教授六艺。 当然了这个六艺并不仅仅传统的六艺,或许孔希路觉得是传统的六艺,而朱祁镇并不觉得是。 虽然太祖那个时候,就已经提倡官学要传授六艺,但是都渐渐给废了。 其中有太多可以让朱祁镇插手的地方了。 想想如果孔子后裔在改革之中,站在朱祁镇这边,会减少多大的阻力。会使多少人改变主意。 朱祁镇一边批准,并令在孔家私田之中拔出一千倾。划入学田之中。如此一来即便放弃了所有的私田,衍圣公控制的学田与祭田,大概也在三万亩与五万亩之间,依旧不是一个小数目。 又为 这个大学取名为曲阜大学。 并召见石璟,并少府之中,抽调不少人才去曲阜。参与建立这一座大学。 不过,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而今天下人不敢妄言,在舆论之上,并没有人敢与朝廷抗衡了。正是要做事的时候。朱祁镇心中已经酝酿了很多的政策,正要大展抱负。 只是到底是那一个政策先行,却是一个问题,而今正要接着曲阜大学这一件事情,将其中一件政令给做了。 朱祁镇立即召见于谦,先请于谦看了孔希路的奏折,说道:“先生以为如何?” 于谦看了朱祁镇的朱批,说道:“圣明无过陛下。” 朱祁镇说道:“圣人为政,教化为先,教化之重莫过读书。欲使得人人知礼仪,彼此相亲而不相爱,唯有读书明理而已。” 于谦听了,朱祁镇说的话。一时间不大相信这是从朱祁镇口中说出来的。 这是毕竟教化这两个字,在辟雍殿之中,一直是理学那边高举的招牌。 朱祁镇看着于谦的目光,轻轻一笑说道:“朕不是固执的人,不管谁的意见,只要有益于国,有益于天下,朕没有不采纳的,连衍圣公都兴学之心,朕欲大兴教育,先生以为当如何行之。” 于谦沉吟一会儿,说道:“难。在太祖之时,也曾兴学,令每村都有乡学,令故老教之,只是很快就坚持不下去了。” 推荐一个app,神似旧版追书神器复活了,可换源书籍全的换源神器! “而今天下还能坚持洪武之政的少之又少,即便有些乡学,也徒具虚而已。” “此前车之鉴,不可不慎。” 朱祁镇说道:“先生以为如何如此?” 于谦说道:“无他,读书的前途问题。” 朱祁镇说道:“读书的前途?” 于谦说道:“朝廷每一科录取的进士,举人,秀才都是有数的。而贫贱之家,能读书出来的,少之又少。一旦花费大量财力物力读书,不能当官,乡人就不会费力气读书了。” “所以这能兴盛一时,而不能持续下去。” 朱祁镇心中苦笑。 这个现象其实古今如一。 很多孩子拼命读书,就是为了考入大学之后,能有一个好的生活,但是当考入大学之后,并不能实现这一切的时候,家长教育的积极性,就受到了打击。 在古代也是如此,甚至更加现实。 读书就是为了做官。为了改换门庭,而且古代供应一个人脱产读书,花费之大,是而今享受义务教育的人所不能想象的。 当读书识字不能改变人生,这种活动自然不能持续下去。 第五十一章 三级教育制度 第五十一章 三级教育制度 当然了,并不是说,古代百姓想要识字的渴望,但是在生存之前,都要退而求其次。 于谦说道:“陛下,即便是大举兴学,有一件事情也警惕张元吴昊之流。” 朱祁镇心中一动,顿时明白了。 虽然教育是一件大好事,但是人生识字烦恼始。人读书越多想法越多,很多号称怀才不遇,其实真有才假有才不知道,真不遇假不遇,也不知道。但是真不安分却也是真的。 归根结底是一个供需关系的问题。 朝廷每年要的官员,从进士,举人,监生之中出,也没有多少名额分给别人了。而今科举很多地方都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了。 如果再大兴教育,却是更多人参加进入这个游戏之中。 这些人固然被科举制度所笼络其间,甚至科举制度更重要的是禁锢人才。 这也是儒家政策之中矛盾之处,一面说的教化,一面有实行愚民政策,虽然每一任地方官都会兴学,但是更多是一种作秀。 古代识字人口,更多是因为社会发展,有了许多必须识字才能做的工作,比如账房,说书,出版,比如而今出现的报纸与编辑。 这才激起了识字人口的增多。 不过,这都不能改变朱祁镇的决心。 朱祁镇说道:“这些朕都知道,不过总有办法解决的。总不能因噎废食。” 朱祁镇不改变本意,有这样几个理由。 第一,教育这一件事情,从来是一个国家强大的根本。甚至可以说,中国能在后世快速崛起,其实与中国古代崇尚化的底蕴有直接关系。似乎没有那一个国家如中国这样热爱学习,热爱培训班。为教育投入多少本钱都没有问题 而今即便有不安分的,朱祁镇也有信心将他们一个个给摁下去。 第二,为了将来的工业化,需要太多太多的识字岗位了。 所以,这样的担忧并不成问题。而且朱祁镇还准备,有这种危机感来倒推一些政策的推进。第三,就是朱祁镇给理学一等人的甜枣。 说明朱祁镇之前在辟雍之会上所言并没有问题,理学依旧是大明的思想核心,不过从之前的绝对,变成了其中之一而已。 好安抚这些人,让他们与朝廷合作。 而且兴办教育,对士大夫集团来说,也是一个利好消息,毕竟就会很多岗位出来,有更多人的能够当官了。 如此,也算是拉拢人心的一种方式。 只是怎么办教育,朱祁镇心中自有打算。 于谦见改变不了朱祁镇的意见,立即说道:“陛下英明,只是陛下准备怎么兴学?” 朱祁镇说道:“朕这些年来,设立了很多学堂,但是各学堂招生其中弊端重重,朕深恨之。朕有意设大,中,小三学堂。朕准备将京师各个学院,整顿为政务大学堂,水利大学堂,讲武大学堂,再加上曲阜大学堂四座大学堂,这四个大学毕业的时候,朝廷各部派人去学堂之中招纳吏员。今后自有这四个大学堂之中出来的学生,才能直接进入京师六部为吏员,将来提拔为官员的时候,也可以考虑进去年资。” 这些学堂招生何至于黑幕重重,简直是根本没有一丝正大光明。 这根子还在朱祁镇这边。 朱祁镇为了充足招生人数。刚刚开始的时候,就放宽了要求,是一个人基本识字,就能入学。但是随着这几个学校的行情见好。 慢慢的六部吏员还是有少府一些吏员,都从这些学校收纳人员的时候,更是不知道多少人想进去。 比如连于谦也觉得于冕在水利学堂,算是一条出路,更不要说其他人了。 但是名额是有限,如此就自发形成了推荐制度。 要看谁的面子大,谁的后台硬,才能入学。 这一点,朱祁镇自然看不惯了。 只是有些朱祁镇看不惯的事情,什么时候发做就是时机拿捏的问题了。 朱祁镇说道:“至于中学,就是为大学堂预备生员,只有中学毕业的资格,才能考取大学堂,朕有意在天下各行省,两京六都司,都设一座中学,令有司编写一部通用教材。只有他们在各省毕业之后,并考中各大学之后,才能进入各大学学习,天下之间一视同仁。绝无偏见。” “至于小学,朕不准备办,授权各省办,让有司出一分中学考核标准,只有考核过了,才能进中学。” “先生以为如何?”朱祁镇问道。 朱祁镇这个框架自然是从后世直接搬过来的。这里面也有朱祁镇隐藏的一个巨大的野心,那就是用这个教育体系来代替科举。 只有的利益集团才能战胜另外一个利益集团。科举考试之中的同年,师生,不过是一场考试而已。 能有多少感情,更多是政治上的利益相关。 但是这些大学之中的同学,真要同窗数年。感情要比同年好多了。 当这些基于学校产生的新官僚出来之后,他们会喜欢士大夫这个旧官僚体系的人吗? 呵呵。 朱祁镇并不知道,甚至在朱祁镇有生之年,大概是看不见这一幕了,但是并不妨碍他种下种子。 只是于谦却是问题多多。 于谦说道:“陛下,准备些令哪个衙门管理?” 朱祁镇沉吟一会儿,说道:“令礼部管辖,让商辂转任礼部尚书,专门负责这一件事情。因为这些人出来仅仅是为吏,。大抵少部分才能为官,故而各中学小学的教材,都要偏实用,而其注重算学。” “不,应该是以算学为重。” 于谦虽然觉得有些不对,但是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并不是于谦没有政治敏感度。 而是于谦很难将这些人从士大夫集团之中划出来。 无他,这些家各学堂真正能够进去的,都是各士绅家族,毕竟天高皇帝远,很多偏远地方的人根本不知道,京师还有这些学校,就好像于谦一样,于谦的儿子于冕就是水利学院毕业的。 但是于谦会觉得于冕是自己的敌人吗? 太搞笑了。 而且这些吏员掌控的,都是下面的基层岗位,可以说进士们一进官场,就是这些人拼命大半辈子的终点。 很多吏员一辈子能混一个官职致仕就不错了。 于谦又能看重他们的威胁。 他更担心另外一件事情,那就是朱祁镇一直想做,但是一直做的很有节奏的废除吏有封建的制度,将胥吏纳入国家体制之中。 毕竟,眼前的事情很明显,这么多中学生大学生,岂不是最好的代替吏员的人选。 这些年,顺天府两个附郭县都改革了成功,再加上六部衙门之中的所有吏员都慢慢换成了个学远出身的。 广个告,我最近在用的看书app, 换源神器APP书源多,书籍全,更新快! 形成了一套吏员考试制度。 这已经形成一个范氏了。于谦本心并不反对推行这个制度,因为他太清楚一件事情,那就是大明官场风气还是不错。 毕竟朱祁镇这些年一直操心,一次又一次的京察,将一批批人扫下来。但是大明距离百姓最近的一层,并不是官员,而是胥吏。 胥吏没有收入,他们如果不能利用自己手中的权力,从下面收刮油水,他们一家都要去喝西北风去。 这样情况之下,胥吏之中风气能够好了才怪。 只是,一个字钱的问题。 为什么朝廷不为胥吏发工资,无非一个钱字。天下官员不过两万多,但是天下胥吏大几十万都有。 都发工资,并且加强管理,不管财政压力,还是管理压力都非常之大的。 第五十二章 负担 第五十二章负担 于谦想了想,想要委婉的劝谏一下,说道:“陛下,不知道陛下愿意给大学与中学多少禀食?” 禀食就是官府给的粮食,可以理解为补贴。 朱祁镇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说道:“禀食?” 于谦说道:“陛下,如果陛下不打算给禀食的话,臣以为真正有才之人,不会走这一条路。” “陛下不知道民间的清贫,臣不知道,陛下准备中学收多少,但是四座大学堂,每一界最少有一千人。而陛下也不会让中学所有人都考上大学,否则就不会,有考试之说了。” “想来两京二十四省六都司,总共三十二所中学,每一界最少有数千人,总共加起来,就有一万多接近两万读书人。” “真正有家底有才华的人,不会走这一条路,会走科举,而真正清贫有才华的人,也不会走这一条路,无他,科举可以在家里自学,只需要买书就行了,甚至买书不成,也可以抄书,借书。” “而居于省城之中,各种开销之大,哪怕朝廷的学校不收束脩,也不是这种清寒的学子能够负担的起的。” “如此一来,陛下所能招收的不过,是一些纨绔子弟,有能寄希望于何为?” “还直接从科举不第之中选拔人才,入校学习,然后分配官职。” 朱祁镇心中立即否定了于谦的意见。 他想要的一个从底层与科举隔绝的体系。并不是从科举之中转嫁出来的另外一条路。 朱祁镇说道:“需要多少禀食?” 于谦沉吟片刻说道:“一个人一年三石粮食。” 朱祁镇微微皱眉说道:“三石粮食?” 不是太多,而是太少了。 明人的记载之中,一石粮食在九十二公斤,一石等于十斗,一斗等于十升,而一个壮劳力如果劳作,一天的口粮,就是一升,将近一公斤米。 不要觉得多,古代人吃饭没有油水,只能多持主粮。一般一个成年人吃饱,也就是这个数字。 如此算来,一石粮食可以供人吃上百日。三石粮食供人吃上三百日的饱饭。 但是正如于谦所言,这学校定然会建立在省城中,在省城之中生活也是需要开支的,如此一来。他也是需要开支的粮食的。 也就是说,这个补贴根本不够学生吹饱的。 于谦说道:“足够了,比起范正公划粥割齑,要强上太多了。” 朱祁镇一时间见哑然。 范正公就是范仲淹。他年少的时候十分清贫,每天晚上,他用糙米煮好一盆稀饭,等第二天早晨凝成冻后,用刀划成四块,早上吃二块,晚上再吃二块,这就是“划粥”。没有菜,就切一些腌菜下饭,这就是“断齑”。如此坚信的学习,才有所成就。 而于谦年轻的时候家境虽然好一点,但是他也是看见过当时同学的清贫与刻苦的。 所以,他觉得他定下的标准,已经够好了,最少能让学子果腹,不至于划粥割齑,比范正公当初好上一点。 朱祁镇算算发现也不算太多。 而今的粮价虽然还没有降到二百五一石,但是下降的趋势很明显,毕竟朝廷不再打仗了,如果朱祁镇什么也不做,粮价将来跌破二百也是很有可能的。 虽然达不到盛唐之计,斗米十钱。但也能打破斗米二十钱的下限。 所以三石粮食还不到一两银子,如此而来每年的按三万学子来,每年补贴不过三万两,朱祁镇是补贴的起。 朱祁镇虽然心疼学子,但也知道,他不能提太高的生活标准,毕竟大明国情在这里的。 虽然朝廷很富,但是民间大部分人并不富裕。 朱祁镇说道:“那就按先生所言,这一笔钱内库出了。” 于谦说道:“陛下,凡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朝廷各部每年胥吏也要不了一千人,而地方各衙门也要不了一万人。” “而且学子就读,可以苦一下,养其心性,但是如果入仕之后,却要养家。而今京师吏员已经过万之多,每年花费要数万两。” “这十几万两于朝廷,是九年一毛,但是京师于天下也是一隅之地。如何二十四省,一并改动,朝廷何以承担如此大的负担,可以说不次于养兵之重,请陛下三思之。” 一千多万两的军费,是朝廷最大开支。将海关税,盐税,乃至茶税的收入侵占个七七八八的。 如果不打仗的情况下,一千万两或许稍少一点,但一旦打仗一千万两不够,最少一千三百或者四百万两,甚至两千万两。 这已经占据了朝廷开支近四成。 朝廷剩下的几成财政,要负责百官俸禄,藩王俸禄,皇帝的金花银,特别大头的是水利工程,驰道工程的经费,再加上时时刻刻都要准备的赈灾费用。 年景好的时候,可以结余一些,一百万两到几百万两不等。但是一旦有大灾,朝廷花钱如流水一般,并不比打一场战事,要轻松多少。 所以于谦实在不想朱祁镇做这一件 事情。 朱祁镇说道:“废胥吏定吏员这一件事情对不对?” 于谦说道:“对。” 朱祁镇说道:“对的事情,就应该做。即便不能全部做了,但也要一点一点的做起来,否则等到什么时候?” “钱的事情,先生不用担心了。” 于谦说道:“陛下,已经加不得税了?万万不可再加税了。” 虽然朱祁镇做了不少事情,但是于谦看着朝廷赋税节节攀升,更多是担心,毕竟很多人觉得天下的财富恒定,不在官而在民。 而今朝廷财政收入每年四千多石粮食,一千五百多万两白银。这些数字比永乐中期都多出不少。 这让很多人都有些不安,特别是为了清丈土地,苏州那个案子,更是让很多人不安。 再从民间征税,实在是容易引起震动的事情。 朱祁镇说道:“这一点请先生放心,朕自有办法。” 之前周忱没有完成的金融改革,朱祁镇准备再次推行下去,这一次比之前有一个很多有利因素,那就是水利冲压这个技术,已经非常成熟了。 毕竟,明军很多盔甲刀兵都是用这个办法打造的,稍稍改造一下,用来打造金银币,也是一样管用的。 再加上东北的开发,大量金矿的被发现,再加招远金山也有所出产了。还有佐渡岛的白银发现,让日本白银开采大大提前了。 毕竟日本本身就是一个金银矿富有的国家,而各地有金银的传说并不少,并不是只有佐渡岛才有的。 佐渡岛银矿刺激着日本各大名与幕府大量探矿,自然也会有发现。如此一来,日本的白银产量节节攀升。 而他们的白银大多都透过长崎进入了海东省,随即流入中国。 朱祁镇估算过,仅仅是白银铸造成银币,就有三成的利,每年最少有几百万两进项。当然了,这个进项并不稳定。 毕竟日本形式并不是太好的。、 去年日本使臣请册封日本太子一件事情,朱祁镇虽然知道背后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思量了好久,朱祁镇还是批准了。 毕竟,一来日本请封太子,按大明的程序并没有问题,不可能因为日本内部问题,就拒接日常,二来,朱祁镇甚至希望大明册封这个太子被杀了,正好借此将日本拿下。 日本的金银,朱祁镇可是心仪已久了。如果提前开采石见等银矿,就能给大明带来额外的收入。 金钱有时候就是武器,朱祁镇的武器,让他更好完成变法。 第五十三章 中学教材 第五十三章 中学教材 于谦听了,心中微微黯然。 知天命之年,于谦少了当初棱角,变得圆滑起来。 但是于谦内心之中的坚持并没有一点点变化。 这也是于谦为什么不想接手首辅之位的原因,身体是一个原因。但是他与皇帝的政见不合是另外一个原因。 但是身在其位,于谦依然觉得自己应该发表意见,虽然他知道,皇帝一定不听的,于谦说道:“陛下,自从陛下亲政以来,屡兴大事,朝廷税收量出为入,臣以为民足,国无有不足,而今南重于粮,北重于役。陛下欲致大同,无过于减役轻税,与民休息,如江南之重赋,九边驿传之重役,都可以酌情消减,如此百姓才能同享太平之盛世。” 朱祁镇沉默了一会儿。 其实他知道。 周忱的财政改革更多是以户部为中心,是在中央层面的改革,对于最基层的田税,周忱不敢加一指于其上。 而清丈田亩,也并没有给百姓减轻多少负担。 北方重于役,南方重于粮更是没有一点变化。 甚至朝廷国力的增强,百姓付出的比之前要更多一点。 这也是对而今局面不同的解读。 朱祁镇是想做一个个彻底的改革,打通大明走向工业社会的道路。但是于谦的想法,是再做减法,限制朝廷开支,在维持朝廷运行的同时。让利于民,减轻百姓负担。让百姓过的更好一点。 其实,真正说起来,让一个普通老农在这里。估计他们举双手赞同于谦的意见。 只是朱祁镇看得更远,为了推进变法改革,他手中必须有更多的资源,工业化的结果,对百姓来说,是好事,是仁政,但是工业化的过程,就不好说了。 而今只有朱祁镇孤单的坚持。 此刻朱祁镇深刻明白了商君的话:“愚者暗于成事,知者见于未萌,民不可与虑始,而可与乐成。” 朱祁镇说道:“先生之言,朕记下来了。” 也仅仅是记下来而已。朱祁镇话音一转,说道:“先生以为兴学令可行乎?” 话说到这个局面,于谦还能说些什么?只是他求去之心,从内心之中再次升起,说道:“陛下英明,老臣不如。” 朱祁镇看着于谦的样子,就知道于谦不可能在内阁之中久留了。 甚至于谦用自己的威望帮助朱祁镇完成了辟雍之会,已经是报答了君臣之间知遇之恩了。要知道于谦虽然更偏向实用主义。但并不以为于谦对所谓新公羊的五 世说,有多少相信。 其实而今整个朝廷也是如此。 公羊五世说作为一套理论,有多少人真正信服?在朱祁镇心中也是有数的。 朱祁镇心中暗道:“内阁的调整不能再拖了。” 之前,他一直拖着内阁调整,就是因为他现在要的是一个完全支持变法的内阁,而且有能力变法的内阁,其中每一个人,他都要好好斟酌。 无他,他要用内阁压制百官,并推进各种变法。 这才是他迟迟不肯下定论的原因所在。 只是,不管而今有多少相信变法的理论,总之变法从酝酿阶段进入了推行阶段,如果说而今兴学令,还有一些安抚朝臣的意味,下面的变法可就没有这么温柔了。 所以,他急需一个强有力的内阁支持。 于谦似乎并没有这个心思。 朱祁镇说道:“先生就将此放出消息吧。” 于谦与朱祁镇统一意见之后,很快就兴学令的有关内容就出现在明报之上。 而今大明也都习惯了明报的存在。 政令正式拟定之前,先在明报之上吹吹风,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只是这个消息传了出来,让很多人先是失声,随即又开始对皇帝歌功颂德起来,毕竟办学这一件事情,在儒家理论之中,也算是政治正确。 从主旨之上,这一件事情无懈可击。 不过在细节之上,还有很多争论。 商辂以礼部侍郎的身份,主持了编纂中学教材。 用了两个多月的时间,编纂了中学教材的框架。 商辂将刚刚编撰好的中学教材呈给朱祁镇看。 朱祁镇翻开一看,却发现其中占据教材一半内容都是理学的内容,四书五经一个不落,可以说道,只要在中学学习好了,就能考了科举了。 朱祁镇抬头看想商辂。 商辂说道:“陛下,臣也是不得不这样做。否则礼部内部根本通过不了。” 朱祁镇沉吟片刻,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将春秋的内容着重于春秋公羊传,至于其他两部都可以放一放了。” 就好像大学教材之中少不了马克思原理一般,在大明的学校之中,不学习四书五经也是决计不可能的。 理学的影响力绝对不是朱祁镇一次会议胜利就能战胜的。不过朱祁镇不能在科举上乱动手脚,但是中学教材之中,着重新公羊的思想,却也是可以的。 商辂说道:“臣明白,臣下去就改。” 朱祁镇点点头,继续看下去 ,中学其他教材分别为水利,书,数学,账目,等一系列小吏必须掌握的技能。 随即朱祁镇将手中的书合了上来,说道:“暂且就这些吧,你只要做好了,将来礼部尚书就是你的了。” 商辂说道:“臣谢过陛下。” 朱祁镇对礼部并不是非要控制在手中,但是却容得有所谓的人以礼臣的名义看来限制他,所以商辂进入礼部,李实也是多次出使,是一个识时务通变通的人,想来不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朱祁镇将商辂打发走之后。 朱祁镇变法的第一道政令就由礼部推行,共同建立三十二座中学,每一座中学不过能容纳数百人而已。 即便如此,全国各地的学子一共有两三万之多。 不过想要建成这个规模,估计也要在数年之后,特别是在一些偏远的地方,比如在拉萨,估计在数年之后,拉萨的中学能够建立起来,就是一个不错的成果。 处理过这一件事情之后,太子来告别了。 而今辟雍之会的风波渐渐平息了。朱祁镇也不想将太子继续留在京师了。一来,在辟雍之会的时候,更多的是理念的冲突。 朱祁镇愿意将太子留下,让他感受一些这样的气氛。 但是接下来的事情,就要落实在具体的事务之上,倒是朱祁镇担心,很多大臣有意将太子绕进去。 到了那个时候,朱祁镇都有可能收不住手了。 朱祁镇或许自己并没有感觉,他早就是一个冷酷无情的政治家。在他心中,他的变法大业要比儿子的命重要的多了。 他想提前将儿子放出去,固然避免了父子之间的矛盾。但是如果父子之间真因为变法的事情发生了矛盾。那么他会怎么做? 这个似乎是一件不用多想的事情。 只是太子却报了一件喜事,说道:“父皇,太子妃怀孕了。” 朱祁镇听了,先是一喜。虽然他四十出头,就要抱孙子了。让他有些不习惯。但是皇室血脉传承,总是一件让他高兴的事情。 只是他随即发现了太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顿时明白了太子的想法。 这是太子第一个孩子。 当然了,并不是太子在外没有女人,而是朱祁镇给过太子警告,长子必须是太子妃所生,如此才能免去很多麻烦事情。 但是太子常年在外,留在京师的时间并不是太长,这才是太子结婚好几年才有第一个孩子的原因。 如此一来,太子难免对儿子有舔犊之情,不想去安南了。 第五十四章 于谦的身体 第五十四章于谦的身体 朱祁镇说道:“让你留下三个月,等过了年再南下,虽然等不到孩子出生,但是你生在天家,自然要承受天家之任,你不是没有看过交趾那边的情报,交趾事情太多,又距离北京太远,很多事情必须当机立断,韩雍虽然是能臣,但是很多决定,是你能做的,而他不能做的。” 太子是金身的,在北京的时候,太子只是半君,皇帝光芒完全遮盖住太子的光芒,但是在交趾这个新占之地,太子的光芒是无人敢遮挡的。 一些韩雍不敢做,不能做的事情,太子做来就毫无问题。 从根本的原因,还是交趾距离北京太远了,远到了等一件事情从交趾传到北京,北京在做出决定传到交趾,交趾的情况,就演变到了下一个阶段,之前的解决方案,完全不能解决交趾的问题了。 一个国家的控制能力是有极限的。 朱祁镇就感觉到了。 向西到伊犁,向西南到拉萨,向南到交趾,这都是到了极限的感觉。 当然了,如果建立起完整的海路体系之后,大明向南的控制力还能延伸,但是到底能延伸到什么地方,就要还航海的技术有多大的提高了。 太子在交趾的作用并非可有可无的,而且非常重要的,或许时间长了,也就慢慢不需要一个皇室成员坐镇交趾了,但是这个时间段,最少在十几年到二十年左右,新一代没有在安南治下生活的人成长起来。 安南这个国家,与这个民族也就慢慢的走进了历史。 在此之前,皇室成员在交趾坐镇,都是非常有必要的。 太子说道:“儿臣明白了,儿臣应该以大局为重。” “如此就好。不过不管怎么说,这都喜事,来人,赏赐太子妃”朱祁镇说到这里,一下子卡壳了,对于大明女人喜欢什么。他微微一顿说道:“绫罗绸缎各百匹,金银币各千枚,其他首饰什么的,让少府送上一批。” 怀恩立即说道:“是。” 太子说道:“儿臣代太子妃谢过父皇。” 朱祁镇说道:“有什么好谢的,都是一家人,你不要在这里的,去看看太子妃吧,多陪陪他。就说我让你去交趾,他要怪,就怪我吧。” 太子说道:“父皇言重了。” 朱祁镇说道:“于冕一直在你身边吧?” 太子说道:“正是。” 朱祁镇说道:“让他过来,你快去吧。” 太子退下之后,不多时于冕到了。 说起来于冕三十多岁,比朱祁镇要小上几岁,单单看体型仪态来看,颇有当初朱祁镇初见于谦的样子。 朱祁镇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逐渐老了,反而越来越容易回忆起当初。 他看了于冕一会儿,才问道:“你父亲心意已定?” 在上次朱祁镇与于谦之间的裂痕出现之后,于谦就开始上书乞骸骨,二个月之内,六次上疏。 朱祁镇每一次都亲自挽留,但是都没有什么结果。 所谓道不同不同为谋。 于谦对朱祁镇太过激进的政策,并不是太看好的,他又没有办法挽回,再加上身体多年劳累,已经有几分不能支持。而今为皇帝办了辟雍之会,自觉不负朝廷,不负朱祁镇。自然不愿意在北京继续做他并不喜欢的事情了。 朱祁镇只能曲线救国,想通过于冕来挽留于谦。 于冕说道:“回陛下,父亲身体不好,长夜不能寐。双腿常常冰冷无比,臣母将其抱在怀中,如同冰块,关节之处,一遇天寒就痛,父亲秉性坚强,却常常深夜呻吟出声,臣恨不得以身相代?” 朱祁镇大吃一惊,说道:“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 于冕说着说着,双眼含泪下跪说道:“陛下,非臣父弃君父,实在是臣父乃是南人,却常年在北,多年主持水利,又常常以身作则,浑身泡在水中,太医说,实是早年风寒入骨,伤了机理,老年发做起来。唯一在南方修养,尚有挽救的希望。” “请陛下念在臣父一生为朝廷效力,请陛下放臣父还乡。” 朱祁镇低头说道:“朕竟然不知。” 朱祁镇知道于谦的身体不好,但是于谦身体不好到什么地步,却不知道了。毕竟朱祁镇日理万机,也不是可能关注于谦的脉案。 而且听起来于谦这个病根的做根本原因,就是修建水利。 他而今想想,觉得定然是治理黄河的事情。 倒不是说修建河北水利的时候,于谦就没有泡过水,而是从整体上来说,修建河北水利的时候,并不是太着急的。 于谦也不至于亲自下去。 但是黄河就不一样了。 不管是之前堵住缺口,还是修建两道长堤,将黄河新河道锁在其中,这都是非常急的。这个时候,很多时候,都需要于谦这个总督,到第一线激励士气。 现在想想,于谦能在极短的时间之内,完成黄河新河道的工程。越是一个奇迹。 “罢罢罢。”朱祁镇对于谦有很深的感情,虽然之后双方因为政见的原因 ,彼此之间从亲密到疏远,但是时间也冲走了所有的芥蒂,而今朱祁镇当初刚刚登基的大臣还有几个,也只有于谦了。 连刘定之当初也不过是一个新科进士而已。 朱祁镇对于谦的感情更加深沉且复杂。 他虽然不想让于谦成为大明的首辅,又觉得如果于谦真能诚心诚意的辅佐自己。那么要比刘定之强上十倍。 将来的变法,也就更好办了。 只是而今于谦真要走。朱祁镇还能说什么吧。 他一时间不想说话,一挥手,让于冕走了。 等大殿之中,只剩下朱祁镇一个人的时候,他从一叠奏疏最上面抽出一本,正是于谦乞骸骨的奏疏。 朱祁镇提起朱砂笔,悬空在奏疏上面好一阵子,只等一滴红墨打在奏疏之上,才迅速落笔,在上面写了一个“准。” 北京于府。 于谦在北京的府邸,还是御赐的。 当时并不是太大,不是朱祁镇不大方,而是于谦主动要求的。他的理由是他家里人口少,不需要这么大府邸,再加上于谦当初入京的时候,也不是大官。所以最后有了这个两进的院子。 于谦口中人口简单,而今也是一样的。 于谦家中,也只有于谦与老妻,一个女儿,一个儿子,还有一个义子于康。 这个义子乃是于谦收养的孤儿。比于冕小很多,才二十出头。儿子自然是于冕了。于冕虽然而今已经娶妻有两个女儿,但依然跟着父亲一起住。 在古代这才是常态。女儿早就出嫁了。 一家六口人,再加上两三个仆役。之前还有官府派的仪仗。有六个人。都是锦衣卫。还有一队京卫士卒。毕竟当朝首辅,出入之间总不能没有人保护吧。 这些人都是朝廷负担的 而今于谦致仕朝廷已经批准了。 这些人自然都去了。 所以于家准备了两辆马车,于冕兄弟两人装车,将两辆马车都装好之后,于谦的老妻董氏还在府邸之中来回的看的。 于谦驻着一拐杖说道:“差不多都行了,这些都不要了。” 董氏说道:“怎么能不要了?这可都是好东西啊,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随即一番话语如同连珠炮一般打向于谦。 于谦叹息一声,闭嘴不说话了。 于谦一辈子没有纳妾,与老妻相互扶持了一辈子,其实也知道,董氏只是舍不得的,那一次搬家都是这样,每一个小东西都不舍得扔,最后还是带不了。 第五十五章 送别 第五十五章送别 而且这一走,于冕不久之后,也会跟着太子去交趾。 于谦就准备将这房子还给朝廷。 董氏更舍不得了。只能一遍一遍的看。 于谦一辈子办过许多大事,但是一到家里,真正主事的人,还是董氏。一旦进入董氏的权力范围。于谦这位曾经大明最有权势的人,也只能闭嘴。 于冕与于康兄弟两人,只能给自己母亲打下手,不敢说什么。 这个时候,却见一个人悄无声息的来到这里。 于谦抬头一看,说道:“怀恩公公?” 却见怀恩一身青衣,好像是一个小厮一般。他向于谦行礼说道:“于公,老爷想见你,请您移步。” 于谦微微皱眉,驻着拐杖说道:“带路吧。” 于谦跟随怀恩走了一里有余,推开了一个院子,却见院子里面有一颗大枣树,而今枣子都红了。 在枣树下面,有一个石头桌子,周围有几个石墩。 朱祁镇就在枣树之下,一身白衣,负手而立,仰头看着枣树,似乎在找枣树之上到底有多少枣子。 听门有动静,立即转过身来,却见于谦驻着拐杖,就要行礼,朱祁镇连忙上前搀扶起来,说道:“我这一次来见先生,不是以皇帝身份来的,而是以多年故友的身份来的。” “先生无须如此。” 于谦说道:“虽然如此,臣也要劝谏陛下,白龙鱼服,一旦有事,奈天下何?” 朱祁镇说道:“我会注意的。” 而今的朱祁镇与之前的朱祁镇一点也不一样。 他似乎越来越喜欢动则出宫了。一来他很自信,自信能掌控住北京的局势,能在北京之中对他有所动作的人,还没有出生。 二来,却是朱祁镇很不自信。 他之后的所做所为,倒是会演变成什么样子。他到底是秦孝公,还是隋炀帝,两者之间的区别在什么地方? 他其实不是太有底的。 也越来越怀疑下面的一些情报了。那么他有好几套不同的情报体系,依然如此。 所以很多时候,他更想亲眼看看一些东西。那么仅仅是京师也行。 这一次也是如此。 这个院子,其实是一座空房,乃是朝廷拥有的一系列官房一样。 在北京刚刚建立起来的时候,朝廷拥有整个北京绝大多数的府邸,后来随着赐给百官,还有一些人走漏洞据为己有等等,朝廷手中所拥有的府邸越来越少了。 但是即便是少了 ,但还是有的。 于谦的房子本来就是赐第。他周围自然大多数都是朝廷的房子,其中有些已经是别人家,但是还有一些掌控在朝廷手中,也是很正常的。 不过,由于朱祁镇来到很突然。所以只来到及将院子扫了一下,至于房子里面更是空空如也,落满了灰尘。 这也是为什么,朱祁镇要与于谦在院子说话的原因。 朱祁镇看着于谦的拐杖,转移话题说道:“先生怎么用上拐杖了?” 朱祁镇记忆之中,于谦在朝中从来是站得笔直,在礼仪之上,从来没有一点缺陷,他从来不接的于谦用过拐杖。 于谦用手轻轻敲着双腿说道:“老臣这双腿,早就不中用了,只是在朝为大明首辅,岂能失了体面,而今什么也不是了。这才能放肆一点。” 朱祁镇听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如同薛瑄硬生生逼着一口逆血,也不失礼。于谦在朝中不用拐杖,想来也是强撑着。 这可以说是面子,也可以说是一个儒臣的倔强。 朱祁镇屏退左右,说道:“先生执意要离去,我也不好挽留,只是临行之际,可有什么话要告诫我吗?” 于谦看着朱祁镇,犹豫了好一阵子。 于谦岂能没有话要说?只是他更知道说了就有用吗? 虽然于谦的身体不堪,但是这些对于谦来说,并非不能克服的。真正让于谦想要离去的原因,就是朱祁镇大刀阔斧的改革。 于谦说道:“老臣有一事不明了,还请陛下指点。” 朱祁镇说道:“先生尽管说。” 于谦说道:“陛下,除却清理胥吏之外,陛下到底想做什么?” 朱祁镇沉吟一会儿,说道:“先生,有些话,还希望先生保密。” 于谦说道:“请陛下放心,不管说了什么话,老臣出了这个院子,都会忘得干干净净的。” 朱祁镇说道:“先生可知道遵化铁厂?” 于谦说道:“臣如果不知道,那就太孤陋寡闻了。” 遵化铁厂而今已经是大名鼎鼎的,号称天下铁器出遵化。遵化铁料甚至在西北都有,可见遵化铁厂名声之广。 朱祁镇说道:“遵化铁厂人数不少,工匠数千人,雇佣壮丁大概两三万人之多,还有一些百姓依附遵化铁厂生活,这些人满打满算,不过一县之地,但是先生可知道,遵化铁厂一年的利润在多少?” 于谦心中估计遵化铁厂的规模,沉吟了片刻说道:“三十万两?” 朱祁镇说道:“每年 在三百万两到四百万两之间。” 于谦大吃一惊,他万万没有想都有这么多?甚至可以说遵化铁厂一年利润,可以比朱祁镇没有进行盐税改革之前的大明朝廷白银收入。 于谦估计三十万两,是按照江南最富有的县来算的,他估计江南一个大县每年赋税三十万两,也是一个不能达到的数字。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遵化铁厂每年的利润有这么多? 遵化铁厂是少府所有产业之中最赚钱的一处,没有之一。 当然了,少府其他产业,大多数都能赚钱。不过遵化铁厂的钱几乎上都没有被抽走,贴补到军中,蒸汽机研究,等等方面了,每年上缴的才几十万两,这才显得不显眼。 朱祁镇乘热打铁说道:“先生,少府每年收入,已经大体与盐税相当了。” 少府内部以遵化铁厂为核心的钢铁系,以景德镇为中心的陶瓷系,以江南织造为中心的布匹系,还有在漠北有不少皇家马场,还有毛纺纺织。至于海上贸易,京城的商铺租金等等,杂七杂八的收入,每一项都几万两收入。 所以少府不知不觉之间,就已经成为一个庞大的商业帝国。 这也是一种必然。 少府在刘定之手中,做到了两件事情,第一是大分工的体现,改变之前小作坊的手工业。 第二,就是将少府很多直接服务于宫廷的部门,或分割或发卖。完成了将少府从一个宫廷服务机构,变成了一个纯粹的生产部门的转变。 当然了,少府依然存在服务宫廷的属性。 这样的情况之下,虽然少府之中有着这样那样的弊端,但少府的生产效率高。在成本就能压制其他商人。 当然了少府的背景也是少府大力发展的因素之一。 毕竟整个大明并不是一个纯粹的商业社会,其中有很多的事情,都不可能用钱来解决,如果一个商人从一地发展到另外一地,定然要拜码头。 但是少府是什么? 少府是皇帝的私产,即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将主意打到少府头上。 而今的少府令石璟,萧规曹随,并没有对少府有什么改变。说起来石璟也不是第一流的将领,但是在少府这个位置上,却是护短的很,又是在战场之上真刀真枪杀过人的,更是有底气。 为少府发展撑腰。 其实已经有不少官员弹劾少府剥夺民间之利,但是都被石璟一个个给顶过去了。 而今的少府,已经是一个庞然大物,而这个庞然大物更是给了朱祁镇信心。 第五十六章 朱祁镇之心 第五十六章 朱祁镇之心 于谦还是有些不可思议。 于谦知道宫中有钱,但万万没有想到宫中有钱到了这个地步。 这也是朱祁镇在很多事情上,大包大揽的原因。 什么没钱,内库出五十万两,这个也没有钱,再出五十万两。 于谦说道:“陛下,您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朱祁镇说道:“让我看来,从古到今,天下人都是出土了刨食,百姓也是,朝廷也是,但是土地能养得人是有限的。大明从开国到而今,人口最少增长了数千万。我自信在大明诸帝之中,也算是拔尖的一个,这个问题,我不来解决,难道留给子孙,最少太子是解决不了这么问题的。” 于谦其实也隐隐有所感觉。 少府其实是北中国的商业霸主。特别是铁业绝对霸主。在其他方面也有插手。 只是少府大多时候是生产,并不参与下游商业行为。各地铁匠铺都是卖铁,而这铁都是有商人从遵化卖来的。 北京马市之中马,有不少都是皇家马场出产的。 只是少府并很少与百姓发生关系,即便是最接地气的产业,在京城之中收租,也是与这些店家发生关系,并不直接与百姓相关。 而且北京本来就是各方面都有皇室的影响力,百姓也习惯了与宫里面的人打关系,不像外地的人那样大惊小怪。 这些东西不细想,是想不到的。 毕竟,而今大明商业与官场联系的并不是太紧密的,刚刚有些苗头的晋商,也在扬州盐案之中,被当头一棒。 不如后世官场几乎与商业抱团了。 所以于谦不清楚,也是正常。 朱祁镇见于谦不说话,说道:“先生,你觉得怎么样?” 于谦说道:“陛下,少府种种,不管是官山海之策,陛下何以觉得少府可以养人?” 于谦的评价一针见血,点出了少府能赚这么多钱的原因,少府本质上是管仲提出官山海这个政策的延续,是因为垄断地位才有现代的成就。 特别是铁。 盐铁专卖古代都有。 而今不过是换了一模式而已。 朱祁镇说道:“先生可看过端木子?” 于谦说道:“看过。” 虽然这一本书是皇帝授意让人伪作的,但是皇帝一举一动,都会引得百官解读,但是仅仅是看过而已。 朱祁镇说道:“少府模式就是分工的模式。用这个办法生产,可以生产出更多的东西。比如铁。正统前期,百姓 家中有一副铁打的农具,就足以当成宝贝传家。而今别的地方不说,单单说河北,几乎家家户户都有铁制农具。” “河北这些年成为北方粮仓,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朝廷驱除瓦刺,平安南,少府也是有功的。这就是国力,有如此大的国力,足够朕为大明百姓开拓土地。” “只是少府坐大,非大明之福。只是少府模式已经有很多人效仿了,少府有多赚钱,先生也看见了,朝廷如何不对这个形式进行征税,单单从土地上征税,恐怕富者愈富,贫者愈贫,倒是朝廷的赋税反而不如一家之富,朝廷当如何维系?” 于谦虽然不知道有没有可能有一家拥有年收入一千多万两的产业,但是他却很明白,大明朝廷是很难允许大明民间有少府这样的工厂的。 别的不说,单单说一样,那就是矿业。 朝廷对矿业一直是很堤防的,特别是在叶留宗起义之后,都担心矿徒一旦起事,闹出的事情,不可收拾。 同样性子的,朝廷对于无故聚集百姓也是很提防的,谁知道你是游庙会,还是准备造反的了,而且很多邪教造反第一步,就是聚集人员。 所以,想在大明发展大工厂,根本不大可能。 即便江南很多有织坊,但是这些织坊更多是依靠织机,并不一定要将人聚集在一起。 所以像遵化铁厂一般,聚集数万人一起劳作的的大工厂,只能是官家的,不可能是私人的。 朱祁镇想从商业生产之中征税的想法,于谦也并不反对。 但是他也知道,这些行为都是最基层的胥吏去做的。 官员的贪污可能是特定的,但是胥吏的贪污却是一定的。不管有什么精明法度,最好都要胥吏去实行。 即便是收粮食,胥吏还有淋尖踢斗,就是将量器之中粮食堆出尖,然后狠狠一脚踹在量器上面,让上面粮食滑落一地。 甚至厉害的人,能一脚踢下来半斗,反正掉到地上的粮食,都让胥吏自己分了。 如果让他们这些人去征收更复杂的商业税收,只会出现两种情况,一种是一刀切,所有工厂都活不了,要么他们与这些工厂主狼狈为奸。只缴纳一点点的税银,其余的都被他们给吞了。 不管怎么样,都不是朱祁镇想要的。 所以,朱祁镇才会数十年如一日,与胥吏这个阶层过不去,非除掉他们不可。 朱祁镇一打开话匣子,就滔滔不绝,又将蒸汽机说了出来,说一旦成功之后,从北京到南京,就能缩短到十天之内,大批粮食物资军队,都 能从北京到南京。 到时候朝廷粮草赋税运输,都可以借助铁路,不再担心,消耗民力,百姓只需将粮食送到县里,然后从县里运上火车了。 哪里有水旱蝗灾,都可以很轻易的平定了。 如是等等。 人都害怕孤单与寂寞,即便是皇帝也是如何? 朱祁镇即便坐拥天下,也是这个世界上最孤单的人,最心里的话,是从来没有也不敢也不能对别人说的。 他只能给于谦说。 并不是想于谦理解自己,只是他信任于谦,知道这些话,于谦决计不会说出去。 而能让朱祁镇信任的人也唯有于谦了。 朱祁镇好一阵子,才说道:“先生,您以为我所言如何?” 于谦说道:“陛下,臣老了。自数年之前,就觉得老来糊涂,有些很简单事情也屡屡出错。今日陛下如此问,老臣也不知道陛下所言,能不能达成。” “只是,陛下已经长大了。有些事情也只能陛下去判断了。只要陛下秉承爱民之心,何事不可为之。” “老臣实在是没有什么人可以教给陛下了。” 朱祁镇听了,只觉得心中一酸。 任何学问做深了,你就会发现,在这领域之中,你才是权威。没有任何人可以指点你。而今朱祁镇就是这个状态了。 于谦听朱祁镇自成道理,又有一些成果。于谦不是那些大儒,根本没有经历饥荒,洪水,干旱,饥饿。而于谦一辈子赈灾,治水,修缮水利,什么事情没有见过。 他不在乎一些理论上的问题,什么三代之治。 他只看能不能解决这些问题。 朱祁镇给他讲的这些东西,要比什么五世说让他信服。 但是真得对吗?真的能行吗? 于谦也不知道。 这是他唯一能告诉的朱祁镇的话了。 朱祁镇提出的问题,想要发展的东西,想要解决的问题,已经跳出了这位老臣一直的经验之外了。 于谦在朱祁镇很小的时候,被调入京师,被朱祁镇信重。在于谦的眼中,朱祁镇一直是一个少年的形象。 就好像很多长辈看晚辈,不管晚辈多少岁,在长辈的眼中都是孩子。 唯一在晚辈做出了长辈看懂不明白,却取得了很大成功的事情,长辈才觉得晚辈长大了。 而今于谦就是如此看朱祁镇说道。 有朱祁镇这番话,于谦虽然很多东西不是太能理解的,但也足以安心了。最少皇帝爱民之心,一刻也没有变过。 第五十七章 驰道利弊 第五十七章 驰道利弊 朱祁镇与于谦临行时候,一番密谈。 从来没有人知道。 因为朝廷之中的人,都被内阁变动牵动心肠。内阁之中,同时去位的还有王,罗通。 罗通的去位,乃是朱祁镇拉拢军队的一种举措。 兵部尚书换成了资历浅薄的程信,虽然他有一个好儿子,在这一次展露头角的程敏政,但是就程信本身的资历来说,他在兵部尚书位置之上,发挥不出什么作用。 同样的官位,在不同的人手中就有不同的作为。 让王骥在兵部尚书位置之上,他能压着五军都督府变成闲职,而程信能守住兵部而今的权柄就不错了。 甚至王越反而在很多事情上侵占兵部职权。 在这一场变法之中,朱祁镇最重视的就是兵权了。 虽然他不想事情发展到他必须动兵才能将事情推行下去。但是军方的绝对支持,却也是朱祁镇丝毫不能退让的,所以朱祁镇对军队要优容一些。 如此一来,内阁之中,能保持位置的,只有刘定之,郭登,王永和三个人。 刘定之就不用说了,郭登也不用说了,而王永和好像是一个隐身人一般,丝毫在内阁之中并没有什么作用。 因为王永和是工部尚书出身。朱祁镇这么多年大小工程不断,不管是漠南漠北的驰道,还有各地的水利,甚至营造水师船只,修建城池,等等。这些事情都是王永和协调负责的。 说起来,都是一些脏活累活 都是一些没有问题大概是应该的,出了问题要挨板子的事情。 王永和负责这些事情,都没有出什么大问题,可见王永和的能力,可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而且做工程的都知道。 这事情一定要与给钱的人搞好关系,否则,有办法折腾你。 所以王永和刚刚开始或许是为了工作,与负责财政的刘定之走得很近,后来就慢慢的成为了刘定之的跟班,算是刘定之一党的。 如此一来,内阁七人之中,只有三个人,要补充四个名额。 这是几次增补内阁成员之中,名额最多的一次,与曹鼐内阁一次被罢的时候,相差仿佛。 只是这一次内阁,有一点点难产。 这是朱祁镇故意。 无他,而今到了正统三十一年冬季了。 一般到了冬季,内阁就有一丝清闲功夫。虽然六部会账,内阁也要参与其中,但是真正忙的是六部尚书,特别是户部尚书。 内阁大学士们倒是可以清闲一点。 朱祁镇选择这个时候,也是故意的。 这四个名额久久不决,朱祁镇其实在看下面的风向,或者说朱祁镇要下官员看清楚风向。让他们知道什么样的人得到提拔,从来将推行变法,向皇帝靠拢就能得到提拔的概念植进大明官员的脑海之中。 毕竟,朱祁镇有多少想法,真正做事的人,还是天下百官。这一次内阁补选,就成为一次显示朱祁镇意志的吹风会。 其中内容,无非朱祁镇授意一些,将一些声望很高的官员,推举上来,然后朱祁镇拖延,然后否决。进退之间。然后选拔这一次,辟雍之会之中立下功劳的大臣,如陈,徐有贞,王恕,丘濬,商辂等等。 当然了,陈,徐有贞已经近乎板上钉钉了。 但是丘濬,王恕,商辂几个人资历来稍稍浅薄了一些。 这种风暴在京师酝酿的时候。 于谦已经离开了京师,于冕留在京师侍奉太子。跟着于谦离京的只有于谦的义子于康。 他们先乘坐驰道的马车,不过半日就从北京到了通州。 按理说,从到了通州之后,就能改乘船只,通过运河南下,但是于谦依旧乘坐驰道的马车。无他,于谦虽然听说过驰道之能,但是真正乘坐却没有多少次。 他虽然已经决定致仕,但是内心之中,还是关心国事的,特别是他从西北回来之后,建议朝廷先修从西安到轮台的驰道。 他也担心,此事有害于百姓。 于是乎,他在一次驿站下车之后,找了驿站之中一个民夫给了几个大钱,问了一些话 这民夫见于谦身边不过三四个老弱妇孺,只有义子于康两三个年轻伴当。 只当是一户普普通通的官宦人家,自然没有隐瞒的意思。 于谦问道:“这驰道来了,可有好处?” 这民夫自称三十多岁,但是满脸皱纹,头发虽然没有发白,但也枯黄的如同干草,说道:“是有好处,之前缴纳赋税,都要运输到了边关的仓库,要运好几百里,而今只需运到驿站就行了,就在那里?” 广个告, 换源神器APP真心不错,值得装个,毕竟可以缓存看书,离线朗读! 这民夫一指,于谦顺着看过去,却看见一排排的库房。于谦做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地方官,不用进去看,直看外型就知道这些房子就是粮仓,当然了,至于里面有多少粮草就不知道了。单单看库房的规模,大概能容纳一两万石粮食。 北方一个县的夏秋两税大抵就这么多,当然大县小县有所不同,与江南重赋是没有办法相比的。 其实这 个现象,于谦也有发现,要知道驰道并非火车,驰道与驰道之间相隔几十里就会换马,所以驰道站点,要比火车站点更加密集。 而每一个站点都有仓库。 于谦心中其实已经有所猜测了。 不过,民夫所言验证了于谦的猜测。 民夫说道:“缴纳的赋税,而今都运到这里就行了,不过是前后脚的功夫,可省了大力气了。” 南方重于粮,直接表现为江南重赋,而北方重于役,就是指北方各县运输到边关的粮食。 于谦是做过地方关的,也是他提出很多地方运输到边关的粮食,七石不能到一石。 单单看着这一点,似乎是一个大大的善政。 于谦说道:“可有什么坏处?” 民夫叹息一声,说道:“如果说坏处,就是这里了。”民夫一指面前。 虽然驰道号称能日行一两百里,但是一般不赶时间,很少会这么做,不说换马休息的时间,单单在驰道上奔驰的马车,滋味都不是那么舒服的。 想想没有什么减震的马车奔驰起来,那种摇晃的滋味,想想明白了。 一般来说,奔驰一站,就会休息一会,然后再奔驰一站,这样一站站接力前进。如此一来,就给各个驿站来说,是一个发展的机会。 但是,对百姓来说,也是一个沉重的负担。 无他,驿站的经费乃是朝廷与地方共同负担的。 甚至说,驿站的经费大部分都是地方筹借的。 但是驿站的经费是一个无底洞。 大明刚刚开始的时候,对驿站的使用,还是有严格规定的,只有在兵部领了牌照才能使用。但是随着法度松弛,很多人都无限制使用驿站。 这样就出现了大量的亏空。 要知道驿站是不用给钱的。 朝廷给的经费是有限的,但是亏空是无限的,就会摊派给地方。而地方也没有那么多经费,更多让百姓来承担这样的经费,或者让百姓来服役。 百姓的各种重役之中,驿站就是其中之一。 而今驰道通行,朝廷下拨的钱粮多一点了,但是同样的问题仍然存在着。甚至比以前更严重了。 但是即便如此,这个民夫还是说道:“其实,这也没什么,比以前要好多了。” 是啊,比起之前跋山涉水肩抗人推,将粮食运输到数百里外去缴纳赋税,而今在家门口出些力气,已经好上太多太多了。 于谦虽然没有当初说些什么,但是将这一件事情记在心上。 第五十八章 故地重游 第五十八章 故地重游 于谦对朱祁镇变法思路,其实一直是有些担心的,不过眼前的事情,却要变一变了,这就是驰道这个体系与大明原来驿站递运体系两者之间,并不协调所致。 于谦存了这个心思,每到一个驿站,都坚持付钱。虽然于谦的待遇,让他不用出一分钱的。 虽然于谦致仕了。 但是朱祁镇给于谦的待遇一点也不差,首先是爵位,封安国公,虽然这个国公,更多是一个虚衔,并没有多少赐地,但是该有俸禄还是有的。并有太师的散官,两者之间的俸禄相加,每年大概有千石上下。 按照而今的米价,于谦每年的俸禄大概有四百两白银上下。 看起来不算多,但是对比京营战兵一年俸禄不过十二两上下,就知道于谦的俸禄对于普通人来说,已经是一笔很大的钱了。 于谦大部分钱财,都是回报杭州宗族,还有一部分资助书院,等等。 于谦并非没有钱,只是他习惯了简朴的生活。 于谦也是赐驿还乡,自然有资格使用驿站,但是他看到一路上情形,哪里忍心用这些民脂民膏? 不过,到了保定之后,于谦就不走驰道了,而是一路沿着大清河向东,不是却看别的,就是去看三角淀。 无他。 三湖五河工程,乃是于谦一辈子最深刻的印象,也是他一直挂在心上的事情。 更不要说,于谦年老体衰,这一次,大概只能梦里能来一观了。他不能将所有的工程都看一遍,但是最最重要的三角淀,还是要看一看的。 而今,正是枯水期。 河道之中有大片的滩涂。 只有河道之中,有一线流水潺潺而流,显示着单薄之极,与两岸坚固的河堤,形成鲜明的对比,似乎做了无用之功。 但是于谦却知道,每到夏秋之际,大清河的汛期有多么的迅猛。 于谦让老妻带这仆役在客栈休息,他带着于康,父子两个人,沿着堤坝行走,于谦驻着拐杖,还时不时的用力敲击,听一听声音。 来判断堤坝的情况如何? 当然了,这种判断其实很不靠谱,于谦能凭借的是自己的经验而已。如果于谦还是官员,来这里视察,自然要用各种手段。 但是而今他已经致仕却只能如此了。 走着走着就来到了三角淀这里。 却见一片汪洋,浩浩荡荡,虽然因为天气,湖面之上大片片莲花都枯萎了,但还有残荷形成各种各样的摸样。 给人一种萧索之中,蕴含着生机。 于康跟随于谦在西北多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湖泊,忍不住说道:“父亲这个湖是您挖出来的,真的好大啊?” 于谦叹息一声,说道:“千万两白银,得有此湖,岂能不大?” 于谦驻着拐杖,一步步的向一处庙宇走去。 远远的看见庙宇,似乎香火很是旺盛,规模也不小,就在三角淀旁的一座土山之上。远远看过去,有数重院落。 于谦远远看过去,说道:“变化真大啊?” 这个庙宇是于谦所建的。 当初三角淀修缮好了之后,百姓自发的向为于谦修生祠。于谦吓了一跳,竭力劝住之后,才将这个生祠改成了龙王庙。 而这个土山,正是从湖里挖出来的土堆积起来的。只是当时这个龙王庙,只有一间房间,还有一个龙王塑像,而后有一个瘸腿老军守着而已。 只是而今却有数重院落,让于谦一时间不敢认了。 于谦在于康的搀扶之下,登上这个不高的土山。 于谦跟随着陆陆续续的人流进入了庙中。 于谦河北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一代人的时间,这些人都不认识这个老人。 于谦忽然看见一个石碑,上面刻着一首诗:“峥嵘头角信非雄?变化飞腾顷刻间,等闲吸尽四海水,化作甘霖拯乾坤。” 于谦手指在字迹刻痕之上,慢慢的移动,这是他当初为这个龙王祠写的诗。多年过去,他似乎都忘记了,他曾经写过这一首诗了。 “大人?”一个颤抖的声音在于谦身后传过来,于谦转过身来,看到一个白发老头,一时间认不出来? 于谦说道:“你是?” 这白发老头说道:“大人不认识我,我乃本地里正,当年大人修建龙王庙,还是我领头扛得大梁。大人来了,怎么不说一声?我等好去迎接?” 插一句, 换源神器APP真心不错,值得装个,毕竟书源多,书籍全,更新快! 于谦说道:“如今我已经辞官归乡,就不用惊动地方了。” 这个白发老头说道:“这怎么能行,如果让人知道大人来过,我们却没有招待,非被撮脊梁骨不可。” 这个白发老头似乎很有威望,一声令下,自然有人过来,一时间不知道多少老头子过来了,很多是当年于谦的旧人。 于谦当初在河北从来是轻车简从,来去匆匆,与百姓直接交谈,毫无忌讳,这才能深入了解河北地势。正因为在这种深入了解之下,才能规划好河道路线。 最后完成了这个大工程。 所以百姓之中认得于谦的 人有不少。 只是于谦更多觉得眼熟,很多人都不认识。 消息传来,十里八乡的百姓都过来,各自拿酒肉,就在龙王庙之中,摆下筵席。一时间,于谦居然拖不开身来。 这就是于谦在河北之地的威望,即便是二十多年过去了。这股威望依然凝聚不散,很多后生没有见过于谦,但是听父祖讲过,而今都来给于谦磕头,即便是拦也拦不住。 可见当初杨溥捧杀于谦,让于谦不能入京,或许有政治算计在里面,但是对于谦在河北的威望,却是一点也没有说错。 于谦无法,只能留下来吃酒了。 于谦感慨道:“这龙王庙变化太大了?我都不认识了。” 白发老头笑道:“大人走后,河北因为水利之故,年年即便不是风调雨顺,但也有水浇地,有收成。” “家家户户都有余粮,我就与附近的几个庄子领头了商议了一下,觉得这是托了龙王的福气,就各自出人手,修了修这个庙,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将龟丞相,还有各个龙子,龙女都给供奉上。” 于谦轻轻一笑,只觉得有些好笑。 但是老百姓就是这样,很多庙宇里面乱七八糟的神邸供奉在一起。而今百姓觉得龙王有功,恨不得将龙王一大家子都供奉上去。 什么龙母殿,龙子殿,龙女殿,可不就变成一大堆建筑群了。 不过,这个庙也是于谦修的,在当地官府报备了,也算不得淫祀。于谦虽然也觉得道理不通,但也没有多说的意思? “说起来,应该供奉大人才是。”旁边的一个老头说道。 此言一出,居然有不少人的符合。 于谦微微皱眉,还不等说话,旁边的白发老者连忙说道:“胡说什么的?活人不能供奉的,否则与人有害。不懂就不要乱说话。” 这才将这一片混乱给压了下来。 于谦心中叹息一声,心中暗道:“这里不能久留了。” 他固然喜欢这种淳朴的气氛,但是却也知道,这里待得时间长了,会授人以柄,于谦已经退下来了,自然不怕,但是对于这些百姓来说,随便一个七品小官,就能整治他们生不如死。 于谦与这些乡老一起饮酒不提,第二天一早,天还没有亮,于谦就与于康离开了这里,乘船顺着运河南下,离开了这一片他奋斗过数年,留下无数回忆的土地。 只是他并不知道。等他百年之后,河北大地之上一片于公祠,其中最大的就是龙王庙,于谦的塑像在上,龙王在下。也算是一出奇景。 第五十九章 故人相逢大江上 第五十九章 故人相逢大江上 于谦虽然一路上走走停停,看看黄河大堤之上,又看看运河两岸,一路上速度并不快,行踪也泄露出去了。 只是后来有很多地方上头面人物,想要延请于谦,于谦嫌麻烦,就提高了速度,只是到了扬州,于谦的身体有些不大好,也不知道是不是路途疲惫了。 毕竟,在现代旅行是一种休闲方式,但是在古代旅行,却是一种能要人命的事情。 于谦换船准备,渡过长江顺着运河,直接到杭州。 只是船行大江之上,忽然有一艘大船拦住了去路。船上下来几个人。其中一个年轻人说道:“于叔父,家父有请。” 于谦看着这个年轻人,看上去有些眼熟,说道:“阁下是?” 这个年轻人说道:“在下曹瑞,家父曹公讳鼐。” 于谦说道:“原来是曹兄之子。曹兄可在船上?” 曹瑞说道:“正是。” 于谦说道:“既然曹兄有请,我岂能不去?” 于是上了大船。 这一艘船很大,曹鼐也迎了出来,两人相对一笑,都笑对方成为一老翁了。 当年在河北水利上面,两人是盟友,一个在中央发力,一个在地方用心,之后工程一成,曹鼐就背后给了于谦一下,于谦入阁无望,只能在地方大员之中不断的专任。而曹鼐在反对朱祁镇与瓦刺大战态度坚决,被朱祁镇一脚踹到了云南。从此也没有再进京的可能。 曹鼐而今虽然是南京留守,但是曹鼐更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他一辈子就坐死在这个位置上了。 而且南京留守的权力一直在缩水之中。 南直隶而今已经成为了一个地理名词了。 从朱祁镇一登基就筹划着分解南直隶这一件事情,已经大体上完成了。 南直隶所辖的府县都已经分割到安徽,江苏两省了。当然了,名义上南京留守的权力极大,两个省仍旧在南京留守下辖。 但是实际上,分出去的权力,从直接掌控,变成了间接掌控。曹鼐想要对两省有所动作,就必须通过两个巡抚。 所以曹鼐的权力大大受到了限制。 他真正能够掌控的不过是应天府。 甚至可以说,曹鼐而今的权力不过是一个大号顺天府知府而已。 当然了,朝廷有事于江南,一般会让曹鼐督办。曹鼐才有些事情做了,不论清丈上,还是督运安南粮草,等等事情之上。 但是朝廷也不会一直有事的。 曹鼐在南京留守的位置上,很是清闲。 这才知道于谦南下,从南京发舟,东行一两百里,截住于谦,相会与大江之上。 曹鼐引着于谦入了船舱之中,曹鼐说道:“千秋万寿宴上,不过遥遥一面,不得深谈,而今才有机会,与古人一谈,遥想当年,我所做所为实在是可笑之极?” 曹鼐所指,就是指当初并没有为于谦说话,导致于谦一辈子只能在外。曹鼐之后与于谦一样的命运,他深刻的体验了这种痛苦。 虽然,在很多人看来,他们起居八座,到什么地方都是一方大员。但是对于这些有政治抱负的人来说,唯有京师,也只有京师才是他的决斗场,是他们的归宿。 曹鼐看着一个个小辈,你方唱吧我登台,心中能够好受了才怪。 也正因为如此,曹鼐深刻的理解了于谦的痛苦,这一件事情在他心中已经变成一根刺了。 于谦轻轻一笑说道:“回首一生,谁不可笑?” 只是于谦与曹鼐不同的。 曹鼐一直在中枢,甚至还当过首辅,他其实留恋在中枢的权力,但是于谦科名不好,就是从地方官之中一步步升上来的。 于谦作为地方官的经验,要比当京官的经验多太多了。 虽然当时不能入阁,他也有些失落,但是于谦很快就调整过来了,甚至觉得在地方上其实也不错。 以于谦的名望资历,不管在什么地方当地方官,都是高一格的存在。根本没有人敢于谦唱对台戏。 但是他在京师仅仅当了一年首辅,就有一种身心俱疲的感觉。 于谦习惯于做事,他虽然为朱祁镇完成了辟雍之会,但是背后的折冲与协调,让于谦很不习惯。 这也是他辞官的原因之一。 在地方上,于谦是一言九鼎的存在,但是在京师,他是皇帝的副手。这是两种不同的体验。 曹鼐也轻轻一笑,笑容之中,隐隐约约有些释怀,说道:“多年以来,在西北可好?” 于谦说道:“还好?你在南京感觉怎么样?” 曹鼐轻轻一笑,道:“也很好,秦淮风月,江南烟雨,能软了我这个北人的骨头。”虽说曹鼐如此说,语气之中,有一种自嘲的情绪。 于谦轻轻一叹,也没有说什么?而是举杯。曹鼐亦举杯,两人对饮一杯。 这一杯下去,两人话匣子就打开了。 说实话,他们两个人都是而今大明元老重臣。 当然了,并不是说资历老,就是元老重臣的,比他们两个人老的大臣并非没有,必须也曾经担任 过显赫的职位。 比如江渊。曾经担任过大学士。 两人同样的经历,让他们两人有共同话语。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两个人把酒临风,江风迎入怀抱,吹得两人衣带飘飞,恍惚间好像神仙中人。 大江茫茫迎入眼帘之中,恍如之间,似乎目极虚空,再无他物。 曹鼐忽然问道:“于兄,你后悔吗?” 于谦说道:“后悔什么?” 曹鼐说道:“当初杨溥捧杀你,你如果避开修河北水利的差事,最少能执掌内阁数年。” 曹鼐之所以不多说,却也明白。 朱祁镇不会让一任内阁长久掌控权力的,朱祁镇虽然不是换内阁如流水,但是从他登基以来,到而今,内阁成员也换了二十多人了。 至于内阁的核心,也是内阁首辅,没有一个人掌控十年以上,而今于谦又创造了最低记录,不过一年上下,就罢相。 于谦说道:“不后悔,百年之后,谁记得我大明首辅有多少个,但是我却记得河北山水,河北山水也记得我。求仁得仁而已,夫复何怨?” 于谦反问曹鼐,说道:“怎么你后悔了?” 曹鼐沉吟片刻,说道:“不后悔,当时大明与瓦刺开战,胜负未明,但祸已先致,猫儿庄之战就是证明。” 虽然如此说,但是曹鼐到底后悔不后悔,只有他知道。 曹鼐说道:“于兄从京师而来,陛下欲何为,可否告知一二?” 于谦微微一顿,立即想到曹鼐来见他,决计不是简单叙旧这么简单,果然是打听陛下的心意。 推荐下,我最近在用的看书app, 换源神器APP书源多,书籍全,更新快! 于谦却没直接回答,反问道:“如果你知道,陛下如此英明神武,不过十几年的时间,就数败瓦刺,尽复漠北西域,武功尚在太宗皇帝之上,当初你会阻止陛下吗?” 曹鼐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当然是不会了。 曹鼐当初反对朱祁镇,大部分也是公心,他看到与瓦刺开战的危机,猫儿庄之战,也证明曹鼐所看到的危机,并非虚假。 但是知道大明而今的战绩,还会不会反对,肯定是不会的。 于谦说道:“曹兄而今六十有三吧?” 曹鼐说道:“愚弟小兄长四岁?” 于谦说道:“而今我脚寒之症,夜夜发做,几不能眠,每日起来,枕头上都是头发,想来天年将至,却不知道曹兄觉得自己还有多少时间?” 如果问这个问题的是别人,曹鼐定然不会给好脸色。但是问这个问题的是于谦,曹鼐心中不舒服,但也没有直接反驳。 第六十章 一树梅花开 第六十章 一树梅花开 直接问人还能活多久,实在是一件失礼的事情。 于谦却毫不在意,说道:“当年陛下能与瓦刺之战,谁能想到这个结果。而今陛下深思熟虑,他想做就去做吧,我们区区几个老臣,又能做什么事情?即便你能拦得住一时,又能拦得住多少时间?” 曹鼐说道:“于谦,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身为国家大臣,岂能看陛下误入歧途?” 于谦说道:“陛下是非常之主,自然行非常之事。你觉得这一件事情,但是在事情发生之前,对错尚且不知道。你怎么说陛下是错的?” 曹鼐说道:“陛下背离祖宗之法,用邪说异道,岂能不是错。” 于谦说道:“我觉得公羊就很好。” “你”曹鼐一时间气极。手指着于谦,一副不认识于谦的样子。 于谦轻轻一叹,说道:“如果不是太子妃怀孕,太子今年就要去交趾了。” 曹鼐忽然听于谦荡开一笔,不知道是何用意? 于谦说道:“陛下,今年四十一岁了,本朝太祖享年七十,太宗皇帝享年六十有五。”于谦微微顿,有些话不用直说,曹鼐立即明白。想来陛下天年也不过二三十年之间。 于谦继续说道:“我是见过太子的,太子武双全,乃是明君。陛下能放能收,如果变法不成,这个摊子,陛下自己会收拾,决计不留给太子的,如果变法有成,太子也是守成之君,自然也会改陛下之政,去其激进,用其精髓。不用杞人忧天。” 于谦退下来,其实就是对朱祁镇能力的认可。 除非朱祁镇暴毙,否则于谦相信,一旦变法向朱祁镇不想看见的方向进行,朱祁镇是有办法挽回局面的。 这是朱祁镇秉政三十年来,给于谦,以及天下人的信心。 这也是为什么于谦虽然看不明白朱祁镇给大明未来开出的药方是什么,但不强力阻拦的原因之一。 曹鼐听了之后,对于谦说法,并不是完全赞同,但也承认于谦说的有道理。 从时间的维度来看,而今曹鼐的时间并没有朱祁镇的时间多,但是从朱祁镇的时间又没有天下读书人的时间多。 二三十年,对一个人是大半辈子,但是对一个国家或者社会来说,却是很短的一段时间。 朱祁镇的威信与能力,让曹鼐想起了太宗皇帝,不,当今的威信与能力,其实已经超过了太宗皇帝。 毕竟太宗皇帝有先天弊端,得 位不正,让太宗皇帝不得不在正名分上下了太大的力气。在内政上的作为也有所欠缺。 但是当今,虽然没有亲临战场一次。但是内政外战之上,都有上佳的表现。 对付这样的非常之主,与之硬抗是下下策,就好像对太宗皇帝。 当年的士大夫如何对付太宗皇帝,就是将自己与太子绑在一起。时间会给他们解决一切问题。 虽然号称天子,但是皇帝毕竟不是真的天之子。时间一到,任你将相王侯,功业惊人,也是无能为力的。 曹鼐心中喃喃道:“好太子。” 心中无数想法涌现,不过他也知道,而今他应该走不到皇帝后面,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先埋下一些棋子。 于谦与曹鼐两人一番宴饮,倒是笑语盈盈,是不是不欢而散,只能让他们自己去判断了。 于谦也没有久留,一场江上宴饮之后,就乘船往杭州而去。 久违的家乡就在眼前了。 杭州于府。 于谦在杭州的房子也不大,不过是一个两进院子。 南方的房子不能简简单单用北方房子来比较,总之于谦家里前后有园子,园子并不大。于谦的房间在东边,于谦门外有一棵梅树。 而今开得极好,可以称得上是怒放了。 似乎来迎接多年没有回家的小主人了。 于谦宦海多年,不知道多少次梦中来到家中,只是而今家中已经只有他一个了,父母早已去了,倒是将院子托付给乡人照顾,日日打扫的干干净净的,就好像一直有人住的样子。 于谦回家之后,当日就绕着院子不知道走了多少圈。 在别人看来,不过是简简单单的江南小院,但是在于谦看来,无处不是故事,无处不是昨日,无处不是思念。 于康跟在于谦,只能于谦看似对于康说,也好像是自言自语的说话,于谦指着梅花说道:“我少时就在这梅花之下读书,父亲来督促我,从太阳初升,一直读到日落时分,从来没有懈怠过。而今这石桌石倚,还是与当初一样,只是这树” 于谦用手比划了一下,说道:“大了不止一圈。”随即叹息一声,说道:“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于谦看着东屋,又说道:“少年读书的时候,母亲让一个老婢来伺候我,当时我实在是年轻气盛,不懂的为人处世之道,见人稍有过失,就大加责骂,丝毫不给人留情面。好几次将老婢给骂哭了。” “后来为官之后,数次被上官为难, 那时候回想,当初做的太不应该了。当时常想,我是应该给她道歉才是。” “只是”于谦微微一顿。 于康问道:“只是什么?” 于谦说道:“只是一做官,就好多年没有回家,再回来的时候,就是父丧的时候了,那是老婢已经不在了,母亲说,她多年来一直念叨我,觉得我是曲星,从来不记得当初的事情了。只是此事已经挂在我心上,康儿。” 于康说道:“父亲。” 于谦说道:“我写一首诗,你去老婢坟前烧化,也算是了了我一件心思。” 于谦起笔写了数行诗句,令于康去烧化不提。 似乎了解了这一件心事之后,于谦的身体就一日不如一日,卧床的时间居多,走动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 于谦的老妻董氏,连忙为于谦请大夫。 只是杭州城中的大夫又怎么能比得上京师之中的太医,如果在朱祁镇刚刚登基的时候,大明医术高峰在江南并没有错。但是这些年过去之后,大明医术最高的医者,都是太医院之中,挂着待诏的官衔。 好容易将老太医楼元请来了,楼元在皇太后去后,朱祁镇就放起还乡了,而今快九十的人了,早就不出诊了。 只是于谦身份尊贵,名望重于天下,楼元不得不来,只是一按脉,眉头一皱,出来说道:“于大人,多年积劳成疾,之前一直想回乡,一股念头撑着,尚且可以维持,而今到了家乡,这一股念头散了,反而再也聚集不起来,请恕在下无能为力。” 推荐下, 换源神器APP真心不错,值得装个,毕竟可以缓存看书,离线朗读! 楼元的医术,天下闻名。连他都这样说了,就是实在没有办法了。 于谦的身子只能拖时间了。 忽而一日,于谦精神头好了一些,他坐在床头,靠着被褥,令人打开窗户,窗户外面不远之处,就是那一树梅花,石桌石椅。 于谦静静的看着,似乎看见,有一个中年人手中拿着戒尺,而一个孩子就坐在石桌前,恭恭敬敬的临这大字。 忽然这个中年人转过头来,说道:“谦儿,快来?” 于谦再看,却见那个小孩子,不就是自己吗,而站在窗户外面的中年人,不就是父亲吗?于谦中进士之后,大多数时间都在做官,颠沛流离,甚至没有见到父亲最后一面,他印象之中的父亲就永远定格在中年了。 此刻见父亲叫自己,于谦忍不住说道:“父亲,我来了。” 就这样在正统三十一年冬,于谦靠着枕头看着一树梅花,头轻轻一斜,就再也抬不起来了。 第六十一章 新内阁 第六十一章 新内阁 经过几个月的来回拉锯,四位内阁成员终于出炉了。 这也不出乎所有的预料。 这一次内阁成员都是清一色的变法派。 首先,刘定之,郭登,王永和三个人就不用说了。 刘定之被朱祁镇一手提拔,很多事情上他是绝对不敢违逆朱祁镇的,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刘定之并非变法派的。 而是帝党。 郭登也是如此,以之前的惯例,军方在这样大政之上,发言权并不多。每一任在内阁的国公,做到就是一个闷嘴葫芦,除非关系到了打仗的事情,否则根本没有他们说话的份。 郭登所有能做的不过是表态支持而已。 王永和一生功业与驰道和水利已经紧紧的联系在一起了,他为这些事情付出了太多太多,多到完全不能下船的地步,而这两件事情,又是朱祁镇所主导的。王永和自然也只能站队朱祁镇这边了。 剩下的四个人,分别是徐有贞,陈,韩雍,和李实。 徐有贞就不用说了。 在孔府案之中,办得十分果决,但也因此名声狼藉。 朱祁镇也知道,徐有贞乃是功名中人,功利之心太盛,估计也不是什么忠贞之士。他现在投靠朱祁镇,是因为大明士林之中的舆论,决计不会让这个心狠手辣的人物进入内阁的,而这些只有朱祁镇能给他。 当然了,将来徐有贞遇见更大的利益,出卖朱祁镇的时候,大抵也不会有什么心结。 不过,朱祁镇并不在乎这一点。 如果朱祁镇坐了三十年的皇帝,还能让徐有贞跳出手心,朱祁镇就白吃饭了,而且徐有贞这样的心性,变法的时候,遇见了什么困难,自然让徐有贞出手。 这是一把好刀。 至于徐有贞想不想?就由不得他了。 是一个人都知道酷吏大多都没有什么好下场,但是仍然前仆后继为之,不是没有原因的。 至于陈。 既是对陈在辟雍之会上的报答,也是对李贤遗留下来的势力的分裂。 毕竟,李贤当了这么多年的首辅,朝廷之上虽然不能说满是李贤的人,但是李贤的势力一点也不小,甚至是朝廷之中的主流,遍布六部九卿之中。 没有这个能力,李贤也做不到被人称为贤相。 李贤离开之后,李贤留下的旧部,还勉强抱团,但是陈所做所为,却将这个势力撕裂开来。 有一些人跟随陈,又另外一部分人,觉得陈所做所为根本 是谄媚陛下。导陛下入邪途,双方决裂之后。 李贤的旧部也就四分五裂了。 如此一来,就是李贤复相,想要收拾局面,也要大半年的时间。 这或许是人走茶凉的另外一种诠释。 至于韩雍,一来是酬功。二来也是看中了韩雍的才能。 历数韩雍的履历,不管是江西赈济数百万人的水旱之灾,不管是为平大藤峡做的种种准备,还是到了交趾战场之上,迅速的打开局面,这数年来,将交趾的局面巩固下来。 无不显示出韩雍的才能,有一代名臣的胚子。 更让韩雍加分的,韩雍还是北京人。 朱祁镇第一个政策就是河北根本策。一直以来,朱祁镇一直注意河北人在大明中枢的比例。 虽然河北人还没有做到满朝半江西,但是河北人在大明高层的人数一点点的增加。 朱祁镇有意将这一件事情作为一个政治传统。 就好像汉代一直有一种危机?就是担心天下造反,朝廷可以从关中出兵,再打一次天下。而朱祁镇也在做这样的准备。 即便将来天下有变,北京南有河北粮草,北有漠南骏马,还有遵化之铁,燕赵敢死之士。足以鞭策天下,执其酋首。 同样朱祁镇也努力将最好的福利都给河北人。 至于李实的进入,完全是为商辂腾位置。 无他,礼部在而今说,就是掌管意识形态的。 虽然朱祁镇在一场辟雍之会上,强行将五世说成为大明官学之一,但是这里余波并没有结束。 最少天理报每隔一两个月,就要与明报之间论战一番。 而且五世说的漏洞一个个被挑出来。不过同样,如丘濬,王恕,程敏政,李东阳,等等后起之秀,在这种论战之中,一点点丰富了五世说。 双方在互相争论之中,丰富了新理学与新公羊的理论体系。 而吴与弼而今也在引入各方学说,要健全理学的外王之学。补朱子之弊。 当然了,这样的争论,朱祁镇还是比较宽容的。 虽然在中国儒家学术与政治联系非常之紧密,但毕竟是两个方面。朱祁镇可以在学术上宽容,甚至将吴与弼一些观点,也被朱祁镇引过来,为新政做诠释。 当然了,到底是不是吴与弼的本意,就是另外一件事情了。 但是官场之上,却一定要统一,朱祁镇不喜欢看一个与自己唱反调的礼部尚书。李实是一个比较务实的人。 应该说,朱祁镇提拔上来的六部尚书都是比较务实的。 毕竟没有一些政绩,也不可能爬到这个位置上,但是朱祁镇依然不放心,让商辂代之,却是一个办法。 另外一个原因,就是为了缓和朝中的气氛。 朱祁镇不得不承认一件事情,朝中守旧派的人还是很多,当然了这些守旧派也分好几种,有一种是纯官僚的,他们是单纯的讨厌变化本身。但是如果变化对他们有利,他们也会投入其中。 又有一种,是对朱祁镇画出的未来并没有信心,觉得是瞎折腾。担心适得其反。这些人如果让他们看见希望,他们也不是完全顽固不化的。 只有其中很少部分,才是坚决的卫道士,是理学的忠实信徒,愿意以身殉道那一种。 所以,在这一场变法之中,争取中间派,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这就是为什么,朱祁镇一改之前干脆利落的更换内阁成员,反而来回拉锯,折腾两个多月,就是要这些中间派看清楚而今的朝廷的风向。 朱祁镇将李实列入内阁,其实也为了保持与这些人联系的通道。 让李实这个在士林之中有些威望,又不是变法一派的人,去拉拢这些人,去代表这些人。 至于如果李实做不到这一点。 朱祁镇也有候选人选。 至于李实不想做? 朱祁镇更是有的是办法。李实在这一件事情上,并没有选择权,希望他一如既往识时务。 “重要结束了。”朱祁镇放下手中的毛笔,看着乾清宫外的飞雪。心中思绪万端。 而今他做了最重要的两项准备,一是思想准备,二是人事准备,特别内阁悬而未决的两个月之内,朱祁镇大量更换六部九卿内部人选,之前朱祁镇从来不干涉这些事情的。 这个时候,朱祁镇能肯定一件事情,那就是大明内阁六部是掌控在朱祁镇的手中了,至于其余的各地,就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了。 广个告,我最近在用的追书app, 换源神器APP缓存看书,离线朗读! 中枢在手,变法就可以推行了。 就在朱祁镇踌躇满志的时候,怀恩小步走过来,说道:“陛下,杭州消息,于公去了。” 朱祁镇猛地一震,说道:“怎么会?” 一瞬间朱祁镇感到浑身空荡荡的,再也无依无靠。朱祁镇对于于谦虽然不能说完全的信任,但是总是比其他人有更多的信任。 而且但凡地方上有什么难办的事情,朱祁镇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于谦。 君臣之间的情分,是任何大臣都比不了的,于谦始终在朱祁镇心中有特殊的地位。 而今于谦不在了。 茫茫天下,朱祁镇又能去信谁? 第六十二章 大赦诏 第六十二章 大赦诏 正统三十二年正旦。 朱祁镇颁布了可以称为变法第一令的大赦诏。 大赦令的内容,也如名字一般。但其中内涵更丰富一些。 首先以天下太平为由大赦天下。 具体是重刑减轻刑,轻刑赦免。大多数死刑全部改为流行,流放西域伊犁。这也是为了巩固边防。 当然了,其中内容并非仅仅这些。 赦免所有贱民。 不管是陈友谅旧部所谓的九姓渔民,还是建旧臣,还是海上的疍民,还有因为犯罪打入贱籍的人,统统赦免。 这也是为了扩边移民,而增添人力。 虽然,丘濬一直将夷州,也就是台湾开拓这一件事情拿出来说话。 但是实际上,在夷州开拓其中,得病死的,被土人杀死的,瘟疫死的,被蛇虫咬死的人,等等等,死得人不在少数。 推荐一个app,神似旧版追书神器复活了,可换源书籍全的换源神器! 只是不到万不得已,谁又愿意背井离乡。 这些人移民的人,都是在福建活不下去的人,这人命也就不值钱了。大部分官员在夷州过的日子,与福建差不多。 真正深入蛮荒,胼手胝足的人,都是老百姓。很多人的死亡是不见于官方书的。 所以开拓边荒,是需要大量的人力支持与消耗的。 此外还从法律之中,消除了贱民这个概念。 也就是说,今后即便再有人犯罪,也没有将家人打入贱籍这种司法操作了。 这由引申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奴婢的身份问题。 释放奴婢为良人,从古代都有很多明君做,汉光武帝等人,都是为了加强对国家编户齐民的控制。 这也是地方豪强与中央政权的人口争夺战。 这个人口争夺战,从唐到宋,是呈现国家一点点的解构主仆之间的关系。从唐到宋,完全控制的奴隶制度,一点点变成了有契约的雇佣制度。 甚至宋代奴婢的主体,完全是雇佣奴婢,在法律上还是良人,不以贱民视之。 但是虽然法律上是这样规定的,但是即便如此雇佣奴婢的身份也是非常尴尬的,可以说良不良,贱不贱的。 但是到了元代,出现一个大倒退。奴隶制度大举反扑。到了大明定鼎天下之后,也是废除奴婢,非官宦功臣,不得用奴婢。 庶民有奴婢,杖一百,放良。 只是这个政策在洪武年间,大抵还是可以实行的,但是之后,随即大明经济的恢复,很多富户自然也会雇佣人的。 所以大明法律之中,用雇工人,这个 名词,来专门特指这一个阶级。 而且富户们还专门用义男义女这样的名义,来迷糊雇佣人的行为。 朱祁镇虽然也知道,他这一道命令,其实并不能直接将摧毁这个样的社会现实,毕竟之所以有这样的情况,是有背后的经济逻辑的。 单单一纸命令,就能改变,太祖太宗早就做到了好不好。 在打击私人拥有奴婢这一件事情上,历代大明先皇是一致的。 但是朱祁镇为什么将变法第一刀切在这里。 却是他深刻的意思到一件事情,那就是不在这种人身关系之上下刀,很多事情都会遇见了死结。 首先,发展工业就要有工人吧? 但是大明法律体系之下,其实没有工人这个身份的。 你也许会说了,之前不说了雇工人?这不是工人? 是的,不是。 不同的词汇,在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解释。 雇工人这三个字,其实就是奴婢的一种代指了。 虽然这些人也有签订契约,但并不是很多想的类似劳务合同,而是卖身契。或许不会卖一辈子,有时间限制。 但是实际上,这些时间限制有时候都是空谈。 一旦签订这个契约,就等于定下了主仆名分。 当然了,而今也有一些单纯的雇佣关系,就是你给钱,做事,但是一般都是短工。一般长工佃户什么的,都有人身上的依附权力。 想想就知道。 即便是后世职场之上,还是有那么多潜规则的。 而在大明法律上对良人为雇工人的解释也很含糊,有不清楚的地方,大明百姓也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给人干活的。 而强势的主家与弱势的贫民之间,哪里有什么人格上的平等? 首先,根本没有工人这种概念,能不能发展出来工业,单单说一点,即便真正能发展出来工业。 朱祁镇就要面对一个可怕的事实。 每一个大工厂主,都不是大工厂主,乃是拥有曲部数万,甚至数十万的豪强。因为这种社会关系赋予了他们人身依附的权力。 想想郭台铭麾下一百多万人都是这种性质的工人,政府能不能睡着觉。 朱祁镇在少府改革第一件事情,不就是提高匠户的待遇吗?并从匠户之中选拔出来待诏官员,这其实就是废除了匠户对朝廷人身依附与限制的关系。 朱祁镇强调这一点,其实也没有想过一下子将这些家庭之中服役的雇工人解放出来,而是他要强调,如果建立起工人,工人与工厂主的关系,就是单纯的 工作关系,而绝无人身依附关系的。 大明今后只有军户,民籍,最多再加上一个士籍,也就做官的人,再也没有其他身份的人。 朱祁镇也在诏书之中强调了,良民的权力。 有考科举的权力,有从军的权力,除却官府之外,不得加刑,即便再有佣人签订契约,也没有了卖身契的性子,而是类似于后世的劳务合同,最少弱势一方,有中止合约的权力等等。 虽然没有什么人生而平等,但已经确保了很多权力。只有百姓有了这种最基础的权力,才能有工业的发展。 否则大部分人都会停留在小作坊上面。 当然了,一道诏令提出到落实,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朱祁镇可以预见很长一段时间之内,这一道诏令都是一纸空。 但是朱祁镇要确定的不是什么地方是不能推行,而是什么地方可以推行,想来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工厂都会开在人烟密集的地方。 朱祁镇只需保证这些地方能实行就行了。 最少不能让工厂主以此来反对朝廷。 另外朱祁镇要打断的还有农业上的人身依附关系。 大明特有的制度就是世仆制度。 很多南方的地主,都会将自己的奴仆分配土地,让他们为他的佃户,这些世世代代为某一个家族服务,就会发展到只知道主家之令,不知道大明朝廷的存在。 另外还有一个诡寄之事,就是将自己的田地挂在有功名人名下来逃避朝廷的赋税力役,等等。 利用的也是这种身份上差别。 在明末长江两岸,江南,徽州,湖北很多地方,弄出了削鼻党什么的,都是这些新型奴隶的反抗。 这都不是朱祁镇想看到的。 不管是为了政令统一,还是朝廷赋税着想。朱祁镇都想看到,大明政府直接管辖良民的模式。 即便这种模式不能完全实现。朱祁镇也要先留下口子。 一点点的往这个方向前进。 这个想法是美好的,但是如果想做到这一点,现代的法律体系就需要大量补充,这倒不是问题。 王恕这些年在大明律之中,沉浸不少,制定一套符合朱祁镇心意法律,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但是对于大明基层行政能力,就有了更高的要求。 一个最简单黄册都搞不定的基层政府,是不可能完成这么繁杂的操作的。所以,这一件事情虽然没有说的,但是改革胥吏就是这个政令的配套设施。 费胥吏建立吏员体系,是朱祁镇所有改革的前提,否则就是一纸空。 第六十三章 驰禁令 第六十三章驰禁令 朱祁镇第二道命令, 也算是大赦令的补充,就是驰禁令。 除却西北地区之外,驰山河之禁。 在中国的政治传统之中,山中的矿产什么的都是属于天子的,之前金银矿禁就是基于这个政治逻辑的。 这些东西是皇帝的,别人不能开采。 但是朱祁镇之所以驰山河之禁,也就是开矿禁。当然了不仅仅是矿禁。但是主要是矿禁,而今朱祁镇连金银矿禁一并放开了。 除却少府控制的几个金银矿之外,其余的都可以随便开采。 原因很简单的,一来是大明承平之后,百姓的生活水平提高,对各种矿物的需要非常高,当然了铁被遵化铁厂打下去了,但是除却铁之外,金银锡铅铜,等等各种金属价格飞涨,这也是经济发展的一种必然。 即便朱祁镇不开矿禁,朱祁镇也可以预见因为经济利益,会有人铤而走险。 如此一来,还不如开矿禁,让天下人在官府的控制之下,开采各种矿山。 当然了,另外一个事情,就是稍待了废除了厂禁。 这一点没有明说。 毕竟大明之前很少有工厂这个东西,也没有所谓不能办工厂的规定,但是大明朝廷对人员无缘聚集却是很敏感的。 矿禁就是这样原因才禁止的。 但是这一次开矿禁的时候,朱祁镇令徐有贞拟定了一套流程,就是怎么样才是合法的开矿,其中给出一套流程,具体的就不说了。 类似铁矿牌照制度。延伸到了其他矿场之上了。但是同样这个牌照制度,也可以引申到其他工厂之上。 也就是说,朝廷在对矿场进行一系列规定,都同样适应于工厂。 朱祁镇看似大刀阔斧的改革,但是实际上办事,依然是很谨慎的。 这样的情况之下,朱祁镇已经为某些人开出一条缝隙。能看见的人,自然会看见,看不见的人,错过就错过吧。 至于说,没有人发现这一点,却是不可能的。 不管古今,人对财富的嗅觉都是很敏感的。 朱祁镇在少府建立起工厂分工体系。 当然了,这种工厂没有动力源,没有蒸汽机,也没有发电机,机器的利用率并不高,用得最多的是水利器械与滑轮。 但是并不妨碍少府赚钱。 不是没有人眼红少府的滚滚财源,其实跟多地方,有些人都偷偷模仿少府。很多经商的人,几乎将端木子人手一本。 朱祁镇虽然高歌猛进,但 是之前作出的铺垫并没有作废。 不过,最近朱祁镇对商业上的改革,也就这么多了。 一来,是朱祁镇要看看大明商业发展到底是什么情况。才能有的放矢。 毕竟,朱祁镇关注重心一直放在政治这一块,在大明商业自然是依附政治而生,却也不代表其中完全相同。 二来,就是朱祁镇觉得,很多时候,商业发展,需要是安定的环境,适当的政策,剩下的商业本身就会有生命力。 而今大明虽然有这样那样的问题。 但是却有得是时间。 毕竟而今才正统三十二年,换算成西元才1467年。中国没有大比分落后,必须抓紧工业化才能立足于世界之林。 而且以大明儒家思想,朱祁镇搞出什么特别偏向商业的政策,反而能弄得很多人反对。 这个根本不能变。 大明发展工业也好,开拓殖民也好,都必须要基于养活更多百姓的的基础之上。 这是朱祁镇的核心,也是大明百官勉强与朱祁镇达成了共识。 朱祁镇也不能继续越界了。其中分寸掌握是很重要的。 如果说这两道命令,大体上是务虚的。毕竟这样的命令,真正更改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不要想什么能令行禁止。 但是下面两道命令,就有具体要实行的事情。 第一件事情,就是下令,从将南京,苏州,天津,济南,淮安这五个府,实行吏员代替胥吏,并从内府出一半经费,户部出剩下的一部分经费。 也就是朱祁镇一直想推行的胥吏世袭改为吏员的制度,正式开始推行了。 虽然朱祁镇之前做了很多准备,但是推行这一件事情,依旧费劲了心力。 将胥吏改为吏员,这一件事情,大部分官员都是原则上赞同。 毕竟,胥吏之黑暗腐败奸诈,大家都有共识的。 没有共识的是,用吏员代替胥吏就一定有效吗? 对,顺天府以及两个京县,实行吏员代替胥吏,已经很长时间了,顺天府也因为这件事情,成为了大明最富一个府。 但是要知道,这是北京。 说不定那一个小老百姓都通着天的。这些吏员不敢过分。再加上顺天府有钱,别的不说,单单是顺天府每年收的房税,契税,等各种商业税收,就有好几万两之多。 其他地方就能支撑起这个消耗。 更重要的是,如何防止吏员体系无限制的扩大。 毕竟连胥吏体系之中,就有白役,就是胥吏找来的根本 与帮手。而官僚体系自我繁殖的欲望根本不可抑制。 别的不说,即便是后世也是有临时工的。 为什么有临时工,自然是编制不够了,而今胥吏不在官府承担之内,只给工食钱,甚至连工食钱也不多。 如果一来,胥吏扩张不起来。 但是变成吏员之后,会不会吏员之外还编外吏员,如此一来,比之胥吏害民,更可怕。 毕竟北宋冗兵冗官之弊,也是要借鉴的。 多一个官员,百姓的负担就多一分。今日开一个口子,明天就未必能堵得住。 纵然内阁之中,刘定之对这一件事情,也是颇有微词的,因为刘定之知道,朝廷的财力是决计负担不起将天下所有的胥吏给换成了吏员。 这个财政负担太重了。 刘定之虽然近乎是朱祁镇的私臣,但是也在这一件事情上,与朱祁镇争论了好一阵子,才算是定下来了。 朱祁镇也做出了自己的妥协。 就是这几个地方少府出一半经费。 要知道这个例子一出来,今后很可能就是惯例了,如此一来,朱祁镇一直以来比较富裕的财政就就又要陷入比较困难的局面之中了。 不过,对朱祁镇来说,钱仅仅是武器而已,花到正确的地方,也是一件好事。 其实朱祁镇也明白,唯有胥吏改革完成的几个地方,才能真正推行朱祁镇之前的两道命令的具体内容。 毕竟这些吏员都明白一件事情。 他们的前途与事业都是与朝廷变法绑在一起的,如果他们不能实现自己的价值,那么他们的未来就会暗淡无光,不要说从吏员的身份之中脱颖而出,成为朝廷大员,立身于朝廷之上。一旦变法失败,很可能吏员改胥吏之策,就会被反攻倒算。他们而今的地位,就不复存在了。 这就是,朱祁镇为什么一定要将变法与吏员改革绑在一起的原因。 因为朱祁镇必须创造出一批依靠新法而存在的阶层或者说集团。 如此一来,他们必须为自己的利益而奋斗,即便朱祁镇有一个三长两短,也不至于人亡政息。 毕竟这些吏员看上去不起眼,却是整个大明最基层的触角。 一个人或许不重要,但是一群人,几万人,几十万人,却是很重要的。 即便是胥吏也是如此。 这也是为什么,朱祁镇先大赦之后,再推行这个政策的原因,因为胥吏阶层都是属于贱民的,这一次大赦将胥吏变成了良民,让胥吏阶层有了更多的选择。比如说参加科举。 第六十四章 田制 第六十四章田制 毕竟不要看胥吏都是贱民,但是其中很多都是很有钱的。 吃官府这口饭的,钱是很容易到手的。只是没有社会地位而已。 有相当一批胥吏其实很想摆脱自己的身体地位,只是没有办法而已,而今有了办法,他们自然想要拼一拼,正途入仕。 除此之外,朱祁镇还下令,允许这些胥吏直接报考京师的学校,或者地方官推荐,可以从胥吏转为吏员。 只是一定要调到外地任职才行。 还有,正因为胥吏改革如此之重要,所以朱祁镇才将胥吏改革,与运河经济带处于一个近乎重合的趋势。 这是朱祁镇的战略布局。 大明经济北轻南重。 纵然朱祁镇这么多年努力,也并没有改变这个局面,不过是双方稍稍平衡了一点。 北京经济最好的地带,就是沿运河经济带,当然了,而今沿海各港口也很有一些发展。但是仍旧不如南方。 朱祁镇就想通过政策导向,让大明南北经济再次拉近一点。 毕竟,北京在北方。经济是政治的基础,经济失衡,很可能影响到了北京的话语权。 朱祁镇在正统三十二年的发布的诏令,也就这三道。 并非说,朱祁镇变法政策就这三道了。 而是这是朱祁镇与内阁商议之后,能够通过的。而更多事情是无法通过,最少而今也没有商议出一个让各方接受的办法。 因为朱祁镇的关注点,就是土地问题。 如果说,大赦令是顺着太祖太宗一直秉承的态度,往前狠狠推了一把而已,驰禁令就是用一个小刀在大明体制上,轻轻的开出一个小口子。废胥吏改吏员令,就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手术。 那么关于土地,关于田制的问题,那就是一场关乎大明生死存亡的大手术。 毕竟大明就是一个农业国,最重要的就时候农业问题,农业之中最重要的问题,就是土地问题。 这是整个大明的根基。 一个清丈,就让很多人人心惶惶了。 更不要说,朱祁镇还想下大动作了。 只是放在朱祁镇的角度来看,他也是没有办法的。 大明的体制,百姓连出自己的县都很成问题,都被绑定在土地之上。无视县界府界的,要么是士大夫,要么就是流民强盗。 工业化是需要大量农业人口进入城市。 其实,江南手工业发达,也有这样的模式了。 要不让苏州比北京还多的人口是怎么来的? 但是这些从农 村到城市之中人口,并不在大明朝廷控制之中。这种城市发展,也处于很无序的状态。 解放前上海的情况,就能说明很多问题。 苏州虽然没有青帮,但是有打行,同样是帮人解决问题的夜壶。 这就是为什么朱祁镇翻来覆去都回到一定要废除胥吏的原因,工业化社会与农业化社会的管理程度是完全不同的。 朱祁镇对田制改革的目的,有两个,一是让百姓脱离人身束缚,可以进入城市打工,提供工业化的人口。二就是想办法减轻百姓负担。 毕竟大明百姓总体来说,实在是太苦了。 但是这两个要求看上去很简单,但其中有种种问题要解决。 首先支撑大明基层运作的是赋税。 税主要是夏粮秋粮,赋主要是各种劳役。 缴纳夏粮秋粮的基本单位是丁,服劳役的基本单位也是丁。 丁税本身来好说,并不是太重,但是劳役就太多了一点,各种各样的事情。让地方官必须将百姓留土地之上。 推荐下, 换源神器APP真心不错,值得装个,毕竟可以缓存看书,离线朗读! 否则谁为朝廷服役。 虽然总体上来说,北重于役,南重于粮。但是两边都不想让百姓离开土地。 想要让百姓能离开土地,在历史上其实有办法的。 那就是一条鞭法,也就是摊丁入亩。 将丁税摊在田税之中,从今之后,县里再要劳役拿钱雇佣百姓就行了,这一切从赋税之中开支。 无地的百姓就不用承担赋税与劳役。 如此一来,县里对他们没有要求,自然有了自由迁徙的可能。人口也没有瞒报的必要了。 对底层百姓减轻了很大的负担。 有这么多的好处,简直是与工业化配套的田制。 如此一来,就能有很多剩余百姓涌入城市之中。 只是,这里面有颇多的难处。 首先,也是最重要的是,朝廷的负担总是有人来承担的,最底层的无地百姓轻松多了,请想想那一方加重了负担。 自然是有大量土地的人。 而有大量土地的人是什么人?是在大明有权有势的人,这些人与大明百官很多人是重合的。 所以,朱祁镇而今想让百官通过这个办法,并让他们积极执行,可能吗? 其次,就是一条鞭法,也是有自己的弊端,并不是太适应全国。 一条鞭法最根本一个改革,从实物税变成了货币税。但是老百姓种粮食,他们是有粮食的,但是他们哪里有银子,必须卖了之后,才能有银子。 这其中就要被奸商剥削一层。 而放在朝廷层面,大明 朝廷不需要粮食吗?怎么可能,大明朝廷对粮食的渴望一点也不少。 需求量也很大的。 纵然河北而今已经是一座粮仓。但是北方粮食产量还是比不过南方的。所以从南方向北方运输粮食这一件事情,是不能断的。而且大批量的运输。 这样或许会压下河北粮价,打压了河北农民种田的积极性。但是对国家的战略安全是非常重要的。 如果粮食全部换成钱,需要的时候再用钱去卖。 就会出现这样一个问题。 粮商并不会做赔本买卖,他们绝对不会从很远的地方将粮食给运过来,并且平价卖给官府,他们只会做一件事情,那就是坐地起价。 所以无形之中,赋税从粮食变成银子,然后再从银子变成粮食,打了两个折扣,朝廷拿到手的东西,越来越少。 再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太穷的地方,不适应一条鞭法。 这个太穷的地方,其实就是指北方,特别是西北地区。 西北农业凋零,即便于谦致力于恢复,但是几百年的留下烂摊子,岂是于谦十几年能够挽回的。 于谦毕竟是人,不是神。 一条鞭法的核心,其实以银代役,有王安石免役法之遗意。 但是对于这些穷人来说,让他们去给官府干几天活,其实没有问题的,反正穷人的时间并不值钱。甚至如果县令心软,或许还能在官府那边混几口饭吃,给家里节省一点口粮。 但是这个时候,你告诉他。让他们交出一点钱来,就不用来服役了。 这对这些人来说,根本雪上加霜。 他们哪里有钱啊? 北方粮食产量本来就比南方少,而西北这些地方有些地方一亩旱地才收入几斗粮食,比起江南一亩地平均数石,甚至有精耕细作的水田,能达到七石到十石之间。 是西北土地产量数倍。 所以西北苦,很多人糊口都用尽了他们所有力气。已经承受不了一点点负担了。 这也是为什么,明代后期,陕西先造反的原因。 固然是因为大旱连连。但也有一条鞭法的原因。 一条鞭法在南方是善政,是良法,但是西北,是恶政,平日还勉强生活,一旦天灾人祸,就只能造反了。 这些种种问题,是真实存在的。 朱祁镇其实还没有提具体的一条鞭法,仅仅是以丘濬的以丁配田的思想之上,做出一点点发挥,就好像捅了马蜂窝一般,整个朝廷吵成一团。 朱祁镇不得不多次召开会议提出各种解决方案,将这些问题一个个解决了。 第六十五章 一条鞭法的问题 第六十五章一条鞭法的问题 华殿之中。 帷幕轻垂。如同这华殿之中的气氛一般。 朱祁镇静静的看着眼前一叠奏折,就是从各个方面涌上来的反对在田制上下刀子的奏折。 朱祁镇随意翻开一看,说道:“诸位,如果该怎么办?” 刘定之不得不出来说话了。 比起之前的李贤与于谦,刘定之的威信欠缺不是一点半点。 但是不管欠了多少。刘定之都是首辅。 作为首辅,享受首辅的权力,就要承担首辅的责任。 朱祁镇垂问,刘定之自然第一个回答。 但是刘定之面对如此纷乱的局面,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虽然刘定之也有地方履历,但是真正说起来,他当亲民官的时间并不长,先在西北是太仆寺之中负责养马的。后来又道盐运司之中,负责晒盐。之后就是少府了。 虽然在京师也当过县令。 但是京县是其他县能够比得吗? 真正地方疾苦,钱粮催科,他其实并不是太熟悉。 不过,作为首辅,刘定之也不用什么都知道,他只需知道,谁知道这一点就行了。 刘定之说道:“陛下,丘濬岁提议的以田配丁,还是摊丁入亩,一条鞭征收,虽然有周公之遗意,但是干系太大,臣久在中枢,其中利弊有所部知,然韩雍韩大人,久在地方,昔日在江西,赈济百姓百余万口,数十万户,民间疾苦,尽在韩大人之心,陛下可以垂询韩大人利弊。只是臣掌枢机,有一言不得不进,即便是良法,实行不得法,也是害民之法,即便是良法,可用于此,未必可用于彼。此事欲求有成,宜缓不宜急。” 刘定之这一番话,含义是很丰富的。首先不直接否定丘濬的这个意见。而是推说不知道。 当然了,刘定之对地方具体的行政,大抵不是太熟捻,这也是真的。但是推说都不知道,就有一点虚假了。随即将韩雍给推出来,似乎是宽宏大量,表现出和睦内阁,推荐同僚之心。 却不知道,刘定之知道,他这个首辅不是寻常首辅,是要面对各种风暴的首辅。 虽然天下人都知道,这一次变法,乃是朱祁镇提议的。但是在儒家伦理之中,他们万万不能将矛头指向皇帝的。 所以,他们能指向的人也只有一个人了,那就是首辅刘定之。 刘定之也知道这一点,故而他显示一种我仅仅是 内阁普通一员,不以首辅身份压人,想得到内阁其他人的支持,好一致对外。 最后,刘定之表现出来他的一丝丝心虚。 面对这样的风潮,刘定之有一些顶不住了。 不过,他推荐的韩雍倒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要知道韩雍可是一步步从县令知府爬上来的,还在吏部的考评之中,有天下治行第一的名头,地方的事情,韩雍是再清楚不过的。 韩雍也有当仁不让之风,见刘定之推荐自己,又见朱祁镇目光投过来,他二话不说,出列说道:“陛下,臣以为陛下本意是好的。天下百姓实在是苦,小民一年之劳作,缴纳赋税之后,不过是堪堪果腹而已,在农闲的时候,不得不四处飘零,到处打短工,才有过冬之资,这还是年景好的,一旦有一个天灾人祸,一年收成尚不够朝廷赋税,父母妻儿嗷嗷待哺,以至于卖儿典妻,以至于自卖者,数不胜数?” 朱祁镇问道:“每逢天灾,朝廷不都是有赈济?” 韩雍说道:“陛下,只有大灾才有赈济。很多时候,赈济未到,已经饿殍遍地了。” 韩雍叹息一声,这样事情他是遇见过的,他在江西赈灾的时候,就是先斩后奏,不等北京的命令,就开仓放粮了。 当然了,朱祁镇当时并没有怪他,反而觉得他果断,得以晋升。 只是韩雍当时可没有想到这一点。 他并非不知道这其中的政治风险,只是心中一颗恻隐之心未熄而已。 朱祁镇所见到民间,总就不是亲眼所见,任何传到朱祁镇的耳朵之中,都做过几层掩饰了。而韩雍之前看见的却是真正的惨烈。 想想就知道了,而今的男人被带了绿帽子就不能忍受,而这个时候很多穷人,为了活下去,把妻子典当给别人。 那种痛苦,将自己的自尊踩进了泥中。却是多么难以承受。 只是在活着面前,其余的一切都不值一提。 大部分百姓用尽全力,仅仅能活着而已。 所以,韩雍是这个政策的积极支持着。韩雍说道:“一条鞭法有这几个好处,第一总支总收,省官府之力,也省百姓之力。之前各种田赋折现,几十种税收,就要征收几十次,胥吏每一个月都要奔波来去。县令一税未尽,一税又至。而今胥吏贪婪,每一次收税,都不会空手而来。倒是百姓打点胥吏的钱都不是一个小数目。而今一并征收,合而为一,一年或征一次,或征两次,免去了其中奔波之苦,也减轻了百姓负 担。” “第二,均赋役,以朝廷之制,以十户为一里,一百一十户为一甲,具列黄册之上,分为十班,以一户为里首,十年赋役一次。次第轮班。此太祖之法,诚良法也,然黄册崩溃,富者逃避赋役,推给贫民,以至于有人一辈子不赋役,有人几乎年年服役,以至于家破人亡,竞相逃亡。而且国朝事简,而今事繁。各种没有名目的杂役,不知道多少。今日一均入税中,令官府雇佣百姓。事有定额,禁止劳动百姓。此可谓解民之困也。” “第三,限制豪强。均役入田,田多多交,田少少交,减轻百姓负担。令小民有一条生路。” “有此三者,官民两便,岂能不行之。” “只是,朝廷大事不可不慎重,刘首辅所言极是,以臣之见,选去岁新科进士,并从西北,河南,河北,江南,江西,湖广,西南各一县,令新科进士赴任,先行此法,一两岁之后,再派御史考察。” “查漏补缺。以备将来。” 朱祁镇说道:“好。诸位怎么看?” 朱祁镇对韩雍的意见分外赏识,人与人就是不一样,韩雍能将地方上那么多难缠的事情都处理好,果然是有两把刷子。 插播一个完美复刻追书神器旧版本可换源的APP换源神器 。 朱祁镇已经意思到一点,他低估了在田制上推行新法的难度。 张居正推行一条鞭法,其实是对嘉靖以来地方上自行变动法度的一个总结,一条鞭法并不是发明与张居正,而是总结于张居正。 早在嘉靖年间,就有地方官自发的改变当时赋税征收的模式,虽然当时不叫一条鞭法,有的叫均平法,征一法,纲银法,十段锦等等诸如此类的名字,也因为地方不同,在具体实行上也有差别。 到了张居正统一成一条鞭法。 也就是说,张居正是乘着这个风潮,最后做到这一件事情了。不是否定张居正能力,张居正顺势而为,显示出一个政治家的眼光。 但是朱祁镇而今遇见的问题,与张居正完全不同的。 首先,在张居正之前,太祖皇帝定下的赋税体系,已经不堪重负了。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或者说已经崩溃。 正是因为如此,才有这么地方官并起补缺。这是有很大的必需性的。 但是朱祁镇而今并不是这样的。 首先,朱祁镇承仁宣之治,虽然用力于武事,但是对吏治还是很严苛的,再加上刚刚清丈过土地。 虽然大明地方赋税制度,已经不如太祖年间。但远远没有到不能用的地步。 第六十六章 解决问题 第六十六章解决问题 所以没有了这种紧迫性,官僚们都不想有大的变更。 其次,即便是张居正当时推行,也是有了铁腕,否则张居正也不会在死后遇见那样反扑。 利益之争从来是你死我活的。 想想就知道,之前大户人家在乡里大部分劳役都可以推掉,实在不能推掉,出几个大子,去请一两个穷汉,代他去就行了。 甚至不用出一两个大子,直接派自己家的佃户去就行了。 如果变法之后,就要根基自己有多少土地,加征钱粮,这一进一出,对于一般地主,就是十几两银子的出入,对于土地越多的人,这个出入就越多。 善财难舍,有人反对,再正常不过了。 总体算起来,是朱祁镇推出的太过草率了一点。 不过,朱祁镇并不后悔。 如果将这一件事情完全铺垫好,然后水到渠成,安稳倒是安稳了,但是在朱祁镇计算之中,少说要七八年,甚至十几年,才能完全成功。 这倒是润物细无声。 只是朱祁镇有这个时间吗? 朱祁镇自己不知道。 不过,而今虽然阻力有些大。朱祁镇依然不能停下推行的脚步。 原因很简单。今日一点点事情,就让朱祁镇停下脚步,将来朱祁镇再推行别的政策,遇见的阻力只会更大。 说起来,朱祁镇刚刚下的三道变法令,两道类似务虚,一道之前已经有过铺垫了,也就这一条鞭法,是完完全全的新东西。 这就好像是两军交锋,前锋刚刚接触一下,朱祁镇如果让了,后面的战事就不用打了。 而韩雍的主意再好不过了。 面对这个局面,朱祁镇有两个办法,一个是发起一场政争,将这些反对的大臣,全部给掀翻,并踩上一脚。 这倒是挺解气的。 只是这并不是一个政治家的做法,毕竟朱祁镇在皇帝这个位置上,并不是仅仅顾着自己出气的。 杀人,很简单。 朱祁镇一声令下,杀多少人都没有问题。但是杀人并不能解决问题,反而将矛盾激化。 而韩雍这个办法就很好。 几个县令而已。朱祁镇这一点权力还是有的。 只是如此一来,真正冲突,就放在几个县推行一条鞭法之后了。 这些事情,够朱祁镇做很多事情了,比如将这些反对的人,想办法一个个搞掉,或者将他们拉拢过来。 毕竟,朱祁镇相信。一条鞭法总是比之前的税法要好多了。不管是对官还是对民 。但凡有一点为民之心的人,就能看出其中区别。 朱祁镇既然说好了。 大臣们谁敢说不好。 自然是一起说道:“圣明无过陛下。” 朱祁镇说道:“这些奏疏之中,其实有一些说的也对,百姓种的是粮食,要征收的银子,简直是风马牛不相及。如江南等地,民间富庶,倒是也能将粮食卖些银子,但是在西北之地,百姓又从什么地方搞银子,这个问题,朝廷也是要解决的。” 朱祁镇说道:“刘卿,你久在户部。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刘定之说道:“陛下,此事臣下去之后,也细细思考过了,以臣之见莫过恢复国初预备仓。” 朱祁镇说道:“说来听听。” 刘定之说道:“预备仓,就是民仓义仓之属,在国初每县都有数座预备仓,储备少则数千石,多则数万石。以备不时之需。而今各地仓库,形同虚设。” 朱祁镇心中轻轻一叹,暗道:“太宗皇帝花钱太厉害了。” 这个预备仓,刘定之不说,朱祁镇想不起来,但是刘定之一说,朱祁镇就想起来了。 可不是吗? 朱祁镇还记得太宗皇帝批阅的奏疏里面,有地方上奏,那就是当地的仓库不足以装粮食了。 问太宗皇帝怎么办? 太宗皇帝令他们将粮食运到九边。 也就是说,太宗皇帝将洪武一朝的底子给打空了。以至于仁宗宣宗十年恢复,都没有恢复旧观。 甚至即便而今,朱祁镇也很难说,他所能调用的国力,与洪武一朝的国力相比,谁上谁下。 或许,洪武一朝征收的赋税并不多,但是洪武一朝养兵的钱粮也不多啊。 哪里是朱祁镇将一朝收入近一半,都投入军队之中。 朱祁镇说道:“刘卿的意思是常平仓?” 刘定之说道:“正是,朝廷应该在大多数府县设立常平仓,价格低则收入粮食,价格高在卖出粮食,以平抑粮价。” 朱祁镇心中暗道:“不错。” 在粮食上面,中国古人玩过太多的花样了。 毕竟很多时候稳定粮价,就是稳定民心。百姓必须将粮食卖出之后,才有银子。最重要的就是保持粮价的稳定,不能麦收的时候一个价,农闲的时候,又是另外一个价。 因为很多百姓都没有积蓄,他们根本不可能等上一两月再卖出粮食,必须一收获就要卖出,换成银子,去交税。或者说还高利贷。 朱祁镇说道:“京仓侍郎是谁?” 刘定之说道:“杨鼎。” 朱祁镇说道 :“是杨榜眼。”听到了是杨鼎,朱祁镇就放心多了。 杨鼎乃是正统四年榜眼。说起来资历也不浅了。 当然了,让朱祁镇放心的并不是杨鼎是榜眼,而是杨鼎家境贫寒,但是品行高杰,但是也是陕西坳老头。 脾气很倔。对人对事不留情面,这也就为什么,杨鼎科名不低,资历不浅,但依旧没有混到六部高官。 仅仅是一个侍郎。 当然了,这个侍郎也是很重要的。 这个侍郎虽然挂名户部,但实际上负责北京,通州,天津的粮食仓储。大明储备的两千万石粮食,都归他管。 在这上面,也算是人尽其用。 刘定之说道:“正是宗器。” 朱祁镇说道:“拟诏,令杨鼎管理天下粮仓,让他将京仓交给副手,准备好立即出京,视察天下各种粮仓,回来之后,给朕一分章程,朕不管之前是怎么回事?但是之后,大明仓储一定要账目一致,而且要发挥出自己的作用。” “这一点,你亲自去叮嘱。” 刘定之立即说道:“臣明白。” 其实这也是朱祁镇一个变通办法。 朱祁镇发现了,如果朱祁镇想在六部之外,再加一部,很是困难。但是如果朱祁镇增加一个侍郎管一摊子事情。却很容易。 其实这已经有先例了,比如京仓侍郎,他的任务虽然与户部有关系,但是很多时候有自己的衙门。 今后可以将京仓侍郎看成粮食局,是一个单独的衙门了,唯一不同的是主官不过是挂了一个副部级而已。 比如而今管理大明大学中学教育的人,也是礼部一个侍郎而已。 估计将来事情越来越多,每一个尚书下面都有好几个单独建衙的侍郎。中央体制就不变而变了。 朱祁镇说道:“还有火耗一事,刘卿以为该怎么办?” 并不是朱祁镇逮着刘定之不放,而是刘定之的专长就是在财政之上,可以说是得了周忱的真传了。 这种关于钱粮之上的事情,除却刘定之很难有人给出一个具体办法。 刘定之说道:“陛下,周庄公在位的时候,已经铸造银币,而今十几年之间,铸造了四千余万枚。一半在官一半在民。” “以臣之见,当从今日大力铸钱,并规定市面之上,不许通行银两,只能通行银币。用银币纳税,也就不用缴纳火耗了。” 朱祁镇点点头,火耗这一件事情,并没有人提,但是朱祁镇却知道火耗在明末清朝是一大弊政。他先提出来了。而且这个解决办法,他也是知道。他不过是引出来而已。 第六十七章 银币铜钱两级体系 第六十七章银币铜钱两级体系 大明到底有多少流通的银两。 有人估算有八亿两。 当然了,这个数字也未必对。 即便是朱祁镇也不知道大明市面上到底有多少银两流通。 但是并不妨碍,朱祁镇觉得废两改元的时机到了。 毕竟大明已经铸造了四千万枚银币,这相当一部分都已经流通出去了,而且随着流通,北京附近已经很常见了。 这个时候,借助朝廷的行政权力,一点点的将银两禁绝。完成朱祁镇一直以来将货币正规化的想法。 朱祁镇说道:“如此每年,能得钱息多少?” 刘定之面有难色,说道:“最多不过两百万元。朝廷铸钱的钱息在二成,但是朝廷每年收入银两在一千万五百万两,但是其中银币为数不少,每年能够铸造一千万枚银币,也是多亏了佐渡银矿。” 朱祁镇说道:“二百万两就二百万两吧。” 刘定之说道:“陛下,如果只需通行银币的话,有一件事情不得不思量,那就是银币面值太大,百姓日用不便。” 这一点朱祁镇也知道。 一个京营战兵的月饷不过是一两银子而已,而一枚银元就值一两。 一个京营战兵的月饷总体上在北京不能算是低收入,毕竟给太低了,谁愿意为朝廷卖命了,也就是大部分普通人,一年赚的钱,也不过三五两银子。 想想你一年的工资,不过几枚硬币,你出花,大部分时候都需要找零的。 但是在大明承担这个找零功能的货币是什么? 一是传统的铜钱,二是碎银子。 要知道大明对铸钱并不积极,终大明一代铸造的铜钱,比不上宋朝一朝。 虽然朱祁镇在周忱时期看重铸钱,但是大明缺铜,虽然在云南就地取材,每年铸造也不过几十万贯而已。 以一两银子千枚铜钱。 即便价格有所浮动,也不过在一千一百到九百之间浮动。 这样的铜钱数量,根本不够大明民间需要。再加上大明之前铸造的铜币也不多,完全不够百姓日用。 所以,碎银子就成为另外一种最流通的钱了。 大部分百姓其实很少见一锭银子,他们见到的都是碎银子。 只是提高铜钱产量,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大明缺铜是众所周知的。 朱祁镇已经不只一次,下令让少府在各地探矿,其中对铜矿的要求也很高。 朱祁镇说道:“以卿之见,当 如何处置?” 刘定之说道:“以臣之见,莫不用银铸小钱,当百,或者当五百?” 朱祁镇沉吟一会儿,说道:“这一件事情先放一放吧,先开始大量铸银钱,将朝廷所有的银两全部铸造成银钱,从今之后,朝廷不收银两了。” 之前朱祁镇只敢提倡用银钱,毕竟大明民间银币存量并不多,甚至朝廷打造出来的第一批银币,因为铸造精美,水利锻压而成,被大多数人收藏起来。 即便而今,大明市面上流通更多的是银两,而不是银币。 但是毕竟四千万两的铸造量,自然有藏不住的。 朱祁镇又与诸位商议了其他小事。李实说道:“陛下,臣刚刚从礼部得到了消息,日本国内乱了。” “哦?”朱祁镇眉头一挑,有些预料之中,又在期待之外。说道:“具体情况怎么样?” 李实说道:“臣不知道,只是日本使臣已经到了京师,似乎向朝廷求援的。” 朱祁镇说道:“传云雷。” 锦衣卫指挥使云雷立即上殿。朱祁镇见了云雷直接问日本的情况。 云雷说道:“秉陛下,正统三十一年末,也就是去年冬天,日本国主足利义政,改易三管领其中一个,并插手其中一个继承。想要去除足利义视一派的力量,但是细川家站在足利义视一方。” “已经正式决裂了。” “在细川家的支持之下,畠山家正式出兵上洛,日本已经分裂了。” 朱祁镇说道:“为何不报?” 云雷说道:“请陛下恕罪,锦衣卫在日本的人手太少,在大乱之后,也被限制了交通,也是刚刚发回来的消息。” 朱祁镇也知道这个时代情报传播的速度,也就是那回事。 锦衣卫的情报比不上日本求援的使臣,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朱祁镇心中一阵欢喜之意就要炸开了。 中国缺少金银,日本不缺少,中国缺少铜材,日本不缺少。如果这一切都能从日本得到,对朱祁镇的变法是一个绝佳的利好。 在现代钱不过是一张纸,很可能有贬值的风险,但是在古代金银就财富的象征。 持续不断的金银流入,自然会带来经济的发展。 就好像是明后期,南美的白银流入,让江南富豪都雄起起来。 经济上向好,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缓解大明内部矛盾,朱祁镇动起手来,坚决的反对的人就少了许多。 所以,朱祁镇的心思也就再明白不过了,就是插入日本内战。 朱祁镇说道 :“诸位商议一下吧,日本该只能办?” “陛下,日本小国也,区区荒岛,得之不足以富国,大兵轻出一旦有事,。恐怕殃及而今的朝政,请陛下以大局为重,日本使臣求援,只需派遣一使臣,去训斥一二即可。”王永和说道。 王永和虽然很多时候不说话,但是而今不能不说话了。 很简单这是预算之争。 于谦当初一进京,就建议朱祁镇修从西安到伊犁的驰道。能不能克服沿途的艰难险阻修好是一回事,但是修不修是另外一回事。 而且从北京到南京的路线,已经开始动工了。 总不能废掉这一条路线。 于是在王永和的主持之下,大明正在同时修着两条驰道,也可以说是一条,因为朝廷改变的路线,不让从北京到南京那一条,直接到达南方,而是从河南转道陕西,毕竟连同驰道之后,从京师运东西到西北就简单多了。 减轻西北这一条路线的压力。 但是这一切的一切都在一个钱上面。 大明而今有多少钱粮,刘定之知道,王永和也知道。如此而今情况下去,是够用的。但是如果增加额外的一场战争,就未必够用了。 广个告,我最近在用的看书app, 换源神器APP书源多,书籍全,更新快! 毕竟战争要花多少钱,从来是一个未知数。 不管直接定下多少预算,大部分时候都是超支超支超支。 但是朝廷没有这个钱,必须掏战争经费,自然要挪用其他部门的经费了,最有可能挪用的就是工部的。 王永和正是看到这一点,才竭力反对。 而且他说的也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日本是小国,朝廷大军参与进去,如果胜利了,大家并没有惊喜,在大多数人想来,能横扫天下的明军,打一个日本自然是手到擒来。 但是一旦打败了,却是一个大问题。 虽然不至于动摇朱祁镇的地位,但是在这里失了一分,朱祁镇在朝廷之上的权威就少了一分。 朱祁镇想要变法,就难了一点。 王永和这样一说,其他内阁大臣想了想分分出列说道:“臣等附议。” 唯有郭登站在原位一动不动。 郭登这位国公身后有不知道多少想要打仗都快要想疯了的年轻将领。所以他不能反对打仗,同时郭登也不是一个毫无政治嗅觉的人。 在他看来,如果陛下没有将变法的事情推得这么大,这日本打了也就打了。但是而今朝廷内部处于激荡之中。 各种意见纷纷纭纭的,不用看别的单单看京师几分主要的报纸,就能看出朝野动荡的轨迹来。 第六十八章 征日本之问 第六十八章征日本之问 内不定何以征战于外? 别的不说看看北宋就知道了,旧党宁肯将新党打下的地盘送给西夏,也要打击新党。 打仗是一个很严肃的事情,但是一旦将打仗与这种内部的政争联系到一起,很容易变成打政治仗,比打军事仗还要重要。 这个时候,吃败仗的事情就比较多了。 郭登作为一个将军,自然不愿意在这个时代打仗。 故而他只能保持沉默。 朱祁镇轻轻敲击着眼前的桌子,目光扫过所有人。 任何一个大臣都不敢与朱祁镇对视。甚至有李实后背之上微微见汗,是冷汗。 这个时候,他深刻知道了一件事情,什么叫做伴君如伴虎。 朱祁镇淡淡的说道:“今天就到这里吧,营国公留下,其余的人散了吧。” “是。”几个大臣都缓缓退了出去。 眼前只剩下营国公郭登,朱祁镇问郭登说道:“营国公以为日本可伐乎?” 郭登说道:“日本,小国也,可伐不可伐不在彼,而在我。陛下,新布大政,对外还是镇之以静为好。” 朱祁镇说道:“营国公是朕肱骨之臣,朕也不瞒国公了,日本我必得之。昔日郕王在的时候,我就许他日本封国,世袭罔顾,而今郕王人已经不在了,朕对不起郕王。” 一想到这里,朱祁镇也不仅有些伤感。 郕王朱祁钰,毕竟是朱祁镇看着长大的,虽然少年的时候,朱祁镇担心莫须有的土木堡之变,心中有一个小刺。 但是虽然时间发展,朱祁镇越来越自信,自然不相信自己落到那个地步。越发觉得亏待郕王。 而今朱祁镇四十多岁了。 已经人到中年了,就越发怀念当初了。 郕王活着的时候,或许还没有什么,但是而今郕王已经不在了。人死之后,就莫名变得高大起来。 让朱祁镇对郕王越发怀念起来了。 “陛下如此思念郕王,臣以为郕王即便是九泉之下,也会感激陛下的。只是陛下不可将国家大事,寄于意气之上。”郭登说道。 朱祁镇轻轻一笑,说道:“营国公以为朕是何等人,国家大事朕岂会如此儿戏。朕之所以要攻日本,并非因为郕王,佐渡岛,国公可知道?” 郭登说道:“自然是知道的。” 虽然佐渡岛由少府负责开采,但是负责守护的还是明军,甚至还是京营。自然是郭登的掌握之中。 郭登想不知道都难 。 朱祁镇说道:“在开采佐渡岛之后,朕派人去日本勘探矿产,却发现日本金银铜都很丰富,而今朝廷现在缺的就是银与铜。所以朕对日本势在必得。” 有足够的金银铜储备,才能更加平稳的将大明主流货币从银两换为银元铜钱体系之中。 规范货币体系,不仅仅为了消除火耗,而且是为了商业进一步发展。为一下步做准备。 郭登或许不明白后面的,但是眼前的事情却很明白。毕竟刚刚说过了。 郭登说道:“臣愚钝,不明陛下真意,实在该死。” 朱祁镇说道:“不知者无罪,却不知道国公可愿意为朕筹划一二。” 郭登说道:“臣敢不为陛下效死。” 朱祁镇哈哈一笑,说道:“那就听国公高见了。” 郭登沉吟了片刻,说道:“攻日本,有两个问题,一个是国内的问题,凡战上下欲同者胜,先战于朝廷,后战于战场。朝廷之中人心不齐,反对者众多,臣切以为忧也。” 朱祁镇说道:“朕明白,这一件事朕来安排。”朱祁镇心中暗道:“日本杀大明使臣,也不是第一回了,再让他杀一个就行了。” 在大明立国之初,太祖皇帝派人去日本招徕,被日本杀了使臣。因为当时正忙于战事,这一件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以内阁的意见,不过是派一个使臣去调停而已。 即便调停不成功,内阁也无所谓,毕竟这都在他们预料之中。但是如果日本杀了大明使臣,可就不一样了。 固然朝廷之中高官大多都是很理智的,不想因为一个人生死而动兵,但是大明士风本质上是比较强硬的。 自然会掀起一波讨伐日本的舆论。 朱祁镇在后面推波助澜,即便是内阁也挡不住这样的舆论。 至于谁去死? 朱祁镇还找不到一个死士吗? 郭登也不去想朱祁镇怎么安排,他继续说道:“第二个问题,那就是日本的问题,而今日本情报不明,但就大概的情报来看,乃是日本国主弟弟与儿子争位?” “而日本太子,乃是受了朝廷册封。朝廷出兵自然是要扶持日本太子,只是这仗打到什么地步,臣却不是太明白的。” “是灭国,还是扶持一个傀儡。日本的金银矿应该怎么处置?还请陛下明鉴。” 朱祁镇一瞬间想要说灭了日本国。 但是他很快就将这想法给收回了。 所谓发财立品,比起那些西方国家暴发户,我大中国就是几百年的老贵族,是要讲 究吃相的。 大明又不是仅仅日本一个属国。 如果在对日吃香太差了。很容易失属国之望,大明对南洋的经营就不大容易了。 朱祁镇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日本国灭不得,这一次打日本,只需扶持日本国主灭了他弟弟一方就行了。不过要有三件事情要做。” “第一,朕封了日本国王,那么日本只有一个国王,至于什么天皇,朕现代不知道,将来也不想知道。” 郭登瞬间明白,朱祁镇要绝了日本天皇一脉,要让足利家成为真正的日本国王。 这根本不是帮日本平乱的,而是帮日本种下祸根的。 诚然,日本天皇而今不过是一个傀儡,但是日本天皇毕竟代表着大义名分,而且足利家对日本的统治基础也很薄弱,各地有很多心怀莫测的大名。 推荐下,我最近在用的追书app, 换源神器APP缓存看书,离线朗读! 日本天皇,幕府将军,地方大名之间维系着脆弱的平衡。但是斩去一角,这种平衡就打乱了。 而且这一点上,即便放在明处去说,大明也占了道德的制高点。 无他,国无二日,天无二主,大明有一个皇帝,日本区区傀儡还敢称天皇,岂不是找死? 郭登明白,最好的办法,是朝廷不沾手,这一件事让足利家自己来办。如果让足利家自己来办? 朝廷大军入日本之后,就由不得他们了。 “第二,让足利家将若干金银矿交给少府,必须有石见银矿。” 这是大军出兵的目的,自然是毫无异议的,虽然而今石见银矿还没有开始大规模开采。但是先占住却是毫无问题的。 “第三,将长崎附近化为大明郕王的领地,也算是朕还给二弟的。”虽然而今的郕王已经是朱祁镇的儿子过继给朱祁钰的。但是总就是奉朱祁钰为父的。 当然了, 朱祁镇这样做不仅仅是为了这个原因。 一来是为了加强对日本的控制。二来就是为了加强与日本的贸易。 从日本收刮金银铜等贵重金属,直接开采固然是一个办法,但是这种强行霸占奴役的办法,自然会引起反抗。 成本不会太低。 但是通过商业的办法,贸易的办法从日本掏空金银,却节省了好多成本,而且能发展国内的经济。 但是这一切都必须在日本四岛之上有一个落脚点,并有军事存在。否则日本有变,朝廷不能及时介入,很可能一切利益都打了水漂。 郭登听了之后,默默推算一下,说道:“以臣之见,此战易耳,出兵三四个营,并令水师配合,足以拿到陛下想要的一切。” 第六十九章 水师主导权 第六十九章 水师主导权 郭登的语气之中的轻蔑之意,显而易见。 日本的国力与安南相比,都要差上不少,不过,不管怎么说,日本也不是一个小国,如果真要是日本上下拧成一根绳,与大明过几个回合,也不是不可能的。 但是日本最重要的问题是,内部的不统一。 日本比起大明本来就小,而今又四分五裂,更不要说,日本在大海之上,偏偏水师比大明差了不知道多少。 这种实力对比之下。 想要拿下日本,要比灭安南容易不知道多少倍。 当然了,打赢之后,如果想占据日本,却也不是太容易安堵下来的,就好像是安南一样,安南灭过也五六年了。 但是交趾一省,依然有十万大军驻扎,还有数万京营精锐。以及占城,老挝等国兵马为附从。就是为了震慑安南人。 如果大明想要将日本列省,兵力最少要多一倍。 但是单单要以上这三个条件,就容易多了。 当然了,如果大明真正想帮足利家族,只需派不足万人精锐就足以帮足利义政抵定胜局。毕竟而今足利义政一方,与他弟弟足利义视,双方可以动用的兵力,加起来也不超过十万,有大明万余精锐,在关键时刻,就可以想那一方获胜,就可以让那一方获胜。 朱祁镇既然对日本有所图谋,就掌握日本的主动权,这才是郭登要增兵的原因。 朱祁镇说道:“既然如此,此事就令枢密院准备吧,只是可令谁为将?” 郭登沉吟片刻说道:“可以令南洋水师总兵官王英为帅,总领水陆之师,此次去日本,关键都在海路上,王英老将比较妥当。” 郭登之所以,推荐王英,一方面是就是因为王英在水师之中的影响力,可以说大明水师是王英一手一脚打造出来的,王英的资历很老,而且有自己的山头。 水师与陆军之间的关系其实并不是太亲密的。 如果想要两方亲密合作,自然要找一个能压得住的人。王英就是其中一个。 另外一个原因却是大明战略转向的问题了。 随着南北洋水师的建立,再加上朱祁镇提出的对南洋移民攻略,眼见今后大明的重心不在北,而在南。 在南洋打仗,是少不了水师的。 如此一来,王英掌控的水师就非常重要了。 这里以杨洪郭登为首的正统勋贵们,就发现一个问题。 那就是他们的子弟,骑将,步将,各种各样的人才都有不少,但是能纵横海上的人才,却没有多少。 这就很尴尬了。 难不成今后打仗的果子都让王英为首的这个小山头给吃了。 王英战功一高,将来中枢之中,自然少不了他一个位置。 如此一来,郭登的那些旧部们位置在什么地方? 大明军队之中虽然有很多派系,但是总体来说,还是以战功为一切说话的底气。 郭登想解决王英已经很长时间了。 当然了,郭登想解决王英,并不是想要杀了王英,不管怎么说,王英也是大明堂堂伯爵,航海伯,军中一个小山头,怎么说杀就杀? 郭登对要王英的命,没有兴趣,但是对摧毁水师这个小山头很有兴趣,别的不说,最少王英不能在水师之中一家独大。 这是郭登一直以来的想法。 这一次征日本,这一战并不是太难打的。结果也显而易见,只要王英不搞出什么幺蛾子,就不可能打败。 这一战功成之后,王英封侯爵,调入中枢,列为枢密院,也就自然而然的事情了。 南北洋水师的军官就要遇见一次人事上的大调整。 之前不受待见的,以为是辅兵一般的水师,就会成为未来军中内部争夺的香饽饽。 在别的方面,朱祁镇或许有些迟钝,但是在政治上这种人事斗争,朱祁镇早就敏感的不能再敏感了。 几乎在第一时间就想通是怎么回事了? 要知道王英打仗也没有什么太好的战绩,还有过白藤江之败的黑历史,真要比战绩,即便是后起之秀,镇守西藏的范广,打起仗来都比王英利落。 所以选王英,定然不是军事上的缘故,自然是其他缘故。 至于是什么原因,朱祁镇自然也是知道的。 不过,他沉吟片刻,就说道:“好,那就传令给他,让他立即赴京吧。到时候朕与卿,还有枢密院,三军共同商议此事。” 处于权力制衡的角度出发,下面任何一个小山头太过坚固,都不是朱祁镇所想看见的。 说实话,朱祁镇其实并不怕,那种方方面面都有人,中枢有人列为朝堂之上,地方各部队之中,也有自己的人。 比如而今杨家与郭家。 盖因这样的势力,其实已经将他们与大明王朝绑在一起了,一荣具荣,一损具损,除非皇帝做的太过分了,谁会造反了。 但是势力不大,在中枢没有发言权,但是在下面盘踞在一处,力量集中,反而让人担心。 因为有割据造反的可能。 如此对王英,其实也是好事。王英而今也五六十岁了。一直在海上漂泊,也很是辛苦。 今后到京师列为中枢,影响力大增。从此王家也比当初上了一个台阶。不过唯一可惜的是,王英失去了一个进封国公的机会。 毕竟大明如果启动南洋攻略,很可能再出一个或者两个国公。 当然了,郭登想将正统勋贵的实力渗透进水师之中。朱祁镇虽然不反对,但是他的着重点,却是水师的势力在中枢有一席之地。 这才是符合今后大明对水师越来越重要的趋势。 毕竟很多时候,在中枢没有发声的人,朝廷在决策的时候,就会很自然忽略掉某些地方部门的利益。 这也是很正常的。 至于将来郭登与王英之间的暗流涌动,朱祁镇就不在意了。不过,朱祁镇估计,北人到南方未必有适应。 当然了,军方虽然开始准备了。 但是先礼后兵的套路也不能少。 这一次,朱祁镇让怀恩从宫中选一个太监。 当然了,在太宗年间,大明派太监出使各国也是常有的事情,比如郑和,比如亦失哈,等等的。 朱祁镇所选择也不算出格。 更因为朱祁镇,官命比较贵重,死一个不大好收场。而且一旦有流言蜚语传出去,败坏朱祁镇的高大形象就不好了。 但是太监就不一样了。 皇帝家奴而已。 皇帝要他死,他还敢不死吗? 所以朱祁镇召见这个太监的时候,干脆挑那一种外面有家人的,直接令怀恩去做坏人,让他乖乖的死在日本,开动自己的脑筋为大明寻找一个借口。 他为国而死,朝廷会追封,并让他的家人,从此改换门庭,成为官宦人家。 虽然有些残酷的,但是很多底层的太监都会愿意的。 无他,不到万不得已,谁愿意进宫当太监。真正当太监的家里没有一个家境好的。而且在宫中就有好日子过了? 却也是未必。 宫中真正混出头的太监,也是很少一部分。 大部分太监都在底层沉沦。 而且这些年,朱祁镇有意抑制太监,出头的太监就更少了。 如此安排好之后,朱祁镇就将注意力放在其他事情上了。毕竟从出使到回来,也会有相当长一段时间的。 朱祁镇也不可能时时刻刻关注这一件事情。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的。首先要处理的就是他几个儿子,已经到了要封国的时候,不仅仅是朱祁镇要推行的国策,这一件事情已经有很多人催促了。 第七十章 诸子 第七十章 诸子 朱祁镇想要将诸子分封到各地偏远地区,以及大明鞭长莫及的地方,比如伊犁,拉萨,交趾,日本。并因为地理原因,拥有一定的军事权与行政权。 这一点朱祁镇从来没有变过。 但是官那边,一直有这样那样的意见。 这一件事情,朱祁镇不想妥协,又不想与百官发生太过剧烈的冲突。 于是乎一直都拖着。 而今朱祁镇不着急。但是有人着急了。 百官之中有人发现了一个危机。 那就是太子长期在外,皇帝其他儿子常在膝下,一旦山陵崩,帝位何承? 这一个想法一出现,顿时让百官一百八十度的转弯。 与维护大明正统相比,其他方面稍稍让步一些,也就不是什么大事了。所以比起朱祁镇,他们反而召集起来。 不管是怎么封,封到什么地方,总之,要先封了再说。 当然了,将领这边也有人催促。 不是别人,就是石亨。 石亨在伊犁过得并不是很舒服的。与西域总督白圭之间的矛盾,屡屡打到了御前。双方在各个方面之上,互不相容。 石亨是大将军,嚣张跋扈,手头有兵权。但是白圭也不是白给的,甚至如果不是西域的问题太过重要。 白圭应该代替程信来担任兵部尚书。 在很多人看来,将来白圭可能走韩雍的老路,就是一步入阁。所以白圭虽然比不上于谦,曹鼐这样的老臣,也算是官大佬之一。 他岂能怕得了石亨。 石亨那中撒泼的劲,放在别人身上,或许就怯了几分。但是白圭却敢单刀赴会,不论石亨如何放狠话,总就不敢加一指于白圭之身。 只是越过白圭向京师告状了。 两人的矛盾重点在什么地方? 就是对于西域的经营。 白圭对西域经营的重点在于南疆,这也是大明朝廷的重点。无他,就是因为南疆地域比较封闭,有山河险阻,经营之下,容易巩固,而在北疆,特别是伊犁河谷对于西北方向是一开放的一马平川。 很容易遭遇西北方向的敌人。 而瓦刺人而今在西北方向也没有安生。 大明对西域的经营,就是步步为营,先经营南疆,等南疆巩固之后,再支持北疆不迟,更不要说,北疆还有蒙古人这种隐患。 但是石亨却不愿意了。 石亨愿意在伊犁,可不是为了守边的。 他不愿意牺牲北疆的利益支援南疆,这简直是从石亨手中挖食。他石亨是那种这么好说话的人,愿意为别人牺牲的人吗? 但是西域的一切物资都从大明而来,都会先到白圭的手中,然后由白圭分配。 于是乎,双方的矛盾就越来越深了。 石亨这才想起之前朱祁镇对他说的话,如果这里有一个王爷,成为一个王爷的封国,那么在与白圭打交道的时候,就方便多了。 这才是石亨一直想要一个皇子分封道伊犁的原因。 朱祁镇心中暗道:“不管怎么说,这一件事情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朱祁镇对怀恩说道:“将老二,老三,老四,老五,都叫过来吧。” 其实这些年,朱祁镇又有几个孩子,男女都有,毕竟朱祁镇也不是一个和尚,后宫女人又多,有孩子也是很正常的。 只是而今这些孩子都还没有超过十岁。 老五都十四岁了。 这些人在外人看来,已经不能称为孩子了,尤其是老二,比太子小不了几岁,而今已经成亲了。 朱祁镇嫡次子,朱见清。庶三子,朱见淳,庶四子,朱见沛,庶五子,朱见治。听到怀恩的命令,很快就来了。 朱祁镇看着几个儿子,一时间尽然有些陌生的感觉。 朱祁镇的时间一直在朝政之上,对太子的爱护,也很难说是对政治接班人的培养多一点,还是对儿子的爱护多一些。 这些年一个月也未必与孩子见上一面。这还是男孩,如果女孩就更少了一些。让朱祁镇忍不住有一丝丝惭愧之心。 一晃多少年,孩子们都长大了。 这些四个孩子也很少遇见皇帝召见,一时间似乎害怕朱祁镇,有一些拘谨。 朱祁镇说道:“都坐吧。” “你们生在皇家,享受天下人供奉,也应该承担一些责任,这是从你们一出生都有的。而今你们也长大了,也该之国了。之前朝廷对于藩王之国的变动,你们都知道吗?” 四个人一起说道:“儿臣知道。” 这是关系到他们切实利益的大事,即便他们不想知道,他们的母妃,已经有关联的人也会告诉他们。 而且有些人已经知道自己的去处了。 首先是庶三子朱见淳。或者说是郕王。而今他应该叫朱祁镇皇伯父才对,应该他已经过继给郕王了。 只是郕王已经去了。 朱见淳也常住宫中,并没有怎么落实而已。 所以,他的去处很简单,就是汉城郕王府,也就是原来的朝鲜王宫。 至于庶五子朱见治,也就是庄妃的孩子,他的去处也很明确,就是伊犁。毕竟庄妃很早就放出风去了,已经有很多蒙古人为朱见治打前站了。 甚至朱见治的王妃也已经敲定了,不是别人,正是毛里孩的女儿。孛儿只斤家族的公主。 很显然,朱见治未来要面对并不是一个容易收拾的摊子,外有强臣,又有外戚强横。 不过,朱祁镇自然不会让自己的儿子孤军奋战的。 剩下没有定下来的只有嫡次子朱见清,与庶四子朱见沛。 其实说起来没有定下来,其实也都有了去处了。 朱祁镇说道:“而今外臣屡屡上书,让你们之国,朕想了想,你们也都大了,总要知道一些事情,所以你们的王号,已经封国也都定下来了。” “老二,你封越王。去交趾找你哥吧,你哥会给你安排好的,到了交趾,要多听你哥的话,为你哥分担一些事务。” 越王朱见清说道:“儿臣遵旨。” 朱祁镇准备的几块封地之中,最好的就是交趾了。当然了,真因为交趾太好了,越王到了交趾不要想封整个交趾,他的封地已经圈定了,就是黎家的老巢,而今也是最不太平的清化府周围。 也算是安南的旧都。 想来越王将来的事情也不太轻松的,他必须在镇压安南余孽的第一线。 “老三,你先去朝鲜,将来征日的时候,我会让你从军,到时候你封号,也会改上一改。” 朱祁镇早就筹备好的征日计划,朱见淳也是其中一个棋子,将来要承担起镇守日本的责任,至于朱见淳的郕王,会改成什么王?瀛王,日王,就不好说了。 朱祁镇对这个儿子扶持并不多,将来他如果想要全有日本四岛,就要靠自己的努力了。 朱见淳立即行礼说道:“儿臣明白。” 朱祁镇目光一扫,说道:“刚刚说的话,你们谁也不能说出去。明白吗?” 四个皇子立即说道:“儿臣明白。” 朱祁镇看着老四,心中轻轻一叹,觉得有一些对不起他。说道:“老四,你喜爱佛法吗?” 朱见沛说道:“夫子们从来不许在课堂之上读外道之书,儿臣从来没有看过佛经。” 朱祁镇制定的教育内容之中,从来没有佛经的一席之地。朱祁镇对这个回答,并不吃惊,说道:“从今天开始,你必须读佛经,我会从天下征召大德高僧为你讲经的,你就是我大明佛王,从今日起坐镇拉萨。只是苦了你了。” 朱祁镇轻轻一叹,看着朱见沛,心中有些不是滋味,毕竟是自己的儿子。 第七十一章 朱见治 第七十一章 朱见治 在这个时代,拉萨绝对是一个苦地方。而且大明在拉萨的统治,必须依赖佛教。今后朱见沛毕竟作为一个虔诚的佛教徒出现。 朱见沛接受过的教育,之前从来没有说过佛经,但是今后就要成为朱见沛的信仰,如果朱见沛能真正信奉佛教还好,否则就是精神肉体的双重折磨。 朱见沛其实对这个结果并不是太吃惊的。在朱祁镇的后宫之中,皇后与庄妃可以说是双雄并立,其他的妃子都是渣渣。 必须谨小慎微做人才行。 这才是为什么,庶三子过继给郕王,庶四子去了拉萨。 母亲的地位直接关系到了子嗣的地位。 所以交趾是一个好地方,这个好地方决计不可能不给嫡子,而给庶子的。 朱见沛说道:“父皇放心,儿臣去了拉萨,定然将西藏百万之众,成为大明最忠实的子民。” 朱祁镇说道:“你想要什么,你说吧,只要我能做到的,都答应你。” 几个孩子之中,老四牺牲最大,朱祁镇此言一出,就是给了朱见沛随意提条件的机会。要知道这个机会难得之极。 朱见沛说道:“父皇,儿臣一去西藏,恐怕再也不能回来了,儿臣担心母妃?” 朱祁镇说道:“来人封王美人为淑妃。一应待遇与庄妃看齐。” 怀恩立即说道:“是。” 朱祁镇问道:“还有吗?” 朱见沛说道:“没有了。” 朱祁镇见此越发心中不是滋味了,他暗暗决定多给朱见沛一些补偿。等朱见沛之国的时候,朱祁镇调集了士卒,工匠,百姓三万余人,一并跟随他去了拉萨。 佛王入藏,在西藏历史上,是与成公主入藏一样值得大书特书的内容。 从此之后,佛王一系坐镇西藏,世袭罔顾,大明内部不知道出了多少风云变化,各路藩王老实不老实,唯有佛王好像被遗忘一般,孤孤单单的在高原之上。 但是后来社会进步,皇权被消弱,一个个藩王翻了车,唯独佛王一脉,如之前一样,孤孤单单在高原之上。 唯一的几次风波,还是佛王绝嗣,由大明朝廷选宗室子弟过继给佛王而已。 当然了,这是后话。 最少在他这一次封出的几个藩国之中,国寿最长的,就是佛王一脉了。 朱祁镇将目光转向朱见治。却见老五朱见治,几乎是跳了出来说道:“父皇,孩儿在此。请父皇放心,儿臣愿意做父皇的马刀,去伊犁杀尽瓦刺人,将西方的土地全部占据了,来献给父皇。” 朱祁镇听了朱见治的话语,心中轻轻一叹,说道:“好。今后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今后你就是大明的伊王。” 但是他心中却对朱见治有一些失望。 其实几个孩子之中,朱见治还是能多留一段时间的,毕竟朱见治的年纪还小,能多留一段时间也是好的。 但是朱见治的所做所为,让他不见容于北京。 朱祁镇反省,这或许也怪他。 因为蒙古人的原因,朱祁镇给了庄妃太多的权力,包括教育孩子的权力。在朱祁镇看来,朱见治这个孩子活泼的有些过分。 只是朱祁镇本人是比较宽容的。一来是朱祁镇从后世而来,教育观念是比较开放的,二来毕竟是自己的孩子,自然是多几分宽容之心。 但是很多大臣就不这样想了。 在很多大臣看来,皇五子是一个像蒙古人超过像汉人的人,一点规矩都没有。为人处世大大咧咧的。 而且有染指皇位的想法。 更不要说,皇帝对庄妃的宠信。这种可能就更大了。 或许勋贵与臣在很多问题上有分歧,但是不想有一个蒙古血统的皇帝上,却是非常统一的,臣是要大义体统,而勋贵们与蒙古人大打打杀杀这么多年,很多家族与勋贵之间,都有血海深仇。 如果一个有蒙古血统皇帝上位,很可能让之前臣服的蒙古贵族翻身,这是他们万万不能允许的。 这就是朱见治必须离京的原因。 而朱见治根本不知道这一点,看得他行为。反而觉得能在外是一件好事,浑然不知道,大明的权力中枢在北京,一切权力都由这里派生出来。 朱祁镇心中也很奇怪。 一方面觉得他这样老谋深算的性子,怎么有这样一个大大咧咧,近乎政治白痴的儿子。另一方面又觉得这样一个孩子也不错。最少对那一个人位置并没有图谋。兄弟之间,各安其位,也是很好的。 人老了,总是希望一家人和和睦睦的。 只是他不知道皇家之中,想要这个根本就是妄想。 朱祁镇扫过四个儿子说道:“封国之事,就这样定下来了,今后半年之间,你们就要陆陆续续的离开了,有什么话想与你们母妃说的,就去说吧。” 朱祁镇一摆手将这些孩子打发走了。心中忽然有一种怅然之感。 四个儿子离开之后,朱见淳与朱见沛去见自己的母亲不去说了,毕竟他们的母亲也身份不高,即便是朱见沛的母亲封妃,也不会有多少话语权的。 无非是儿子与母亲之前的离别之感。 但是朱见治与庄妃之间的话,如果让朱祁镇听了,估计会大吃一惊的。 庄妃一身劲装,在箭台之上跑马,朱见治骑着一匹马跟随着庄妃,母子之间仅仅差了半个马身。 太监宫女远远的看着,仅仅能看见他们的行动,却听不见他们而今在说些什么。 却是朱见治将他在朱祁镇面前说的话,一五一十告诉了庄妃。 庄妃也将近三十岁了,但是身形矫健,犹如少女一般,一边快马加鞭,一边对儿子说道:“你说的对。” 两人的声音压在马蹄声下面,唯有两个人能听清楚,剩下就被风声撕碎散落开来,这也是为了防止自己的话被宫中的人听去。 庄妃与皇后斗过好几次,自然知道,皇后在宫中的潜势力有多深。所以唯有在这种开阔的场合之中说话,才能保证不被外人听了过去。 庄妃说道:“你爹其实是一个很现实的人,他内心之中对嫡长子袭承,并不是太赞成的,但是他不会轻易变动,却是因为太子比较合适。他不想闹出风波来。” 朱见治微微咬牙,狠狠的甩了一鞭,说道:“娘,那孩儿该怎么办?” 如果朱祁镇看到他儿子这个神情,就知道他的儿子,决计不是一个愣头青,傻白甜。 庄妃说道:“怎么做?等便是了。” 朱见治说道:“我就要去伊犁了,继续等又能等到什么?难不能能等死太子吗” 庄妃厉声呵斥道:“住口,这话决计不能说出口。”随即庄妃轻轻松了一口气,说道:“来日方长,你着急什么的?你父皇身体很好,再过几十年没有问题,倒是太子就尴尬了。这就是你的机会了。你去伊犁就要证明自己的实力,你爹要推行的新法,你必须一个不留的推行,等将来有变之时,让你爹想起你?” 朱见治说道:“如果没有变?那该怎么办?” 庄妃说道:“如果没有变,要么你就去西方打下一个帝国,如当初长子西征一般,要么就学一学太宗皇帝。” “不管怎么说,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忍耐。再忍耐。” 朱见治自然知道,太宗皇帝做了什么事情,不就是靖难吗? 只是他即便是全有西域,想要打到北京,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只是朱见治的眼睛之中有幽深的目光闪过。 显然,他没有想要放弃的意思。 第七十二章 嫁公主的难题 第七十二章 嫁公主的难题 诸子封国,既是国事也是家事。 国事就不用说了。 郕王朱见淳还好一点。朱祁钰一套班底都有,朝廷不用多加准备,但是其他三王封国,那一个不要数十万两的花销。 特别是佛王与伊王,花销更大。 不过这些钱,并不全由内库出,户部也是要承担一些的,毕竟这样的举动本质上,是一种巩固边防的措施。 只是单单以国事而论,朱祁镇并没有什么想不通的,但是作为一个父亲,朱祁镇却觉得很是惭愧。 他对这几个儿子,根本没有怎么照顾过。 甚至连他们读书进度如何,有时候都弄混了。他以为他们还在读四书的时候,却没有想到,他们已经在读五经了。他以为他们还在大本堂的时候,却发现他们已经到了武学了。 就好像一个父亲连自己儿子现在上几年级就不清楚。 朱祁镇岂能不惭愧。 所以,这一次朱祁镇罕见的提前结束了公事,回到后宫之中,并没有叫人跟随,而是自己一个人带着怀恩在后宫之中散步,不知不觉的来到坤宁宫之中。 钱皇后听了人禀报。 钱皇后明显的见老了。 岁月不饶人。钱皇后与朱祁镇差不了几岁。而今已经四十多了。 虽然钱皇后保养的很好,但是嘴角的鱼尾纹也显露出来了。钱皇后行礼如仪,朱祁镇忽然发现,自己好久没有来过坤宁宫之中了。 男人吗,从来是喜新厌旧的,他们的爱永远停留在十八岁的时候,永远喜欢十八岁的少女。 而钱皇后上了年纪是其一。钱皇后毕竟是皇后,更多要保持皇后的端庄,在很多时候都放不开来。 时间一长,朱祁镇也就腻歪了。 当然了,钱皇后早已过了争宠的低级层次了。 钱皇后自己坐镇宫中,将宫中经营的滴水不漏,儿子又是太子,颇得内外拥戴。皇帝也不敢轻慢了自己。 根本不在乎,那个狐媚子爬上皇帝的床。 宫中哪里有什么情啊爱啊的,想要上皇帝的床,并不是爱皇帝,无非是想怀上龙种,从而得道了升职加薪,实现人生价值而已。 而今皇帝多几个庶子,就能威胁到钱皇后的位置了?自然不会,甚至钱皇后还主动为皇帝找几个美人。 不是为了讨好皇帝,而是为了分庄妃的宠。 当然了,钱皇后并不是真佛系了。她对庄妃的手段,却也是一等一的犀利,朱祁镇也知道,为什么皇五子的名声都传到宫外了,又为什么朝廷大臣都觉得太子在外,诸皇子在内,已经成年,感到不安。 其中有多少猫腻,朱祁镇用脚趾头想就知道,这其中有皇后的手笔。 只是不聋不哑不做家翁? 查明白又如何? 当然了,钱皇后毕竟是一个女人,对朱祁镇忽然来到,也是很高兴了。 朱祁镇与钱皇后相对而坐,并没有什么亲热什么的,毕竟那是少年夫妻的浪漫,而今中年夫妻更喜欢彼此说说话。 朱祁镇叹息一声,就封几个孩子去各地的事情说了,说道:“我这个做父亲,真是不合格。” 钱皇后说道:“陛下做的没错,父母之爱子,为之计深远,将他们封到内地,倒是安逸了,但是将来不过几代就成为一群废物,一旦天下有变,朝廷不能庇护他们,连求一生也不可得。” “而今至于艰难苦寒之地,固然辛苦,但是将来朝廷即便不在了,也动摇不了他们在当地的势力。” 朱祁镇苦笑一声,说道:“我没有想到,你用我说过的话,来安慰我。” 没错,这些话是朱祁镇多次给钱皇后说的。 毕竟孩子们如何就藩,既是国事也是家事。朱祁镇不先将宫内安抚好了,将来真要做也是会出问题的。 故而他多次做皇后的思想工作。 这些话有些就是朱祁镇的原话。 钱皇后说道:“谁的话,不重要的,只要有道理就行了。” 朱祁镇与钱皇后的谈话,很快就转到了,钱皇后说,朱祁镇听了。 无他,双方的共同语言其实并不多。 朱祁镇满脑子都是变法,都权衡各方面利益,如何发展工业,如果打通社会经济的发展的各处关节。 而钱皇后哪里想到那么多? 她更关心家长里短。 于是,朱祁镇就听着钱皇后说着这家的孩子,嫁给了谁?婚后过得好不好,这家的孩子嫁给了谁,过得好不好这样的事情。 只是兜兜转转的,钱皇后就转到了朱祁镇这里,说道:“陛下,不说别人了,咱们家里几个女儿也到了该嫁人的时候了。” 朱祁镇先是一愣,随即想起来,他还是有几个女儿。 毕竟朱祁镇不可能一直生女儿,只是几个女儿,比他的儿子们更加没有存在感。只是朱祁镇本能的不想嫁女儿,说道:“嫁什么嫁?孩子还小。” 钱皇后说道:“小什么小?重庆已经十八了。再不嫁人,就会有议论了。” 朱祁镇的第一个女儿,却是在庶三子之后。封号就是重庆公主。 朱祁镇一时间也没有办法。他叹息一声,说道:“本朝公主太苦了,看看都是什么歪果裂枣,只能从勋臣之中找,只是勋臣家族,做臣子却是好的,但是做女婿,朕不放心。” 朱祁镇不放心的不是,这些勋臣做了驸马会造反,而是不放心女婿的生命安全。 朱祁镇断然不会让大明勋臣成为摆设的,所以说,这些勋臣想要保持自己的权力,必须参加战争,必须有战功,如果没有战功,自然会有新的家族来代替他们。 比如说,成国公家族与英国公家族,滕国公家族,而今就被昌国公家族,与营国公家族代替了。 甚至在朱祁镇看来,有能力成为军方常青树的,也只有昌国公杨家,营国公家族因为爵位的争夺,已经分裂了。郭登虽然作为国公,但是并不能完全接受武定侯家族的资源,营国公一脉面对后继无人的感觉。 唯独昌国公杨家,上承开国名将杨璟,下一代又有杨信等人有大将之才,至于更下一代如何,现在还看不出来,但是二十年后,杨信入主枢密院却是很有可能的。 只是勋臣家族的后起之秀,都是朱祁镇眼中的将才,自然要上战场的,能活下来才能得到朱祁镇的培养。 作为培养将军的办法,虽然残酷了一些,但也是必然的。 只是如果将这些人看做女婿,就大大不好了。毕竟这个时代,公主是不能改嫁的,一旦驸马死了,公主只能守寡。 而在战场之上什么都有,不仅仅是战场之上的危险,还有疾病,气候,等等,大明的非战斗减员虽然并不是每一次都有范广征西藏那么凶险,但也从来不少的。 这样的人如何能做女婿? 至于那些没出息的,只能在家里养着的废物,朱祁镇更看不上眼。臣之中但凡有出息,都不会娶一个公主,自坏前程。 大明公主从来难嫁。 而且历史上比现在更难嫁,现在朱祁镇选择范围好歹还有勋贵,在历史上很多公主都嫁给了平头百姓,甚至有人拿娶公主来冲喜。更是不可理喻之极。 在朱祁镇看来,做自己的女婿,即便不是人中龙凤,最少也是拔尖那一类吧,但是却不想怎么都找不到。 “让你做大概都找不到。”钱皇后说道:“算了,就让妾身来办吧 ,总要给几个公主找几个封爵的勋臣来。最少重庆真不能耽搁了。”  第七十三章 试行天下 第七十三章 试行天下 朱祁镇也知道钱皇后是什么想法。 祖宗有能力,但是下一带未必有能力了。 就好像是滕国公孟家,孟瑛一去,就山河日下了,显然滕国公倒不是说无能,但是显然震慑不住滕国公派系内外,不过数年之间,滕国公一派就已经被瓜分殆尽了。 而现任滕国公不过是一个闲职而已。 这样的情况,并非滕国公一个人。是很有普遍性的。 而且正是因为这样的人,知道自己的能力有限,才越发想有盘外招来保住自己的权位,与政治版图,自然想到了与皇室联姻。 朱祁镇虽然不愿意,但也知道,与这些人联姻,女儿一辈子平安富贵倒是有的。 但是话又说回来了。 朱祁镇身为皇帝难道不能让女儿平安富贵? 满心不愿意,又找不到更好的选择,只好叹息一声,说道:“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当夜,朱祁镇在坤宁宫留宿。 只是后宫的事情,不过是朱祁镇大事之余的一个点缀而已。 将四子分封之事敲定之后,又与礼部户部商议一下礼仪经费什么的,约定选一个良辰吉日,就送几个儿子一并出京。 此一去,很可能一辈子就不能回来了。 朱祁镇心中不是没有唏嘘,但是他很快收敛心神,将事情转到了眼前之事。 这一日,有十几个翰林庶吉士站在朱祁镇面前。 朱祁镇一一看过,这都是这两届进士的佼佼者。 有彭教,罗璟,李东阳,焦芳,罗伦,程敏政,陆简,商良臣等等。、 这里面有坚决支持朱祁镇新法的,如李东阳,程敏政,商良臣。李东阳与程敏政就不用说了,商良臣乃是 商辂之子。 除却这三个人之外,也有坚持反对的,如罗伦,都是理学忠实信徒,也是听过吴与弼讲学的,最激烈的反对者之一。 当然了,大部分人都不会轻易表明自己的态度。 朱祁镇之所以支持的反对的都选。其实也是为了更好的了解情况。 其实很多,在朱祁镇压力之下,还敢坚持反对意见的人,大部分人的品行反而不坏。朱祁镇也不怕他们弄虚做假。 朱祁镇始终相信,比起而今勉勉强强,漏洞百出的赋税体系,一条鞭法,或许不是最好的选择,但却是最现实的选择。 只有让下面人看看现实,才会让很多人放弃反对。 而且一条鞭法,也不是完美无缺。 毕竟朱祁镇的一条鞭法与张居正的一条鞭法,还是不一样的,一样的不过是财政思想,一样的主体思想,不同的人来写,就能写出不同的章。 而今也是如此,张居正是对大明各地巡抚变革的一种总结,而朱祁镇却从上向下的推行,出发点不一样,具体章程也会有所差异。 朱祁镇说道:“你们都是大明的人才,将来大明如何就要看你们了,此去地方,一条鞭法可行不可行,如果不可行,当如何才能减轻百姓负担。总要有一个说法的。” “说一件事情不可行,是很容易的,但天下百姓水深火热之中,朕并不想听你们来说,什么不行,而想听你们说什么可行。” 朱祁镇的目光最后落在罗伦身上。 罗伦脸色不变,似乎不知道朱祁镇暗点的就是他。而是与众人一并说道:“臣等知道。” 朱祁镇说道:“怀恩。” 怀恩立即出列,身后有十几个小太监,每一个小太监捧着一个木盘,木盘之上有一个印章。并不大,看上去却是银质。 朱祁镇一挥手。这些小太监将木盘捧到了十几个庶吉士之前。 这些人一一拿起来。却见下面有篆八个字:“周虽旧邦,其命维新。” 朱祁镇说道:“这些个印章,能让你们的奏疏越过通政司直入大内,有什么可以直接上奏,不要辜负了朝野上下的期望。” 十几个庶吉士一并行礼说道:“是。” 朱祁镇一挥手,让他们下去了。看着他们出去之后,朱祁镇心中暗道:“未来的大明首辅,估计就要从这些人之中产生了。” 不过,朱祁镇随即轻轻一笑,暗道:“大体是要留给儿子用了。” 朱祁镇随即要处理眼前的奏疏了。 天下从来不是无事。 而在朝廷内外动荡的时候,每一件事情就更显得特别了。 今年看年景,没有什么水旱之灾,当然了,仅仅能看见眼前。今后会有什么事情鬼才知道。但是依然有一件事情,让朱祁镇非常烦心。 正统三十二年,三月,辽东广宁地震,四月宣府地震。 京城一度传出京城要有大地震的传闻,搞得人心惶惶的。朱祁镇虽然各种辟谣。但是他心中也是有些担心的。 在他看来,广宁与宣府都是在一个地震带上,很可能波及到北京。 他传了风水师询问一二。 各种专业术语,让朱祁镇也未必明白。 但是他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北京这个城市的选址,决计不是乱选的,即便有大地震,损失也不会大的。 这些风水之术,虽然神神叨叨的,但并非没有道理的。 毕竟在他印象之中,北京并没有什么大地震。 只是,地震是地震,但是出现这变法之余,就不单单是地震了,被人引申为天象示警,大明根基不稳等等解读。 这种舆论风潮,让朱祁镇不得不多花心思应对。 这十几个进士出去之后,自然各有各的去处。 可以说能列位其间的庶吉士,不是前三甲出身,都是各有后台。 李东阳却见了刘定之。 李东阳的科名虽然不是前三甲,但也是二甲第一。也就是天下第四名,这名次说明,他比前三甲不差多少,或许差的就是一点点运气。 刘定之曾经当过大兴知县,当时李东阳都是有名的神童,甚至一度传到了朱祁镇的耳朵之中。历史上李东阳很受英宗待见,英宗还抱过李东阳的,似乎中国从古到今都有神童情节。 但是而今的朱祁镇却没有这个想法。 他不过嘉奖一二,就没有了。 他这个有忙不完的事情,哪里有心思去管什么神童不神童的。 不过他的嘉奖乃是刘定之送到李东阳府上的,这一分香火情也算是结下来了。 当然了,这一点浅薄的交情,如果没有刘定之而今身居高位,李东阳二甲第一,根本不可能继续下去。 或者说,当年那一段香火情,不过是一个引子而已。 真正让他们走在一起的,其实是而今的政治地位与政见相合。 渊阁值房之中,刘定之说道:“你去的地方,已经定下来的,是福建宁化县。” 李东阳听了,微微皱眉说道:“汀州府宁化县?” 刘定之说道:“你是我的人,有人阴你一把也很正常,这地方可是一个苦地方,要不我给你换换?” 汀州府宁化县可真是穷山沟之中,在福建与江西交接附近,武夷山中,与当初邓茂七起事的地方并不远。 山险民刁。可不是一个好地方。 将一条鞭法的试点放在这里,并不是一个好选择。 其中针对的意思很明显。 “不用,不如此,如何显露吾辈身手?”李东阳说道。 刘定之点点头说道:“好,你有这个想法,我就放心了,去了之后,放手去做,有事的我给你兜着。” 果然刘定之刚刚那一句话,其实就是试探李东阳的。 刘定之深刻的明白,朱祁镇选拔大臣的标准,就是从府县之中选拔上来的。越是艰难的地方,越能出头,才能被皇帝看在眼中。  第七十四章 新理学的种子 第七十四章 新理学的种子 就在刘定之考验李东阳,想要李东阳重走当初朱祁镇培养他的道路,刘定之第一任官职就是在西北养马。比起武夷山中的宁化县,也好不到什么地方去。 而程敏政也在被自己的父亲教训。 兵部尚书程信看着自己的儿子,有一些无可奈何。 程信叹息一声,说道:“我有今日,并非我有多强的能力,而是审时度势,量力而为,知道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如韩雍,白圭,项忠,王宇之辈,才能真差余我吗?最后我顺风顺水到了兵部尚书的位置上,而他们却一个个都在地方历练多年,风里来,雨里去的,倒是你,你是前三甲出身,参与这些事情做什么?” “一个不好,这一辈子就不用回京了。” 程敏政说道:“父亲,孩儿等正逢盛世,当大有作为之时,如果谨小慎微,错过时机,恐怕不仅仅令自己失望,也令天下人失望。” 虽然很多人在历史上的人名一样,但是人格思想,都与历史的人不一样了。 朱祁镇前三十年的奋斗,一次又一次对外胜利,让大明王朝气质与历史大有不同了。在风之中,似乎也多了汉唐之刚健。 在年老这些官僚这里体现的还并不是太深的。 但是在这些年轻一辈的士大夫之中,却有更多的显露。 这也是为什么,朱祁镇变法思想,更多的被年轻人附和,就是因为这些人从大明一个胜利走向另外一个胜利之中成长起来。 在他们的年少的时候,他们就听到一个大捷到另外一个大捷,黑山大捷,海西镇大捷,兴凯湖大捷,台州站大捷,东胜卫之战,江华岛大捷,鸭绿江大捷,汉城大捷,燕然大捷,谅山大捷,北庭大捷。等等等。 他们底层思维,自然觉得,从一个胜利走向另外一个胜利,是必然的。 心中进取之心,要胜过守成之心的。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朱祁镇的变法思维,被很多年轻士大夫信奉,并不是说朱祁镇提炼出来的五世说,而是顺应了这一批人的人心。 而程敏政就是其中代表性的人。 程信说道:“罢罢罢,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不过,悠着点,自己多操点心,你爹仅仅是兵部尚书,并不是大明首辅。” 程信一时间有一种憋屈的感觉。 因为变法的缘故,朱祁镇要拉拢稳住军方,所以在兵部与枢密府之间,朱祁镇偏向了枢密院。 在枢密院之中,杨洪年老早就不管事了。 真正负责枢密院的乃是王越。 王越手段压着程信死死的,让程信老是受气,却没有什么办法。而今连自己的儿子也压不住了,程信有一种想求去的感觉。 而这个时候,罗伦也在拜访吴与弼。 当然了,罗伦座师说起来是于谦。 只是于谦已经不在了,虽然谈不上人走茶凉,但是罗伦已经借不上于谦的势力了。不过,罗伦秉承理学,自然能赢得与他们相同观点的人支持。还有罗伦也是江西人,满朝半江西,不愁没有人引见。 再加上罗伦的状元名头,才让他有资历参与在这一次试点之中。 只是决定出京之后,罗伦心中有很多不解,却不知道由谁来回答。 他想来想去,就来问吴与弼。 就在天理报社里面一个房间之中。罗伦行礼道:“吴师,弟子有不明之处,还请吴师开解。” 吴与弼说道:“你且说来。” 罗伦说道:“陛下,有意废除朱子正学而兴新学,行变法之道,弟子此去试行一条鞭法,当如何为之?” 吴与弼说道:“为臣谋忠,为子谋孝,什么叫如何为之?” 罗伦说道:“这” 吴与弼或许在政治上有些幼稚,但是教授弟子,却是很擅长,他一眼就看出了罗伦的根结所在。 罗伦的根结就是他如果将这一件事情办成了,就给朱祁镇废除朱子正学添砖加瓦,但是如果有意找出问题来,又有违他的本心。 吴与弼说道:“你心沾染尘土太多,已经被污了,道理之争,正大光明,用权谋之道,能赢一时,可赢百世乎?你能欺人一世,能欺人百世乎?” “且陛下变法之道,与朱子正学有什么关系?” “朱子之教,什么地方不许一条鞭法了?” 罗伦一时间有些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吴与弼叹息一声,说道:“这些天来,我揣摩陛下之意,却是朱子之学,是内圣之学,失了外王之道。这才是陛下不得不如此为之的。” “否则欲行一事,必空谈道德,岂能有所作为?” “即便陛下废朱子正学,也不是陛下胜了朱子,而是陛下胜了我等。” 罗伦说道:“请先生指点,我该怎么做才对?” 吴与弼说道:“我没有进过官场,对里面该怎么做并不明白,但是学术之争,该怎么做,我却是知道。李斯,韩非皆出于荀子。此两者是儒者乎?而荀子是法家乎?” “陛下欲变法,公羊家能变法,理学就不能了吗?” 政治上的斗争,很多时候是你死我活,彼此对立一点也不能相容,但是思想上,很多时候是你说的对,就拿来成为我的一部分。 特别儒家与当初的诸子百家,儒道释三教合一,都说明了这一点。 吴与弼此刻一直在思考,怎么将用理学来解释的朱祁镇的变法行为。形成一套以理学思想为基础的变法理论。 这就是儒家之善变。 罗伦先是不懂,但是暗暗思索片刻,就就恍然大悟了。 毕竟能考中状元的人,必然不是傻子。他立即明白,要挽回陛下之心,并不是想办法与陛下对着干,而是想办法搞出代替公羊家这一套话语权的理论。 如果理学之中有一套能自洽的变法理论。皇帝一定会支持理学的。 原因很简单,理学的基础太雄厚了,从唐代一代代发展到了而今,但是公羊学在南北朝的时候,就近乎断绝了。 真正专修公羊学的儒者,几乎一个都没有。 所以罗伦不仅仅要做这一件事情,还要将这一件事情做好,打破朱祁镇心中固有的印象。罗伦行礼说道:“弟子知道该怎么办了。” 吴与弼说道:“圣学存续,就看我辈了,罗生勉之。” 罗伦说道:“定不负先生之望。” 罗伦随即告辞而去。 吴与弼送走罗伦。回到自己的房间之中,盘腿静坐片刻,将自己的思绪一丝丝梳理清楚。 这是吴与弼每日的功课。 北宋的道学家们,将佛教的打坐引入儒家之中,很多理学家都静坐的习惯。 吴与弼与罗伦的对话,并不是吴与弼第一次对别人这样说。而是他想要创建新理学的开始。 他这样的努力不知道有过多少次。 吴与弼深刻的感受到了一点,那就是他老了。 六十多岁的人,时日不多,再有什么开创性的成果已经很难了。所以他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的启发弟子,引导后辈。 想到这里,他就不由的想起了自己的弟子,陈献章也就是而今回到广东白沙的得力爱徒,却不知道他到了那一步了。 虽然师徒两人时常通信,但是毕竟路途遥远,这个时代通信又不如后世一般。很多时候,只能遥遥想念而已。 而此刻陈白沙并不知道自己的老师在思念他,他已经在广东白沙办了一个书院,就是享誉后世的白沙书院,另外正在筹备一张报纸,名字就叫做粤报。  第七十五章 白沙书院 第七十五章 白沙书院 正统三十一年,辟雍之会是可以被大书特书的一件事情。 因为很多改变都是从这里开始的。 正统三十一年前,大明登记在册的报纸也就是明报一份,所在的城市也就是北京。 但是在正统三十一年之后,不仅仅京师出现十几份报纸,甚至数量一直在增加之中,各地南京,苏州,宁波,开封,广东,武昌等等地方,都出现了报纸,虽然这些地方规模加起来,也比不上北京。 陈献章的粤报就是其中之一。 陈献章从北京回来的时候,身上有新科进士的名头,做起事情来,自然是很顺利的,很快就建立起白沙书院,又办起了粤报。 成为远近闻名的大儒。 两广弟子投入门下的络绎不绝。 当然了,而今的的陈献章比不上吴与弼,但是加以时日,他的成就决计不在吴与弼之下。 白沙书院之中。 陈献章正在对几十个学子讲学,还有很多学子在门外倾听。 “总之,学贵知疑,从不可疑处生疑,才是为学之道。今天就到了这里了。”陈献章说道。 随即陈献章说完之后,又回答了学生几个关于尚书的问题。 陈献章倾向于尚书是有问题的,但是有多大的问题,什么样的问题,却不大清楚了。 陈献章出去之后,有一个学子跟在后面。 陈献章回头问道:“冼景,你有什么问题?” 冼景行礼说道:“夫子,学生有一个问题。” 陈献章为什么不刚才问? 冼景说道:“学生要问的,并不是学问上的问题。” 陈献章看里冼景一眼,说道:“跟我来吧。” 陈献章回到自己的房间之中,问道:“说吧,什么问题。” 冼景说道:“今年正旦,朝廷下了三道命令,大赦令,驰禁令,改吏令。弟子有一些不明白的地方,还请先生指点。” 陈献章问道:“是你有问题?还是你家有问题?” 冼景说道:“是我的问题,也是我家的问题。” 冼家乃是佛山十三家的之一。 而今的佛山还不是明清之际南方铁器制造中心,但是依旧有这个趋势了,所谓佛山十三家,就是十三家垄断了佛山冶铁业。 所以,陈献章问冼景是他的问题,还是冼家的问题。 陈献章说道:“什么问题?” 冼景说道:“朝廷开恩,我家已经将之前的好几个矿山都报备府县,从此走了正途,只是我想知道,我家能不能如少府遵化铁厂一般建立一个大铁厂?” 冼景学问不行,但是在经营上是天才。 虽然遵化铁厂在北方称霸,但是对佛山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无他,即便是佛山铁业最兴旺的时候,对北方一些地方,也是没有什么影响力的。 当然了,如果说一点影响都没有也是假的。 毕竟都是一个行当之中,对遵化铁厂有所耳闻也是自然的。 别人不清楚,他们行里人岂能不清楚,所以很多人都不明白,遵化铁厂,少府一个官造铁厂,如何能造出这么多铁的? 佛山的效率是远远比不上少府的。 这是佛山很多人的疑惑。 但是对很多人来说,疑惑就是疑惑而已。但是对有些人不是这样的,比如冼景。 冼景有秀才功名,他就游历京师。 别人去看北京,他却是去看遵化。 别人即便是去遵化,也是在外面看看,但是冼景却是塞了不知道多少银子,自己扮成了工匠,到了铁厂之中,工作了好一阵子。 对里面的流程有了一个通盘的了解之后。 他心中就有了一个不能熄灭的火焰,那就是建造一座与遵化铁厂比拟的大铁厂。 这并非不可能的。 佛山冶铁是有得天独厚之的原因的。 佛山所在的地方,四面八方水流归之。深山之中的铁矿煤矿木材,都能顺着水流下来。 利用便捷的水路聚集在佛山。 特别是在开海之后,不管是海上行商所需要的兵器,还是造船的各种铁料,甚至铁器单纯作为出口的商品,也都让佛山大赚特赚。 让佛山铁器的经营规模越来越大。 甚至白沙书院的建立,粤报的成立,佛山一帮人都有捐献。 这也是为什么陈献章对冼景有些特别的原因之一,当然了,陈献章并不是嫌贫爱富,而是有些人际关系是难以避免的。 陈献章沉吟了好一阵子,说道:“此事或许可行。” 冼景手紧紧的握在一起,说道:“夫子,真的可行吗?” 陈献章说道:“我说的是或许可行,不过不管可不可行,都不在广东,关键是在北京。而且你一家能办得起这一件事情吗?” 冼景说道:“我已经说服了十三家的长辈。只要夫子点头。就能将这一件事情办成。” 陈献章起身缓缓的踱步,他沉吟了好一阵子,说道:“我给你写几封书信,你到了京师去拜见这几位,能不能成就要看天意了。” 冼景或许觉得这个天意是老天之意,却不知道陈献章所言,根本就是皇帝之意。 冼景心中想要建造一个大铁厂,他是将这个当成了毕生功业,但是陈献章却不是这样的。他在揣测朱祁镇的心思。 在辟雍之会上,最大结论之一,就是改变一直以来养民的之策,之前都以为要百姓安居乐业,就是要给百姓土地。 但是而今,也将在城市之中,有一业立身的人,也看做一个养民的办法。 陈献章虽然未必明白,朱祁镇的全部蓝图,但是他却觉得,佛山如果能建造出一个大铁厂,更合皇帝的意思。 所以陈献章才愿意出面。 只是他并不知道,他被自己的学生给算计了。 冼景带着陈献章的几封书信,立即离开了白沙,回到了佛山,二话不说拿来给他父亲看。 当然了,书信之中的内容,不可以看的,能看的不过是一个信封而已。 即便是一个信封,就足够冼家家主震撼了。 什么翰林院庶吉士李东阳,什么兵部尚书公子程敏政,还有天理报主笔,天下大儒,吴与弼,还有几个广东在京的官员等等。 大抵有十几封。 是陈献章在京师的关系网。 臣的人脉都是这样搭建的,同年,同乡,师生等等。 冼家趁着开海的东风,倒是赚了不少钱,说起来家中也有了数万两的家业,但是却不能攀上这些信封之上任何一个人。 这才是冼家家主一直支持子弟读书的原因,虽然冼家似乎没有这个命,下一辈子之中,没有几个读书种子。 有一个冼景,也不过读了一个秀才,就读不下去了。 让他很没有办法。 此刻见了这些书信,自然是震撼非常。 冼家家主翻来覆去看了两遍之后,问道:“陈先生到底是怎么说的?” 冼景说道:“先生说了,这是陛下的意思,陛下正在千金市马骨,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咱们家如果进了陛下的眼中,说不得就飞黄腾达了。” 冼家家主一边思量一边说道:“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这可是一件大事,说不定将冼家的家底都压了上去了。一个弄不好,冼家三代人的家业,就付之流水了。 但是冼景不愿意让他再想下去了。 他很清楚,他对夫子说,家里已经商议好了,但是反过来用夫子来压家里,类似于后世空手套白狼的手段。 但是想弄好这一套手段,就不能让两边对上头了。但是白沙与佛山相距不远,时间长了,消息难免走漏,那可就不好办了。  第七十六章 佛山铁业 第七十六章 佛山铁业 所以,冼景要当机立断将这一件事情给敲定了。将来即便是双方都知道了,木已成舟,也很难改变了。 冼景说道:“父亲,我知道你想将这家业,一代代传承下去,这是我冼景的祖业,但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孩儿去过遵化铁厂,哪里一天所产的铁料,胜过我家大半年所产。纵然整个佛山加起来,也比不上遵化铁厂。” “而且遵化铁厂每年给宫中供应数百万两银子,而今遵化铁厂已经雄霸北方,如果我家再不思变化,将来朝廷一旦在南方修建出一个铁厂,到时候我家何以为生,那些苏铁,晋铁就是我家的前车之鉴。” 冼家家主对这个危机,并不是没有了解的。这也是他为什么要让子弟读书的原因。 在这个时代来说,财富都是虚的,唯有权力才是真的。 有了权力没有了冶铁的祖业,也不打紧。无非是换一个来钱的路子而已。 冼家家主长叹一声说道:“那又如何,你这个办法就能保全家业吗?” 冼景说道:“总要试一试,能保全是最好不过了,如果不能保全,我家也要早日改易才是。” 冼家家主叹息一声,说道:“谈何容易。” 在后世一个公司改变主业都是非常困难的,一个不小心,就此雨打风吹去了,成为了明日黄花。 在这个时代,一个家族改变主业只会更难。 无他,在后世好歹还有一些新兴行业,但是在这个时代,很少有什么新兴的行业,改行,就意味着要从别人的碗了抢肉吃。 甚至严重到两边私下械斗都有可能。 冼家从元末在佛山铁业之中站稳脚跟,而今三代人,各种纷争不知道见过了多少,自然知道这其中残酷。 如果可以,冼家家主才不愿意改行。 冼家家主一咬牙,说道:“来人,给其他十二家家主下帖子,就说老头子我在火神庙,与他们有事想商。” 佛山最开始建立起来的地方,并不是冶铁炉,或者庄园院子什么的,而是一座庙,就是火神庙。 拜得就是打铁这个行业的神邸。 而在火神庙之中,商业大事也是都是非常大的事情。 无他,如果按冼景所言,建立起一个大铁厂,投资之大,不是冼家一家能够撑起来的,必须佛山铁业联合起来。才有可能成功。 很快十三家都在火神庙之中汇合了。 先给火神娘娘上了香之后,十几个老头就在庙前说起了话来。 冼家家主根本不多话,一示意让冼景出来说话。 冼景给各位长辈行礼之后,才将这一次聚会的目的说了出来。 “咳咳,”一个老头说道:“冼秀才,你说的我都知道,我老黄就是一个打铁的,你说的太玄了不是不大信的,什么遵化铁厂,能产那么多铁,几十万斤,几百万斤?难不成他们的铁就是老天爷给拉出来的吗?” “这些东西我参和可以吗?” 冼家家主眼睑微微一挑说道:“当然可以了。” 随即有一个人走了,一个人走了就引得好几个人走了。最后只剩下七个人。 冼家家主在佛山有些威望,但也到不了一言九鼎的地步,而且佛山铁业之中,并没有矛盾,所谓同行是冤家。 他们作为佛山人,一致对外,有事情可以商量,自然是可以的。但是同样的问题,也是一样的。 他们的利益都在佛山,在维护这个上面是一致的,但是具体到生意上,岂能没有一点点矛盾。 甚至可以说矛盾还不小的。 重要的是新来一派与佛山老一派之间。 冼家虽然来到佛山已经三代了,但是总体上来说,还是外来户。而且佛山铁业扩大之中,也引得其他地方的冶铁的人,纷纷迁到了佛山。 这种矛盾也是自然的。 “好了,该走了都走了。”一个老头说道:“小冼,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别人的意思?” 冼景说道:“我与夫子谈过之后,夫子给我的建议,我想成与不成总要试一试吧,岂不辜负了夫子一番美意。” “可是白沙陈夫子?”有人问道。 “正是。”冼景说道。 陈献章的名头在广东这一片还是很响亮的,大家都信服他。这也是大明基层常有的状态。 很多人 都信服读书人。 读书人占据了传统的话语权。 冼景抬出了白沙陈夫子之后,立即省却了他很多口舌。 几个老头商议之后,说道:“老冼,并不是我们不答应,只是这八字还没有一撇,说这个就太早了一点。总要北京那边走通了,我们才好支持。” 冼家家主说道:“好,就等几位老兄弟这一句话了。小犬此去京师,如何什么事情都没有办成,那就什么也不说了,就当老兄弟我放了个屁,到时候我请几位老兄弟吃酒赔罪,但是如果小犬此去北京,总办下来一点什么。你们这些做叔叔的总要说点什么吧。” “三万两。”一个黄姓老者说道:“这是我黄家能挤出来的所有了。” 几个人商议一下,你两万两,我一万两,都给愿意为这个铁厂出钱。合股将这铁厂给干起来。 这个时代的商人都是很讲诚信的,只要开了口,就是一个唾沫一个钉,决计没有改变的意思。 不一会,就筹集了十万两,再加上冼家能出的几万两,也就十几万两。 这一笔钱也不算是一笔小钱了。 也是佛山铁业一半的家底了。 这一件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 冼家家主回到冼家之后,对冼景说道:“我冼家三代积累的人脉有财富都压在上面了。此事万万不可失败。” 真以为冼景一番话,就能让人愿意出十万两白银,不是,那是冼家三代人的信用。 如果冼景不能将这一件事情做下来,或许别人不会说什么,但是冼景就成为了乡里的笑柄,虽然不至于一辈子抬不起头来,但是冼景想要在佛山铁业之中出头,就难上加难了。 毕竟冼景好高骛远,难成大事的印象,已经被父老所知。而在大明很多地方,都是熟人社会,父老们的话语权相当大。一旦他们这样说,冼景虽然不知道社会性死亡,但也大不被人看得起来。 冼景一撩衣袍,跪在地上,说道:“请父亲放心,我定然将这一件事情做成。” 很多人都有自己一辈子想要做成的事情,冼景就是这样的,自从他在遵化铁厂见过之后,就有一种想法,那就是我一定要做到这样的事情。 为了这一件事情,他宁可压上自己的太多太多的东西。 也无怨无悔。 冼家家主看了他一眼,说道:“起来吧,去账房取五万两银子,带在身上,到京师打点用,记住,不要不舍得花钱。但也不要随意露白,还有家中几个能打的都带在身边。这一路走海路,多加小心。” 冼家家主对这个儿子,一时间有无数的话要说,但都说不出来,只是说出了一些老生常谈的叮嘱。 其实冼家最大开支,或者是这个时代商人最大开支,永远是打点官府,或者是给达官显贵送礼。 很多大商人被人勒索的倾家荡产也是有的是。没有后台的商人就是这么可怜。 所以冼家家主一口气将冼家的家底几乎掏空,就是花在打点之上。 冼景也不是书呆子,他在经营之上,也是很有长才的,说道:“请父亲放心,北京的事情,我一定处理的妥妥当当的。” 第七十七章 沿海航线 第七十七章 沿海航线 其实大明开海的最大的好处,并不是外贸,而是沿海各省份之中的贸易交流。甚至很多官员赴任也愿意乘船海船。 一般来说,都是乘坐官船,毕竟大明海运频繁,官员仗着自己的身份,在运粮船上加塞一二,也没有问题的。 甚至崇明沈家沙船帮,已经定时从松江到天津,运人运货。 大明海关税收纳的赋税,有相当一部分,都是大明内部经济活动的赋税。 毕竟,在这个时代大明才是全球最大的市场,没有之一。 纵然而今大明海上贸易已经有人跑到了印度,但是更多人更喜欢从沿着大明沿海活动,虽然赚不了大钱,但是安稳多了。 冼景就是如此。 他先到新安,走了门路,租下来一条船,找得都是熟人。 这个郑老大,虽然是福建人。长辈当年也做过没本钱的买卖,但是开海之后,也算是弃恶从善了。 特别是在新安寻了一个婆娘,也就安定下来,太远的地方不去。自己弄了一条几百料的船,为人跑货,传说当初朝廷打安南的时候,他的船只也被征召,为朝廷运输军粮。 最最重要的是,郑老大与佛山冼家是拐了几个弯的亲戚,算得上自己人,对他知根知底,不怕他乱来。 郑老大手下有几十个水手,一个个看上去都不善茬,而冼景带了十几伴当,大半都是冼家旁支子弟。很多都是打铁出身,单单看衣服,似乎裹不住肌肉。 还都带了家伙。 冼家是打铁出身,带上都是一等一的好家伙,刀剑之类就不说了,还有十几根铁管。 寻常人自然看是铁管,但是郑老大一看就知道,这是铳管。只是朝廷对刀枪什么没有禁令,想要多少就能拿多少。 但是对弩,火器,甲胄,却在禁令之列。私人不得私藏。 只是这些禁令,怎么能难得住佛山冼家。不要看着是一根铳管,无非是铳管太大,不好藏,想来火铳其他零件都暗地里藏好了。 只是在海上组装起来了。 郑老大好像看着美女的皮肤一般,端详这根铳管,说道:“好东西,冼少爷,这一趟我不要钱了,你给我百十个这个铁管行吗?” 冼景哈哈一笑,说道:“郑叔说笑了。” 郑老大遗憾道:“的确说笑了。” 佛山冼家这么大的产业,对自己继承人出行,自然要打点妥当的。虽然火铳是犯禁的,自己用来还能控制住。 但是如果真出来卖,就太肆无忌惮了,迟早兜不住的。 佛山冼家又不差这几百两银子,何必如此? 郑老大看了冼景的随从,说道:“海上的规矩,冼少爷也都知道吧。老郑我再说一遍,我负责将你们带到天津去,但是这一路上,不管是发生了什么事情,都要听我的,我让怎么做就怎么做?即便是杀人也要下手。” “冼少爷如果没有异议,咱们就走。如果不愿意,那就算了。” 冼景说道:“来之前,父亲交代过了,一切都托付给郑叔了。” “好,我们明天拜了妈祖与李公,就出海。” 一些人都准备妥当,在香港拜了妈祖庙与李公祠堂。 妈祖庙就不用说了,而李公祠堂就是李时勉的祠堂。 李时勉在这里奉朱祁镇之命,决策开海,甚至新安县的港口不够用,将海关转移到香港这里,也是李时勉的主意。 而今用了几十年的发展,香港这里有小广州的美名。 当然了与历史相比不同的地方,就是香港首先发展起来的并不是香港岛,而是香港岛对面,也就是九龙一带。 毕竟,朝廷自然不愿意将衙门建了岛上。 即便如此,并不妨碍,这里的繁华。 而且甚至广东地方就有动议,想将新安县分出来一个县。或者将新安县县城迁到这里。无他,这里繁华甚至已经胜过了新安县了,必然带来很过管理上的问题。 这里虽然也设了一个县丞分衙办公,但是依然不够用了。 而百姓饮水思源,自然将这一切都推到了李时勉身上,于是李时勉祠堂成为当地出海必来拜拜的地方。同样祈求出海一路顺风。 一行人近百条大汉拜李时勉的情况倒也寻常。 海上从来不是一个法度的地方,即便在沿海还有南洋北洋水师巡逻,但是大海茫茫,船只相隔里许,很可能都追不上。 所以,大明水师巡逻,更多是防止大规模海盗,至于杀人越祸,劫掠什么的。从来是管不了的。也管不了的。 这也是为什么出一趟船,就要好几百两白银。 因为出海要面对的不仅仅是海上无常的风浪,还要面对各种各样的人祸。 一般情况下,出海的都是携带武器的精壮汉子。 所以这样的场面,也是很常见的。 一行人办了手续,到了海关交了税,这才出了香港,一路沿着海岸线向东北方向而去的。 郑老大是老江湖,所以他行船很稳定,不入深海,向西北方向都能不近不远的看见一道黑线,不是别的,就是大路。 一旦有了问题,不管是风暴,还是别的什么,都能直接靠岸。 虽然海岸边上未必有什么法度。 很多海盗其实都是沿海百姓所为,甚至整村整个宗族的做案,但是总体上来说,如果到了县衙,还是有说理的地方。 大明政治还没有昏聩到任这些人肆意妄为。 但是同样这样一个村子一个村子都是这样做,地方官也很难有什么办法。无非是找几个领头的人给杀了,难不成将一个村子的人都抓起来。 当地士绅都会不乐意的。 南人乘船也是习惯。 冼景刚刚出海的时候,有一些不舒服,但是很快就适应了。 而且越往东北航行,似乎进入主航道了,遇见的船只很多。 几乎不远就能看见一艘船。 只是所有船只都彼此让开一个安全的距离。 冼景看了一会儿,忽然意思道:这个距离不是别的,就是大炮的射程,当然了,冼景所说的大炮,不是大明京营炮营的那种大炮。而是一般船只都携带的打里许的小炮。 如果不是在安南战事之间,朝廷从北京补给这些小炮太过遥远,也令广东地方造几批炮补充前线。 这事情自然是佛山的差事了。 冼景也不会知道这种火炮的射程如何。 忽然,冼景看见一艘船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上面有一根烟柱直冲苍穹,有些人在桅杆之上,不住的挥舞一面旗帜,显然是求救之意。 冼景却见郑老大下令,所有人拿起武器,并远远的避开。 冼景说道:“郑叔,这是何意?” 郑老大冷笑一声,说道:“这种小伎俩,还来班门弄斧,这里距离海岸不远,附近也没有什么礁石,船上着火了,却不靠岸,反而在这里求救,其中定然有诈。” 冼景心中虽然有些怀疑,但是也知道船上着火,也是很严重的事情。毕竟这个时代船只都是木头造的,一旦失火,根本控制不住。 冼景说道:“郑叔” 郑老大冷冷的说道:“冼少爷,上船之前,我说过什么?” 冼景叹息一声,说道:“我知道了。” 他心中虽然不忍,但也不是老好人,这毕竟不是别的地方,在海上可不是发善心的地方。他叹息一声,就准备回船舱。 准备眼不见心为净。 却听见身边的人一声惊呼。却见一直冒着烟柱的船只,忽然一动升起了风帆,居然向他们冲了过来。 第七十八章 两件大事 第七十八章两件大事 “好小子。”郑老大猛地几步跑到了船头,与几个水手一般,将一个厚重的木头箱子搬出来,打开一门铁炮抬了出来。 冼景万万没有想到,郑老大还有这家伙。 要知道,火器是朝廷命令禁止百姓持有的。而火炮是所有禁令核心的核心。 这个是要杀头的罪过。 更让冼景吃惊的是,刚刚伪造成失火的船只上面,也露出好几门大炮,猛地轰了过来。 郑老大一直保持距离,所以这些大炮都没有打中。郑老大随即还以颜色,亲自操炮,连开几炮,打了过去。 郑老大打又远又准,距离最近的一炮都打到了对面船只百余米的方位之内。 似乎对面的船只犹豫了一会儿,避开船只,远远的撤走了。 郑老大这才松了一口气,说道:“不是愣头青,知道轻重就好。” 冼景问道:“郑叔,没有事吧。” 郑老大说道:“没事了。都是老江湖,见我们不是好惹得,自然就放过了,他们不会做亏本的买卖,就怕那种二愣子,硬要出头,那就不好办了。” 抢劫这一件事情,也是需要成本的。 真正的海盗也是衡量成本,这样情况。而对于郑老大来说,行船也是需要成本的,死上几个人,他这几百两银子的费用,就不够抚恤金的。 更重要的是,这些人都是他的老班底,几乎父子相承,找人也是不好找的。 这一场遭遇倒是有惊无险,虽然遇见一些风浪,但都及时靠岸躲避,最后在六月左右来到了天津。 冼景先到了天津广东会所,将五万两银子藏在货物之中,一并带到了广东会所。 随即卖了几分报纸。 看看最新有什么情况。 首先,他看见的是,日本斩使。 一时间冼景冷哼一声,骂道:“区区小国,真是不知死活。” 又细细看了,原来斩杀使臣的不是日本国王,而是日本国王的大臣,一个叫细川的老臣,这个细川简直是一个活曹操,带兵不拥立太子,居然拥立国王的弟弟。 而且朝廷派人去调解,居然被他给杀了。 简直是岂有此理。 随即看到明报之上,清一色的讨伐日本的呼声,冼景也觉得理所应当。随即叹息一声,暗道:“为什么这一战不在南洋打,这北边用不上佛山铁。” 佛山冼家在正统前,虽然也是佛山有头有脸的家族,但是全家上下不过有一两千两的银子就差不多了。 之所以在三十年间发展如此之大,固然有冼景父亲的英明领导,但也有两个时代机遇,第一个就是大明首先在广东开海,一开海以来,佛山铁就成为外销的货物之一,特别是海上风云变化,他们之间打打杀杀,都要买铁的。 这是佛山铁业发展的第一个机遇。 第二个机遇就是大藤峡之战与安南之战。 这两仗一打,更需要更多的铁,政府采购且不说,因为很多时候政府采购根本不赚钱。 这个与后世恰恰相反。 后世政府的生意是最赚钱的,但是这个时候,朝廷即便是下发足够的钱,也被层层瓜分,纵然大明的政治还算清明。 但是大体算上来,朝廷的订单。大部分是赔本的。 其实这也是太宗皇帝留下的传统。太祖皇帝出身民间,理解百姓疾苦,故而对百姓采买有过规定,高出市价。 但是太宗皇帝就没有这样的理念,再加上儒家主流对商人定义为奸诈之极,故而太宗皇帝几乎对商人与取与求。 要什么,虽然给钱,但是却是朝廷一口价。 遇见有能力的大臣,或许商民能宽上一分,如果遇见狠毒的大臣,商人即便是卖儿卖女,也填不上窟窿。 好在,几任两广总督,韩雍,叶盛,项忠等人,都是能干的大臣,佛山总体上没有赚多少钱,但是没有赔钱。 而且真正打起仗来,不仅仅有官府采购,还有地方百姓采购等等,总之凡是打仗,铁价都打着滚向上升。 如果这一战在南洋,佛山又能赚上一笔了。对于朝廷对日动兵的胜负,冼景是丝毫不担心的。 毕竟在他眼中大明开国以来武功之盛,远迈汉唐,什么猫儿庄之败,那都是小节,是小节而已。 反正日本是没有能力打出这样的战绩的。 随即,冼景又向下看,虽然每天一挑,却是一件喜事。 大明有了皇孙,算起来也是嫡长孙,可以说是皇太孙了。这自然是一件喜事了。 冼景心中也很是高兴。 越是距离皇帝越远,皇帝的神圣性就越高,很多对皇帝崇拜之极的人,大多是一辈子没有见过皇帝的人。 而冼景就是这样的人。 总体上来,朱祁镇这么多年来做的不错。大明也能称得上盛世。故而大明有后。对大明也是一件好事。 他心中忽然一动,暗道:“这是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自然是走门路的机会。 很多时候走门路,也是需要时机的。想来皇长孙出生,北京自然会庆祝。各种走动之中,自然是走动关系的好机会。 他立即说道:“立即准备马车,去北京。” 正如冼景所料。 在北京皇孙降生的喜庆气氛更多一点。 朱祁镇一开始就拿河北当成根本来经营,不管是在政策上还是别的什么,对河北都有倾斜。 对北京更是如此。 朱祁镇微服私访的不多,但是北京城中真出了什么事情,是很难瞒得过朱祁镇的。 更不要说,朱祁镇很多事情都恩惠到了北京百姓。 少府各种产业之中,在朱祁镇的大赦令之后,更是第一个落实了朱祁镇所提到的种种待遇。本来朱祁镇对少府工作的工匠限制就很少了,这一次正式将他们落户为民籍。还有顺天府其他地方的百姓。 要知道京卫除却亲兵卫之外,一个个都撤除了,但都编为民籍了。只是他们参军的欲望也是最高的。 其实,这个时代的京营并非不能打,只是里面没有上升渠道。士卒都是将官的仆役,各种克扣什么的,怎么有可战之兵。 就身体素质还有作战技能来说,还没有退化到比百姓还差的地步。 朱祁镇与瓦刺打了多少年仗,固然有不少北京百姓战死沙场的,但是这些军户出身的百姓,其实并不是太在乎。 因为在古代当兵吃粮,真是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行为,生死是常事。 只要朝廷抚恤到位,并不觉得是什么。 更不要说,很多士卒都因为战事有了官职,甚至有些有功劳的将领,还调出京营到外地当了一个武官,虽然六七品的武官对很多士大夫来说,不算什么。 但是对普通百姓来说,足以改换门庭,从此自称官宦人家了。 所以,百姓对带领他们一直打胜仗的皇帝,很是拥护。 毕竟说起来,朱祁镇这些年做的事情,受恩泽最深的地方,也就是北京附近的百姓,北京从来是朱祁镇心中的基本盘的基本盘。 朱祁镇如果连北京百姓之心都收拢不好,他的皇帝也做的太失败了。 所以冼景进入京师之后,就看见这样一片热烈的气氛之中。 他先找广东会所安置下来,随即带着陈献章的书信,去见吴与弼。 天理报社所在之地,本来是北京一个角落,吴与弼选这里无非是觉得便宜,只是万万没有想到,似乎天理报社在这里落脚之后,带动了连锁反应,大部分报社都在这里落脚。 似乎带动这里也变得繁华起来了。  第七十九章 北京的工业体系 第七十九章北京的工业体系 随着报纸的作用越来越重要,天理报的分量也越来越重了。 朱祁镇对吴与弼评价为白衣御史,也越发真实。 只是而今这为白衣御史也越发头疼。 他不是为了报纸发展不好而头疼,而是为报纸发展太好而头疼。 无他,明报的开支由朝廷开支,少府与户部两部分担,每年户部做年度预算的时候,是要给明报一两万两银子,再加上少府的隐形补贴,比如印刷费用,纸张费用等等。 也就是对于明报主笔来说,他每年要做的仅仅是确定报纸内容,其余的都不用多操心。 但是天理报就不一样了。 天理报作为大明第二大报。虽然发行数量不如明报,但是也在北方扩散开来了,加以时日未必不比明报差。 只是扩张越大,花钱也就越多了。 朱祁镇给吴与弼的那些钱就刷刷的花光了。 虽然吴与弼一个劲的压缩成本,但是依然做不到收支平衡。 这就是吴与弼最为头疼的事情。 不是不能化缘。 其实而今京师十几份报纸,那一家后面没有一个金主。就好像吴与弼的天理报,就有江西士绅,广东士绅,还有山西陕西士绅的支持等等。 只是这种支持并不能无穷无尽的。 这也是吴与弼的日常烦恼了,只是觉得越来越难以熬过去了。 这个时候,下面人将冼景的拜帖送上来,上面还有陈献章的书信。 吴与弼见自己的弟子来信,随口吩咐道:“请他进来。” 随即就开始看信了。 吴与弼本来以为冼景不过是来送信的。但是打开之后,却发现陈献章将冼景的事情说了,随即让吴与弼陷入长考之中。 他似乎看见朱祁镇政策之中一条无形的线索。 毕竟,吴与弼在北京也有一两年,不能不被北京的气质给感染。 北京的气质是什么? 首先是政治中心的气质,似乎每一个百姓都能对国家大事侃侃而谈。其次就是工业的气质。 当然了,这种气质,吴与弼未必能够准确的概括。 但是少府这个庞然大物,已经围绕着北京城建立很多大大小小的工厂,北京百万百姓之中,有很多人都是在工厂上班的。 这个时代,整个世界,估计没有一个工业化的城市,但是如果说有一座最接近工业化的城市,那就是北京无疑了。 以北京为中,加上遵化,天津等府县,承载少府绝大多数工厂,从大的说,遵化铁厂,兵工厂,以天津为中心造船业,还有造马车的行业,其实这都可以规划为木材加工业。 因为东北的木材都是从海路放排到天津的,在天津进行初步处理,有一些送到各地,有些就直接造成了船只,与马车家具什么的。 特别是木制轨道更是吃下了大量的木材。 说有的,比如造纸业,印刷业,还有一些谷物脱壳加工之类。 毕竟大明最大粮仓在这里,北京与天津的粮仓加起来有二千多万石,为了便于储存,都是带壳的谷物。 每年卖出去都要脱壳才能食用了。 当然了,这些产业有些并不是因为朱祁镇才发展出来的,只是朱祁镇引入了工业化分工,效率更高,产出的物产更多,影响也更大。 即便有少府这样的巨无霸,压制了很多商人的产业,但是依然有很多小商人发展起来了。特别是在北京附近。 无他,在北京附近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北京早已没有胥吏了。 当然了,并不是说用吏员换了胥吏之后,就一下子变得清明起来了,但是这些吏员大多有出路有盼头,有条条框框的纪律。 比胥吏好上太多了。 甚至可以说,有这些吏员的存在。北京城一年才能收十万两上下的赋税,当然了,并不说北京城只能收这些税,而是顺天府只能截留这些税款。 毕竟顺天府在户部眼皮地下,真有大额赋税,户部恨不得纳入他们管辖之中,就好像清代崇门关税,就是户部掌管,可没有顺天府什么事情。 吴与弼不是那一种食古不化的人。 甚至可以说,每一个称为大儒的人,大多都不是那种食古不化的人。 无他,一项思想一个本事,真正领悟了,精通了,反而不会拘泥于原本的条条框框的。儒家本身就是治事之学。秉承大义不变,很多地方都可以动。 真正觉得某人所言,乃是金科玉律,一点也动不得,反而是那一种一瓶不满,半瓶晃荡的人。 无他,非如此,不能证明自己的是正确的。 冼景有计划,却让吴与弼想明白很多事情。他比陈献章所想更远一点。 如果说,陈献章仅仅是想通过这一件事情来窥探皇帝的用意,而吴与弼已经揣测出几分皇帝想要做的事情。 “只是,这样的事情真的好吗?”吴与弼心中暗道。 吴与弼不得不承认,这个模式其实有好处的,能养更多的人。能达到了朱祁镇所提倡的养民的目标。大明百万级别以上的城市,有三个,北京,南京,苏州。 在吴与弼看来很快就有四个了。 那就是天津。 正是因为天津木材加工业,才让这一个年轻的城市,迅速扩张发展起来,再加上天津是北方最大的港口。入京门户,更加速了这一点。 吴与弼秉承一种朴素的经济观念,他知道北京这种繁华,是建立在制造的各种东西,都能卖出的情况之下。 但是谁能保证这些东西都能卖出去? 如果地里种出来的粮食,如果卖不出去,农家能够自己吃,但是如果制造出来的东西卖不去去,那是要出大问题的。 比起农业社会,这种模式太过不稳定了。 如果仅仅局限于北京,或许还行。但是如果推行全国。大明产出来的东西卖给谁?如果卖不出去东西,这些依附这些产业而生的百姓,又如何生存? 这些观念,吴与弼没有细想,但是仅仅从他估计来看,这其实不可持续的。 在吴与弼内心之中,其实有两点并没有考虑进去,第一是世界之大,在吴与弼内心中已知世界,在他看来的世界不过是大明再加上周围藩属国而已。 至于太远的地方,不过是蛮夷之地,有没有都一样。 另外一个是科技发展。 这是吴与弼从来没有过的概念。 但是基本如此,吴与弼的观点不能说错。工业品总有一天会饱和的,唯一错的是,吴与弼看来这一天很快就能到来。 但实际上,再过千把年也未必能达到。 吴与弼思量很久,终于暗道:“或许是我想错了,总要看看,陛下是不是这样想的。” 吴与弼长考结束,却见冼景已经等在哪里很长时间了。 恭恭敬敬的垂手而立,并没有一丝不耐烦的意思。 吴与弼对冼景印象好上一点,说道:“坐吧。”每一个老师都喜欢有礼貌的学生。古今如一。 冼景行礼之后坐下。 吴与弼说道:“白沙所言,我已经知道了。你来的很不巧,白沙的几位好友,大多出京了。他给你写的书信,也没有用了。” 冼景大吃一惊,说道:“夫子,这” 吴与弼说道:“无妨,我还是有几分薄面的,能给你找一两条路子,只是这路子能不能成就不好说了。要看你的本事了。” 冼景说道:“写夫子指点,弟子感激不尽,愿意奉上白银千两,供先生沐浴之资。” 吴与弼皱眉说道:“我是为了陈献章,何用这些阿堵物?” 第八十章 冼景主持天理报 第八十章 冼景主持天理报 冼景立即说道:“弟子不敢以此物污先生,只是弟子看天理报银钱不够,弟子愿意奉献一二而已。” 冼景在这里站了好久。但也不是一直老老实实的。 他人老老实实的站着,目光却到处乱瞟。 吴与弼刚刚看得就是天理报的账册。冼景远远的看上几眼,虽然没有看真切,但是天理报的窘状,也是明白几分的。 吴与弼听了这话,轻轻一叹,说道:“如果平日我也就收了,但是你来京师办事,没有银子寸步难行,等你办了事情,尚有余银再捐不迟。” 只是吴与弼哪里做过这种牵线搭桥的事情。 吴与弼虽然并非不通世俗,在江西的时候,他也是亲自下田耕地,卖了粮食之中,供学生用度。在京师主持天理报,在商业上虽然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但也是各种事情也都见过了。 但是他骨子里还是一个理学家,一个道学家。 让他做政治掮客,这还是难为他了。 他倒是因为天理报的原因,接触过很多人。但是到底什么人能够接触到大明核心政策,而且什么人能沟通,该怎么沟通,却也难倒了吴与弼。 这个面子是他放不下来的。 本来以为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真正做起来。吴与弼才知道其中困难。一时间居然僵持住了。 冼景也不敢催。 毕竟以冼景的层次,是接触不到任何朝廷大臣的。全部要靠吴与弼了,担心催促多了,惹人烦。 但是他也很急。 冼景想到了一个办法,就是天天去天理报打杂。 说起来,人以类聚,物以群分。 天理报是薛瑄与吴与弼前后办出来的,招进来的人,不是大儒,就是有功名在身,甚至还有几个进士,京官虽然不常来,但是常年供稿。 总体上来说,以这个人力水平,与翰林院相比,也就是人数少了一些。 说没有人才,自然不是。 但是经营的人才,却是缺乏。 冼景到了先是打下手,他好歹也是秀才出身,虽然与这些人经义不能比。但是打下手却是足够的,比如将成稿送到少府印刷厂,然后再取回来报纸,然后卖给各处书店。 对,这时候的报纸是在书店卖的。 冼景比起章,比这些人差太多,但是论起商业水平,他却比这些人高太多了。 很快,他就将一套方案送到了吴与弼手中。让天理报转亏为盈的方案。 方案内容也不算多,第一项是继续压缩成本,就是换纸张。 冼景,将两张纸放在吴与弼面前,然后将两张纸撕开,让吴与弼看看其中材料,说道:“这两种纸,一种是少府纸,专门供应大内各部印刷书籍所用,也是而今我们所用的纸张,全部是木奖纸,朝廷各种公,乃至科举的考卷,全部是这种纸。以学生看来,纵然比不上澄心堂纸与磁青纸,也是一等一的好纸了。” 澄心堂纸,就是南唐后主所创,一等一的好纸,至于磁青纸也是宣德年间盛行的纸张,却是因为是青色的,上面用金色书写佛经最为适合,也是天下名品。 而今少府纸,乃是刘定之在少府督造出来的纸。 倒是没有什么太过出色的技术,但是造纸在这个时代并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少府纸无非是管理严,用料足,再加上一些步骤上用了机器,所以成品固然比不上那些几乎是艺术品一样的纸张,但也上好的纸张了。 冼景拿了另外一张纸,却见撕开很轻易看见其中似乎有秸秆的痕迹。冼景说道:“这种纸乃是我从天津卖来的,是用各种锯末,还有秸秆等造的,算不上好,但是用来印书还是可以的,我就在市面上见过用这种纸印刷的书籍,如果换纸,我们成本就能压缩下三分之一。” 天津乃是木材加工业的中心,故而这种碎木木屑锯末等等很便宜,甚至可以说不要钱,所以这纸才这么便宜。 当然了,不是市面上没有更便宜的纸张。 只是最便宜的纸张根本不能用来印刷。 其实单单纸张的成本并不能降低这么多,但是吴与弼将其他成本能压缩的都压缩了。 比如吴与弼就没有工资,也就是说他而今是做白工,天理报之中,很多人都是这样的,什么稿酬,什么工资,他们都没有见过。 更多是拨乱反正的使命感。 吴与弼本能的皱眉。 冼景只能继续劝道:“明报在地方上很多时候当告示与用,比如在佛山,常年将最新的明报贴在墙头之上。所以要好纸。但是我们是不用的。” 前说过,在大明每一个县衙前面都有一处贴告示的地方,这是太祖皇帝定下来的,而今明报盛行,地方上直接多订一分,然后贴在外面。 毕竟国家大事都在其中了。 冼景还想再说。吴与弼说道:“我将这天理报交给你来管,你能不能转亏为盈?” 冼景说道:“弟子愿意一试。” “好。”吴与弼说道:“这些事情就不用给我说了,你就去办吧。” 吴与弼早就知道一件事情,他是搞不定天理报,天理报在他手中,只能越赔越多。而冼景是商人世家出身,似乎有些主意,就放手让他做了。 冼景很快,做到了第一点,将天津纸换成了少府纸,如此一来,天理报只能说赔得少一点。 如果卖得多了,冼景还能压缩成本,或许就有一点盈利了。 只是这并不的可能。 明报经营了这么多年,每一分发行不过数万份,要知道这其中有一半被外地人卖走了。 而天理报虽然也有外销,但是数量远远比不上明报了。 毕竟很多地方都称明报为官报。 冼景很快就想出了办法,他让报纸腾出几个版面。他与北京有名大商人商议一番。 不是打广告,而是让他们出钱请名家写一些墓志铭,或者为他们父母写一些传记之类的章。 要知道,这其实很正常的事情。 比如历史上李东阳清贫之极,每日都是为人写这样的章来养家的。 而这些有钱人写了这样的章,自然要想让人看的。但是哪里有报纸上能让更多人看到,让名家写,价格从来不低,既然这个钱都掏了,不在乎再多给几个。而且名家的章,质量上大体是可以保证的。 当然了,如果不能保证,也不是丢报社的名头。而是丢某位名家的名头。 于是乎,冼景这一手凭空为天理报社弄了每月千两上下的收益,让天理报社不仅仅转亏为盈,而且能给工作人员发工资了。 冼景似乎可以冠上写软的祖师爷了。 冼景有了一个好开端之后,又是费心在之上了。 不用朱祁镇推广,历史上大明发展本来就不错。而朱祁镇建立很多学校,再加上报纸的盛行,本身就推进了的发展。 冼景敏感的察觉,似乎才能为报纸带来更大销量。 只是仅仅是这样,让吴与弼很满意。 吴与弼可从来没有想到,天理报还能不亏钱。 甚至为了打开生意,吴与弼亲自为人写了好几篇悼之类。一时间似乎形成了风潮,如果一个去世了,没有在报纸上有悼的话,就不能显示出自己的身份地位。 不过,吴与弼也不是光关心天理报了,对冼景的事情也操心不少,他终于找到了一条门路,虽然不能直达御前,但却可以直达后宫之中。有时候枕头风还是很厉害的。 第八十一章 钱家 第八十一章钱家 吴与弼所找到的关系,就是钱家。 钱家自然是钱皇后家族。 朱祁镇没有给钱家太多的待遇,毕竟钱家的待遇与皇太后家族孙家是联系在一起的。而皇帝与皇太后在这上面一直有心结。 所以朱祁镇就压着钱家的待遇。 钱家其实比孙家要好上不少,最少祖上也是靖难功臣,虽然没有太大的功劳,但也是太宗旧人,如果不是出了一个皇后,在这一番军事改革的变局之中,或许还能有几个子弟出人投地。 但是作为外戚,只能挂一个闲职。 原本是在五军都督府挂闲职,但是五军都督府撤销之中,就在中军挂了一个闲职,说起来也是侍卫大臣,负责宫禁。 但是实际上钱皇后的父亲钱贵从来没有当值过一天,不过是坐在家里领俸禄而已。 钱家即便有几个子弟,也是分散在天南地北的军中。不可能回到京师。几乎上可以肯定,太子一日不登基,钱家子弟一日不可能在京营之中掌握兵权。 当然了,如果太子登基了,这几个人钱家子弟,或许在朝政过度之中,有过显赫的权力,但是很快就是调到闲职之中。 就好像朱祁镇登基的时候,大明驸马西平侯宋家,也是有显赫的地位,但是很快,就淡出了决策层。太皇太后的弟弟彭城伯也是一样的。 当然了,钱家的地位放在朝廷之上来看,的确很是尴尬,但是尴尬归尴尬,并不以为意味着钱家没有地位。 只是太皇太后在的时候,钱家收敛爪牙,一直显示出很低调。 太皇太后一去,钱皇后也给过家中一些补偿。 毕竟钱皇后在钱家封赏之上,表现出大公无私,给他赢得了朝廷内外的一致赞扬。 更多是顺势而为,并非对自己家里没有感情。 只是凡是都有一定之规,想要做一个贤明的皇后,钱皇后能做的也不是太多的。 钱皇后的歉疚,反而让钱家有特殊的待遇。 这也是吴与弼建议冼景去找钱家的原因。 因为钱家是后族,不敢做违法乱纪的事情,但是钱家的家底也是很薄的,除却宫中赏赐的一些土地之外,还有几分俸禄之外,几乎没有别的进项。 在一群勋贵外戚之中,是有了名的朴素。当然了,也可以理解为穷。 而冼家想整合佛山铁业建成一个媲美遵化铁厂一般的大铁厂,最大的问题,其实不在于技术,也不在于资金,而在于后台。 吴与弼理解的很清楚。 如果说冼家保 持现在的家业,仅仅打点广东省的几个头面人物就够了。但是如果想建成这样大铁厂。 就必须在中枢有后台。 而钱家是最合适的。 因为钱家有皇后,只要这一件事情不算违法乱纪,有钱家在后面背书,各部门都很容易通过的。 真正能否决这一件的事情,只有一个人,那就是皇帝。 也正好可以窥探一下皇帝的心思。 有了吴与弼的手书做敲门砖,钱国丈自然会给些面子。 冼景也不废话,寒暄之后,将其中计划合盘托出。 钱通满头白发,他也是六七十岁的人了,年轻的时候也上过战场。虽然而今钱家在勋贵外戚的圈子里面有些尴尬。 但也要看与谁比了。 好歹钱家也进入了最顶层的圈子。 钱通被大女儿,也就是钱皇后千叮咛万嘱咐。不该掺和的事情,不要掺和,一听冼景开口,钱通心中就暗地摇头。 他虽然不怎么参与朝政,但是在国丈这个位置上,自然就有无数请托门路找上门来。 像是冼景这样的人,钱通看多了。 不过,他好歹给吴与弼一个面子,听冼景说完,但也仅仅是听听他说完而已。 冼景在商场之上做出好像大事,察言观色的本事自然是有的,一见钱通的神情,就明了几分。 冼景一咬牙,暗道:“如若,非大利不足以动人了。” 冼景说道:“只要国丈能与成此事。佛山上下必有重谢。” 钱通淡淡一笑说道:“重谢,什么重谢?”言下之意,就是我身为大明国丈,什么没有见过,指望你的重谢? 只是钱通还是低估了金钱的魔力。 冼景缓缓的伸出一只手,将五指摊开。 钱通微微凝重,说道:“五千两?” 对于钱家来说,五千两已经是一笔大钱了。钱通的俸禄,钱家老大老二的俸禄,再加上家里的田产,一年收入也不过一万多两,这还有一部分是皇后的私房钱。 冼景微微摇头。 钱通瞳孔微微一缩,说道:“五万两?” 这个时候,钱通都有一些心动了,一下子就是两三年的收入,对他来说是很有诱惑力了。他甚至想卖些面子。 毕竟面子没有钱值钱。 冼景说道:“五十万两。” 冼景这一句话,可以深得漫天叫价的精髓。 五十万两,这个数字已经不是吹牛皮那么简单,将整个佛山十三家的家产合在一起,大体是这个数字。 打死冼景都拿 不出来。 当然了,冼景不会骗,也不敢骗钱通的。 毕竟钱通恼怒起来,弄死冼景不过一句话的事情。 只是,这钱定然是会给钱家的,但是怎么给,却是另外一件事情了。冼景而今不仅仅不想掏钱了,而想让钱家成为股东了。 只有当朝国丈的大旗拉起来。 冼景有的是办法搞到五十万两。当然了,这五十万两只需在他手中滞留一段时间,他就要办法先将铁厂的架子搭起来,然后慢慢的还。 毕竟五十万两对朝廷来说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了。朝廷要批下来,最少户部尚书,当朝首辅,还有朱祁镇都要过一下的。 对于钱通更是吃惊非常。 如果说五万两,钱通还可以想象,五十万两就是万万不能想象的数字了。 这样一笔钱,于情于理也不可能让人一下子拿出来。 钱通此刻也顾不上体面,陡然坐起来,说道:“此言当真。” 冼景说道:“学生是万万不敢欺瞒国丈的。国丈也是知道遵化铁厂的,即便佛山铁厂有遵化铁厂五分之一的规模,五十万两,又算得了什么?” “甚至如果国丈原因,可以入股佛山铁厂,不敢说每年五十万两,但是每年十万两却是可以的。” 钱通这个时候,只觉得心脏被什么东西狠狠的捏了一下,似乎一瞬间都忘记了该怎么跳动,停滞了一两个呼吸之后,才开始以更加激烈的方式跳动起来了。 连呼吸都有几分急促了。 钱通稳定了一下呼吸,说道:“你再说一遍你的计划。” “是。”冼景说道,随即将他的佛山铁厂计划,再次说了一遍。 这一次钱通听得非常认真,数次打断询问。还问了广东的煤铁的资源。冼景一一说了。似乎整个计划都天衣无缝了。 只需朝廷一批,然后钱通入股,用以震慑某些人就行了。 一分年入十万两的好事就这样到了钱家手里。 钱通觉得他此刻呼吸之中,都带了几分梦幻。 当然了,钱通还是有最基本的定力,端茶送客,说道:“此事关系太大,容我细思。” 冼景自然不敢多说什么了。毕恭毕敬的离开的钱府。 在离开钱府之后,冼景抬头看着钱府的大门,长出了一口气,因为他知道,而今这一件的成败已经不在他手中了。 他做了他所谓能做的事情了,毕竟身份地位悬殊,他能找对庙门,已经耗费了他所有的精力,剩下的事情,就要看着位神仙愿不愿意办,能不能办了。 第八十二章 钱夫人之心 第八十二章钱夫人之心 钱通送走冼景之后,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他立即托关系找到了一些遵化铁厂的资料。 说起来遵化铁厂的一些资料也算是少府机密,毕竟大明兵器生产所需要的铁都是从遵化铁厂而来的。 只是钱通是谁? 是国丈,只要他开口了,下面的人鲜有敢得罪他的。 他只是草草一看,心中就好像着火一般,不能熄灭,晚上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广个告,我最近在用的追书app, 换源神器APP缓存看书,离线朗读! 也吵得钱夫人不能安枕,钱夫人起身,点了蜡烛,用银簪挑亮,说道:“你这什么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情?” 钱通叹息一声,说道:“是有这么一件事情,不知道是好是坏?” 说起来钱通也没有人商量。 前说过,钱通有两个儿子,都是钱皇后的弟弟,而今都在外地将兵,一个在安南在太子身边当差。 毕竟对于太子来说,舅舅总比其他人值得信任。 另外一个却是西域南疆当差。 只留下孙子儿媳。 钱通不觉得与这些妇道人家,能商量个什么事情。而这一件事情钱家能做到,但是与钱家同在一个圈子的,比如石璟驸马,英国公家,滕国公家,会昌伯家等等,未必不能做到。大家都是有人脉的。 钱通也想与这些人商量。 想来想起,也只能与钱夫人说了。 将这一件事情给钱夫人一说,钱夫人这么一说,钱夫人立即说道:“有什么好想的,这一件事就这么定了。” 钱通说道:“这不好,这不是给女儿舔麻烦啊。” 钱夫人顿时爆发起来了,说道:“什么麻烦不麻烦,凭什么孙家都有一个伯爵,我家就什么也没有啊。女儿为了贤后的名声,就要屈了我家啊。要不是她当了皇后,老大与老二至于一个大西北,一个大南边,我想见一面都难,故而不等我死那一天,是见不到两个儿子的。” 说着说着,语气之中就带着几分哭声了。 钱通说道:“你说什么话的,儿子又不是不回京了。” “是,每隔三五年才回来一次,连孙儿都不认识父亲了。”钱夫人似乎有满腹牢骚。 说起来,并不是钱夫人不爱女儿,只是她爱儿子比爱女儿还深而已。钱皇后压制钱家,钱夫人也能接受,但是两个弟弟天南地北,实在是老母亲不能接受了。 钱通叹息一声,说道:“这都是命,当年我那些老兄弟虽然而今都不联系的,但也知道,他们家有好几 个儿子损失折在战场之上的,如果不是女儿,钟儿与钦儿也估计是这个命,哪里有而今升迁这么快的,估计四十多岁就能当一个总兵官了。这都是女儿带来的。” “我知道。”钱夫人暗地抹泪,说道:“我不是埋怨,但是也要为孙儿着想,而今我们都在的时候,皇帝待我家尚且如此,一旦几十年之后,我们都不在了,到了孙子那一辈了,我钱家还有什么?什么都没有。” “就指望那一点点俸禄,是什么都做不了的。到时候人走茶凉,关系疏远了,还能有今日的地位吗?” 钱通长叹一声,这也是他担心的地方。 是的,钱家而今的地位是有些尴尬,但并不妨碍钱家在大明最高层十几个家族其中一员,等闲伯爵尚书,都不敢对钱家如何。 但是将来啊,钱家如何能保住这个地位,却是问题所在。 由奢入简难,尝到了这种权力的滋味,谁也不远放手的。 知道钱通更知道,女儿是女儿,皇后是皇后,有些事情不是想当然就可以的,而钱家根基薄弱,是任性不得的。 决计不能将女儿依然当成当初那一个小女孩。 “你不想说,我去说。”钱夫人说道:“反正我也是一个无知妇孺。” 钱通心中一动,暗道:“或许可以试试。” 钱家的一家之主是钱通,而且钱夫人母女之间的关系也比父女之间的关系更好一点,如果让钱夫人去说,一来成功的可能性太高,二来一旦母女之间说不成,钱通也能出来打圆场,他叹息一声,说道:“算了算了,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一边说钱通背过身子,似乎睡觉去了。 钱夫人反而睡不着了。 第二日钱夫人就进宫了。 钱皇后并不在坤宁宫,而是在东宫之中。 无他,照顾太子妃。 皇长孙对钱皇后来说,也是非常重要的,几乎是钱皇后的心尖子。毕竟皇长孙的出现对太子的地位有很大的帮助。 其实钱皇后对朱祁镇将太子扔在交趾,从来是心中不满的。钱皇后心中一直有一个担心,那就是太子远离中枢,让父子之间感情生分了。 这样的历史也是有很多的。 这个皇孙就能解决很多的问题。 所以钱皇后担心太子妃照顾不好孩子,所以她常常来东宫。 钱夫人就转道东宫。 很快就看见了抱着孩子的钱皇后,于是太子妃,钱皇后与钱夫人,对这糯米团子一般的皇长孙说了好一阵子话。 钱皇后也看出来钱夫人是有话要说的。故而就离开东宫,回到了坤宁宫之中,屏退左右,问钱夫人说道:“娘,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钱夫人也不与女儿客气,将这一件事情,给说了出来。 钱皇后顿时有些犹豫。 钱夫人顿时开始哭了起来,说道:“我钱家与皇家联姻又有什么用处,你两个弟弟一个在西北啃沙子,一个在南边瘟障之地,说不得有一个好歹,这也不说了。就说家里,这么多年不敢越雷池一步,早就成为了整个北京的笑柄。” “早知道如此,当初就不该将你嫁到宫里来,也不知道弄出这样的事情。” “看看,他们孙家,看看我们钱家,哎,是我们命苦啊。” 钱夫人一番含沙射影,指桑骂槐,让钱皇后有些坐立不安了。 钱皇后也知道自己压制娘家很狠,她内心之中也是有几分惭愧的。听了钱夫人如此说,说道:“娘,这一件事情,并不在于我如何,在于那位如何,他可是一个冷心的人。”钱皇后说道。 这其实是钱皇后对朱祁镇多年夫妻的最后的结论。 少年夫妻,二十多年朝夕相处,钱皇后给朱祁镇这样一个评价。 新婚夫妻的时候,是钱皇后与朱祁镇关系最好的时候。但是钱皇后慢慢的发现,对于朱祁镇从来是他看不懂的人。 钱皇后并非那种对政治一窍不通的人,她好歹也是被太皇太后的调教过的人。朝廷上的很多事情,她还是能够看明白的。 只是朱祁镇所做所为却是她看不明白的。 当然了,单单是看不明白也就罢了。钱皇后并不是一个权力欲太重的事情。但是朱祁镇的心思全部在朝政之上。在寻常时候,不触及原则,看似很好说话,有求必应,但是真正关系朱祁镇在乎的事情,他不管付出再多的代价也要做下去。 不管其中伤害了谁。都是毫不留情的。 看上去礼贤下士,对大臣如沐春风,但是实际上冷酷无情。没有丝毫感情可言。 对孙家所做所为就能让人清晰的看出朱祁镇的性子,即便是母亲的各种督促与逼迫,孙家最后有了一个爵位,但是下场如何? 别人不知道,钱皇后不知道吗?如果没有太子兜着,孙家为了这个爵位不付出一代人的鲜血,是根本不可能得到的。 这样带血的爵位,却不知道孙家想不想要。故而钱皇后也担心,她为娘家争取太多东西,会让陛下也用这种手段。 钱家的人丁可比不上孙家。 第八十三章 日本两幕府 第八十三章日本两幕府 钱夫人说道:“女儿,其实事情也没有这么严重,我家求的不过一分富贵而已,朝政上的事情可一点都不沾,想来陛下也不会如此绝情的。” 钱皇后思来想去,说道:“好,我试试。” 显然他们两个妇道人家,根本不知道经济与政治之间的互动,仅仅觉得这仅仅是一个份产业。 要知道每年给钱家十万两分红,最少要有百万两产业的所引起的产业链锁反应只会更多。 朱祁镇岂能不重视。 钱皇后将外面的侍女叫过来问道:“陛下在什么地方?” 作为皇后,钱氏对整个皇宫掌控能力是相当厉害的,故而皇帝的行踪,几乎随时都在钱皇后掌控之中。 “回皇后娘娘,陛下在武英殿议事。” 钱皇后对钱夫人说道:“这一件事情,我记在心上了,你先回去等消息吧,等陛下回后宫,我就说给他听。至于成与不成,就看天意了。” 而这个时候,朱祁镇正在武英殿之中商议对日作战之事。 “啪”朱祁镇将一分折子砸在桌子上面,说道:“区区小国逆臣,胆敢如此,孰可忍,孰不可忍?” “臣等有罪。”以刘定之为首的大臣纷纷请罪。 毕竟朝廷派往日本的使臣,不管是太监还是士大夫,都代表皇帝的脸面,硬生生被日本人打脸了。乃是对朱祁镇的侮辱。 所谓主忧臣辱,主辱臣死,这些左膀右臂的辅弼大臣自然是有罪的。 朱祁镇说道:“此事与众卿无关,只是这一件事情该怎么办,今日却要商议出一个章程来。” 刘定之叹息一声,出列说道:“臣以为让出兵助日本国主平逆。” 刘定之此言一出,下面的大臣纷纷说道:“臣等附议。” 刘定之很清楚,这是皇帝的意图所在。 至于死在日本那个太监,里面到底有没有什么猫腻。刘定之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但是有一件事情他却知道的。 那就是皇帝的心意。 使臣死在日本的消息,民间渠道比官方渠道来的都快,几乎朝廷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各个报纸都已经传开了。 随意掀起一波汹涌的民意。 给内阁带来很大的压力。 而朱祁镇迟迟不对这一件事情做出批示,美其名曰是等日本方面的结果,但是实际上是等这一件事情发酵。 如此一来内阁已经没有办法控制局面了。 所以,在这一次会议之前,会议 的内容就已经确定了。而今不过是走一个过程而已。 刘定之即便反对也没有用处,自然没有与皇帝打对台的想法。 朱祁镇对朝廷的控制,更加娴熟。轻轻松松的就能让内阁会议得出自己想要的结果。 随即郭登提议令王英挂征东将军印总领海西北洋水师两路人马,出征日本。 朱祁镇又问了一下内阁的意见。 内阁之中也没有什么意见。 其实这已经是惯例了。 一场大战打不多,打多少内阁会议决定,真正决定要打的时候,却是郭登与枢密院的任务了。 内阁大臣们也很少插手。 一来隔行如隔山,一旦出了错误,也是要负责任的。二来,就是勋贵他们也不希望插手。 朱祁镇问道:“王英而在哪里?” 郭登说道:“正要京师。” 刘定之虽然不说话,但是更加明白,这是早有预谋的,否则在广东的王英,怎么会这么容易就到了北京。 朱祁镇说道:“等一会儿令他觐见。” “是。”怀恩在一边答应道。 之后就是一些正常的军务调动,不久之前,襄王终于离开了人间,襄王世子继位,朱祁镇下令册封之余,也要对云南方向的军队做出一些调整。 毕竟,襄王在麓川二十多年,真正将麓川之一块土地打上了中国的痕迹。南疆各地土司对襄王也都是很认同的。 襄王世子能不能如襄王一样,将襄王在麓川的的基业保留下来,还是一个未知数。 已经各地军事情报,人员更替。 其实即便不打仗,军方正常的事务也是不少的,而且内阁与枢密院之间也是彼此制衡的,很多事情枢密院不能单独完成的。 一般都在枢密院与兵部之间扯皮。 但是如果双方解决不了,就只能上升到内阁会议了。 或者内阁扩大会议,将枢密院几个勋臣也叫过来,大家一起来处置。 这样的会议每隔一段时间都有几次。 等大半个时辰结束之中,各自散去之后。朱祁镇又在武英殿之中召见了王英。 朱祁镇直接问道:“日本之战可有把握?” 王英说道:“请陛下放心,臣以为准备好了,有完全的把握。” 王英已经提前一个月进京。这一段时间都在研究日本情况,而在调动军队,南洋水师一部分精兵强将已经从南方而来。 京营精锐数个营头,已经在准备还海西省驻军换防了。 可以说,在所有人都没有发现的时候 ,大明的战争机器已经开始运作了。 只是日本这一场战事的规模太小,小的,根本不用大明这个战争武器满负荷运转。只需稍稍调拨一二,就有足够的兵力征日了。 特别是日本的状况比之前更严重了。 细川胜元这个老臣,其实做事要比足利义政有分寸的多了。而今的局面完全是足利义政自己的言行反复搞出来的,他先立了自己弟弟为储,又让细川胜元担任弟弟的老师,将细川家族与足利义政弟弟绑在一起了。而后又因为有了自己的儿子,足利义尚,想要改易储位。 其实未必没有改易的可能,这就要看足利义政的为政技巧了。 只是足利义政做的粗暴之极,逼得细川胜元骑虎难下。 但是细川胜元老奸巨猾,他始终没有将事情做绝,还有一丝将事情和平解决的可能。但是真正破灭他这想法的不是别的。 乃是大明使臣之死。 对于大明使臣之死,决计是日本历史上一大悬案。 细川胜元竭力说明这人不是他杀的,而且派人去北京请罪。没有保护好使臣。决计不承认这个罪行。 只是大明对日本只承认一个日本国王,那就是足利义政,细川胜元的使臣,根本没有见到大明官方人物的可能。 更不要说细川胜元知道大明要出兵的消息,顿时绝望了。 他不是绝望于细川家族的命运,而是绝望于足利幕府的灭亡已经注定了。 他反而放弃了所有幻想,回到自己的封地拥立足利义政的弟弟足利义教为将军,主动向京都发起了进攻。 似乎要在明军进入日本之前,敲定胜局。 足利义政也带领自己一方的兵马与细川胜元战斗,只是足利义政如何是细川胜元的对手,自然是节节败退。 逃亡了日本关东地区。 但是足利义政毕竟有正统名分,即便败仗之后,又有能力东山再起。 而今日本双方已经打出真火了。 这样的情况之下,明军出击,不过是收拾残局而已。根本不可能遇见什么强力抵抗,毕竟细川胜元数万联军真正的敌人乃是足利义政的军队。 数万明军足够决定这一场战斗的胜利。 这一场政变,在日本历史上被成为应仁之乱,乃是日本战国时代的开始。只是这一次战斗,因为有明军的参加了,变得并不一样。 不过,细川胜元估计并不错,不管是历史的应仁之乱,还是而今的应仁之乱,都是足利家族灭亡的开始。 无非一个只是亡了足利幕府,另外一个要亡的日本国。 第八十四章 工业化的种子 第八十四章 工业化的种子 朱祁镇其实对这一战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毕竟实力差距太大了一点。 但是朱祁镇总是要临阵之前,见一见前敌指挥官的。 朱祁镇老生常谈一些嘱咐之后,就将征东将军印给了王英,此刻王英正式成为征日主将。 插播一个完美复刻追书神器旧版本可换源的APP换源神器 。 忙完这一切之后,怀恩过来低声说道:“皇后娘娘派人过来请陛下去一趟。” 朱祁镇听了,第一个感觉就是重庆公主的婚事定下来? 虽然钱皇后大包大揽的确定下来重庆公主的婚事。但是的确没有几个相中的,毕竟朱祁镇表现出来大明对外戚的限制太严苛了。 娶了公主,对很多勋贵家庭来说,也未必是一件好事。 婚姻本身是一场交易。 勋贵出身但凡有些本事,成为一方大将的几率要比普通百姓家族出身高上太多了。娶公主未必有什么好处,反而坏处不少。 比如石璟如果一直在军中,未必不能进枢密院,而今只能在少府。 虽然少府有钱,潜势力也越来越大,但是总体来说,无论如何也比不上枢密院内阁要员的。 就好像一个国企再赚钱,级别再高,本质上也没有将国企的掌舵人视为国家领导人一样。 而且公主名为下嫁,其实更像是男人入赘,这个时代的男人谁愿意如此。 不过,话又说回来,重庆公主的婚事,实在不能拖了。 这不是在后世,后世三十多岁还自觉自己是美少女也没有什么问道,但是过了二十岁,即便是皇帝女儿,也不会有什么好名声的。 朱祁镇回到后宫之中,先问钱皇后,说道:“可是重庆的婚事有着落了?” 钱皇后面露苦涩,说道:“京师有几个举人,要不” 朱祁镇一摆手,冷笑说道:“区区一个举人想要娶我女儿,都是每出息的。” 朱祁镇这样说,并非没有原因的。 举人即便不考进士,也是有做官的资格了。不努力奋进,反而想娶公主,公主这么一娶,今后就没有任何仕途可言了。 这样没有进取心的人,又什么出息可言?从志气上就不如人。 朱祁镇犯难之极。 朱祁镇想给女儿找的夫婿,即便不能如吴瑾这样在大战之上,一往无前,视死生为无物的大丈夫,也要如于谦这般为民请命之心的士大夫。而不是那种想娶了公主,卖了尊严换一辈子荣华富贵的人。 只是这样的人,都不愿意娶公主。 钱皇后说道:“那只能再找找了。今日母亲入宫了,有一件事情,我不好说什么。陛下听听便是了。 “如果不行,我就拒了他们便是了。” “哦?”朱祁镇忽然有些好奇,在他印象之中,钱家向来是比较安分的,怎么而今又变得不安分起来了? 朱祁镇问道:“什么事情?” 钱皇后带着几分忐忑将佛山铁厂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说道:“我不知道好不好,这才问一问陛下。” “这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朱祁镇已经陷入长考之中,说道:“没有。” 仅仅简短两个字,就没有下了。 只是愣愣的好像是一块石头,大脑之中却在飞快的思考之中。 怎么说,朱祁镇估计一定会有人想办法模仿少府的流程建立起类似的工厂,毕竟即便没有工业革命,这种工业分工的效率,也是吊打很多作坊的。这样的分工还有一个隐含的特点,那就是规模约大,效率越高,单位成本就越低。 这些放在后世几乎是常识一样的东西。 但是这个时代,能从这里揣测出来的人,却没有多少。但是关于利益的事情上,一点会有人发现的。 毕竟,关乎利益的事情,任何人都会变得敏感起来。 只是,朱祁镇以为会下面人先做起来。毕竟地方上瞒上不瞒下的事情从来不少的。朱祁镇已经安排很多地方的锦衣卫监控地方是否有这些大工厂出现。 但是朱祁镇万万没有想到,工业化的种子,会用这样的方式出现在朱祁镇的面前。 朱祁镇看来,以少府为中心官府所有的产业,其实并不是很牢靠的。 朱祁镇从来不敢高估人性。 想想后世国有企业搞出的事情,而今不过是初办,还有一些昂扬的气势,但是时间长了,几十年之后,或者百年过后,少府的产业还能这么赚钱吗? 如果全部将宝压在官办工业之中,一旦官办工业腐朽了。朝廷难道还有行政权力来保障少府产业的收入吗? 这种行为,与而今的朝廷各种摊牌又有什么区别? 所以,必须民间自发的愿意用这种方式生产,唯有这样,将来有什么变化,也会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只是,冼景这个人要拉钱家当靠山,让朱祁镇有些惊醒。 无他。 他似乎高估了民间经商的环境了。冼景能将门路走到这里来,决计不是一个蠢人。这样一个人非要先找靠山再办厂,其中必有思量。 朱祁镇 毕竟与民间隔了一层,大明的商贩到底在过这着什么样的日子?朱祁镇不知道,只是从这一件事情上,也是有所预料的。 他想要扶持的是工业,而不是官僚工业。 如果每一分工业产业都要与达官贵人深度捆绑,朱祁镇也看不到有什么活力。只是他也感觉到了,如果有京师的达官贵人为依仗,工业的发展定然会大步前进。 毕竟大明本质是权力社会。 同样,也为朱祁镇将来的作为埋下了钉子。 朱祁镇心中暗道:“权力唯有自己争取,如果一个人没有自己争取权力的想法,将权力赋予他,反而是一场悲剧的开始。” 朱祁镇想到这里,心中其实也同意钱家与佛山铁业的结合。希望这一次权力与财富的结合,能给大明的工业发展带来新的前景。 更为很多正在犹豫的人指明方向。只能鼓励,不能打击,所以朱祁镇所能做的选择其实并不多。 至于将来的事情,只有将来再说了。 “陛下。”钱皇后见朱祁镇沉思了好一阵子,小声的叫道。 朱祁镇回过神来说道:“这些年也苦了岳丈了,这一件事情也没有什么不合法的地方,让岳丈派人去户部办这一件事情就行了。” “不过,我倒是对那个冼景有兴趣。” 能搞出这么大声势的人,的确是一个人才,却不知道他是胡雪岩还是盛宣怀。总是要看看的,毕竟朱祁镇有意提高商人的地位。但是即便到现在,朱祁镇对大明商人其实并没有一个具体的印象。 说起来,冼景或许是第一个。 钱皇后不知道朱祁镇到底如何想的,只是朱祁镇同意了,她就松了一口气,说道:“我这就去给家里传话。” 钱皇后当夜就派人去给钱通传话不说。钱通得到了宫中的准信,立即派人找来冼景,冼景二话不说,将五万两拱手奉上,当成半年的分红。 也就是钱家上嘴皮碰下嘴皮,就搞来五万两,那个远在天边的铁厂,就为钱家带来第一笔收益。 有钱好办事。 钱通见了白花花的银子,更是勤快了很多,带冼景立即进了户部的衙门。 户部上下对这个国丈也不敢怠慢,只是这个国丈说出要做的事情之后,户部上下立即傻眼了。 他们倒不是不给国丈做事,而是真不知道这一件事情该走什么流程? 虽然朱祁镇的诏书之中露了这个缝隙,但是落实到行政之上到底该怎么做,却是没有先例的事情。 户部的人只好层层上报到尚书这里。 第八十五章 尚书们的疑惑 第八十五章 尚书们的疑惑 而今的户部尚书乃是马昂。 他当任户部尚书也有数年了。 他原本在地方上当过监察御史,又担任过地方巡按,巡抚。一步步升到中枢,当过户部侍郎,在何渊告老还乡之后,这才接任户部尚书的。 这也是朱祁镇用人一惯习惯。 很多地方如果一个人得用,就很少更换,除非有必要。 这也有当初三杨等人提出的地方长官应该久任的原因一样。 虽然有时候某一个职位担任的时间太长了,会出现拉帮结派的事情,但是如果各部频繁更迭,也是很容易出问题的。 反正每一次内阁调整,都会连带一批高层调整。这不用朱祁镇多操心。 当然了,马昂并没有在人员调整之中中招,原因很简单,户部乃是刘定之的基本盘,刘定之升官了,又怎么能动自己的人。 他甚至有些遗憾,遗憾马昂没有入皇帝的眼,不能推荐进内阁之中。马昂也只能待在户部尚书的地位上。 但是这样一来,马昂的位置在户部也是稳定的很。 作为一个老户部,马昂也是有两把刷子的。 虽然,不如周忱。毕竟周忱的能力放眼大明历代户部尚书之中,也是能排得上号的,但是能将大明财政安排的妥妥当当,没有那么多纰漏,也能看出来他的能力了。 只是而今马昂也是疑惑的很。 首先这一件事情,归户部管吗?户部掌管全国土地、赋税、户籍、军需、俸禄、粮饷、财政收支。 但是钱家提出这个佛山铁厂,是归户部管吗? 马昂不明白,如果是别人的话,马昂就将这个人给打出去了。简直是乱弹琴。但是来的是钱通钱国丈。 马昂虽然骨子看不起因为嫁对了女儿而爆发的钱家,但是这个态度,却是一点也不敢流漏出来的。 马昂说道:“这一件事情,户部是帮不上忙的。国丈还是去找工部吧。” 钱通也不是太明白的,问道:“工部管这事吗?” 马昂说道:“掌全国各项工程、屯田、水利、山泽、交通之政务。总是或许能管得了。” 钱通虽然有些疑惑,但也不敢多说什么。 毕竟钱通虽然地位尊贵,但毕竟没有实权,而户部尚书,却是大明排名十几名的实权大臣。 可谓位高权重。 就像是户部尚书不敢怠慢钱通一样,钱通也不敢怠慢户部尚书。 钱通就去找工部尚书了。 工部尚书王复更摸不着头 脑了。 工部尚书王复是刚刚从下面升上来的,但却是各地督促工程,是一个水利工程专家,没有怎么担任过地方官,却是从一个工程调往另外一个工程。 他是顺天府人。算起来算是于谦的人。 正统七年进士,一开始就外放直隶当知县,经历了河北治水,今后就与水利工程有了不解之缘。 当然了,他也不是一直跟随于谦的,也单独主持过一些水利工程,比如太湖疏浚工程等等。规模并不大,后来因为治水得利被调往陕西。 一度担任陕西巡抚,主持关中水利,他尽可恢复汉唐之旧渠,并因势改造,很有力的支持了朱祁镇在西北屯兵积谷的计划。 不过,他升到工部尚书任上,还是在于谦死后。 他的资历有些浅,只是朱祁镇看他的履历的时候,忽然想起了于谦,就朱笔一点,让他从好几个候选人之中脱颖而出。 只是此刻工部尚书也摸不着头脑了。 工部要管这个事情? 王复虽然刚刚就任工部尚书,但也将工部尚书的职能记得很清楚,工部而今最大的两个任务,一是水利修建,二是驰道修建。 还有一件事情,他也要预备着,就是陛下的山陵。他需找一个合适的时间呈上去。 皇帝都是提前修建坟墓的,很多都是一登基就开始修。 但是朱祁镇登基的时候,年纪还小,而且他爹的墓还没有修好,再加上太皇太后当初秉承的政策乃是罢一切不急之务。 这一件事情自然搁浅了。 后来朱祁镇亲政之后,也有有司提过。 但是朱祁镇拒绝了。 朱祁镇当时恨不得将所有的钱都砸在军备之上,哪里有时候修建陵墓,之后猫儿庄之战,大明与瓦刺鏖战连年。 更没有人说这费钱的事情了。 而今,朝廷虽然财政不能算宽裕,但也有了结余。海内也没有什么大事,而且皇帝也上了年纪。 诚然四十岁对很多人来说,还很年轻。 但是有宣宗皇帝死后手忙脚乱的先例,还是想预备着好,而且即便现在开始准备。修建寝陵也要好一阵子的。 只是这佛山铁厂关工部什么事情? 特别佛山是什么小地方?民间办的铁厂?一看就知道里面牵连甚广。 王复一点也不想参与进去。 只是王复没有户部尚书马昂那么硬气,不敢一脚将这个皮球给踢飞。但是他也不想接着。沉吟片刻,说道:“国丈此事有些难办,这样吧,国丈且想等等,容我三思。” 王复好 言相劝,将钱通给打发走了。 但是他知道,这一件事情并不算完。 他起身就去户部找马尚书。 至于王复与马昂之间怎么商议,能不能解决这个问题,就要看两人之间的协商了。 此刻冼景并不晓得,他这一件事情已经难倒了两个尚书。 因为他此刻要做的事情,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就是拜见皇帝陛下。 这是他来京师之前,万万没有想到的事情。 此刻他一身正装,等着宫门之外,惹得很多百官员侧目。 无他,冼景不过是一个秀才,他的正装也不过是一件朱子深衣,就是朱祁镇在辟雍堂穿的那中衣服。 咪咪阅读APP 所谓之青青子衿。 可以说百官很多人都穿过,毕竟大家都读书一步步走上来的,但是而今这个位置上,进出皇宫的都是官服,一件深衣就显得很是显眼了。 冼景等了好一阵子才被叫到了里面。 走过长长的宫墙,直接到了乾清宫。 而朱祁镇并没有在乾清宫正殿之中招待冼景,而是在侧殿召见冼景。 一来在封建社会什么都有等级的。 朱祁镇在乾清宫召见的都是大臣,而冼景而今却是白身,不能享受到大臣的待遇,就好像光绪皇帝想要见康有为就不行一般。 康有为的身份不能被皇帝召见。 只是朱祁镇不是光绪皇帝,这些区区小事,没有人敢跟朱祁镇硬抗。 当然了,朱祁镇也要做出一些区别。也是对大臣们的尊重。 二来,也是朱祁镇很重视这个情况。 因为朱祁镇对整个大明的了解都是第二手资料。他想知道大明商业的方方面面,听这些官员说,决计听不到什么实话的。 倒不是他们全部不说实话,而且屁股不同,位置不同看到的也就不一样。 而冼家的情况,朱祁镇也稍稍调查了一下。 虽然广东锦衣卫的情报还没有来,但是从刚刚清丈的地方黄册之中,也看到了冼景一些基本情况。 冼家元末入佛山,数代的时间,变成一方豪商,这种发展速度在商人之中也算翘楚,而冼景又是承担如此大使命的子弟,决计不是不通商业的人。再加上冼景在天理报的所做所为,更是证明了这一点。 朱祁镇越发想知道,从冼景口中大明的商业,商人,以及经商环境到底是什么样的? 他甚至将很多奏折给推到了晚上,今日就在偏殿之中,清茶一壶,有意淡化君臣奏对的模式,给冼景更多的时间,让他畅所欲言。 第八十六章 天下行商 第八十六章天下行商 朱祁镇一见冼景,就觉得这个人身上有一种不一般的气质。 冼景身形比起北人人稍稍矮一点,皮肤也微微黑一点,但是五官匀称,称得上相貌堂堂。更是有一种精明强干的气质。 冼景如何行礼就不用说了。 朱祁镇让冼景坐下,却不提佛山铁厂的事情。 朱祁镇问道:“你一路是从乘海船而来的,这一路上情形如何?” 冼景说道:“托陛下洪福,一路上有惊无险。” 朱祁镇说道:“有何惊?” 冼景只好将路上的情形一五一十的说了。 朱祁镇听到海盗横行的时候,微微皱眉。 毕竟海洋政策从来是朱祁镇重视的地方。他万万没有想到,海上乱到这个地步。 当然了,朱祁镇并非不知道,大明海上并不安静。甚至如果没有通海的决策,估计大明南方好要闹几回海盗。 海盗与水师之间有所默契,他也是知道的。 虽然不能放在台面上来说,但是却是大明现状,南北水师虽然船只数量不少,但是完全不到能控制从鲸海,也就是日本海上的佐渡岛,到东海,渤海,南洋,一直到旧港的海面。几百艘船洒在这一片海面上,比不了胡椒面密集。 所以只能控制主要航线,还有沿海地区。 只是在能看见海岸线的地方,就能遇见这样的事情,显然下面人报给他的时候,将现实情况打了一个折扣。 不过,朱祁镇也知道,这事情也是正常情况。 朱祁镇说道:“如此一说,南下的时候,就不准备走海路了。” 冼景说道:“回陛下,还是要走海路的。” 朱祁镇说道:“你来的时候赶时间,回去的时候又不赶时间,为什么还要走海路?难道不知道海上不安全?” 冼景说道:“陛下有所不知道,海盗虽然凶残,但是河盗比海盗更加残忍,海盗大多数时候,只是求财而已,而河盗却是不留活口的。” “再加上海上宽阔,真是想逃,是有地方逃的,但是在河道之上,却是上天入地无路可逃。只要乘坐大船,多备火器,一般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朱祁镇听了,心中叹息一声。 河盗比海盗凶残,也是能想象得到的。 无他,前说过,海边的百姓整村整宗族当海盗的。这样的情况在河盗上也不少见。 海上回旋余地大,船只跑远一点,只要兔子不吃窝边草,很难 被发现的。所以未必要杀人,但是河盗就不一样。 他们一定是附近的人。一旦被人看到了身形,是很难逃掉的。 至于黑衣蒙面什么的,其实并不是太管用的,最好的办法,是杀人灭口,不留活口。 朱祁镇说道:“如此一说,行商很困难吧?” 冼景被朱祁镇如此亲切的对待,心中很是激动。毕竟在古代皇帝自然是有其神圣性的。不是每一个人都见过皇帝的。 更不要说,被皇帝如沐春风的对待。 自然热血冲头,一时间也忘记了该说的不该说的了。其实现代人也是如此,如果一个普通人真有机会被国家领导人,和蔼可亲的询问一些事情。难道不会有意表现一二。 冼景说道:“陛下有所不知道。一路上河盗,土匪虽然多,但是只要大队一起行走,彼此互保,也不会出什么问题的。毕竟而今也是清平世界,郎朗乾坤,真正该明刀仗火行凶的,总就是少数的。” “即便有这些人,也不敢动大队人马,无非是用一些下三烂的伎俩。” “行商真正难的并不是这个。” “真要说起来,行商之难,一曰天。” “如果天气不同寻常,或阴或晴。路上遇见各种事情,人祸能防天灾能防吗?我就听说过,半路遇到山崩,崩断的道路,大队行商堵在路上,很多货物都不能要。还有南京有一户酒家,非常有名,但是前几年大水倒灌,将房子给淹了。窖藏的老酒,全部泡在水中,数代人的产业,也只能关门歇业了,从此不再见了。”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朱祁镇听他说,一挥手让怀恩给冼景续茶。 对于这一点,朱祁镇听得可怜,但是心中并没有一丝波动。倒不是朱祁镇铁石心肠,而是朱祁镇知道,这些事情,他是没有办法介入的。 老天爷的心思,谁能改变? 这种不可抗力,朱祁镇怎么介入? 唯一的是提高大明基础建设水平,这一件事情,朱祁镇早就在办了,不管是修建水利,还是修建驰道。 不过,朱祁镇也准备将整修官道纳入朱祁镇的计划之中。 冼景立即起身谢过怀恩的茶水,微微抿了一口,说道:“再有就是官了。要想行商,非要路引不可。所过之处,都要打点,否则路引可不要到手。” “这也罢了,寻常打点,也不算什么,就怕有些贪得无厌之徒,我听父辈说过,就在九江关,掌关的米官人,在缴纳了赋税,各种打点之后,就是不许船只 离开,结果港口之中,聚集了大小船只千余艘。” “船只聚集在一起,一个不小心都要撞在一起了,不得已所有商人筹了万两白银,才算让米官人高抬贵手。” “据说这位米官人一任下来,十万雪花银。” 朱祁镇面上不动,放在膝盖上的手指猛地一曲,轻轻敲击了两下,然后缓缓的放下来。 朱祁镇内心之中,已经饱经历练了,但是此刻内心还是被震撼了。一丝怒火微微燃烧起来了。 十万两白银,多么? 不多。 最少朱祁镇并不是太在乎这个数字的。 如果有人告诉他某一个尚书,不,即便不是尚书,就一个巡抚,哪怕是知府贪了这么多,朱祁镇也会波澜不惊的。 但是九江官的掌管着,是什么官职? 朱祁镇没有关注,但是敢肯定,最高不会高过七品,最低估计九品都有。无非是一个负责收税的。 九江关乃是大明长江运河上十几个钞关之一。 区区一个如此的官员就能一任席卷十万两,这十几个钞关决计不会比九江关好上多少。当初为了治河,于谦整顿运河钞关,顿时有了百万之用。 现在看来,于谦下的手还是轻了。 随即朱祁镇又想深了一层。 他想的是官场贪腐情况,真如他一直所想的吗? 从三杨时代,到而今,朱祁镇对官场的整顿,几乎没有怎么停止过。朱祁镇觉得大明中枢大体上还是比较廉洁的。 当然了,想要让官场一丝不染,那也是不可能的。 但是而今这个情况看,官场最底层,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恐怕比他们的上司要大胆多了。 朱祁镇收敛自己的心思,继续听冼景说。 冼景说道:“还有就是牙行了。” “其实牙行本身是好的,各地的货物到了之后,不能自己发卖,要牙行发卖,毕竟大部分行商都没有心思找自己客人,他们必须尽快将货物卖掉,快速回本才行。” “只是牙行要官府派发执照,各地牙行无不是势力人家所有。在价格上也有任他们宰割了,毕竟行商拖不起。” “如果单单吃一点亏也就罢了。毕竟强龙不压地头蛇,就怕这些牙行用手段,用各种办法将人送进官府之中,到时候人生地不熟,怎么死都不知道。这货物就能被吃下来了。很多人一出门,就再也没有回来,生死不知。” “都说行商重利,却不知道都是拿性命来搏。不重利根本不划算。” 第八十七章 胥吏之害 第八十七章 胥吏之害 朱祁镇听了之后,心中暗道:“果然是车船牙脚店,无罪也该杀。” 车船牙脚店,分别是指着五种行业。 车夫,船家,脚夫,店家,其实可以归为一种,都是运输之中遇见的住宿或者搬用的问题。 具体的就不细说了。 只需知道敲竹杠这个词,就是来源于脚夫,他们坐地起价,不给钱就不搬运,让商人不得不接受他们的敲诈。 至于黑店偷客人的东西,船夫干脆就是水匪的眼线,等等。 牙行更是类似于中介的东西,非要说的话,就是官方中介。 这个是有商业需要的。 毕竟初次到了远客,想要将这带来的东西卖掉,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中介,哪怕中介有抽成,也认了。 或许,很多人不理解。那是大家在信息极度发达的时代。却不知道在古代,很多商业信息传播很慢的。 但是牙行的强势,并不单单是地方势力人家的加入,而是官府的介入。 刚刚开始的时候,牙行都是官府的。 强制规定了所有大宗货物交易都要通过牙行,官府要从其中征税的。 朱祁镇第一次知道这个规定之后,还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办法,卡准了经济交流的节点,能够征收大笔商税。 谁说大明不征商税? 只是而今这一套体系,已经不大行了。 而今的牙商已经从官牙过度到了私牙了。当然了代收商税的责任依旧有。 只是想想就知道,这牙商落入当地势力人家,县衙都未必能管得了,这商税还会有多少? 朱祁镇凭借个人估计,这种牙税应该是大宗货物的交易税,虽然太祖规定三十税一。但是能征收上来,以大明的经济体量,应该是一个并不必盐税少多少的赋税。 但是朱祁镇从来没有在户部的账册之中看到牙税的行列。 当然了,不是大明没有收牙税。 而是被户部列到其他之中,数量太少,以至于不值当单独列一行。 朱祁镇深刻明白了这一点。 那就是大明的问题,决计不是征不征商税的问题,而是能不能征收上来的问题,如果以大明这种,国无封建,乡有封建的现状。 不管朱祁镇,用多少妙策,也不可能将商税征收上来的。 两者之间的架构根本不一样。 周忱是朱祁镇所有财政大臣之中,最出色的一位。但是周忱的挂在嘴边的话是什么?为政务简。 之前朱祁镇还理解为,尽量给百姓方便。 但是此刻朱祁镇理解出更深一层意思,那就是尽量给官员方便,也尽量给胥吏方便。让整个税收流程,简便可操作。 真要说起来,周忱设计的各种法度,未必是严丝合缝,一丝不苟。真要找漏洞,也不是找不到。 但是为什么周忱就完成了大明财政第一次改革,让朱祁镇有足够的财政支持去打瓦刺。 就是周忱深刻的了解了大明地方的胥吏们都是一些什么玩意。 只有简单到一目了然,简单到即便是傻瓜都明白,才能阻止他们大做手脚,反而越是精密越是严谨的法度,越是能被胥吏用来欺上瞒下。 最典型的一点,就是大明各地的赋税册子,已经演变到了小数点六位数到八位数。并不是石后面有六位数或者八位数,而是斤之后。 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越复杂的体系,越容易让他们上下其手。 大明赋税征收其实洪武年间之后,可以看做是包税制度。因为每一个府县都是有定额的,这个定额乃是洪武年间给定下来的。 但是汉代的时候,并不是这样征收的。 汉代三十税一,乃是当地地方官专门种上一批田,作为基准田,以基准田的产出为标准,确定出上中下田的三十税一的数量。 \咪\咪\阅\读\app \\ 朱祁镇觉得这种办法,要比这种近乎包税制度好太多的。 但是大明是完全不可能做到的 因为汉承战国余风,有强大的基层动员能力。战国都是总体人口没有多少,但是打起仗来,动则数十万的。 但是而今大明养数十万大军有多吃力。就可以看出两者之间高下了。 所以哪怕不为了什么工业化,仅仅是为了国家组织力的提高,也必须摧毁胥吏制度,重回官吏一体,并先办法摧毁大明基层的体系。 否则朱祁镇担心,工业化的发展,会造成两个方面的问题。 一是工业化进展越快,而朝廷失去对工业化产生的财富的支配权,面对因为工业化造成的一系列社会问题,不能解决。 这就是一个明末的局面。反而让大明提前走向灭亡。 二是就是工业化完成之中,大明被控制在几个工业集团之中,大明皇室只是其中,必须对各方面妥协,才能将大明朝廷维持下去。 这是一个东晋的局面。 而这两样都不是朱祁镇想看到的 而今朱祁镇面对的工业化的问题,接下来朱祁镇要面对的就怎么下面将工业化带来的财富分割一分给国家。 朱祁镇看着冼景说道:“还有吗?” 冼景之前说得痛快,但是说完之后,心中咯噔一下,觉得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理智瞬间恢复过来了。 越级报告是大忌,而今他直接在皇帝面前说这些话,会不会得罪太多人了。 冼家虽然号称富豪,但是真正有势力的人捏死冼家,就好像捏死一只蚂蚁一般清楚。 听朱祁镇继续问,他又不好不说。他心中一转,想起一个绝好的话题,说道:“再有就是假银,与杂银之害了。” “所谓假银不过白铜而已,与银相似,但是不值钱,很多人一辈子积蓄都被人给骗了去,那可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灵。再有各种杂银,银子都是银子,只是杂质太多,要折扣好几层的。本来好好的买卖,一下子就赔的不行了。” 朱祁镇说道:“朝廷不是发行银币了?” 冼景说道:“这一件事情是草民到了京师才知道的,南方流通的不多,陛下真是英明神武,解我等商民之大难。” 朱祁镇虽然觉得冼景马屁拍得生硬,但也有几分受用。 毕竟银币一事,也是朱祁镇推行的。 唯一让朱祁镇有些不舒服的事情,那就是银币推行太慢了一点。 毕竟大明铸造的银币都花在北京附近了,整个银币流通来说,自然是北方多南方少,大明想要将世面之上所有银两都换成银币,也是需要好几年了。 朱祁镇却要看看日本情况,才能加快速度。 朱祁镇问道:“你可是经常行商?” 冼景说道:“我冼家乃是坐商,从祖辈开始就不行商了。” 朱祁镇说道:“想来这坐商要比行商好多了。毕竟守家在地。” 冼景微微苦涩说道:“是也不是。守家在地,知根知底,倒也是好处,但也是坏处。” 朱祁镇说道:“哦,其中又有什么关隘?” 冼景欲言又止,但是还是说了,说道:“商役难逃。” 朱祁镇说道:“佛山还有商役,不是已经折银了吗?” 朱祁镇之所以有此一问,是因为北京的商役就折银了,否则顺天府哪里有这么多钱,他们很多钱都来自于商户的铺银。 这个税种,大体可以理解为营业税。 太祖皇帝的制度之中,税轻而役重。商人也要承担很多役,一般来说,就是无偿的为朝廷提高一部分物资。 只是这里面的要求太模糊了,很多商人都官员借此敲着的倾家荡产。还有大商人找关系逃脱服役,让小商人承担。那更是不可直视了。 第八十八章 冼驸马? 第八十八章冼驸马? 总之几乎可以说,谁承担一次商役,就能去了半条命,如果被人坑害连续承担,非家破人亡不可。 几乎等于官吏对商人的合法敲诈。 所以,这个制度本来就大好,后来历代皇帝都有宽容。 比如太祖皇帝就严禁和买,和雇,就是不要钱的从商人那里拿东西。 但是有岂能管得了人的贪婪。 于是很多地方都有将这个废除,改为按照铺面收税。这就是铺税。 当然了,这两者并不是统一的,有的地方收税之后,还是要服役的。反正天南地北,在这一件事情上,各地方官的自由裁量权很高。 但是总体上来说,周忱的财政改革之中,有重要一项,就是将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部折银。而这一件事情,也在推行之列。 朱祁镇更是改造少府体系,少府采购体系与和买完全不一样了,更类似于后世的政府竞标。 当然了,各商人给皇宫的价格,从来不敢高,甚至还赔上一些,当做孝敬。 毕竟给宫里做东西,本身就是一个护身符。 朱祁镇虽然屡次强调不能价格太低,但是这样情况屡禁不止。朱祁镇也没有办法。 只是这一个政策在十几年前都已经下诏了。 而今佛山还是这样的情况。 冼景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朱祁镇一挥手,说道:“继续说吧。” 不用冼景解释,朱祁镇就明白了。 皇帝的命令,在北京是好用的,但在北京之外,那就看情况了,如果有监督有督促,或许会听话。但是如果没有监督的话,这种管理自然是无效的管理。 真以为皇帝的命令,是金科玉律,那才是真的傻瓜。 朱祁镇只觉得自己脸有些红。 好像被人硬生生的扇了一巴掌。 一下子让他清醒起来。 冼景也不敢说其他的话题了,他心中微微一转,将话题转到了佛山铁厂之上来。随即说起来佛山铁厂的种种优势。 比如水网密集,珠江的三条支流,将整个岭南地区都密集的安放在一张水网之上。北边西边山中的铁矿与煤炭,还有木材。都能非常便利的来到佛山。 再加上佛山本地有可以用于炼铁的土质,佛山铁业就此兴旺。 朱祁镇还听出了一点,那就是岭南的糖业需要。 冼景是无意中说了一句,就是甘蔗炼成糖,需要一种很大的铁锅,而且因为熬糖的原因,这种铁锅损坏的也很快。 这又是佛山铁业的发展的另外一个原因。 便利的交通,低廉的原材料,充分的市场,这都是佛山铁业一发不可收拾,到了清末一直都是中国冶铁重镇。 直到洋务运动之后,才渐渐的率领。泯然众人。 冼景说完之后,小心翼翼的问朱祁镇道:“陛下,佛山铁业兴旺也是有利于朝廷在南洋用兵。” 朱祁镇问道:“你知道,朝廷在南洋动兵?” 冼景说道:“而今南洋越发乱了,我家发往南洋的铁料越来越多,听各地人都说淡目国与满者伯夷已经打了好长时间了。” “满者伯夷恐怕坚持不了了。” “朝廷难道不想下南洋吗?” 朱祁镇又高看了一眼冼景。 冼景的目光很是毒辣,爪哇岛之上,新霸主与旧霸主之间的争斗已经快到尾声了。朱祁镇并不是没有注意到。 而是北京距离南洋太远了一点。这个权力朱祁镇下放给了太子。 再者国与国之间争夺,并不是一两场战争,也不争一两年。如果从一两场战争的角度看,几个月很重要。但是如果从百年布局来看。 一两年都不是太重要的。 南洋的中心就在爪哇。可以说控制爪哇岛,就能控制南洋。 但是不管淡目与满者伯夷谁胜利,新生的政权都要舔过伤口之后,才能恢复原来的版图。 大明毕竟不是西方各国,要一个师出有名。 朱祁镇登基之后,几乎所有的战争都秉承了这一点。 南洋的战事也是如此。 特别是在大明势力比较薄弱的地方,南洋各国林立,这样情况下,道义也就更重要的,淡目国作为回回国家,雄起之后没有不扩张的。 但是南洋的国家就愿意让他扩张了。 到了那个时候,大明再以救世主的身份重返南洋岂不是大好。 所以,这一件事情,朱祁镇一点也不急,毕竟交趾在手之后,大明干涉南洋就容易多了,甚至旧港的战略性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朱祁镇等得起。 每一个新兴的国家都要挑战一下旧霸主的,朱祁镇决计不相信淡目国这么安分。要知道满者伯夷人,也就是爪哇人也是有自己的骄傲的。 即便是忽必烈时期的蒙古人也没有打下爪哇。 只是朱祁镇对冼景有如此见识,却更是欣赏了。他忽然想到什么,暗道:“这不是一个好人选吗?” 冼景有能力吗? 有。 冼景如果没有能力,根本不能在朱祁镇侃侃而谈 。并不是每一个人第一次见朱祁镇都能做到不失礼的。 而且冼景而今在筹划的事情,已经说明了这一点。眼光能力都是极佳的。 只是有些生不逢时,如果放在后世,以他的能力定然是一个商界大佬。 或者说他生正逢时。 他如果早生几十年,不过如他父亲一般,虽然能力不小,但也不过是在家谱之中,或者地方志之中留一个名字而已。 但是而今他,如果能将佛山铁厂建成之后,中国历史之上,定然有他一席之地。 现在的冼家已经称得上是豪富了。如果佛山铁厂建成之后,冼家估计要富可敌国。如此一来配重庆公主也不算差。 当然了,朱祁镇并不是看重钱,首先是看中人。冼景这样的人才,再加上皇家背景之后,将来佛山铁厂想不成都不行了。 当然了,朱祁镇下意思忘记自己的心中另外一个冷酷的目的,那就是加强对这些大资本,大富豪的控制。 未来是什么样子,朱祁镇已经有所预判了,自然要先下棋子。 在这一点上,他的女儿重庆公主,不过是他一枚棋子而已。 朱祁镇心思一定,立即问道:“你可曾娶妻?” 冼景不知道朱祁镇为什么这么问。立即说道:“年少的时候定过一门亲事,只是对方十岁夭折了。而今尚没有定亲。” 朱祁镇说道:“好,你走吧。回去等消息吧。” 冼景听出了朱祁镇言外之意,立即说道:“谢陛下。”随即恭恭敬敬的退了下去。 朱祁镇等冼景出去之后,立即说道:“传令给广东锦衣卫,将冼家底子给我查清楚,一点也不准遗漏。另外那个九江米什么的,去查查到底有没有这个人?有的话,该怎么办,就不用朕说了吧。” 朱祁镇或许对付不了天下贪官,想要改变这样的现状,是有些困难的,但是要清理一个蛀虫,却是没有一点的问题的。 怀恩说道:“是。”随即怀恩说道:“陛下,内阁首辅刘定之,与户部尚书马昂,工部尚书王复已经递牌子求见了。” 朱祁镇说道:“哦,什么事情?” 怀恩说道:“就是为了佛山铁厂的事情。据说国丈分别去了户部与工部,两位尚书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去找了内阁。” “这不,这一件事情就到了陛下这里。他们都不知道陛下的心意如何,不敢妄断。” 朱祁镇也知道这一件事情必须要解决。他要的不是一个特批的佛山铁厂,而是一个走正常流程的佛山铁厂。 必须有流程让后面的人走。 第八十九章 工部侍郎提举天下工场事 第八十九章 工部侍郎提举天下工场事 朱祁镇换了一身衣服回到了乾清宫正殿的时候,内阁首辅刘定之,户部尚书马昂,工部尚书王复三个人已经在这里等着了。 朱祁镇坐在龙椅之上,轻抚衣袖,说道:“坐,卿等此来,所谓何事?” 刘定之说道:“陛下,今日国丈想要建佛山铁厂,臣等不知道该如何下手,还请陛下明鉴。” 其实这一件事情到了内阁的时候,刘定之第一反应,就是马昂不知道该怎么办事? 这种事情打发了便是了。还要向上提交? 倒不是刘定之懒政,实在是大明朝廷以两三万官僚,管理天下百姓的绝妙之处,就在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其中绝妙之处,不是用三言两语可以解释清楚的。 简单的说,决计不能将封建王朝的国家机器与后世的国家机器相比。 如果说后世的国家机器,就是一台精密运转,有无数齿轮组合而成的机器。他存在本身就有动态的一面。 但是封建国家机器,就好像是一个大木头架子。 如果没有大动作,却也能为百姓遮风挡雨,但是动作越大,木头与木头之间契合的地方,空隙就越大。 最后,还不等木头腐朽的一天,木头与木头之间连接的地方,就已经松散的不成样子了。 从这一个角度来看,其实太皇太后罢一切不急之事,与民休息。刘定之在下面的时候,还有所作为,但是到了大明首辅的位置上,却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其实对大明国家机器本质的一种透彻了解。 这也是很多人在心中反对朱祁镇一直折腾的原因。 因为未见其利,先见其害。 如果不是说出这一件事情的人是国丈,而且刘定之更是了解到佛山冼家的人与皇帝谈了一个时辰左右。 这一件事情还是要压压的。 朱祁镇说道:“以刘卿之意,该当如何?” 刘定之沉吟了一会儿。 如果这个事情交给别人来处理,定然是不明就里,因为少府虽然已经是大明经济重要的组成部分,但是真正将学问从书本上拉出来投入现实之中。真正将目光关注到少府工坊与之前有什么不同的人并不多。 刘定之是其中之一。 毕竟这很多事情都是刘定之一手创办的。 刘定之听朱祁镇的话音,就知道这一件事情已经无可更改了,那么就尽量将这一件事情控制在自己的实力范围之内。 不过片刻,刘定之就有了心思。 刘定之说 道:“自太祖以来朝廷都不禁铁业,虽然有官营,但也有私营,毕竟又驰山泽之禁,佛山铁厂一事,从原则上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矿山聚众,铁业更是如此,臣听说过,佛山之地,本就铁业兴旺,朝廷还从此地采购过火炮。” “如果铁业大兴,矿徒十万之数,再加上岭南偏远,一旦有事,臣广东不能制。故而” 刘定之说道这里,眼睛偷偷瞄了一眼朱祁镇。 希望能打动朱祁镇。 这也是刘定之最大的担忧。 遵化铁厂虽然大,真正说起来,为遵化铁厂服务的人,从煤矿,铁矿到初步加工,冶炼,熔铸,然后再从铁厂运输出来,这一系列行为所用的人力,已经大体有矿徒十余万之数了。 不过,整条生产线都在少府的管控之下。刘定之是可以放心的。但是如果样的一件工厂放在广东,放在佛山。 刘定之自然会担心。 只是见朱祁镇面无表情,似乎对自己充满暗示的话,一点反应都没有,就知道皇帝心意已定,是劝说不过来的。 他话锋一转,说道:“故而必须加强管理,防微杜渐。” 朱祁镇说道:“此乃老成谋国之言,朕年初驰禁以来,各地都有百姓开矿之事,驰矿山以安百姓,朕之愿也,但是不肖之徒,聚集于山野之上,心怀莫测,如叶留宗之辈,也不在少数。这就是朕所担心的。刘卿可有良策?” 朱祁镇自然不仅仅是为还没有影的佛山铁厂,而是对这种大型聚集人员中多的产业进行管控。 首当其冲的不是工业。 大明的大部分都是手工业,真正能与工业沾点边的,就是少府的产业, 首当其冲的是矿业。 矿业是聚集流民最多的地方。 这是朱祁镇驰禁以来变化最大的地方。 这半年以来,在福建,江西,浙江南部,湖北西部,大别山中,太行山中,采矿的人都有很多。 当然了,金银铜矿数量并不是太多,但是除却金银铜矿之外,大明百姓还需要很多矿物,北方最重要的是煤矿。 因为虽然河北百姓稍稍富裕一些,他们就开始算账了。 是花一些钱,囤积一冬天的煤好,还是每年秋天都去打柴,囤积起来,到了冬天还未必够? 整体百姓用燃料的结构,已经从单纯的用柴,变成了用煤与柴结合的。互相补充,这也因为各地人口密度,有没有煤炭产出,而各有不同。 南方特别是福建,浙江,江西这三个人口密度最高的省开矿的人更多。 这样情况,又越演越烈之态。 但是政府管理了吗? 没有。 大明官员们才不会进山去看看矿场是什么样子的,不过是看他们在县城之中报上的牌照而已,交上的赋税,更是他们说多少,就是多少。 当然了,孝敬钱是不能少。 最多派一两个胥吏去看看而已。 至于这矿山到底采了多少,用了多少人,这些人有没有户口,是不是黑户,或者这产业继承,是他们自相残杀的结果,还是彼此之间联系灭口的结果。 这都不知道。 当然了,而今大部分矿产都是刚刚开始。 不能用后世的速度来衡量古代的速度,朱祁镇的命令才下去半年时间,这些事情才刚刚开了一个头而已。 但是防微杜渐。 大明需要一套管理这种大型工厂矿场的制度。 这个问题,让刘定之有些为难。 不是别的,就是很多矿场都在山中。从县城到山中管理太过困难了 所以,刘定之想来想去,说道:“正以臣之见,首先要分县,或者多设巡检司。” “在矿场聚集的地方,设县,分管各矿场,如果矿场数量太少,接设巡检司,专司这些矿场的一切事务。” “如果矿场在县城附近,臣以为当多设一县丞,专司此事。” 朱祁镇说道:“朕信得过先生,先生就请列一个章程,呈上来便是了,只是这些事情在中枢总要一个人掌总吧。” “卿以为谁合适?” 其实这也是管理的需要,朱祁镇频频加强县级管理,比如之前一个县令,而今加了多县丞管理水利,又加副官管理矿场。又增加巡检司。 这都是县以下的管理机构。 而且巡检司还掌握一定的武力,设在要害之处,盘查路人,检查奸邪,打击偷税等等。 听起来,似乎像是警察。 朱祁镇就有意将巡检向这个方向发展。 只是而今却不是动这个的时候。 刘定之沉吟一会儿,说道:“以臣之见,当以工部侍郎,提举天下工场事。至于选谁,却要陛下圣裁了。” 刘定之之个决定,让朱祁镇有些意外。 怎么说? 朱祁镇本意是将这些事情放在户部的。 无他,谁管理谁都能征税,户部总理天下财政,工商税而今数量不多,但是将来恐怕是要大头的。 朱祁镇提前将这个税种列入户部之中,也是不愿意破坏周忱留下来的天下各税由户部统一支配的结构。 只是如此看来,刘定之似乎有些不愿意。 第九十章 工部侍郎彭谊 第九十章工部侍郎彭谊 刘定之之所以不愿意,却是敏锐的感受到这一件事情之后深深的陷阱。 或许不是陷阱,但是他感受到做这一件事情有多难,这决计不是一个可以坐在北京之中就可以完成的事情。 很多矿徒都是亡命之徒。 要不然叶留宗也不会悍然抗法,居然要朝廷数月不下。 想将这些人纳入管理之中,更是难上加难的事情。 刘定之才不愿意让户部接这个烫手山芋。 朱祁镇想了想,觉得由谁管,总要也不总要。 其实又某侍郎提举此事,就好像是户部侍郎掌管天下仓储事,其实就可以视为粮食局。是一个另外的衙门,不过是衙门长官是挂着户部侍郎的衔。 而今也是如此,工部尚书提举天下工场事,其实就是大明未来的工商部。至于挂谁的名字,并不重要。 虽然朱祁镇而今并没有对内阁六部体系进行改动,其实无形之间的改动已经在一点一点的进行了。 朱祁镇沉吟片刻,问道:“王尚书,你可有人选?” 王复说道:“工部侍郎彭谊可担任此职。” 王复毫不客气的将自己最大的对手,给踢出去了。 彭谊乃是广东人,他是老工部,又多老,在正统十年就是工部司务,再数次赈灾治水之中,也有不错的表现。 但是他外放的时间短,在部里的时间长,几乎从工部里面一步步升上来的。 在工部之中到底都是人脉。 相比之下王复反而是外来户。 在工部尚书的竞争之中,王复也不过是因为乃是于谦旧部这一点,胜出一点而已。所以他拿这个副手,也不是太好办。 毕竟,很多时候正任与副手的权力,更在于双方的博弈。 很显然王复已经在工部站稳脚跟了。但是却很难将彭谊给弄出去。 这一点小心思,朱祁镇一眼就看出来了。 但是看出来并不要紧,朱祁镇早就习惯了下面人提出的很多意见啊,人选啊,其中都是有私心私货的。 有私心私货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意见合适不合适,有没有用,人选能不能镇住场面。 而彭谊就是一个内外历练过的老臣,在工部人脉深厚,唯一让人担心的是,管理工场的制度是要由无到有创立出来的。 却不知道这一件事情,彭谊这个老臣能不能做下来。 朱祁镇暂时也没有更好的人选,说道:“好,就他了。佛山铁厂具体该 怎么处理?” 王复说道:“臣以为让彭侍郎负责此事登基造表,专理此事,并分佛山为县。专司此事。” 朱祁镇说道:“让彭谊来见我。” “是。”三人齐声说道。 这一件事情就如此敲定了。 具体细节朱祁镇管不了,也管不到,他所有能做的,不过是将这一件事情,交付给能办的人,然后督促一二吧。 那么他再看重这一件事情。皇帝每日也有太多太的事情,要办。不可能专注这一件事情,而且即便他真插手,又能真比这些老臣能干吗? 下载咪咪阅读APP永久免费看书 只有天知道了。 王复回去之后,立即与彭谊摊牌了。 彭谊这位五十多岁的大臣,虽然不失庄重,但是依然看出来,他并不是太高兴的。 朱祁镇召集彭谊,所能做的,也不过是安抚,加油,鼓舞一二而已。 不过彭谊当时都奏请朱祁镇,要求从工部之中拉走一批人。朱祁镇自然不会不准。如此一来,工部几乎一分为二。 虽然彭谊有工部侍郎的官衔。但是在六部之中,与工部关系最不好。这种恩怨一直持续了好多年,直到六部体系瓦解之后,也没有改变。 当然了,那个时候,很多人也不去深究,到底为什么关系不好,只是讨厌工部成为了传统而已。 数日之后,锦衣卫就将冼景所有资料,甚至连冼景考秀才的考卷都拿来一分。 朱祁镇细细看过,对冼景更满意了。 冼景虽然屋里有几个贴身丫鬟,但是总体上来说没有什么妾室,也没有在外面沾花惹草。 当然了这种标准,放在后世完全不可以的。 但是在这个时代,也就这样了。 真正达官贵人,谁身边没有几个女人而已。 冼景这种富豪出身,又不想走科举之路了。自然百无禁忌。却能自我约束,已经相当不错了。 当然了,真正要走科举之路的人却要注意一点了。 毕竟而今是明中前期,而不是明后期,并不是大明后期,那种可以公开讨论春宫图的氛围。 总体上来,大明前期社会风气也是偏严肃的。 如于谦这般,一辈子只有一个妻子,决不纳妾的,并不在少数。甚至这种风潮都影响到了弘治皇帝,弘治皇帝是中国古代皇帝之中,唯一一个一夫一妻的。 他有这种选择,也是受到的社会风气的影响。 太祖皇帝有令四十无子,才能纳妾,当然有人不遵守,但是官员之中,还有相当一部分人遵守的,比如杨溥,比如李 东阳,比如于谦,等等等。 朱祁镇对冼景比较满意,就去对皇后说了。 钱皇后听了,顿时大怒说道:“我不同意,我怎么能让我的女儿嫁给一个商贾之子!” 朱祁镇说道:“冼家虽然不是什么书香门第,但是家底也不薄,有佛山铁厂,今后广东商界就以冼家为尊了。” 钱皇后面如青霜,说道:“不管如何,我都不会让女儿嫁给一个商人的,陛下不爱惜朝廷颜面,我还爱惜的。” 朱祁镇有一种无力之感。 太祖皇帝对商人限制不少,也确定了大明前期对商人总体的思想,那就是限制。不管商人有多有钱,不能穿丝绸,不能着丝屡,等等等。 总之,不管商人再有社会地位,区区一个穷秀才都能看不起。而这种不看起,还是被整个社会体系支持的。 哪怕冼家家财十万两,其实在广东省内的影响力,还不如一个举人。 甚至如果不是冼家支持了白沙书院建设,冼景身上也有一个秀才的功名。他未必能见陈献章的面。 如果他连陈献章这一条线都牵不起来。那就是更不要说上京了。 他纵然有太多钱,也找不到庙门。 朱祁镇心中转了好几个圈,他心中一动,说道:“辛童,你有所不知,其实我对冼景已经有了安排了。” “这也是为了重庆好。而今朝野上下对外戚都是压制的,重庆如何嫁给了别人,我也不好安排他的前程,但是冼景的前程却好安排。” “他现在是一个商人,将来却不是了。” 钱皇后说道:“你准备怎么安排?” 朱祁镇说道:“石驸马不是有先例了。” 钱皇后一听,说道:“你准备让他管少府?” 朱祁镇说道:“是也不是,而今自然不成的,但是人事有代谢,我总要事先做好准备,这少府关系太大,给别人我是不放心的。在我们的孩儿之中,总要有一家出来担当吧。” 朱祁镇这一番话,半是真半是假。 半是真,那就是石璟比朱祁镇大不少,而今已经五十多岁了。说不定什么事情都去,总要安排一个人接班,而冼景的才能,在官府之中或许不能很好的发挥,但是在少府之中,却是很合适的。 而且少府有多重要,朱祁镇当成了一个自己可以为所欲为的自留地,也是可以用来抗衡外廷的一部分,也是朱祁镇财力的来源之一。 总之,是内廷对抗外廷的重要筹码。 随着内阁权力越来越重,朱祁镇也必修布局新的权力制衡了。 第九十一章 公主下嫁 第九十一章公主下嫁 朱祁镇自己是不需要的。 毕竟朱祁镇本身就代表了皇权。他有的是办法将外面大臣,弄得欲仙欲死。 但是后代皇帝就不能了。 特别是内阁的权力在朱祁镇的培养之中越来越大了。朱祁镇也要为子孙有所准备。 他的准备有几个方面,首先是武将对官的制衡。 只是朱祁镇也并不想让军队太多介入政治,内阁次辅永远是勋贵之首,但是不管那一位大将立下什么功劳,也不过是次辅而已,永远不能是首辅。 甚至即便是国公,在内阁会议之中,无关军事的时候,不过是带了一个耳朵而已。从不发表意见,这种政治传统,是张辅个人作风的传承,也是朱祁镇有意确认的。 虽然武将的权力不能太低,不能被官视为牛马,但是武将专权也是五代之患。 所以,勋贵武将对臣的制衡,仅仅是制衡而已。 真正能与官当面交锋的永远是内廷。 朱祁镇在王振之后,似乎内廷都已经神隐了。 但是并非不存在的,东厂也在,锦衣卫也在,少府也在。宫中待诏官也在。这些人都遮掩在朱祁镇的光芒之中,变得不起眼而已。 但是实际上,内廷机构从情报到财政,从财政到技术储备,从技术到人才,已经有一套体系了。 纵然是中庸之主,善用好这些机构,遇见强势的首辅大臣,也不用担心。 而少府又是其中重中之重。 无他,一切东西没有财政支持,都是镜中花水中月,诚然户部每年都解给内廷金花银一百二十万两,再加上各种各样杂七杂八的财政支持。 数量相当不少。 但是对于有志做事的皇帝来说,钱财从来是不够的。 少府就非常重要了。 少府决计不能给外廷掌管。 只是少府给谁管?一直以来朱祁镇也是有所疑虑的。 首先不能给臣,臣掌管之后,少府很多事情都做不成了,很容易拿少府的钱财来补贴朝廷。 这倒不是不行,但是恩出于上,该你的才是你的,不给你的,你不能抢。 其次,不能该太监。 朱祁镇对太监的整体印象,就是没有不贪的。 似乎下面缺了东西,都增强到了物欲之上了,让太监管少府,就好像让老鼠看管粮食,根本不行。 但是能不能用外戚来管? 这一点朱祁镇也不知道行不行。 虽然石璟管理的挺好的。 但石 璟是石璟,其他人是其他人。 朱祁镇心思没有定,但是并不妨碍他用来哄钱皇后,将来木已成舟,难不倒钱皇后还能让重庆改嫁。 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事情。 大明公主从来没有改嫁的先例。 如此朱祁镇好说歹说,才说通了钱皇后。 只是他并不知道,钱皇后前脚似乎被说通,她后脚就去见了重庆公主。 重庆公主乃是朱祁镇第一个女儿。朱祁镇虽然公务繁忙,见得时间少,但是对重庆公主的待遇却也是一等一的。 各种首饰面料,房间里面雕梁画柱就不用说了。 重庆公主也是一等一的相貌。 毕竟朱祁镇承宣宗相貌,母亲又是孙氏这个一等一的美女。相貌自然不差,而钱氏又是从选秀之中,层层选拔出来的。 他们两人的女儿,相貌如果能差了,那才是怪事。 钱皇后见了公主的闺房,二话不说屏退左右,一把抱住了重庆公主,就痛苦出声。 钱皇后哪里是被朱祁镇说服了。而是她知道朱祁镇主意已定,怎么说都不行了。 皇帝与皇后,说是夫妻,其实也是君臣。 钱皇后这么多年夫妻所言,正如她之前所言,朱祁镇是一个冷心的人。 钱皇后极度不愿意让重庆公主嫁给一个商人。但是却胳膊拗不过大腿。此刻见了重庆之后,只能哭泣而已。 重庆见母亲如此,一时间不知所措。 “母后怎么了?”重庆问道。 钱皇后摸摸眼泪说道:“没什么,一想到你就要出嫁了,我实在是忍不住。” 作为一个母亲,钱皇后心中纵然有千般不愿意,都不想将事情推向更坏的方向。毕竟这一件事情已经成为定局了。 钱皇后如果让重庆公主带着怨恨出嫁,那么将来的日子只会更不好过。 即便有公主之身,但是想家庭和睦,还是要做好妻子的身份。 之前大明公主与驸马之间,也是有种种限制的。甚至驸马想与公主同房都要贿赂女官,这些东西被朱祁镇改动了不少。 如果公主与驸马和睦,这些东西都是形同虚设,如果驸马与公主并不和睦,公主其实也可以回到自己的公主府的。 总体上来说,似乎大明公主的地位,比之前要低了不少。 并不是朱祁镇不爱女儿,却是必须适应这个时代的现状。如果将公主抬的太高,反而会让公主家庭关系不和谐。 重庆公主听了钱皇后的话,心中一动,脸上忽然红了。 如果说重庆公主没有担心过自己的婚事,却 也是假的。但是女孩子家的矜持,总是不好说出来而已。 钱皇后见重庆公主如此,心中带着苦涩,说道:“你父皇给你挑选的乃是广东的青年才俊,乃是吴与弼先生的徒孙,学问不错,有秀才功名,不过志不在此。却是喜欢经商。” “我当时也不愿意,但是你父皇说的对,不管做什么做到最好,就是当世第一流的人物,而他就是这样的人物。” 在钱皇后的加工之下,冼景显然是洗去一身铜臭气,似乎变成了一个中隐隐于市的人物。 却不知道钱皇后心中隐隐做疼。 但是重庆公主却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她不敢听母亲所言,又好奇母亲所言,毕竟说的是她的夫婿。那种似怯还羞又盼的神情,道尽了少女风姿。 她满脸通红,声音低的好像蚊子哼哼一般,问道:“他叫什么?” 钱皇后说道:“叫冼景,应该是当年冼夫人之后。” 冼夫人就是南北朝隋朝的重要人物,冼夫人的夫家冯家,就是大唐双龙传之中岭南宋家的原型。 在岭南历史上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冼家与冼夫人有关系吗? 或许有。 钱皇后不想让女儿失望,随口所说的。 重庆心中期盼的夫婿,已经勾勒出来的名门之后,大儒子弟,不爱功名,虽然爱经商这个爱好,是有一些奇怪了一些,但是重庆公主并不在乎。 下载咪咪阅读APP永久免费看书 她也知道,真正想在朝廷之上建功立业的人,根本不想娶公主。 这对她来说,就是极好的归宿了。 一时间,重庆公主对这个未曾蒙面的夫婿,变得好奇起来了。 重庆公主面对这个情况,是好奇与羞涩,但是对于冼景来说,却是一时间大脑空白,整个大脑机制都被打倒了。 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运转。 这是他来北京之前,万万没有想过的事情。 冼景二十多岁没有成亲,固然有未婚妻夭折的原因,毕竟这个时代大户人家都是从小订婚,冼景十几岁的时候,同等人家的女儿都已经定亲。 自然不可能横刀夺爱。 至于也有那种还没有成亲夫婿都死,这就是所谓的望门寡。 但是古代对男人与女人是不公平的,女人即便没有出嫁,有了寡妇的名声,自然就低了一层。 冼景乃是家中嫡子,自然不愿意草草将就。冼家家主也希望以秀才功名与士大夫之中接亲,想办法从冼家从商业家族转变为士大夫家族。 只是士大夫家的女儿,大抵都看不上商贾子弟,这才耽搁到现在。 第九十二章 拼命娶公主 第九十二章 拼命娶公主 当然了,也有冼景并不着急的原因。 一般来说,女人的比较担心年纪,但是男人却没有这个担心。 冼景被冼家家主安排混在白沙书院,也是士大夫的圈子里面,就是为了想寻一门对冼家有帮助的亲家。 只是谁也不会想到,冼景居然能娶到公主。 或许很多士大夫家族,或许勋贵家族,对娶公主还要想娶了公主的副作用。但是对冼家来说完全不用想这一件事情。 对冼家来说,完全是有利无害的。 有公主下嫁,冼景就是岭南第一个豪门。 根本不要向谁教保护费了。他们本身就是靠山。佛山就是冼家自留地了。 即便什么佛山铁厂,也不如一个公主对冼家有用。 如果冼家家主知道这一件事情,定然会将什么佛山铁厂的事情,抛到九霄云外。 “贤婿,贤婿。”钱通说道。 冼景回过神来,说道:“国丈,此事,此事”一时间他居然不知道该用什么话语来描述自己的心情了。 知道重庆公主要嫁给了冼景。钱通也有些失望。 他其实想让重庆公主嫁给自己的孙儿,表哥与表妹结婚,在这个时代是正常的,但是对于朱祁镇来说,却是完全不行的。 钱皇后倒是有些心动,但是被朱祁镇拒绝了。 钱通不明白,为什么朱祁镇要将女儿嫁给冼景。但是他更知道,他不能更改皇帝的决策,这一件事情已经成为定局了。 钱通对冼景的态度立即变得不一样了。 连贤婿都称呼上了。 钱通一挥手,让人将几个箱子抬了出来,说道:“虽然而今不急,但是贤婿也要准备起来了。最少要在北京置一座宅子。也好让公主下塌。总不能一直住在公主府吧。这些钱财就还给贤婿吧。” 从朱祁镇对公主解除了一部分之后,公主下嫁之后,一般有两个府邸,一个是公主府,算是公主的陪嫁。另外一个是就是夫家的。 关系好的公主与驸马,公主府与家差不了多少,如果关系差的,就如同分居一般,老死不相往来,男方也不敢硬冲公主府的。 这些银子不是别的,就是冼景给钱家送来的五万两银子。 说实话,让钱家拿出这五万两银子,钱通也是很心痛的,毕竟钱家上上下下都没有见过这多钱。 只是钱通更明白。而今冼景的身份并不一般,这银子与公与私都不能要了,哪里有外公沾外孙女婿的便宜。 冼景沉吟片刻,说道:“ 国丈所言极是,这些钱正是而今急用,学生就却之不恭了。只是” 冼景自然知道,他要在北京成婚。 要在北京置宅,冼景而今身上的钱是足够的,但是要一座容纳公主的宅子,就不大好说了,别的不说,如果按照朝廷公主府的规格。估计五万两都下不来。 冼景还要写信给家里要钱。 为了撑冼家的面子,或许向大明外戚阶层,宣布冼家的加入。冼景即便将所有家底都砸进去,也在所不惜。 毕竟对于拥有权力的人,还怕没有钱吗? 对于别人该怎么做不知道,但是对于冼景来说,却是太容易了。 只要驸马这个身份可以抵挡一些来自官场的冲击,三五年之内,他就能让冼家富可敌国。 钱通不听冼景说完,就打断了冼景的话,说道:“还自称学生?” 冼景微微一顿,立即明白说道:“外丈,孙婿这钱也算是借外丈的。孙婿愿意写下欠条。” 虽然冼景知道,他只要坐稳这个驸马,其实不需要给钱家钱财的。毕竟即便是国丈也未必比得上公主。 但是冼景岂是如此鼠目寸光之辈。 冼景知道,他即便是娶了公主,他在北京的关系网依旧大有不足,他总不能什么事情都央求公主出面吧。 而国丈在北京住了一辈子了,很多关系都不是冼景能比的。 再加上,而今双方也算是亲上加亲了,正是要加强关系的时候。自然不能让区区五万两坏了关系。 冼景自己没有感受,他心中有一股豪气暗暗酝酿。 之前冼景的尴尬社会地位。让他很多事情都不能做,佛山铁厂这一件事情,他不知道想了多少次了。 但更多仅仅是想想而已。 有了驸马这个护身符。足够他大展拳脚了,五万两已经是佛山冼家近一半的家产了,但是此刻冼景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钱通自然推辞了几次。如此三番之后,钱通算是应下这些银子是冼景借走的,当然了,也没有让冼景写什么欠条。 古人很重信用,有什么让他们写什么字句,几乎是在侮辱他们,而今双方又要结亲了,自然不想做这一些令人尴尬的事情。 经过这些事情之后,钱通与冼景之间的关系更加亲近了几分。钱通低声说道:“贤婿,你可知道,陛下为什么看中你了?” 冼景心中一动,这也是他心中疑惑所在,他说道:“还请外丈指点。” 钱通说道:“你可知道少府?” 冼景说道:“外丈说笑了,这少府岂能不知道啊?” 钱通说道:“陛下之所以看重你,就是在少府这一件事情上。”随即将朱祁镇对皇后所说的话,半遮半掩的说了。 倒不是宫里不能保密,实在是对于钱家来说,别的地方的消息或许探听不到,但是发生在皇后身边的事情,却是能探听得到的。 冼景一听说,他有接任少府的那一天,心中立即激动无比。 对于少府这样一分大产业,那一个对商业上有所期望的人,都想执掌,更不要说冼景了。 这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所以,”钱通说道:“佛山铁厂之事,你不仅仅要做,也要大做特做,还要做得好,让陛下看到你的才能才是。” 冼景深深一作揖,说道:“孙婿明白。” 冼景才知道,刚刚那五万两砸的不冤。想来没有那五万两,钱通这一番话,不会轻易说出来的。 这一番话对冼景来说,就值五万两。 冼景带着五万两离开了钱府之后,站在大街之上,顶着日头,却还有一些恍惚。不相信他遇见的事情是真的。 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这并不做梦。 立即就开始准备起来。 先给家中写信,让父亲筹集家财,准备筹备婚礼,随即又看了京城的大宅院,准备不惜重金,在京师置宅。 当然了。 皇帝嫁女儿,也不是很容易的事情。 钱通所言不过是通气而已。 真正的六礼什么的,都要冼景的父亲到京,还有各种礼仪。算算时间,今年年内,重庆公主能够出嫁就算快了。 那也是因为重庆公主年纪大,再拖下去,真要拖过二十岁了。 只是这里一开始筹备。这消息自然被传了出来。 大明舆论一时间失声。几乎不敢相信。 但是很快这一件事情都淹没在舆论之中,大家虽然觉得皇家与商人联姻有失体面,但是对士大夫来说,让自己的家的子弟娶公主,他们却也是万万不肯的。 只能将这一件事情给压下来,最好谁都不知道,就让他过去了。 只是如此大事,怎么可能瞒得过。 当然了,震动最大的并不是士大夫集团,而是各路商人,不管是晋商,徽商,还是海商,盐商,江南商人,等等,都大惊失色,不敢相信。 说起来冼家的在这些商人之中,也算是小辈的。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皇帝会将女儿嫁给商人,如果知道了。决计不吝啬钱财,岂能让冼家抢先了。 大商人之中,一股想拼命娶公主从来让家族得到迁跃的思潮涌现出来了。 第九十三章 日本局面 第九十三章日本局面 大明京城之中,重庆公主下嫁的消息,在暗地里无声的传递。 而此刻王英已经提兵到了日本。 此刻的足利义政已经在尾张国了。 提起尾张,第一个想起的就是尾张大魔王,只是可惜而今尾张大魔王,还没有出生,甚至织田家还没有从斯波家的统治下脱离出来,成为独立的大名。 而尾张这一带都是斯波家的领地。 当然此刻是也不是。 却是因为足利义政带着从京都败下来的残兵败卒,以及支持他的山名家,斯波家,等残兵败卒,大概有三四万之多。 面对这样的军队,斯波家本来对地方的控制权,就不能保证了。 当然了,足利义政对斯波家还表现了足够的尊重。 但是足利义政也知道,如果他不能迅速的反败为胜,那么他麾下人拥戴的他,并不会长久。 因为京都才是日本的中心所在。 将军只有在京都,才会被当为将军,而不在京都的将军,不会被尊重的。 而今足利义政心中满是后悔。 其实历史上的应仁之乱,虽然严重的打击了幕府权威,日本历史学家直接将应仁之乱,划为日本战国时代的开始。 但是引起这一起的足利义政并没有太大的损失,在应仁之乱之后,还继续当将军,甚至成功的流放了自己的弟弟,并将将军之位传给了自己的儿子足利义尚。 当然,属于将军的权力,还有多少,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但是在这个历史之中。 大明与足利义政的合作,给足利义政带来更多的好处,最少在财政之上有更多的收入。足利义政的实力大增,就想在政治上更有作为,想用更决然的态度了完成自己的想法。 于是,反而让细川胜元与足利义政之间,再也没有一丝缓和的余地。 以至于细川胜元将足利义政逐出了京都,甚至大有赶尽杀绝之态。 足利义政不得不联合细川胜元的敌人,哪怕曾经是自己的敌人。来对抗细川胜元,分别是山名家,斯波家,畠山家,等数家大名,还有不少小大名。 其中山名家与细川家是老对手了,双方不只是一点矛盾。而斯波家更是与细川家是老对手,简单的说吧,在十几年前,也就是在大明宣德年间的时候,足利家首席家老,是斯波家,之后却变成了细川家。 这其中恩怨就足够写上数章了。 畠山家其实是这一次大战的引线,这一切都要说起数年之前畠山家内乱,山名家与细川家分别支持一家。 其实刚刚开始的时候足利义政是反对而今的畠山家家主畠山义就。 只是直接镇压畠山义就的是细川胜元,其实当初也可以说是幕府一致意见,不过足利义政的弟弟足利义视,在其中更是起了积极的作为,似乎想要通过战场确立自己的地位,以至于让哥哥不敢轻易动摇。 这一切的一切,都导致于了足利义政改弦易辙支持畠山义就。 双方在京都鏖战三月之余。 双方动员了十七万余与十一万余大军。 当然了,双方动员这十几万大军,但是真正能交手的,不超过十万,毕竟还有在军队控制地方。所以在京都之战中,双方投入的军队总数大概有十几万人上下。 细川胜元老谋深算,终于战胜了足利义政,导致于足利义胜退出京都。 甚至而今已经传出来,细川胜元扶持足利义视成为幕府将军。 足利义政此刻反思,其实,真正让他失败的的原因之一,就是与大明的关系。 足利幕府与大明贸易,赚了不少钱。但是对各地大名来说,且不说佐渡岛上的金银,单单是大明货物大量涌入。 足利义政倒是从中间捞取了足够的好处。但是大名百姓,就有足够的好处? 虽然大明而今的工业产值,还比不上一个工业国家,但是日本的体量并不大,能用来贸易的不过,金银铜都贵重金属而已。 而此刻的日本采矿业还不够发达,面对这样的局面,持续性的银根外流,让日本金银比已经逐渐与大明的金银比靠拢了。 要知道,大明的金银比官方定价在一比十,一两金子可以换十两白银,但是日本金银比最多的时候,在一比四。 如此大的的经济波动。 对于日本底层百姓,与各家大名,从来是不能承受的。 当然了,让日本人对此进行精确的分析,却是不能的,但是并不妨碍他们将这一切都归纳为明人的错。 所以日本的反明情绪一波接着一波。 而京都之战的胜负,其实也是反明情绪的一种反应。 只是足利义政的种种判断,而今不过是马后炮。 他已经骑虎难下了。 唯一能靠得住的就是大明的军队。 他剩下的数万军队,都是败军之将,只有逃得足够远,才能摆脱细川家的追击。想要反攻京都,却是想都不要想了。 只有大明军队能松他重回将军的宝座。 足利义政站在港口之前,脚上踩着木屐,有些等不及的来回踱步。问身边的伊势贞亲道:“怎么还不来?” 伊势贞亲说道:“上国航海伯王将军,已经说过了,大概就是这个时间到。” 伊势贞亲作为足利义政的代表,去长崎与王英交涉。 可以说,虽然大明还没有正式介入日本内战,但是朱祁镇划出的几个小目标已经达成一个,那就是完成对长崎的控制。 历史上的长崎成为著名的港口,还是在明中后期,而今的长崎还是小地方,不过因为日本与大明贸易指点港口。 正在迅速的繁华起来。 王英直接将长崎作为明军进入日本的集结点,从朝鲜抽调一两个卫所,直接控制了长崎的附近,并且王英下令,在长崎附近选择一个地方建设城池。 日本的建筑水平也算是有的,但是日本眼中的城,与大明眼中的城,从来不是一个概念。而且王英也知道,这个长崎城很可能是郕王殿下的驻地。 自然分外用心。 想来未来的长崎城或许不能超过京都,但也绝对是九州第一雄城。其中的意味,已经昭然若揭了。 只是当时交涉的伊势贞亲也只能当做看不见,还要出面安抚当地日本人,这些人都是幕府直属,否则足利义政也不可能控制中日贸易,并从中获得大量利益。 让这些日本人老老实实的为大明效力。 王英这与伊势贞亲约定路线与时间。 王英的计划就是先与足利义政汇合。 然后再参战。 无他。 虽然王英有足够的信心胜利,但是他对日本内部不能说两眼一摸黑,但是了解太少,虽然锦衣卫在日本有探子。 但是锦衣卫的经费是有限的,有限几个探子能让王英对日本整体情况有一个了解就不错了。 想要让他们提供足够让王英决策的情报,还是太难了。 而且王英也没有想为日本人火中取栗的想法。 日本炮灰不用白不用。 自然是先汇合在作战。 于是就确定了从长崎北上,通过下关水道,通过丰后水道,绕过四国岛,直接到了清州。 只是这样长的水道,总是有一点小小的误差。所以导致于了王英船队来迟一会儿。 不过,王英并没有迟到多长时间。 不知道谁说了一句道:“来了。” 无数日本人垫着脚尖向东南方向看过去,却见海天一线之处,有一点点黑点冒了出来,很快这些黑点就扩散开来。 不是大明的船只又是什么? 第九十四章 明军东来 第九十四章 明军东来 日本的船只从来没有这么大过。 中国的造船技术从来一等一的,在宋代的时候,就有万石的大船作为封舟,用以震慑小国。 而今更是如此。 王英虽然自信能胜过日本人,但是经过白藤江之战后,王英谨慎了不少。 毕竟真要说起来,日本的国力就弱于安南吗? 未必。 京都之战,双方动用的军队主力在二十多万之上,真要能一致对外,未必弱于安南军队,当然了。 安南军队经过了当年之战,从生死之间磨砺出来的将领,却是胜过日本军队了。 但是王英也知道,他带领的军队不过是一支偏师而已。 所以他从南洋水师之中抽调了最精锐的水师,都是清一色的大船。可以远洋的。其中的水手更是精锐之极,随时都可以抽调下船,参与战斗的。 之所以如此,就是他准备,一旦事不可为,就从海路撤出去。 毕竟日本这个岛国,有太多地方可以撤退了。 如此,没有了后顾之忧,王英才敢全力以赴。 只是王英万万没有想到,这样的局面,将日本人该吓住了。 包括足利义政在内。 岸上人山人海,本来等着迎接明军的军队大名,一时间雅雀无声。似乎一时间凝固了。 从他们的角度看过去,却见太阳在天空之中静静的悬挂着,大海都平静了,唯有一眼数不尽大硬帆,一面接着一面,就好像无数面旗帜,已经将整个海面遮掩住了。 黑压压的船队,将海面都压过一半。 好像一座座城池逼近。 一时间,足利义正只觉得内心被死死的捏了一下,呼吸急促了几分。他随即长出一口气。 之前他心中,还有在战胜细川胜元之后,再想办法摆脱大明的控制,并夺回长崎,但是此刻他什么都不想了。 很快船队靠岸了。 只是王英这才发现,码头的船位不够。 这个码头只有少数能够停泊大船,所以大明的船只只能依次靠岸。 随即大明明军开始下船 为了震慑日本之人,下船的明军都是一身重甲,踩在下船的栈桥之上,每一下脚步都让栈桥为之震动。 数百明军士卒,整齐的盔甲,站在各自的位置上警戒,与一边警戒的日本士卒,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首席日本的甲胄,铁甲并非没有而是不多,更多是皮甲甚至竹甲,唯有有身份的大名才有铁甲。虽然而今站在这里的军队,乃是足利义政的亲卫,战斗力还是有的,在足利义政撤退的时候,就令他的亲卫数百人,分为三队依次断后,最后细川胜元停止了追击。 可见这一支军队的战斗力。 所以他们装备很精良,每一个人都是武士,身上带着好几把日本刀。还有甲胄,按说已经是足利义政军队之中少数能拿得出来的。 只是与大明相比几乎没有办法比。 不能比的不仅仅是武器装备,还有个头。 前也说过,大明军队的兵源地,一般都是河北,宣大,等地,清一色的河北大汉,在安南之战之后也多了不少广西兵,但是这些军队一般镇守南方,比如交趾,云南,湖广,贵州一带。 而王英从这几万军队之中挑出的精锐,自然也是一等一的人样子。能打不能打是另外一回事,但是最少个子够高。 故而一个明军与一个日本兵站在一起,日本兵最多到明军的肩膀之上。 当王英与足利义政站在一起的时候,看上去倒是和谐了一点。 首先王英不是北人,他是福建人 南方人普遍比北方人稍矮一点,王英比自己的亲卫也是矮了一点,而足利家毕竟带了数代将军的,又是锦衣玉食,他比身边的亲卫稍稍高上一点。 但是即便如此,王英也要比足利义政高出大半个头。 王英与足利义政相互行礼。 不管怎么说,足利义政乃是大明所封的日本国王,总是要尊重一二的。只是同样的礼节,因为个头的原因,反而更像是足利义政是下级,王英是下级。 双方行礼过后,寒暄几句,就并行向清州城而去。 随即大明军队开始准备卸船了。 这一次大明总共出动了五个营,一共两万五千人。在家上王英准备从船上抽调一支炮队,还有一些辎重部队 参加军队所有军队总共有三万人上下。 但是三万人的武器辎重,马匹。等等,分量相当不少 更不要说,大明最近马价大跌,马三步七的原则已经不适应了,京营之中很多精锐营头,哪怕是步卒也是有马匹代步的。 这一次乘船而来,有诸多不方便,自然没有这样做。 只是这样王英还是成建制带来五千骑兵。毕竟在这个时代,大炮的威力已经越来越大了,但是炮兵代替骑兵成为战争之王,还欠缺有说服力的战例。 虽然谅山之战。炮兵已经在很重要的地位了,只是谅山之战,毕竟是局促在山地之中,是一场攻防战。并不能说明什么。 在大明将领之中主流观点,就是骑兵才是战争之王。 所以在选择军队的时候,宁可没有炮兵,也不会不带骑兵。 这样一来,卸船就是一件苦差事了,再加上这里港口不大,甚至要临时扩建,故而当明军整齐的在日本土地上集结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之后。 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且说王英被足利义政好生招待,让王英这位老将,也享受了一下日本女子的温柔。顺便让王英认识一下足利义政麾下的大将。 比如山名宗全,斯波义廉,畠山义就,一色义直,土歧成赖,六角行高,福坚政亲等等大名。 毕竟足利义政直属军队也不过数千人,足利义政麾下的几万军队的大部分都是控制在这些大名手中,特别是山名宗全,斯波义廉,畠山义就等三个人。 酒足饭饱之后,撤下一地狼藉。 足利义政这才问道:“感谢大皇帝陛下,解小国之危难,却不知道大明派了多少大军?” 王英径直说道:“三万。” 此言一出,在座各位脸色有些难看。 山名宗全说道:“我等不是质疑上国军队战力,只是而今不比当初,细川贼子已经今非昔比了,上国天兵自然犀利,只是三万人有些太少了。” 山名宗全是京都之战损失最多的大名,山名家族很多子弟,都战死在京都,甚至有山名宗全的亲叔叔,也在合战的时候,被细川家讨取了。 山名家而今已经是这一支大军的主要构成,但是已经远远比不上当初,要知道当初山名家自己的军队,都超过了而今足利义政麾下军队的总和。 山名宗全自然是一心想要报仇,但也有很现实的判断。 王英说道:“战情有什么变化吗?” 山名宗全带着几分咬牙切齿说道:“一些无耻小人,投靠了西军。而今细川贼子拥立足利义视为将军,算各部人马,京都当面大军应当在二十万上下。” 王英眉头微微一皱。 这其实也很正常。 日本大军都是一个家族一个家族的构成的。 可以说在日本战国时期,大战合战,还有家族跳反的。 足利义政从十几万人直接掉到而今不过数万人,减员的人马,固然有战死的,也有掉队的,但是更多是投降的。 整个京都之战,战死有一两万已经很了不得了。 这才是这个时代日本战争的真相。在足利义政失败之后,自然有各地的大名们改换门庭,投靠足利义视。 第九十五章 西军 第九十五章 西军 只是王英并不知道,山名宗全如此咬牙启齿,却是山名家的领地被细川家的侵犯了。 而今日本人自己将两方以东军西军称之。 本来历史上足利义政一直坐镇京都,被成为西军。但是而今被赶出了京都,他所在的地方在京都之东,故而现在足利义政所部才是东军,细川胜元所部才是西军。 但是,所谓东军西军本来就是一种很简单的划分,无非是足利义视与足利义政的位置来划分的。 但是真正来说,双方可以说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之前斗争一直局限于京都。 而今细川胜元取得了京都的胜利之后,自然向各方进军了。 日本的首都而今在京都,之所以如此,就是因为京都这里日本四方之中。特别是本州岛东方与北方有大量未开发的地带。京都的地理优势就更明显了。 占据了京都,细川胜元就将自己本部人马联系在一起,而将足利义政的支持者分割在各个地方。 比如山名宗全,他带着大军在这里的,但是山名家的领地却在京都之西。细川胜元不想办法拿下才算是怪事。 如此一来,西军日盛,而今有二十万之众,也是非常正常的。 王英心中虽然有些担心,毕竟人多到一定数量,即便明军精锐也未必能胜,不过此刻王英自然不能显露出一丝怯意,说道:“乌合之众,即便有五十万有如何?还请山名将军说一下西军有什么人。” 不得不说,日本与中国贸易往来加速,也给中日双方的化往来带来极大的好处。或许日本下层百姓不懂汉语,但是日本上层大多是懂汉语的。 当然了,这些所说的汉语口音,就有一点一言难尽了。 山名宗全说道:“不敢当,真要禀报航海伯。” “西军主力乃是细川一家,以细川胜元为首,有细川成之,细川成春,细川常有等人,再有就是,畠山政长,京极持清,武田信贤,等人。” 随即细细分析起来。 王英听了,甚至有一种当前的人才是乌合之众的感觉。 无他,西军的核心就是统帅细川胜元。他不仅仅是统帅,还是细川家的家主,之后清一色的细川,并非细川家的成员,而是每一个细川都是一家大名。 也就说细川一家有日本十国的土地。 当然了。日本的国家划分太小了。十国土地放在大明也不过一个府。但是日本才六十六国了,其中就可以看见细川家族之胜。细川胜元很容易以细川一家为核心掌控西军的权力。再加上幕府将军足利义视都是他扶持出来的。 细川胜元更是可以一言可决的。 但是眼前的东军,权力分在三家手中。足利义政其实并不直接指挥作战,他也没有这个能力,真正直接指挥作战的是山名宗全。 只是山名家之前损失惨重,以为不能坐稳盟主之位了。 更不要说,王英在西军名单之中,发现了另外一个有意思的地方,比如西军名单之中,有畠山政长,山名持丰,斯波义敏。 畠山政长在对面很能理解,彼此畠山家族继承权争夺之战,是先于而今这一场大战开始的。 但是山名持丰。斯波义敏似乎都与家族发生了矛盾,好像有不共戴天之仇,就投奔对面了。 这话王英一眼就能看透,不过是两面下注吗? 王英敢肯定,双方敌对是真的,上了战场生死相搏也是有的。但是并不妨碍他们私下交流。 真到了不可为的地方,出卖主家跳反,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毕竟家族传承是最重要的。 不要看双方大战连连的,但是三管理四守护,七大家族也是斗了百余年了,早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 其中关系复杂的很。 王英说道:“此辈不过是土崩瓦解而已,以我之见,十日之内,尽起大军,西进京都。为国王夺回大位,拨乱反正。” 不过片刻,王英就确定自己该怎么做了。 他虽然有些担心。但却必须前进。 因为王英担心,他这里说一句软化,下面的大名们都转投对面了。 王英固然不在乎足利义政的生死,但是在乎朱祁镇给他的任务,虽然长崎已经在手了,即便足利义视上位,也不可能改变这一点了。 但是石见银矿,还有废除天皇这两点,还没有做成的。 他纵然向国内求援,也是需要时间的。 所以他首先要做的是稳定军心。以攻为守,自然不用打到京都去,只需打赢一两场大战,让东军各部都确定,大明是能与西军抗衡的就行了。 等人心稳定了,再调兵遣将,或者向国内求援军,有了时间。 “这”足利义政有些犹豫。 他并不是不想打西军,而是他被打怕了。足利义政很清楚他麾下的大军已经没有战斗力。 想想就知道,其实细川胜元的重点在京都,足利义政退出京都不远,细川胜元就不追了。 足利义政完全可以在附近停下来,比如奈良城。 足利义政之所以一口气退到这里,不就是对麾下战斗力没有信心。 王英似乎看出了足利义政的心思,说道:“请国王放心,这一战大明一力主之,无须各部动手,只需在后面押运粮草即可。” 足利义政听到这里,也松了一口气,说道:“那就拜托航海伯了。” 于是王英立即转入战斗状态。 数日之内,各部纷纷下船,王英首先放出了斥候。 明军斥候活动了几日,就长驱直入向西探查。 很快明军各部消息就传过来了。 细川胜元并没有大举东进,而是仅仅占据了几个战略要点,大部分地方都还在各地地头控制之中。 近江一带,更是双方势力犬牙参差。 细川家的主力并没有东进,但是很多打着细川家的名头,争夺田地,资源等等的。总之,京都之战之后,似乎整个日本的秩序都混乱了。 这也是为什么,日本历史将应仁之乱作为日本战国的开始。 无他。 不仅仅幕府的影响力降低到了冰点,大家都似乎忘记了日本还有一个将军,更是日本之前的秩序完全崩溃。 下克上,为了争夺土地,各种战斗从最底层打到最上层。 典型就是尾张织田家,而今的织田家还是斯波家的下属,根本没有资格在接待明军的宴会上有一席之地。 但是在历史上,应仁之乱后斯波家迅速衰落,织田家就开始了一步步的崛起的脚步,虽然步伐并不大,但也列为于大名之列,才给尾张大魔王崛起的基础。 而今,明军斥候探查的就是这样的模样。 几乎没有任何秩序可言,看上去一个个为东军,或者为西军而战,但是真正的却是为了自己的田地而战。 王英心中大喜,暗道:“这正合我意。” 王英随即将杨珍叫过来,让他立即整合骑兵,尽力向西而进,所到之地,一律拿下,直到遇见西军主力为止。 杨珍乃是杨洪的孙子,也是武学出身。 想想就知道,而今大明没有敌人可言,参加的战事越来越少,而勋贵为了保持自己的影响力,自然给自己的子弟身上刷战功。 日本自然是上好的刷战功的地方。杨珍能坐稳这一次骑兵将领,还是他祖父卖给别人好大的面子。 否则区区二十多岁的营官,是不可能担当如此重任的 毕竟而今京营之中老将宿将不知道有多少。都是打出来的,那一个比杨珍差了。 第九十六章 残破京都 第九十六章 残破京都 杨珍领命之后,自然亲力亲为,为了不给杨家丢脸。他马不停踢的西进,一路上并没有见过太多抵抗。 日本岛上自然是有马的。 但是这马都是相当的矮小的。 大明的战马大多也是蒙古马,与西方一些战马是没有办法比的。但是在日本眼中看来,就是一等一的战马。 更不要说五千骑兵了。 另外五千骑兵并比意味着五千匹战马。 如果不需要渡海,以杨洪的影响力,杨珍想要一骑三马都能做到的。但是渡海而来,所需要的就多了,但是即便如此,杨珍也是带了一千多匹备马。 如此一来,更是滚滚而来,将各地日本人给吓住了。 所到之处纷纷投降。 这也是王英派杨珍的原因。 因为只有骑兵在这种情况之下,可以进退自如。 如果派步卒,如同推进太深,很容易被人抓住,到时候想要撤回来,就不大好办了。但是骑兵,日本军队想要抓住大明的骑兵,还要练上几百年。 即便是万历朝鲜之役,经历过日本战国时代锻炼出来的百战精锐,对大明的骑兵也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 更不要说这个时代了。 杨珍传来的消息,顿时激励了清州城的人心。 足利义政更是大喜过望,立即向西迁移,进入近江地区,靠近琵琶湖。表现是反攻京都之意。 而今这个消息更是很快就传到了京都。 细川胜元而今已经是一个五十岁的老者了。 他此刻带着几十个护卫走在京都的街道之上,有匆匆而来,在细川胜元耳边耳语,将情况告诉了他。 细川胜元颜色不变,说道:“知道了,禀报将军,在评议厅召集各大名商议。” “嗨。”这个武士大声说了一声,然后缓缓的退了下去。随即小步跑着走了。 细川胜元的速度不变,依旧漫步在京都的大街之上。他轻吟道:“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细川胜元之所以想到杜工部这两句诗。实在是因为细川胜元眼前所见,就是这般的场景。 京都城作为双方的主战场,战场从京都内部,到京都城外,到底都战斗的痕迹。更多是百姓的伤亡。 这一战引线之一,就是足利义政转而支持畠山义就,畠山政长知道自己在京师危险了,当时他的决定,就是带上身边的武士,一把火烧了自己的宅子。 那一把火,就烧了京都好几条大街,之后细川胜元想要控制住足利义政,足利义政退出京师,也是一路厮杀。 才有而今的局面。 之前繁华的街道,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唯有野狗出没。 甚至街道之中,还有饿死的白骨。 为什么细川胜元知道他们是饿死的,原因很简单,支撑十几万大军作战的后勤物资是相当多了。 大战后期,双方军队都出现的粮草短缺的情况。 双方主帅都不约而同的下令就地征集粮草。 所谓的就地征集粮草,其实就是劫掠的代名词。 于是京都的繁华,就付之一炬,双方战死的人并不是太多。但是有多少百姓因此而死,却是不知道的数字。 细川胜元心中隐隐约约的有痛楚之意。 细川胜元在日本也是数代元老了,在足利义政父亲时候,已经是重臣了,经历足利义政的哥哥,足利义政到而今。 大多数时候,细川胜元都在京都辅佐将军。 京都几乎是细川胜元第二个家。 演变成这个局面,是细川胜元不愿意见到的。 说实话,细川胜元真的对足利义视忠心耿耿吗?要知道说起来细川胜元也算足利义政的老师。 是足利义正自己将这个老臣与足利义视绑在一起的。 然后足利义政决然的举动,宁肯向大明请兵,也不愿意与细川胜元缓和关系。 这更让细川胜元伤心。 但是政治家的感情,本来就是多余的。 细川胜元只能做了最坏的选择,那就是更换幕府将军。 但是细川胜元知道这有很多隐患。 最大的隐患就是细川胜元与足利义视的关系。 说起来,足利义视看上去比足利义政有本事,最少精明强干,敢于承担的责任。但是足利义视越有本事,细川胜元就越发现细川家族的未来的危机。 细川家族本来就够强盛了。掌控天下十国,但而今又以细川家族作为,行废立之事,想来就会在山名,斯波,等家族的遗产之上,分割更大一块。 到时候细川家族占据十几国二十国,固然是天下霸主。但是同样也到了众矢之的的地位。甚至连他一手扶持上来的 足利义视,恐怕也想办法对付细川家。 这其实不是细川胜元想见到的。 说起来,细川胜元而今就站在时代的转角处,只是他自己没有感觉,很多人在历史之中,却感受不到历史的转动。 细川胜元并不知道,所谓的战国时代要来临,足利幕府已经进入倒计时之中,他所思所想都是在足利幕府之框架之中。 细川家的所做所谓,足利幕府这个框架已经容纳不下来的,至于推翻足利幕府,建立细川幕府,却是细川胜元想都没有想过的事情。 而今更是听说明军骑兵大举西进的消息,更是让细川胜元感染愁肠。无限感叹,放有刚刚那一句脱口而出。 只是日本从来是一体两面。 细川胜元只有片刻感伤,目光就阴沉下来,犹如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天空。细川胜元从这个愁绪之中,抽离出来,又变成了纵横日本政坛几十年的大佬。 随即大步向幕府而去。 将来的局面,只能将来应对,而今如果不想办法驱除明军,细川家族是没有未来的。 等细川胜元到了的时候,评议厅之外,已经放满了木屐,每一个人都是穿着白色的袜子,跪在光滑的木制地板之上。 连新拥立的将军足利义视也在主位上了。 细川胜元去履,下刀,登殿,行礼说道:“老臣来迟请将军恕罪。” 足利义视连忙说道:“老师请起。这一件事情还需老师来办。而今明军大举而来,当如何应付?” 细川胜元之所以来迟一会儿,倒不是摆架子,而是为了稳定人心。 他是西军的主心骨,他如此不在意的样子,才能让人们不惊惧明军。毕竟朱祁镇登基以来打过些什么战事,日本虽然是偏远之地,但也是有所耳闻的。 细川胜元说道:“请将军放心,日本虽小,亦不可辱,纵然有元寇两次入侵,也自有天佑,而今也是如此。” “日本必有天佑。” “与明军交涉,也应先礼后兵。若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就是再好不过了。如果战,老臣愿为主帅。东征。” 细川胜元喊口号倒是很响亮,但是说到底,他并不愿意与明军大战。倒不是细川胜元觉得打不过而今的明军。 以细川胜元的耳目,明军有多少人马是瞒不过他的。 但打赢容易,但是如何收场啊? 安南与大明之战,安南并非没有胜仗,但是结果如何? 细川胜元也从明军出兵的数量之上,也能看得出来,明军并没有灭日本之心,那么就有的谈。 足利义政能给大明的,足利义视也能给的。 这虽然有些不大好听,但是小国面对大国的时候,有时候也只能如此了。 不过,为了不影响足利义视与细川胜元的光辉形象,这些谈判都是在秘密进行的。仅仅饱含在“礼”之中,至于如何才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外人就不必知道了。 第九十七章 英雄所见略同 第九十七章英雄所见略同 很快细川胜元就知道,他想用外交手段,解决大明对日本的插手,却是不可能的。 王英根本没有见他。 而他派往长崎的人,也没有见到坐镇长崎的郕王殿下。 原因很简单。 朱祁镇对日本划出的几个条件,割让长崎,并且夺取日本金银矿藏,虽然有些困难,但是大体上足利义政能够接受,细川胜元也能接受。 但是废除日本天皇,这一件事情,双方都未必愿意答应。 王英与足利义政也是一个字都没有说。 虽然天皇已经没有权力了,但是足利家统治天下的法统,还是来自于天皇,即便是京都大战,打得一团浆糊,细川胜元与山名宗全都不约而动的约束麾下士卒,不得骚扰天皇,就可见一斑。 多源a: 咪咪阅读 日本民间反明情绪本来就有不少。 不管是谁,答应了废除天皇,就是自绝法统,失去了统治日本大义。 且不说足利家虽然一分为二。势力被臣下侵夺,幕府的大义名分已经是成为足利家最大的资产。即便是细川家之强盛,占据日本十国,但是依旧不能对日本有绝对优势,一旦废除天皇,细川家族更是成为了孤家寡人。 这种政治冒险,双方都不敢答应。 王英索性没有说,他权衡过,其实只有足利义政可以做到这一点,等大明破了西军,送足利义政回京都,足利义政的直属人马也不多。 无力抗衡大明。 到时候天皇该怎么做?就由不得足利家了。 只是王英却没有想到。 细川胜元做事非常之果决,一旦和谈不成,就大军东进。 动员细川家族全部兵力,再加上附从的各部人马,号称二十万之众,虽然多有虚指。但也有十几万之多。 并竖立起讨伐明贼之言。 将与足利义政的内战,扩大成为明日之间的战争 如此一来,足利义视就有了更有利的支持者。 细川胜元的果决,让东军内部发生了动摇了。 足利义政一切都交付给了王英,甚至足利义政通过伊势贞亲暗示,一旦大事不成,他想去中国避难。 至于山名家,斯波家,畠山家更是人心惶惶。 王英刚刚取得的胜利,根本没有一点用处。让王英恼怒非常。 他已经通过郕王向朝廷请兵了。 只是调兵遣将哪里是一时半会能到的,即便从京营调兵,在天津上船,然后从清州城上岸,也要一两月的时间。 此刻, 西军大举而来,王英哪里有一两个月的时间去等。 王英在用兵之上,有些平庸,但是到底是参加过海西之战,与安南之战,平日也参与过平定海盗什么的。 绝对不是不知兵的人。 他此刻衡量进退之间,他却是万万不能退的,他可以想象而今大明一退,这三家估计立即降服细川家。 到时候,且不说王英损失大明天威。陛下人给的任务完不成。单单是王英未战先怯之事传出去,王英。不仅仅是王英,王英那一系人马,都要被打入冷宫之中,今后不要想什么晋升了,能让他们冷板凳坐到死就不错了。 毕竟,大明在北逐瓦刺,南灭安南之后,已经有一种骄傲的士气,决计不允许这样做的。 王英通过与日本的斥候接触,也知道日本并非没有骑兵,但是日本的骑兵,从马匹战术,在王英眼中都是渣渣。 有五千精骑在,大明就有战略主动权,胜则能战,败则能走。 就算是败战之后,回去被处罚,也要比不战而走强多了。最少西军数倍于东军,这也是实情。 于是,在西军大举来袭的时候。 王英力主道:“西军虽众,并非不可破,而今不战而走,诸位要逃到什么地方,逃到关东去吗?” “就算去了关东,就能逃避细川胜元的追杀吗?” “即便能逃过细川胜元的追杀,你们的家族领地,还要不要了?” “我是外人,尚且有一战之心,尔等却没有死战之心吗?” 山名宗全出列说道:“山名家愿意与细川胜元决一死战。” 山名宗全一表态,其他各家大名纷纷表态。 王英说道:“既然细川胜元敢来,我们在这里等他们。”王英手指一点点在地图之上的一处。不是别的地方,就是后世大名鼎鼎的关原。 就是德川家与丰臣家决战之地。 乃是终结日本战国时代的一战。 德川家与丰臣家之所以选在这里决战,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这里乃是日本关东与关西的分界线,是日本陆地上的交通要道。而关原也是一片大不大的小平原。 是最适合野战的地方。 王英之所以选在这里,就是他不相信任何日本人。 不仅仅是因为东军各部已经是败军之将。军中士气颓废。战斗力堪忧。更是因为日本人彼此之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复杂关系。 谁知道,打到一半,某部倒戈了。那就尴尬多了。 如此一来,这一战在王英看来,根本是明军三万对日本西 军二十万。以少胜多,必须发挥地理的优势。 所以,王英选择的决战之地,自然不能是一片宽阔的平原。而关原这块小平原,自然能约束双方的兵力展开。 不管是出了关原之东的美浓地区,还是在关原之西的京畿地区,都没有比这里更合适的地方了。 所谓英雄所见略同。 而此刻,细川胜元也在给足利义视说明。他也将决战之地,定在关原。 一来是关原乃是东进的必经之路,二来却是细川胜元忌惮明军的骑兵。 明军骑兵小试牛刀,就席卷数城,甚至有一两队骑兵,出没在京畿地区。容得京都附近一日三惊,人心惶惶。 细川胜元不是没有派人对付,但是日本骑兵比明军骑兵根本不是一个次元的生物。 明军骑兵经过与瓦刺的鏖战,而今即便放眼全球,也是第一流的轻骑兵。,日本步卒追不上,日本骑兵,被他们反手就能杀了。 细川胜元也拿明军骑兵没有什么好办法。 这也是细川胜元选择在关原一带决战的原因。关原这里地势破碎,乃是群山环抱之中一处小平原,在这样的地方作战,骑兵骚扰迂回等战术,就会受到了限制。 而且日本军队多。 日本战国时期最多的足轻,也是在应仁之乱中登上历史舞台的。 这一次,细川胜元虽然没有组织二十万军队,但也相差不大,他的想法只有一个,那就是用人海堆死明军。 细川胜元也是有自知之明的。 明军威名赫赫,他岂能不知道。所以才有如此大的声势。 而且细川胜元暗中也少不了走动,不知道多少忍者悄悄的出没于东军各大名的军帐之中,细川胜元大方的表示,只有他们放弃足利义政,很多地方都可以让步的。 甚至这流言传的很广。 一时间,东军之中人心惶惶。 王英虽然知道,山名家,斯波家,畠山家都与细川家有这巨大的矛盾,不可能轻易倒戈,但也不得不提防一二。 王英只能请足利义政入明军作为中军,并将各家家主征召入中军。各家的军队都有家主信任的子弟控制。 如此才保证了双方的一丝互信。 就在这种西军气势汹汹,浩浩荡荡而来,东军内部暗潮涌动,勾心斗角不停的情况之下,两方军队,一支支在关原附近汇集起来。 日本百姓见这个情况,都已经逃窜一空。 双方大军旗帜鲜明,剑拔弩张的充斥在这一块小小的山间平原之中。 大战一触及发。 第九十八章 关原之战 第九十八章关原之战 “好一处争地。”王英带着大队人马,进驻关原之东。他登高望远,看着远处一处处旗帜,每一处旗帜,都代表着一支大名的军队。 但是王英看见最多的旗帜,就是细川樱花旗。 几乎占据了西军总兵力的一半,还都在要害之地。 作为西军的中坚主力而存在。 所谓争地,就是战略要地,我得利,彼得之亦利。 这一块不大的平原,站在高处,几乎能将整个平原的动静尽收眼底的,但是总体上有三处看,可以进出的通道。 东侧一处,西侧两处。 西军得之,不仅仅可以作为进攻关东的后勤基地。也可以防范东军西进的要害之处。 多源a: 咪咪阅读 “伯爷,此战该如何打?”足利义政此刻见到对方漫山遍野的旗帜,一时间心神具动,连对王英的称呼都不一样了。 王英说道:“就地扎营,等西军来攻。” 王英之所以敢如此有把握,却是从双方的消耗之上来算的。 进驻关原一带的东军包括明军在内,不超过五万。都是王英精选的各家精锐敢战之士。但是西军乃是东军的数倍。 彼此之间消耗就太大了。 按理说,西军占据了日本最富饶的京畿平原,比东军要好上多少。 却不知道今年上半年,双方几十万大军在京畿平原之上,你来我往鏖战三个月,如果再算上去从去年开始到现在的对峙状态,时间就更长了。 日本最富饶的京畿平原已经成为了一片废墟。 根本不足养军了。 更不要说十几万大军了。 而东军负担也不轻,但是有王英的担保,斯波家将积蓄全部拿出来,支撑数万大军一段时间还是可以的。 至于更长时间。 不要忘记王英是做什么出身的。 他是在海运总兵官任上做出了成绩,这才被朱祁镇看中的。对于海上运粮食,才是他的本行,日本粮食紧缺,但是大明却不缺粮食。 这一点根本不用担心。 正如王英判断一般。不过第二日,细川家族大军就出营列阵,缓慢的向东逼近。 王英本来想等着西军进攻。 但是很快,他看出了不少东西。他心中犹豫了几分,猛下决心,说道:“传令,大军出战。” 王英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日本西军的装备落后,组织也落后,各方面都是很乱。 西军缓缓东进,不是他们有意如此。而是不得不如此。否则就不 能前进。 王英这个时候才明白一件事情。 他从东军数万人之中,只挑出两万上下,能看过眼的军队。甚至这些人不都是他看过眼的,不过是明军三万要全部用于作战,一些后勤负担还是要日本人来做的。 真要他按照大明的标准,估计能选出一万人,就不错了。 当时他只觉得乃是东军乃败军之将,精锐都打光了。而今看来,并不是这样,或许东军精锐的确打光了不少。 但是另外一个原因,就是日本在王英眼中的精锐,本来就不多。 而且日本军队的组织形式也不好。 即便是细川家族自己的军队,也分为这个大名的那个大名的。细川胜元虽然是细川家的家主,西军盟主。 但是他也不能随便插手某一个大名内部事务。 也就造成了日本军队内部参差不齐,指挥程序也不是太流畅的。 更更重要的是。 日本人并没有加入而今的火器普及浪潮之中。 安南之所以与大明打这么长时间,就是因为安南人的火器数量不上,甚至在某些火器方面还胜过大明。 但是日本却不是这样。 他根本没有看见日本军队之中,有多少火器。但是以大明军队的章程,几乎每一个营头都有三分之一,甚至更多的火器兵。 王英从各个角度嗅到了胜利的机会。 虽然西军数量之上,占据了绝对的优势。但是数量很多时候,并不算得了什么。 王英虽然下定决心,不在防守营地,待其疲惫之几反攻。但是他还留了一手,那就是他将杨珍的骑兵,留在最后当预备队。 或者等最后一击,来一锤定音。或者等事不可为,用来殿后。 明军出阵可比西军快太多了。 不过片刻,营地大门之中,滚滚红色的浪潮冲了出来,不多时在关原之东,列出五个方阵。 不等西军反应过来,王英一声令下,最中间的一个方阵大步向前,两侧方阵,护住这个方阵之后,形成了一个箭头的攻势。 细川胜元有几分瞠目结舌。 他万万没有想到,明军动作有这么快。 比西军后发动,却比西军先列阵,以少对多,先手进攻。 这充分说明了,明军的战斗力要比日本军队高出好几个档次。 “幸好,明军只有三万。”细川胜元心中暗道。他看着西军本阵,也就是细川成之的本阵。 细川成之,乃是细川家族的老将,算是细川胜元的叔父,为人在沉稳不过了,麾下士卒又是 细川家的老班底,可谓身经百战。 想来一定能抵挡住明军的进攻。 冲在最前面的营官乃是孙宏。 他算是靖难勋贵一脉,孙镗之子。 孙镗因之前的战功也有一个怀宁伯。在正统十四年之后,靖难勋贵一脉,都被打压之列。但是总体上,靖难勋贵一脉还是有人的。老将柳溥,还有孙镗,朱仪,朱永,还有在太子身边的张懋。 可以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孙宏能担任这一个官职,固然是他是很能打的,他而今也四十多岁了,可以说是年富力强的中年将领。也是从猫儿庄之战,死里逃生之人之一。 也是因为他后面的背景,可以说如果不是他身后的背景,他决计不可能征东军几个营官之一。 此刻骑在马上,明军踏这鼓点如墙进,侧后不用他担心,王英都安排妥当的,他眼前却是日本西军一层又一层的军队。 孙宏轻轻冷笑一声,说道:“土鸡瓦狗。” 说实话,即便不用火器,大明步卒与人步阵对攻,也没有怕过谁来?大明北伐的时候,才多少骑兵,不就是结实的步阵,让蒙古骑兵无可奈何。 在孙宏看来,日本步阵有太多的破绽了。 说起来,王英大多数时候都在水师之中,他指挥陆军的经验与能力都有所欠缺,甚至不如孙宏这样的中层将领。 但是王英能看到,孙宏更能看到了。 他根本视日本军队为无物。大军大步向前,进入日本军阵百步之内,也不停。 却听日本军队之中,一声呐喊,一阵箭雨射了出来,随即无数根竹枪放平,这些竹枪有数米长,看上去密密麻麻的很是骇人。 但是这样的情况,却让孙宏有些想笑。 明军虽然甲胄不少,但是还做不到全军披甲,但是走在最前面的士卒全部披甲。 日本的箭矢很轻,根本射不透,至于日本的竹枪,更是让孙宏嗤之以鼻,这哪里算是兵器。连一根好木杆都找不到吗? 孙宏轻轻一挥手,身后的旗帜一挥,随即下面的百户尖锐的哨声响起,大军止步,随即又是旗帜一挥,排在后面的火铳手,从士卒的缝隙之内,小步跑了出来,一时间一千多根火铳在日本军阵之前排列成一道薄薄的三层。 对面日本的将领也知道不好了,一声令下,日本足轻们手持数米长的竹枪,冲了上来。 他们与明军的火铳兵并不远,不过大步十几步而已。 但是这却是他们永远到不了的距离。 “砰”的一声,无数火铳同一时间发射了。 第九十九章 西军脆败 第九十九章 西军脆败 密集的火铳之声,响彻关原之中。 如果说西军将领不知道火铳,那是不对的。 甚至说西军将领不重视火铳也是不对的。 毕竟在细川胜元的收藏之中,就有一些火铳,他甚至还让子弟学习使用。他也知道火铳的威力。 但是首先一根火铳的威力,与火铳结阵的威力是不一样的。 其次火铳是日本用不起的武器。 在少府的工业生产之下,大明已经将火铳的成本价打到每根五两上下,虽然更多机器的使用,更精准的分工,与更大规模的生产,这个价格还会更低。 但是这个价格是日本想都不要想的。 大明是严禁出口火器的。 甚至在少府产能足够的情况之下,之前各卫所火器的生产权,也被逐渐收回了,最少而今中原,江南,等内地的卫所已经没有火器的生产权力。 唯独边地,与西南土司林立的卫所,还有火器的生产权力。 但是即便如此,这些火器的生产更是指火药,或者临时改造的火器,不便于运输的火器,而不是火铳。 无他,其他各地的火铳没有少府的火铳质量,即便是佛山打造的也不行。 这样的情况下,日本一方根本卖不到火铳,即便是一些铤而走险私下打造火铳的商人,打造出来的火铳比不上少府火铳的质量先不说,单单说价格,就不是日本人能承受的起的。 五十两一根。 这个价格让日本一方根本不可能大规模装备。 大批量采购动则数万两,数十万两。 这个数目在大明那边都是要户部尚书思量的数字,细川家族虽然有十国,但是日本所谓之十国,甚至比不上中国十县,能有多少钱? 只是细川胜元已经低估了火铳的威力。 三段击之下,勇敢的日本士卒,一个接着一个到在地面之上,随即恐慌开始蔓延开来。毕竟日本上层或许对火铳有些了解。但是日本下层士卒却是从来没有听说过。 一时间很多人高声大喊道:“魔鬼。魔鬼。” 转身就逃。 细川成之,二话不说派人处决之。 这位老将一边整顿军心,一边准备亲自冲锋。 这个时候火铳停了。 不是,明军的火铳出了什么问题,而是孙宏看到了破阵之机。 也许是习惯问题,很多明军将领下意思将火器当成了辅助工具,真正绝杀的,还是肉搏战。 这也是这个时代很多火器都有自己 的局限,做不到全天度全地势适用,真正能做到这一点的还是冷兵器。 但也是明军很多将领的思维定式。 而今孙宏就是如此。 孙宏一声令下,明军刀盾兵从火铳兵之间,冲了进去。 他们一手盾一手刀,再加上一身铠甲,先用盾架开竹枪,然后顺势冲进去,长刀一下子 ,就劈在日本足轻身上了。 其实如果,日本没有混乱,明军破阵的时候,也不会如此容易。 但是而今日本军心震动,短兵相接的时候,日本的武器打在明军身上,只要不伤在要害之上,明军一般死不了。 毕竟一身铠甲虽然不是重甲,但也保护了他们身上相当的部分。一时间日本人看来,明军似乎刀枪不入。 如果说,隆隆的火铳声,日本士卒不能理解,但如此拼杀。日本士卒却是能够理解的,他们最后一丝士气被打掉了,虽然日本的军队垮了下来。 老将细川成之也不能挽回这一支军队,他却满眼的怒火逆着人流带着自己的亲卫冲了上来,他要向天下人证明自己的武勇。 只是他刚刚与明军交手,用武士刀杀了一个人之后,就被一个人拦住了。却见这个人比寻常明军高出一个头,手中一柄长刀,一刀下来,将细川成之的宝刀连同细川成之本人都斩成两段。 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刘长。 刘长而今还是一个百户。 但是这个百户也不是轻易得到的,谁都知道此去可以立功,如果不是刘长找上当年在王越身边的老兄弟打通关系,这个百户位置,都不是他的。 下载永久免费看书 作为当年被王越非常欣赏的悍将,他根本没有觉得眼前这个日本将领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但随着细川成之之死,细川成之本阵彻底崩溃了。 也就是说,明军面对西军,非但没有放手,反而先手进攻,并在弹指之间,打崩了西军一阵。 孙宏根本不收兵,而是大军继续向西军纵深之中杀人。 西军虽然人多,说起来密密麻麻几十个军阵。但是从中军只需攻破数道军阵,就是细川胜元与足利义视的本阵了。 孙宏打出一个开门红。他侧后两个方阵,也与日军两侧的方阵接战了。 王英这才感觉到日本人比他想象的弱。 他随即加大筹码,立即命令山名宗全,波斯义廉,畠山义就各领本部,跟随明军进攻。 王英虽然压缩了东军的人数,但是这两万人的确堪称东军精锐,见到了明军先手占优,杀了出去,一时间跟随明军缠住了西军好几个方阵。 此刻大军战斗的如火如荼。 战事一开始就陷入高潮之中。 王英这样做其实很冒险的。 无他,双方最大的问题,就是西军数量上太占优了。如此一来,明军不耐久战。毕竟人的体力是有限的。 西军可以轮番上阵,而明军是不可能的。 王英估计,只有两三个时辰。 两三个时辰之内,就是明军保持战斗力的时间段,越过这个时间就不行了。 但是两三个时辰能不能击溃西军,在王英心中还是没底的。 毕竟西军人太多了,十几万人,纵然是十几万猪,要杀了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只要西军应对得当。未必没有胜利的机会。 这才是王英的大举压上近乎所有筹码的原因。 他心中告诉自己,要么找到机会,一击将西军打穿,要么看形势僵持不下,就准备退兵。有骑兵压阵,还是能退下来的。 他并没有其他的选择。 不过,有这个开门红也好。毕竟如此大战,打上好几天,甚至好几个月都很正常,京都之战,不是就打了三个月。 只要坚持下去,用不了多长时间,援军就到了,那个时候打西军就简单多了。 只是王英都没有寄希望于一击将西军给打崩,但是世上的事情偏偏就如此出奇。比还不讲逻辑。 细川胜元在本阵看见,大军几乎全面接战,明军先锋更是深入西军军阵之中,下面已经报过来,细川家有三名将领,已经被讨取了。 明军几乎一步步的逼近他的本阵。 一时间这为老将脸色铁青之极。 他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虽然之前几十年足利幕府,还是有些威望的,但是并不是说明日本就没有战事了。 细川胜元更是一战接着一战,将细川家在幕府的权威达到了极盛,更是赢得了京都之战的胜利。 万万没有想到,与明军一碰就是这样一个局面。 他心中既是愤怒,又是惊惧。 愤怒是愤怒下面人无能,惊惧却是惊惧明军战斗力如此之强,将来这个局面该如何收拾? 对细川胜元而今还没有为战事多过担心。 因为引交战空间的限制,西军有很多军队都还没有上阵,只是在作壁上观而已。明军虽然精锐,但是人数太少了。 足够的数量优势之下,细川胜元不以为自己的能败,但是担心,今日纵然击败了明军,将来如果应对大明。 这其实一直是细川胜元的心病,而今不过更加重了一些而已。 第一百章 大明铁骑之威 第一百章大明铁骑之威 细川胜元很快就确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要与大明有话语权,今日就必须显露出自己的力量。 这一战必须胜利,而且是一场大胜。 最好的摧枯拉朽的胜利。 这才能证明日本的力量,在大明面前有话语权。 细川胜元细细观察战局。立即做出了决断。 他决定两面包抄,你打你打的。 明军切入西军之中,看似直冲细川胜元本阵而来,但是也暴漏出他们最大缺点,那就是人手不够。 明军维持而今的战线,已经将力气用到了极限。 细川胜元想要另开战线,从两侧进攻明军的营地,从而迫使明军撤退,如果明军不撤退的话,就将明军包围在关原之上,倒是困死明军。 只有这样的胜利,才能震慑大明。 明军一次性被歼灭三万人,如果真能做到,的确让明朝震怒。细川胜元的思路并没有错。 但是他高估了自己,也高估了他麾下的各部将领。 细川胜元命令一下,西军就开始调整了,有些军队要让开道路,有些军队要前进,有些军队要撤后。 毕竟关原并不是太大,调动十几万大军,密集的行动,如果没有秩序,根本不可能想象的。 只是军事指挥是需要经验的。 细川胜元如此一动,杨珍一眼就看出来问题了。 他二话不说来到王英面前,说道:“将军末将请出战。” 王英说道:“且等等。” 王英面对细川胜元的攻势,有些举足不定,细川胜元的意图,他看的分明,他此刻想到的是不是见好就收,而今如果撤退的话。西军今日伤亡不小,决计不敢进攻,就留到明日再战了。 有今日这一场胜利,足够稳定东军人心了。 可以次第增兵,与西军在此地对峙了。 “将军,西军已经出现破绽了。”杨珍翻身下马,用宝剑在地面上画出两军战斗的形式图,随即宝剑一划,划出一道弧线,直入细川胜元本阵之处。 王英一看,心中一动,再看而今的西军本阵顿时看出了问题。 西军这一次调动,露出了一个通道,可以直入细川胜元本阵。 这其实也怪不得细川胜元。 毕竟指挥十几万大军,这种能力并不是谁都有的。放眼大明,让朱祁镇放心指挥十几万大军的将领,不超过十个。 细川胜元打过的仗,更多是几千人的攻防,能动 摇一两万人就算多了。 京都之战,虽然双方都动员了十几万大军,但是真正交战的也不超过十万,而且细川胜元没有指挥十几万大军的经验,山名宗全就有了吗? 同样是没有的。双方是菜鸟互啄。 但是王英虽然没有指挥过,但也见识过。远的不说,大明与安南的决战,双方加起来近百万大战,谅山之战,王英就是参加了外围战斗,事后也是研究过郭登与阮炽之间战斗。 而杨珍更不用说了。 杨洪觉得自己两个儿子都不成器,一个已经死于军法之下,另外一个资历平平,杨家下一代要指望杨信了。 所以从内阁退下之后,在枢密院处于半退休的状态之下,对几个孙儿是倾囊相授。说实话,真要说这样几十万大军,大兵团作战,杨洪自信要胜过石亨与郭登的。除非英国公张辅重起于地下,他谁也不服。 石亨更重要的是战争嗅觉,敏锐的让人觉得是老天爷赏饭吃,看似置之死地,都能后生。但是杨洪战绩虽然比不上石亨,但是他更多是自己一步步从百户上来的经验,对军中全面的掌握。 如果有一个比喻,那就是石亨打仗,就好像李白写诗。根本不能学。而杨洪指挥作战,却更像是杜工部,为何如此,遇见什么情况有几个应手,等等。 虽然学起来,无人完全学会,但是总能有所得。 而今杨珍就是如此。 杨珍虽然年轻,让他指挥大兵团作战,却是不能的,但是在爷爷耳濡目染之下,如何指挥大兵团作战,他心中是有所概念的。 杨珍想要真正有指挥大兵团作战的能力,非十几年的历练不可,甚至一辈子都不会有。很多人,一个人在某项技能的成长,还真要看天赋。 但是并不妨碍他的用杨洪传授他的经验,挑出细川胜元的细节错误。 王英沉吟片刻,说道:“此去可不容易,你真愿意如此做吗?” 杨珍说道:“不如虎穴,焉得虎子。将军没有想过,援兵一到,将军当如何自处?” 是的,如果后面的援军到了,这枚征东将军印还在王英手中。 王英心一横,说道:“好,我只给你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内,能够拿下,就不说了,如果不能拿下,我就要鸣金撤军,到时候你怎么样,我是不会管的。” 撤军必然有殿后,否则就是一个一败凃地的解决。而杨珍直冲细川胜元本阵,即便不能得手,也会深陷西军后方,到时候王英只能放弃了。 杨珍说道:“末将明白。” 杨珍将门出身,少年英才。自然有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质,二话不说,回到自己本阵之中,带着五千轻骑猛地冲了出来。 其实从根本上来说,细川胜元所露出的破绽,并不大。 甚至这个破绽细川胜元也是考虑过的。 但是他没有想过两点。 第一,就是京极家动作如此缓慢,留出的空档。第二,就是明军的骑兵如此犀利。 毕竟日本人还没有真正见识过大明骑兵的威力。之前所有的都是在想象之中。真正在战场之上见识了大明骑兵。细川胜元才知道,大明骑兵的战斗力要在他们想象之上。 只是这个时候已经迟了。 杨珍一马当先,将自己的亲卫队放在最前面。 这亲卫队之中,有很多都是跟随过杨洪的老人。可以说是昌国公的底蕴。毕竟是杨洪的孙子,上战场,杨洪岂能不做些安排。 这数百骑兵,可以说是大明精锐之中的精锐。即便与全盛时候的瓦刺骑兵碰上了,谁胜谁负,还要打了才知道。 此刻面对西军的军阵。 根本无所畏惧,仗着身上的甲胄,马上的甲胄,硬生生撞在西军的军阵之上,只停下无数崩崩的声音,大部分足轻所用的竹枪,纷纷崩断。明军径直杀入军阵之中。 长刀一横,无数鲜血喷出来。 不过呼吸之间,就破了一阵子。 杨珍所指出的这一处破绽,并非真的没有人把守,而是要么在侧后,要么在一边,总之,不在各军的重心位置。再加上彼此前后左右有所脱节。 故而每一个军阵被明军骑兵一击,本能反应就是撤退。 毕竟,每家的军队是大明自己的,死的也是自己的人。 但是他们这么一撤。却将细川胜元给露了出来。 细川胜元在明军骑兵冲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了危险。立即下命令准备调整,只是他的命令根本来不及。 几乎在命令下达之前,接受命令那一支军队就被打崩了,或者撤出了原本的位置。 细川胜元几乎眼睁睁的看着杨珍所部夹杂滚滚狼烟,向他冲了过来。杨珍用自己的行动,证明了什么叫做兵贵神速,什么叫做在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 一时间,十几万西军都看呆了。连东军之中几员大将也万万没有想到这一点。 几个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谁说了一句:“这就是天朝上国之威吗?”没有人回答他们,这一幕就此印在他们心上,终其一生,不敢对大明有一丝怨怼之心。 第一百零一章 细川胜元,死 第一百零一章细川胜元,死 杨珍的冒险行为,已经到了最后时刻。 虽然杨珍这个战术行动,打了西军一战措手不及。 但是日本各部毕竟不是稻草人。 也有不少日本武士带着本部冲进明军的洪流之中,虽然几乎一瞬间,就被淹没在骑兵的铁蹄之下。 但是在急速冲击的明军骑兵,在这个时候万万不能有一刻停留的。 因为停留的时间越长,他们的危险就越大。 所以,虽然看上去,风驰电掣。但是在这种风驰电掣之中,却不知道有多少明军骑兵,被甩了下来,或者冲阵在前死在日本军队步阵之中,或者被两边的箭矢射中,落马被无数铁蹄踩过。 或许,因为马匹受伤落在了后面。 这些大抵都活不下来的。 当杨珍冲到细川胜元本阵之前,明军骑兵就已经折损不少了。 而这个时候,更是义无反顾的冲了上去。 比起之前的重重阵势,细川胜元身边大多数都是武士出身,从小习武,战斗能力并不弱,甚至单打独斗,明军之中精锐敢战之辈,未必是他们的对手。 细川胜元身边的武士,一半是细川身边的亲信护卫,细川家的根本班底,另外一半却是各家大名放在本阵之中护卫将军的人们。 当然了,也带了几分人质的意味。 只是日本武士虽然单打独斗不错,但是很遗憾,战阵厮杀,什么花巧都用不出来。不过是一进一出,鲜血迸射而已。 即便是这些武士拼死上前,也挡不住明军进军的脚步。 这个时候,东边喊杀之声大做,无数鼓声响起,却是王英下令总攻了。 五个营头,除却留守营地的士卒,也就是从船上撤下来的水手,多使用大大小小的火炮,还布置在营地之中。其他各部包括,山名家,斯波家,畠山家本部人马,都是拼了命的向前厮杀。 一时间西军大挫,几乎整个的战线都被东军压着打。对明军的爆发,更是无法抵挡,已经有好几处有崩溃的趋势了。 这一切,细川胜元都尽收眼底。 “老师,而今该怎么做?”足利义视也有一些担心了,忍不住问细川胜元。 此刻的细川胜元虽然有意表现的出从容的姿态,但已经坐不住了,而是双手紧紧的攥着折扇,甚至手上几根青筋都爆出来了。 细川胜元猛地回头看向足利义视,双眼几乎在一瞬间布满了血丝,他死死的看着足利义视说道:“将军,到了而今我们只 有一个选择,那就是打赢今日之战,否则今日之后,他人或许能活,但是你我是决计没有一条生路了。” “而今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死战到底。” 细川胜元的声音严肃低沉,却有一种滚石激雷的气势。 让足利义视不由心中一惧,立即说道:“嗨。” 细川胜元这才觉得自己有一些过分了,毕竟足利义视才是名义上的将军,但而今也不是讲什么礼法的时候。 他只是语气稍稍缓和一下,说道:“而今我们危险,明军也危险,明军已经将所有人筹码打出去了。” “胜负之数,就在而今我能不能挡得住明军的骑兵了。” 随即细川胜元一伸手,立即有人将细川胜元的盔甲,为细川胜元紧好。 虽然细川胜元披甲了,但是厚重的铠甲如果绑紧,更不舒服,所以细川胜元仅仅是披甲,比如头盔什么的,都被侍从拿着。 细川胜元随即反身上马。手持太刀,带着几百骑兵冲了出来。 日本的骑兵在明军眼中就是一个摆设,这些日本马比中国的驴高大不了多少。当然也有例外,就是细川胜元的坐骑,以及身板十几匹马,这些都是从中国卖来的好马。特别是细川胜元所骑那一匹,就是伊势贞亲从北京卖来的汗血宝马。 这也是足利义政赏赐给细川胜元的。 只是细川胜元毕竟老了。 纵然他不老,以他一辈子在日本打仗的经历,骑战就非其所长,更不要说而今年过半百,勇力还有几分? 纵然有宝马良驹,也不过是明珠暗投而已。 细川胜元的反扑,想要将明军骑兵打下去。却是不可能的。但是细川家最精锐的武士,也不是轻易可以消灭的。而且在战斗意志之上,这些武士比那些足轻农夫,也胜过不知道多少了。 即便前面死伤不少,后面的武士依然意志坚定无比。 杨珍的骑兵一时间冲不动了。 杨珍一挥手,立即有人将几个甜瓜大小的东西,用套索套了,在头上转了几个圈,随即松开一边,将这个甜瓜扔了出去。 这自然不是甜瓜。 而是小炸弹。 点燃引线之后,随即扔出几十步之外。 这也是大明火器普及的一个角落,大量火器也渐渐普及到了明军骑兵手中,明军骑兵刚刚冲得如此犀利,也免不了用手铳招呼了。 只是而今,手铳已经打光了。 几十枚炸弹炸开。 杨珍长驱直入,一眼就看见了。细川胜元的高头 大马。不用杨珍招呼,就有不少明军骑兵一阵箭雨射了过去。 细川胜元瞬间变成了马蜂窝。 然后被一名明军骑兵一刀枭首。 明军骑兵虽然开始装备火器,并不是说,明军骑兵放弃了弓弩。要知道明军征服草原之后,明军骑兵之中蒙古人的数量就有大量的增加。 无他。 单单论骑兵兵源来说,蒙古人要比汉人合适。 别的不说,不少汉人骑兵骑术是现学的,但是蒙古人却是行里出身,即便是一个小孩子,也能将骑术玩的出神入化。 同样的还有骑射。 明军骑兵在很多地方都继承了元代骑兵的传统,骑射在军中是有老传统的,不是说废就能废的。 [咪咪阅读]() 有很多骑兵都自带弓箭,朝廷对此向来是默许的。 杨珍知道这个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人,定然是一个重要人物,但是怎么样的重要人物,却是不明白的。 但是西军却是明白的。 细川胜元一死,细川家的士气顿时崩溃了,足利义视二话不说,在精锐旗本的护卫之下,转身撤出了战场。 杨珍没有来得及追击,他的目标放在几面大旗之下。几乎一瞬间,足利家二引两旗与细川家樱花旗瞬间被斩倒在地面之上。 旗帜是作为全军指挥的最重要的工具。 当两面旗帜倒下的时候,一瞬间大多数人都不敢相信。 无论是王英,孙宏,山名宗全等等,还是细川家的诸大将,还有京极家,畠山政长等大名,也目瞪口呆。 这是在开战之前,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 “传令。”王英说道:“命令营地之中的所有人,哪怕是伙夫都给我上阵。能喘气的都上来。” 随即王英带着身边一两百人的护卫,顿时冲进西军之中。 王英看得很准,这个时候,纵然西军有百万之众,也不过是一盘散沙。胜负已分,但是能胜多少,就要看下面的操作了。 王英的举动,似乎引发了战场之上的链锁反应。 一瞬间大量西军开始撤退。 前文说过,关原这一小块平原,东面有一个出口,而西面有两个出口。 如果有人指挥之下次第退出,并非不可能。但是而今细川胜元战死,足利义视逃走,根本没有人可以主持大局。 各大名之间为了争夺道路,恨不得先厮杀一场。 更有很多士卒干脆不理会大名的指挥,离开队伍门爬山离开。关原附近的山有些是高不可攀,但是有些并不是这样的。 第一百零二章 大崩溃 第一百零二章大崩溃 很多山是能爬出去的。大队人马自然不可能走这里,但是一两个人却是没有问题的。 就这样,各部彼此没有组织,各部内部也开始溃散。 这个时候的乱军,十几万人,还真不如十几头猪。 无他,人比猪聪明。 猪不会想,不需要跑过敌人,只需要跑过自己的队友就行了。 所以彼此之间各种明里安里的争斗,就好像是放在坛子里的螃蟹一般,一群螃蟹彼此抓住对方的腿,是谁也跑不出来。 总体上来看,细川家各部之间还有稍稍的配合,但是其他各部之间,连最起码的信赖都欠奉。 王英在西军崩溃之后,并没有立即追击了。而是立即将各军整顿一番。 一场鏖战一个时辰多。 各部战斗减员并不少,战死数量不多,但是负伤的并不少。 令各部微微整顿的同时。 王英分配任务,令足利义政带着山名家,斯波家,畠山家的人马,追击各路杂牌军,而王英带着明军本部人马,追杀细川本部人马。 一声令下,兵分两路,一北一南,追了过去。 王英追着细川家很有节奏,一紧一松,一紧一松,就好像遛狗一般,明军各营与骑兵相继出击。 反正这个时候,细川家的军队连回首一看的心态都没有。更不要反身作战。 但是足利义政这边却是另外一个画风了。 说实话,让足利义政追击,足利义政也不敢追得太狠了,他们毕竟没有明军那种自信。一旦追得狠了,逼得各家联手反击,也足够足利义政本部与下面三家吃上一壶了。 但是足利义政也有自己的办法。 他毕竟也坐了好些年幕府将军,并非没有一点权威的。这一点权威与细川胜元的积威相比,是差了不少。 但是而今细川胜元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自然不能与他争影响力了。 所以足利义政将自己旗本武士一批一批放了出去。 与这些大名讨价还价。 却不想首先投降的乃是畠山政长。 畠山政长也是有自己的想法的。无他。首先畠山政长之前与足利义政是有交情的,如果不是足利义政跳反,放弃了他。 畠山政长也不会投奔细川胜元。 而今局面如此,畠山政长自然是忘记了足利义政之前的种种。迅速投奔足利义政门下,为的就是在战后免除被清算。 要知道,畠山政长与畠山义就之间就畠山家的继承权已经打了好几年了,早就打出了狗脑了。 畠山政长不找好退路,落到畠山义就手中,畠山政长自然是生不如死。 畠山政长选择很对,足利义政为了树立榜样,似乎忘记了畠山政长一把火烧了京都城一角的事情。 许诺畠山义就继承畠山家的领地,但是畠山政长也会从细川家的领地之中获得一分领地。 也算是化解了双方的矛盾。 于是乎畠山政长倒戈。更是引起了链锁反应,京极家,武田家都足利义政宽大的条件之下,纷纷投降。 于是乎,足利义政这边越追击人马就越多。 就好像滚雪球一般增多。 一路厮杀,直杀到傍晚时分。 王英这才收兵。 打扫战场之上,西军战死三万余,可以说横尸遍野,逃跑的更是不知道有多少,足利义政收降了数万降军。 声势更胜当初了。 王英在关原修整了两日,就得到了两个好消息。 第一批援军已经到了。 不是从北京的援军,而是郕王当机立断,抽调郕王卫队,一共三个卫一万五千多人。再加上从佐渡岛上抽调了数千驻军,构成了两万人的军队,先行从长崎乘船北上,而今已经快到了。 这是第一个好消息。 第二个好消息,就是退回京都城之中。 细川胜元之子,细川政元年幼,家中因为细川胜元之死,陷入分裂之中,各家争相向足利义政献上忠诚。 京都城附近的大军一轰而散。 也就是这一战之后,就不用打了。 可以直接骑马入京都了。 足利义政大喜过望,这一段时间他忙得脚不点地,接见各地大名,又是安抚又是制衡,又是调配土地等等。 就是为了树立足利义政的权威。 有意为今后布局。 对于他来说,这样的结局再完美不过了。 只是而今王英却苦恼万分。 无他,王英万万没有想到而今的这个局面。 在开战之前,王英与足利义政之间的条件并不没有谈好。或者说,当时谁都觉得要打败细川胜元是一件很遥远的事情。最少在明军的援军来到之后才行。 哪里想到,一战而定。 这个情况就让王英陷入被动。 之前是足利义政求着王英,而现在主动权却在足利义政的手中了。 让王英如何不苦恼? 不过足利义政倒也是明白人。 他明白,而今他能震慑日本,并不是靠着他的旗本武士,而是明军的实力,是万万不能得罪明军的。 故而在整顿的差不多了 ,立即来见王英,立即答应了大明开采石见银矿了。甚至还很大方的的允许大明在日本任何一地开采金银矿,不过要与足利家分润一二。 所得利益,足利家要三成,大明可以有七成。 王英也明白,足利义政治所以这么大方,并不是他没有心眼,而是心眼太多了。 足利义政根本是慷他人之慨。 足利家族在此之前,连最近的日本京畿地区,也不能完全控制,对更远的地方,不过一些影响力而已。 在这一场大战之后,日本最繁华最富饶的京畿地区,已经近乎一片白地了。 足利家的实力大损。 虽然各家已经退出了京畿地区。但是足利家依旧是两手空空,不过是一个空头的幕府将军而已。 \ \\ 当然了。这对足利家并非没有好处。 在关东地区没有开发之前,京畿平原是日本最适合耕种的平原地区。只要足利义政完整掌控这一带,他就是足利家主的中兴之主。 但是京畿地区有银矿吗? 足利义政是没有什么印象的,但是想来即便是有也不多,日本产金银的地方,大多数都在各大名的土地之上。 如果足利义政用自己足利家族的影响力与大明的武力。压服了这些大名,即便是所有收益之中,仅仅有三成,就足够足利家压制日本各地了。 对足利义政来说,最重要的是足利家族对日本的统治,至于日本的未来什么的?那是什么东西? 足利义政敢大方,王英岂有不敢拿下之意。 在这一点达成妥协之后,双方联军大概有十万,沿着琵琶湖南下,直奔京都城而去。 一路之上,再也没有遇见任何抵抗。 各部纷纷投降。 连拥护足利义视的人马,也将足利义视给卖了。 不过保持对足利家族最基本的尊重,只是将足利义视软禁在京都之中。不敢对足利义视做些什么。 毕竟足利义视身上还流着足利家族的血。 很快,王英就见到日本京都。 见到日本京都之后,王英心中顿时生起一股亲切之感,因为这一切都让他的很熟悉。因为在明代这种唐代建筑物在大明并少见。 在很多地方,县衙城池都还有唐代修建的。甚至明代专门论述过唐代家族与明代建筑的不同之处。 所以,王英对这些建筑风格,并不是太陌生的。 只是在异国他乡忽然见了,却是有些吃惊。几乎在一瞬间,王英心中生出了一丝思乡之情。不过很快,王英将心中这一丝悸动给压了下来,因为接下来他要做来日本最后一件事情了。 第一百零三章 在京都 第一百零三章 在京都 足利义政召开了浩大的仪式,来宣告他重返京都。 各地大名不管想与不想都来到了这里,向重登大位的幕府将军庆祝。 足利义政一时间似乎忘记了,大明的军队还在京都之内驻扎。一时间留恋于不断的政治活动之中。 此刻他对大明的军队有一种又爱又恨的心思。 爱吧,如果没有这一支强大的军队,各地大名哪里有这么服服帖帖的。要知道足利义政在登上大位之后,就与各大名勾心斗角。 这或许是足利幕府先天缺陷,足利幕府一开始,就是足利家为尊的一个家族联盟。足利家并不能完全掌控一切。 从一开始就这样,后面的将军们,只能面对权力一点点从手中漏出的结局。 恨吧,足利义政作为日本实际上的控制者,其实也不愿意有一支强大的军队在京都附近驻扎。 但是而今足利义政无能为力。 只能将这一件事情压在心理。 京都的雪似乎来得早了一些。 足利义政踩着薄雪,来到一处房间之中。 足利义视就在这里软禁。 在软禁期间,足利义视并没有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而是安安分分的在房间里面读佛经。 足利义政见了足利义视,兄弟两人相视很久。 如果说足利义政对足利义视没有感情,那也是假的,否则足利义政在自己无嗣的情况之下,为什么要选足利义视作为继承人。 足利义政并没有没有其他选择。 只是事情一步步走到今天,有时候只能说世事弄人。 足利义政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而足利义视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好一阵子,足利义视才说道:“兄长是来送我走的吗?” 足利义政长叹一声,说道:“我想过让你出家,但是并不行。” 足利义政还真的思考过这一件事情。 只是足利义政很清楚,虽然他重返京都之后,但是战争并没有结束,虽然细川家受到了重创,并且让出了不少领地,得到了削弱的。 但是如此此刻问谁是日本第一个家族,依然是细川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而足利义政也知道,他不可能一直依靠大明打仗,他也要重建自己的御家人,也就是直属于幕府的武装力量,不想再看见,幕府将军手中的力量还不如下面大名的情况。 这也是足利义政有意将明军留一段时间的原因。 在明军撤出日本之后,不管是不服气的细川家,还是重新振作的幕府 旗本,还有各家的矛盾。 没有了明军的镇压。 各种战事总是要发生的。 这个局面之下,足利义政决计不能宽容足利义视,否则足利家内部的不团结,很容易被人趁虚而入。 足利义视必须为自己所做所为付出代价。 足利义视对自己要面对的局面,早就有所预料,淡然一笑,笑容之中,似乎有几分禅意,说道:“我一直等待这一天,但是临终之前,有两件事情。” 足利义政说道:“说吧。” 足利义视说道:“我的家小。” 足利义政说道:“你放心,我会照顾好的。” 在原本的历史上,足利义政将足利义视流放,并将他的女儿当成为犹子。 在中国古代犹子,就是侄子的一种别称,而在日本却是类似于义子,有继承权利,不必改姓,被当成儿子看的亲属。 对足利义视的家属可以算相当好了。 足利义视说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兄长依靠的大明转败为胜,但是大明也是老虎,是老虎就是要吃人的。” 足利义政说道:“你放心,我会注意的。” 足利义视说道:“如此请兄长为切错吧。” 足利义政看着足利义视的眼睛,忽然有一丝回避,对身边的伊势贞亲说道:“你来吧。” 随即足利义政走了出去,将白色的纸门关。 却听见里面抽刀之声,沉重的呼吸之声,随即足利义视一声呐喊,长刀入肉之声,随即一阵长刀出鞘之声。一股鲜血喷射在白色的纸门之上,渲染出大片的血迹,就好像是一团火焰。 片刻之后,伊势贞亲从里面走了出来。 足利义政看见伊势贞亲身上的星星点点的血迹,叹息一声,想要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只是迎着初雪叹息一声。 这个时候,一个小姓踩着初雪过来,跪在雪地之中,说道:“将军,明军有变。” 足利义政猛然一惊,说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明军占据了御所。” “什么?”足利义政大吃一惊。 御所就是日本天皇的宫殿。 足利义政不知道,王英这样做到底是什么为了什么?但是他却知道,他必须对这一件事情做出反应。 足利义政立即说道:“传令各部各部立即出动,去御所。记住不许与明军发生冲突。” 随即足利义政匆匆而去,想御所方向而去了。 此刻,雪似乎下的更大了一些。 王英站在御所之前,微微皱眉。 足利义政 自然是知道天皇是犯了大明的忌讳。所以对天皇的存在,就含糊其词,王英也是当做不知道。 他仅仅知道天皇在什么地方,但是并没有来过。 王英作为大明的将军,也不可能来拜见日本天皇的。 此刻见了大失所望。 本以为日本天皇这个好大的名头。所住的地方,即便不如大明一个藩王府,也要像点话吧。 却不想这是什么地方? 如果有这么人信誓旦旦的说,这里就是御所,在王英看来,几乎就是一座荒宅了。 各种残垣断壁,连警戒的侍卫都没有。空荡荡的几乎不设防。 王英并不知道,说起来日本天皇,而今这位日本后土御门天皇,可以说倒霉蛋之中的倒霉蛋。 这位日本天皇,而今也不过二十多岁的样子。 他登基才数年,他生长的环境还算不错。最少幕府还有相当的权力,天皇的生活还能得到保证。 但是历史上,应仁之乱之后,幕府失去了权力,更何况天皇了。 这位后土御门天皇,一生五次想要退位,颠沛流离。在将军府邸寄住了好长一段时间,更让人可怜的是,死后因为没有钱,停灵四十三年都没有下葬。 如果说后土御门天皇,一开始就出生在这种穷困潦倒的环境之中,倒也罢了。他并不是。他的一生是一道永不见底的下跌线。 据说的骨灰也葬在两个地方。 连死亡都不能让他的境遇止跌。 而今他就面临人生大转折。 在京都之战中,大半个京都都被烧了。包括了御所。 他不得不去住在将军府之中。历史上他要在那里住上十年。 但是因为明军的入城,足利义政自然不能让他住在将军府,而是给了一笔钱,让他回到御所之中。 只是而今足利义政都没有钱。又有多少钱给天皇。 那一点钱怎么够修房子。 于是这一位天皇,只够将他与皇后居住的地方修缮了一些,至于其他地方,只能放弃。 于是才有被王英看见了,都怀疑是荒宅的御所。 不过,王英虽然有所怀疑,但是毫不犹豫带队进入所谓“御所”之中。很快就见到了日本天皇。 一个看上去三十岁的人,一身衣服,看上去料子不错,但是上面已经已经有修补的痕迹了。努力装作郑重的样子,但是身上不住的发抖,却证明了一切。 王英说道:“你是日本天皇?” “大胆。”一个侍从咬着牙,瑟瑟发抖的说道:“岂敢对天皇无礼。” 第一百零三章 废天皇 第一百零三章废天皇 王英淡淡说道:“尔撮小国,也敢称皇?” 随即王英一挥手,几个人上前就要压着天皇走。 “住手。”足利义政大步上前,手按在刀上,说道:“王将军,你这是为何?” 王英淡淡一笑,说道:“为国王着想,天无二主,有我大明大皇帝,自然没有这个所谓天皇的,有足利家的日本国王,也没有另外一个日本国王。这个不伦不累的东西,我就代日本国王处置了如何?” 足利义政气的跳脚。 这是他万万不能允许的。 各个国家都有各个国家的国情,足利家也是出自天皇一脉。这是足利幕府的法统之一。 太祖之后,足利义满接了日本国王印,都引得很多人不满。 只是形式比人强而已。 足利义政的权威比不上足利义满,大明对日本加大干预,更是让很多日本人反感。而今只是因为明军势大,不敢显示出来而已。 足利义政如果真让明军带走了天皇。 他就要真正的绑在大明的船上了。 足利义政说道:“万万不可,此乃日本国内之事,不劳上国将军操心。” 王英淡淡一笑,说道:“如果他是自称日本国王,自然不关朝廷的事情,但是敢自称天皇,却未必了。” “怎么,日本国王准备,在京都再打一仗?” 足利义政一瞬间感到飞雪吹进衣服之中,一股冷意透彻心扉。足利义政很想说狠话。但是如何能说的出口。 他知道,大明第二批援军,已经到了,没有去清州,问是直接从大阪登陆,就在京都城外。 而今明军在京都地区的军队已经到了五万之多。 而足利义政麾下的实力有多少? 虽然号称十万,但遣散了不少。 原因很简单。 足利义政是养不起这些军队的,只能让各家家主留下一部分旗本武士,数量不多,其他的军队都回家。 足利义政整顿京畿的目的,也是练出三万旗本。有这三万旗本为核心战斗力,再加上附从的大名。足利义政拉出十万大军,甚至十几万大军不成问题。 如此一来足利家族对日本的控制权,就大大增加了。 想想办,足利义政的目标才三万旗本。 而今义政麾下的能战之辈能有多少人? 他怎么敢与明军五万大军对阵。 明军五万才是明军一小部分。一根手指头,但是对于日本来说,他已经是不可承受之重了。 足利义政不 管心中多愤怒,只能说道:“借一步说话。” 有些话总是不好在天皇面前说的,不比王英,足利义政对天皇还有基本的尊重。 王英与足利义政撇开各自的亲卫,来到一处残破的亭子之中。足利义政说道:“将军到底准备做些什么?” 王英说道:“我与国主这番交情,也就不瞒你了,这是上喻,要怪就怪你们称呼太过犯忌讳了。” 足利义政有些怀疑。 虽然这个天皇的称呼,看上去有些犯忌讳。但是大明不是今天才知道这里有一个天皇,而且在朝鲜,安南内部,他们也都称皇帝的。 这都是常事了。 即便在南洋各国,他们对外称臣,但是对内,从来自称最高称呼的,因为文化不同,未必是皇帝罢了。 这都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了。 而且在足利义政心目之中,大明这位大皇帝,并不是一个太在乎虚名的人。因为朱祁镇下过好几道诏书,就是避讳的事情。 朱祁镇废除了避讳制度,不管他的名字,还是皇后,皇太子的名字,都要临文不讳。 当然了,朱祁镇怎么下令是一回事,下面的人怎么办却是另外一回事了。 毕竟这是表示对皇帝的尊重。皇帝说不要就不要了。 朱祁镇的命令,不过是将明规则变为了潜规则而已。 足利义政忽然想起了什么,倒吸一口冷气,暗道:“朝鲜,安南何在?” 朝鲜与安南已经灭国,分别是海西省与交趾省。 一想到这里,他忽然有些信。 莫非安南与朝鲜之灭,就是在这方面被明朝惦记上了。 只是,他心中还有一丝犹疑。他担心这是大明逼迫他的手段之一。 只是即便是又如何? 足利义政想来想去,都知道他已经没有任何拒绝的办法了,他说道:“航海伯,正如你所说,你我也是经历过生死的。” “你给说句实话,这事情真不可挽回了吗?” 王英点点头。没有说话。 为了完成这一件事情,王英先占据了兵力优势之后,然后还用突然袭击,先将天皇控制在手,再与足利义政谈。 可见,王英已经做好了与足利义政在京都城之中再打一仗了。 最坏的情况已经准备了。还谈什么挽回的余地了。 足利义政说道:“那将军允许我三事,这一件事情我放过了。” 王英说道:“请讲。” 足利义政说道:“天皇可以被航海伯带走,但是悄悄的走,不许惊动太多。” 王 英说道:“可以。但是天皇这两个字,不准在日本出现。否则再次惊动了陛下,可就不是如此这么简单了。” 王英要的不是一个天皇,而是要断绝天皇一脉。 如果他带走一个天皇,没有几年足利义政在立一个,那就没有意思了。 足利义政不敢玩这个花招,他只是想给自己一些回旋的余地而已。这消息能封锁多长时间,就封锁多长时间。 足利义政说道:“我明白,第二,就是天皇一家到了天朝,还望朝廷善待。” 王英说道:“那是自然。” 王英也没有想要天皇小命的意思,至于到了京师之后,就不归王英管了。 足利义政说道:“还有一件事情,请大明留一营兵马在京都常驻。” 足利义政此刻也想清楚了,既然已经下不了这艘大船,就绑得紧一些。他虽然不舒服但也顾不得了。先保住性命再说。 天皇一废,就是幕府大义名分的基石被挖空了。 只能靠武力维持了。 而足利义政比谁都清楚,而今的幕府根本不足以镇压日本。只能让明军进驻了。 “此事,我做不得住。”王英说道:“需要上报朝廷,我不过我可以让大军撤得慢一点,到明年再撤完,想来那个时候朝廷就有所决断了。” 足利义政还能怎么办?只能装着看不见了。 于是日本天皇就在这一日成为了历史。 不过,这对这位日本后土御门天皇来说,未必不是好事。毕竟大明对亡国-之君,大体来是比较客气的。 他到了北京之后,就按照亡国-之君的待遇,封了一个空头的伯爵,还是流爵,但是大明对一个伯爵的待遇,要远远超过了日本人对天皇的待遇。 他这一辈子,自然不会如历史上,死后连下葬都难了。 在此之后,大明对日本介入加深。更多大明人从大阪来京都做生意。甚至很多明人都不觉得日本是一个国家了。 认为日本乃是大明的一部分,就好像是西南土司一般无二。 而当一年后,日本天皇被废的消息遮掩不住,从而引起了日本上下的大地震,这种大地震不仅仅是政治上军事上的还是思想上的。 从此足利幕府的大义名分荡然无存。日本国内的烽火连续了一百多年,日日月月年年有战,而在历代郕王持续不断的参与日本内战。终于用了四代人的努力,一统日本,成为日本国王。也是大明外封的十几个强藩之一。 当然这是后话。 当日本战事结束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已经是正统三十二年末了。 第一百零五章 银荒 第一百零五章银荒 日本情况传来。让朱祁镇松了一口气。 因为在正统三十二年下半年,大明就又一个不好的苗头出现,那就是银价上涨。 其实大明的银价在周忱废除宝钞之后,就一直处于上涨的趋势之中。 毕竟,洪武之时确定宝钞作为国家货币,不是没有原因的。其中一个很现实的原因是,贵重金属铜钱都大有不足。 要铸造大量铜钱,这一件事情费时费力,还不如沿用元宋的纸钞制度。 只是这个制度在正统时,已经难以为继了。才有周忱的改革。 但是任何改革的红利都是一时的。 在废除宝钞之后,银两通行一时间上下皆便。但是随着国家日益安堵,银两的价格也越来越高。 其中一个原因,那就是银子太少了。 大明流通的银两总数有多少? 朱祁镇并不知道,但是总数大概在亿万两上下。这还是在正统一朝白银开采量逐年增长的原因。 在正统之前,包括正统前期,大明每年的白银开采量在三十万两上下。 这其中有没有下面的人中饱私囊,朱祁镇并不知道。但是即便是有人中饱私囊。大明每年新增的白银数量也不过百万两上下。 当然了,大明流通的货币也不仅仅是银两,还有大量的铜币,还有相当地方都是以物易物。 在周忱尽可能将财政收入折成银,粮两项的改革。白银的需要大大增加。而今一条鞭法的风声,仅仅吹了出去。 银价就好像不受控制的上升。 朱祁镇深刻的明白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历史上的一些改革,或许有些滞后。但是都是前提条件的。 朱祁镇就面对一个问题,如果将大明赋税全部折合成银元,从而大大减轻了从上到下的管理难度。 但是支撑整个大明运作的白银数量是天量的。 一条鞭法的前提是大明后期,几乎源源不断的流入大明的白银。 朱祁镇蓦然发现,他为大明政权深处埋入了一个深深的白银饥渴症,或者说贵重金属饥渴症。 这让朱祁镇很是焦虑,却没有什么办法。 根据经济发展与货币数量的规律,大明今后必须保证白银流入持续且不可中断。否则大明就会出大问题的。 而大明贵重金属很是匮乏,这就成为了大明病根了。 而且这个病根根本没有办法可医。 宋,元,明三朝都进行了大量的货币纸质化实验,已经透支了纸钞几乎所有的信用。而今大明主 体思潮,那就是纸钞这东西是不可靠的。 想要恢复宝钞,根本是不可能的。 这个问题,似乎陷入死结了。 朱祁镇心中暗道:“只能江山留给后人愁了。” 他在位这三十年之间,完成两次货币改革,一次废除纸钞,建立银两体系,而今又改为银币。 这已经够频繁了。 在做纸币,根本就是朝令夕改,民无所适从。 所以这一件事情,只能留给后人来做了。他只能看眼前了。 朱祁镇看着刘定之说道:“卿身为首辅,此事该当如何处置,还要给朕一个说法了。” 朱祁镇语气很不客气。 这也是有原因的,因为银荒这个问题,并不是内阁发现的,也不是锦衣卫发现的,而是少府报上来的。 这也是与政府与锦衣卫的性质有关。 大明政府本质上是一个小政府,尽量减少对下面的干预,他们也没有能力干预下面的人。而锦衣卫虽然有汇报各地物价的任务。但是经济上的问题,并不是锦衣卫的专长。他们也不会发现其中问题。 而少府却不一样了。 少府深入参与进经济运行之中。 银荒导致银价上涨,市面之上货币紧缺,直接影响到了少府是收益。少府对此再敏感不过了。 永久保存书架,记录阅读历史下载() 少府报上来之后,朱祁镇也是汇合各方情报之后,这才确定这一件事情。银价上涨这一件事情,从正统前期到而今是一直存在的,而在今年的银价涨幅超出预料之外。 银价一高,所有人都留住银两不花,世面的白银顿时紧缺起来。 而北京作为北方最大的经济中心,在这方面的变化最为敏感。 而今这个问题,还是一个苗头。但是不做遏制的话,谁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朱祁镇给内阁这么多权力,可以说内阁诸位大学士在权力上并不比唐宋丞相上差上多少。给了这样的权力,是让他们承担责任的。 不管怎么说,刘定之都是内阁之首,总理天下庶务。在这一件事情之上都有失察之罪。 刘定之自己也明白,立即说道:“陛下,臣以为而今有三策,可以遏制银价。” 朱祁镇点点头,示意刘定之说。 刘定之说道:“第一,户部追加一笔款子,从京师购买足够的物资用与修建驰道之用。” 朱祁镇立即明白,这其实就是宋代所谓的提称之法,用于平衡纸钞的物价。而今不过是用在银两之上。 大明国库富裕,大仓库与内库常年有一千万到两千万两的白银作为压仓底的银子 ,不到危机关头,都不能动的。 极端的时候,两库存银超过三千万两也是有的。 也就是说市面上白银不足,很大一部分也是大明财政之中占据了太多的银两,一下子砸出这么多银子。自然能缓解银两不足。 不过如此一来,就加大了驰道修建了。 朱祁镇问道:“多少?” 刘定之咬咬牙,说道:“五百万两。” 朱祁镇说道:“如此就继续修两京驰道吧。” 这样一来,就是徐州到西安,北京到南京两道驰道同时修建了。 对刘定之来说,这是一个艰难决策。 大明大臣一旦当上户部尚书,一般都会变成守财奴。将太仓银库之中的银子看成性命一般。 这也是因为这些大臣的财政思想,都会停留在小农阶段。已经想将所有的仓库填满。 五百万两,对刘定之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数目,足够打上一仗了。不仅仅能修建好两京驰道,甚至可以提前开始修建从西安到伊犁的驰道了。 不过,这是一个治标不治本的办法。 刘定之说道:“第二,禁铜器,禁银器,加大银元与铜钱的铸造数量。具体数目,臣一时间也给不出,需要与下面商议之后,再禀报陛下。” 加大铸钱量,也是一个办法。 毕竟铸钱本身就是一次货币发行,毕竟银币之中,并不是全部是银的,铜钱之中,也不是全部是银的。 这对增加货币发行量是有用的。 朱祁镇没有说什么。 刘定之继续说道:“第三,就是发行金钱。” 说这刘定之看了朱祁镇一眼。 朱祁镇瞬间明白。 大明黄金最多的地方是什么地方?乃是内库之中,少府掌握了大量金矿,特别是东北的开发,更是有不少的金矿源源不断进入内库之中。 发行金钱,朱祁镇也做了,只是这个时候金价太贵了。皇宫之中的金钱都是用来赏赐的,很多时候不是当做货币来用的。 如果想要发行,最好是交给户部。 朱祁镇沉吟了一阵子,说道:“这三件事情,我都允你,只是治标不治本。” 种种行政手段,不过是能压制住钱荒的苗头,而且这个一次的银荒更像是一次预演。而且朱祁镇能干预的不过是北京而已。 对于大明经济最发达的南方,朱祁镇却是鞭长莫及了。 刘定之立即行礼说道:“臣不能解君父之忧,罪该万死。” 朱祁镇摆摆手,说道:“起来吧,如此一来,日本就太重要了。” 第一百零六章 巡抚日本端木瑞 第一百零六章,巡抚日本端木瑞 很多学者都说过,明亡于白银流入中断,有这样那样的联系,连鸦-片战争的根本原因,也是白银持续流出的原因。 这个问题,只要大明用一天白银,就是无法根除的。 除非大明能发现一个大银矿。 而且即便有一个大银矿,也是治标不治本的事情。 不过,大明现在有一个现成的大银矿,那就是日本。 日本问题,因为钱荒的问题,变得非常之重要。 刘定之沉吟片刻,说道:“陛下,臣听闻日本伪皇在入京的路上了,日本足利家未必能震慑日本,他答应的事情未必做准。臣以为当加大日本驻军。” 刘定之也很明白这个问题,没有足够的日本金银,那么大明的经济就很容易出问题,一旦银荒,就是百业凋零,甚至让百姓恢复到以物易物,这可情况,还谈什么变法。 在这个现实的问题之上,刘定之也不顾什么道德了,他没有直接建议吞并日本,已经是留有余地了。 至于他为什么相信日本有大量金银,却是有佐渡银矿的先例在前,毕竟佐渡银矿每年上交内库的银两,在一百万两到两百万两之间,再加上已经开始开采的黄金,一个佐渡岛,每年为大明贡献了超过一省的财政。 很多省份的赋税,也未必有这个数目。 让刘定之不得不相信朱祁镇的情报,再加上他的消息渠道之中,虽然没有发现什么大银矿,但是日本古来就盛产金银却是有所传闻的。 让他更加确信了这一点。 朱祁镇沉吟片刻。 说实话,他此刻有些后悔了。 他后悔将天皇搞过来了。 当然了,他将天皇搞过来,其实也是有唯恐日本不乱之意,唯有日本内乱,大明吞并日本才花费更小的成本。 足利幕府才更加依靠的大明。 只是而今却不一样了。 比起占领日本的远期利益,稳定大明银价更为重要。 而想让日本人老老实实的为大明开采银矿,却是需要一个比较稳定的日本幕府的。就好像西方列强更希望清政府存在的原因一样。 只是而今事情做都做了。 朱祁镇后悔也没有办法了。 他想了想,说道:“不。日本驻兵一个营为维系足利幕府,已经够了。再多未必有用,甚至还有反作用。” “想要日本人乖乖的白银交上来不是这一个办法。” 朱祁镇说道:“端木瑞现在什么地方?” 刘定之想了想,说道: “应该在海西,作为海西布政使。” 端木瑞从少府调出来之后,几乎一直在原地踏步,他毕竟不是科班出身,能到了三品官已经相当不错了。 想要更上一步,已经是不可能了。 他今后的仕途,也不过是在大明各个省之中,来回的调动而已。 而海西省在与瓦刺大战之后,地位急需下落。 这也是难免的。 在与瓦刺大战的时候,海西是大明在东北关外总要支撑,自然是该怎么加强,就怎么加强,哪怕是砸钱也要支持。 但是在瓦刺到了中亚,战争的威胁彻底解除之后,人们发现,与海西的联系实在太不方便了。 要么从辽东走山路,还有走海路。 看地图上,似乎海西省要距离大明内地核心,要比海东省近,但是实际上,往往是通过海东才能到海西。要么是从辽东北上,绕过长白山才能到海西,那一条路都不好走。 在人们的意思之中,海西几乎是大明遗忘的角落。 而且海西的百姓不过几十万人而已,大多还都是朝鲜人,女真人,连汉人数量都不是太多了。 如果不是朱祁镇要将这里称为一省。海西一省,还比不上内地一府。 这样的官职在官场之上,却是十足的苦差事。自然没有人愿意要了。 端木瑞这样没有根底的人才会派过去,挂着布政使的官职,干着知府的活。 朱祁镇说道:“将他调回来。驻守日本,至于挂什么衔,先生安排就行了。” 永久保存书架,记录阅读历史下载() 刘定之说道:“是。只是日本之事?” 得到了日本开采之权,与将日本的银矿运到大明是两件事情。其中要有太多太多的事情了。 朱祁镇说道:“这一件事,朕自有安排。” 什么安排? 自然是军火销售了。 既然维持足利幕府如此艰难,干脆就换一个想法。日本人不是想打仗吗?大明就帮他们一把,让他们打一个痛快。 少府打造的大明制式武器,成本已经压得很低了,只需加一两个零,自然有日本人买单。 什么不买单? 那么就让灭了他的人买单的。 如此一来,日本的白银自然源源不断的流入大明,更不要大明自己派人去主持银矿了,当然了,朱祁镇也担心日本银矿技术水平不行,也是要派出一些少府的专家却视察一二。 至于这样会不会让日本强大起来。 朱祁镇一点也不担心。 首先,大明在日本的驻军,加上长崎郕王的护卫,已经海东海西驻军,在一两月之内, 就能动员数万大军入朝。 以而今日本的人战斗力,是万万抵挡不了这数万大军的。 其次,即便日本提前出现一个织田信长,统一本州,没有水师,也不足以威胁大明。日本统一之后,大体不过一个安南而已。 倒是大明也可以从容调兵遣将,除掉日本。 最最重要的是。这一切都需要时间,以日本而今的分裂程度,几十年之内,是绝对不会什么是统一的冒头的。 日本战国时代,有得仗打。想必有了大明的支持,他们打得只会更加惨烈。 这也是为什么郕王一脉,用了数代人才吞并日本,就是日本战国打成一团浆糊,成为大明的钱袋子。 即便是大明的亲王,也不能轻易动。 而将来大明发现,有别的地方有金银。与西方殖民者接触之后,日本的地位不再那么重要了,才在政治上倾斜于郕王一脉统一日本。 当然了,大明中枢在日本金银特权,更是延续到了他的结束。 这些都是后话了。 刘定之虽然不清楚朱祁镇是怎么想的,但是却没有再问。刘定之在朱祁镇始终缺乏了底气,做不到与其他大臣一般据理力争。 随即,朱祁镇又处理了几件事情。 最紧急的应该是湖广的旱情。 湖广整个冬天都没有下一场雨雪,也就是在开春之后,一场大旱是必然的。刘定之就已经开始调配赈灾物资了。 朱祁镇见状也不由一叹。 这几年总体上老天爷给面子,朱祁镇也不能忘记之前的数次大灾。只希望这一次湖广的旱情能到此为止。 否则乐子可就大了。 还有重庆公主的大婚,就在年底。 这也是京师的一场盛会。 毕竟当今嫁的第一个女儿,朱祁镇特别掏出了十万两作为陪嫁。 倒不是朱祁镇不想给太多,一来给的太多,给将来的皇帝留下沉重的阴影。很多祖制都是这样留下来的,二来,朱祁镇也实在没有钱了。 因为最近四个王爷之国,朱祁镇总要给儿子们一大笔钱,纵然朱祁镇的内库有少府支撑,但是今年下半年一口气支出数百万两,也有些吃不消的。 而且十万两已经不少,足够重庆公主过一辈子了。虽然在皇家,钱皇后教育儿女还是很勤俭的。 这一场盛事,不仅仅是皇家的盛事,也是大明商家的盛事。特别是那些大商人都来了。一来冼家与他们在一个圈子里面。彼此之前也是交情,没有交情也是有所耳闻的。 二来,冼景想要做的事情也少不了这些人的支持。 第一百零七章 公主府夜宴 第一百零七章公主府夜宴 重庆公主的府邸在刹什海边上。 而冼家几乎倾家荡产卖下的府邸也在这里。 刹什海乃是北京之中一处权贵府邸云集的地方,特别是刹什海两岸,都是大大小小的园林府邸,可以说北京黄金地带,寸土寸金。 而冼家的大宅公主府比邻而居。 大明皇室嫁女的一番礼仪也就不用说了,自然是庄严肃穆之极。各个大臣都来了。之前冼家仅仅听过名声的大臣都出席了。 冼景与重庆公主新婚燕尔,自然是一番恩爱。 很快冼景与重庆公主的感情迅速升温。 毕竟大明皇家没有再嫁的公主的,重庆公主与冼景的命运在结婚的时候,就已经连在一起了。 而且重庆公主也不是什么刁蛮的公主,而冼景以北人的标准或许稍稍矮了一点。 但是总体上来说。 还算得上相貌堂堂,再加上冼景虽然学问不大成,但是待人接物的手段,却胜过了不少秀才。 小心应奉,自然能应付得了重庆公主。 这其实古代很大夫妻的写照。 爱情这个问题,根本就是不存在的。 冼景得到了公主的允许,就借了公主府来延请宾客,延请的不是一般人。都是各地商界的魁首人物。 之所以用公主府,却是因为公主府的下人,都是从宫中带来的。 各地方的大商人,别的没有,就是有钱。 除却少数是儒商,大多数都是暴发户,就要想是冼家一般,发家并没有多少年。对品味上被士大夫鄙视不已。 曾经有一件事情,就是一个大商人花了大价钱,从士大夫家中买了一个花瓶,视为珍宝,放在祠堂之中。 瞬间传为笑谈。 无他,供奉祖宗的地方,都是用青铜器。从古到今都是如此,这瓷器再名贵,也不应该放在这里。 这种嘲笑暴发户的话题,从古到今都是一样的。 而今让他们享受正宗的宫廷夜宴,自然是打在这些人兴奋点之上。 于是乎,当夜无数大商人盛装而来。决计不敢不给驸马面子。 毕竟与这位驸马搭上线了,之后遇见什么事情,说不定还要求这个驸马搭把手的。 而冼景也是有求于人,在二门外迎接。 每到一个人,就寒暄几句,让下人迎进去。 每过一个人,冼景都在心中细细想着。 福建郑家,林家,这两家都是福建商人的翘楚,彼此之间关系很复杂,合作居多,争斗也不少。特别是林家,似乎在夷州建府这一件事情之上介入很深,而今林家已经是夷州府第一大姓了。 如此一来,从福建到夷州之间的贸易往来,自然是林家一手掌控了。 至于郑家更善于跑南洋,这一次送冼景到北京的那位就是郑家的外围人员。 随即冼景又迎接到了,陕西王家,山西张家。 陕西王家乃是陕西商帮的核心人员,据说这个王家一直想与朝廷大臣王恕拉上关系,到底是真是假却不知道了。 如果是真的,不应该宣扬的到处都是,如果不是真的,王恕也没有出来辟谣。但是总体上来说,他们是同乡却是真的。 在打通西域之后,陕西商帮表现的很是活跃。虽然西域开拓对国家层面之上,或许是亏本的。但是对于商人来说,却是商机无限。 王家还带来一个回回商人,说是西域来的大商人。名字很手绕弯。冼景并没有记住,但是这位西域商人似乎是来拜庙门的,一出手就是好万两贺仪,超出其他人不知道多少。 至于山西张家,却是盐商出身。 但是周忱颁布的新盐法之后,盐商的规模就被限制住了。张家很是颓废了数年,但是随着大明在蒙古的胜利,张家抓住了机会,张家的贸易直到龙城,北海。整个大草原处处都是张家的驼队。 是首屈一指的商家。 再有就是徽商汪家。 也是一等一的人家,似乎在什么地方都插一手,海外,盐商,布匹,乃至马匹,等等的。 体量也是相当大。 这几家如果不是冼家娶了公主,遇见了都要叨陪末座的。 剩下的还有几十家,比如辽东的木材商人,江南的布匹商人,等等。这一次可以说是大明大商的汇集。 这些人加起来,所能动用的银两未必比少府差。 只是想要超过大明内库加太仓银库,却是难了。原因很简单,在洪武年间,太祖皇帝用强大的执行力,做了一次均贫富。 当然了,对土地上的贫富均的如何,这尚要讨论。但对商人的打压,却是非常有力度的。沈万三是否有其人,是另外一回事。 但是类似沈万三的事情,绝对是有的。 毕竟在太祖眼中,这种大商人本身就是有原罪的。 大明前期的商业气息很是压制。太祖太宗政策大体一样,太宗皇帝比太祖皇帝放松了一些,但是那也是基于现实情况作出的调整。 太宗皇帝役使商人从来不会手下留情。 商人真正发家的时间,也不过是从洪宣之际到而今四十年时间。 四十年的财富积累,固然让大商人有了一些积蓄,但是还不足以撼动大明的体制,是决计做道晚明的情况。 更不要说,这些商人很多都是后台的。 比如说辽东木材商人姓曹,似乎与已故的丰国公曹义有关系。只是而今这些关系彼此之间还是遮遮掩掩的。 等人到齐了。 冼景先行敬酒,这些人一阵其乐融融不用去说。 只是外面的歌舞之声,传到了后院来。 重庆公主正在话本。 却是因为报纸的大规模发行,三国,水浒,西游都纷纷出了话本,毕竟这三本书大多都是从民间评书之中总结出来的,有的已经写出来的,有的即便没有写出来,但是也有类似的话本了。 而今已经有一些落魄书生以此为生了。 重庆公主也算一个迷。 见此情况,重庆公主身边的老妈子说道:“公主,驸马也太不像话了,带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来扰了公主清净,老奴这就去将这些人给赶走。” 重庆公主看了一眼,说道:“来人。” 立即有两个健妇来了。 重庆公主眼睛一撇,说道:“妈妈跟着我这么多年,也是辛苦了,而今我已经嫁人了,就不用妈妈了。你回去伺候母后吧。” 此言一出,这个老妈子惊惧非常。 皇宫可从来不是善地。 朱祁镇不大管后宫的事情,甚至开始消减后宫的人数,但是并不能更改后宫的险恶局势,无他,诱惑力太大了。 一旦能独宠六宫,就能从一个谁都能轻贱的女人,成为母仪天下的嫔妃。 这种诱惑是很多人不能拒接的 这一点不改变,后宫的险恶就不会减轻。 其实,也不是后宫险恶,而是人心险恶。 这老婆子年纪大了,在皇宫之中,也没有什么前途可言,如果留在公主府之中,却是女管家,足够他安心养老,听见重庆公主要送他回去,岂能不惊惧。 “公主,老奴知错了。”这老婆子立即跪地求饶。 重庆公主在这种地方长大,临行之前又被皇后手把手教授怎么管家,自然不是小白兔。她未必觉得驸马所做的事情是对的,但是驸马觉得想做,她也无心去管,毕竟她出嫁之前,母后千叮咛万嘱咐,万万不能对驸马太过强盛,女人毕竟是女人的。 故而她绝对不允许,有人非议驸马,不管驸马做了什么。 重庆公主说道:“妈妈,何须如此,有什么话去跟母后说吧。”  第一百零八章 银铺 第一百零八章 银铺 冼景不知道,他妻子此刻再做什么事情。 而此刻宴会之上,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冼景一拍手,下面的人立即离开了,只剩下他与这些大商人了。 冼景一挥手,立即有一个太监捧着一个托盘走了上来,这个紫檀托盘之上,只有薄薄的一张纸。 他让这个太监捧着托盘,让这些商人一个个看了。 即便这些商人都是资本雄厚,但是见了这一张纸,都微微变色。 徽州汪家家主汪岳说道:“驸马,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还请驸马为我等讲解一二。” 冼景说道:“这是佛山铁厂的牌照,有这牌照,我家就可以在佛山建立起与少府一般的大铁厂,这是得到陛下准许的。” 少府的生意谁不羡慕,特别是北方的商人。 毕竟少府大部分产能都在北方,北方商人受到的冲击最大,而南方商人却少了许多。但是对少府的羡慕却是一般无二的。 甚至很多家族的生意,都开始有意无意模仿少府的生产方式。 只是想要大建厂房,建立这种工坊,却少不了要打点官府。 毕竟在地方上聚集数百人,甚至更多,没有官府的点头,被人告到衙门之中,就要吃上一顿排头了。 顿时很多人看见这个牌照,心中想到的事情是,这个牌照要多少钱?要走谁的门路? 冼景好像看出了他们的心思,说道:“小子有幸见到了陛下。陛下知我商民辛苦,有意大开方便之门,但是开厂矿聚众,朝廷总要有一个管理的方法吧。” “这才安排小子,经营这佛山铁厂。一旦有成,别的产业也会陆续放开,到时候各家都可以去工部申请这种牌照了。” “可是真的?”却是松江徐家的家主说道。 而今松江已经是大明布匹的生产中心,而徐家与很多商人不一样,他的产业全部都在布匹之上的。 他早就想开一个大布庄了,但是有很多问题,比如女工问题,土地问题。毕竟江南各织造也在少府管辖之下。 而今听到如此条件,不由的心动。 冼景说道:“自然是当真的,只是我冼家家底薄,却不知道这铁厂该如何办,已经引钱家出股本若干,但还是不够啊。” “可是,国丈钱家?”一个人问道。 冼景说道:“正是。” 微微沉默了一会儿,几乎所有人同时说道:“我愿意入股。” 冼景对自己的目标根本不加掩饰,这些人都是商海浮沉的老手,岂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入股经营在大明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情了,甚至在宋代就有了,作为商人更是明白的很。 对他们来说,今日过来,大多都是想与这位驸马搭上线,即便不能搭上线,也不能得罪了。 甚至让他们出一些孝敬钱,也不是不行的。 唯一的区别就是,有些商人背后有人底气硬。不求冼景,有些商人而今已经处于危机之中,抱着求一丝生机而来的。 就好像那个回回商人一般。 但是冼景这个条件,却在很多人底线之内,他们愿意出一点钱,有的人就当意思一下。 于是乎,少则几千两,多则十五万两,就是那个回回商人拿出来的钱。不过片刻之间,冼景筹集了近百万两的股本。 如此一来,佛山铁厂决计不是问题了。 甚至冼景可以做更多的事情了了。 当然了,冼景也知道,其中有些人未必是为了佛山铁厂而来的。 夜半时分,冼景又亲自将这些人一一送出了驸马府。虽然而今他们只留下一句话,但是对于这些大商人的信用,冼景是毫不怀疑的。 冼景留下这个回回商人,一番细谈不用细说。 单单说,第二天早上,冼景这里谈论的所有内容,都一五一十的在朱祁镇桌面之上了。 朱祁镇看着这些大商人的名单。 暗暗的揣摩这些人的后台,想来了想,对怀恩说道:“让东厂查一下这些人的底子,记住只是查一查。别的不许动,不许让他们知道。” 商人起家的第一桶金,大抵都不是太干净的,即便后世也是如此,更不要说而今了。 别的不说,朱祁镇敢肯定,福建商人多是做过海商生意的。至于山西陕西商人,当初也是做过走私生意的。 当初的边军走私案之中,朱祁镇已经见识过的大明商人的手腕了。 但是,时过境迁。 当年缺钱的时候,朱祁镇估计见了这些大商人所想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抄家,填补国库。而今却不一样了。 朱祁镇更希望大明工业发展。很多事情都可以妥协。 只要这些大商人真正成为独立的资本势力,推动大明社会发展,很多事情,朱祁镇是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且如果他们真正成为资本力量。朱祁镇也要先下布局,为将来的做准备。 自然要将底细摸的一清二楚的。 怀恩之所以能在朱祁镇身边这么多年,其实是有本事的。最少揣摩朱祁镇心思的本事一点也不少。怀恩说道:“陛下,这些人的案底,奴婢已经从锦衣卫,户部,东厂各方找了,只是而今却需要时间的。” “只发现了这几个,剩下的估计这一两日能够找齐。”随即将几分档案送了上来。 对这个结果,朱祁镇还是比较满意的。 大明朝廷能有这个效果已经不错了,别说调查,单单是从锦衣卫,东厂,户部,浩如烟海的文档之中,找出了有关这些人的文档,就是一个不小的工程了。 更不要说,这些地方文档之中,还未必有这些人的档案了。 毕竟商人虽然富,但未必有足够的社会地位,让国家机关关注他们。 朱祁镇看了几分,冷冷一笑,暗道:“果然,几乎或多或少都有可疑之处,就好像是山西张家,与盐池方面关系太过密切了。” 几乎那一家都不是太过干净的。 朱祁镇忽然看到了汪岳的档案,却停了下,细细的看了好几遍。 倒不是汪岳是比较干净的,汪岳也不是太干净的,他的起家的银子,乃是夫人的嫁妆,但是他第一桶金,锦衣卫怀疑是销赃。 海盗的赃物。 当然了,什么赃物,朱祁镇并不是太在意的。 他在意的是汪家的产业很是繁杂。几乎做什么的都有,汪家人丁兴旺,是徽商之中的大族,几乎家族的男丁都在出外经商。 各地都有。 这就形成一道密集的大网。 而很多家族也是这样分散经营的,就是为了躲避风险。 就好像金瓶梅之中西门庆一般以生药铺子发家之后,经营了好多行当。就是如此 只是朱祁镇发现汪岳一直以来,都有一个经营的重心,就是银铺。 也就是总换不同的银两的地方,只是在朱祁镇推行银币之后,货币统一了,想来这样的产业也就不重要了。但是汪家依旧没有改变。 因为汪家开始经营一下,异地存取的生意。还充当一些典当行业。 这是什么? 这就是原始的金融业。 朱祁镇心中一动,心中好像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 他面对的银荒问题,就是一个金融问题。他虽然有一些基础的金融学知识,但是不足以让他解决这个问题。 而这个大明野生的银行家,能不能给他一个答案? 朱祁镇不知道,但是却愿意试一试,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朱祁镇将汪岳的档案抽了出来,放在桌子之上,手指轻轻一敲,说道:“查清楚,特别是汪家的银铺。” 第一百零九章 天下徽商 第一百零九章 天下徽商 就在朱祁镇惦记汪岳的时候。 汪岳也忙的脚不点地。 他并没有在佛山铁厂之中多投钱,不过是投了五千两意思意思。这一分银子更多是与这位驸马结个善缘而已。 至于赚钱,汪岳从来没有想过。 不过,佛山铁厂能不能赚钱,汪岳并不知道,但是而今,汪岳已经赚到钱了。 无他,这几十万两白银却是要运到佛山花销的。 虽然这些大商人都是富豪出身,但是却也不可能直接将钱运到广东,甚至聚集在京师都有一些困难。 电视剧里面,一砸砸出几十万两银票,根本是一个笑话。 因为很少有金融机构能承接这么大额的白银流动。 所以,这就注定了,这一些银子都要分批从各地流向佛山。 这就有了汪岳的用武之地了。 他从中看到了极大的商机。 汪岳的主营业务,就是银铺。就是更换银两,异地存取,并开始小量典当放贷等等。他的网点说多也不多,也不过是在江南,浙江,江西,南直隶一带,然后沿着运河一带到北京。 汪岳之所以能的发展壮大,在无数银铺典当行之中脱颖而出,却是因为汪岳会做人,能做人,为人八面玲珑,在徽商之中关系特别好。 徽商,因为徽州山多地少,所以徽州人都有出外经商的习惯。多到了什么程度,有一句话说,无徽不成市。 可见徽商之兴旺。 当然了,徽商之中有大商人,如汪岳,但也有小商人。在外地开一个铺面惨淡经营。 甚至每一代徽地出外的男丁,十个人之中,就有两三个客死异乡。 徽商人在外也就抱团经营,互相帮助。甚至这种习惯在而今的温州商人身上还有相当的基因流传。 汪岳少时读书不成,用夫人的嫁妆出来经商。 刚刚开始并没有赚多少钱,但是他,热心帮助乡人。每次回家与出来,都带了不少家人书信,甚至要跑好多地方,为这些人送信。 这也没有什么利益可言。很多时候都纯帮忙的。 但是时间一长,他就发现了其中利益。 当他被人很多人相信之中,就有人托他将银子送回家中。 于是,汪岳开得第一家,异地存取的钱庄,就是与老家的。 他从之中发现了商机,更是热心于联络同乡,以至于家乡人都之汪大官人。与在外面遇见了什么难处,比如做生意赔了,比如遇见强盗了。 等等,只需能找到了汪记门下,凭借一口乡音,总是能得到帮助。 如此一来,汪岳的产业就依附着徽商的网络,迅速扩大,甚至成为徽商之中话事人。很多内部纠纷到找到了汪岳门前。请汪岳调解。 汪岳在徽商圈子里面的地位,更让汪岳的产业更加兴旺。毕竟金融业资金要求很大,很多异地存取。根本不可能让人远途运送大量金银。 其中风险太大,要知道大明走远途遇见土匪几率可不小,一旦风声传出去,就等着过五关,斩六将吧。 所以很多时候,异地存取,都是在当地调款的。 以汪岳的人脉,有短缺的时候,都能很轻松的从当地徽商之中调集一笔款子。 这才是汪岳生意越来越大的原因。 当然了,汪岳也对徽商放款。但是而今对外放款还不是太多的。最大的担心是不知根知底,放出的款子根本收不回来。 汪岳有几分成也徽商,败也徽商的感觉。 他因徽商而起,几十年之内,成为天下富豪。但他的生意更多在徽商圈子里面打赚,外人的生意也有但也不多。 而此刻,这一次对汪岳来说,却是一个极大的机遇。 几乎大明各地的大商人都在这里,如果他们都能通过汪家渠道划拨银两,也就是汪岳的渠道遍及了大明各大商帮。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如此一来,汪家钱铺成为天下第一的钱铺,也就指日可待了。 所以,汪岳在为这个目的而努力奋斗的时候,却不知道自己的底细,一条条的摆在了朱祁镇的面前。 毕竟汪岳而今是在北京。 如果在别的地方,朱祁镇未必能够掌控的如此清楚,但是整个天下只有北京城内,只要朱祁镇想知道,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他的。 朱祁镇看着汪岳的内容,大感兴趣。 大明经济最大的问题,一个钱,一个粮。 甚至很多偏僻的地方,粮食还承担一点的货币性质。 别的事情,朱祁镇都可以放一放,但是在这样东西上面,却是绝对不能放手的。 所以,户部侍郎杨鼎而今已经初步提交了一分方案。主体内容,就是在这半年之间,视察天下粮仓的结果。 这个结果并不容乐观。 在太祖皇帝时期,大放异彩。一般来说一个县都有一座或者两座,储存一两万石粮食预备仓,全部都荒废了。 最严重,连仓库都变成废墟了。即便还有保留的,预备仓库存保存不当,很多粮食腐朽,再有就是账面不符 。 可以这样说,除却北京仓,通州仓,再加上天津仓,总共两千万石粮食的仓储或许没有问题。 毕竟朝廷对这些仓库当成命脉,一年之内,有不知道多少次御史核查。 再加上这些之前都是杨鼎管着。想来也没有什么大问题。 杨鼎向朝廷的提议,就是将仓储的级别提升,在水陆要冲之地,重现修建仓库,辐射各地。 总体上,他提出了临清仓,淮安仓,扬州仓,南京仓,九江仓,武汉仓,成都仓,广东仓。桂林仓,等十几个仓库。 这也是对大明原来的赋税体系的整顿。 之前大明纳粮可不是要百姓缴纳到县里就完事了,恰恰相反,要粮长运输粮食到很远很远的仓库之中。 一般来说,是富户运运,贫家近运。 这是出于太祖皇帝天才的办法。一种去中心化的运营。 因为粮食运输成本太高了。 太祖皇帝觉得,将粮食运输到京师,然后朝廷再下拨下去,是一种极端浪费的事情。于是乎,太祖皇帝细分赋税项目,采取就近原则,让各地缴纳的赋税,直接运输到所需要的地方。 这种形式在宋代就有。 不过,当时是一种折中的办法,因为南宋的时候,前方打仗,家要后面的府县移支,不用将地方的赋税运输到京师了,而是直接运到前线。 当然了,这里面还有很多政治原则。 比如,如果当地有驻军,也不能让军粮就地支取,如此朝廷就不能对军队制衡了。等等原则之下。 太祖皇帝就设计出一张复杂的赋税转移路线。 朱祁镇登基的时候,大明赋税二千三百多万石,但是到北京的不过四百万石上下,其余的赋税都在这一张大网之中运行着。 调整这一张大网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但是近百年下来,这一张大网与当初的情况早就不大一样了。 举一个例子。 在南京附近的县,有要求运送到京卫的仓库。但是太宗皇帝迁都,京卫大部分都迁到北京了,于是这些人本来是家门口运粮食就行了,一下子多了近千里的路线。 于是百姓所要付出的运费,要超过了他们本身要运送的粮食。这负担立即翻了好几翻。简直让人苦不堪言。 而这样的事情,在最近时常发生。 朱祁镇这几年大刀阔斧,卫所迁徙改制,府县的划分,南直隶一分为二,等等动作,早就让这一张运送网络已经不堪重负了。 不过,大明内阁也不是白痴,自然要加以修补。 第一百一十章 粮与银 第一百一十章 粮与银 但是怎么修补,也不过在太祖皇帝框架之中转悠而已。 而今杨鼎的建议,其实是重塑大明粮食运输体系。即便不推行一条鞭法,大明原本的赋税按照这个本分运行,也是大省民力的事情。 而且极大的加强了中枢的控制力。 朱祁镇打赢瓦刺之战,主要靠的是盐税,茶税,海关税。但是对真正控制的田税并不多。 并不是田税不重要,田税与附加在田税上面的徭役,才是大明最大的财富。 只是,朱祁镇以海运代替漕运,真正运送到北京的,也不超过八百万石,即便是大明赋税而今超过了五千万石,真正运送到京师的也不过一千万石而已。 剩下的都在什么地方? 要么折银,就好像户部每年给宫中的一百万金花银,就是江南粮税折银的。 另外就是按照这一张大网分布在大明的各个节点之上的。 当然了,以大明现在的管理能力,对这些节点的管理,根本就是失控的。这就是大明财政体系之上的先天顽疾。 所以满清入关之后,对财政上做出的改革之一,就是所有款项折银之后,除却留存部分之外,一律支京。 这才让满清的中枢权力大增。 朱祁镇也明白这一点。 不过,他也明白,这个时代粮食运输难度。满清是在一条鞭法的基础之上,才能做出这样的操作。 朱祁镇觉得国家储备粮仓,不需要集中在北京,也不可能。 杨鼎所列出的仓库,总体上是沿着运河一线,与长江一线了布置。 通过陆路与水陆便于运输粮食。出了事情也编入支粮。 而且通过这样的整顿,朝廷控制在手中的粮食也就足够多了,不再是京仓两千万石了。 朱祁镇自然批准了杨鼎的奏折。 这些仓库都在陆陆续续的修建之中,至于仓库的管理与地方上怎么分权,什么的还需要慢慢的磨合,但是总体主旨,不会改变的。 粮食问题,朱祁镇正在解决。 银元的问题,朱祁镇也不得不面对。 特别是今年银荒暗涌,虽然已经开始平息了。但是依然让朱祁镇感动心焦。 刘定之的办法,都是治标之法,甚至连治标之法都不算,可以说是权宜之计。而银荒,或者说钱荒,从唐宋以来,不知道有过多少次。 甚至宋代的交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为了解决钱荒问题的办法,只是弄砸了。 所以,朱祁镇对 这种原始的银行业很是感兴趣。或许朝廷发行纸钞,是不可能了。但是弄出类似银票一样的交易凭证,或许能缓解一下钱荒。 朱祁镇默默的敲着汪岳的资料。一时间陷入沉思,不知道对汪岳的所做所为,要不要插手? 是任下面自由发展,还是出手弄一个国家银行? 这个时候,怀恩悄然而来,说道:“冼驸马求见。” 怀恩也是很有眼色的,朱祁镇要见人自然有见不完的人,一般官员回京述职,登上好几天,才能见皇帝一面。 唯有六部枢密院内阁这些大臣,才有越次求见的资格。按理上冼景一个驸马而已,是没有这个待遇的。 但是朱祁镇对冼景另眼相看,身边的人都看得出来。怀恩自然也不敢做恶人。 朱祁镇说道:“让他来吧。” 冼景来了之后,立即行礼就不用说了。 朱祁镇让他坐下来,说道:“有什么事情?” 冼景说道:“陛下。” 朱祁镇瞄了他一眼,说道:“叫父皇。” 冼景声音之中微微有一丝颤抖,说道:“是,父皇。小婿今日前来,是有两件事情禀报,第一件事情就是佛山铁厂股本已经找齐,小婿预计在明年开春之后,就南下佛山。” 朱祁镇说道:“和重庆一起去吧。” 冼景大喜过望,说道:“多谢父皇。” 一般公主都在京师,驸马类似于入赘。而朱祁镇让重庆公主跟着冼景南下佛山,其中态度,就再明白不过了。 朱祁镇作为父亲,固然是想给女儿撑腰。让女儿在家里成为一家之主,但是幸福从来是一种很主观的东西。 在儒家的这种价值观之中,与后世女权来衡量,固然朱祁镇能为重庆公主做主,但是重庆公主就真幸福吗? 想来,重庆公主毕竟是公主,冼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怠慢。稍稍示弱一下,也是一个办法。 冼景随即说道:“另外一件事情,小婿拿不准,来请教父皇。” 朱祁镇说道:“什么事情?” 冼景说道:“回回商人马克顺奉上白银二十万两,请小婿为他做主,小婿不明就里,这钱虽然暂时列入股本之中,但是该怎么办,还请陛下示下。” 朱祁镇沉吟片刻,说道:“马克顺,这个名字似乎在什么地方听过?” 怀恩立即说道:“陛下,老奴听过,马克顺原名皮尔马黑麻。在瓦刺使团之中任过职,在也先在的时候,数次来往京师。” “似乎在瓦刺还担任过什么官职,老奴就不知道了 ,不过锦衣卫那边应该是有存档的。” 朱祁镇点点头,说道:“原来如此。” 经济与政治之间从来是不分家的。 一个能一口气拿出二十万两大商人,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冒了出来,这是不可能的。 原来是瓦刺方面的人。 当然了,朱祁镇并不觉得这个马克顺与瓦刺政权之间的关系有多么紧密,即便是也先时代也是。 盖因瓦刺政权特征,就是一个武力联盟,一个商人不过是打下手的而已。 而今瓦刺衰弱,马克顺更知道该如何选择。 不过冼景却吓了一跳,说道:“小婿万万不知道,他有人如此根底,否则根本不会用他的银子。” 如果说冼景不知道马克顺与瓦刺之间有些联系,那绝对是假的。 毕竟,冼景虽然不知道马克顺的底细,但是马克顺的经营方面,却是了解的,就是丝绸之路,也就瓦刺与大明之间的贸易。 在西域行走的驼队,十有七八都是马家的。 当然了,这也与西域的现状有关系。 西域数百年以来,回回教在此地已经根深蒂固了。纵然蒙古人没有全部信奉回回家,再加上大批士卒汉人迁入。 但是在很多地方,不足以撼动回回商人的地位。 马家能做瓦刺与大明两国之间的生意,如果说他在瓦刺之内没有靠山才是假的。但是有靠山是一回事,本身就曾经是瓦刺的官员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朱祁镇说道:“无妨,他想让做什么?” 冼景说道:“他只是让将这些送给陛下。” 怀恩接过,双手呈给朱祁镇。 朱祁镇打开一看,都是石亨的黑料,什么劫掠商队,敲诈拉索,并且擅自设立关卡,擅自扩建,并在伊犁各部落之中,广收义子等等。 朱祁镇冷笑一声,说道:“离间君臣,是什么罪名?你知道吗?” 冼景立即跪倒在地面之上,说道:“臣知道,只是臣不敢欺瞒陛下。臣之前并不知道马家与瓦刺有关系,这斗胆上奏,如果早知道如此,给臣几个胆子,臣也不敢为他递这个。” 朱祁镇看着冼景,心中暗道:“要钱不要命的主。”朱祁镇才不相信。估计冼景即便知道这一件事情的内幕,冼景也会帮忙的。 毕竟仅仅一举手一抬足,就有二十万两银子。 简直是一本万利。 冼景忽然是一个人才的,但是似乎格局有些小了,一心圈在商界之中,须知这个时代,不管朱祁镇再抬举,商人也是不入流的。 第一百一十一章 阿失帖木儿皈依真主 第一百一十一章阿失帖木儿皈依真主 朱祁镇说道:“你既然开口了,就都说了吧。” 冼景说道:“马克顺只是想求一纸文书,可以平安的过了伊犁,别无他求。” 朱祁镇点点头,说道:“知道了。” 此刻的朱祁镇想到了石亨。暗道:“都六十岁的人了,还不安分。真是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了。” 虽然朱祁镇没有调查,但是他敢肯定马克顺提供的黑料是真的,这太符合石亨的性格了。石亨在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定然是无法无天的。 甚至西域锦衣卫,已经地方官员也有对石亨不满的上奏。 只是,这些黑料再多,也动摇不了石亨分毫。 以石亨的战功,让他安置伊犁终老,本身就是一种处罚了。 如果这样情况之下,朱祁镇还处置石亨,在很多人看来,就太没有人情味了。 朱祁镇说道:“怀恩,你派人现在去问问这个马克顺瓦刺的情况。” 怀恩说道:“是。” 立即安排了一个小太监出去传令了。 只剩下冼景跪在金砖之上,朱祁镇不开口,他不敢起身。好一阵子,朱祁镇才说道:“这一次就算了,这二十万两,就当是内库拨给你的,该开口的能开口,不该开口的少开口,开春之后,就带重庆去佛山吧。” “北京不适合你。” 朱祁镇给冼景的判断,或许有些武断。但也是事实。 冼景连人的底细都没有查清楚,就决定帮忙。这种疏漏,足够在官场之上死上好几次了。而且朱祁镇也不想冼景在朝中上拥有影响力。 他仅仅想让冼景推进佛山铁厂发展而已。 冼景背后微微见汗,不过一会功夫,他的衣服被后背打透了。 冼景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伴君如伴虎。 冼景的行为之所以如此,甚至可以说有些放肆,好不是朱祁镇频频示好,又是多次召他询问商事。 一时间,冼景都以为朱祁镇是一个和蔼可亲的长辈了。 甚至招募股本这一件事情上,冼景也是事先对朱祁镇说过的,朱祁镇最少是默认了。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却是而今这个结局。 冼景退下去之后,并没有多长时间,有人拿着十几张纸递给了怀恩,怀恩顺手给了朱祁镇。 朱祁镇看着上面的供词,还有一丝丝血腥味,说道:“马克顺没有死吧。” 怀恩说道:“没有陛下的命令,下面的人不敢为之。” 朱祁镇点 点头,看着这些文字,猛地皱眉了,说道:“这一件事情,锦衣卫为什么没有消息?” 怀恩上前一看,却是阿次帖木儿放弃了萨满教,信了回回教。 怀恩说道:“奴婢不知道,大概是锦衣卫还没有传过来吧。” 朱祁镇心中一叹,他也知道,这是锦衣卫与东厂这些情报机构的弱点。瓦刺重新称臣之后,瓦刺就不再是锦衣卫的重点了。 锦衣卫对于瓦刺情报的经费消减了不少。 干情报从来是砸多少钱,就有多少情报的,朱祁镇砸在锦衣卫与东厂的钱不少,但是真正想要全天下事无巨细,却是远远不可能的。 所以,一旦朝廷关注的重点不在,这个地方的情报就会出这样那样的问题。 而且朱祁镇觉得锦衣卫的人,未必知道,阿失帖木儿信奉回回教代表着什么?代表着瓦刺伊斯兰化。表示着瓦刺作为外来户与当地的土著回回教之间达成了一致,如此一来,瓦刺的国力就会有极大的增加。 朱祁镇一瞬间有些忧虑。 忧虑西域的情况。 总体上来说,西域南北两疆问题重重。而且很多问题都是不能解决的,如果阿次帖木儿作为回回教东进的先锋,情况就不的妙了。 西域可是有大量的回回教信徒。 不过,在驰道不能修到西域的情况之下,大明而今维持在西域的军事存在已经是极限了,还包括,包容蒙古人,石亨等人的各种行为。 朱祁镇深吸一口气,暗道:“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他想想,清代争夺西域,用了康熙,雍正,乾隆三代人。而今西域有所反复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朱祁镇说道:“将这个马克顺,送给伊王。他的产业一点也不要动,交代给锦衣卫,朕不想听到什么有的没的。” 怀恩立即说道:“奴婢明白。” 朱祁镇之所以,不处置马克顺,却是不想惊动太多的商人,毕竟而今朱祁镇正要依靠他们的。至于让马克顺下锦衣卫问话,却要给马克顺一个教训。 朱祁镇估计,马克顺并不是瓦刺方面派来离间大明君臣的间谍,但是他既然做了这一件事情,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至于为什么将马克顺给伊王,也就是在伊犁的皇五子。 却是给儿子补补血,总体上来说,几个儿子分封的情况,也就是伊王要面对的情况最为复杂。 让马克顺却为伊王办事,也算是给伊王一点外财。 阿失帖木儿的举动让朱祁镇有一丝紧迫感。他对怀恩说道:“朕要去见一见汪岳。” 怀恩立即说道:“奴婢这就去传诏。” 朱祁镇说道:“不,朕要亲自去看看。” 怀恩面有难色,说道:“陛下-------” 朱祁镇眼神微微一冷,说道:“快去准备。” 怀恩虽然担心朱祁镇的安全,但是也不敢违逆朱祁镇的意思,只能点头称是。不过片刻,朱祁镇换了一身青衫,倒是真有几分读书人的书卷气。 于是乎,怀恩就带着朱祁镇出了京城到了城南。 之所以到这里,因为这里乃是北京的商业区。 前文已经说过了。 经过多年的发展,北京的城墙早就围不住北京城了,北京城中各种建筑物外溢出来了,而南城更是其中最严重的地区。 大量货物都在这里交易的。 有些物资会入城,但是更多的物资根本不入城,就在这里交易之后,就各奔东西了。 而这繁华的商业,更是衍生出更多当铺钱铺。 对,汪家的钱铺虽然生意做得极大,但是北京,汪家的钱铺的市场份额并不算太大,因为当地有太多的地头蛇了。 特别是勋贵家族,家中富豪,这种放贷的生意却是他们最喜欢做的事情。 毕竟以他们这些家族的权势,最不怕的就是有人敢欠债不还。 只是这些人的当铺多半在城中。而汪家的钱铺却在外面。却是因为汪家更多服务于徽商的原则吻合。 朱祁镇带着怀恩,还有两三个侍卫,来到了汪家的钱铺。 却见汪家的当铺开了八道门,里面面积很大,人却不多,只有冷冷清清的几个人而已。 朱祁镇最先看见的,却是一个称。郑重的放在最中间。 怀恩立即给朱祁镇解释道:“老爷,做银钱的生意,最担心是着了眼,故而这个称都是用来称银子,是真是假,经过这里的一手,一般是没有问题的。” “甚至邻里街坊收了银子,也都来这里过一过,只是而今大家都用银币了,所以这里的情形才冷清起来。” 说实话,在古代辨别银子的真伪,决计是一门大学问。白铜,什么包铅,各种手法层出不同。 这还是假的,即便是真的,其中成色几分,合多少银子,都要弄明白。 否则一个出入,好多人的辛苦就付之东流水了。 “不错,当今铸银币,就是一大善政。”一个老掌柜说道:“贵人来我们这里,却不知有何贵干?” 这老掌柜眼睛毒的很,即便朱祁镇做过伪装,也一眼被他看出来:“这不是寻常人。” 第一百一十二章 汪岳的机会 第一百一十二章汪岳的机会 朱祁镇说道:“我着急用钱,想从汪家银铺贷一笔款子。” 老掌柜微微一愣,说道:“恕我眼拙,不知道贵人是?” 朱祁镇给了怀恩一个眼神。怀恩立即明白上前说道:“我家大人新任知府,手头有些紧。还请行个方便。” 老掌柜说道:“原来是大人,在下失礼,只是鄙号不敢有违朝廷之令。还请见谅。” 太祖皇帝大明律明令禁止,禁止贷款即将赴任的官员。 这一点清代也继承了。 只是禁止也没有什么用处。清代官债层出不穷,几乎每一个官员为了上任,就要欠下大笔大笔的亏空,只能借上钱才能上任,然后加大力度刮地皮,才能回本。 而今这种情况,虽然不多,但也有些苗头了。 汪家钱铺自然是做过这样的事情的。 只是两个人都是生面孔,这也又是犯禁的事情,岂能承认? 朱祁镇也不在意,说道:“你们这里不放贷吗?” 老掌柜说道:“一般有所拆借,并不多。” 朱祁镇心中暗道:“口风倒是怪紧的。”知道也问不出来什么了。毕竟自己而今虽然没有泄露身份,但是却有些可疑。 很多事情,这个老掌柜是决计不会与生客说的。 朱祁镇示意怀恩,怀恩立即掏出一门令牌,上面却是朱漆白字,写着:“奉旨缉拿。”却是锦衣卫的腰牌。 老掌柜大吃一惊。 虽然在朱祁镇登基之后,锦衣卫已经很少在京师做什么事情了,但是锦衣卫的名声并没有暗淡下去,反而越发响亮。 怀恩说道:“让汪岳来见我家大人。我知道他就在后院之中。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老掌柜吓得瑟瑟发抖,面色如土,却不敢说什么,只能立即回去找汪岳,随即汪家钱铺的门板一面面的放下来了。 也是这银铺本身就是一个冷行,也就省了赶客人的程序。 很快汪岳就过来,他本想派人去见冼景。毕竟京城并不是他的大本营,他能接触到的达官贵人也就是冼景了。 只是他立即发现,人出不去。他只能长叹一声,抖擞精神,是富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汪岳来到前面一看,朱祁镇已经坐下喝茶了。 汪岳上前行礼说道:“大人光临鄙店,蓬荜生辉,小小诚意,不成敬意。”随即汪岳从袖子里面拿出两锭金子,虽然个头不大,但大概有二十两上下。 不要小看着两锭金子,换成银子 大概有二百两上下。很多吧百姓一辈子的积蓄如果能有这么多,已经算得上不错了。 朱祁镇看了看金子,成色不错,却没有动说道:“今日找你来,却是一件事情,我有一笔款子,想放这里生息,可不可以?” 汪岳听了,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 这样的事情汪岳见多了。 汪家钱铺有存钱业务吗?有。但是不多。毕竟这个时代,存钱已经给利息了。汪家这么大的产业,自然需要一些钱来周转。 但是放贷的规模不够,自然也不敢招揽大量的储户。 毕竟汪家而今利润大多都是来自于异地存取的手续费。这种存取之中,大多是不给利息的。但是,有些人的款子是不敢不接,不能不接。 就是这种官人的。 他们手中有钱,也不想自己打理,直接塞给汪岳,约定每年多少利息。汪岳也不敢大答应,毕竟这些人有办法折腾死汪岳。 但如此也不是没有好处的。 汪岳手中有很多人的款子,汪家的产业在很多地方都会被地方官照顾,其中逻辑不言而明。 但是汪岳手中的利润,却有很大一部分都塞进这个无底洞之中了。 汪岳说道:“不知道大人要多少息钱?” 朱祁镇竖起一个指头。 汪岳说道:“一分?” 朱祁镇说道:“一成。” 汪岳说道:“这不可能,还请大人令请高明吧。” 朱祁镇说道:“汪东家听我把话说完,我这一成也不是白拿的,这锦衣卫的招牌可以借给你用用,看那个敢不还钱,以后你在京师,就可以横着走了。” 汪岳沉吟一会儿,说道:“谢过大人美意了。此事我汪家是做不的。” 太祖皇帝命令禁止高利贷,不许利钱超过本金,不许利滚利。但是没有足够的执行力,这些法律条,都是一纸空。 所以民间高利贷很高的。 朱祁镇所要一成息钱,就是逼着汪岳却放高利贷。必须什么九出十三归之类才能回本。 汪岳却从不做这样的事情。 一来汪岳发现,其实高利贷看似很诱人,但是很多时候,放出的钱回来的很少,非要压榨对方家破人亡,典妻卖子才够。 其中要借用很多汪岳不想沾的东西,比如打行,没有这种古代黑涩会催帐,怎么可能将钱收回来。 这种高利贷的生意,看似利润丰厚,但是实际上并不是那么美好的。而且往往要沾人命。 倒不是说,汪岳双手就干净的很。 说实话,这个时代商场厮杀出来的,有几个善茬,甚至汪岳身边的一些人也是杀过人的。 二来,却是汪岳的内心不愿意做这一件事情。 这就是徽商提倡的儒商了。 当然了,这个概念现在好没有的,但是已经有了雏形了。 就汪岳来说,他如果不是读书不成,才不会经商的。而今他而今已经富豪了,但是依旧让家中子弟读书。 在汪岳内心中,其实是以士大夫自居的。无非是形势所迫,不得不经商。但是做什么事情是其次,他内心之中如儒家士大夫无二的。 故而,这些害伤人命之举,他不想做。 朱祁镇冷笑一声,说道:“你可要想清楚了。我今个儿从这里走了,下一次来的就不知道是什么人了?” 汪岳脸色微变,他不能不担心锦衣卫的威胁,说道:“在下愿意每年奉送大人白银万两,只是这一件事情,请恕在下难以从命。” 朱祁镇轻轻拍手,说道:“好。” 朱祁镇之所以这样试探一下汪岳,却是要用他。 金融这东西,实在太危险不过,如果让心术不正的人拿到手中,很可能出事。朱祁镇既然想托付大事,这才亲自来试试。 毕竟,朱祁镇如果真要官办银行,在朱祁镇心中这银行的位置,并不在户部之下。 朱祁镇说道:“汪先生,请坐。” 汪岳一时间有些吃惊,他目光转了两圈,心中已经确定了。朱祁镇不是锦衣卫。但应该是一个大人物。 汪岳坐下来,说道:“这位大人,何故相戏?” 朱祁镇说道:“有大事相托,今年年末的钱荒,你可知道?” 汪岳说道:“自然是知道的。” 汪岳毕竟是做这一行的,这样的市场波动又岂能不知道啊。 朱祁镇说道:“而今百事用银,银价如果不稳,则天下必乱,汪先生作为天下有数的大商人,不知道对这一件事情有何看法?” 汪岳心中一动,略带试探说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朱祁镇轻轻一笑说道:“汪先生,岂不知桑弘羊乎?” 汪岳岂能不知道这位商人出身,成为汉武帝得用大臣,制定了西汉几十年的经济政策。他听朱祁镇如此说,心中砰砰乱跳。 他虽然而今还不知道朱祁镇是谁,但是敏感的感受到这是一个机会。如果能抓住,他所要面对的人生将大有不同。 只是该怎么抓住,汪岳却有一些担心。毕竟他从来没有从这方面想过,此刻顷刻之间,未必能说得明白。 第一百一十三章 大明的金银流向 第一百一十三章大明的金银流向 汪岳说道:“既然贵人如此看重小人,小人也就冒昧了。” 汪岳沉吟片刻,说道:“其实银荒之事,几年就有了,只是北京情况要远远的好过其他各地。因为北京是天子脚下,南北要冲之地,天下金银皆汇集在此。” “朝廷每年赋税过千万之数,从各地聚集在北京,而这些赋税大体从南而来,用之北方,之前与瓦刺交战多用于经费。而今却也多用于北方水利驰道之用。” “总体来说,这十几年从来是南银北送。” “京城大军数十万,少府之下数十万,乃至于官员小吏,数不胜数,我估算一下,一年朝廷发给北京上下的银两,就有近千万之数。” “故而,北京之银,在整个天下来看,已经是最多了。” “今年北京银荒,其实是南方银荒波及到北方了。” 朱祁镇一听,心中震动非常。细细咀嚼,却不无道理。 虽然大明南北货物流通从来不少,通过运河,海运,还有寻常陆运。北京附近的经济圈,与江南这一片大明最发达的经济圈,并非没有交集。 但是总体上来说,汪岳说的并没有问题。 从朝廷拨款而论,除却之前南方几场战事之外,都是用于北方。 这也是朱祁镇有意平衡南北的政策。 但是他却忽略了这一点。 那就是而今的中国,其实不能视为一个整体的完整的市场。 南北之间的交通与地域差距,将整个中国分割成了不同的部分。而大明政府,却是其中最强大的经济体。 政府的举动与倾向,自然决定了白银的聚集方向。 当然了,这种自然的商业贸易,也会纠正一下,比如北方就从南方卖进大量的货物,布匹什么的。 这也能让白银回流。 但是这种回流并不是完全平衡。 正因为汪岳的钱铺非常大。各种网点之间的交流才能让汪岳有这样的认识。而大明朝廷之中,却很少有人有这么方面的意思。 从而也让朱祁镇更加相信汪岳的论断。 那就是银荒这种现象,其实早就在南方表现出来的,只是波及到了北方,波及到了少府的基本盘。 这才被发现。 而大明各级政府,从县一级,府一级,省一级,到中枢一级,根本没有这个想法,除非闹出大事了。 才会发现。 毕竟太祖皇帝所建立的大明体制,本身就是想将大明建立成为一个大农村,这 些金融方面精细的波动,根本不在朝廷的监控之中。 朱祁镇说道:“先生以为该当如此处置?” 汪岳说道:“臣以为,首先重申禁止金银外流。加大铸币量,臣听闻日本金银不少,而今日本以定,已经加大贸易,从日本得到金银。” 朱祁镇说道:“这两件事情已经做了。” 日本一事就不用说了,而今禁止金银铜钱外流的命令,在宋代都有,而在明初,更是连海都禁了,这个自然也在禁止之列。 而发现银荒的苗头。 内阁发布的第一道命令,就是这个。 其实,真要说起来。 金银作为货币,到底是流入的多,还是流出的多,也是一个说不清楚的话题,毕竟这个时代的统计数量总是不够的。 但是大体上来说,大明外贸商品,主要是盐,铁,布匹,丝绸,瓷器,还有些其他的奢侈品。 包括金银器。 不过,历朝历代,一旦有了钱荒,第一件事情就是这个命令。 汪岳沉吟片刻,一咬牙,先行一礼,退后几步,来到柜台之上,找了一个张字据,双手呈给朱祁镇。 朱祁镇一看,这是一张当票,而是活当。 当的是一个银壶,作价三百两,折价一百五十两。 朱祁镇不知道汪岳是什么意思。 汪岳说道:“这种当票,从来是一式两份,钱铺一份,主家一份。但是很多时候,这当票可以直接当一百五十两银子来用。我虽然已经不当掌柜的,但也看得出来,这个宅子,最少转手了五次。” “都是拿一张当票当银子用。” 朱祁镇哪里听不出来,他的言下之意,朱祁镇冷冷的说道:“大胆,宝钞之事,这才过去几年,你敢说这个事情?” 汪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面之上,说道:“大人明鉴,此事不是宝钞,只是店中有几分就能出击几份庄票,以此来代替金银。” 朱祁镇岂能不知道,汪岳言下之意,不就是用一分本钱,发出几份的庄票,只有经营得当,是决计不会出问题的。 其实,朱祁镇心中未必没有这个主意。 但是他找不到办事的人。 而看汪岳此人,能白手起家有如此大的产业。是一个合用的人才。 他沉吟片刻,说道:“有一分差事,适合你做。少府想做一银行。你毕竟合适。” 中国话博大精深就在于此,哪怕朱祁镇口中银行这个词是从后世生搬来的,但是不用多做解释,汪岳一听就秒懂。 银者,钱也 。行者,行会也。这名字甚至要比钱铺,钱庄听起来更大气一点。 汪岳大喜过望,说道:“谢大人。” 汪岳本质上是读书不成,从而经商,自己号称什么儒商,但是换一个角度来说,就是一个官迷。 他而今的家产,够他汪家数代吃穿用度了。再多也没有用,甚至因财得祸,这也是他千里迢迢为冼景送礼的原因所在。 而在少府任职,不管官职大小,都是朝廷命官了。 汪家从他开始,就不是商贾世家,而是宦官人家了,这对汪家来说,却是一等一的大好事。 因为没有社会地位,金钱很多时候,只能带来灾祸。 朱祁镇说道:“只是这银行做什么的,你也能听出来,你家的这产业?” 汪岳微微一咬牙,说道:“请大人给半年时间,半年之内,我将汪家所有的产业全部盘出去。” 汪岳自然知道。他不可能一边为少府做事,一边经营自己家的钱铺。 这是汪岳的产业遍布大江南北,想要全部处理妥当,半年的时间就已经很紧了。 朱祁镇说道:“好,你既然有如此魄力。朝廷也不会亏待你。这样吧,你带你汪家的人手过来,朝廷给你一分身股,将来未必比你汪家而今的产业小。” 汪岳大喜过望。说道:“谢大人。” 身股在古代股份制度之中,大体可以说是技术股,不用出本钱,但是要参与管理。 朱祁镇说给汪岳的身股,要比得上汪岳的身家。却也不是假的。 虽然汪岳家产也有几十万两,但是多是不动产。但是朱祁镇要的银行一出,决计是遍及大明所有府县。 又岂是汪家而今的产业所能比的。 朱祁镇这个决定,也让另外一个群体出现在历史舞台之上,那就是少府世家。 就是少府之中,以及由少府衍生出来的各样产业之中,世代把持皇家产业,为皇室服务的人员。 在不同的时期,有不同的面貌,但是在刚刚开始的事情,却是将少府产业推进到极盛的主力。 汪岳是第一个,但绝对不是最后一个。 甚至今后很多商人,最大的成就,都觉得是被皇帝看中,收入少府之中,从商贾人家,变成了皇帝私臣。从而改换门庭。 这是后话。 朱祁镇在少府之中设立银行之事,成立之初,也是悄无声息的。等到大家南北府县所缴纳的税银都要通过银行体系而来往的时候,已经是很多年之后。 今日不过是一颗种子而已。 第一百一十四章 宁化县现状 第一百一十四章宁化县现状 正统三十三年,春。 李东阳到了宁化县已经大半年了。 这小半年的时间之内,李东阳什么事情都没有做,就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学习当地话。也就是客家话。 李东阳来到宁化的时候,一心想要大展拳脚,但是到任之后,他才发现,除却宁化当地的读书人之外,他听不懂任何人话。 因为宁化当地所说的是客家话。 李东阳在北京长大,虽然后世的北京话,与这个时代的北京话,是有相当大的差别的。但是大体上还有相互承袭的关系的。 让一个从小到大说北方官话的人,来到宁化,除却当地读书人读书的时候,学习过官话之外,他不能与任何人交流。 甚至很多时候,他都要与人笔谈。 因为福建大山之中的读书人,官话说得也不是太好的。 在李东阳听到耳朵之中,就好像有一只蚂蚁顺着耳孔钻进身体之中,那是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如果是寻常县令。 或许他只求在这里待上一任,清净无事,然后赶紧调走便是了。 但是李东阳却不这样的人。 他这大半年虽然没有做什么事情,但有一个成就算是点亮,那就是客家话精通。 一度让李东阳有些高兴。以为可以畅通福建无阻,很快他就知道,福建方言的复杂繁琐,他所学的客家话,反而与江西,广东一带的客家话有所相通。 总之,他如果想学会整个福建的方言,是一件任重道远的事情。 李东阳只能放弃了。 不过,李东阳在学术上的野心,暂时遏制住了。 他将心思全部放在宁化县了。 而宁化是一个什么地方? 是一个穷地方。 如果加一个形容词,那就是在群山环抱之中的穷地方。 从后世来看,也是如此。 后世宁化县的头衔有,红军长征四个发起县之一,二零二零年终于脱贫的县。而在这个时代,条件更是艰苦万分不止。 宁化县编户有五十一里,以一百一十户为一里,共五千多户。数万人丁。但是土地很少,福建本来就是人多地少,真正可以耕种的多是沿海的平原地带。 宁化县却在武夷山下,穷山恶水。 大部分田地都是旱田,山田,很多地方的产量,连北方大部分地方都不如。很多土地只能收上数斗米。 连一石都上不了。 数万人丁,也不是在宁化县聚集,而 是分散在群山之中,聚族而居,李东阳也看过客家人的院落,那哪里是什么院落,分明是一个坞堡。 数百人丁把守,水粮具备,守上数年都不能问题。 这就是出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那就是宁化县的宗族势力特别强大。 倒不是说,大明别的地方,就没有什么宗族势力了。哪里都有宗族势力,但是别的地方,也没有像宁化县一般。 没有这些大家族的点头,什么事情都做不成,黄家,李家,宁家等几大姓瓜分了宁化县上上下的权力。 这些族长也不是善茬,都是能一声令下,拉过来几十个上百人个壮丁出来,打生打死的。 而李东阳能管理的县城,也不过几千人而已。说起来,也就是后世一个大村落。 这也罢了。 最让李东阳感到棘手的是,商路艰难。 说实话,宁化县与江西石城县相距不远。这一条路,也是从福建到江西的山道之一。 只是一路都是山路,能通过多少人? 而宁化县的生态,近乎一种自给自足的状态之中。 银子这东西,在宁化县流通很少,也就在县城之中用。在乡下大多用铜钱,甚至很多地方连铜钱都不用。 干脆是以物易物。 之所以如此,一方面是这个穷。另一个方面,就是宁化县这里几乎与外界隔绝,除却每年运送田税到福建去之外。 很少与外界有什么交流。 即便缴纳的赋税也不多,不过一两千石而已。 并不是说宁化县的赋税只有这么多了。 而是大明体制之下,赋税大概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转运,一部分是留存。 转运又分为三部分,一部分是京运,就是运输到京城的,如漕运,就是典型的京运,再又是边运,就是运输给边疆的,再有就是转运。就是从内地某处转运到某处。 而宁化县的赋税,大部分都转运到福州府之中的。 但是赋税转运却是一个苦差事。 如果用一条鞭法,从运粮变成运输银两,对百姓来说,的确是一个很大的减负行动。 但是在宁化县这个地方,却是万万不能用的。 让宁化县的老百姓交粮食尚可,毕竟虽然宁化县的土地单薄了一些,总是有一些收成的,从土里刨食,还是能刨出一点粮食的。 但是如何从土地刨出银子,就是一个天大的难题。 如果让百姓缴纳粮食之后,再缴纳赋税,几乎将百姓生生给逼死。 毕竟,宁化这个地方能有几家粮商,这 些粮商无不与这些大姓有关,想想也清楚,宁化县穷乡敝土的,又不是交通要道。 谁傻子一般来这里经商。这里的收的粮食,要运出去非蚀本不可。 而且李东阳又发现一件事情,那就是这里的银价太高了。 高到什么地步。 李东阳来当官之前,为了以被万一,从家里拿来一两百两银子,这将李家的积蓄掏出了一大半了。 随身携带,不敢动用,唯恐有一个闪失之后再动用。 李家在北京城之中,也不是什么富豪。李东阳不过是军户出身,考上进士才几年。这一笔钱大多是李东阳的几年俸禄,再加上家中几亩薄田的收益而已。 在北京城之中,如李东阳这般的人家,绝对不在少数。 但是李东阳到了宁化县才发现,他居然成为宁化县之中最富有的一撮人之一。 这里的一两银子,要比北京城的一两银子的购买力超过不知道多少,特别是在人力上。这也是福建江西人口密度位居大明之冠的绝好证明。 折银,在很多地方是一项减税行动。但是在宁化县这样的地方,却是一个加税的行为。 这让李东阳内心之中矛盾不已。 他当然知道他来的目的,就是要在这里试行一条鞭法。只是他显然小看了,朝中某些人老辣的目光。 几乎在选中这个县的时候,他们就知道,想在宁化县推行一条鞭法,有两个办法,一个办法,就是想办法让宁化百姓有钱了再说,另外一个办法,就是昧着良心,好官我自为之,管他百姓死活? 这也是张居正推行一条鞭法,被那么多人反对的原因。 他们倒不是看不出张居正的办法好,而是一条鞭法不适应于很多地方。 只是大明行政能力,统一推行一个法度,就已经很吃力,如果再让下面各行其是,按照他们地方特色分别改良,只会弄得群魔乱舞,更不成样子。 只是要让李东阳昧着良心,做这事情,他根本过不了他心中那一道坎。 而让宁化百姓手中有银子,这一件事情岂是一年两年能做到的,李东阳的任期只有三年而已。 而且北京那边还有不知道多少等着消息。 不论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李东阳更知道,他如果一道反对在宁化县实行一条鞭法的奏疏上去,可以想像,上辜负了刘定之一系列人,下失望于陛下,今后的政治前途就算完了。 一时间将李东阳陷入两难之中,不知道该如何进退。似乎进也不能,退也不能陷入死局之中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罗伦之心 第一百一十五章罗伦之心 同样面对这个问题的,就是罗伦。 因为罗伦而今在泉州南安县。 而南安县的情况与宁化县是截然不同的。 罗伦根本不用做什么,只是放出了将田亩赋税劳役一切折银的消息,南安县是作为试点之一,就有不知道多少人踏上门来。 就行有身份的人,来探口风的。 罗伦查看当地情况,更是大部分百姓都不安于农事,出海经商已经是很早正常的事情了。 南安县距离泉州不过十五里,又有水路相通。可以说是咫尺之间。而福建之地,人多地少,早就不是传闻了。 泉州这一片平原照旧人烟稠密之极,很多人想从土里刨食,也没有土地可言,但是奔波在海上的水手,商人,却有相当一部分都是南安人。 而且南安县也有大商人,而且数量不少。 在福建商人的地位,虽然比不上同安商人,他听闻同安商人在福建商人圈子里面更是势力雄厚,一个小县之中,几乎过半男丁都在外经商。 如果能用银子还缴纳赋税,免除劳役,这种府县大多都是愿意的。 而且一条鞭法潜在的好处,还有就是放宽百姓对土地的依附。之前大明朝廷对百姓迁徙控制很严苛的。 动则都要路引。 因为很多劳役都需要人,如果人都跑光了,县里就要抓瞎。 而今一条鞭法之后,这种依附大大减轻,没有利益的事情,大明最基层的府县,是懒得浪费精力的。 推荐一个app,媲美旧版追书神器,可换源书籍全的咪咪阅读 \\\\i\\i\r\e\a\d\\ ! 罗伦什么也没有做,行一条鞭法的障碍都被扫清了。 且不说一条鞭法利于贫民,即便是富户也愿意,毕竟当地大户多半是涉足海上。比起海上贸易的利益,土地上一点点的利益不算什么。 百姓盼此法,几乎是大旱而望云霓。 如此一来,就省了他们很多麻烦。 至于粮商压价,不看看着里是什么地方,是泉州啊,海运发达之极,你真要抬价,我从后交趾省运两船粮食很难吗?至于银子,跑海贸的人也是用银子结算的。还怕没有银子? 这也是刘定之应手。 朝廷中的人将李东阳安置在宁化,其中心思刘定之岂能看不出来,他反手应了一手,看罗伦怎么办? 是顺势而为之,还是故意唱反调? 如果故意将事情做坏,自然要好好处置。但是顺势为之,岂不是说明最顽固的人都赞同一条鞭法了。 在朝廷争斗之中,刘定之就占了先手。 罗伦此刻也陷入如李东阳一般的矛盾之中。 他其实很想发掘出一条鞭法在地方推行的种种问题。 这一条鞭法没有问题吗? 有的,毕竟这一条鞭法不是从下到上总结出来的,而是在最高层之中决策,然后推行下来的。 在细节上,难以尽善尽美。 但是这都是小毛病。 罗伦顺手就处置了。 在大方向之上,一条鞭法在这种交通发达,贸易活跃的地方推行,真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甚至恰如其分。 罗伦卖力推行一条鞭法,想想就知道,他在政治上的前途是没有了。 无他,在政治上,容不下一个反复的人。 但是他硬要从鸡蛋之中挑骨头,却也不是不能。只是他内心不安。 大明而今的政治斗争,还没有上升到党争的地步。而大明官僚的道德水准,还没有堕落到只看利益的地步。 特别是这些刚刚进入官场没有几年的人。 心中尚有一股为官为民之心。 “罢罢罢。”罗伦叹息一声,下令在正统三十三年夏税,以一条鞭法征收赋税。 于是安南百姓大悦。甚至附近几个县的百姓,都纷纷向各自县令反应,想如同安南百姓一般无二。 于是,福建沿海各地上奏请行一条鞭法的奏疏,与雪花一般飘来。 百姓积极配合,罗伦的工作量大大减少。 罗伦心思也不在官场之上,几乎一般的时间都在读圣贤书,与吴与弼,陈献章等人通信。似乎准备在这一任县令之后,就辞官回家了。 毕竟他觉得,他在官场之上,已经毫无前途可言了。 于是,在正统三十三年夏税的时候,关于一条鞭法的议论,再次在朝廷之中掀起。 如之前,仅仅是朝廷内部的商讨不同,而今却是各地府县都参与其中。 毕竟之前安置的十几个县令,遍布了大明大多省。 朝廷下发的圣旨,也是明发的,各级官员都看着明明白白的。 所以,各地省份都以自己的情况为出发点,议论一条鞭法利弊。 其中近乎旗帜鲜明的分为两派,支持的与反对的。 几乎沿海省份,长江沿岸,运河沿线,江南各地,与北京附近的府县都支持。但是内陆省份,山沟里面的府县,全部清一色的反对。 形成了旗帜鲜明的对立。 在夏税征收前后,也就是五月前后,成为朝廷议论的重点。 朱祁镇再次召集内阁会议,他令两侧靠墙的地方,摆上了两道几案,整整齐齐有十几米长,而上面没有一处空档。 都密密麻麻的放满了奏折。 朱祁镇甚至没有看完,也令内阁焦头烂额。 都是下面府县的激烈反馈。 朱祁镇说道:“诸位先生,以为如何?” 刘定之说道:“陛下,此事之前已经议定,待各地试点成败之后,再做讨论,国家大事,宁缓勿急,特别是这种牵连天下民生的事情,不论下面怎么说,总是要缓一缓的。” 朱祁镇点点头,说道:“首辅所言不错。” 其实朱祁镇对而今的情况还是很满意的。 因为一条法支持者与反对者的数量在同时扩大。 反对者,以祖制,不合地方民情,等等,各种理由反对,没有什么心意,而支持者也同样多了起来。 这也反应了大明的现状。 以大明之大,很多地方,与江南京城,这些地方百姓收入。相当高。虽然不能与后世相比,但是总体上来说,与宋朝全盛的时候相差并不大了。 很多市井气象,都显露出来。 但是更有很多地方,还是过着数百年前,艰难困苦的生活,甚至稍稍有一点天灾,就是坚持不下的生活。 这也是现实。 还有更多介于两者之间的地方。 这个多层次的现实,也让各级地方官对同样的事务,做出了不同的反应。 这已经很好了。 朱祁镇其实此刻也在反省这一点。 一条鞭法到底适合不适合全国推行? 银荒的问题,粮食储备的问题,役法的问题,胥吏的问题,这些问题都与一条鞭法纠缠在一起。 一刀切未必是一件好事。 但是朱祁镇心中虽然有这个想法,却决计不会先说出口的。因为他只要透漏出一丝风声,那些反对的人就会得寸进尺。 进二退一的手法,朱祁镇太熟悉了。自然知道该什么时候进,什么时候退? “不过,”朱祁镇说道:“这些奏折之中,宁化县知县李东阳的奏疏特别有意思,朕不知道诸位先生看过没有。” 朱祁镇一示意,怀恩立即指示小太监,将手中一叠奏折抄本一一个递给各个内阁大臣手中。 这些内阁大臣有得已经看过李东阳的奏疏,有的没有看过李东阳的奏疏。 但是不管看过没有看过,而今皇帝让人看。自然都会细细的再看一遍。一边思索李东阳的想法。 刘定之自然是看过的,看着皇帝如此郑重的应对李东阳的奏疏,他心中暗暗欢喜,就知道宁化县这个困境是困不住李东阳的。李东阳非但能完美的解决,今后更是要简在帝心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易知单 第一百一十六章易知单 李东阳的奏疏里面说了什么事情? 他说了一件事情。 第一件事情,就是县级财政。 也就是大明赋税之中留存的部分。 总体上留存的部分,是要支付官员俸禄,还有支付当地学子的秉食的。 而今明代的县级财政从开国到后来,是处于一个越来越衰弱的情况下的。 而预备仓就是一个标志。 洪武年间,几乎各县都有预备仓,因府县大小,分别储存几万石,到几千石不等的粮食。而到了明中期,几乎全部荒废了。 到了明末朝廷的地方财力根本不足以维持地方的开支。 水利,道路,赈灾等开支,都不足以维持,地方官唯一的办法,就是想办法去求富户出钱。 而今虽然还没有这个地步。 但是已经有苗头了。 总体上,都是朝廷对地方财政看得太紧了。 一般来说,地方上各项开支,都是有成例的。比如说,一个县之中,在洪武年间,维护水利花费,取一个平均数,就是这个县留存之中,在水利上的经费。 这当洪武年间,或者在洪武年间不远的情况之下,还算可以。 但是在几十年之后的现代,已经是一纸空了。 而且赋税也不是都能征收上去的。 就好像整个宣德年间,宣宗皇帝免去了江南数千万石的钱粮,而在各地也多多少少都有减免钱粮的事情发生。 而有一个惯例,就是减免赋税,一般只减免留存,不减免起运。 也就是说,比如宁化县有些困难户,或天灾,或人祸,实在是征收不上赋税,县令就上奏请求减免。 朝廷批复是,减免可以。但是该交上京的钱粮是一分不能少,减免的钱粮要从留存的那一部分之中扣除。 这其实也有一些道理的。 如果不这样做,下面的官员只会变本加厉的拿朝廷的钱粮做自己的人情。 在古代生产力不发达,几乎每年的赋税都是沾血的。 不竭力督促,谁也收不上税。 但是这就造成了一个现象,那就是底层几乎没有独立的财政权。 县太爷看似威风凛凛,其实想做什么事情都不行,毕竟县里面没有钱,想做一些事情,就要向当地富户讨人情。 推荐一个app,媲美旧版追书神器,可换源书籍全的咪咪阅读 \\\\i\\i\r\e\a\d\\ ! 自然只能劝劝学了。断断案,催促一下钱粮,其他的事情什么都做不了。 至于真有什么大灾大乱,更是连安堵百姓都做不到。 李东阳的奏疏之中,前半段是说弊端,在后半 部分,就是再说解决办法了。 李东阳并没有说要朝廷多给出留存的比例,想想就知道,除非脑门子被驴踢了,否则不用朱祁镇否决,户部,内阁都不会同意的。 毕竟儒家思想之中,有浓厚的大一统思想,只有加强中枢权力,财力的,绝对没有减少的。 所以李东阳在解决办法之中,压根没有说这方面的事情。 他却提出一个理清地方财政的办法。 他提出了易知单。 这个易知单,分为两部分。 一部分就是朝廷征收赋税的时候,留给百姓的单据。 为了防止胥吏舞弊,欺压百姓。收上的赋税清单,都要一式两分,让百姓持有一分,办事的胥吏持一分。 看起来很简单。 毕竟现代人早已习惯了各种票据。到政府办事更是这个票据,那个票据的,不知道有多少,甚至烦恼极了。 但是而今这样做,却能极大防止胥吏上下其手。 另外一部分,就是朝廷赋税征收,全部贴在县衙外面,令百姓周知。 这其中就有几分政务公开的意图。 单单是这样,不过是减轻了胥吏欺瞒百姓的程度,想要改善县级财政还差了许多。 之后,就是李东阳将留存部分化成两部分,一部分是常支,这一般都是固定开支,比如官员的俸禄等等,另一部分就是不常支。 这个也有两部分,一部分乃是奏销。向上面报账之后,可以直接从起运赋税之中留下来,另一方面就是结余了。 因为大明赋税都是定额,结余的可能并不大,也不会太多的。 说实话,李东阳对县级财政的梳理,并不算多高明,但是他做的最惊艳的事情,就是大量的引入表格。 甚至他在奏疏之中,还有好几分表格的样本,比如给百姓看的,易知单样本,还有朝廷要帖出的每年赋税征收额度,具体到每一个人。还有县衙之中各种表格样本。 并以宁化县为例。 李东阳就从混乱的财政之中,赞出几百石粮食有数十贯铜钱。 除此之外,李东阳还特别提出一件事情,那就是去浮民。 或者说是去流民。 李东阳所在的宁化县,乃是山沟里面的一个小县,但是人口却不少,所以宁化县有一个特产,就是土匪。 这些土匪大多都是吃不上饭的百姓,只能想办法铤而走险,只求一时温饱。 所以,李东阳提出请朝廷从宁化迁徙这种没有产业,混迹在生死线上的百姓,迁徙到夷州去。 甚至请朝廷,在福建,江西等地都实行 这个办法。 虽然听起来很不人道。 穷人连死在家乡的权力都没有了。但却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因为福建与江西人口太多,土地兼并的状态,仅次于南北两京。 而土匪这种特产,更是数不胜数。 连大名鼎鼎的王阳明都在江西剿匪,甚至宁王造反的主力军,就是宁王招抚的土匪,居然有数万大军。 在朱祁镇登基之前,江西就有人起事,一度聚集到三万人上下。而在朱祁镇又有叶留宗转战江西,福建。 这都是根结所在。 刘定之为什么对李东阳满意。 就是李东阳并没有硬在宁化县推行一条鞭法。宁化县不大适合一条鞭法,这个事情,虽然大部分朝臣未必肯定,但是都有所预料的。 特别是内阁之中大臣,大多都是人精,都是有地方行政经验,一条鞭法一提出,很多人都有所预料了。 如果李东阳真要推进,并为一条鞭法叫好。 李东阳不但不会有事,而且会被朝廷迁升,毕竟而今皇帝正想推进一条鞭法的时候,决计不会在这个时候,给变法泼冷水。 但是并不意味李东阳就没有事情了。 就祈祷李东阳在宁化的事情,不要被人抓住把柄,只是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说不定将来就被人翻出来的。 要知道做官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是一辈子的事情。 有了污点,哪怕是藏着,也会因为地位越来越高,而藏不住的。 而今李东阳做的就很好。 一方面,李东阳虽然没有直接说,他支持或者反对一条鞭法。但是他从奏折之中,所表露出来的变法的态度,是一般无二的。 谁也不会将李东阳归为反对变法一派。 这个态度先摆出来了。 而李东阳提出的种种措施。好像是对地方上一些弊端进行改易。一片爱民之心。与陛下的一向政治主张相合。 而且如果细细思量却发现。 其实暗藏玄机。 大明基层的情况,真的没有人不知道吗? 不是,知道了不能解决,又有什么用,一片混乱的基层,其实也是胥吏政治生态之一。不将情况弄乱了,这些胥吏怎么能上下其手,中饱私囊。 而今这一套办法,虽然不出奇,但也完善。只是如果没有足够的合格吏员,这个办法行得通吗? 自然是不能的。 所以,这一件事情就此绕过来了。其实还是回到了皇帝陛下所提出的胥吏改制上面。甚至可以说是暗地里拍皇帝的马屁。胥吏不改制,百姓就不得安枕。 第一百一十七章 易知单的利弊 第一百一十七章 易知单的利弊 真正成为朝廷重臣。 做事能力自然是第一位的,特别遇见这样爱折腾的皇帝,更是如此。 但是除却做事能力之外,一些政治上态度,站队也是要考虑的,特别是首辅这个位置,做什么事情不是进退两难? 从这进退两难之中,找出一条路来,就是刘定之最常做事情。 朱祁镇觉得下面的看着差不多了。说道:“首辅,你怎么看?” 刘定之说道:“易知单此事,并非没有先例,臣接到韩雍韩大人,在江西就搞过类似的事情,臣以为还是让韩大人说说吧。” 朱祁镇听了,微微有些惊讶。 他看到这个易知单。朱祁镇首先想到的就是后世的各种票据。这是一个行政体系正规化的进程。 朱祁镇以为是李东阳的创见,却没有想到,李东阳不过是从前人那里吸取的智慧,问道:“哦。韩卿,你觉得如何?” 说起来地方行政的经验。韩雍是几个人之中最丰富的。 从地方一路升上来,什么样棘手的事情都做过。地方上的事情最清楚不过了,在内阁之中不过几个月,地位就直线上升。 甚至超过王永和这样的内阁老人,影响力直追刘定之。 韩雍沉吟了一会儿,说道:“陛下,这个想法很好,其实不大好实现,太祖皇帝立法,可谓善之善矣,无处不为百姓着想。只是而今却成为害民之政,其中种种不得不令人深思。有善治,无善制。” “李东阳的心思是好的,臣也知道,在他在宁化县的时候,这一件事情,已经大利百姓,但是之后就不知道了。” 朱祁镇心中暗暗叹息一声。 不同的底层思想,就衍生出不同的政策。 就好像是韩雍所言,有善治,无善制。 这个论断,就是从理学之中,先做好人,再做好事这个理论延伸出来的。 过度强调人的作用。从来推崇所谓明君贤臣。对制度上东西,不能说不重视,但是并强调。 当然了,朱祁镇也知道,韩雍对于变法的态度,并不是太积极的。 倒不是韩雍反对,而是从下层一步步做上来的,内心之中并没有什么条条框框,也没有什么这个不能改,这个不能变的想法。 只是正因为见识更多,明白地方的情弊,他的态度更多是持重。 朱祁镇并不知道,易知单这项制度,在明代中晚期,也大行于事,但是到了清代反而废除了。 倒不是 这个易知单不能用了。 一来是百姓大多不识字,胥吏上下其手,有这个与没有这个并没有太大的区别,甚至不能加重胥吏的违法乱纪的成本。 二来,就是经过一两百年的发展之后,这易知单早就变得不易知起来,甚至复杂到了谁都看不明白的地步。 甚至印刷易知单的费用,就已经成为地方的一项财政负担了。 到了康熙年间,正式废除了这一项规定。 但是古代帝国的行政体系,绝对不是大家想象的那样,上面一声令下,下面立即从命。即便康熙年间,已经废除了易知单。 但是依然有很多地方沿用到了清末,一直到了近现代的财政改革。 甚至其间太平天国也沿用过。 朱祁镇说道:“韩卿觉得此事可以做吗?” 韩雍在江西的单据改革,并没有有多少水花出来,但是他也不愿意在这上面拂了皇帝的意思,道:“可以一试。” 朱祁镇说道:“此事只要有利于百姓,总要试一试吧,传旨给李东阳,免去宁化县今年起运赋税,让宁化县赋税全部留用,朕倒要看看李东阳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朱祁镇对李东阳很上心,不仅仅是因为李东阳是北京人。 朱祁镇的政治理念之中,他重视北方人胜过南方人,而在北方人之中,重视直隶人与顺天府人胜过其他地方的北方人。 插一句,我最近在用的app, \咪\咪\阅\读\a\p\p \\\\i\\i\r\e\a\d\\ 安卓苹果手机都支持! 这其中的种种原因,也就不说了。 故而他一般总点培养的都是北方人。主要是南方人大部分不用朱祁镇培养,自己都能从下面给爬上来。 满朝半江西,对皇帝来说了不是什么好事情。 不过,朱祁镇更看重的是承载在李东阳这分奏疏之上的其他内容,比如说,财政正规化,现代化的想法。 周忱当初的做法,不过是将大明中枢的财政运作更加正规了一些而已。但是在地方之上,在基层之上,还有不知道多少朱祁镇看不到的地方,这些百姓过这几千年前的日子,并没有什么变化。山外是元,是明,是清,对他们来说,都是很无所谓的事情。 而大明国力的强大与否,其实并不在中枢的财力如何?而是在最基层一个县,一个里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有关系。 这正是朱祁镇想要做的。 只是朱祁镇想要将胥吏改革之后,再做这一件事情。 李东阳却走在他前面了。 刘定之说道:“陛下,李东阳孤身赴任。想做这样的事情,他一个人恐怕不行。” 朱祁镇说道:“首辅之意如 何?” 刘定之说道:“陛下,何不将宁化小县,也列入胥吏改革试点之一。国家大政,总要考虑全面一点。” 朱祁镇一听,心中就知道刘定之内心之中,对胥吏改革暗藏反对的意见。 刘定之倒不是觉得胥吏改革不好。 而且财政负担太大了一点。 而今除却一条鞭法的试点在试行,在很多地方,胥吏改革试点,也在推进之中。刘定之肉眼可见的朝廷开支直线上升。 北京城这个百万人的大城市,需要数千计的吏员,才能完成运转。 而这些试点城市,虽然比不上北京城,但是多千余吏员却是有的。这些人吏员的每一个人待遇都是不起眼的。 甚至最底层的吏员,还比不上京营的战兵的待遇。 但是任何不起眼的东西,只要乘以庞大的数量,都是一个庞大的数字。 这样的压力是任何一个财政大臣都要细细考虑的事情。 刘定之这样做,一方面是给李东阳更多表现的机会,另外一方面,却是让朱祁镇明白,一些小县根本不合适做这样的改革。 别的不说,如宁化县这般。进行这样的改革,不用想了。宁化县今后每年上缴的皇粮国税,无限趋近于零。 甚至即便如此,也不能负担起一个庞大的县级机构。 其实,真要说起来,这样一个宁化县,放在现代,就是一个乡。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本来就不大适应太大规模的政府机构。 朱祁镇的心思此刻有所变动。大明经济发展如此悬殊,不仅仅是南北不平衡,东西不平衡,乃至于每一个省内部都不平衡,比如泉州附近,与宁化县都是福建省的下辖县,但是实际上,双方相似的地方极少。 甚至宁化从交通上来,都有一点更亲近与江西而不是福建。 朱祁镇虽然明白刘定之的心思,却没有叫破,而是当做不知道,说道:“不错,只是这人从什么地方调配?” 刘定之说道:“虽然而今各地学院都有新生,只是这些新手并不适应于外派,臣以为当从天津北京调拨一些吏员。” 朱祁镇说道:“北京就算了。外派人员太多了。已经不适合征调了,只是为什么从天津抽调人手?” 胥吏改革扩散开来,北京的人手就屡屡被抽调。 原因很简单,北京这么多长时间,在城市管理上已经有一定之规了,形成了一定的章程。废胥吏改吏员,从逻辑上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执行上却有很大的问题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马文升在天津 第一百一十八章 马升在天津 大明最基层的行政权力,一直在胥吏手中掌控。 甚至这些胥吏父子相承,从宋代到而今,数十代经营,早就成为他们的自留地了。就形成了一个互相制衡的局面。 虽然很多官员对胥吏的种种恶行,深恶痛绝,但是他也仅仅能针对某一个人,或者某一件事情发作,决计不能冲着这个胥吏集体来。 否则这些胥吏们就能让高高在上的县太爷尝尝无人可用的局面。更有甚者,这些胥吏敢在公,或者银钱来往之间,挖出坑来,让上官在不知的情况之下,已经触犯国法,或者得罪了大人物还不知道。 如此一来。 所以,虽然朝廷已经给了胥吏这样那样的出路,但是这种权力之间的交接,又怎么能安安稳稳的。 所以,每一个试点推进之中的地方官,他们要的都是上来能打,能撕,有经验的吏员。而不是那些刚刚培养出来的新手。甚至还要人带的。 帮不上忙,甚至还帮倒忙。 其实朱祁镇也知道这一点,毕竟已经有好多吏员下狱了。 权力厌恶真空。 不管是在朝廷之上,还是下面县衙之中,都是一样的,某些或许是冤枉的,但是铁证如山,根本不能驳倒。或许有些人虽然是被误导什么的, 的确是犯了国法。 所以各地对北京这种历练出来的吏员更是需求量大增。 以至于北京乃是六部一些经年老吏,或者愿意服从朝廷命令的胥吏,摇身一变成为国家的吏员,但是却要调到外地任职。 所以从北京抽调吏员,朱祁镇是理解的,但是为什么从天津抽调吏员,却有一点不明白。 刘定之说道:“陛下,天津新建,根底浅薄,没有什么老吏,再加上河北巡抚马升,乃是正统十六年进士出身,历任地方,年富力强,经验丰富,所以天津府的胥吏改革,是几个府县之中,做的最好的。” “故而有富裕的吏员,可以抽调。” 朱祁镇说道:“哦。朕真想去看看。” 这也是朱祁镇心中一直一来的想法。 这么多年来,朱祁镇出京的次数,简直是屈指可数,每一次出去都是身负政治使命。一来静极思动,二来,却是想看看在他主政之下,大明天下到底渔鸥什么样的变化。 特别是后者,是他一直所想的。 “陛下,身负天下之重,此事万万不可,如果陛下想见马升,可以召见马升,何必纡尊降贵。” 朱祁镇也知道,就内阁是万万不愿意让他做这样的事情,而且此事也不是做这事情的时候,朝廷之中,看似凭借,但是实际上,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想法,朱祁镇居中掌控,才让整个大政,不出朱祁镇的预计之外。 在这个时候离开北京,对北京的掌控也会出问题。 朱祁镇轻轻一笑,说道:“不过一句戏言而已。” 虽然朱祁镇这样说,但是这个想法,已经深埋在朱祁镇的心中。 抽调吏员的命令,从北京发出,还没有到达天津的时候。马升还在做自己的事情。 而今就有一场好戏在天津府上演。 先有天津卫,再有天津城,或者说先有粮仓再有天津城。 这一座天津城,本身就是在天津卫城,与各地仓库的修建之后,再开始修建的。而且当朱祁镇当初确定了,天津仓作为国家粮仓。 与北京仓储体系,一起承担,大明国家储备,天津仓库之中的存粮,就有近千万石之多,而作为天津巡抚马升,对这些仓库也是富有责任的。 当然了,这个责任是双重的。 毕竟天津仓直接负责人乃是当地的户部郎中。他是户部侍郎杨鼎的下属,就是京仓体系之中的一员。 只是天津仓毕竟在天津,就与天津地方有想多的交叉与合作。 而这一件事情,就是一仓粮仓失窃案。 由天津府的吏员韩铁城府运送给天津仓的一批粮食,不翼而飞了。 这一批粮食并不多,不过几百石而已。但是这一件事情,关系到两个部门,不得不层层上报,最后让河北巡抚马升,亲自过问。 却见在天津知府衙门之中,可怜的天津知府只能让出主位,与户部北河郎中,一左一右坐在两侧。他的主位被马升占据了。 这位北河郎中,就是负责漕运的。 马升此刻正在细细询问情况。 下面跪着几个吏员。 其中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吏,低头垂目,看似很是老实,将情况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无他,就是漕运有一批粮食运到天津了。临时让天津出人手,帮忙运输到仓库之中,说起来,也就是从码头到仓库数里路而已。 但是今日仓库装仓的人比较多,于是乎他们一行人就堵在路上了。在一个民间院落待了一夜,第二天一早,粮食入库的时候,仓库的人一验,发现根本不是粮食,粮食仅仅有一层,下面都是一些土石这类的重物。 马升问道:“韩铁城,你接受的时候,可曾检验 过?” 韩铁城脸色苍白,说道:“验过。” 韩铁城自然知道,他这样说面对的是什么? 但是他从学院毕业之后,先在大兴县做小吏,而后转到了兵部,又被抽调到了天津,而今已经有九品官身。 将来升迁有望。 太高的职位不敢想,一辈子熬出一个知府,或许是可能的。 所以韩铁城做事再勤勉不过了。从不敢有一丝的大意。这种交接上的事情,更是不敢出一丝漏洞,他可是上面下面都查过了。 的确是粮食。 但是仅仅是一夜功夫,就不翼而飞了。 韩铁城扪心自问,也就是在客店休息的时候,韩铁城自觉在天津城之中,又是清明世界,能出什么乱子,也就交代了下面几句,自己早早休息了。 当夜也没有在客店休息,而是回家了。 毕竟这天津仓,也在天津城内。与韩铁城的家,不过几步路而已。 听了韩铁城的话,户部郎中王大人微微松了一口气,只要确定不是漕运体系的问题,其他的就无所谓了。 马升说道:“如此说来,是你坚守自盗。” 韩铁城扣头说道:“下官办事不利,乃有此等疏漏。朝廷如何处置,下官都不敢有半句怨言,但是下官万万不敢监守自盗。” 马升表情不紧不淡,似乎没听见一般,说道:“已经确定了,这一批粮食,就是在你们手中丢的。” “来人,去他们家中搜查。” “是。”立即有一个人出去了。 马升就在主位之上,细细的看着案上一本书。其实这并不是一本书,而是这些的档案。马升一一看过去,细细揣摩,偶尔目光向下瞥了一眼。 正在心中思量之间。 一个跑过来,在马升耳边细细说了一番话。 马升厉声说道:“胡聪,你还不招来。” 韩铁城眼睛立即看向他旁边的那为小老头,也就是刚刚发言的老吏。 胡聪身子一颤,似乎极度害怕,又似乎是满心委屈,扑倒在地,说道:“大人,小人冤枉,小人冤枉。” 从这两人的自称上,就能看出两人的出身不同。 韩铁城是从学院出来的,虽然是吏员,但是对马升自称却是下官。但是胡聪却是自称小人。 而小人一般都是贱籍自称的。 所以这胡聪乃是天津本地胥吏留在府衙之中的人。这样的人相当不少,毕竟一个府衙运转,不可能全部靠外地人。 第一百一十九章 马文升断案 第一百一十九章马升断案 马升冷笑一声,说道:“从你家中搜出白银三百两,这正好是这一批粮食的市价。想来这就是你将粮食给卖了。” 胡聪一时间目瞪口呆。说道:“大人,冤枉,冤枉。小人家中有三百多两银子,乃是小人在天津城十几年之中,积攒出来的。” 马升说道:“哦,你说说,怎么积攒的?” 胡聪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怎么能说的? 要知道之前胥吏是没有钱的,或者有一些工食钱,也就类似于伙食费,根本不多。 如果按正规的来,胡聪不要说十几年了,就是三辈子也赚不到三百多两银子。 这银子正是胡聪贪污受贿而来的。胡聪怎么可能在这里说出来。 胡聪期期艾艾的说道:“朝廷不是说,既往不咎啊?” 马升冷笑说道:“朝廷什么时候说过?” 对于胥吏之前犯罪,其实有既往不咎的意思。只是这话是绝对不能摆在明面上说的,只是暗中流传,并且执行下去。 而今马升一口否决,胡聪也没有什么办法。 “这笔钱是怎么来的?”马升再次问道。 胡聪眉头乱转,眼睛乱瞄。不知道该如此应对。 马升说道:“来人,大刑伺候。” 立即有几个衙役上来,将胡聪给按在地面之上,水火棍,夹着胡聪,两根大棒重重抡了下来,一棒子打得胡聪大叫不已。 “老胡头。”一个衙役低声说道:“你怎么这么糊涂,大人在找替罪羊啊。你认不认都是你了。何必受罪。” 胡聪一听,眼前一亮,心中一酸,一直憋着的一口气也散了。 胡聪在衙门之中混迹了大半辈子,对衙门之中的各种伎俩,太清楚不过了。 一些案件太过重要,催促太急,实在不知道是谁做的,就要想办法结案。对于官员来说,结案才是最重要的,真相并不重要了。 这样的事情,胡聪做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颠倒黑白,指鹿为马。但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一件事情却落在他身上,他一时间什么想法都有,心中痛苦委屈,更多是一种因果报应的感觉。 此念一生,心中再也无法坚持了。 重重的挨了一棒之后,他大声说道:“大人,我招,我招。这粮食是我换的。” 马升说道:“停。” 行刑的衙役才停了下来。马升说道:“那你说说,你是怎么做的。” 胡聪只 能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他是如何让看守的吏员离开,又如何是联络天津当地的打行然后在一夜之间,将所有的粮食都掉包了。 马升听了,心中透亮,暗道:“果然不出我所料。” 马升被刘定之称赞,决计不是那种屈打成招之辈,他行刑之前,其实已经想过了,首先这些人之中一定有内鬼。 没有内鬼,这粮食还能飞了不成。 而且内鬼的身份还不低。 否则不能在时候,将事情圆场到谁也没有发现。 而且这个人在天津根基深厚,毕竟有内鬼是一部分,没有外人合作,也不可能在一夜之间,将粮食运走。 这需要太多地方配合了。否则不可能做出这样的大事,还没有人发现,或者有人发现了还不敢说。 这一层层圈定下来,最有可能的人,其实就是胡聪了。 胡聪是于谦建立天津城那一年,从外地调入天津当胥吏的,几十年来,可以说根基深厚,而今也是韩铁城的副手。 可以说在天津城之中黑白两道都吃得开。 列入马升重点的怀疑对象之中。 如果有时间,马升也可以细细的查。但是这事情虽然不大,但是牵扯到漕运,这一件事情不管河北地方,还是漕运方面都要上报的。 如果拖的时间长了,对马升没有好处。 这才让马升决定单刀直入,拷问胡聪,而这种拷问是从身心两方面的,如果没有马升的暗示,那个衙役敢在这个时候给胡聪传话啊。 其实如果胡聪真挺住了,马升也就收了,想别的办法。 至于拷打一顿胡聪,在马升看来,从来不是什么事情。毕竟真要查胡聪的案底,杀了他也不为过。 总体上来说,马升还是对之前的胥吏,按照朝廷的暗示,既往不咎的。 只是这番斗智斗勇之下,胡聪远远不是马升的对手,不过两三个回合,就将底裤给输干净了。 马升让胡聪签字画押。随即问道:“胡聪,你而今五十有六,为何要做这作奸犯科之举?” “为什么?”胡聪大声说道:“还不是朝廷不公,本来这职位就是我胡家的,而今却要让给别人,我甚至想为我儿,求一个位置都不许,这些北京来人年轻人,就能扶摇而上,在我们这些老人之上,凭什么?” “而今即便这样,还不罢手,府里还要我六十退职,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胡聪大声说道。面目狰狞之极,就好像野兽一般。 清退一些老朽的胥吏,乃是马 升的命令。 倒不是马升对执行朝廷的命令,不遗余力,而是马升对很多胥吏都有偏见。所谓衙门门口向南开,有理没钱别进来。阎王好见,小鬼难缠,都是说得这些胥吏的所做所为。 这些胥吏将执行公务当做副业,在执行政务之中捞钱,才是主业所在。 大明官场上层,因为朱祁镇的重视,官场风气虽不能说是白玉无瑕,但也相当不错的。但是百姓有时候都感受不到。 因为县令什么的,其实老百姓根本接触不到的。 老百姓真正接触的人,都是这些胥吏。 而这些吏员,不敢说学问多高,道德水准有多高。但是总体上他们是有前途,有希望的,有约束的,不是仅仅想搞钱的。 马升权衡两边,自然愿意用吏员换了胥吏,所以他决定慢慢的将其中一些胥吏给清退了。 胡聪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胡聪并非没有本事。 看他在这个案件之中所做所为,在天津城之中,几乎变魔术一般,将几百石的粮食给弄走了。 这种手段能说什么没有本事吗? 但是在马升看来,心性却是坏了,自然不能留用,之前他做的那些事情,怎么可能让马升相信,这样的人一下子变成了好人? 虽然不能追究,担心这些胥吏兔死狐悲,但也不想看见他们。 而胡聪是决计不愿意辞退的。 首先辞退是没有退休金的。 连大臣退休之后,是否有退休金还是上面作为赏赐之一。 当然了,朱祁镇而今一般都会给这个待遇,但是退休金的数量,仅仅是正常俸禄的一半。胥吏之前,父死子继,根本没有退休金这个说法。 这还仅仅是金钱上的损失。 更不要说,地位上的损失。 胥吏听起来不好听,但是有钱有权,对普通百姓来说,都是上等人家了。 特别是很多事情,都要求上门去。各种无形之中收益,更是不少。这些胡聪都舍不得。 他之所以如此做,就是陷害韩铁城,并且要让上面大官们明白,这个天津城,还要了这些老人才能玩转,否则你们就等着今天出一事,明天出一事,到时候乌纱帽能不能带在头上,就不知道了。 这也是胥吏要挟长官的老手段了。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胡聪这一点点小伎俩,被马升一眼看穿了。马升冷笑一声,说道:“真正贪得无厌之徒,来人压下去,秋后处斩。” “是。”立即有几个人说道。 第一百二十章 韩铁城到宁化 第一百二十章 韩铁城到宁化 马升根本不屑于与胡聪多说一句话。随即就退堂了。 这也是古今不用标准,马升被人称为名臣,但是他的所做所为,根本没有将律法看在眼里。 有这更大的自由裁量权。 甚至可以说,马升根本没有什么证据的想法,而是按照自己的推论而判断的。 不得不说马升眼力老辣之极。 这才让他分析对了。 但是一旦分析错了,很有可能就是冤案了。 只是马升这一番举动,没有一个人感觉有问题的,他们觉得本来就该如此。 韩铁城出去之后,与妻儿一番欢喜就不用说了。 只是这事情到了这里还没有完。 第二日,天津县令,就派人将韩铁城给叫回来,宣布了对韩铁城的处分,韩铁城熬了几年才达到的九品官帽,被一朝撤销了。 “大人,”韩铁城说道:“这” 天津县令冷哼一声,说道:“别说废话,胡聪不是你的副手,何差事不是你办的,弄成这个样子,都传到了巡抚大人那里,你还想说什么?” 韩铁城听到这里,也是无话可说。 只是退下。 他刚刚退下来,就见有人来找他,说巡抚有请。 却是马升。 韩铁城心怀忐忑,不知道巡抚大人为什么要见他。 马升见了韩铁城,随口问道了几句话,韩铁城对答如流。马升话题一转,说道:“这个案子有天津打行参与进去,我已经令下面人处理,你觉得天津打行,能不能一网打尽?” 韩铁城微微一顿,说道:“回禀大人,大抵是不行的。” 马升说道:“为何?” 韩铁城说道:“城中帮派不少,最大 的还是漕帮与海帮,这些人都是一些力夫抱团而已,为了争夺上工,多次械斗,霸占码头与街道,不交钱,就不许停留,也没有人装卸。” “大人要清扫,只需三尺书,就足以令这两个帮派做鸟兽散,只是风头一过,恐怕要死灰复燃。” “请大人明鉴。” 很多东西出现,是历史进度的一部分,在宋之前,也没有听说过什么城市黑社会,更多是土匪豪强。而在宋代就有了城市黑帮,也就是无忧洞。 而在明代又有打行。 这其实就朝廷对大城市管理的真空,被这些人给窃取了。 只要这些权力真空存在,这些黑帮即便打了一茬,还有一茬,永远都不会消失的。 而城市管理之复杂,很多时候都是难以面面俱到的。 马升听了思索了一阵子,叹息一声,说道:“不敢怎么说,先打扫一下房间吧。” 这些打行太猖狂了,连官粮都敢动,不清理一番何以震慑宵小,至于将来的事情,将来再办了。 其实这显露出一种趋势。 那就是大明经济发展的同时,人员流动加强,而社会治安也越发恶化了。 虽然,在此之前,大明的治安也算不了多好,只是不管怎么说,大明城池之中,还是王法之地,但是随着城池越来越大,这个说法,也越发受到了挑战。 马升将话题转回来,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信了你的供词?” 韩铁城说道:“属下不知。” 马升说道:“我信韩将军之后,不会做出此等有辱家名的事情。” 韩铁城立即起身,说道:“韩某不敢有辱先父之名。” 韩铁城就是韩青的儿子,韩青战死与正统十四年,如果他没有死的话,而今大明军中高层有一席之地。 很多人都忘记了这个人。但是马升当初还是举人,就在北京城之中。他才记得当初紫荆关之战事多么艰险。 马升一看到了韩铁城乃是韩青之子,立即就不怀疑他。 他接着问道:“你怎么走这一途了?” 韩青战死的时候,军功并不算高。虽然追赠了一个爵位,但是仅仅是追赠,虽然赏赐了一些金银,但是并没有什么官职。 韩青的世袭军职,也在后来的改革之中,被去掉了。 韩铁城本来想上军校的,但是母亲死活不肯。无他,。她不想让儿子如他父亲一般。想让韩铁场考科举。 只是有一种东西叫做家学,科举可不是那么好考的,这才退而求其次。进入学校之中,一步步爬到而今。 马升听了,心中微微一叹,说道:“天津县的处罚,不能说不对,毕竟这一件事情,你也是有责任的。” 韩铁城说道:“属下不敢有一丝怨怼之言。” 马升想了想说道:“朝廷刚刚要我派一批吏员去福建。你就去吧,在天津你的前途不大好办,但是到了福建却容易多了。” 韩铁城立即行礼说道:“多谢大人抬举。” 韩铁城并不是傻瓜,他明白,他留在天津,想要有所提拔,之前那一件事情,就是他的软肋,死穴。 非要熬资历不可。 这其实也是吏员的尴尬之处。 看似从吏员到内阁,一路畅通无阻,但是真的做,就会知道里面有多少无形的有形的天花板了。 一个不好,就是一辈子是吏员,等临终的时候,追赠一个九品官职而已。 这才是很多吏员的常态。 马升也不可能对韩铁城照顾太多。哪怕他也是韩青的儿子。 韩青的人脉多在军中,而不是在地方。 韩铁城收拾东西,立即乘船去福建,到了福建的时候就是秋天将至的时候了。 这一路上花费的时间,其实从天津乘船到福建花费了一半,剩下的时间,就是从福州一路向西而去,先转西南,再转西北方向,绕了一个大圈子,才到了宁化县。 韩铁城在福建越走越是心凉。无他。韩铁城虽然是山东人,但是从小在北京长大,又去了天津,这都是大明一等一的繁华之地。 而福建大山之中,又是什么样的地方? 说穷乡敝土都有几分抬举。 不仅仅韩铁城。甚至很多吏员都担心,来到宁化县,能不能吃上饭了。 只是皇命在身,不管多担心,只能一步步的向宁化走了。 到了宁化之后,看着不知道什么年代的土城,似乎是宋朝的,距今几百年了,手轻轻一撮,就簌簌的掉土。 而县衙更是残破的好像是一个没有神像的破庙。 这也是无奈何的。 本来就是穷地方,又有官不修衙的传统。这摇摇欲坠县衙一日没有倒,估计就没有人修的。 而且这些人同样面对李东阳所面的困难,那就是语言关。好在李东阳早有准备,写了一个小册子,对照官话与当地话。 尽量让这些人速成。 不敢说,让他们都有熟练掌握当地话,但是基本几句,还是可以的。 李东阳对这一群人到来。可以期盼已久了。 李东阳一个人到来宁化县,倒是拉拢当地一些人手。但是他发现,他始终是一个外人,很多人在他面前信誓旦旦,转过头之后,又是什么样子,就不知道了。 李东阳又招收了一些学生,他学问很高,精心调教,自然能的得到这些士子的真心,但是人数太少了一些。 根本做不了什么大事。 而今这一下来了一两百人,足够李东阳大展拳脚了。 李东阳召集他们之后,立即宣布他们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收税,收秋粮,这一次李东阳不要在县里等老百姓送上来,而是带人到山中,田里征收赋税,并核查一下宁化县真正的家底。 就在这些人稍稍修整一二,李东阳就亲自带队,与韩铁城一起,离开了县城,到了乡下。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下乡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下乡 南方的秋天很是炎热。 让人感觉,似乎夏天从来没有离开过。秋天只是夏天的另外一个写法。 不过,离开宁化县,或者是翠江镇。其实这县衙就是在一个镇子上,这个镇子也没有因为有县衙,从而比另外的一些镇子大多少。 都是一样的凋敝。 李东阳准备选择的下乡的目标,就是当地的有名的大家族,黄家的地盘。 李东阳之所以,有这样的选择,却也是有自己的考量的。 在当地各家族之中,黄家是最大的家族,即便是到了现代,黄姓也是宁化县之中的大姓。但是大姓并不意味着强。 反而因为黄家太大了,内部分裂为好几个堂,说起来是一姓,但是彼此之间的关系,还比不上陌生人。 而剩下的几个大家族,比如李家,宁家。 这些大家族,要么就比较团结,要么就是心怀犹豫,比如说李家。李家虽然是大家,但是人丁也不多,但是在教育之上,却是不遗余力。 李东阳收下的弟子之中,就有近一半是李家的人,也算是李东阳的拥护着,这或许也是因为李家的田宅都是县城附近的。 对于那些小而坚的大家族,李东阳不好轻易下手。恐怕激起民变,而黄家就不一样了,虽然大,但是内部一团散沙。 反而不如一个小家族。 而且影响力大,只要拿下黄家。 其他的家族,也就不敢违抗朝廷命令了。 李东阳之所以如此谨慎,就是因为他这样的举动,近乎将这些家族包揽赋税的特权给废除了。 这里的油水之多,不用细说,就可想而知。 只是李东阳做出如此布置之后,事情还是并不是太顺利的。 宁化县中沙村。 “大人,这不合适吧。”一个干巴巴的老头,略带小心的看着李东阳,目光偷偷的从眼皮下面渗透出来,小心翼翼的观察着李东阳,他就是这一带的粮长黄通,说道:“向来就没有这个规矩。” 李东阳说道:“而今县里面改新规矩了,怎么不能啊?” “明天你只需带人来,一家一户的,我带人在村子里面收粮食,怎么不行吗?” “自然是行的。”这个干巴巴的老头,说道:“大人,就这么说了,那就这么办吧。只是这些人?” 李东阳说道:“附近不是有一个大庙的,不用你招待,我们就去哪里休息一晚上吧。” 李东阳这一次将人全带来了。 毕竟李东阳不可能每一次都下乡,今后这些事情,还是分配给这些吏员来办的。 李东阳这一次带人下来,是心中有培养的想法。 等这些人熟悉了宁化当地情况,李东阳就能在宁化县城之中做其他的事情了。 这边交代过之后,李东阳就带人来到这一座破庙之中。 说是破庙,其实是一座佛寺,不知道何年月所建,也不知道何年月废弃,三进的院子早就凌乱不堪。 所有的房子都开了天窗。 不过好在地基还在,有这地基打帐篷就容易多了。 韩铁城毕竟是将门出身,对这种事情最熟悉不过了。他很快就搭好帐篷了,他心中有些疑虑,立即去找了李东阳。 李东阳对韩铁城还是很器重的,毕竟说起来他们也算是乡党,韩铁城也是北京长大的。 李东阳见韩铁城来了,一手卷着一本书。说道:“铁城,你有什么事情吗?” 韩铁城说道:“大人,今日看黄家的情况有所不对。” 李东阳有些奇怪说道:“有什么不对吗?” 韩铁城说道:“黄家太富了。” 李东阳有些奇怪说道:“你说黄家太富了,怎么可能?” 李东阳从来没有察觉到这一点,虽然说李东阳家中,并不算是富户,但是他毕竟是进士出身,见识过不少豪门大富。 对中沙村之中的这些富户,根本不怎么在意。倒不是李东阳看不起穷人,而是作为一个从天下最富饶的地方出来的人,他不会刻意去分辨黄家的财产情况。 就好像一个亿万富豪,不会刻意去注意打工人的工资。 但是韩铁城却不一样,他是小吏出身,是见识过大多数百姓是怎么过日子的。他来之前,也查看过黄通家里的田地数量。 与黄通表露出来的财力,一点也不相符。 李东阳也不是傻子,他细细想了想,也感觉不大对,但是他沉吟片刻,说道:“看来粮长这个位置,给了黄通不少的油水。只是朝廷做事,从来是但从我令,既往不咎。” 李东阳微微苦笑,说道:“也咎不起来啊。” 既往不咎,其实也是一个无奈的办法。 真要细细追究,天下所有数千个粮长,都是有问题的,但是这些人都是朝廷在民间的根基,将这些惹急了,那也是要出事的。 要知道,邓茂七起兵之前,他的身份也不过如此。但是邓茂七就能振臂一呼,从着云集。再说邓茂七起兵之地,与这里相差不过数座大山而已。 李东阳怎么当做没有看见。 韩铁城说道:“大人,我倒不是觉得这个,我是觉得这个黄通,是一个杀人老手,恐怕对大人不利。” 李东阳哈哈一笑,说道:“你多虑了,黄家还不敢杀官,再者,他或许是山中打过的,怎么说人家杀过人的。” 韩铁城只能无奈一叹。 说起来,韩青死后,韩家算是没落了,但是韩青当初的人脉还在。比如杨信,范广,都派人探视他们母子,还有韩青一些亲兵,也教授过韩铁城武艺。 如果不是韩铁城母亲死活不愿意,他应该是武学出身,甚至而今在军中,应该能混一个官职的。 说起来,比起小吏的事务,他更习惯于杀人。 一个人杀没杀过人,会有一种很玄妙的气质变化。有心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了。只是一般人却以为是故弄玄虚。 韩铁城心中一叹,暗道:“不管怎么说,我都要警醒一点。” 就在韩铁城提醒李东阳的时候。在黄家祠堂之中,黄通挺直了腰杆,正在给黄家列祖列宗上香。 一举一动有板有眼。如果李东阳看见了,决计不相信,这里的是之前在他面前唯唯诺诺的黄通黄粮长。 黄通上完香之后。转过身来,说道:“说说吧,现在该怎么办?” 在他身后,十几个男人站着,都是黄家这一系的各房话事人。 “决计不能让县太爷真细查,我黄家是经不起查的。”一个头发花白的黄家话事人说道。 一时间,引起了很多共鸣之声。 山高路远,在这一片他黄家都是土皇帝地,即便是交税,下面的人也要先交给他,然后他再交给县里。 其中上下其手,是寻常事,看中了什么,就借口催收赋税,将人弄的家破人亡也是有的。 甚至可以说,而今这一带都是黄家的人的天下。 杂姓人的人连呼吸都错的。 黄通作为族长,对黄家人还有一点点的温情,对于外姓人更是不讲一点颜面了。 当然了,正如李东阳所言,这样的事情,大明天下何处没有?朝廷不可能因为这一点点的事情,治黄家的罪。 黄通未必那么清楚,但也是有这种感觉的。 问题是黄家的事情,未必就这一点点的事情。 从土里刨食,才能弄多少钱,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黄通自然是想办法搞横财,搞夜草了。 黄通年轻的事情,从宗族之中抽调了很多好手,就在福建到江西的山道之中,伏杀商旅。  第一百二十六章 宁化黄氏 第一百二十六章 宁化黄氏 这才是黄家迅速壮大的原因之一。 甚至有一批人对外说是死了,但是其实已经上山为匪了。 这就是黄家决计不能让县令去村里挨个收赋税的原因。 大多数事情,是瞒上不瞒下的。 很多事情,在上面查,那是无头案,根本查不清楚,但却瞒不过亲戚邻居。 如果一次也就罢了,而黄家已经是惯犯了。村里或许有人不知道,但是很多人心里如明镜一般。 只是古代的平民百姓,想上告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但是,如果县令到了村里,这事情就瞒不过了。 黄家对那些外姓人可不友好,其中还不少大仇。 “族长,而今这一件事情,总体上来说,不过先礼后兵而已。”一个阴恻恻的中年人说道:“明天族长带上金银送上门去,看看着位大青天怎么做?如果不能。那只有一个办法了。” 这个中年人乃是这些人之中,唯一一个不姓黄的。但是他娶了黄家的女儿,在朝廷名册之中,是没有他的性命的。 李东阳在宁化这些日子,虽然在李东阳看来,没有做出什么成绩,但是百姓都知道,这位知县是一个厉害角色,很少能瞒得过他的,已经名声在外了。 他乃是邓茂七乱军之中逃出来的一员。被黄家收留。 这位毕竟是真刀真枪与官军打过仗的,在很多地方,见解足够高明,被黄家上下倚重。 “这万万不可。这可是杀官的事情。”有人说了一句。 阴恻恻的中年人冷冷一笑,说道:“这深山老林之中,谁知道是我们杀的。而且这一件事情,也不用我们亲自出手,老三他们在外面快活了这么久了,也该帮家里做一些事情了。” 所谓老三,就是黄家在外为匪这些人的领头的。 当然了,兔子不吃窝边草,这些人都没有在宁化县,而是在江西那边,一旦江西剿匪,就躲回家中。 朝廷一般不会跨省围剿。 如此,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当然了,宁化县距离江西本来就不远,想召回他们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即便如此,杀官这一件事情,也太过重大了,下面的各房的议论纷纷,不能决断。 “好了。”黄通说道:“就这样办了。” 黄通也明白,就黄家的事情,也不至于牵连九族。所以这些各房的人都犹豫,无他,黄家的利益,大多都被黄通吃在肚子里面了。 即便是东窗事发了,黄通与黄通的家眷,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但是其余的人,却是未必了。 同样是死。 一人伏诛而死,与满门抄斩而死,有什么区别吗? 所以黄通一言而决,即便有人有异议,也不敢说出来了。 第二日,黄通带上黄金十两,暗地送上了李东阳这里。 黄金十两,已经是黄家能拿出来最大笔的贿赂了。毕竟这不是北京,黄家能拿出十两黄金,已经说明了家底不错了。 只是这一点钱,如何能进了李东阳的眼,说起来,十两黄金,说起来也值一百两银子,或者一百元,按照大明县令的俸禄,足够一个县令两年的俸禄。 只是李东阳家底厚实。才不在乎这一点钱。 李东阳先是重重训斥一番,说道:“你这是何意?贿赂朝廷命令,可是重罪。”随即语重心长的说道:“黄通,我知道下面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一些事情。而今我这样做,不过是为了政令通畅,而不是为了抓你的把柄而来,不客气的说,整个宁化黄家也未必放在我眼里,更不要说你一家了,收回去,好好办事,好好做人,不用担心,那些有的没有的。” 黄通只能伏地受命,说道:“这是小人,昏了头了。万万不敢以此污县君之德。” 李东阳又将黄通扶起来说道:“好了,先进山吧。” “是是。”黄通亲自带人在前做向导,如此就进了山。 这一带的村落都是隐藏在一座座山地之间,很多土地都是梯田,李东阳看着很多百姓都衣不蔽体。 心中难免有恻然之心。 却有无可奈何。 他固然知道百姓苦楚,但是朝廷也是要养人的,别的不说,来了这些来帮忙的吏员,这些人的口粮待遇,都是要给的。 他之所以如此急切的下乡,代替粮长收粮,也是为了减轻上下其手的余地。也算是为百姓减轻一点点负担。 只是而今,他发现这一件事情,并不是那么顺利的。 而今大量精干吏员到了宁化,李东阳做事倒是顺手了。只是如此一来,宁化每年的税收即便不起运,估计也养不了这么多人。 要知道,他们可不是那些胥吏,可以以极低工食银就打发了。这一次来这里,几乎每一个人的俸禄都在十两上下,甚至韩铁城最高在二十两。 比在北京的很多吏员高出一些。 毕竟从北京天津到了这个山沟里面,总是要给人补贴吧。 这一笔钱就压在宁化县头上了。 心事重重的李东阳,并没有注意到黄通眼神有些不大对,但是在一侧的韩铁城却看在眼里,韩铁城暗暗的按住了腰间的长刀。 在山中行走,所有人都佩戴了武器。 倒不是担心有什么危险,而是这个时代的原生态,在山中是有种种的野兽的。甚至还有华南虎。 进入山林,都要带一些武器,也是很自然的。 一连数日,都没有动静。 但是李东阳亲自带队,发现了很多问题。近乎重新编练了黄册。要知道,之前土地清丈,宁化县也是清丈过的。 但是李东阳细细问了,才发现当初土地清丈的时候,这些山村之中,根本没有清丈过 。也是李东阳带得人手足,从来才重新清丈一遍。 然后重新定了每一个村子的赋税,每到一处,各村子都感恩戴德,高呼青天老爷。 无他,每一个村子所缴纳的赋税,朝廷额定的赋税高了好几倍。即便李东阳按照实际情况,重新整理出来的赋税,比原本朝廷额定的赋税高出不少,但是对百姓来说。这已经是在减税。 至于百姓交了,朝廷却没有收到的赋税,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李东阳并没有问。 但是黄通却感觉特别的热,这几天一直在搽汗。 李东阳还召集各村父老,让石匠雕刻一个大石碑,让人将这个村子各家各户姓名,田产,还有需要交纳的赋税数量,一一刻在石碑之上。 并言明,今后春秋两税,县衙每年都会来人,就按照这个石碑上的数量来征收。不过百姓需要帮忙将粮食运到县上。 虽然山道难行,从这里到县上,也是需要很长时间,但是百姓都欢呼雀跃。 当夜休息的时候,李东阳也听到了很多关于黄家的事情。 李东阳心中微微泛起一个想法,暗道:“黄家是不能留了。我须想个办法。” 李东阳心思变化,并不是发现黄家做了什么恶行,而是黄家在这一带的影响力太大了。如果不将黄家的影响力铲除,李东阳而今所做的一切,今后都会被黄家一一扫清楚。 但是李东阳也不想杀黄家。 却是因为宁化县之中,那一个大家族没有黄家这样的黑历史,今个一开杀戒,今后就麻烦了。 凡是做之前,都要想清楚该如何收场。 就在李东阳在为这一件事情苦恼的事情,却不知道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而今黄家对李东阳布置的杀局,已经全部到位了。 夜高风黑,正是杀人放火的好时机。  第一百二十七章 将门虎子 第一百二十七章 将门虎子 这一夜,李东阳还是在村子外面露宿。 毕竟这个时代的山村,能有三五百户人家,就算是多了。而李东阳带了一百多人,村子里面不可能有足够的房舍。 也因为韩铁城在很多次扎营之中的表现,再加上韩铁城本身的地位就比其他小吏高一头,这一件事情就交给韩铁城了。 李东阳并不知道,韩铁城心中一直的担心出事,早就将这个小小的营地当成军营而建了。 每日韩铁城都巡视好几次。 这一次,韩铁城已经在外巡视。他走到一处,忽然停住了。 就好像是一具雕像一般。 古代没有灯光污染,是非常暗的,再加上,今日没有月亮,头顶上虽然是星汉灿烂,能见度却不高。 更不要说,营地附近,又点燃了火把,从光亮之处,向黑暗之中看,自然是什么也看不见,只是隐隐约约有一些影子而已。 韩铁城并不是用眼睛,而是用耳朵。 夜不收也是要在黑暗之中战斗,当初教授韩铁城武艺的老师,就是军中精锐夜不收。 这些技巧,韩铁城是懂的。 但是很多东西,懂是懂,能不能运用自如,却是另外一件事情了。 韩铁城感觉外面有东西。他能隐隐约约听到不一样的声音。只是他并不确定。 韩铁城忽然问身边的人,说道:“带了弓箭没有?” 下面的人不知道韩铁城是想做什么,但是依然将弓箭奉上,韩铁城上手一拉,立即觉得软。 这不是军中弓箭,而是弓。 韩铁城怀疑这样的弓箭,根本不能透甲,但是此刻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他闭上眼睛,细细听外面的声音,应声放弦。 一根箭矢射入黑暗之中。 “夺”的一声,射在一棵树上。这棵树并不大,不过碗口粗,受此一箭,不住的上下摇动,哗哗作响。 从这个效果来说,这一箭并没有什么成果。 只是韩铁城所要面对的不是瓦刺精锐,也不是安南京卫,甚至不是日本武士。这样的军队面对这一箭,绝对能在没有命令之下,什么也不动。 但是他面对的不过是一个小毛贼而已。 黄家不过是一个乡下人家,家中出去做贼的也不过是跳梁小丑而已。做些拦路抢劫的生意,指望他们能有什么纪律性,根本是不可能的。 所以受此一惊,不知道谁先冲了出来,反正黄老三的所有埋伏都做废了,所有人都冲了出来。 黑压压有一两百人。 一个个都手持刀剑,弓箭都不是太多的,至于火铳更是一根也没有。 只是即便如此,也吓得营中所有人都惊慌失措。 这些小吏们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会有一天要与人上阵搏杀的。 此刻显示出韩铁城的手腕了。 韩铁城弯弓搭箭,一口气连射数箭,一箭一人,因为光线的问题,韩铁城也没有想一箭射中头颅,要人性命。 而是都以躯干为射击点。 这些人哪里有什么甲胄,每中一箭,就有人栽倒在地,大声呻吟。 韩铁城厉声喝道:“这里是宁化县令所在,冲击大明官府,乃是杀头的罪过,还要牵连家人,尔等好自为之。” 随即又对身边的人,说道:“他们连朝廷命官都不怕,一旦冲进来,哪里有我们的命在。” 这一提醒,身边的人不敢害怕还是不害怕,都纷纷报出刀剑,准备拼命。 韩铁城如此一句稳定了人心。也让黄家的人微微一滞。 说实话,黄家的这些人打的莫名其妙,他们本来想等到后半夜的,但是在前半夜,刚刚藏好,就被韩铁城看穿了。 更惊惧于韩铁城的神射。不敢轻举妄动。 但是黄老三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几声大声督促,这些人纷纷向前冲了过去。 韩铁城布置的营地很简陋。 只有一道薄薄的木制栅栏。连壕沟都没有挖。但是而今有一道栅栏总是比没有要求强上不知道多少。 双方就隔着栅栏,就好像菜鸟互啄一般,拿着刀枪相互捅。 而在这个时候韩铁城表现的尤为出众,他一连射出几十支箭,射死射伤几十个人,一个人压制了黄家的这些人。 弓箭这东西,其实很难练的。 这也是为什么,即便做强盗也很少有弓箭手。 韩铁城也是手中的弓不趁手,否则只会更厉害。 此刻,李东阳也被惊动了。 刚刚开始李东阳还不敢相信,等他出了帐篷一看,心中立即明了,暗道:“好一个黄家。” 心中各种情绪猛地爆发出来。 李东阳悔恨非常。 说李东阳怕死也不尽然,只是李东阳大志在胸,却不想死在这个小地方。 不过一瞬间,这种负面情绪都被他压制下来了。 因为这无助于事情的解决。 他只是看了一眼,就知道外面的情况,他帮不上忙。李东阳虽然称不上手无缚鸡之力,但是也差不了多少。 这样的事情,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而且他上前更有可能帮倒忙。 他让左右传令,道:“传令,斩杀贼人首级一颗,一两银子。” 大明从来北虏的首级要胜过南方的贼寇,一两银子已经不少了。是李东阳暗自加价之后。 此刻,李东阳也顾不得宁化县并不乐观的财政了。 一时间,这个命令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之中。 顿时所有人都精神一震。 而黄家这些贼寇就有一些坚持不住了。 永远不要高估一些土匪的战斗力,见打不下来,很多人都有了退意。毕竟黄老三麾下的土匪,也是各怀心思,没有一个人真愿意死的。 开战到了而今,受伤的人不去算,战死的就有三十个人。 而这个时候,最后一件事情,让黄家这些土匪,根本坚持不住了,却是旁边的村落之中,所有男丁都冲了出来。 一个个手持木棍。手中敲着铜锣,大声吆喝着。 这也是山中百姓,面对土匪的举动,尽量闹到动静,让其他村落来救援。 这些土匪见此,自然不敢坚持下去,不等黄老三招呼,就纷纷退了下去。 韩铁城本想追击。 但是看了看身边的人,轻轻叹了一口气,就放弃了。 其实说起来,韩铁城身边的这些吏员在身体素质上,未必比这些土匪差劲,最少这些吏员吃饱穿暖,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但是养尊处优之际,缺少了一股狠劲,这一番厮杀下来,这边也死了十几个人。只是觉得一旦这些土匪都冲进来,他们一个也不能活下去,这种想法,这才坚持下来。 而今让他们乘胜追击,根本是不可能的。 韩铁城去见李东阳的时候,李东阳已经等着他了,见韩铁城来了,一手扶住他,说道:“之前听闻韩兄,乃是韩将军之后,而今才知道,实在是将门虎子。” 李东阳此刻对韩铁城的态度也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了。 之前李东阳对韩铁城不过是寻常上级与下级而已,而今已经是兄弟相称了。 “属下不敢当。”韩铁城甚至有一些惭愧。说道:“属下护卫不利,惊动了大人,是属下的错。” 无他,在他眼中,这一群毛贼真算不了什么,如果让韩青当今的亲卫过来,只需十个人,就能将这些人给杀穿。 这一点点成就,就被称为将门虎子,这将门虎子也太廉价了一些。 李东阳微微一笑,说道:“这其中内情我是明白的,是我的错才是,我万万没有想到,黄家居然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你放心,今后就没有黄家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李东阳的手段 第一百二十八章 李东阳的手段 几乎在事情发生的时候,李东阳就知道一定是黄家做的。 原因有三。 第一,宁化并非没有土匪。只是几乎全天下土匪都是一个默契,就是不招惹官家。甚至这一条,是很多土匪存在的下去的宝藏,也是行规。 大明境内的土匪真要说起来,那可是多如牛毛。也就是几条官府看重的主干道上没有土匪。 这土匪别人不去抢,却来抢官府,袭击县令。 可以肯定,是绝对不会是为了钱。 第二,这些土匪是怎么找到他们的? 李东阳的行踪,虽然不能称得上机密,但是也很难被找到的。因为李东阳的行踪一直在转悠。根据他们的工作进程而行进。 有时候李东阳都不知道,他们要在什么地方休息。 这些土匪能找到李东阳,就已经说明,他在这里有一个很高级的眼线,而且能避开附近这些村子的眼线,就很能说明了问题。 第三,也就是最重要的。 李东阳这些天虽然没有有意调查黄家,但是这里面很多事情,又怎么能不牵扯到黄家? 从一些蛛丝马迹之中,李东阳已经发现了黄家很多问题。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李东阳已经猜测,黄家与一些土匪的关系密切。 不过,李东阳当时仅仅是怀疑黄家帮助这些土匪销赃。 而今看来,远远不只是如此。 第二日,李东阳的雷霆手段,就来了。 他首先去见了黄家另外几家的家主。 前已经说过,黄家虽然是宁化第一大姓,但是他们内部分裂。分成了好几家,很多之前都有仇怨。 甚至还有械斗。 李东阳召集这几家黄家的领头人,直接说了这些事情,厉声问道:“黄家是想做什么?” 这几家黄家人都暗暗叫苦,心中将黄通骂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他们纷纷说道:“大人,这是黄通贼子一人所为,如黄家无关,我们早就与他们不是一脉了,请大人明鉴。” “请大人明鉴。” 李东阳冷哼一声,说道:“不用了,你们黄家内部的事情,我可不愿意管,我已经上奏府上,不日就有汀州卫人马来此,你们好自为之。” 方瑾当初在福建整顿卫所,撤销了福建行都司,而宁化县所在之地,就是福建行都司的范围之内。 再加上福建行都司所在地方,都是在内陆。故而方瑾当初遵守了总海轻陆的战略,福建都司的重兵都是沿着海岸线布置,并兼顾水师。 至于宁化县这个山沟里面的县,也不过是在临近江西的地方,有一个百户所。除此之外,就是汀州府汀州卫的人马了。 经过方瑾的整顿,福建卫所的战斗力还是不错的。在对付这些毛贼的时候,更是得心应手。 只是这些人却面色大变。 无他。大明军队的名声不是一天坏的,也不会一天变好。 更不要说,黄通与他们都姓黄。在外人看来,是一体的。等汀州大兵一到,这几家也很难保全。 毕竟,杀官的罪名,近乎谋逆了。 更不要说,想要出来发财的军队,不介意扩大打击范围,更不要说客兵种种不守军纪之处。 岂不让他们惊惧非常。 “大人,区区小事,何须报告府衙,如此一来对大人的名声也不大好吧。”一个小老头悄声说道。 李东阳沉吟片刻,似乎有些犹豫。 这样一来,其他黄家的各家主纷纷说道:“胡须惊动府衙,此事我等为大人办了,拿下这逆贼,清理门户。” 这些家主如此说,李东阳才好像是不情不愿的说道:“好吧。” 这些家主听了李东阳如此说,一个个如蒙大赦,回去之后,立即召集家中子弟,一个个拿着家伙,向中沙村而去了。 李东阳心中微微一叹,暗道:“县令太憋屈了。” 李东阳手中居然连一支能拿下黄家的人手都没有,他也不可能让这些小吏们披甲上阵。只能用此手段了。 让这些黄家的人处置了黄通。 毕竟,南方这种械斗的事情,从来不少。李东阳上任之后,也见识过好几次,都是他过去调解的。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而今他要挑起一场械斗。 其实李东阳不想请汀州卫的人马。倒不是对汀州卫的人马不信任。韩青当初也在福建任过职的,韩铁城其实知道,从正统十四年以来,朝廷对军队进行了一轮有一轮的改革。 大量卫所被裁撤,还有大量卫所兵被放出安置。又加大对士卒的待遇。 由于大明之大,很多地方,军事改革还没有波及到,但是整体军纪已经好多了。 只是,朱祁镇抬举勋贵,恢复了很多勋贵的权力,造成了兵部与枢密院的对立,甚至官与武将之间的对立。 对任何一支军队的调动,事后都要汇报到枢密院。 这里面掺杂着部门矛盾,也就造成了而今,大多数官,都不愿意惊动军队。两者之间,即便是衙门近在咫尺,声音相闻,但好像隔离百尺玄冰,片纸难入。 这也是李东阳的忌惮所在。 南方家族的械斗的战斗力,不能高估,但也不能低估。 反正很快黄通就被拿下了。 当然了,送过来的只有黄通的人头了。 显然很多人不想让黄通多说话。 李东阳想从黄通口中,找到很多细节,却是难了。只是如此一来,他更确定一件事情,那就是宁化县这些家族,谁也不比谁干净,一个个屁股下面,估计都是屎。 不过,黄家的家产与田产倒是没有打多少折扣。 这些在这些家族看来,估计是县太爷要纳入自己的口袋里面的东西,自然不敢轻动。 李东阳点了点,连田产带不动产还有浮财,大概有几百两银子。 这让李东阳松了一口气,这几百两银子,也算是解了李东阳的燃眉之急。 李东阳沉吟片刻,将韩铁城叫过来,说道:“你当日与那贼人交手,你觉得如何?” 韩铁城说道:“土鸡瓦狗而已。” 李东阳说道:“宁化各地土匪不少,如果让你带兵剿匪,需要多少人?” 韩铁城沉吟片刻说道:“百人就够了。” 李东阳微微吃了一惊,说道:“百人?” 韩铁城说道:“兵不贵多而贵精,只要听号令,用军械,百人足够攻破宁化所有的土匪。” 韩铁城之所以如此自信,一来是大明而今到底是比较太平的,而福建地方上一场邓茂七之乱,才没有过了多少年。 也就是福建地方的压力已经宣泄过一次了。 而今各地土匪最多不过几百人而已,百人精兵足够打败。甚至在韩铁城看来,剿匪最大的问题,从来不是怎么打败土匪,而是如何找到他们。 二来,韩铁城对自己的能力还是有一点点自信的。这些土匪虽然有一些,唯恐天下不乱的人,但是最多的还是那种活不下去的人,他们当土匪不过是为了混口饭吃。 如此的兵源哪里有什么战斗力。 “好。”李东阳说道:“你今日就是宁化巡检,我给你一百人的兵额,这六百两,是你的经费,今年下半年,我要看见你开始剿匪。能与不能?” 韩铁城心中有些做难。毕竟训练士卒是需要时间的,哪里能拉过来就能打的,但是而今听李东阳如此说,哪里有他说不的余地。而且巡检可是九品官,他心中也实在是舍不得,他只能说道:“请大人放心,今冬下官定然能开始剿匪。” “好。”李东阳说道:“宁化大事,就交付给你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宁化巡检韩铁城 李东阳之所以该变主意,先要弄出一支武力出来。就是被而今的际遇是刺激了。 李东阳可没有想到,青天白日,郎朗乾坤之下,居然有人敢聚众杀官,简直是无法想象。 李东阳的生活经历,还有做担任的官职,让他无法想象,很多穷地方的人的想法,在他看来几百两银子,根本不值一提,但是却有人愿意为这一点钱拼命。 这让李东阳有深深的危机感。 他甚至怀疑,宁化县内的土匪与当地的这些大族都脱不了关系。不先清理这些土匪,李东阳做什么事情都小心翼翼。 韩铁城受命之后,心中虽然觉得难办,但是韩铁城不是不能办的。 于是他揣着几百两银子,去了福州城,福建都指挥使衙门。 韩铁城送上一分父亲的名帖,立即得到了接待。却见一个身穿盔甲的大汉走了过来,看着韩铁城说道:“你就是韩大人的儿子。” 韩铁城立即说道:“不敢有辱先父之名。” 这个大汉一手拍在韩铁城的肩膀之上,说道:“果然很像。我是你俞叔叔。” 这位就是韩青的同学俞传,武学第一届的学生,并不是每一个武学的学生都能出人投地,成为天下闻名的猛将,但是大多数人经过岁月的磨砺,已经成为大明军中的中坚力量。 这位也是如此。 他当初跟随方瑾,杨信平定叶留宗,邓茂七之乱,后来方瑾带着三万福建兵,参加在紫荆关之战,但是也有一部分人留守福建。 十几年过去,步步高升之下,他已经是福建都指挥使了。 当然了,俞传升迁这么顺利,其实与杨信在朝中的地位有关系的,比杨洪大多不管事的时候,杨信就是杨家在朝中的中坚。话语权很大的。 所以俞传对当年的同学情谊很是注重维护。 俞传对当年的韩青到底有什么感情,有多少感情,这个不好说了,但是韩青的儿子找上门来,他必须表现出非常热情。 至于真真假假,就不要多纠缠了。 最少,韩铁城没有多纠缠。 俞传将韩铁城叫进衙门之中,在内室详谈。等韩铁城说完他的际遇,与他所来何事,却见俞传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说道:“嫂夫人太过分了。岂能如此,岂能如此?” 男人与女人的思维从来不一样的。 在俞传看来,韩青留在军中的人脉,乃是韩铁城最大的财富。只要韩青从军,他们这些叔叔伯伯谁不会帮把手。 韩铁城不敢说,有多大的前程,但决计不会作为一个区区的九品巡检,一个芝麻绿豆一般的官职来回奔波。 韩铁城起身垂手而立,表现出一种很严肃的神态。 对子骂母,如果韩铁城不做出反应,就是不孝。而俞传又是长辈,又不能顶嘴。韩铁城如此,就是暗示,俞传如果再说下去,他只能拂袖而去了。 俞传见此轻轻一叹,说道:“哎,这事我管不了,等我将来回京,去见见杨师兄,请他劝劝你娘。” 韩铁城说道:“小侄在宁化做的很好。” “好什么?”俞传说了一句,似乎觉得再说这个也没有什么意思,轻轻一叹说道:“算了,你来这里,就是先找一些人手?” 韩铁城说道:“俞叔,小侄也是没有办法,这才求到您身上。还请------” 俞传说道:“宁化县给了你多少钱?” 韩铁城说道:“六百两。” 俞传说道:“太少了,而今朝廷放宽了出军籍的条件,倒是有不少人出了军籍,不管是在海上讨生活,还是为高门大户当护院。只是他们没有一个人待遇小于每年十两的,你这六百两银子还要准备军械。” “刀枪盾弓,这些东西,我倒是可以便宜一点给你,但是火铳你不要吗?一根火铳,最少五两银子,这少府的成本价。” “万万是少不得的。” “你这一点钱够做什么?” 韩铁城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宁化县一个穷县,能凑出这一点点银子,已经是意外之财了。 更多想都不要想了。 “不管怎么说,你都求到我着了,总要给你办了。”俞传说道。他微微一顿,说道:“这样吧,我这里有几十个老卒,都是当年战场上百战余生的,而今年纪大了,在军中也不过清扫而已。没有什么前程,我能让他们去宁化,他们大概不会多要钱,只是你要给他们分一些土地,让他们安享晚年。” “想来宁化县的土地,价格应该便宜一点。” “这些老军看上去年纪大了,但是用火铳用的贼毒,足够平什么小毛贼,你再从宁化县挑出一些人手,跟着学,当一两年就能独挡一面。” 这里面也看出来,军中一些弊端,大明卫所制度的崩溃,即便是经过朱祁镇一次一次的这整顿,也没有改变自己的堕落的方向。 虽然大明对外兵威大震,但并不是说内部没有问题的。 韩铁城说道:“多些俞叔了。只是这火铳-----” 即便省着花,大量装备火铳,还是装备不起的。 俞传说道:“如果之前,我还真没有办法,而今还真能给你一批不要钱的火铳。”说话之间,就将人一个叫来吗,吩咐两句,不多时一根火铳拿过来了。 俞传递给了韩铁城。 韩铁城双手接过,一掂量,就知道用料很足,再细细看了一遍,不过是硬木枪托,还是长长的枪管,看上去都是不错,一些细节很完美,黄色的木色与黝黑的金属色,结合在一起,在家加上一股油味道,甚至比他印象之中的火铳要好一点。 毕竟,少府火铳不错,但也是不错而已。至于很多细节方面,少府方面才不会管的。他们只保证结实,质量过关。 甚至很多细节,都是每一个战士到手之后,自己做一点调整。 只是这一根却好多了,韩铁城虽然没有开铳,但也觉得很顺手。他忽然从枪托下面看到了三个字:“佛山造。” 韩铁城说道:“这不是少府的火铳。” 俞传说道:“不是,这是佛山冼驸马所造的佛山铁厂的出品,佛山方面给,广东,广西,交趾,江西,贵州,云南,湖广,还有我这里都送了一批样品,让我们试用。想夺了少府的生意,真有一点异想天开。只是这一百根火铳都不在账上,可以给你去‘试用。’。” 各地都司都用得少府的火器,想要做出改变,决计不是造出超过少府的火铳就可以的,别的不少,少府的利润是进内库的帐,而佛山的利润是进谁的帐? 韩铁城对佛山铁厂并没有什么兴趣,他问道:“俞叔,这不会影响到你吧?” 这也是大明军纪越来越严苛的原因,之前边军都大批量倒卖武器,也没有见有什么不对的。 俞传说道:“都是试用吗?给谁试用,不是试用吗?” 韩铁城也知道,虽然这样说,这里面俞传也担着人情的,行礼谢过不提。 随即韩铁城在俞传的指点之下,选了不少冷兵器,总共带了一百根火铳,数百柄刀枪盾牌,没有弓箭。 然后别过俞传,回到宁化县去了。 到了宁化县之后,韩铁城立即带几十个老军召集了几十青壮,一起围剿匪徒,一时间宁化境内,无数土匪被韩铁城打的鸡飞狗跳。纷纷逃离宁化县。 可见韩铁城在军事上的天分并不浅薄。 就在韩铁城履行自己的巡检责任的时候,佛山这里也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第一百三十章 佛山造 这一年来,冼景的心力全部投入佛山铁厂之中,而今佛山铁厂已经从一个概念变成了实体。 冼景娶了重庆公主,对他来说,有两大的好处。 第一个好处,就是重庆公主给了冼景政治上的保护。 而今在广东地界,冼景是名副其实的第一世家。即便是两广总督面对有关于冼家的事情,也都要掂量一下。 另外一点,就是冼景有了遵化铁厂的全套技术。甚至从遵化铁厂之中抽调了不少技术骨干,参与了佛山铁厂的修建。 这都是以公主陪嫁的名义来的。 这对冼景来说,如虎添翼。 在短短一年的时间之内,佛山铁厂之中,高大的铁炉都已经耸立起来了。 从铁矿石冶炼出来到,加工成为火铳,火炮,乃至各种刀枪,民间所用的铁料,农具,也唯一应具全。 冼景高兴之余,也暗暗心惊。 无他,这投资太大了。 冼景前后砸进去一百多万两银子,这还不算遵化铁厂的所来的所有技术,如果将这些技术折算为钱,真不知道要折算多少钱,才算够。 这些钱将这铁厂办成了。但是冼景要面临着强大的回本的压力。 什么时候才能赚回来一百万两? 这是冼景一直所想的事情。 这也是为什么冼景想要插手火器的原因,无他,火器的利润最高,特别是精良的火铳与火炮。 日本人卖得火铳,都是在原价后面加一个零。这一段时间之内,为大明送来了不知道多少白银。 无数日本人在矿洞之中,拼死拼活,但是他们的辛苦劳动都换成了杀人的武器,用来屠杀,他们一个又一个同胞。 然后这些染血的财富,一点一点的充满了朱祁镇的内库。这也让朱祁镇在大明内政改革之中,有更强大的底气。 不得不说,这就是一种讽刺。 而此刻,冼景最注意的是一门千斤重炮的出产。 千斤重炮,已经是大明所有火炮之中威力最大,重量最大的火炮了。不仅仅是在陆地之上,在海上也有不知道多少船主想要。 一门炮几千两没有丝毫问题。 唯一要担心的,佛山铁厂能不能造出来。 所以,在这一件事情上,冼景不敢有一丝放松,看着一个个大匠,将一片片模具给敲了下来,随即一个还冒着热气,有这黝黑的光泽的火炮,冒了出来。 冼景忍不住上前,用手指轻轻的摸着,似乎感受到不一样的金属光泽。 随即,命人拉出去试炮。 “轰轰轰”的炮声之中,冼景眼神之中似乎看到了金钱流动的踪迹。 等试射完成之后,冼景看着还冒着硝烟的炮口,说道:“这是遵化铁厂之中,能造出来最好的武器吗?” 一个工匠说道:“不敢隐瞒驸马,其实不是,遵化铁厂之所以不造更重的火炮,是因为即便造出来了,也不能运输。这才不造的,而遵化铁厂之中的精兵强将都在造蒸汽机。” 冼景心中暗道:“蒸汽机?” 对于这个名词,冼景并不是太陌生的。 无他,大明朝廷的体制,想要一件事情完全保密,那是不可能的。 冼景娶了重庆公主之后,就已经进入了一个圈子,在这个圈子里面整个大明没有多少事情能称为秘密的。 但是即便如此,冼景对蒸汽机也是只闻其名,不见其物。这不尽让他心中向往了很久了。很多时候,都在想:“能被陛下如此看重的蒸汽机,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东西?” 这个声音也传到了公主府之中。 重庆公主与冼景的感情还算好。 故而重庆公主并没有与冼景分宅住,此刻重庆公主正在接见太子的使者。 重庆公主本来与太子都是亲兄妹,两人平日的感情都不错,太子本身与二皇子,也就是他亲弟弟感情不错之后,对其他几个弟弟,关系就有一些尴尬了。 还在朱祁镇膝下的。还没有成年的皇子就不用说了。 三皇子与四皇子是庶子,在太子身前更多想到的是君臣名分,并没有多少兄弟之情,而五皇子反而有分庭抗礼之心。 这让太子更有心结。 但是对诸多妹妹们,太子却很是喜爱。 一方面也是妹妹们对他没有什么威胁。二来太子也不是真正的铁石心肠之人,他也是需要感情的,对兄弟之间的感情,让他不得不多想一些,但是对妹妹们就没有这个顾虑了。 故而,重庆公主到了广东之后,与太子还有二皇子之间的通信最为频繁。 如果不是太子守土有责,又是万千眼睛盯着,太子都有些想来看重庆公主了。 重庆公主看了太子的来信。微微皱眉。 因为冼景的所做所为,招惹出来。 就是冼景给南方各都司送样品,想让他们在佛山采购的事情。 佛山铁厂有造武器的资格,还是朱祁镇给特批的。但是这武器销售给谁,却没有说。 虽然在海面之上,火铳火炮的需求量并不小,但是相比与大明百余万大军相比,需求量根本没有办法比。 冼景想要从中间分一杯羹也是很正常的。 只是,即便朱祁镇不发话,在少府这一条线上,已经有很多利益共同体了。他们自然会出来发声。 太子告诉重庆公主的就是这一件事情。告诉重庆公主这一件事情,他已经给摆平了,让他转告冼景,有些事情是可以做的,有些事情是不可以做的。 另外还有一件事情,那就是太子要见一见冼景。 重庆公主立即派人将冼景叫过来。 重庆公主屏退左右,说道:“冼郎,你当时做的事情,我都不赞同,你还要做,这不,连大哥都插手了。” 冼景深吸一口气,说道:“预料之中。” 重庆公主说道:“预料之中?预料到了你还做?” 冼景是一个商人,一个合格的商人,从来是一个利益驱动的人。其实政治家与商人有时候也很相似。 无非是商人的利益无非是钱而已,但是政治家所想的利益,就复杂多了。 让冼景看到钱不去赚,简直是难为他了。 他做的事情,其实也想过后果,有重庆公主的光环庇护,虽然不能说是不败金身,但也出不了什么大事。 但是一旦成功了,哪怕拿下一个省的武器供应,对他来说,就是一个天文数字的财富。 即便不成功,也要闹一闹,因为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在他看来,太子想见他,这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信号了。 当然了,冼景不能这样对重庆公主说,他轻轻揽住重庆公主说道:“好了,我错了。” 重庆公主,说道:“这样的事情,你不要做了,有我这个公主在,还能饿死你不成吗?” 冼景口中没有说,但是心中却有一丝厌烦。 冼景虽然不至于大恩成仇,他对重庆公子并非没有感情的。只是他并不是一个能吃软饭的人,重庆公主对他越好,他越想做出一番事业出来。 让天下人看看,虽然是他娶了重庆公主,但并不意味着是他的成功都是靠了重庆公主,甚至相反,是因为他有这样的才能,当今陛下才会选中他为驸马。 冼景避开这个话题,说道:“这一次太子召见我,会有什么事情啊?” 重庆公主没有那么深沉的心思,能够洞测冼景的心思,一提起太子,她就忘记了之前说什么了,她说道:“你放心,太子哥哥是很好说话的人,即便你犯了错,老老实实的认个错,也就没事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太子见冼景 重庆公主眼中的太子,还是小时候那个太子哥哥, 不管她做错了什么事情,只要一低头,一哭泣,太子哥哥就会心软,并且去父皇母后那边求情,让她免于处罚。 只是她并不知道,人都是要长大的。 而长大本身就是一种变化。 当冼景面对太子的时候,完全忘记了重庆公主所说的话,因为他实在不能将眼前的太子,与重庆公主口中的太子哥哥放在一起来想。 太子而今已经开始蓄须,胡子并不长,不过是绕着嘴巴有一圈而已。 太子目光炯炯有神。这么多年的历练之下,太子一次次摔打出来,虽然二十多岁,虽然在政治上的手腕还有些稚嫩。 但也并非吴下阿蒙了。 他一眼。就能冼景看得七七八八。 冼景只觉得自己的所有小心思,最好不要在太子面前耍了。 太子淡淡的说道:“冼景,佛山铁厂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你是天家驸马,要注意体统,父皇不在意你继续经商,我也就不多说了,但是很多事情,该做不该做,却是要想明白,我看在重庆的面子上,不和你计较,但是有第一次却没有第二次。” 冼景这一件事情上,所犯的错误,并不是他想争夺少府的市场份额,而是没有认识到,北京管理各地的火器火炮,其实是一种对军队的控制手法。 冼景与天家有亲,却要插手进去,更不要说,重庆公主与太子关系密切,这一点很多人都是知道的。 冼景的所做所为,很容易被认为是太子的某种行为。 这也是为什么太子忍不住要下场,为冼景收拾烂摊子的原因。 冼景说道:“臣知罪,请太子责罚?” 太子说道:“记住就行了,没有下次了。” 太子其实也没有处罚冼景的办法,怎么处罚?他毕竟是妹夫,也就是口上说几句而已。 冼景预料的一点也没有错,他身上重庆公主驸马这个名分,真是一个金字招牌。 冼景深吸一口气,说道:“臣有一策,请太子殿下明鉴。” 太子说道:“何事?” 冼景说道:“南洋诸国纷争,从来没有停息过,对火铳火炮需要量极大,只需太子殿下点头,这些武器就能远销南洋,为太子带来源源不断的财富。” “大胆。”太子勃然大怒,说道:“你不要以为你是重庆的夫婿,我就杀不得你,这样的事情,是你能说的吗?” 大明虽然已经开海了。但是想要向外销售武器,特别是火器火炮火铳之类,从来是皇帝点头的,否则谁也不能让火铳出海。 否则就是重罪。 冼景敢在这里说这个事情,让太子如何不恼怒。 “殿下。”冼景说道:“朝廷欲得南洋久矣,殿下在安南已经数年了,自古以来可有太子在外戍守的?” “一旦京中有变,太子何以自保?” 太子听了更是暴怒,说道:“来人,将他给我带下去。” 立即有几个人进来,将冼景给压了下去。冼景倒是老老实实的,一言不发,就被压了下去。 太子叹息一声,将人打发走了之后,随即问道:“诸位觉得,孤该怎么办?” 却见一边帘子一掀,几个出来了。 却是太子的班底,刘大夏,张懋,于冕三个人。 “殿下,冼景此人利欲熏心,但是他说的事情,却不得不多加思量。”刘大夏说道。 这一句话,说到了太子的内心深处。 其实大明在变法的事情,太子也在执行,甚至做得比很多人更好,原因很简单,安南是新得之地,地面上的各类人士,都已经被清理了一遍了。 没有地方上的各种阻力,一张白纸好作画。 这个时候的安南,是太子想弄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 但是对太子来说,交趾一省并不是他想的地方。他是太子,他的位置,乃是东宫,乃是中枢,乃是北京。 远远在交趾是什么意思? 虽然而今京师之中,还没有能威胁他位置的人。就连五皇子所在的地方,距离北京也并不比交趾到北京近多少。 只是即便如此,太子心中依然有如此一个心结。 他是太子,为什么不让他回北京正位? 这是太子夜里翻来覆去的想法。 皇帝已经是四十多岁了,算起来已经不算年轻了,登基三十多年,甚至要超过了大明祖皇帝,成为在位时间最长的一位皇帝了。 而今一旦出了什么事情,太子是根本来不及反应的。 甚至他只能承认现实。 不管谁登基,他这个前太子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这就是一直以来的梦魇,只是太子不愿意说出来而已。 此刻却被冼家说了出来。 太子说道:“孤该怎么准备?” 刘大夏说道:“臣以为要有三个准备,第一派人回家,在北京城中一定有我们的人,有坚定拥护太子的大臣。” 太子听了,摇摇头说道:“怎么可能?朝廷能称为大臣的,无非内阁六部枢密院,但是这十几员大臣之中,怎么可能有忠于孤的?” 太子太清楚不过了。 他这位老爹是什么样的人。 有些大臣与他之间的关系比较近,比如韩雍,韩雍当过太子的上级。但是想让韩雍全力支持太子,却是想都不要想了。 甚至韩雍还要刻意拉远与太子的关系,否则韩雍在内阁的位置,决计待不了太长了。 这样位置的大臣,都是朱祁镇的大臣,这一点绝对是不可能有错的。 刘大夏说道:“殿下误矣,不是让这些大臣忠殿下,而是让他们忠于正统。北京有皇后娘娘在,无须拉拢任何人,却要有与太子直接沟通的渠道,防范谣言众多三人成虎。能在陛下身前为太子辩解。” 太子说道:“刘卿的意思是?” 刘大夏说道:“于大人可堪大任。” 太子细细一想,立即觉得这个人并不是乱选的。于冕是太子的人,这是毋庸置疑的,他也是皇帝给他的人。 更不要说,于冕还有于谦这个父亲。 于谦虽然去了,但是余荫尚在,去了北京定然能在皇帝面前说上话的。 于冕心中一叹,看了一眼太子,却见太子满眼殷切的目光,说道:“臣愿意去北京。” 于谦的死给了于冕很大的打击。 这个打击,不仅仅是心理上的,还有仕途上的。 于冕守孝三年,也就是二十七个月。 回来之后,才发现刘大夏已经代替了他在太子身边的位置。 毕竟两个人一个是进士出身,一个是学院出身,这个时代的人先天看重进士出身,于冕暗中与刘大夏交手好几次,最后不得不承认,他是斗不过刘大夏的。 于谦对自己的儿子看得很分明,于冕在忠厚老实,但是在政坛之上,单单是忠厚老实是走不远的。 而今就应验了这一点。 太子说道:“于卿此去北京,就去东宫吧,我儿也到了该读书的时候了。别人教授我是不放心的,如果是于卿,我就放心了,想来父皇也是放心的。” 如果说太子不知道两个人之间的龌龊,那是假的。 但是太子很明白,他现在需要的并不是一个忠厚老实的大臣,而是能帮他登上大宝的大臣,在这一点上,于冕远远比不上刘大夏了。 但并不说明,太子就不喜欢于冕了。 恰恰相反,在太子看来于冕要比刘大夏品行好多了,这才是太子要让于冕为太孙的老师的原因。 说来可笑,每一个一肚子坏水的人,总想给自己儿子找一个品行无暇的老师。 而今就是如此。 第一百三十二章 纷纷南洋策 刘大夏听了太子对于冕的安排,心中微微有一丝嫉妒。 如果于冕与太孙搞好关系。能保于家三代富贵。 只是很快,刘大夏就将这个心思就收回来了。毕竟这都是将来的事情,他如果能确保太子登基之后,一任首辅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天下好处,也不能让给赚完了。 刘大夏继续说道:“再有就是要有实力,殿下纯孝之心,自然无暇,但是一旦天下有变,殿下也要有拨乱反正的力量。” “这种力量,一曰兵,二曰财。” “交趾一省,连同清化藩一十三万大军,为太子所有,但与京营六十万,却是云泥之别。” “如果擅自扩军,却会引得朝野侧目。” “唯一的办法,就是征南。” “如此引天下大兵于太子之手,纵然是陛下也不可换太子了。” 张懋淡淡的说道:“刘大人,此事休提了。陛下得军中之心,想以军中的力量反抗陛下是绝对不可能的,而今交趾一十三万大军,真是太子之兵?还是朝廷经制之兵,还是要说清楚的。” 他转过头来对太子说道:“殿下,陛下虽然令殿下出外,但是殿下专权一方,是任何外臣所没有的。这正是陛下对殿下的看重。” 太子立即说道:“刘先生这样的话,就不用说了。” 刘大夏立即说道:“臣失言,不过 ,殿下要做事,却少不了钱袋子,这佛山铁厂却是上好的钱袋子,而冼景又送上门来,殿下可有意乎?” 太子沉吟片刻,说道:“此事乃是违法乱纪之事,我如果做了,如何向陛下交代?” 张懋一听,就知道。太子是听进去刘大夏的话了。 或者说,太子在外时间长了,他心中有些着急担心了。 毕竟在历史上,很多时候,太子长期在外,就是一个废立的信号。 虽然朱祁镇有自己的理由。甚至说给太子听过,就是要锻炼太子的,但是有时候真话,反而没有人相信,更多人的愿意去相信真相下面的真相。 太子心中这种疑惑一生,自然是各种心思都有了。 这才有了刘大夏这一番话可乘之机。 刘大夏微微一笑,说道:“这一点,可以让英国公为殿下解答?” 张懋说道:“刘大人的意思是?” 刘大夏说道:“国公,陛下是不是有经营南洋之心?” 张懋说道:“那是自然。” 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当今陛下对南洋的心思,在他刚刚登基的时候就有了。 刘大夏说道:“陛下既然有意于南洋,而今之所以不动,不过是因为内事纷杂,并没有了结而已,殿下可以用陛下之这个心思,先在南洋布局。” “大兵不可轻动,但是其他手段,未必不行,比如卖给谁武器,不卖给谁武器,这其中也是大有讲究的。” 张懋虽然听出来,刘大夏骨子里还是刚刚的意见,掌控大军,以自固。让皇帝即便想废除太子,都不能轻易下手。 张懋并不觉得这有什么用处。 因为文臣出身的人刘大夏,根本不能理解大明军中还有勋贵对皇帝的效忠之心,太子即便是掌控了大军,也未必能领着这些大军来对抗自己的父亲。 毕竟大明军队几乎是朱祁镇在猫儿庄之战后重建的。 另外刘大夏想顺便将佛山铁厂纳入太子的势力范围之内。 不得不说,很多时候,都是很费钱的。太子的俸禄不少,每年好几万石,但是真要说起,这些钱根本不够。 张懋对后者并不是太反对的。 谁也不会嫌钱多,甚至这一件事情,皇帝即便是知道了,也不会有什么想法,毕竟太子有一两钱袋子,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张懋更是想起了一件事情,心中就更不反对了。 那就是占城国的问题。 占城国在对抗安南的时候,出了大力,虽然这个力量并不是他们想要出的,是不得不出的,但是不管怎么说,总是要论功行赏的。 于是占城得了头彩,很多安南的国土都划入占城了。有了大明的支持,占城再次强盛起来了。 只是这样的强盛,也给占城带来不少的问题。 内部的问题就不用说了。 外部就有一个问题,那就是满者伯夷国王向占城国王求救了。 前文说过,占城国乃是一个印度教国家,同样满者伯夷也是一个印度教国家,虽然而今满者伯夷很快就不是了。 因为回回教在爪哇的传播,回回教徒在上层与下层迅速蔓延开来,并且开始反抗满者伯夷。 而满者伯夷这一代国王,与占城国有联姻,满者伯夷王后乃是占城国的公主。 之前占城被安南打的凄凄惨惨戚戚的。 满者伯夷也无心求救,而今占城居然雄起了,满者伯夷自然将占城当成了救命稻草了。 只是而今占城国内部还在议论之中。 一方面,乃是占城国一些明白人,自然知道占城国的军队烂到了什么地步。打败安南的战绩,完全是明军打出来的,占城不过是打下手而已。 另外一方面,却是宗教方面的。 很多印度教的人对回回教的淡目王国,很是义愤填膺。一定要让占城国出兵支援满者伯夷,介入爪哇战争。 张懋为什么关注这一件事情。 因为英国公家族对南洋一直是关注的,包括了英国公张辅,张忠,有父兄之遗志,张懋岂能不在意。 而且爪哇战争的结果,已经很明显了,那就是如果满者伯夷没有外援的话,淡目王国就能霸占爪哇,灭了满者伯夷。 这对大明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旧港宣慰司,南洋卫,乃至南洋汉商,最大的对手是谁?就是回回教与回回商人,两者之间,虽然还没有撕破脸,但私下的交手,从来不少的。 张懋自然想要插手其间。 但是大明不是西洋国家,抢劫就行了,要讲大义名分,要讲出师有名,很多时候这个名声都是要给大明内部的人听的。 否则就占城而今的国力,只需出兵一两万,就能为大明再多一省,但是交趾十三万驻军,却不能动。 对于淡目国与满者伯夷的战争,大明插手师出无名。 无他,满者伯夷不敢向大明求援。在正统初年威胁大明在南洋统治的是满者伯夷,只是风水轮流转,而今满者伯夷不行了,他们更担心,大明来了之后,就不走了。 要知道满者伯夷就是当初打败蒙古军队的爪哇贵族建立,从基因之中,就有对大陆国家的警惕。 不过,他们既然向占城求援了。 大明就可以接着占城介入。未必希望谁赢,甚至可以说,打得越久越好。 直接出兵不大可能。 毕竟这需要北京枢密院的命令,买卖武器,有需要少府的招呼,这都是很不方便,如果佛山武器在南洋的买卖权力,可以掌握在手中。张懋就有了不少活动的自主权力。 张懋想到这一点,也就不在乎刘大夏是怎么想的了。他说道:“殿下,而今的南洋局势,大军南下,有些不合适,但是复制朝廷在日本所做所为却是可以的,臣以为刘大人所言是可行的。” “臣愿意上书陛下,请陛下恩准此事。” 太子说道:“好,就这样办了。” 张懋微微一顿,说道:“那冼驸马?” 太子冷笑一声,说道:“这个人有几分才能,就不知道天高地厚,就让他先在牢房之中,多待上几天,好让他,好好的冷静一下。” 第一百三十三章 太子的钱袋子 第一百三十三章 太子的钱袋子 冼景被太子一连关了数日。 虽然太子看在重庆公主的面子上,并没有对冼景进行什么刑罚。只是关在一个单独的房间之内,不允许任何人去探视而已。 刚刚开始的时候,冼景还是很镇定的。 但是时间越长,他心中的心绪就越发浮动起来了,他忍不住问自己,太子是不是有其他的选择,或者太子与重庆公主之间的兄妹之情,是不是不如他想象中的那么深厚。或者说他太高估了自己。 无数的心绪,涌上心头,这种对情况完全失控的感觉,让他内心之中十分不安。越发焦躁急切。 又强行按捺住,唯恐自己的神情被送饭的奴婢给窥视了过去,让太子更看轻自己。 只是他却没有照镜子,已经黑下来的眼圈,略显得凌乱一点的头发,无不说明了冼景的心思。 只有他不知道而已。 等太子终于要见冼景之后。 冼景内心之中,心急如焚,但是偏偏要装作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 太子也没有废话,而是将一本账册拿了出来,淡淡的说道:“这上面说,你每年要给出的分红,最少要三五十万两,却不知道佛山铁厂能不能拿得出来?” 冼景心中苦涩,说道:“太子明鉴万里。” 这就是冼景为什么这么急,甚至要冒险进入火器领域的原因。 佛山铁厂投资太大了。 想要回本不是不能,但是需要时间,但是他已经给很多人承诺了分红。当然有些人可以不给,比如说各路商人。 这些商人很多时候,也没有想过真能分红。 还有一些人,却必须要给的,比如钱家。这是不能得罪的人。 如果冼景满足于而今的地位,他大可吃下不给这些商人分红,这些人也不敢说,但是冼景却有更高的野望。 人在不同的地位上,就会有不同的想法。 冼景还是一个秀才的时候,觉得能将佛山铁厂建立起来,就是非常好了。但是而今尚得公主,佛山铁厂也不在话下。 他心中自然有更大的追求了。 比如说大明商界之首。 他之所以有这个想法,一方面是他自己的能力局限,他驸马的身份,根本不可能参与国家大政,另外也是对朱祁镇的心思的揣测。 冼景对自己为什么能尚公主,有过很多想法,隐隐约约的揣测出来,其实皇帝陛下,是希望他在商界有所作为的。 所以,为了在商界建立权威,将这些大商人都拉拢过来,这第一次分红,是决计不能短的。 无他,这不是分红,乃是信誉。 古代经商,最重信用。冼景而今失言一次,将来就不要指望别人相信他。所以冼景的选择,也就只有一条路了。 太子说道:“而今有一件事情,满者伯夷与淡目国打仗,你想去卖武器,我可以给你一个通行令。只是” 冼景二话不说道:“五成,在爪哇卖出多少银子,有五成就是殿下的。” 太子听了。他越越估算一下,最少有十来万两银子,他也有些心动。 说实话,交趾省的账册之上,还有不少结余,远在这之上,毕竟交趾新定,朱祁镇免去了交趾赋税起运京师。 这也是想让交趾的税收,取之交趾,用于交趾,好让交趾百姓归心。甚至这些年来,每年中枢还给交趾补贴一些钱。 只是如此一来,交趾在财政上独立,也让朱祁镇担心,交趾有独立的倾向。 这也是为什么朱祁镇想让太子坐镇交趾的另外一个原因。 用太子压制交趾的独立倾向。 太子手中过的金银最多的时候,有百万两之多,但是这都是在册的钱。太子是一分钱都不敢乱用。 太子是要继承皇位的,自然要爱惜羽毛。 十万两如果是不在册的钱,足够太子做很多事情了。 太子自然不会立即答应了,如此显示出自己太看重钱了。这会影响到太子的形象,太子说道:“汪直。” “末将在。”一个侍卫出列说道。 这个侍卫不过十几岁,脸上还有淡淡的绒毛。他就是太子爱妃汪氏的弟弟。因为汪氏的原因,太子一直将他带在身边。太子对他也分外信任。 太子说道:“这一件事情,你去与冼驸马一起去办吧。” 汪直会意行礼之后,立即对冼景说道:“冼驸马,请吧。” 冼景向太子行礼之后,就与汪直缓缓的退了出去。 汪直与冼景谈过什么,这里就不细说了。 反正从此之后,汪直从军中脱身,纠结了十几艘战船,护送冼家的商队在南洋贸易,这个过江龙的出现。 将本来维持脆弱平衡的南洋,瞬间变得混乱起来了。 旧港宣慰司,与南洋卫乃至南洋的华商也都该说大量的换装,这些人南洋土皇帝都是有钱人,大量的金银换成了武器。 淡目国与满者伯夷的战事,也败了几仗。 甚至占城国觉得有利可图,也参与进去了。虽然武器是战斗力之中的重要组成部分,但是并不意味着,有精锐的武器就能代表一切。 淡目国得到了南洋大量回回教的支持。爪哇岛上的战争,反而越大越大,一些华商见冼家支持满者伯夷,也投入身家。 只是能不能得到最后的胜利,却是几年之后的事情了,这几年之内,胜负是分不出来的。 太子的这个动作,很快就被朱祁镇知晓了。 南洋是朱祁镇关注的重点,而太子身边也是朱祁镇关心的重点,这者叠加在一起,朱祁镇想不知道都难。 而太子也没有隐瞒朱祁镇的意思,专门写了一分奏折,来禀告这里面的事情。 当然了,说话的艺术,自然是说的都是实话,却不是全部的事实。比如冼景在私下给太子多少钱,是一个字也没有说。 好像根本没有这一件事情一般。太子一心一意在忙的都是南洋布局。为将来的南洋之战做准备。 在最后还说了,派于冕为太孙的老师。 太子是一个字没有骗朱祁镇,只是部分的真相不是真相。 朱祁镇却不生气,因为在他看来,太子的奏疏,已经能与一些大臣的奏疏相比了,虽然行上还有一些疏漏,朱祁镇用朱笔将这些疏漏的地方,都圈了出来,什么也没有批。 太子未来是在做皇帝的。 而满朝大臣,谁不是欺君的好手,写出来的奏疏,从来是告诉皇帝,他想告诉的事情。很多真相都是奏疏下面的潜流之中。 朱祁镇还担心,将来太子不明白这一点,真当下面的奏疏当成大明的现实,那可就大大不妙了。 而今太子都会写这种奏疏了,将来估计下面的人想骗太子,就很难了。 至于太子有自己的小心思,朱祁镇一点不在乎。 能坐稳这个龙椅的从来不是一个温良恭俭让,礼义仁智信的道德君子。甚至如果太子真是这样的人,朱祁镇也会废了他。 但是朱祁镇也微微感叹道:“太子长大了。” 随即批阅道:“准。” 朱祁镇随即交代怀恩道:“在乾清宫腾出一个院子,作为太孙出阁读书的地方。” 虽然太孙还小,但是朱祁镇也不得不重视太孙的培养,毕竟大明的国情在,这个太孙几乎百分百就是未来的皇帝。 朱祁镇年纪越大,越明白,他不可能掌控一切,但是只要安排好后继两个皇帝,就能管大明百年兴盛。 至于百年之后,朱祁镇已经泉下泥销骨了,哪里还能还能管得了人间如何雪满头。 第一百三十四章 出巡 第一百三十四章 出巡 怀恩立即答应一声,出去之后,交代自己的徒子徒孙去安排。只是片刻之间,怀恩疾步进来说道:“陛下,遵化的奏报,陛下要的蒸汽机已经完成了。” 一瞬间朱祁镇的表情十分丰富。 这是朱祁镇心心念念的事情,牵挂了十几年了,各种投入从来不少。 之前也有过几次这样的奏报。 毕竟如果单单的蒸汽机模型,并不是太难的。 但是朱祁镇要求的蒸汽机,要有两个作用,一个就是抽水,这是用在水利之上,二个就是上铁路。 其实大明的铁路已经不短了,说起来也有一两百里长了。 大多数在遵化铁厂范围之内。作为遵化铁厂内部的交通路线,这种办法,甚至还被佛山铁厂效仿了。 只是因为厂区之中,各种高温,马匹在这种环境下工作,是会生病的,于是一般来说都是人推的车子。 毕竟,人在很多时候,是比动物更有人忍耐性的。 朱祁镇问道:“这一次可是真的?” 怀恩说道:“这里有钦天监正贝琳的奏疏。” 钦天监正贝琳参与进去,也是一个无可奈何的决定。 朱祁镇提出蒸汽机的创意之后,前后有数任大匠主持,只是统统失败了,甚至还出现爆炸的事情,有一位待诏死在这事情之上。 朱祁镇深刻反省之后,才发现一件事情。 虽然这些人大匠,一个个在自己的专门负责的范围之内,可谓技艺高超,很多事情,都有独特的见解。 但是他们本身还是工匠,很多思维都是工匠的思维。 即便是这些大匠的子弟投入贝琳门下学习数学,然后成为这些大匠的助手,也不能扭转他们的心思。 他们造蒸汽机的办法,就是我觉得,大概,感觉应该是这样的。 什么数学的计算,根本没有多想。 这样的情况之下,就是一百年也造出蒸汽机。 最后朱祁镇不得不让贝琳上,这也是正统历推行顺利,好几次天象都十分吻合,贝琳有了时间。 朱祁镇将他的一些科研思路告诉了贝琳,比如实验,计算,数据总结等等。 贝琳就赶鸭子上架了。 贝琳到了之后,就利用他丰富的数学知识,在弟子的帮助之下,对整个蒸汽机进行了重新设计。 贝琳作为一个天学家,也造过一些天器械,甚至他还有恢复水运天象仪的想法,比起各种用水力推动的天器械,原始的蒸汽机并不是太难的。 难的就是如何,让蒸汽机上铁路,并推动车辆进行,这才是难题。 朱祁镇打开贝琳的奏疏。 贝琳的奏疏拉开,却见上面有些很多张配图,都是工笔画出来的,朱祁镇一一看过去。发现单单从图纸上来看。 蒸汽机的所有问题,都已经被解决了。 只是朱祁镇这些年太清楚一件事情了,下面为了欺上瞒下,是什么事情都会做得出来。 别的事情,也就罢了,而蒸汽机是关乎大明国政的。这一点朱祁镇不亲眼看看,是万万不能放心的。 他正想下令将蒸汽机运到京师,但是看到奏折上的标注的尺度,就知道这蒸汽机体积相当之大,即便是驰道也未必能将蒸汽机运输到京师来。 他立即说道:“传令,朕要去遵化。” 此刻朱祁镇已经铁了心。 事实证明,以朱祁镇而今的权力,他真铁了心要做什么事情,是没有人能够阻挡的。 只是刘定之阻挡不成,只是对朱祁镇出京这一件事情加以掩饰。 要知道,皇帝出京。从来是大张旗鼓的,是要对天下说明的。 刘定之无法相信,他该怎么告诉天下人,皇帝出京,就是为了一个莫名奇妙的机器? 于是刘定之给朱祁镇加了行程,就是并不直接去遵化,而是先去昌平,祭奠太宗,仁宗,宣宗三位皇帝。并视察,已经开工的当今陛下的万年吉壤,也就是陵墓所在。 虽然朱祁镇对于修自己的陵墓,并不是太感冒的。但朱祁镇毕竟已经是四十多岁了,而且寝陵的修建也是一个大工程,不是一会儿就能修好的。 如宣宗皇帝那样,一年之内,动用十万人大工,紧急修建,成本不知道抬高了多少。还有不知道百姓都死在工地上。 还不如,提前开始修建。 只需几千人慢悠悠的修建就行了。有了一个基础,将来有什么事情,再加以扩建就容易多了。 这一件事情,大臣们都是很是坚持。朱祁镇也觉得,算是为朝廷好。就让少府出钱,开始修建。 朱祁镇带着大臣侍从,浩浩荡荡的来到了昌平,为太宗,仁宗,宣宗上香。随即就到了自己的寝陵之上。 朱祁镇只是一看,就微微皱眉。 他知道他的寝陵工程其实很大的,但是到底有多大,却没有一个概念。 而今站在高处一看,整个工地面积长一两里,宽一里余,当然了,并不是全部是地穴,还有很大一部分地面建筑,几乎是重修一座宫殿。 朱祁镇在大事上花钱从来不眨眼,该花钱的事情,朱祁镇不会吝啬,但是这钱,朱祁镇并不觉得应该花。 他立即问刘定之道:“这个寝陵要花多少钱?” 刘定之说道:“估计在百万两上下,不过分做十几年,每年的支出也没有多少了。” 朱祁镇听了,立即说道:“百万两太多了。这不知道是多少民脂民膏,岂能浪费?” 刘定之说道:“陛下,登基以来,外逐强敌,内理新政,大明之盛,未有今日。寝陵之做,并非为了陛下,而是向后世子孙宣示陛下之功。陛下也要为朝廷体面着想。” 什么钱该花,什么钱不该花,朱祁镇与刘定之之间其实有分歧,而今就是一个,在朱祁镇看来,如此大手笔修一个陵墓,根本就是浪费钱财。 但是在刘定之看来,这不仅仅是一个陵墓,是朝廷的体面,也是上下秩序的体现,什么人能修什么样规格的陵墓,都是有规定的。 朱祁镇剩下这一百万两,只会让外人觉得朝廷上下失衡,并不会有其他好处,而且朝廷并非拿出这一笔钱,如此内库不出,刘定之也是能从太仓银库之中找出来一笔钱。 正如刘定之所言,看上来百万两,但是分为十几年,其实每年也没有多少钱。 朱祁镇也明白这一点,他只能妥协,说道:“朕德薄,不敢越过献陵与景陵去,令让重新设计,无比要比等而下之。” 明十三陵之中,有一种说法,就是献陵最朴,景陵最小。 而献陵与景陵就是明仁宗与明宣宗的陵墓。 这两个陵墓的修建,都是仁宗皇帝与宣宗皇帝死后修建的,时间紧,任务重。只能消减规格来完成。 毕竟仁宗皇帝之死,与宣宗皇帝之死,都是很突然的。 所以两个陵墓的修建,比之明太宗的长陵,相差太多了。 朱祁镇有这个借口,限制了自己的陵墓规格。却也是合情合理,让人挑出不问题来。毕竟孝道也是人伦之大道。 刘定之奉命重新拟定寝陵规模,就不用说了。 只是朱祁镇这个命令,就成为了大明祖训之一,也就造成了大明后来大多数皇帝的陵墓都一个比一个小,也就少数出格的皇帝之外。 所以大明寝陵群要比后世小上一大圈。 朱祁镇无暇关注这些影响,他这些表面功夫做过之后,他就心急如焚的带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的从北京北面绕过,去了遵化。 第一百三十五章 北方铁都 第一百三十五章 北方铁都 还没有来到遵化,朱祁镇只觉得口鼻不大舒服。连路边的庄稼上都有一层淡淡的灰尘。让朱祁镇有些不大适应。 其实北京的空气质量,本来就不是太好的。 如果看历史记录去看,北京大风霾的天气从来不在少数。 大风霾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沙尘暴。 沙漠与北京相距从来不远,开平卫以北就是大戈壁。说起来也不过是几百里的事情。 甚至开平卫以南的地方,也有不少地方有了沙漠化的趋势。而草场退化,也与青贮法有关系,青贮法的存在,让漠南草原可以养活更多的人。 也让草原上的生态,承受更大的压力。 沙漠化也就可以想象了。 朱祁镇并非没有想过办法,迁徙蒙古人去西域,减少漠南蒙古的人丁,就是其中办法之一,只是蒙古人走了,又有大量汉人出关屯垦。 对于这一件事情,朱祁镇也没有什么办法。 他固然可以下令禁止百姓出关屯耕。但是在朝廷利益上,却是不可能的。首先背井离乡的百姓,一般都是在家乡过不下去的百姓。 朱祁镇三尺令,虽轻,却能要人性命。 二来,大明在草原上的驻军,需要一定数量的大明百姓。既能保证粮食供应,减少后方运输难度,在关键的时候,这些大明百姓,也是大明在草原上驻军最坚定的支持着。 朱祁镇虽然申明了一下命令,比如保护环境,禁止伐树,在草原上伐树,必须伐一棵种一棵,等等命令。 还有就是下令燕山,阴山,北京北方的各个山脉,继续种树,甚至有奖励。 下令燕山种树的命令,不是朱祁镇开始的,而是太宗时期就有的,就是防止蒙古翻山而入,但是山上都没有密密麻麻的树林,就很有效的阻挡蒙古人南下,逼迫他们只能从几个人关隘闯入。 朱祁镇不过是继续重申这个命令,时不时派几个御史去看看种树的情况。 虽然不指望能成为三北防护林一般的规模,但是能减少一些北京的风沙也是好的。 但是遵化铁厂附近的情况,又另当别论了。 遵化附近的黑灰,并不是北方的沙尘暴,而是遵化铁厂的碳灰。遵化铁厂生产的铁,几乎供应整个北方,还有大型的国家工程。 不管是河道的铁闸,天津造船的钉子,还有兵器用铁,乃至百姓的农具,驰道上的铁片,等等等。 这样大的产量,乃是上百座大铁炉,不分昼夜熊熊的燃烧而结果。 每天不知道有多少煤炭进入遵化铁厂,变成一车车的煤渣。 这些煤渣多到了,官道之上铺得不是黄土,而是黑色的煤渣。 这样的污染之重,后世早就被查封了。但是此刻却是北方最大的钢铁产地铁都。 即便素来以农业为重的刘定之,对于遵化铁厂让遵化附近的田产减产的事情,也让决口不提,唯独几次拐弯抹角的说,遵化铁厂不应该在少府的管辖之下,因为与盐政一般,移交给户部。 毕竟,真要说起来铁厂的收益虽然比不上盐税,但也是一笔相当大的数字,可以顶一省赋税了。 朱祁镇只能打个哈哈,就当没有听见。 到了遵化铁厂之后,周围更是灰扑扑的。似乎奠定了遵化附近一切房屋建筑的底色。 石璟为首,带着几十个人早早的迎接过来了。 朱祁镇直接找到了贝琳,说道:“贝先生,这蒸汽机在什么地方?” 贝琳听了,看了石璟一眼。 朱祁镇瞬间明白,石璟作为少府令。定然是提前安排过改如何迎接朱祁镇,但是朱祁镇却是一个可以破坏的规则的人。 他丝毫不在意,径直向前,握住贝琳的手,一副要把臂同游的架势。 贝琳心中感动,也不去想石璟怎么想了,他立即说道:“陛下请跟我来。” 一行人并没有进入铁厂之中,铁厂外面一片空地上,看到了蒸汽机。 不,在朱祁镇看来,根本不能算是蒸汽机。与他想象的蒸汽机,完全不一样,乃是一座红砖与铁混合的建筑物。 朱祁镇想要走上前细细看,却被身边的侍卫一左一右拦住了。刘定之说道:“陛下,身负天下之重,这样危险的地方,还是不要靠近的了。” 刘定之作为首辅,他想要知道什么,很少有事情能瞒得过他的,蒸汽机研究之中,出过好些人命,对于刘定之来说,不过是一个数字而已。 但是如果皇帝出了一点问题,刘定之的九族都不够赔的。 朱祁镇看向贝琳,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意思很明显,朱祁镇想要贝琳为这个蒸汽机的安全性做出一个背书。 但是贝琳不敢回应朱祁镇的眼睛,低着头,硬着头皮说道:“陛下,臣在这里为陛下讲解。” 贝琳怎么敢承担这样的风险。 一个不小心,不是要贝琳一个人的命,南京贝家都不要有活口了。 他虽然知道朱祁镇不高兴,但也不万万不敢说出“安全”两个字,说实话,贝琳也知道,这大体是不会出什么问题的。但是万一怎么办? 在后世还有锅炉爆炸的,贝琳又怎么敢肯定,这里就不会爆炸了。 随即贝琳上两个侍卫扯开一张图纸,细细为朱祁镇讲解了一番。 在贝琳讲解之后,朱祁镇更觉得这个根本不是他想要的蒸汽机,而是一个锅炉。 最高处有一个好像是天平一般的杠杆,一方面是燃烧室,将封闭燃烧室之中的水加热成为水蒸气,水蒸气就推动上面的杠杆,一头高举,另外一头就垂下来的。这一头下面挂着一大水桶,就深深陷入水井之中。 然后将燃烧室冷却,随即蒸汽冷凝为水,支撑杠杆的力量就下来的,于是装水的水桶,就被拉了上来。 水就从地下被拉到了地方之上。 朱祁镇越看越皱眉,说道:“成本如何,百姓能用得起吗?” 贝琳面露看苦色,说道:“陛下,这成本,臣还在想办法降低。” 朱祁镇围绕着个所谓的蒸汽机,转了几个圈之后,心中微微一叹,却也知道 ,他看似成本高,但是在抗旱上面却是有效果的。 与后世不同。 后世北方的地下水下沉了不知道多少,但是在河北虽然常有水旱,但是地下水却是很浅的,大部分地方下挖数米,就是一口井。 之所以旱情严重,以至于不可救,乃是提水的效率太低了。 河流之中,还能用水车提水,但是在水井之中,就不行了。只能有轱辘一桶一桶的提,对于旱情来说是杯水车薪。 但是蒸汽机却能昼夜不停。在干旱的地位,或许能救下不少百姓。 这就是不同的地区,有不同的思路,朱祁镇思路很简单,他不是为了追求工业化而工业化,而是用工业化的办法,帮助农业发展。 因为只有这样大明的江山才能稳定。 所以,这种原始的蒸汽机在英国出现的时候,第一个需求就是为了煤矿抽水,但是朱祁镇却相当是浇地。 朱祁镇对刘定之说道:“首辅以为此物如何?” 朱祁镇能想到的,刘定之也能想到,他微微捻须,说道:“真神器也。” 朱祁镇说道:“既然如此,内阁就采买几台,放在西北干旱之地如何?” 刘定之说道:“陛下,臣以为先用一台,总要看看情况如何,再做一下步举止,仅仅而今这样的情况,却是做不得数的。” 刘定之对而今的情况充满了不信任,似乎觉得这是为了邀功的一个骗局。 第一百三十六章 蒸汽机的初应用 第一百三十六章 蒸汽机的初应用 刘定之也是如此。 这样真正办过事情,从下面上来的官员,对下面官员的节操,都是存着最下的猜想。 各种面子工程,欺上瞒下,决计不是在后世才有的。 眼前一切看上去,似乎能用,但是刘定之必须让他信得过人用过,实验过,才肯相信这个是真的。 否则谁不知道什么不是障眼法。 朱祁镇说道:“就依首辅的。” 大明与大清是不一样的。 大清是异族统治,他们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对内统治上了,所以极端保守,凡有一件事情,他们首先想到的会不会对自己的统治有没有冲击。 所以极端保守守旧。 但是大明就不一样了。 大明在很多事情上都是开发的,在明代从来没有拒绝过传教士的知识。他们关心的只是好用不好用。 而今刘定之根本没有想那么多?他所关心仅仅限于这个蒸汽机,是不是下面欺上瞒下的产物。 正因为如此,朱祁镇相信,一旦有人尝到了蒸汽机的好处,自然会有人愿意推进,就好像于谦为西北驰道大声疾呼一般。 在驰道刚刚开始的时候,很多大臣都是观望,甚至反对的,一旦发现了驰道好处,很多人都会转变自己的态度。 恩,真香。 所以,朱祁镇从来不担心科举产物在大明的推行,前提是真的有用,真的香。 贝琳说道:“陛下,还有上铁轨的蒸汽机。” 朱祁镇听了,想起来他看过的图纸。见识过这个蒸汽机的实物,他已经对贝琳的另一个项目,并不抱什么希望了。 只是贝琳而今也算是有功之臣,不管怎么说,蒸汽机的实用化,既然已经迈出了一步,接下来就好办多了。 “走吧,去看看。”朱祁镇说道。 贝琳在前面引路,很快朱祁镇就看到了数里长的铁轨。 此处有必要说明一下,大明铁轨的规格。 因为大明的驰道一开始就是用的两马拉车,故而铁轨宽度,是比英制宽将近一倍,之所以是将近,是因为大明马匹比西方的马匹稍稍小一点。在两米多,快三米上下。 此刻一辆大铁车已经停到这里。 而今蒸汽机还没有运作,自然能让朱祁镇上前观察。 这个铁车全身都是铁架子构成,这个没有什么好说的,只是铁架子上并没有什么装饰,空荡荡的,更类似于一个实验台,上面有着一个竖着的大铁炉,可以被认为锅炉。还有一个烧火的地方,后面自然是大片的煤炭。另外还有一个大水箱。 这里最显眼的是齿轮的运用。 两个大齿轮在外面,朱祁镇一眼就看出来,蒸汽从锅炉之中冒出来做功,退到两个大齿轮,而两个大齿轮卡着两个小齿轮,这两个小齿轮与下面的铁轮子联系之一起。 于是,就推动了大车的行进。 在原来上,朱祁镇看不出来什么问题。 不过,朱祁镇从来是一看就会,一做就废。毕竟在后世他看过太多东西,原理什么都很简单的,但是真能将这东西造成实物,才是考验所在。 贝琳看朱祁镇将目光看在齿轮之上,忍不住微微得已。因为这几副齿轮看上去很简单,却是贝琳的精要所在。 在中国古代的天器械之上,齿轮从来是不是什么创见,很早就用了。而贝琳将个东西从天器械之中借过来,这才解了困扰工匠们好长时间的事情。 如何让蒸汽推动轮子转动。 贝琳说道:“请陛下先下车,臣这就为陛下演示。” 朱祁镇虽然想在车上,但是看着身边刘定之与一些大臣的目光,就知道这是万万不可能的。 他叹息一声,下了车。 此刻已经有人安排了座椅茶水,朱祁镇坐在上面抿了一口茶,却听见汽笛一鸣,却是几十个人一起动手,已经将锅炉烧的很旺盛了。 朱祁镇听到这汽笛,一时间居然有些失神。 汽笛这种声音,已经逐渐从后世的生活之中消失了,但是依然在很多地方有点缀的存在,怎么不让朱祁镇想起后世。 “哐哐哐,”大铁车动了一下,一根长柄推动齿轮,大齿轮缓缓的转动,将下面两个小齿轮推动起来。 大铁车就动了一起。沿着一里多长的铁轨,缓缓的前行。 但速度很慢。 不要说,与后世成熟的高铁相比,就是驰道上的马车都比他快。 朱祁镇一看就看出问题了。 热量消耗太多了。几乎在大铁车开动的时候,整个大铁车都被隆重在一大片白烟之中,四面八方的冒了出来。 顿时如同在仙境一般无二。 甚至朱祁镇还担心,这种蒸汽会烫伤人。 这样的密封性,看似锅炉很大,但是能用来做功的力,有多少? 但是即便如此,这一条里许长的铁路,也很快走完了,到了尽头之后,一挥手来了百十来个大汉,一起用力,片刻之间,就将这个大铁车硬生生的调了一个头,然后会隆隆的开了回来。朱祁镇有希望,也有失望。 失望是这东西有太多的缺点了,在朱祁镇看来,根本就是槽点太多,根本不知道从何说起。 而希望,却很简单。 这个东西的存在,本身就是朱祁镇的希望所在。 刚刚发芽的种子,不需要责备太多。 朱祁镇心中各种情绪激荡,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这种情绪是别人很难理解,即便是他的肱骨重臣,他的亲生儿子。 他稍稍平稳心中的激动,对刘定之说道:“首辅,你怎么看?” 刘定之的脸色之上,有是有一点点的失神的。但是他很快就收敛了自己的情绪。恭恭敬敬而不失大体的说道:“陛下,此物精妙之处在刚刚提水机之上,但是实用却在其下。” 朱祁镇听了,刘定之这一句话,心中立即有几分惊醒,立即问道:“为何?” 刘定之说道:“请陛下允许臣问几句话?” 朱祁镇一伸手,示意刘定之随意。 刘定之将贝琳叫过来,问道:“此车应该在万斤之上吧?” 贝琳说道:“正是。” 刘定之说道:“我看你们铺设的轨道,不是木轨包铁吧,应该是全部是铁吧。” 贝琳说道:“正是。” 何止是纯铁,这些虽然是铸铁,但是为了能用于铁轨,之前的工匠可是花了不少心思。这种长长的铁轨,不管材质上还是铸造上都比寻常铁料,还花费更多的精力。 刘定之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车应该不能在驰道上行进吧。” 贝琳脸色有些低沉,但也不能不说道:“是。” 万斤?不,是几万斤的东西压在木轨之上,纵然是包了一层铁皮,但也承受不住的。或许第一次能够用,不用时间很长,就要更换木轨。 虽然驰道的木轨平日也习惯更换,但是频率并不是太高的。可以应付马车,但是决计不能应付这个重家伙。 刘定之问完之后,说道:“朝廷之驰道,乃是陛下亿万心血所寄,汇集大明内外,此物虽然好,却不能上驰道,也不能平定行车。以臣之见,此物自然是比不上刚刚那个提水车了。” 朱祁镇听了之后,却有几分啼笑皆非。 但是细细想来,在刘定之的角度来看,却也不是不能想通的。 驰道已经铺设了好几千里,而今为了一个不大合用的火车,而铺设铁轨,并废除之前已经用的很好的驰道。 刘定之是抽风了才会答应这样的事情,这一进一出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第一百三十七章 蒸汽机的窘境 第一百三十七章蒸汽机的窘境 朱祁镇也是无言。 理想是理想,现实是现实。 驰道在大明很多地方,已经成为骨干一般的存在。而修建联系整个北方的驰道,完成北方驰道网络,与南方的水网相对应。 这已经是满朝武的共识了。 这个共识并不容易。 虽然没有如同辟雍之会,这样轰轰烈烈的对峙,彼此言论攻击。但是却从朱祁镇还没有亲政开始做,驰道先是在战争之中发挥出自己的作用,又是在巩固北方边防之上,显露出自己的作用。 这才缓慢的被大明官集团所接受。 但是而今,蒸汽机这个体系,耗费大过了驰道体系不知道多少。而且能比驰道好上多少,还是未知的。 只要想到,将数不尽的钢铁铺到地面之上,就是一个足够让户部破产的建议。 虽然遵化铁厂大量产出铁料,让北方铁价直线下降,已经不是当初每斤银一分六厘。而今降低每斤银五分,乃至更少了。 当然了,一些特殊的钢,比如造火铳的钢,价格还是挺高的,否则也撑不起一根火铳五两银子的高价。 火铳之所以成本降低,更多是大规模生产带来成本降低。 但是即便如此,一两银子也不过二十斤铁。 不是遵化铁厂的产量不高,而是大明本身就是一个大市场。真要说起来,铁也是百姓生活之中离开不了的必需品。 在工业革命之前,很长一段时间是不会有什么生产过剩这一回事的。 所以,想起铺铁路的数千万斤,甚至更多的铁料使用,就是刘定之想都不敢想的数字。 朱祁镇想了想说道:“此车就命之为火车,先在铁场与矿场之间使用吧。” 朱祁镇自然不会放弃对蒸汽机的推进的,只是在外人之间暴漏与内阁首辅的激烈矛盾,却不是一个好选择。 而且在朱祁镇看来,而今蒸汽机虽然能推动火车前进,但是更多是一个不完善的半成品。这个东西,贸然推广也是会出问题的。 而在铁厂之中暂时使用,也是一个办法。 毕竟在铁厂之中,各处都是使用铁轨了。 毕竟从铁矿到煤矿,乃至铁厂之内内部的道路,如果用木轨的是承受不住的,毕竟这都是重载。 而对于铁厂来说,这些铁其实并不值钱。 再加上少府对附近的控制权,谁不长眼了敢去偷少府的东西。 石璟立即出列说道:“臣遵旨。” 刘定之听朱祁镇这样说,虽然微微松了一口气,但是悬着的心,却并没有放下。因为他跟随朱祁镇太长时间了。 对朱祁镇的一些行为,很是熟悉。 今日朱祁镇虽然避开了主要话题,但是刘定之很明白,就是这一件事情并没有完。 不过,债多了不愁。 如果内阁首辅真与皇帝之间一点分歧才是怪事。 因为这样的人,不是大臣,而是奴才。 刘定之正平心静气,想回去之后,应对陛下的乱命,却不想陛下第一道乱命就来了。 朱祁镇看着贝琳说道:“此车乃是军国之器,贝先生修建此车,有大功于国,臣封先生为伯爵,传令有司商议爵位。” 刘定之大吃一惊,说道:“陛下,名爵大事,非有功不得授人。而贝琳有功于朝廷,赏赐金银可以,迁升可以,封妻荫子可以,但是封赏名爵,却是万万不可。” “昔日,陛下不肯封会昌伯,是为重名爵。而今为一工匠之才,封赏爵位,陛下何以对太后于地下。” “臣附议。非军功不得反封爵,祖宗之训,万不可改。”郭登也出来说道。 刘定之是为朝廷体制发言。 他作为群臣之首,对于皇帝破坏朝廷体制的事情,自然要出言抗争,而郭登却是纯粹为勋臣的利益。 对于郭登这样的勋臣来说,提高勋臣的门槛,有利于维护他们的地位。 在正统之初,从仁宣以来勋臣的地位其实一直是衰落的。但是在正统十四年之后,勋臣之位虽然在官之下,但却一直在提升的。 最少,在军事上,第一发言权一直在勋臣手中。 一旦勋臣不同意。很多军事行动都要搁浅。 郭登也明白,之所以如此,就是正统勋贵这一批人都是打出来的,军事素质上比靖难勋贵二代要强上不少。 甚至可以说,比靖难勋贵强上不少。 说实话靖难勋贵要比开国勋贵差多了。太宗皇帝之所以五次扫北,不就是他环视群臣,没有他的徐达,蓝玉,派谁去,都不放心,这才亲自带兵的。 但是正统勋贵这些将领,最少有好几个能够独挡方面大权的大将之才。 为了维系勋贵集团的权力,郭登很注意提携军中后辈。因为只有勋贵集团一直在政坛之上,武定侯家族的后辈才能继承郭登的余荫。 不管从什么方面来说,郭登都不可能赞同皇帝随意封一个造什么乱七八糟东西的爵位。 贝琳此刻也有一些惶恐,立即行礼说道:“臣微末之才 ,能为陛下所用。已经是万幸了,不敢希冀莫名之赏。” 贝琳而今的待遇也比低,钦天监正,三品,又有待诏衔,可以领两分工资,而今子孙也安排好了,都在钦天监之中。 毕竟在其他衙门,这或许是私相授受,但是钦天监之中,这却是寻常事情,毕竟钦天监衙门之前,一直是父子子孙相承袭的。 贝琳所得到的已经是作为一个钦天监出身的官员最高位置,他还想升到什么地方?也没有地方给他升,去了别的部门,或者地方,估计上下级都不正眼看他。 贝琳掂量很清楚,与其得一个爵位,被当做众矢之的,还不如其他赏赐的。 朱祁镇却淡淡的说道:“此事朕自有主张,贝卿就不要说话了。” 这件事说贝琳,这一件事情与你无关了。 的确,在朱祁镇看来,这一件事情虽然说得贝琳,但是与贝琳无关。 朱祁镇努力经营出来一个很幼稚的科学体系。当然这个科学体系还单薄无比,还有很多缺陷,但是在朱祁镇看来,却是重要无比。 因为这里面孕育的无限可能。 奖赏贝琳,这自然是奖励贝琳在这里做出的突出贡献,一直卡住的蒸汽机项目,在贝琳加入之后突飞猛进。 这固然有之前数位大匠留下的思路,但也有贝琳熟悉思想,引进天器械一些制作思路。 贝琳这个人才是很重要的。 但是比贝琳更重要的是,对贝琳研究价值的定义。 这关系到社会风向的转变。 如果今日以工匠之才视贝琳,那么将来有多少人会参与进科研工作之中,朱祁镇在的时候还能以君王的意志推行这一件事情,但是朱祁镇可没有千秋万寿之命。 等他死后,难道让一切恢复原点吗? 所以,确立贝琳的待遇,给这样的科学家。不,应该是以贝琳的待遇,来确定科学家的职业,让他们从工匠之才中分离出来。 这才是朱祁镇的目的。 在这样的事情之上,贝琳个人意愿重要吗? 一点都不重要。 只是这里不是深宫大内,朱祁镇出行带来了大量随行人员,再加上地方官府的,乃至维护秩序的士卒。 推荐下, \咪\咪\阅读\app \\ 真心不错,值得装个,毕竟可以缓存看书,离线朗读! 朱祁镇自然不愿意将朝廷内部的分裂暴露在天下人眼中,淡淡说了一句:“此事容后再议。” 随即参观了铁厂。此后一路都按照行程来办,并没有什么出格的地方。 但是很多敏感的大臣,已经食不甘味了,他们都预感了一场风暴的到来。 第一百三十八章 封爵风波 第一百三十八章封爵风波 朱祁镇刚刚回到北京之后。 明报就已经发声了。有很重的笔墨描绘出蒸汽机,并指出蒸汽机而今两个作用,一个是用来提水,一个是用来代替马匹。在驰道上奔驰。 朱祁镇之所以,将这一件事情闹得声势浩大,就是想做一种科学的推广。最少让大明百姓,心中有这样一个概念。 大部分平头百姓都是将这一件事情,当做奇谈怪论,有相信的有不相信的。 相信的觉得明报可是朝廷的喉舌,不应该乱说话,有的人觉得这根本不可能的。 但是总体上来说,不过是一些茶余饭后的议论而已。 真正敏感的人,却敏锐的发现这里面一些细节。那就是朝廷对贝琳有封爵的意思。 这一丝风声,却让很多人感到不对劲。 感到不对劲的人就有吴与弼。 吴与弼主持天理报数年,一方面面对各种政治风云发声,另外一方面,吴与弼一心想要找到理学的外王之道。故而一直在心中苦苦思索,心力消耗极大。 短短数年,吴与弼就老了许多。 而这个消息,让吴与弼心中更是吃惊,他想不明白,皇帝为什么这样做? 做了几年白衣御史,每日揣摩政令,议论字。另一方面研究典籍,从中找出一条合陛下心意的道统。 吴与弼对陛下心意揣摩了不少。 不敢说,这里面一点问题都没有。 但是大体上还是了解的。在他眼中,皇帝本身是一个很重视规则的人。看似皇帝变更法度弄得轰轰烈烈的。但是对朝政本有一些原则,还是比较遵守的。其中就有非军功不得封爵,为了这一件事情,还与母亲闹得很大。 这一点,北京人都知道。 那么为什么,皇帝会在这个事情上,却好像变了一个人一般。 作为内阁首辅,刘定之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是维持原则,维持朝廷体制,是他必须要做的事情。 但是吴与弼就不一样了。 他又不在其位,他更想知道皇帝到底是怎么想的。也好完善他的理论。让理学重新回到他该有的位置上。 他心中暗道:“这一切的关键都在蒸汽机,或者说贝琳身上。” 所以他起了去拜访贝琳之心。 吴与弼在京师数年,虽然没有一官一职在身上,但是早已名动天下,成为天下知名大儒。 甚至比当初在江西的时候,名望大多了。、 这也 是报纸的力量之一。 之前吴与弼的名声,仅仅是在官场在士林之中,而今即便是贩夫走卒,都知道有一位吴先生学问极好,人品绝佳,即便是皇帝也要看重的。 如此一来,吴与弼声名日隆之时,也为自己搭建了一张关系网。 他起了拜访贝琳之心,很快就摸清住贝琳的情况。自己带了一个弟子,就去登门。 只是到了贝家,却见外一片狼藉,而大门紧闭,不管怎么敲就是不开门,但是听里面的声响,却还是有声音的。 吴与弼自然是锲而不舍,让弟子一直敲门。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老仆打开一道门缝,说道:“你们烦不烦” 话音未落,就看见眼前的吴与弼。 吴与弼一身简单的青衿,头发白透了,但是他读书多年,早就将书读进骨子之中,一股气质透了出来。 让这老仆一见,就知道气度不凡,不是寻常人。这才改口说道:“先生是” 吴与弼示意弟子将拜帖奉上。说道:“吴某拜见贵主人,还请一见。” 老仆双手接过,立即关上了门,脚步急促的去了后院。 不多时,贝琳脚步匆匆而来,让人大开大门,随即作揖道:“没有想到吴先生来访,实在是失礼了,恕罪恕罪。” 贝琳虽然是三品官,但是却是杂流进取。在社会地位上,未必比得上桃李满天下的大儒吴与弼。 吴与弼还礼道:“是我冒昧了。” 贝琳似乎在恐惧什么,连忙请吴与弼进去,又令人将门关上,插上好几道门栓,似乎担心有人用巨木撞进来一般。 看老仆做完这一切之后,贝琳才放松了一点。他看见吴与弼奇怪的目光,说道:“吴先生莫怪,因为陛下厚爱,欲封我爵位,弄得朝廷之中,议论纷纷,有些言官学子,以为我是霍乱之源,特别上门来,请我辞去。其实在陛下有意的时候,我已经第一时间请辞,奈何天意莫测,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先生如果是因此而来,只能白跑一趟了。” 贝琳以为吴与弼是因为这个而来的,故而将仇话说到前面。 吴与弼听了,这正印证了他的猜想,贝琳不是不知进退的人,是知道分寸的,而今他都不想要这个爵位,那么就是陛下的意思。 陛下为什么这样做? 吴与弼心中更好奇了。 他轻轻一笑,对贝琳说道:“请贝大人放心,老朽此来,并非为了这一件事情。” 贝琳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有一 些好奇,说道:“那先生为什么来此?” 贝琳与吴与弼说没有关系,但是在某些场合上也是远远的见过几面,如果说有关系的话,那也是太扯淡了。 吴与弼说道:“我其实是为蒸汽机而来的,见明报之中说得神乎其神,我也百思不得其解,此来就是请贝大人指教的。” 贝琳听了,苦笑说道:“没有想到,惊动先生了,此事我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两人如此一前一后,进了正堂之中,上了清茶之后,贝琳就开始为吴与弼讲解蒸汽机的原理。 吴与弼虽然不是腐儒,在很多地方都是有所造诣的,但也不可能与贝琳相比。吴与弼先讲了蒸汽的原理,还有齿轮,杠杆等机械原理。 当然了,吴与弼对这些东西的理解,也不可能上升到了原理层面,他更是应用层面的东西。 从这个角度来看,刘定之称吴与弼为工匠之才,也未必不对。 还有很多数学知识。 刚刚开始的时候,贝琳还担心吴与弼听不懂,却不想吴与弼虽然年纪大了,接受能力并不弱,再加上,吴与弼不耻下问,只要不懂就问。 如此只说道天色已暮,吴与弼也就听了一个大概。即便如此对吴与弼的内心震动也是相当大的。 特别是朱祁镇告诉吴与弼的一些实验概念与方法。 对吴与弼来说,简直是醍醐灌顶之感。 顿时眼前一亮。一道灵感,被吴与弼死死的抓在手中了。 只是他心中还有一些不确定,他问道:“可否一见蒸汽机?” 贝琳沉吟一下,说道:“这蒸汽机是军国重器,寻常人自然是不能见的。不过先生不是寻常人。正好,我这数日就准备回遵化,先生一并来吧。我自然能让先生看一看实物。” 贝琳语气之中,有一种萧条之感。 无他,贝琳并不是想要回遵化的。他本想化解这个风暴的,但是回到京师之后,却发现这一件事情,他根本无能为力。 什么也做不了,只会让事情越来越糟糕。只能回到遵化,继续蒸汽机的研究与完善。 只是如此一来,贝琳就等于听天由命了,一旦朝廷做出决断之后,他根本更改不了了。甚至他也有可能因为蒸汽机之功而招祸。 推荐下, \咪\咪\阅读\app \\ 真心不错,值得装个,毕竟可以缓存看书,离线朗读! 只是贝琳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 贝琳这种处境,吴与弼是了解一点的,但是此刻吴与弼根本没有心思去考虑贝琳是怎么想的,有什么处境。甚至没有心思关注自己的生死,他一心一意放在对大道的求索之上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分殊定理外王道 第一百三十九章 分殊定理外王道 在遵化铁厂之中,吴与弼见识了蒸汽机的一些运用。 吴与弼敏感的感受到了蒸汽机强大的作用。 最重要的一点,吴与弼发现,蒸汽机是烧煤的,不用粮食。这一点就是极大的利好。 驰道上马匹全部是吃粮秣的,真要说起来,这些马匹消耗的粮草,也不是一个小数字,而对于大明百姓来说,很多时候马吃的粮草,都能与穷人的伙食对应起来。 而粮草是有限,煤却是无限的。 特别是对于中国北方来一些地方,比如山西。 这煤真是要多数有多少,翻开地方志,更是看到不知道多少府县都说自己产煤。 蒸汽机革命性的作用,吴与弼并没有完全看出来,但是仅仅是他看出来的一些,已经是无穷好处了。 吴与弼心中的理论,正式完成了。 他根本不等回到京师,就开始伏案疾书。 他首先找到了朱子理学之中的理论,就是理一分殊理论。 理一分殊是什么意思? 理一分殊乃是理学的关键节点,也不是朱熹发明的,在二程的道学之中就有,具体的说起来,就可以分解出几十篇论,从各种意义上分析这个概念。 这里就不展开了 只是大概的说,就是理学认为,天地间有一个理,而这个理又能在万事万物之中得以体现,即每个事物中存在自己的一个理。每个事物之中一个理合起来,就是天理。 这理论也是理学的基本理论。 甚至王阳明格竹,未必不是对这个理论的实践。 吴与弼首先结合而今的事情,对这一件事情进行发挥,说明了存在的天理,与各种不同的物质所结合,形成了各自的理。研究各自的理,就是分析观察天理的一个办法。 如果单单是这样,吴与弼的理论,也是平平常常,因为这个理论之前,也有人提出了。 吴与弼立即转入实践之中。 他将蒸汽机研究归纳进入这个理学实践之中。 将蒸汽机研究,划分为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就是分析蒸汽之理。另外就是应用蒸汽之理,从而行天理以利百姓,行王道。 并发散开来,将这一个理论定为理学的外王之道,只要能穷尽天下所有物质的天理,并践行天理之道,就足够安百姓,定天下,达小康,致大同。 看似吴与弼整个章之中,并没有很多创见。 不过是将很多已有的东西进行了整合。 但是这种整合颇见功底。 毕竟,儒学之道,是有自己一套话语体系,一套历史语境的,吴与弼将科学实验这些东西,完全的整合到儒学体系之中。 如果没有吴与弼深厚的儒学根底与地位,是根本不可能的。 更不要说,吴与弼更是将三皇五帝很多作用,比如燧火,巢人等作为,归纳入这个体系之中,让这个体系,一下子有了深厚的根底存在。 吴与弼写完这一篇章,只觉得大汗淋漓,整个人将近虚脱,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暗道:“今日我即便去地下见薛瑄,也可以无愧了。” 当日辟雍之会,薛瑄为卫道而死。吴与弼却没有多开口。非他惧死,而是很多时候,生比死难。 吴与弼这一篇章,虽然有投皇帝之意的地方,但也直指理学的缺陷所在,理学号称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但是对于如何格物致知诚心正意修身齐家,都有相当的描述,与办法,但是如何治国,平天下却是大有缺陷。 而今他算是补上了这一点。 当然了,他也知道,这其中很多概念都是从皇帝的理念之中截出来的。 只是读书人的事情能叫抄吗? 特别是罢黜百家之后,将别人的理论改头换面为自己所用,已经是很普遍的一家事情了,从这里角度来说,天下章一大抄,未必不对。 这一篇章,吴与弼立即将这一篇章送到了天理报社,立即刊登出来。 这一日朱祁镇早起之后,想起与内阁之中对于封赏贝琳的坚持,心中还是有些烦恼的。 大体来说,朱祁镇选择的大臣,都是能力与操守并行的,并在这上面选择与自己的政见相吻合的人。 但是这就有一个问题,一个有能力有操守的人,定然会有自己的政见。 出现政见不合的情况,也是很难受的。 朱祁镇几次都不能说服内阁。这一次不仅仅官反对,武将也是反对的。就更加难搞了。 他一边吃着早餐,一边令怀恩读报。 怀恩先读了明报上面的内容。 朱祁镇没有什么反应,依旧用银勺,不紧不慢的喝着瓷碗之中的白粥。 而今的朱祁镇早已过了声色犬马的年龄,反而怀念起前世的伙食了,他吃的不过是普通的白粥,油条,再加上几位素菜。 但是等怀恩念起天理报的内容时候,朱祁镇手中银勺顿时不动了,朱祁镇竖起耳朵愣愣的听着吴与弼的章。 怀恩读完之后,朱祁镇立即让怀恩拿过 来。也不管什么白粥不白粥了。如饥似渴的看了一遍一遍又一遍。 似乎怎么都看不完一样。 “陛下,”怀恩说道:“早朝时间到了。” 朱祁镇说道:“就说我偶感风寒,今日免朝。” 朱祁镇一般情况下,每天都上早朝,虽然早朝礼仪性质更多,但是皇帝本身就有一种礼仪性质的责任。 让百官看到皇帝,有利于稳定百官之心。 只是此刻朱祁镇也顾不得这些了。 他反复推敲这一篇章,用自己浅薄的儒学知识,想要找出其中的破绽,或者说不通的地方。 这并不是朱祁镇不欣赏这一篇章,而是太过欣赏了。 朱祁镇一直以来,都想完成科学体系与儒学体系之间的嫁接。只是这里面有太多的问题了。 理学虽然不讲鬼神,但是与佛道互相影响,天然带着一种非自然力量的感觉。 很多时候,朱祁镇不知道不明白,该怎么将两者之间连通起来。 他即便有些想法,但是真正写出来的字,自己都能看出破绽来。 而今终于看到了一篇可以无缝连接两者之间的章,一下子给朱祁镇打通了不知道多少障碍。 首先,朱祁镇提高科学家的地位的事情,在官之中会有一大批支持者。当然了,因为因地制宜的原因,中国的科学家大概要叫理学家了。 到底是什么家,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做什么。 其次,朱祁镇可以名正言顺的将一些事情纳入国家计划了。 不要小看着一点。 很多科学研究,朱祁镇都是以少府的名义在搞。 而少府越来越大的同时,官之中已经有了很多反对意见。而且少府而今也有一些畸形发展的趋势。 一直维系少府这个庞然大物,并不利于朝廷发展。 将来少府如何处置,让不让官插手,这都是问题。如此一来,少府一些事情就不能独立于内阁之外。 最少内阁要有少府一定的指挥权,或者说领导权。 如此一来,一些科研计划能不能继续下去,就不好说了。人亡政息实在太正常了。而今从思想上打通之后,朱祁镇最少不担心,在自己死后,科学成为异端邪说,或者说奇巧淫技 这就是一个很大的胜利。 更重要的是,这个理论能给朱祁镇带来源源不断的科学人才。 不管朱祁镇想不想承认,大明的高素质人才,从来是士大夫集团之中,甚至一些家族放到后世也是一等一的。 第一百四十章 新理学的诞生 第一百四十章 新理学的诞生 比如吴越钱家,世代书香门第,在中国科学史上,也是绕不过的姓氏。 而科学研究本身就要求很多高素质的人才。 如果士大夫集团反对科学,朱祁镇从什么地方找人才? 单单是一些工匠出身的人才,未必能行,即便不说教育问题,只说基数问题,工匠之中能够成才的才有多少,能够识字的人能有多少,但是在士大夫集团之中,这都不是问题。 真要细细说来,简直是有无穷的好处。 朱祁镇欣喜如狂,这种欢喜他已经很久没有了,上一次欢喜大概还是在燕然之战,一举击破了瓦刺主力。甚至谅山之战,都不能给朱祁镇太多的喜悦。 毕竟,朱祁镇对于安南之战,是预料之中。胜利无非早晚而已。 朱祁镇放下天理报,说道:“吴先生在何方?” 怀恩说道:“应该在北京。” 朱祁镇说道:“传令,请吴先生开经筵。不, 你亲自去请。” 怀恩有些迟疑,说道:“陛下,这不大好吧,吴先生还是白身。” 朱祁镇说道:“要你废话。” 怀恩自然不敢言语,立即去请吴与弼不谈。 朱祁镇自然是知道怀恩的想法,经筵就是给皇帝上课,说起来,朱祁镇已经很久没有开经筵了。 一来,朱祁镇并不觉得这些儒臣讲授的帝王之道,有多少符合而今的,符合朱祁镇的心思的 二来,却是朱祁镇太忙了。 天下之大,事情纷杂,本来就很忙了。再加上朱祁镇要推行变法,在很多事情上都担心下面出问题,即便不是事必躬亲,也要一一垂问。 就更没有一个上午的时间,却听人讲儒学经典了。 而今重开经筵,与其说是听吴与弼讲这个理论,不如说说强调他对吴与弼的欣赏。 朱祁镇自然知道,能担任经筵讲官的,都要是官身,而吴与弼是白身。朱祁镇要得就是破格,超出常规。 如何表现出对一个看重,就是显示出不一样的地方。 就好像曹操的倒履相迎,而今追女孩子的各种套路,就是要表达一个目的,就是你是我的不一样的。所有规则在你面前都可以打破。 这种套路,朱祁镇早就熟捻的不行。 怀恩去请吴与弼,知晓吴与弼在遵化,自然去请。 而此刻,吴与弼这一篇章,已经在朝廷之中传播开来。 刘定之此刻也看到了天理报,他细细思索。微微皱眉。 有一句话说,人将自己出生以前的事情,都视为理所应当,自己成年之后的事情都能坦然接受,但是在中老年的时候,面对新生事务,却是百般看不惯。 而今刘定之就是如此。 刘定之并不是一个理学家。 他本质上是一个官僚。 儒学不过是他用来敲门的砖而已。 他之所以反感这个理论,有两点。他本能感受到这个理论有些奇怪,与朱子的理学放在一起有些不和谐。 虽然他说不上来什么不和谐。 从这一点上来说,刘定之在儒学上的修养,就要比朱祁镇强上不少了。 科学理论是基于西方的各种哲学衍生出来的,如儒学在基因层面就有不协调的地方,吴与弼而今种种整合,其实都有偷换概念,强词夺理的地方。 不过,因为吴与弼本身儒学造诣很高,笔很强大,能够自圆其说,让刘定之找不到破绽。 但是有些时候,有些道理,看似很正确,你找不到问题说在。很多时候本能的觉得不对。这就是而今刘定之的感觉。 再有,刘定之知道这个理论定然会被朱祁镇支持。 如此一来,贝琳的爵位就拦不住了。 如果单单拦不住了,也就罢了。 一个特例而已,孙家封爵,刘定之也没有拼命去拦,死命的与太后作对。只是皇帝要的估计不是一个特例,而是一套规则。 但是大明上层就这么大的蛋糕,有官与勋贵外戚来分就行了,难道要多一个特别的贵族阶层。 不过,刘定之转念一想,暗道:“这不是郭登需要想的问题?” 此刻他心中甚至有一些幸灾乐祸的感觉。因为他知道,皇帝对勋贵集团的影响力惊人,可以说郭登即便百般不愿意,面对皇帝意志,也是不可能说出一个“不”字。 官硬抗皇帝没有问题,皇帝还能优容,但是勋贵们敢这么做,却是要死人的。 很快连贝琳都看到了这一篇章。 贝琳也是读书人。 虽然他从小读的就是天书籍,他也算是天世家出身,但是如果说他没有读过儒家经典,那就错了。 大多数孩子开蒙所用的,都是三千百,即便不科举,也会读孝经论语。 贝琳看了这章,心中整顿非常,心中一种莫名的感觉,油然而生,贝琳说不清楚什么的,似乎是一种神圣感,又似乎是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他心中暗道:“原来我做的事情是这样的伟大?” 贝琳之前主持蒸汽机研制工作, 并没有什么感觉。这只是一个工作而已,就好像四海测量计划,编纂正统历一般,没有什么感觉。 广个告,我最近在用的追书app, \! 不。甚至还不如两者的。 无他,贝琳作为一个天学家,他从小就有一种想要重修历法的使命感,修一部完全的历法,是几乎所有天学家的终极理想。 所以,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贝琳是有使命感的。 而调来研制蒸汽机的时候,贝琳简单的将这一件事情归为皇帝的命令而已。 也没有觉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此刻,吴与弼将这一件事情提高到验证天理,践行天理,立即有一种使命感充斥着贝琳的心胸,六十多岁的老人了,贝琳甚至有一种想要拼命的冲动,拼命将这一件事情做好。 而今此刻,贝琳的弟子们也围了过来,问道:“师傅,你觉得吴先生说的对不对?” 贝琳的这些弟子,之前也说过,都是工匠出身。或许在某些地方上有专长,比如说数学。但是在儒学上见识并不多。但是识字是绝对的。 他们见了吴与弼的章,其实是有一点看不懂的。 毕竟没有一点儒学基础的人,甚至看不明白吴与弼的一些词句。 贝琳看着这些人,他看见了一双双希冀的眼睛。顿时明白了一件事情。 这些人虽然在皇帝一些政策下,提高了社会地方,有了待诏官,还有一些丰厚的待遇,但是物质待遇的提高,精神上的待遇却并没有提高。 掌控整个大明舆论的士大夫们,该看不起他们还是看不起他们。 而今吴与弼的话,却说明他们是理学的一部分,是践行理学之道。以吴与弼的身份地位,就是对他们所做所为的肯定。 这是能影响他们的社会的地位的。 不要小看着一点,即便他们的而今待遇变好了,但是小辈嫁娶,也都在工匠中找,很多穷秀才都不愿意与他们接亲 而今如果吴与弼说的是对的,这些小辈的婚事就可以与很多士大夫接亲了,这就是直接的影响。 贝琳也是如此。他不再是一个杂流官,而是一个大儒。 这种社会地位是截然不同的。 此刻贝琳瞬间想明白了,吴与弼所说的正确不正确,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需要这些话是正确的。 贝琳说道:“对,吴先生所说的都是对。今日将手中的活都停下来,跟着我去见吴先生。” “是。”众弟子大声说道。他们也想听听吴先生怎么说。 贝琳决定拜入吴与弼门下,宁愿为吴先生门下走狗。 第一百三十七章 贝琳拜师 第一百三十七章 贝琳拜师 当贝琳到了吴与弼的住处的时候,却发现外面已经有很多学子了。 很多大儒或许没有政治地位,但是凭借自己的学问却能让很多人追随,吴与弼刚刚到遵化的时候,还没有传开,但是后来这消息传开了。 遵化的学子都自发的来拜访,吴与弼来请教问题。 说起来,遵化附近的儒家氛围并不浅。 这其实很简单,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这个概念已经深入所有中国人的内心深处。在大多数时候,但凡父母有些办法,就想让子弟读书。 以求出人头地。 虽然河北之地,因为很多人在军中出头,武风大盛,很多人都将在军中混出个爵位当成自己的进取之道。 只是,而今这一条路上最好的办法,是考进武学。而武学之中也是有化要求的。 而遵化作为铁业中心,不管说遵化铁场如何危害环境,但是这铁厂也为遵化百姓带来巨大的财富。就不提这些本来就在遵化铁厂之中的工匠,单单说往来汇聚订货的货商,就能给遵化带来极大的人流量,与财富。 遵化经济增长,甚至超过河北很多府县。一个县甚至比得过隔壁的永平府。甚至有人提议,将遵化单独列出来,再加上长城以外的一些土地,另列遵化府。 这样的情况之下,遵化人自然愿意在教育上砸银子。 贝琳来到此处,就看见,无数莘莘学子将吴与弼所在房间半包围起来,一个静默肃立,听着里面吴与弼苍老的问题,解答一个又一个问题。 贝琳虽然是官员,但此刻也不敢拿大,只是在后面听着。 忽然他听见里面有人问道:“先生,天理报上先生最新的章,论及了蒸汽机,却不知道对机心如何认为?” 贝琳心中顿时一动。 他的学问不深,但是有些典故却是知道的。 这是庄子里面的一个典故。传说孔子的学生子贡 ,在游楚返晋过汉阴 时,见一位老人一次又一次地抱着瓮去浇菜,“搰搰然用力甚多而见功寡”,就建议他用机械汲水。老人不愿意,并且说:这样做,为人就会有机心,“吾非不知,羞而不为也。”。成玄英疏:“有机动之务者,必有机变之心。” 这个典故虽然是庄子,但是历史上百家之间,互相融化,很多事情都是彼此化用的。 甚至儒家很多人,都觉得这个是有道理的。 这也是,清代很多人将 科技当做奇巧淫技的理论基础之一。觉得这种特别精细的思想,会让百姓斤斤计较,蝇营狗苟,造成道德品质的下降,形成世风日下的局面。 而如今传统的治天下的路线是什么? 是一个人通过种种修养,成为一个好人。当天下人都是好人的时候,就是天下大同的时候了。这两者之间,是背道而行的。 虽然而今看来,这简直是愚蠢之极,但有时候也不能光看他们愚蠢,却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愚蠢。 贝琳很多行为,都被人轻蔑得如此认为,他心中也是有疑惑的,此刻他也想知道吴与弼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却听吴与弼苍老的声音,说道:“夫子之道,仁也。孟子之道,义也,此大节之所在,虽然千古不可移,然有些事情,却是时过境迁,机心之说,出于老庄。本非儒家之正义。而今亦不用持此心。” “本朝以来,当今虽然励精图治,但天下依然有水旱之灾,如何有蒸汽机,在很多地方,不知道能活多少人命,此非大仁大义,机心之说,可以罢矣。” “好。”贝琳不由大声说道。 如此一来,惊动了这里的学子,让吴与弼也看到了贝琳。 吴与弼见状,就对身边的学子说道:“今日就到这里了,明日再来吧。” 贝琳在遵化铁厂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有些学子是认识他的,自然没有意见,纷纷行礼退下去不提。 贝琳进去,立即行礼道歉道:“是我误了先生讲学。” 吴与弼说道:“无妨,大人来此,却不知道有何事?” 贝琳猛地行礼,撩起衣袍,跪在地面上,说道:“学生看了先生在天理报上的章,又听先生这番议论,心中不胜佩服感激,欲拜先生为师,从此在先生座下听讲。虽死无憾。” 说起来,贝琳并不比吴与弼年轻几岁。而今也是白发苍苍了。 吴与弼连忙扶起来,说道:“贝大人何须如此?” 贝琳说道:“朝闻道,夕可死矣,还请先生受我一拜。” 吴与弼一方面也有一些拦不住,另外一方面心中猛地一动,暗道:“我观陛下对此人十分看重,如果他愿意传我学问,这学问在官场也就有了根基了。” 不管任何的思想之争,关键还是在人的。 心学大盛,也是在中枢有好几个心学大佬之后。吴与弼想宣扬自己的学问,最好的办法就是在朝廷之中,有几个信奉自己学问的官员。 但是吴与弼知道,而今内阁六部 的大臣,最少也是四五十岁,思想早已形成了,不管他说的多对,也未必能折服他们。 而贝琳就不一样了。 吴与弼岂能不知道贝琳来拜师是有其他目的的,因为按他的新学说,最有利的就是贝琳这些人了。 但是又如何?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就是这样的。吴与弼这个师傅名分能给贝琳很大的好处,但是贝琳这个被大明皇帝看重的钦天监令,主持蒸汽机项目,甚至差点封爵的官员,对吴与弼就没有意义? 于是吴与弼拦着的手微微一缓,贝琳已经跪在地面之上,磕头行礼了。 吴与弼叹息一声,说道:“罢罢罢。你我互相探讨而已,无须行此大礼。” “是,夫子。”贝琳行礼之后,立即起身,毕恭毕敬的垂手而立。好像一个小学生一般。 毕竟古代师徒名分之大,仅次于君臣之间。这一层名分定下来,贝琳对吴与弼的态度立即改观。就好像是侍奉长辈一般。 吴与弼说道:“对于那一篇章你有什么不明白的?” 贝琳立即问出好些问题。大多是儒学之中的问题,贝琳在天学上,也算是一代名家了,但是在另外一个领域,却好像是一个小学生而已。 吴与弼随口就回答了这些问题。 贝琳随即问道,他最关心的问题。道:“夫子,天理在天地之中无处不在,散于万物之间,形成万物之理,知万物之理,合而为一,就是天理本身,只是这天理到底该如何证之?” 吴与弼听了,轻轻一笑说道:“你造蒸汽机而用,不是利用蒸汽之理?这样的事情,你不应该来问我,应该问你自己的。” 贝琳眼睛之中有些迷茫,说道:“问我自己?” 吴与弼说道:“我也是观蒸汽机之神奇,才知道万物之瑰丽,而明万物之理如何致用,在这一方面,你才是我的老师。” 贝琳听了,心中更是迷茫。 无他,很多事情在不同的人眼中是有不同的理解的。 在吴与弼看来,用蒸汽推动蒸汽机运动,这本身就是一个非常神奇的事情,自然是运用了蒸汽之理。 但是贝琳自问却不知道,这个蒸汽之理到底是什么? 因为贝琳是一个天学家。特别知道,在历法之上,有一丝的不清楚,就会导致了无数缪误的产生。 而蒸汽的原理,贝琳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去讲?只能水变成蒸汽膨胀,但是如何膨胀,膨胀了多少? 不知道。 第一百三十八章 大经筵 第一百三十八章 大经筵 很多人都在说科学,要多问几个为什么? 却不知道,为什么问这个为什么,却是更重要的。 这就是思想的力量。 古人发展不出科技,乃是古人不够聪明吗?不,是他们根本没有从这个方面想过。 而此刻贝琳大脑之中,却响起一个又一个为什么? 对蒸汽之理的无数种疑问,几乎让贝琳无暇思考别的东西。 第一次,贝琳在一种使命感的驱使之下,打开了另外一个世界的大门。 就在这个时候。 却听见外面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贝琳立即从内心之中的悸动清醒过来,正要看看外面是谁这么大胆,却不想门帘一掀,一个身穿蟒袍,手拿拂尘的无须中年太监走了进来。 贝琳认识此人,整个大明而今能身穿蟒袍的太监只有一个,那就是怀恩。上一个有资格穿蟒袍的太监,刘永诚病逝之后,太监之中,就没有人能与怀恩抗礼了。 即便是内阁大臣们也对这位太监以礼相待。 贝琳立即拱手行礼,说道:“怀公公,您这是?” 怀恩向贝琳点点头,目光却落在吴与弼身上,说道:“吴先生,陛下有请。” 吴与弼没有说什么,只是振衣而起。准备跟随怀恩走。贝琳却有些担心,小心翼翼的问道:“公公,陛下何事召见先生?” 插一句, \\app \\ 真心不错,值得装个,竟然安卓苹果手机都支持! 怀恩正想对吴与弼示好,他在朱祁镇身边这么多年,很少见朱祁镇这么高兴。知道这吴与弼定然是非比寻常。笑道:“却是陛下看了先生的章,大为激赏,为先生开经筵。请先生去。” 吴与弼面色不变,心中暗暗深吸一口气。 此时与他当年进京时候的遭遇,可谓天壤之别。当然了,吴与弼对自己的际遇并不是太在乎的。 他更在乎的是理学的传承。 虽然或许很多人认为,经过吴与弼发挥的理学,已经不是理学了。比如薛瑄的徒子徒孙,毕竟薛瑄一脉,或许不能故步自封,但是却想来讲究传承。 而吴与弼的学问多为自悟,故而吴与弼心中并没有什么条条框框。 但是吴与弼始终认为,理学的精髓不变,自然是还是朱子学。 “数年之功,在于今日了。”吴与弼心中暗道。 在思想的战场之上,二年前,皇帝将理学给打下神位,而今能不能回去,就要看今日的表现了。 吴与弼回到京师之后,先是沐浴更衣,斋戒数日,才等到了日子。 这一次,朱祁镇经筵的地点,还是 华殿。 营国公郭登,与内阁首辅刘定之为经筵大臣,后面还有内阁大臣,六部尚书,枢密院诸勋臣,翰林院一些学问大家。 全部挤在这里。 经筵是有一定之规的,谁主讲,谁次讲,等等。 而今一律取消了。朱祁镇将舞台让给了吴与弼。 这与其说是朱祁镇的经筵,不如说是吴与弼的舞台。 吴与弼一身深衣缓缓而来。行礼之后。朱祁镇起身向吴与弼躬身一礼,然后吴与弼就开始讲他的理学外王之道。 他围绕着“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大纲,诠释理学精义,他将这十七个字,分为两个层次。 正心诚意修身齐家是一个层次。 是在个人的修养层面,几乎对朱子的精义没有什么改动,唯独多了吴与弼个人的一些感悟而已。 格物致知治国平天下是另外一个层次。 吴与弼与王阳明一样,在格物致知上与朱子不同,将贝琳的种种研究,列入格物致知之道,并加上很多致用之道,从而知天理治国之道。 朱祁镇听了也不由暗暗称赞。 这一套体系,最少朱祁镇看来,体系完整,层次分明,是很有说服力的。 只要有这一套体系,朱祁镇用起来就能省了很多心思。 只是吴与弼洋洋洒洒数万字讲完之后,事情却并没有完。 立即有人向朱祁镇请示之后,出来辩难。 刚刚开始的时候,朱祁镇还能听懂说的是什么?比如说贝琳这种格物致知到底是如何治理天下的? 圣君之道在吴与弼的体系在什么位置? 等等。 但是很快就变得形而上的地步。 比如气理之争,这个问题,在宋代就是一个很重要的论题,在这个时候重提出来。 但是吴与弼丝毫不惧,将所有人都驳了回去。颇有舌战群儒的气质,吴与弼几十年儒学功底,绝非是假的,各种学说信手捻来。在座各位也都是科举出身,一等一的人物,但是在吴与弼的面前都败下阵来。 只是朱祁镇一直没有说话,他却看出了吴与弼这一套理论的破绽之处。 当然了,不是朱祁镇在儒学上的造诣胜过这些大臣,而是他学习的一套体系与儒学体系是根本不同的。 一个思想理论,到了朱祁镇手中,他首先要想到的是,这个理论是唯心的,还是唯物。 几乎现代教育,都是从这个角度来分析各种哲学理论的。 朱祁镇细细一想。立即明白一个问题。 吴与弼 这两个层次,看似相辅相成,但是本身是割裂的。 为什么? 正心诚意修身齐家,其中很多想法都是唯心的。而在格物致知,或者这种科学研究,是有一个前提,那就是理性。 这个理性,就是舶来词。 这种理性,理性是基于现有的理论,通过合理的逻辑推导得到确定的结果。这种态度必须是唯物的。 这两者之间,根本是背道而驰。 而今吴与弼强行将两者捏合在一起,或许一时半会不会出什么问题,将来却一定会出问题的。 学问之上,一字之别,就是两个天地,更何况两者之间,有如此大的鸿沟。 这就是刘定之感到不对,却说不来的地方。 只是朱祁镇不是大儒,也不想做学问。作为政治家,他不在乎,吴与弼讲出来的到底是糟粕,还是永恒的真理,只要能为我所用,就是有道理的。 所以,这些问题,朱祁镇根本不去想,就当自己不知道。见吴与弼大获全胜,立即说道:“先生高见,朕生平唯有所闻,如醍醐灌顶,朕请先生入宫为太孙师,也容朕朝夕请教。” 吴与弼心中微微有些得意,但是他很快就控制住自己了,说道:“臣老矣,不当明主之用,而今臣学问已成,别无他念,唯求还乡。能老死于乡莘之下。于愿足矣。” 进退之道,吴与弼可谓明矣。 吴与弼自然知道自己留下来,定然成为大明政坛上有特殊地位的人。但也要承受其中害处。 在朝中立足,他原本的超然地位就没有了。 必然陷入朝廷政争之中。 吴与弼喜欢当官吗? 不,他从来是不喜欢的。 如果不是辟雍之会,他这一辈子都不会来京师。而今他道已传,看朱祁镇的欣赏,这个理论绝对不会束之高阁的。 对他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既然如此,不走何为?难道真要进入朝廷这滩泥水之中,思上蔡犬吠,华亭鹤唳而不可得? 而且他更明白,他现在走的越利落。今后的地位也就越高。 或许是人性,得不到才是最好的。 吴与弼的答案,果然引起了满朝侧目。 很多人都已经在想如何与这个朝廷新贵相处了,却不想吴与弼如此干脆利落的走了。听吴与弼的语气,也不像是推辞。 朱祁镇挽回了好几次,吴与弼都拒绝了,不由的让满朝武都升出了一丝敬仰之心。 刘定之心中暗道:“吴先生,视功名富贵如同浮云,吾不如也。” 第一百三十九章 民爵 第一百三十九章 民爵 经此一事。吴与弼名声再次大增。 特别是吴与弼在朱祁镇的激烈挽留之下,坚持离京,而不接受任何官职与俸禄,更是将吴与弼的名声推到了更高处。 如果说,当初吴与弼还是北薛南吴,而今却是名声隆于天下。 朱祁镇不得不出内库银十万两,修建崇仁书院,并御笔题匾。吴与弼回乡之后,依旧在书院教书,但是此书院已经不是当初的样子了。 当初的书院不过是几亩薄田,惨淡经营。而经过朱祁镇赏赐的书院,即便是崇仁县令也不敢在书院之中无礼了。 贝琳也从遵化赶来,送先生南归。 一番好不热闹就不用说了。 吴与弼终究成为了理学上承上启下的大宗师,也是理学之上最后一位大宗师。无他,朱祁镇发现的裂痕,吴与弼自己也有所发现,但是他今后十几年间,一直到死,都没有到给怎么弥合两者之间。 所以,当吴与弼死后不久,他的道统就一分为几。 衍生出好几个派系。而贝琳这一支与实学很多内容相结合,形成了自己的思想,这就是后话了。 这一番风波之后,朱祁镇再次将贝琳封爵之事,与内阁商议。 此刻内阁对贝琳封爵之事,已经不能在阻挡了。 吴与弼的章,将贝琳研制蒸汽机的的事情,抬高到这个地步。区区一个爵位算得了什么?这是为天下人寻求真理,这个功劳再大不过了。 虽然很多人包括刘定之在内,对这个说法,是有一些不以为然的。 只是吴与弼的章无懈可击。而朱祁镇也点头支持,即便是内阁首辅,刘定之也不能做什么。 只是刘定之沉默了,郭登却有话说。 郭登说道:“陛下,祖训非军功不得封爵。非臣不肯奉诏,而今陛下励精图治这么多年,才有而今的军威,陛下肯毁于一旦?” 朱祁镇皱眉说道:“难道朕封一个爵位,朝廷大军就不能打仗了。” “不敢。”郭登行礼说道:“陛下想做什么,臣万不敢有一言,只是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今日只封一人,明日当如何?臣请陛下三思之。” 郭登将朱祁镇顶得没有脾气。 如果郭登说的没有道理也就罢了。但是朱祁镇自己都知道郭登虽然是为了勋贵集团代言,但是他说的很有道理。 提高爵位的含金量,是朱祁镇一直在做的事情。只要爱惜名爵,将士们才会觉得这爵位值钱,否则就如同南明一般,这爵位根本不值 钱,有三瓜两枣就能封侯,势力稍稍大一点,就要封王。那才是不成体统。 朱祁镇还真不好硬压下去,否则只会让军中失望。这种伤及自己的威望的事情,朱祁镇也不想做。 刘定之见状,出列道:“陛下,臣以为贝琳虽然有功,但不当封军功爵。” 朱祁镇听了,立即明白刘定之这一句话的重心在军功爵之上,既然有军功爵,那也就有非军功爵。他问道:“你的意思是?” 刘定之说道:“营国公所言,不无道理。贝琳之功,不当与军功混杂,不如另设民爵,赏赐贝琳。今后再有功如贝琳者,也好封赏。” 朱祁镇听了之后,暗暗沉吟片刻,觉得这个办法不错。 他要的并非一定要贝琳封爵,而是要体现出他对贝琳的重视。而另设民爵,自然也体现出来朱祁镇对这一件事情的重视。让天下也知道,从今之后,天下之间有另外一条,可以改换门庭,飞黄腾达之道。 朱祁镇说道:“好,就这样办。不过,贝琳总是要升官的,这样吧,就设待诏院令贝琳主持,管理天下待诏。为朕顾问。” 朱祁镇酝酿很久的事情终于砸了出来了。 朱祁镇这么多年封出的待诏,已经有好几百名了。这已经是内库的负担之一,因为有待诏这个名字,是有工资的,少则数百零,多则数千。 这些人都是天下最顶尖的技术高手,在各个方面,木匠,铁匠,船工,建筑大师,首饰大师,水利专精等等,都是在每一个行业之中,能做到登峰造极的存在。 这个待诏院,就是朱祁镇心目之中的科学院。 当然了,而今这些人虽然每一行业的顶尖高手,但是总体上来说,还脱不了工匠之才的范畴。 但是朱祁镇相信,在吴与弼的理论之下,会有很多人从工匠蜕变成科学家的。 而刘定之也震动非常。 他担心的不是别的,只是顾问两个字,无他,内阁创立之初,也不过是为皇帝的顾问。他有些迟疑的问道:“陛下,顾问之语。是不是太重了一点。” 朱祁镇说道:“无妨。兼听则明吗?” 朱祁镇此话一出,刘定之顿时不敢说话了。 似乎刘定之再说话,就是有意蒙蔽圣聪了。随即刘定之又觉得自己担心太过了。 无他,这待诏都是什么人?刘定之也知道的,不过是一些工匠而已,如何能干涉得了国家大事。面对强势的皇帝,在大节之上,要把持的住,但是一些小细节之上,就不要硬顶了。 毕竟待诏本身就是存 在的。 甚至有言官弹劾过,朱祁镇大量使用中官,并非朝廷之福。 对,这些待诏官大部分都是不通过内阁封的官员,也就是所谓的中官,或者是斜封官。 只是朱祁镇从来不理会。 这些待诏一直能存在到现在,而今不过是多了一个待诏院而已。 朱祁镇也不想与刘定之在这一件事情多做纠缠。待诏院是朱祁镇为内廷准备的一柄利器。朱祁镇希望将来可以用待诏院来牵制翰林院。 当然了,这仅仅是长远的计划。 朱祁镇说道:“先生速去内阁议定民爵之事,贝琳的封赏耽搁的也太长了一点。” 刘定之立即从命道:“是。” 在朱祁镇的督促之下,刘定之做事效率非快,不过一日功夫,民爵的事情,就已经敲定了。 朱祁镇一看,只觉得内阁在敷衍。 为了显示民爵与勋贵不同,这民爵不世袭。 这一点朱祁镇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说实话,朱祁镇对大明世袭爵位其实也有一些不满,只是这里面牵涉利益太大了一点,再加上军中是朱祁镇的基本盘。 福利这东西,从来是只能加不能减的,朱祁镇自然不能动了。 只是朱祁镇很少封世袭枉顾的爵位,一般来说都是流爵。 而后又说,为了表示勋贵与民爵的不同,民爵不能用美字。地名为号。直接分为三个品阶,一等公,二等伯,三等侯。 各种待遇对着勋贵也多有减少。 但是总体上来说,这民爵比起军功爵是打了折扣了,但是也不能说待遇太差了。 朱祁镇想了想,也不与内阁争了。 毕竟目的已经达到了,细节上很多事情都无所谓了。 他问怀恩说道:“贝琳在京吗?” 怀恩说道:“吴先生走的时候,贝大人去送了,而今应该在京师。” 朱祁镇淡淡的说道:“传。” 怀恩立即答应下来。 大约一个时辰左右,贝琳匆匆而来。 朱祁镇见了贝琳立即起身双手搀扶起来,说道:“先生何须多礼?” 贝琳一时间有受宠若惊的感觉,说道:“老臣愧不敢当。” 朱祁镇说道:“说起来,是朕对不起你,封赏迟迟不下。” 贝琳立即说道:“臣” 朱祁镇笑吟吟的打断了贝琳的话,说道:“而今对先生的封赏已经下来了,先生不妨看看。”说着,让怀恩将桌子上的折子递给了贝琳。 第一百四十章 待诏院总裁 第一百四十章 待诏院总裁 贝琳双手接过,轻轻一看,浑身一颤。 说实话,午夜梦回的时候,贝琳并不是没有想过,自己能不能得了一个爵位。只是很多时候,他只是告诉自己,这是不可能的。 但是而今他看到的折子,让他确定,这是真的。 虽然民爵的待遇对照军功爵是打了折扣的。但是对贝琳来说,也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贝琳虽然是天世家,一直在为钦天监的服务,但是总体上来说,贝家的地位并不是太高的。 这个民爵不管怎么说都是爵位啊。 从此贝家就不是寻常人家了。 朱祁镇看贝琳激动非常,说道:“本来蒸汽机之功,封一个一等公,并非不行,只是先生所造的蒸汽机有很大的改进空间,所以朕就压一压,先封先生一个三等侯,以待将来。” 贝琳立即行礼说道:“臣谢主隆恩。” 朱祁镇说道:“无须如此。除此之外,朕还有封赏。” “朕继位以来,多有大匠立功,朕封之为待诏,分布各地,而今管理上总不方便,朕设待诏院,由卿主持。” 插一句, \\app \\ 真心不错,值得装个,竟然安卓苹果手机都支持! 贝琳的脸色微微变了,他立即收敛了,但是还是逃不过朱祁镇的眼睛。贝琳小心翼翼的说道:“臣感激陛下看重,只是臣不过鲁钝之才,研究一下蒸汽机还是可以的,其实的事情是做不来的。还请陛下放臣回遵化。” 朱祁镇心思微微一转,就明白贝琳的心思了。 贝琳是被民爵的封赏迷了眼睛,只想再有成果,晋升爵位,不想当什么官了。 这也符合贝琳的性子。 总体上来说,贝琳存在的环境一直很单纯。贝琳有看皇帝的支持,在钦天监之中没有人敢抗衡他。 再加上钦天监本身就是天机构,大体上比外面的官场要单纯一点。 贝琳又是一心放在四海测量与编纂正统历上,他根本没有太多官场博弈的经验。既然有别的方法,能求富贵,贝琳根本不想当官。 或许也是贝琳这种性子,才能让贝琳有这样的成就。 朱祁镇微微一笑,说道:“先生不听听这待诏院是做什么的?” 朱祁镇不等贝琳回答,直接说道:“之前蒸汽机研究,都是直接用铁厂拔款,而今却不会了,内库会拨给待诏院之中,该怎么使用,却是要待诏院总裁来确定的。怎么先生不想当这个总裁了?” 朱祁镇这样做,自然是想建造一个完善的科学研究 体系。 朱祁镇是有超前眼光的,他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研究什么容易能出成果,研究什么不会有结果的。 但是朱祁镇不可能一直活着。 所以有一套自己运作的体系,却是很重要的。 之前朱祁镇是用自己的权威确立的蒸汽机研究的绝对核心的地位,今后很长一段时间,这个地位或许不会改变。 但是科研方向与经费会让研究者有一定决断权力。 当然了,朱祁镇也很难知道,这个制度能不能延续下去,只能说做好现在,将来的事情留给将来的人去解决。 贝琳一听,朱祁镇这样说,脱口而出,道:“想。” 贝琳在务实不过了。 不管是之前的四海测量,还是编纂正统历,而今的蒸汽机研究,都是逃不过钱的。他太知道钱在这些事情上的作用,一想到经费,他自然不肯放手了。 随即又觉得自己太过失礼了,立即请罪道:“臣君前失仪。请陛下降罪。” 朱祁镇轻轻一笑说道:“无妨,如果有了经费,先生想研究什么?” 贝琳的答案有些出乎朱祁镇意料之外,朱祁镇以为贝琳会继续研究蒸汽机,但是他的回答却是:“水。” 朱祁镇说道:“为什么?” 贝琳说道:“蒸汽机本质上是用的水火之力,蒸汽热而为气,冷凝为水。而今所用,只知其然,不知道其所以然,臣思量,此乃是水中之理,臣唯有得的。陛下欲求更好的蒸汽机,更好的火车,非要研究水中之理不可。故而臣想研究这个。” 其实贝琳最后一句话,是他临时加进去的。是为了给皇帝一个解释。 实际上,贝琳从来有大愿景的。他从小就想制作一套完善的历法,而在中国古代天学之中,一套历法就是一个天学家的最高成就。 就可见贝琳在学问上的大野心。 在平日之中,贝琳看起来人畜无害,但是在学问之上,却是有大野心的。 而今被吴与弼点拨,贝琳心中更是升起了更大学术野心。贝琳知道,自己在儒学之上并没有什么天赋。 而今被吴与弼列入门墙,算是儒家门墙之中一人,但是想要有什么大成就,却是难了。他唯一的优势,是掌握了一套格物致知的办法。 所以,他对研究创制具体的器械是没有什么心思的,他更有心思,沿着吴与弼指出的道路,去寻找天理分散在各种物质之中的理,并合而为一,去追寻天理所在。 朱祁镇听了,他心中既是震撼,又是兴奋。 他问道:“先生准备从什么地方入手?” 贝琳沉吟片刻,说道:“臣以为当以算学入手。计算各种水与水汽的比例,研究为什么水蒸腾成为水汽,就会有这么大的力量。” 朱祁镇知道贝琳研究的是什么?水的三态。或者温度概念。等等,这种最基本的,在初中物理之中一句话,就能解释清楚的东西。 但是而今从开始研究,却是未知的东西。 朱祁镇说道:“好,朕准了。不过这待诏院总裁官职,卿也担着吧。今后也不用去遵化了,你在西山之上寻一块地方,建立待诏院,今后就在那里研究吧。” 之前朱祁镇将研究蒸汽机的工作放在遵化铁厂,纯粹是为了方便。而今各种研究的重要性直线上升,朱祁镇自然要掌控其中。 这是一个皇帝的本能。 他本想放在西苑之中,但是想想,西苑的地方虽然不小,但是研究火车动则要一两里的铁轨,需要的地方更大,更不要说将来或许要扩建。 干脆就建立在西山之下。今后也方便扩建。 贝琳自然没有不答应的意思。 朱祁镇忍不住多嘴一句问道:“以朕之见,水冷则为冰。春暖花开就会融化为水,加热的话就会蒸腾为气。先生要研究这些,就要先确定温度的数值。比如,冰水相融的时候为零度。” 贝琳听了,心中一动,立即说道:“陛下英明。” 贝琳之所以用数学来计算,这是他的职业习惯。他本职工作乃是天学家。他很多时候,都习惯用数字来研究。 好的天学家,一定是一个好的数学家。 但是如何切入贝琳还没有想明白。朱祁镇这一句提示,让他想出了很多办法。这一句陛下英明,却是实实在在的。 朱祁镇见贝琳跃跃欲试的样子,就让贝琳去办自己的事情了。 等贝琳走后,朱祁镇却有几分按捺不住自己的喜悦。 虽然贝琳而今很稚嫩,甚至可以说很笨。朱祁镇甚至忍不住想告诉他一点基本理论,但是他还是忍住了。 毕竟他要的不是什么结论,而是一套能够持续下去的研究体系。 而这样的研究体系就是在这种稚嫩之中,一步步走出来的。而今的成果,朱祁镇甚至感觉如有天助。 他用了三十多年的时间,终于培养出大明第一个科学家,第一次他对改变大明与中华明的将来,有坚定的信心。 第一百四十一章 西北坠将星 第一百四十一章 西北坠将星 朱祁镇的欢喜,并没有能持续很长时间。 伊犁,秋高气爽。草原上来到了最好的季节,冬天还没有来临,所有动物经过了一个夏天的生长,都为了过冬而积累脂肪。 这个时候,是打的最好时候。 而打狂人石亨是决计不会错过的。 其实,石亨而今痴迷于打。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石亨与杨洪有鲜明的对比,杨洪是沉得住气,堪称老奸巨猾,进退有度。但是石亨却好动之极。 即便是在龙城镇守的时候,漠北草原之上各蒙古部落稍有不驯。石亨就征之。 甚至与其说是这些蒙古部落有异心,还不如说石亨闲不住。 到了西北也是如此。 只是伊犁局面,与漠北不同。 漠北虽然悬远,但是与后方联系紧密。而且各部落虽然分立,但是即便是联合起来,也未必能敌得过石亨。 但是而今却不一样。 伊犁与朝廷只有一路相连,就是从轮台而东南。 东边乃是毛里海部,南边是天山,西边是瓦刺部,至于北边是一片冻土。伊犁河谷内部的各部落,早就被石亨收拾的妥妥当当的,各部落百姓,几乎全部发配给了戍守的明军将士为奴。 这种做法,在大明内部或许不合适,朱祁镇而今正在努力减少奴隶的存在,但是在伊犁这个地方,却是非常合适的。 伊犁的土地宜耕宜牧,将这些土地与奴隶分给将士们,数万驻军就成为了伊犁的人上人,大明在伊犁也就扎下根来了。 但是除却伊犁河谷之外的地方,却不是石亨能够轻动的。 石亨虽然轻狂,但不是傻子。 西边瓦刺,最少能聚集十几万骑兵。如果朝廷支持的话,石亨自然不怕,只是他进了一次诏狱之后,也知道有些事情不可为。至于毛里孩虽然本部人马不多,大概有数万骑兵,与伊犁驻军相当。 但是毛里孩关系网大,孛儿只斤家族的关系网甚至直接通到北京城之中,更不要说,与伊王有姻亲。 伊王虽然在伊犁城之中,并没有什么大权。真正的权力全部在他手中。但是伊王毕竟是伊王。 石亨也是要给面子的。 一来是伊王的身份高贵。二来也是伊王的身份好用,很多政令,如果石亨单独下令,就有僭越之嫌,但是如果以伊王的名义下令,却是名正言顺。 至于天山以南更不要想了。 天山以南虽然有各土司,并不是太安分的,但是石亨能飞过天山?白圭是决计不会让石亨插手天山以南事务的。 石亨左看右看,似乎只可以打了。 好在西域地方大,只要天气好,就会带上数千骑兵围。一来是打,二来是军事训练,甚至震慑潜在对手。 甚至有些时候,石亨打着打着就打到了安集延了。似乎要越境西征。 让瓦刺紧张不已。 而今这个时节,更是打的好时节,石亨哪里能坐得住。 于是带着千余亲兵,在天山北麓打。 却见石亨虽然白发苍苍的,但是身手矫健之极,驱马奔腾,左右开弓,追着一群羊群,慌忙逃窜,而石亨每发一矢,就有一头黄羊被射死在地。 他弃之不顾,自然有亲兵收拾。 只是他冲的又快又疾。很快就将亲兵甩在后面了。一队亲兵在后面收拾物,一队沿着痕迹追过去。 远远的听见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 所有人顿时一愣,这是虎吼。 亲兵顿时大惊,什么也不顾了,急忙冲了过去。 而此刻,石亨也听见了虎吼。 却见一头黄影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冲了出来,惊得这些黄羊立即转弯,但是哪里来得及,立即扑倒一只,血盆大口咬着黄羊的脖子,一口咬断,随即拖着就要走。 老虎其实是很聪明的动物。 如果有可能,它们是不想与人起冲突的。 只是老虎想跑,石亨却不让了。 石亨简直是见心喜,大喝一声,道:“好畜生,你居然敢抢老子的物。”立即放过黄羊不射,而射向老虎。 箭如连珠。不过一瞬间,就射中数支。 老虎虽然皮厚,但也被射得流血连连。 这老虎连吼数声,放下黄羊就向山中逃去。 石亨自然策马去追,不多时,老虎就进了山林之中。 如果寻常人追到这里,自然要放弃了。但是石亨是谁,他虽然孤身一人,却不假思索,翻身下马,取下挂在马上的长枪,马刀,腰间还别着一柄火铳,徒步上山。 沿着老虎的血迹,不过走了百余步,却听见一身怒火,这大虫反扑而来了。 可见石亨连射它数箭,显然是惹怒它了。 石亨眼疾手快,长枪一指,猛地刺了进去。 好家伙,一见面就要分生死。 却见一寸长一寸强,石亨手中的长枪,硬生生刺入老虎肩头,却不想老虎来势不减,只听崩得一声。 坚如铁石一般的枪杆瞬间崩断,老虎就要向石亨身上扑过去。石亨弃枪拔刀,只来得及退后一步。老虎就扑到了石亨身上。 石亨出来打的,并没有身穿重甲,只有一身护住躯干的轻甲,被老虎一巴掌拍在上面。随即压倒了石亨。石亨这个时候,也不想怎么防守,而是长刀直入,刺入老虎胸前。 就这样一虎一人倒在地面之上。 石亨只觉得身上好像泰山压顶,根本喘不过气了,手腕处的铁袖,来抵挡老虎的爪子。 在这种压力之下,石亨根本来不及细想。只能将浑身力量全部用了出来。他似乎一下子回到了年轻的时候。 石亨本来就是猛将。而今年老体衰,身子已经大不如前了。如果是年轻的时候,山林遇虎,只要全副武装,谁胜谁负,还难受的紧。 石亨大喝一声,居然硬生生的将老虎架起来,从老虎身下脱身。 回头再一看,心头一松,却见这只老虎,出气多,进气少了。 老虎身上数处箭伤,本来就伤势不轻,又被石亨扎了一枪一刀,当时中了要害,否则石亨真的很难从老虎爪下逃生。 石亨一瞬间觉得浑身一松,身上再也没有了力气,不管身边的情况,躺在老虎的血泊之后,看着老虎尸体,笑道:“可惜了一身皮子。” 此刻他听见外面大声呼喊,道:“将军,将军。” 石亨晃晃悠悠的起身,说道:“我在这里。” 不多时,这些亲兵都过来了。见石亨全身是血,不由大惊,说道:“将军,你怎么样了?” 石亨摆摆手说道:“没事。” 就在石亨脱口而出的时候,只觉得头晕目眩,一时间居然站立不住。就此昏倒过去了。 这些亲兵大惊失色,立马搀扶石亨回伊犁。 虽然在伊犁聚集了众多名医,但是石亨终究没有再次醒来。 石亨一生好强,就死在这好强之上,他六十多岁的人了,虽然身体素质一直不错,但是终究不是年轻人。 在与猛虎交手的那一合,石亨的爆发,给自己带来沉重的负担。如果石亨年轻,或许修养一段时间就恢复过来了。 但是不管石亨自己承认不承认,石亨终究老了。 于是,这头猛虎终究以这种戏剧化的方式在历史上谢幕了。 石亨之死,并不是一个结束,而是一个开始。 在石亨刚刚去世的时候,很多人还没有意思到这个到处打的老人,到底有多重要,但是很快所有人都知道了。 因为,被石亨威名压制下的各种矛盾,因为石亨去世,一下子都爆发出来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西北烟尘传京师 第一百四十二章 西北烟尘传京师 石亨之死,虽然快马加鞭,但也用了小一个月,才传到了朱祁镇的手中。 朱祁镇看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正在处理西北大旱的问题。 并传令下内阁妥善安排从河南,运输粮草到陕西,并询问从长安到徐州的驰道修建的怎么样了。 今年西北虽然大旱。但是在朱祁镇看来,并没有什么吃惊的地方。 毕竟西北常常有旱情,总体上来,经过于谦整顿的西北,水利工程有所恢复,民生也是有所恢复的。 而今的旱情比之前稍稍有些减轻。 再加上而今大明的边防线已经推到了伊犁,西北已经是腹地了,裁撤了许多驻军,也减轻了当地百姓的压力。 所以朱祁镇更关注,西北驰道的建设,只要修建好进出西北的驰道,减轻从中原运输粮食到西北的难度。 将来再有天灾人祸也有办法了。 当朱祁镇打开西北急报,看到石亨已经不在了。他一时间居然拿不住手中的奏疏,“啪”的一声掉在了地面之上。 一时间朱祁镇回想到石亨的种种。石亨的胆气,石亨的战绩,石亨的莽撞,石亨的跋扈,石亨的暴虐。等等等。 这个给他极大帮助,也给他带来极大的麻烦,既是大明的柱石之臣,又是大明麻烦制造者,居然不在了。 朱祁镇有些不敢相信。 虽然朱祁镇心中数次想将石亨处死,石亨也称不上纯臣。但是听到石亨之死,朱祁镇却一丝丝也欢喜过来。 他愣了好一阵子,才将奏折捡起来。 细细看看,却见石亨是虎而死的。顿时大骂道:“一辈子都改不了这个毛病,做事之前,就不能先动动脑子。” 只是骂了两句,却骂不下去了。 因为石亨一死,朱祁镇对石亨的种种戒心。一瞬间也消融了。 只念起他的好。 石亨在各种的大战之中,身先士卒,只需看,石亨打起仗,每一战看来,都是必死之战,但是他能死中求生。 不管石亨心中有过多少私心杂念,但是他总就是为了大明效忠到了最后一刻,纵然他的黑资料,也是一抓一大把,而今却有什么可说的。 朱祁镇说道:“传令,令礼部商议忠国公死后哀荣,朕意追封郡王,让他们选出一个美号来。” 朱祁镇将这个折子批好之后,也没有什么心思批阅别的奏疏了,将暂且放下了。 却不想片刻之后,杨洪与郭登联袂求见。朱祁镇有些疑惑,令怀恩传见。 两人行礼之后,杨洪说道:“陛下,石亨去了?” 朱祁镇点点头,说道:“不错。”他心中暗道:“他难道是想翻石亨的旧帐?”这一件事情朱祁镇自然不会允许的。 虽然石亨生前是有很多错处,还有不少苦主。但是朱祁镇必须考虑政治影响。 今日石亨死了,翻石亨的旧账。将来别人不在了,是不是就能翻别人旧账? 毕竟大明的权力舞台上,除却皇帝本身之外,谁也不可能独自霸占,不过是你方唱罢,我登台。 不管多不可一世的人,都有退场的时候。 真要细细查,谁身上没有多少黑材料,即便真是白玉无瑕,难道就不能莫须有了。毕竟权力在谁手中,三木之下,何求不得? 所以,这个例子,朱祁镇万万不能开的。 不管石亨生前做了什么事情,人死债消,今后除非石亨的子孙犯下大错,牵连到石亨,夺取石亨的哀荣,否则石亨就是大明的郡王,虽然封号还没有定下来的。 今后对所有的大臣也是如此。 有本事在台上的时候,将他掀翻。否则只要下台之后,再大的事情也不能牵扯到身上。 只是杨洪是何等通透的人。他说的自然不是这一件事情,他说道:“陛下,石亨一去,西北局势恐怕不稳了,臣以为朝廷当早做准备。” 朱祁镇心中顿时一紧,心中暗道:“我怎么没有想到了。” 却是朱祁镇这一段时间,一心放在推行新政上,对周围战略威胁,就有些疏忽了。 此刻被杨洪一提醒。顿时感觉西北的局势不大明朗。 有时间一人可以兴邦,一人可以亡国。 班超在西域,西域属汉,而班超归国,三十六国不为汉藩属,而石亨而今的威望,比当初的班超要强大不少。 石亨在西域并没有什么好名声,真要说起来,那名声是可让小儿止啼。 但是各游牧民族,从来是畏威而不怀德的。石亨在,自然怕石亨,不敢妄动,但是而今石亨却不在了。 更不要说,整个西域几乎是瓦刺主动放弃的。不是血战而得,虽然朝廷在之后,做出了不少布置。 但是根本策略,还是因俗而治。 保留很多当地贵族的权力。本来就是隐患重重的事情。 石亨这根定海神针不在了,西域局势就有些扑朔迷离了。其中风险大增。 朱祁镇说道:“昌国公觉得该如何办?” 杨洪立即说道:“令石彪星夜去伊犁,继承石亨之位,以征西将军掌北疆都司。” 朱祁镇点点头说道:“好。就这样做。” 虽然石亨叔侄相继,似乎要让伊犁成为石家的私有领地,却也是不得已的。 而今最重要的是稳定局势,而稳定局势,北疆都司数万骑兵,也就是伊犁驻军,就要平稳过度。 即便朱祁镇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军中派系从来是存在的。 而今如果选别的将领到伊犁。新到的将领,定然会做出一系列人事调整,这是必然的,谁去也不可能全部用石亨的旧人。 否则他就会被架空了。 但是西域动荡的关口,再有人事斗争实在是太危险了。 而石彪乃是石亨的侄子,也是石家派系的中坚力量。石彪也长期跟随石亨做战,只是石亨在外驻守的时候,石彪却被调开,这是要避嫌的。 而今让石彪回去,能以最快的速度,平稳过度。至于将来的事情,将来再慢慢的办不迟。 只是这边命令刚刚下来。 锦衣卫指挥使云雷就近乎闯宫一般的进入乾清宫,行礼说道:“陛下,居延卫指挥使满俊叛乱,斩杀居延卫佥事,已经准备聚集数万骑,准备南下了。” 朱祁镇大吃一惊,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杨洪满脸苦涩,说道:“陛下,满俊乃是固原土达出身,西域已定之后,朝廷就从西北调兵进驻草原,而汉人不愿意去,故而多派遣陕西各地土达。” 朱祁镇知道这一件事情。 西北地区是多民族混合的地方,蒙古人并不在少数。很多卫所都是蒙古降臣组成的。就好像吴瑾吴家他们家在西北也是有一块草场的。 而西域一定,大片草场都归属朝廷所用。 朱祁镇自然要派人占领,否则话,这些地方就会被各个游牧部落占领,时间一长,或许就衍生出对大明有威胁的政权。 但是汉人去草原上生活,自然是不愿意的。所以多派这些土达去草原之上。 居延卫所在地,蒙古人称呼亦乃集。当初蒋贵击阿岱汗的时候,就在这里打过一仗。而居延乃是是汉代旧称。 朱祁镇对西域地名的总原则就是一律改为旧称,于是乎,蒙古人的亦乃集,就变成了大明的居延卫了。 杨洪说道:“臣也听说下面人有些怨言,他们不愿意去草原戍守。” 朱祁镇眉头微皱,说道:“这怎么可能?朝廷给他们的政策不好吗?”只是朱祁镇立即回过神来了。 为什么不可能? 第一百四十三章 土达之乱 第一百四十三章 土达之乱 为什么不可能? 朱祁镇是被刻板印象所影响了。 真以为蒙古人都放牧的? 未必,不说现代的蒙古人有多少会弓马,单单说明后期的长城以北,很多地方蒙古人也是种地的。 而蒙古人在西北与汉人杂居,这么多年的时间,还将他们看做塞外的蒙古人,本身就是一个错误。 果然,杨洪说道:“各地土达的在西北,亦耕亦牧。而且西北的草场比北方的草场要好多了。到了北方草原,他们很多不适应。虽然朝廷给他们划拨的草场比之前大了数倍。” 朱祁镇明白这原因在什么地方了。 但是他却不能说自己错了。 无他,草原驻守是辛苦。 但是大明汉人各卫所就没有驻守草原吗? 大量卫所北迁,本身就是一个朝廷改革的一个手段,切断这个卫所与当地的所有联系之后,然后再对内部进行清洗。 将卫所内部重新整顿一遍,很多卫所都因此恢复了战斗力。 当然了,朱祁镇心中绝对主力,从来是京营人马,各地卫所不过是用来驻守,或者干脆是维持治安,提供粮草的。 朝廷如此大政,自然有一些照顾不到的。 但是这不是各地土达反叛的理由。 朱祁镇也不可能给土达特殊待遇。否则其他卫所怎么办? 甚至朱祁镇已经给了特殊待遇,这个特殊待遇,就是这些土达部落,虽然大多挂了大明卫所的官衔,但是内部却是以部落的模式。这种模式不好打乱。 所以,这些卫所内部结构,朝廷并没有怎么动。 而今朱祁镇想来,总觉得这一才反叛,不是因为他下手太重,而是他下手太轻了。 朱祁镇深吸一口气,此刻想为什么已经没有用了,他要想的是怎么镇压下去。他立即问杨洪与郭登道:“西北方面驻军如何?” 郭登脸色有些难看,说道:“西北空虚?” 朱祁镇说道:“怎么回事?” 陕西一地可是西北重镇,分管数镇人马,甘肃,宁夏,西宁,固原,都是驻军的,而今怎么会空虚。 郭登说道:“陛下,西域。西藏大定,朝廷分别从西北抽调了大量的兵力,进驻各地,而今西北兵员大有不足。而且分别驻守各地。” “拿甘肃镇来说,原本有兵员七万之众,而今甘肃镇兵员有一万五千人。合甘肃,宁夏,榆林之兵,不超过五万之众。” “又绵延千里之地。” “臣以为局面不好收拾。” 朱祁镇起身踱步,一边走动,大脑在不住的转动。他心中也明白。大明西北兵马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之前大量军队都在甘肃陕西一带,但是如今却分布在西藏,南疆,北疆等地。这才让西北本地的兵力大有不足。 这也是西北地区的战略意义的转变。 之前,西北地区三面临敌,孤悬于外,自然要大举驻军,但是而今西北地区,却是交通要道,西南通西藏,西北通西域,北方临草原,更多要发挥的是交通上的优势,并不需要太多驻军。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杨洪似乎还觉得情况不够坏,他说道:“陛下,石亨一去,满俊后脚就叛,而且居延在伊州之东,一旦南下,就截断了中原与西域的联系。” “此事不可不虑。” 伊州就是哈密。 哈密乃是西域的门户,而从甘肃到西域这一条路,也是大明到西域走得最多的一条路。 一旦这一条路被截断,大明向西域运输物资,只能走龙城向西经过毛里孩部,才能到伊犁。 这一条路更是难走太多了。 而朱祁镇一想到毛里孩部,他心中咯噔一下,立即有一个不好的猜想。 他问杨洪,道:“你觉得,满俊之叛,是他自己的意思吗?满俊可是蒙古人。” 杨洪与郭登都知道朱祁镇所指,自然是孛儿只斤家族唯一的有实权的人,毛里孩。 杨洪说道:“而今还不好说。” 朱祁镇说道:“朕知道,先说眼前,满俊之乱,必须速定,尔等觉得谁可以主此事?” 杨洪说道:“吴瑾。各地土达并非全部狼子野心,以臣之见,欲速破之,必须要先分化各部,吴瑾乃是西北鞑官出身,与各地鞑官甚至有联姻,对朝廷也是忠心不二,由他统兵前往,可显示朝廷对鞑官没有二心,只诛首恶,余者不论。” 朱祁镇看了看郭登,郭登立即说道:“臣附议。” 朱祁镇对怀恩说道:“传吴瑾。” 怀恩立即派人去了。 朱祁镇继续说道:“毛里孩不得不防。令方瑾集结漠北都司兵马,西临金山,一旦有变,就翻越金山,破毛里孩。” “陛下不可。”杨洪立即说道:“而今已经入秋了。” 朱祁镇顿时一愣,随即微微咬牙,说道:“端是好算计。” 朱祁镇越发觉得这一件事情,是事先算计好的。 因为漠北到了冬季,大雪封山,纵然有百万大军,也是难以飞渡的,想从漠北到西域,定然要等到明年开春。 这就要大半年的时间。 大半年的自有活动的时间,会发生什么样的情况,真是不大好说。 这是朱祁镇将战略重心放到变法之上后,他对西域的策略,从之前的咄咄逼人,灭瓦刺而后快,变成而今的维持稳定为上。 不能说朱祁镇有什么错误。 但是世界并不是朱祁镇一个人的。时间对每一个人都公平。 朱祁镇有自己的节奏,别人也有别人的计划。 在这个朱祁镇满心不愿意的时候,他不得不面对西域的挑战。 吴瑾这些年一直是中军大将,中军一部分就是驻守皇宫的守备军队。吴瑾也是朱祁镇最信任的将领之一。 毕竟吴家用满门忠烈证明了自己。 所以吴瑾来得很快。 到了乾清宫之后,朱祁镇立即让郭登将情况说给吴瑾听。 随即朱祁镇说道:“这一战,两位国公都推荐你。朕也是信得过你的,你说说,你准备怎么打?” 吴瑾沉吟一会儿说道:“此战牵连重大,必须速战速决,臣请陛下允许臣在三军之中,抽调五万骑兵,出宣大到东胜卫,长驱西进,攻居延卫。” 朱祁镇说道:“居延卫?满俊还会在居延卫?” 满俊既然反叛,怎么想也不会留在居延卫等着大军围剿。 吴瑾说道:“陛下,纵然满俊不守居延,但是居延卫依旧是满俊的老巢所在,破居延不在攻城,而在攻心。” “朝廷百战百胜之威,震慑天下,满俊不过一时得意,居延一破,各部定然丧胆,满俊要么回首一战,正面击破朝廷大军,以凝聚军心。否则就是一个各部云散的结局。” 朱祁镇看向杨洪与郭登,杨洪与郭登纷纷点头。 朱祁镇说道:“好,就这么办吧。” 随即朱祁镇让人写了圣旨,用了玉玺,随即郭登代表内阁附署,杨洪代表枢密院用印之后,这一道调兵的圣旨才有了法律意义,杨洪,郭登,吴瑾三人立即下去忙活了。 毕竟星夜之间调集五万骑兵,纵然京师驻军不少,也是一个相当困难的事情,大概今夜枢密院,三军,兵部,以及各个衙门都是一个不眠之夜了。 “陛下,内阁首辅求见。”朱祁镇刚刚忙完之后,就听怀恩说道。 朱祁镇心中暗道:“想想,他也该来了。” 内阁首辅毕竟是百官之首,朝廷有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是不能瞒得过他的。 “请。”朱祁镇立即说道。 第一百四十四章 请暂缓变法 第一百四十四章 请暂缓变法 刘定之来就说道:“臣不堪陛下驱使,请乞骸骨。” 朱祁镇一听,就知道刘定之对于平叛的决策绕过了他,表示不满。 朱祁镇连忙劝慰再三。 其实刘定之也知道,军政大权从来是朱祁镇的,不会有片刻转移的。即便朱祁镇将勋臣一人放在内阁之中,其实也是给内阁一个面子而已。 内阁是从来指挥不到军中的。 除非说通了朱祁镇,让朱祁镇下旨。 但是以驭武,是大明朝廷的原则。 即便朱祁镇提高了勋臣的地位,一部分恢复了勋臣在开国之初的特权,但也没有撼动这个总原则。 内阁统领天下的格局没有变化。 当然了,有这样的格局,内阁首辅能不能做到是另外的事情了。 刘定之先汇报了一些户部与兵部的情况,并将他拟定的平叛开支等书,一一汇报。 朱祁镇看过之后,忍不住说道:“先生辛苦了,有先生在,朕可以高枕无忧。” 刘定之还是识大体的。虽然这个决策绕过了他,但是他还是带着内阁配合朝廷决策,将该做的事情都做了。 刘定之汇报过这些事情之后,微微一顿,说道:“西北兵事再起。臣以为有些事情可以缓一缓了。” 朱祁镇心中微微一沉,说道:“这是首辅的意思?” 刘定之说道:“臣受陛下天高地厚之恩,陛下所欲为之事,就是臣要做的事情。臣断然不敢有此想。” “只是,臣为内阁首辅,有些下情,却不能隐瞒陛下。” 朱祁镇微微感到头疼。 刘定之的意思,他很明白。 不是说的别的事情,就是治变法,特别是推行胥吏改革,一条鞭法之上,其中有太多的利益冲突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已经成为大明各种矛盾交锋的地方了。从思想上,政治上,经济上,就好像一个雪球一般,越滚越大。 支持的,反对的。支持其中一些,反对其中一些的,或者干脆没有自己的想法,想要投机的。 可以说各种态度,应有尽有。 推行变法的阻力也是越来越大。 任何一件事情,都会成为反对者武器。 前番北京地震。地震并不是太大的。 似乎这几十年来,环太平洋板块运动在活跃期,北京地震,朱祁镇已经经历过好几次了。但是这一点被很多人用来攻击新法。 是因为新法的推行,引起了天地震怒。 这等无稽之谈,朱祁镇自然是不信的,但是架不住有人信。于是朱祁镇授意商辂在明报上,就这一件事情,打了很长一段时间口水仗。 但是又如何? 这种天人感应的思想,已经深入很多人心。朱祁镇能压下去,却改变不了他们的想法。 而今更是如此。 满俊叛变,牵扯太大。 在朱祁镇决策平叛的时候,不会有人来反对的。一来是朱祁镇手腕够硬,在决策的时候,不要官参与,也是能独立推行的。二来就是大部分朝臣还是识大体的。但是在决策平叛之后,该做的事情,自然要做了。 刘定之自己有没有要暂停变法的心思,朱祁镇也有些猜不到。至于刘定之所言,不是他的意思,而是下面人有这种意思。 朱祁镇只能相信一半,就是百官之中定然有这种思潮。 当然了。 这些人未必都是反对变法的,而是反对激烈的推行变法。 苏轼的寒暑论,被不少人翻了出来。 大体的意思是,朝廷变法,刷新政治,本意是好的,但是仓促推行,难免有考虑不周的地方,就好像夏天忽然到了冬天,万物无法生产。 要是徐徐图之,就好多了。 只是朱祁镇万万不肯的。 且不说,这些人是真想缓行变法,还是一个花枪,一缓缓着缓着就没有了。 朱祁镇太明白一件事情了。朱祁镇这里有一分之动摇,下面变法的人,就会有十分之担心。 毕竟大明整体思想氛围,还是比较保守的。 朱祁镇一停下来,自然会让无数人失望,不说这些支持变法的人,到底是真支持变法的信念,或者就是为了投机。变法的人并不是站多数的。 朱祁镇这一次停下来,再次启动的时候,就难上了十倍,乃至于几十倍,而且也会损伤朱祁镇的政治威信。 朱祁镇看着刘定之,今后一字一顿的说道:“满俊不过是疥癣之疾,无关大碍。朝廷大局,绝对不会有半分改动。” 刘定之说道:“有陛下这一句话,臣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朱祁镇说道:“有刘卿在内阁,朕也是放心的。” 昔日君臣毫无隔阂,但是而今说起话来,都变成话中有话了。昔日畅所欲言,而今每一句话,都要反复斟酌。 君臣一日百战。 大明皇帝与内阁首辅,可以说天下最尊贵的人了,但是到了这一步,彼此之间却不可能用友谊了。 说得也是。 皇帝本来就没有朋友的。 朱祁镇与刘定之的交谈,在一阵沉默之中结束。 只是朱祁镇刚刚送走了刘定之,锦衣卫指挥使云雷又来了。他二话不说跪倒在地,双手将一张拇指宽的小纸卷双手奉上。 怀恩将这个小纸卷送到了朱祁镇的手中。 朱祁镇一看,就知道,这是飞鸽传书。 飞鸽传书从来是不大安全的。会遇见各种猛禽,还有各地弓箭的射击,所以一般来说,飞鸽传书这一套体系,都是备用的。 朱祁镇打开一看,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说道:“果然来了。” 这飞鸽传书不过百余字,这百余字之中,说了两件事情,第一件事情,毛里孩部有异动,具体情况还不清楚。 第二件事情,是南疆各回回发生了大规模叛乱,开始进攻南疆各卫了。 也就是说一日之内,朱祁镇接到了三处叛乱的消息。 当然了,朱祁镇是一日之内接到了三次叛乱的消息,但是实际上,这三处叛乱并不是一日之内发生的。 如果算起来,应该是南疆回回叛乱先开始,然后满俊响应,毛里孩是最后出手的。 看而今毛里孩的样子,似乎还有一些犹豫的地方。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 因为朱祁镇不能平定满俊之乱前,是一兵一卒都不可能派往西域,而今看得就是西域总督白圭,与他的儿子伊王朱见治的手段了。 而且,朱祁镇要面对他的战场了。 一处满俊之乱,还有可能压下去。而今简直是西域皆叛。这样的局面之下,反对变法的人,自然会增多不知道多少。 朱祁镇都能想到他们的说辞了。 比如变法失人心,这才弄得西域皆叛。 或者说,西域叛乱是而今当务之急,变法之事,是可以缓行的。说起来都是很重要的事情。 但是朱祁镇决计不可能动摇。 他沉吟片刻之后,为西域做最后一件事情。再次之外,就再也不过问西域之事了。因为过问了也不可能有什么改变。 最后一件事情是什么? 就是召见石彪。 之前朱祁镇想要派石彪去西域,但是而今看来已经是不可能了,毕竟前往西域的道路了,都已经被遮掩了。 但是真不能去了吗? 不。 这种封锁让大队人马自然是难以通行,但是如果是数百人,或者百余人的小队人马,却是可以通行的。 朱祁镇却不知道,石彪到底有没有这个勇气。 毕竟,即便是战场的猛将,被千军万马围着,也是一个死字,但是朱祁镇对白圭还是比较信任的,但是对自己的儿子却没有多少信任。 群龙无首的伊犁是北疆最大的破绽。 第一百四十五章 西域暗流 第一百四十五章 西域暗流 朱祁镇等石彪到了之后,先行将一系列情报交给石彪。等石彪看过之后,说道:“西域局势危如累卵,朕需要一员大将坐镇伊犁,即便是一两年之间,中原与西域消息断绝,也必须坚守伊犁。不管敌人是谁?伊犁必须在大明手中。” “卿敢为之乎?” 石彪听了朱祁镇的话,心中很明白,这个时候,他不可能说一个“不”字。 皇帝都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石彪如果敢拒绝,或许而今不会处置他,但是一生前途就到此为止了。 另外他也明白,石家有今日,不是因为他石彪。而是因为石亨。 而石亨最大的政治遗产不在京师,而在西域,就是这伊犁数万大军,全部是石亨的旧部,一旦失陷西域,石家的局面也维持不下去了。 或许数年之后,滕国公孟家的局面,就是石家的局面。 大明国公已经有近十人了,但是真正掌控权力的有几个,却是屈指可数的,剩下的不过是当一牌位而已。 石家不想成为这样的家族,这数万大军,决计不能失陷的。 不管是千难万险,石彪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一趟了,说道:“陛下有命,臣万死不辞。” “好。”朱祁镇前出几步,一只手按在石彪的肩膀之上,说道:“朕就知道,你不会让朕失望的。” 随即朱祁镇一挥手,让怀恩拖着一个红木托盘,上面有一柄长剑。朱祁镇拿过来,双手递给了石彪,说道:“此剑为朕之令,西域上下听卿节制,可先斩后奏,西域大事,就托付给卿了。朕等着听你的好消息。” 石彪双手接过,后退几步,放下宝剑。下跪行礼说道:“请陛下放心,臣在西域在。” 而今北京对西域的消息,都是十几天之前,一片混沌,即便石彪有万般本事,而今也唯有说这个人。 言下之意,成功虽无把握,成仁但有决心。 石彪几乎立即点起百余亲兵,一人数马,从北京而出,出宣大横穿草原,冒险穿过满俊乱军活动的地区,直扑伊州。 石彪此去,有何等凶险,暂且不提。 只是西域局面,在石亨死后,急速的恶化。 朱祁镇推断,这一件事情是早有预谋,甚至怀疑是毛里孩暗中策划。却是过于阴谋论了一点。 这也算是他做皇帝所得的职业病。 只是世界之上,很多事情,从阴谋论的角度来看,就是那么凑巧,但是偏偏不是。 石亨之死是一个意外事件。 说实话,石亨死前,谁能想到,能饮斗酒,大口吃肉,开得硬弓,骑得快马,甚至纵横三军,纵使有年轻人也难以招架的石亨三招两式。 谁能想到石亨会死? 石亨之死,各方面都很突然。而满俊之叛,也是蓄谋已久。 甚至与西北大旱有关系。 居延在汉代的时候,还是一处水草丰盛的地方,但是在明代,很多地方都已经被黄沙侵蛀了。 再加上一场大旱波及到了草原之上。 让从西北迁徙过来的各蒙古部落更是无法承受。 他们本来就不适应草原上的生活,而今又遇见这样大旱,更是无法承受。满俊正是利用这种不满的情绪。 当然了,如果石亨在的话,满俊未必敢闹得这么大,但是总要闹一闹,想想也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只是石亨一死,满俊闹的时候就更加肆无忌惮了。 而满俊这一闹,又是其他地方叛乱大导火索。 首先要说西域的回回。 这个时代的西域,并不完全是回回教的天下。在天山以北,大多蒙古人,准确的说之前是瓦刺的天下,瓦刺人信奉萨满。 而在南疆。 经过察合台汗国数名大汗的前后强制推行回回教,回回教大兴,但是依旧没有完成对南疆的统一,这里有一个地方,就是哈密,而今被大明改名为伊州。 这里是唯一一处信奉佛教的城池。 甚至在瓦刺兴起之前,察合台汗国,几次攻打哈密。还有回回教称为圣战。 也就说,回回教东进的趋势,是没有变化的。 但是这种情形,被瓦刺击破察合台汗国有所改变。但是改变也不大,因为瓦刺的管理,没有那么精细,在宗教上很是放纵。 甚至瓦刺部落之中,也有信奉回回教的。 所以对回回教与佛教的矛盾,并没有怎么下手去管。 但是真正改变这一切的是,大明进入西域。 跟随大明进入西域的数万军队,还有不少移民,有汉人也是有蒙古人。 朱祁镇对西域的开拓,绝对是将西域当成大明的本土来处置的。 故而朱祁镇对西迁的各部,有意挑选一些汉民,或者佛教徒。 为了制衡南疆土著土司,各卫所与南疆土司犬牙参差,彼此制衡的布置。于是佛教,跟着这些人重新来到哈密以西的地区。 刚刚开始的时候,这些南疆土司还对大明有所畏惧,不敢怎么样,但是时间一长,双方的矛盾摩擦就一日盛过一日了。 白圭花了很大精力处置这里面的事情。 不能谁白圭心慈手软。毕竟朱祁镇对西域政策转向,很多人都能揣摩出来,白圭一般来说,都是恩威并施。以求以理服人。 只是,他不明白回回教是什么样的人。 对于这些人,但凡有一点点的示弱。就会被当成软弱与退让。 虽然碍于大明在西域的驻军,但是回回教各种串联都已经开始了。 甚至可以说,没有石亨之死,没有满俊之乱,回回们一场大叛乱,也是一定的,无非是时间早晚问题。 其中火者家族,早就准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了。 这个火者家族,说起来是回回教中的圣裔家族,在察合台汗庭任职,后来察合台汗国被瓦刺击败。 火者家族并没有跟随察合台汗国西退,而是留在南疆。是龟兹当地土司的一部,在南疆回回之中,可谓德高望重。 据说,火者在一次讲经的时候,忽然流泪,说,这是最后一次讲经,因为真主的惩罚就要到了,如果信奉他的,就跟着他走。 当时有人跟随他走,有人不跟着他走。但是在他走后,不过半日左右,就有沙尘暴将这座城池给淹没了。 于是所有人以为他是神圣。 南疆一举发动之后,毛里孩都有一些犹豫了。 其实在各部之中,毛里孩的野心最大,他心中一直有恢复孛儿只斤家族荣光的想法。 但是他又是最明白大明实力了。 不管是南疆的火者家族,还是满俊他们都没有到过北京,对大明的强大,都是道听途说,他们能感受到的不过是大明在西域的军事存在。 但是毛里孩却是知道的。 就是因为知道,他才不想妄动。 所以,一方面他感觉,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全有西域的机会。另一方面,他知道大明绝对不会放任西域乱局如此。他担心,他而今出手,会被大明当做主要目标。 再有就是毛里孩与大明之间的各种关系,要知道大明军中也是有孛儿只斤家族效力的,他不仅仅与庄妃关系很好,甚至将女儿嫁给了伊王。 说起来也是皇亲国戚。 当然了,蒙古人决计不会因为嫁了一个女儿,就放弃征战的。只是这种关系,总是会影响他的判断。 所以,毛里孩虽然点兵招将,但是到底准备要怎么做?他还是没有下决定。 狐疑三军之大祸,他并不知道,他这种摇摆不定,思虑太多的性子,却是要了他的命。 第一百四十六章 冷血王爷 第一百四十六章冷血王爷 伊犁城之中。 伊王朱见治,再一次让各部将领下去了。 这是一场毫无意义的会议。 石亨的丧事已经办过了。 但是石亨一死,伊犁城中,再也没有一个人能稳定住局面了。 而今伊犁城之中,职位最大的乃是石亨老搭档朱仪。 当然了,朱仪作为石亨的副手,日子过得从来不好,不过石亨也知道,皇帝放朱仪在这里的意图,虽然对朱仪屡屡压制,但是朱仪还有一定的实权的。 但是这种敌对情绪在,石亨一去,虽然按理上乃是朱仪接管最高权力的,石亨旧部怎么肯让朱仪上位。 至于石亨旧部之中,虽然有不少将领,但是彼此之间,谁也不负谁,都不肯让对方在自己的头上。 而让伊王掌管大权。 却有两个不足。 一个是伊王年纪太轻,而今才堪堪二十岁。在很多将领看来,简直是毛还没有长齐,而今军国大事,怎么能让伊王掌管的。 伊王这个王爷的权力,是随着中央政权权力辐射而赋予的,而伊犁这个地方,根本就是中央权力难以触及的边境,这个地方,即便是一个王爷,也未必被人当一回事。 另外一个原因,就伊王正妃不是别人,就是毛里孩的女儿。 这就有一个问题。 伊犁而今两个对手,就是瓦刺与毛里孩。 毛里孩的女儿却在伊犁伊王宫之中掌管大权,甚至还带几百人的护卫作为陪嫁。 这如何能让下面的将领新任伊王。 本来这一件事情,还能拖下去,等朝廷的安排。但是满俊之叛,南疆之乱。一下子激化了矛盾。 朱见治看着朱仪说道:“朱将军先下去休息吧,有事明日再说吧。” 朱仪躬身行礼说道:“老臣告退。” 这是朱见治唯一的收获,那就是老将朱仪并没有与他作对的意思,而是旗帜鲜明的投向他,这让朱见治这个王爷手中还有一点实权。 朱见治回到后宫之中,拔出长剑,用一块洁白的手帕细细的抚摸剑锋。看似在擦剑,但是细细看来,却是漫无目的。 不知道,他的心思到底到了什么地方。 好久,好久。朱见治似乎下定了决心。伧啷一声,将长剑还鞘,提着长剑走进了后宫之中,来到了伊王妃之处。 朱见治与王妃结婚的时间并不长,细细算来不过年许。 要说有感情,也是有的。 伊王妃见了朱见治来了,立即迎上来,说道:“王爷回来了,今日议事如何?” 王妃是蒙古女子,蒙古女子从来没有什么后宫不可干政之事。 朱见治看着伊王妃,目光之中有一种莫名的情绪,似忧伤,似决然,似不忍,有些回避伊王妃的眼神说道:“不顺利。” 伊王妃说道:“王爷不用担心,车到山前必有路。” 朱见治说道:“如果,如果岳父” 伊王妃说道:“我知道王爷要说什么?蒙古女子,从来是跟随丈夫的,纵然王爷取下爹爹的人头,我也会帮忙的。” 伊王妃目光之中,有一丝凄然,说道:“蒙古女子从来如此。” 朱见治微微撇开眼睛,说道:“而今有一处难解之处。” 伊王妃说道:“什么事情难解?” 朱见治看着一边床前的流苏,说道:“忠国公去了,余部纷争不断,不能为我所用。” 伊王妃说道:“可有什么办法?” 朱见治说道:“有,忠国公老妻早逝,子嗣都留在京师了,身边的姬妾之中,唯有一个女儿。我只有娶了这个女儿,就可以暂时安抚忠国公余部,令其为我所用。” 伊王妃听了,说道:“可是要我去说项。” 王爷可以娶的妃子有很多个,伊王妃也是没有多想。 “不是。”朱见治说道:“忠国公之女,岂能居于侧位?” 伊王妃听了,如遭雷厄,语气之中颤颤巍巍的说道:“王爷可是要休了我吗?” 朱见治转过头来,深吸一口气,看着伊王妃。 伊王妃不过十八岁上下,正是一辈子之中最好的年华,在灯火之下,双目含泪,更显得楚楚可怜,娇艳欲滴。 朱见治咬着牙膀说道:“不是。岳父他图谋不轨,而今我却不能留你性命。” 伊王妃更是承受不住打击,她万万没有想到,年余恩爱,就是这样一个下场,她说道:“王爷,你好狠的心。” 朱见治手按在长剑之上,虽然他做了很多心理建设,只需拔出这柄长剑,只需一剑,只需一剑。 但是这剑柄就好像是铜浇铁铸一般,怎么拔都拔不出来。 其实杀伊王妃的主意,没有人建议朱见治。是朱见治自己想出来的。 并不是朱见治心狠,而是而今想来这是最好的办法。 伊犁而今的局面,两面受敌,孤悬于外,内部又不稳定。虽然现在瓦刺与毛里孩还没有反应过来。 但是如果朱见治换位思考的话,他是毛里孩一定会联系瓦刺,两边一起进攻伊犁,毛里孩有瓦刺作为后援,就很容易在北疆站稳脚跟,即便将来朝廷再打过来,想要打下来,也是要废一番功夫的。 所以朱见治心中着急的很,他必定要在瓦刺与毛里孩联合之间,整合伊犁驻军,并消除一面的威胁。 这才能让伊犁转危为安。 而今诸多问题议论不定。就是没有信任基础,他必须以石亨继承人的身份,才能服众,他只有斩断与毛里孩的联系,才能让下面的人信服。 毕竟,在很多人看来,纵然毛里孩打下伊犁,也不敢对伊王加一指。 他毕竟是朱祁镇的儿子。 所以,他实在等不及了。 只是伊王不管在心中怎么为自己辩解,但也洗不掉,他根本没有将与伊王妃之间的感情放在心上。 他与伊王妃的结合,本来就是政治结合。 毛里孩聚兵的时候,左右摇摆的时候,就应该想到这一点。 伊王妃见伊王心意已决,凄凉的一笑,说道:“就不劳殿下动手了。”伊王妃一把从伊王手中夺过长剑,随手拂下剑鞘,只见一道流光,从剑身流淌到了剑尖,最后凝聚成为一点,就好像这一并长剑挑着灯火一般。 伊王妃似哭似笑,说道:“好剑,好剑。”反手将剑横在脖子上,用力一划,鲜血飞溅而出,身体仆倒之地。 外面听见了动静,有几个侍卫跑了进来。 却见王爷抱着王妃一动不动,就好像雕像一般。伊王将王妃抱在床榻之上,仰天一叹,两滴泪水从眼角之上流下来。 一甩衣袖,不顾身上的血迹。走了出来。 一声令下,立即有无数侍卫在前庭集合。 伊王冷冷的说道:“王妃遇刺,王妃的侍卫,护主不利,令他们给王妃殉葬。” 伊王妃的护卫早就被限制住了,因为他们都是毛里孩部的勇士,是王妃的陪嫁。但是这个时候,伊犁城之中,即便是毛里孩部的狗都不能留一条。 “是。”这些侍卫立即答应一声。 随即带队下去了。 朱见治又吩咐人去忠国公府下聘,娶忠国公幼女为王妃。一番折腾之后,天都快要亮了。 朱见治一身血衣,看着太阳从东边一点点的爬了上来,温暖了世间的一切,但是就是温暖不了朱见治的心。也暖不了朱见治的血。 他只觉此刻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不知道是秋天来了,还是王者的孤寒。 只是他知道,这种高处不胜寒的感觉,大概能够伴随他一生一世。这将是他永远忘不了的一夜。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东征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东征 一夜过去之后。伊王以忠国公石亨的女婿的身份,大明亲王的双重身份终于整合起了大军。 虽然大军之中内部矛盾还是有的。 但是在这种危急关头,大明在西域最大的重兵集团,终于有了行动能力。 伊王的决断也是非常之简单。 他看着眼前所有的将领,说道:“留朱将军镇守伊犁,其他各部随我大军东征毛里孩部。” 此言一出,朱仪先出列说道:“殿下三思,而今瓦刺动向不明。一旦我军出伊犁,瓦刺大军东征,伊犁的局面就不可想了。” 伊王朱见治说道:“正是因为如此,我们丝毫时间都不能耽搁。东西两面的敌人,总是要消灭一个的。” “瓦刺能速定吗?” 此言一出,所有的人都暗暗摇头。 石亨所部是与瓦刺交战最多胜绩最多的一部,他们大多数都参与了燕然之战,是大明最好的骑兵。 如果不是石亨的个人原因,这一支骑兵本来要留在京营之中,坐镇中枢,威震四方。而今却只能镇守西域了。 但是正是因为与瓦刺交手最多。他们是最了解瓦刺了。 瓦刺从来不敢小窥。 从脱欢到也先,再到而今的阿失帖木儿,可以称得上三代英豪。朝廷动用多少次打击,都没有灭了瓦刺。最后不得不与瓦刺议和。 如果能灭了瓦刺,早就灭了,哪里等到现在。 更不要说,仅仅靠伊犁城中数万骑兵,能做什么事情? 伊王说道:“如此之能定毛里孩部,毛里孩所部虽然都是蒙古人,毛里孩也是孛儿只斤家族,但是他们却是败军之将,为朝廷所用,这才有了尺寸之地,毛里孩未必能够统合军心。” “所以,速战速决,斩杀毛里孩,安抚各部,解决毛里孩所部之后,解除了后顾之忧,再回来守伊犁,即便瓦刺介入,也不会出什么问题了。” 伊王的声音微微一顿,说道:“难道而今诸位连一战定毛里孩的勇气都没有了?” 什么样的将领,带着什么样的兵。 石亨虽然死了,但是他精神气质却留在这一支军中,伊王如此一句话,这些将领就好像是踩着尾巴的猫,纷纷跳了出来。 向伊王行礼道:“末将请战,无须大军出动,只需末将本部,足以斩杀毛里孩。” “” 伊王一摆手,说道:“那就这么定了,除却朱将军之外,全军出动,先破毛里孩。” “越快越好。” 伊王令朱仪留守,但是他也知道,他统兵之能,是相当差劲的,令老将金凡察,金董山为左右手。 统领五万大军,大军东征,毫不掩饰的直插毛里孩所部。 而这个时候,瓦刺新首都,那黑沙不。各方人士对于西域的局面,议论纷纷。 大部分都主张东征。 原因很简单。 对于原来的瓦刺贵族来说,在西征之中有多少胜利,都不足以称道,唯一东征打回西域,打回漠北。这才是他们魂牵梦绕的事情。 因为那里是故乡所在。 另外主持东征的一方,就是以回回教的新贵所支持的。 瓦刺为了在中亚立足,阿次帖木儿主动皈依回回教,并带动很多瓦刺贵族投入回回教的怀抱,于是得到了很多回回教的支持。 有了这些回回教的支持,瓦刺在中亚的统治,就稳固了不少。 如此一来,自然有不少回回教的人士进入了瓦刺的高层。 他们之所以支持东征,却是主张圣战。 无他,南疆变乱。自然有人来联系中亚回回。 这一切一切的决断都聚集到了阿次帖木儿的手上。 阿次帖木儿此刻心中也是犹豫非常。 他与朱祁镇的年纪差不多,而今同样是四十多岁了。但是与朱祁镇却不一样。 朱祁镇从小就开始锻炼身体,虽然不求长生不老,但是追求养生之道,就是为了长久的执掌大明江山。 所以他比看上去年轻多了。 但是阿次帖木儿却是在各种风风雨雨之中走到了今日,多少次出现在战场最关键的时候,身先士卒,奠定了瓦刺大胜的基础。 但是这一切都透支了阿次帖木儿的身体。 再加上中亚的医术,是远远比不上中原的,所以阿次帖木儿身体已经每况日下了。 英雄难见白头,这也是常理。 如果阿次帖木儿身体很好,他或许做别的选择,但是而今他却不一样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活上多久。 此刻他却心动了。 他未必想打下西域,但是如果能将西域打烂,也是一个好办法。 如此一来,瓦刺就有了几十年的太平时间。可以在西面开拓更多的土地。 什么? 至于大明与瓦刺之间来之不易的和议? 自然是此一时彼一时也。 当初的瓦刺,不过是龟缩在哈萨克斯坦东部狭长的地带,回旋余地很小,军队不过十几万,但是而今瓦刺,却全有整个中亚,兵锋出入于阿富汗,伊朗等地,甚至就要绕过里海向西发展。 这些年凭借瓦刺火器与战术,取得了一场又一场的胜利,早已磨砺出来了。 而且距离当初让瓦刺战死数万精锐的燕然之战,已经有十年了。 瓦刺的元气虽然没有恢复到当初的地步,但是再加上各种乱七八糟的附从军,国力也是相当可观的。 所以可以试一试东进了。 阿次帖木儿想了两日,下令兵分两路,分别进军南北两疆,一路从伊犁河谷东进,伊犁。 另外一路却是翻越葱岭,攻南疆四镇。 葱岭天险自然是关卡重重,重兵把守。但是而今,南疆大乱,正是趁乱取之的大好时机。 就这样,几乎两场东征同时进行。 当伊王带着数万大军,进入准葛尔盆地之中,大军四合,与毛里孩大军接近的时候,伊王就接到了瓦刺大军出动的消息。 伊王一时间冷汗直流。深吸一口气,将自己心中的惊慌失措,给压了下去。随即将这一封书信,放在烛火之上,一把火给烧了。 火舌舔在书信之上,同样也烧在伊王的心中。这种焦灼之感,简直让人难以忍受。 伊王努力平息自己的内心的焦虑。 下令召集诸将。 建州侯金凡察为首,纷纷进帐。 伊王说道:“诸位将军,而今毛里孩似乎不想与我军交战,而此战却拖不得,不知道诸位有什么办法。” 金凡察说道:“办法却有一个,只是太缺德了一点。” 伊王说道:“建州侯请讲。” 金凡察说道:“放火烧荒。” 金凡察此言一出,不知道谁说了一句道:“防秋。” 对这个办法就是当初边塞之上,每年秋天必做的事情,也就是防秋,将秋天的草原给点燃了,全部给烧了。 如此一来,蒙古人就不会轻易南下。 最多的时候,这一片烧过的地带有一两百里之宽。 但是地方与地方不一样,这样的烧荒放在长城内外,却不是什么问题,因为那里的雨水是要比这里多的。 而西域这里的生态环境,要比长城附近薄弱不知道多少。 这里一把火烧过去最好的后果,是这里的土地要好些年才能恢复过来,更有可能,在没有草木的保护,就会被风吃成了沙漠。 如此一来,这里就不能放牧了。 所以金凡察才说这一个办法,太过缺德了一点。 伊王沉吟片刻,说道:“大军过来抓了不少俘虏吧。” “是。” 伊王说道:“将大军要放火烧荒的消息告诉他们,放他们走,让他们告诉毛里孩,有本事就继续躲着。”  第一百四十八章 南疆危机 第一百四十八章南疆危机 伊王用这种恶毒的办法逼得毛里孩不得不迎战。 这也是毛里孩所在之地,不是漠南漠北的草原,而仅仅是准葛尔盆地。他的回旋余地本来就很有限的。 所以他遣使质问伊王。言:“本为翁婿,何故相伐?” 伊王直接说道:“非伐也,以北疆都司令毛里孩汗从征。” 毛里孩自然是不肯的。 特别是他女儿之死,已经传遍整个草原了。他怎么能信任伊王。 于是在准葛尔盆地之中,数万明军与毛里孩数万骑兵交战,最后的结果,自不待言。虽然毛里孩整兵经武,但是如果能比得上石亨留下的虎贲之师。 伊王在这一场征战之中,根本没有下什么令,一切号令都以建州侯金凡察为主。 这位老将自然没有石亨喜欢冒险,但是在实力压榨之下,根本不会有第二个结果。 不过。这里的一场的大胜,并不能缓和整个西域的危机。 因为瓦刺此刻正是入局了。 朱仪已经传来消息,瓦刺大军正在围攻伊犁城,还好伊犁城乃是大明经营西域的重心所在。修建的非常坚固。 瓦刺虽然有火炮,但是数量不多,想要攻下伊犁城,却是需要时间的。 就在伊王准备回援伊犁的时候,另外一个消息传来。 瓦刺大军神兵天降,攻下疏勒,随即连下龟兹,并得到了南疆回回的热烈欢迎,横扫南疆,兵分直指轮台。此刻正在围攻轮台。 他要知道轮台乃是南北两疆的交汇之地,一旦轮台失陷,南北两疆真得只能各自为战了。 更不要说,南疆是北疆后勤所在之地。 一般来说,从内地而来的物资,都是从中原沿着河西走廊,先到南疆,然后再转运北疆的。 一旦北疆与南疆的联系中断,北疆又能僵持多长时间。 伊王不得不做出一个痛苦的决策。 那就是先就南疆。 于是派了一支骑兵,将这个命令传给了朱仪。 于是,这一支骑兵百余人,来到了伊犁城下的时候,已经远远的看见了连营数十里。他们趁着夜色,横冲敌营。 不得不说,虽然瓦刺带了很多仆从军。但是这些仆从军的战斗力,要比大明骑兵的战斗力弱上不知道多少。 这百余骑兵,横穿敌营,直冲伊犁城下。虽然折损了六七十人,但是终究将这个消息传进了伊犁城中。 如此一来,伊犁城中的欢呼雷动,都觉得援兵将至。 朱仪打开书信一看。只觉得头晕目眩。 大军先行南下南疆的话,再转回伊犁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一年两年三年? 朱仪从战略上理解这样的决断。 无他,这才是有好的决策,否则即便伊犁大胜,轮台,高昌,伊州数城失陷,孤悬于西域的伊犁又能坚持多久。 只是,理解是一回事。但是执行又是另外一回事。 朱仪登上城墙,看着西方一轮红日正在落下,金光扫遍整个城垣,还有城垣之下,一处接着一处的营帐,已经营帐之上,一处接着一处的炊烟。 伊犁之中,只有兵马万余,还有军民数万之多,虽然伊犁囤积了三年的粮草,三年之内,应该没有断粮的危机。 只是而今的局面,又能支持到什么时候,朱仪都不知道该如何对城中父老交代了。 轮台城下,瓦刺大军与老对手再次交手,双方胜负难分。暂且不说。 却说石彪一行人。 一连十几日,马不停蹄。在路上还遭遇了满俊斥候拦截。 索性石彪带得亲兵一等一的精锐,满俊这些乱兵也不知道,这些人是谁?所以也没有出死力拦截。 石彪来到伊州城下的时候,见城头来是大明的旗帜,松了一口气,叫门而入。 立即被白圭召见。 此刻的白圭已经十几日没有合眼了。 头发乱七八糟的,满眼通红,一见石彪说道:“你带了多少人?” 石彪说道:“出京的时候,一百三十人,而今只有六十三人。” 这减员,就说明了石彪这一路走来,是经历了多少险阻。 白圭说道:“只有这些人,能有何用?” 石彪说道:“白大人,局面到底如何?” 白圭说道:“南疆都司和勇战死。” 石彪大吃一惊,说道:“什么?” 和勇这个人并不算什么猛将,但也是鞑靼丞相阿鲁台的孙子,在蒙古鞑官之中很有影响力。在投奔朝廷这一些蒙古人之中很有影响力。 在军中也算是一个小山头。 至于跟随朝廷日子长的鞑官,就好像是吴瑾吴家,人家自成一系,从来不与这些后来的鞑官是一起的。 有这样的背景,和勇本人打仗还是有几套的,在加上南疆安置了不少蒙古人,所以才让他当这个南疆都司。 当然了,以石彪的资历,他可以看不上和勇。但是他更惊动的是和勇战死这个事实。 这定然是一场大败。 甚至说惨败。 无他,一般大败,也不至于连主将都逃不出来。 和勇决计不是傻子。即便和勇不想逃,和勇的亲兵也要将和勇带出来的。 白圭说道:“火者家族谋叛,在南疆各地乱起的时候,他们主动为朝廷效力,安抚了不少土司,和勇对这一家还是很信任的。却不想他们放开铁门关,引瓦刺大军入南疆,和勇带着三万大军,猝不及防,被瓦刺合围,和勇战死,逃出的不过数千。瓦刺大军已经兵临高昌了。” “南疆之大,只剩下轮台,高昌,还有你我脚下这一座哈密城了。” “你来的正好,高昌城中正缺人坐镇。如果不是满俊贼人,我已经去高昌坐镇了。” 石彪说道:“白大人,我是奉命去伊犁的。” 白圭说道:“伊犁不用去了,已经被瓦刺重重包围了。成国公之后,朱仪镇守伊犁。不知道能坚持到什么地方去,将在外君令有所部受,而今你听我号令就行了。” 白圭双目赤红如血,说道:“出了什么事情,我担着就是了。” 出了这么大纰漏,白圭对自己的仕途已经没有什么期望了,只是对南疆而今的局面恨的目眦欲裂,什么也不管了。 哪怕将来皇帝砍他的头,他也是坐了再说。 石彪见此,也不好说什么。微微迟疑一会儿,说道:“末将遵命。” 说起来,石彪与白圭相比到底谁高谁下,还不是太好说的,毕竟武之间很少有隶属关系,而今石彪也是被白圭这样吃人的架势给震慑住了。 白圭说道:“你去高昌,如果打仗,我没有话,但是有一件事情,你入城之后,马上就要做。” 石彪说道:“何事?” 白圭语气冰冷之中带着一丝血腥味,说道:“杀尽满城回回。” 石彪大吃一惊,他是知道西域的情况,西域当地人几乎都是回回。这一开杀戒,杀的不是一个两个人啊。 白圭是官出身,挂上嗜杀的名头,那可比武将影响都大。 石彪说道:“大人,这是为什么?” 白圭冷冷一笑,却有一种好像哭的感觉,说道:“南疆各地的所有屯田点都被屠杀了,这些百姓,是老夫带来了,老夫就是下阿鼻地狱要为他们报仇。” 石彪简直是不敢相信,要知道大明往西域的移民一直没有断绝过,最少有十几万人之多。这不是一个小数目。说道:“他们敢?” 白圭面色麻木说道:“如何不敢?我不过,他们既然敢,我也敢。伊州地方之上,我已经将些缠头回给清空了。高昌就交给你了。” 白圭心中一直有一个想法,南疆之所以有现在的情况,就是他这些年处置不利的结果。 这才发了狠。 这些回回会知道,真当人发了杀心,只会被武将更狠。 第一百四十九章 满俊 第一百四十九章满俊 就在整个南北疆烽火连天,大明在西域的势力龟缩在伊犁,轮台,高昌,伊州,四城还有一些附属大小城池的时候。 满俊的好日子也过到头了。 在二个月之内,西域局势变化万千。而吴瑾带着大军,也轻装前行,一日千里,不过数日,就来到了居延城下。 只是居延城虽然不大,但是坚固非常。 毕竟这里也是大明对西蒙古控制的战略据点。就好像是东胜卫一般。而且吴瑾行军神速,也没有携带火炮。 面对坚城,只能用原始的办法进攻。 这需要花费一些时间。 而此刻满俊却在长城以南了。 从居延南下,破长城,直扑甘州府城之下,虽然甘肃镇而今只有额兵一万多员,在甘肃总兵官任寿管理之下。 任寿乃是正统前期大将任礼之子。 总体上来说,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这也是难免的,不是说任寿一无是处,但是与他父亲相比,却有些伤任礼将军之名。 虽然事发突然,任寿手中兵力并不多,他所做的只是一件事情,那就是下令各城避城自守。如此一来。 固然避免满俊攻克,甘肃这些大城都没有被满俊攻下来。 毕竟,甘肃的城垣还是很坚固的,还有大量火器,吴瑾并没有多少攻城火器,满俊同样也没有。 但是如此一来,却给了满俊自有活动的范围。 要知道,而今的西北可不是当初西北。 当时的甘肃镇,其实也就是一些卫所,除却卫所之外,并没有太多百姓,即便有百姓也是依附这些卫所生活。 但是而今的甘肃却不一样,作为通西域的最重要的道路。 有无数商人经过这个,将西北的元气一点点的恢复过来。还甘州与肃州两地重新设立的官府。甚至朱祁镇已经在朝廷上提议,将甘肃从陕西之中分出来,分甘肃省,治所就在兰州。 这是一个军管向民管转化的过程之中。 数年太平,甘肃百姓早就没有当地身为边地的警醒,面对这样的情况,满俊即便没有攻下大城,就已经得到了不少物资,还裹挟了大量的民众。 满俊的实力进一步扩大。 故而在吴瑾攻居延城的时候,满俊虽然心中担心,但是却已经信心满满的对左右部落首领说道:“诸位也都知道,这些年朝廷一直从西北往外边调兵。而且西域大战不绝,我们只需卡死河西走廊,受不了的就是朝廷,到了那个时候,就能去与朝廷谈条件了。” “至于居延那个破地方,我再也不去了,你们谁想回去吗?” 满俊的目光扫过所有人,眼睛之中颇有味道,这些将领,纷纷会意,说道:“我等没有意义?” “好,大丈夫何患无妻。营中的女子钱帛,都归你们,我分不取。” 对于很多亡命徒来说,妻子根本不算什么,甚至可以说是财产的一部分,甚至很多人要做大事之前,要换妻子杀之。 就是为了绝后路,一心一意做大事。 人的无情,有时候难以用言语说明。 居延城之中一些老弱之众,就这样被满俊轻而易举的放弃了。 安抚了下面各部之后,满俊就将马鞭砸在兰州左右,说道:“我们就去这里。” 于谦在的时候,就是驻节兰州,一系列水利建设的重心,都向兰州附近倾斜,这固然是兰州的自然资源,毕竟经过兰州的黄河,可不是下游的样子。另外就是政治影响力了。 所以于谦在兰州的数年,是兰州崛起的数年。 这数年以来,新建立的兰州府,已经是西北第一府,粮食产粮,仅次于关中地区了。甚至甘南一些地方,比兰州府都差了不少。 正是因为兰州富庶,满俊才将目的选在这里。 满俊大军东进之后,不过数日。 吴瑾带着四万骑兵,从居延而来。任寿立即出来迎接。 吴瑾问他道:“贼人在何处?” 任寿说道:“满俊贼子,已经往东去了。” 吴瑾说道:“他东进的时候,你在什么地方?” 任寿脸色苍白,说道:“末将无能无力,实在是兵力不足,一旦轻出。则甘州城恐怕不能保了。” 吴瑾听了任寿的说辞,那是半点也不信。只是心中暗叹一句:“竖子不足与谋。” 敢打仗的将领,纵然手中有数千人该打还能打的,再加上甘肃并不是别的地方。不客气的说,九边地区经过了近百年的磨砺,几乎每一个壮丁,都可以说是合格的兵源。 在这样的紧急情况之下,很多将领都是可以拉出来远超额兵的兵源的。 就好像是猫儿庄之战后,瓦刺大军南下宣大,真按照兵力来算,很多县城之中根本没有额兵,但还不是守住了吗? 吴瑾也懒得与任寿说话,他知道任寿完了。这一战之后,最好的结果,是回北京闲居,传承任礼的爵位。 从此不过是一个闲散伯爵。期望今后子孙之中能出一个将才。能够重振任家的门庭。如果朝廷震怒,任礼一辈子熬资历打拼出来的伯爵,就要夺爵了。 吴瑾说道:“你部能抽出多少骑兵?” 任寿说道:“五千。” 吴瑾说道:“让他们跟随大军,一并行动。” 任寿还想说什么,吴瑾已经扬鞭而去了。从开始到结束,吴瑾都没有下马,身后的骑兵更是滚滚向动不断,一人数马,不管是吃喝拉撒都在马上。 这些人虽然风尘仆仆,面色全部坚毅如铁。 吴瑾与新加入的五千骑兵,已经滚滚向东。 吴瑾正是知道而今的局势何等之危机,所以他的打的就是一个快字,今日五百,明日一千。一定要抓住满俊的尾巴。 此刻满俊也遇见了坚强的抵抗。 不在兰州,就在兰州以北的松山堡附近。 松山堡顾名思义,就是在松山之中的城堡,而这一带的山脉就被称为大小松山。这里距离太子所修建的灌溉渠距离并不是太远。 只是满俊并没有想到,在这里地方会遇见抵抗。 因为兰州驻军并不是太多的。兰州数卫不过二万多人,但是被调出不少人马,而今不过万余出头。 他觉得这些人大概也会与任寿一般出战的想法。 只是阻挡他的却是宁夏总兵官蒋琬。 蒋琬乃是第二代定西伯,也就是蒋贵之孙,蒋贵之子死的太早,所以这位置就传给了孙子,而在正统十四年蒋贵死的时候,蒋琬才十几岁,先被恩荫入大本堂,算是太子的学长。 虽然他并没有与太子有太多的联系,在学习之中,并没有表现出什么超出常人的地方。故而太子也没有太看重这个学长。 但是在之后的提拔之中,太子还是施加了一些影响力。蒋琬资历够了,才有宁夏总兵这个官职。 虽然比不上在京营带兵,但是在明军之中,也算是中层将领了。 不过,蒋琬是一个老实人。 他没有太多别的心思,在满俊之乱消息传来之后,蒋琬惊召集各部,得兵一万五千边军,听闻满俊东来,就带着本部人马越境而击之。 不错,往这里往东一两百里左右,才是宁夏镇的辖区。 正是蒋琬这种越境出击,才大出乎满俊预料之外。 毕竟,大多数时候,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这才是官场常态,满俊也是在大明官场之中混过的。 这是违背常理的。 当然了,不管满俊心中是怎么想的,而今蒋琬都给他出了一个大大的难题。让他顿兵松山之中。 第一百五十章 松山之战 第一百五十章松山之战 松山之所以叫松山,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原因,就是这里山中长满了高大的松树。 也正因为这样的松树。大小松山之间,只有数条道路,唯一通过这几条道路,才能南下兰州,或者说绕过兰州,继续南下,进入陕西腹地之中。 大明对大小松山的经营,并不是太长久的,甚至就是起源于于谦在西北的时代。 因为在此之前,这里是两属之地。 兰州黄河一带才是大明对北方的边防线。 这也是为什么满俊想走这一条路的原因。 大明在西北的兵力虽然单薄了不知道多少,但是当地的城池,关卡,已经城池与关卡之中的火炮,并没有拆除掉。 只有召集一些民兵,也能守上几日。 满俊绕道这里,就是为了能顺利通过,毕竟这些防御工事都是许多年前的了。好多都是物是人非了。 自然不可能毫无破绽。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本来想打空档的一拳,却打在了铁板之上。 于是乎,就在松山堡这个小小的百户所附近,满俊本部加上裹挟近十万大军,都被蒋琬带着万余士卒挡在了两山之间,在两侧山势之上,密密麻麻的松树的见证之下,双方都在疯狂的厮杀者。 蒋琬当道扎营,卡死了大道。再加上很多原木为垒,由于时间的原因,并没有带什么火炮,不过火铳手倒是有三千。再加上一些小炮,数千骑兵,分列在木垒之后,抽空就反攻一趟。 只是,蒋琬的布置总体上来说,是中规中距,并没有什么出彩之处。 事实上也是如此。 将历史上所有的将领做一个统计的话,真正有自己的风格,可以称为名将之才的,才有多少个,大多数将领其实就如同蒋琬一般,作战风格中规中距而已。 虽然是庸将,但是这样将领才是多大数军队的中坚力量。 只是蒋琬与满俊兵力对比太大了一些。 如果蒋琬有四万之众,仗着地势,或许能将满俊给堵得死死的。只是而今蒋琬只有万五千人,即便是蒋琬一直坚持在第一线,一直以身作则。 也渐渐的不能控制局面了。 “当当”的鸣金之声中。满俊大军如同潮水一般退了下去。宁夏镇的士卒,根本没有欢呼的功夫,一个个倒在地面之上,喝水的喝水,吃干粮的吃干粮,还有十几个军医,带着一些担架队,在最前线木垒后面走动着。 看着地面之上的人,一个个翻看,有的是已经没气了。有的是被受伤了。 军医淡漠的看着,如果是死人就不去管,如果是有气,再看看伤势如何,如果是伤势太重了,根本没有救了,也不去管。 只有少部分能呻吟出声,或者大声挣扎的人,才会被放上担架,一个个抬在后面。 这些年来,朱祁镇以太医院为中心的军医体系,已经慢慢的遍布全军了。当然了,面对一百多万的大明军队,军医的数量是从来不够的。 京营之中的军医配置,要比边军要多一点,宁夏镇这样的边军,军医就更少了。 并非这些军医都是冷血动物,而是军中的医疗资源从来是这么多的。不能在这些人身上浪费时间。 而这些已经是尸体,或者将要是尸体的人,等会儿,会有人一古脑的抬到后面去掩埋了。 在木垒之后的局面,就好像是人间地狱了。 毕竟木垒是渐渐地就地砍伐了一些原木,本来就单薄之极,不过是欺负对面并没有大炮,但凡对面有一门大炮,早就挡不住了。 在木垒之前的惨状更是难以直视。却见本来并不宽的道路之上,无数尸体就好像是路砖一般,铺设了整个地面。一具接着一具,有人的尸体,有马的尸体,直接到了木垒之前。 木垒之上,蒋琬一只手已经被吊在胸前了。吊着右手的绷带,已经大片大片被染红了。显然蒋琬再伤了一只手的情况之下,依旧被再次身先士卒,与敌军搏杀了。 几个将领过来,其中一个军医,将蒋琬的绷带解开,看着蒋琬受伤的手臂,说道:“将军,如果你再这样,你这一只手,就不要想要了。” 蒋琬似乎听见了,又似乎没有听见。问道:“兰州的援军还没有到吗?” “兰州信使说了,已经出发了,但是只有五千人。”一个将领说道:“这一点人,够做什么用?” 蒋琬说道:“不用说了,兰州的驻军本来就不多,镇里面的老卒什么时候到?” 蒋琬说的对也不对。 对是兰州方面的军队本来就不多,不对的,是兰州并没有全力支援他。蒋琬是没有多想,一心为朝廷效力,但是兰州方面却要多想一点。 如果蒋琬能打赢了,将满俊挡在这里,那是最好不过了。 如果不能的话? 宁夏空虚,兰州空虚,可以说从这里到关中平原,几乎不会遇见什么敌人了。 要知道,到了内地,如河南等地方,一省所有军队也不过三五万,而且这些内地卫所军,即便是经过整顿。 战斗力也不能与边军相比的。 这个后果,他们承担不起。 为了他们的乌纱帽,他们决计不肯全力支援蒋琬的。 置于宁夏镇的老卒,前也说过,九边的壮丁每一个都是上好的兵源。显然蒋琬正在打这些人的主意。 “大人,时间太短了。”这个将领苦涩的说道。 即便这个时代,下达动员令之后,也是需要时间的,将这些兵源重新召集起来,绝不是简简单单的将人拉出来,分一把武器,就能上阵的。 将人拉出来,单单是守城的话,好能简单一点,但是拉出来与敌军大战,却是不行的。 蒋琬说道:“好了。相信朝廷,京营已经出兵了。少发牢骚。说不定援军就已经到了。” 这一句话说的,蒋琬自己都不相信。 他只是想鼓舞士气而已,他自己心中已经存了必死之心了。 蒋琬虽然比不上祖父,但是对朝廷效死之心,却是一般无二的。正如之前所言,蒋琬是宁夏总兵,他并在满俊东进的路线之上。虽然朝廷已经下达了剿灭满俊的命令,但是怎么执行,执行到什么地步,却是他自己可以衡量的。 而今局面大半是他自找的。 只是蒋琬却无怨无悔,只是他麾下的将士可不是这样了。两日激战,战死非少,士气已经动摇了。 蒋琬只能这般苍白的安抚下面的士卒。 不过,蒋琬这里不舒服。 满俊也不是太舒服的。 满俊麾下战死的数量要在蒋琬之上,不过,跟随他在居延起兵的数万人马战死不多,大多数战死的都是他在甘肃裹挟的人马。 派本部人马作为督战队,压着这些人马攻木垒。 这才是满俊死伤惨重,而没有动摇的秘诀。 不过,今日满俊已经派出了本部人马攻垒。原因很简单,是担心夜长梦多。 虽然后方还没有传来吴瑾的消息,但人的命树的影,吴瑾在黑山之战中不要命的举动,为他赢得了一个吴疯子的外号。 谁也不知道,这一次吴瑾还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满俊自然不愿意在这里拖得时间太长了。 在满俊的中军大帐之中。 他目光扫过,跪在地面上的将领,有他的本部将领,也有裹挟的各部将领。他目光冰冷如刀,语气与目光一样冰冷,说道:“你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再给我一次机会吧。”下面人磕头如捣蒜。 第一百五十一章 吴瑾的疯狂 第一百五十一章吴瑾的疯狂 “晚了。”满俊说道:“我之前说的什么,攻不破此地,你们都要死,怎么,不将我满四的话放在心上。” “今个就让你们看看。” 满俊一挥手。顿时有护卫出来,将这些人给拖了出去。随即一阵阵惨叫之声传来。这些人首异处了。 斩讫来报。 满俊看着剩下的将领,说道:“诸位,而今的局面你们都明白,不是我满四心狠。而是今日却是不能在耽搁了。” “而今距离日落还有一个时辰,各部列队进攻,前对退,后队斩之,后队退,我斩之,要么全部死在这里,要么给我杀了蒋琬。” “是。”这些将领纷纷行礼。 不过,一会功夫,各部已经整顿好了,依旧是甘肃裹挟的壮丁百姓在前,他的本部人马在后,满俊带着督战队在最后督战。 一声令下。 各部大声呐喊,向东发力猛攻。 蒋琬就在第一线,一时间弓矢如雨,火铳声音密集的好像是炒豆一般,从整齐的排枪,到底淅淅沥沥的乱枪,到最后火铳的声音渐渐少了,喊杀的声音渐渐多了。 满俊各部已经逼近木垒,而今双方陷入肉搏战之中。 满俊摸着自己的蒙古胡子,心中暗道:“今日或许能拿下此处了。” 满俊正觉得胜利在望的时候。他不知道,他本人已经在生死线之上了。 因为他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的吴瑾,已经到了。蒋琬随口说的援军已经到的话,已经被验证了。 吴瑾突进之快,是让很多人瞠目结舌的。 大约两个月的时间之内,吴瑾带着本部骑兵,从北京出发,到宣大,到东胜,在宁夏以北路过,直扑居延,在居延耽搁了几日,然后转头直扑甘肃,沿着满俊行军道路,一路追了过来。 说起来,不说战斗不战斗了。 这两个月之中,行军就有五千里之遥。 也是大部分都有地方接应,还有备马换乘,才有这样的奇迹。 但是即便如此,吴瑾而今身边不过一万多骑,其他大队人马都到后面了。 满俊放在后面斥候,根本来不及报信。就已经被绞杀的一清二楚了。 吴瑾在十几里之外,听取了几路斥候对战场之上的汇报,仅仅是沉吟了片刻,说道:“上马。” “将军,敌军有十万之众,我军大队都在后面,是不是等一等后面大军。” “是啊,等一等吧。” “将军,即便不等等后面的大军,也要让兄弟们喘一口气。” “” 一时间很多将领都出言反对。 吴瑾在军中威信不浅,之所以如此,就是大家都几乎到了极限。两个月来,能休息的时间,简直是屈指可数。 不仅仅人如此,连马也瘦了好大一圈。虽然他们换一人三马,路过山丹卫的时候,又将山丹马场战马几乎一扫而空,将已经疲惫不堪的战马放在山丹卫马场修养,否则战马大批量死亡就在眼前了。 不是他们不肯,而是现在他们根本不在最佳状态,甚至正常状态都不在。 这些吴瑾自然是知道的。 但是他更知道西域的局面危急之极,他不打完这一仗,就不能向西域派遣援军与物资。他必须要快。 再快。 至于在其中付出更多的代价,也是没有办法的。 吴瑾说道:“我冲第一阵,你们跟随其后便是了,怎么这一点都做不到吗?” 吴瑾此言一出,下面将领即便是面有难色,也不敢多说话了。 吴瑾目光扫了一圈,随即起身翻身上马。根本不与他们搭话。一声令下,大军放开脚步,向东奔驰而去。 所有将领对视一眼,无可奈何,而今前面就是刀山火海,也是只能闯了。 不过,吴瑾也不仅仅一个猛将。他分兵数路,每路不过千余人,而每一匹马匹之后,都拖着树枝。 要知道他们虽然有一万多骑,但是一人三马,再加上这样的装饰,远远的看上去,掀起的烟尘有十万骑兵之多。 如此声势浩大,大军还没有与满俊交锋,满俊就已经知道了。 满俊感受到脚下微微的震动,回首一看,却见一处处山峦之后,一道道烟尘冲天而起,细细看来,却是分了数路,从几个方面向这里冲了过来。 一度将满俊攻蒋琬的攻势给压了下去。 简直是先声夺人。 满俊一时间愣住了。 随即听到了蒋琬所部,士气顿时爆棚,无数声音大声欢呼,有震耳欲聋之感。蒋琬所部本来被打的摇摇欲坠,就要坚持不住了。 这几乎是给他们打了一计强心针。顿时将满俊所部给打了下去。 更重要的是,满俊内部的混乱。 说实话,大明之前的种种战绩,让他们惊惧非常,这也是为什么这些部落被迁徙到草原之上好几年了,纵然有种种问题,每年都有不少人冻饿而死,但也不敢轻易起兵。 即便而今起兵,很多人的本意不过是跟着满俊闹一闹而已。 只是没有想到,看似庞然大物的大明,居然被这样一闹,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他们自然是红眼睛见不得白银子。 见了血,有时候就收不住劲了。 只是此刻见明军大军的威势,他们心目之中大明天军先行打败了他们自己。一时间不等满俊命令,就有些部落开始混乱起来。 满俊见状,哪里还有什么取胜之心。 他心中顿时生出了弃子求生之念,不管怎么办,他先将本部人马召集起来。 如此一来,满俊所部的混乱并没有减缓,反而加剧了。 所以当一面:“吴”字大旗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情况,吴瑾自然不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说实话,吴瑾对这一次突击的胜利是有把握的。 不是,他自大,而是燕然之战的经验。 燕然之战之中,石亨近乎用以一敌三的兵力比打败瓦刺精骑。 而今满俊所部的战斗力能比得上,当初的瓦刺精骑吗?自然是不能的,满俊所部这些兵马,说一句乌合之众,都有一点高抬了。 而吴瑾所部,本来就是从京营挑选的精锐。而今将更是从精锐之中挑选的精锐,很多士卒都与瓦刺骑兵正面交锋过。 这些军队即便疲惫,也不是这些乌合之众所能抵挡的。 唯一让吴瑾有些心疼的不是别的,而是伤亡。 毕竟是疲惫之师,这样的战斗之中,伤亡一定不小。 只是此刻他顾不得这些了。 真正交锋的时候,吴瑾才发现,他似乎高估了满俊。根本连乌合之众都比不上,似乎满俊所部在交战之前,就先行崩溃了。 一交手就是一场屠杀。 而这边真正交上手之中,满俊细细一看,更是悔恨非常。 无他,不管如何虚张声势,到了真正交锋的时候,也是一清二楚的。吴瑾到底带了多少,根本瞒不过人的。 满俊这才知道自己被骗。或者说满俊有没有被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下面的人都被骗了。 满俊倒是给自己一些心理安慰。 其实即便满俊没有被骗,从十里之外大军奔袭而来,不过片刻而已,但是满俊所部能做到,在这一会时间之内,转化队形,来应对从后方来的袭击吗? 自然是不能的。 不过,此刻满俊不会细想,只会觉得自己被骗了。因为这样能够自己骗自己。 不管怎么样,这样的场面都已经无力回天了。 满俊二话不说带着本部人马向南翻山越岭而去。前说道,这里的山中长满了松树,大队人马行动是不便的。 但是而今也顾不得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石城堡 第一百五十二章石城堡 一场大战并没有打多长时间。 因为很快就入夜了。 在入夜之后,所有行动都终止了,除却拼命逃跑的人。 吴瑾所部人也太少了,虽然取胜了,但是并不能控制整个战场。 第二天吴瑾拖到后面的各部陆陆续续到了。 如此一来,吴瑾才开始收拢俘虏,追缴逃兵。 满俊所部之中,一些从甘肃裹挟来的百姓,他们不会逃走,但是跟随满俊起兵的老班底,却一心顽抗。 只是数日之内穷搜大山。却也没有得到满俊的踪迹,清点俘虏,也少了三万上下,即便有很多士卒溃散。但是满俊麾下也应该有万余精锐。 这个时候,满俊去了什么地方,就成为了。吴瑾迫切想要知道的消息了。 很快满俊就有消息了。 因为满俊并没有去别的地方,而是去了固原。 其实满俊倒是想去别的地方,实在是他无路可走。满家在迁徙居延之前,就是生活在固原境内,他对固原的山山水水太熟悉了。 正因为这种熟悉,才能让他们躲避大军的追捕。逃出生天。 别的地方,他根本做不到这一点。 不过,再怎么说,满俊所部也有过万人马,总是有蛛丝马迹的。 得到了满俊的消息之后,吴瑾二话不说,就带着本部人马追到了固原。这一次满俊不跑了。洗劫了附近的大小村庄之后,困守一地。 吴瑾自然到了此地。 此刻吴瑾麾下有本部人马,宁夏镇一部,甘肃镇一部,又有陕西都司一部,西宁镇也派来一部援军,手中兵力加在一起,有十万之众。 这就是大明真正的实力。 只是吴瑾即便有十万之众,见了此地,也倒吸一口凉气。 因为满俊困守之地,不是别的地方,乃是固原西北一百五十里,距离大小松山也不是太远的石城堡。 这石城堡,简直是天设之天险。四面绝壁,猿猴难度。 天险本来就是如此难以攻克了,更是有人工加工的痕迹,据说是唐时的加以修缮的,更是难以飞渡了。 只有一道人口加固的石梯,不过一人之宽,可以上下。 甚至有人传,哥舒流血如海水的石城堡,就是此堡,大多以为不是,但是不得不承认一件时间,那就是此石城堡之险要,不在哥舒攻的那一座之下。 纵然有百万之众,攻此尺寸之地,不将尸体堆满了此地,是不可能办到的。 吴瑾看了之后,只是传令各部,围绕着此城扎营,十万大军将这一座城堡围的水泄不通。 吴瑾也召集各部将领商议战术。 正因为这城堡,通体为红色的石头,坚硬非常,比寻常城池还坚硬不少。故而寻常掘城,放崩的手法,都不能用。 甚至将千斤大炮运过来,也不知道能不能将城堡给轰开。 至于其他的攻城手法统统都没有什么作用。 最好的办法,就是围困了。 石城堡虽然坚固,但是毕竟是一座小城,纵然里面有水源,他们临时抢了一些粮食。但是柴火怎么办? 总不能一直吃冷食吧。 所以持续围困之下,城中定然是受不住的。 但是如果没有西域的事情,吴瑾也会选这个办法,但是而今却不行了。 西北地区的兵力在十几万上下,而今有一半聚集在石城堡之下。要知道,如果西域有事,西北边军本应该是第一波增援的军队,而今困顿在这里。被牢牢的牵制住了。 同样被牵制住的,还有大明的国力。 西北本来都贫瘠,但是因为地理原因,支援西域,首先要动用的是西北的人力物力。即便是京营大军在西北,想要维持也需要西北的民力。 而今十万大军聚集在这个弹卵之地,要消耗多少人力物力? 所以,这毒瘤要早早的拔掉才是。 长期围困是万万不行的。 吴瑾心中思量怎么拔掉满俊的时候。满俊这个时候,也在想如何给自己找一丝生机。 满俊行四,小名满四。 他此刻召集的都是自己家人,大多都姓满。 在松山之战之后,他已经知道,而今的局面已经确定了。他看着身边的将领,有他的亲弟弟满五,满六,还有他的心腹姻亲李俊等人。 满四说道:“我对不住大伙。” “四哥你说什么的?哪里是你的问题,分明是朝廷不道义,我们在家里好好的让我们去西北戍边,吃风沙。大家是迫不得已,起兵的时候,也不是你的意思,怎么都说是你的事情啊?” “对。” 几个兄弟纷纷为满四开脱。 满俊心中微微感动,说道:“不管怎么说,而今已经走到了绝路。” “未必是绝路。”李俊说道。 这个李俊乃是汉人。 这也说明了之前的事情,其实满家虽然是蒙古人出身,但是在固原生活了数百年,早已与汉人相差很小了。 这也是为什么满俊麾下有汉人的原因。 满俊知道李俊向来是足智多谋,说道:“李兄弟,还有什么活路不成?” 李俊说道:“西域乱起的消息,将军也知道了吧。” 满俊点点头,说道:“我自然是听过的。”他嘴里有几分苦涩之意,如果不是有这一件事情。他还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本来想要闹闹事,也不会闹得这么大,难以收场。 李俊说道:“如果没有西域的乱子,我们自然是难逃一死,但是而今西域大乱,要知道今上登基以来,就好大喜功,逐瓦刺,定交趾,平西域,这都是他的武功,而今西域如果丢了,简直是打当今的脸,故而西域决计不能丢的。” “石城堡坚固之极。朝廷只能围困,要牵制大军,所以我们就有一丝生机。” “向朝廷投诚。” 李俊此言一出,很多将领都有些愕然。 “李兄,不是我们不想投降,而是而今的局面之下,朝廷还会收降我们吗?”一个将领问道。 一时间很多将领纷纷点头。 投降他们并没有意见,他们担心的就是投降之后的待遇如何? 如果能让他们回家乡,自然是千好万好,但是他们也知道不可能,即便是驻守居延也未必不是一条路子。 或者说,即便是别的地方流放,也不是不行。 只要活着就行。 他们最担心的就是,他们做下这些事情,恐怕连活着,朝廷都不允许。 李俊说道:“总要试一试吧。我们还有别的路可走吗?” 李俊这一句话,就好像一盆冰冷的水,在所有人头上当头浇下来。是的,而今他们已经没有与朝廷谈条件的资格了。 满俊长叹一声说道:“李兄就代我走一趟外面吧,给吴瑾说清楚。只要能放过满家,我这颗人头,就给他又如何?” “将军说哪里话,我们愿意与将军同生共死,如果朝廷不放过将军,我们也不降。” “对。”一下将领纷纷表态。 一时间满俊也表现出感动非常。 只是所有人都知道,他们这些话都是场面话。 在这样的绝境之中,谁还能真正忠于满俊,即便是他的同族兄弟,满俊心中有些发冷,他看着每一个向他表忠心的人,都觉得他们的言语就是砍他头颅的刀子。 不知道该信谁?或者说不信谁? 他只能希望朝廷能宽大处置。否则不用朝廷攻打,这石城堡之中,就要先掀起一场血雨腥风了。 就这样李俊带着这万余残部的希望,偷偷出了石城堡,被明军斥候捉住之后,送到了吴瑾大帐之中。 吴瑾听了李俊的话,简直想笑,说道:“你们想投降,还要提条件?”  第一百五十三章 王越挂帅 第一百五十三章王越挂帅 李俊小心翼翼的说道:“将军,我等草芥之命,自然不值一提,只是朝廷在西域的大事却是关系重大。” “朝廷只需高抬贵手,放过我等一条小命,就能节省朝廷很多精力,何乐为不为?” 吴瑾轻蔑的一笑。 几乎是冷笑。 满俊闹出了这个大的乱子,霍乱数州,将西北搞得一塌糊涂。他还想得到宽恕,真想太多了。 吴瑾用脚趾头想就知道,这样的情况之下,不严惩满俊,诛灭满门,如何以儆效尤? 即便西域大事在即,也是如此。 朝廷何者最大,在很多官看来,就是纲常最大。 宁可承受更多的损失,也不能放过满俊一门。否则朝廷统治天下的威望就动摇了。 只是吴瑾心中转念一想,暗道:“这石城堡太过艰险,非重炮不可动摇,但是从后方运输重炮过来,非一两个月不可。不如将这一件事情,上报朝廷,也好减轻一下我的压力。” 如果一两个月之内,吴瑾顿兵于坚城之下,不得寸进,自然会让很多人看得不舒服。但是这个事情一上报,一下达,一个月时间估计就有了。 如果时间快一点,在一个月之后,重炮就已经到达了。 总攻的时间就可以提前了。 吴瑾心念如此,就说道:“此事非我能做主的,你且回去等消息便是了。”他转手就将这一件事情上报了。 他并没有放在心上。更多是放在调集火炮。 毕竟这石城堡名不虚传,整体都是石头。火炮少了,估计不行。 吴瑾的小心思也很难瞒得过朱祁镇的心思。 朱祁镇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他内心之中却有一丝丝心动了。 无他,这一段时间之内,西域的事情也纷纷传来消息,好的消息,坏的消息。总之,让满朝武应接不暇。 比起西域的问题。满俊的问题可以说已经解决了。满俊残兵败将,又能拖延多长时间,怎么想也拖延不过明年上半年。 只是西域的问题,却太严重了。 之前,朱祁镇就觉得西域有隐患,有问题。他当时觉得,有些问题或许会因为时间的推移而慢慢淡化。 但是而今看来,是他错了。 想想也是,回回教扩张从不断绝,想要让他们收缩,必须付出血的代价,欧洲人为了将回回教敢出伊利比亚半岛,可以说用了好几百年的时间。 大明对西域的经营,还是太过浅薄了一点。更不要说前线传出来,回回教对大明在西域的屯田百姓,或杀或虏,即便是活下来的,也都变成奴隶。 更是让朱祁镇内心的愤怒,不可遏制。 他对满俊也是不满的,而今他宁可放弃对满俊的追究,也要给回回教一个好看。 只是满朝武却都反对这一点。 刘定之说道:“陛下,今日满俊霍乱西北,杀伤百姓,如果不加以严惩,臣恐各地乱臣贼子,不惧国法。心中万一之念,纷纷而起,则百姓何辜,遭此浩劫,满俊定然要明正典刑,决计不可轻纵。” “要让欲乱国法的人。看请楚下场。” “陛下,”郭登也出言道:“臣请罪,满俊身为居延卫指挥使,不思报效国家,却反叛朝廷,以至于西域大乱,乃是臣之过,臣甘受责罚。陛下整顿京军以来,凡是以军法为先,满俊之罪,论军法,则满门皆斩。如果饶过满俊,臣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全军上下。” 朱祁镇微微一叹,说道:“朕明白了,传令给吴瑾,让他们再接再厉,攻克石城堡,至于满俊,就按军法,满门皆斩。” “陛下英明。”内阁几个大臣纷纷说道。 朱祁镇明白他这一道命令,满家数百口人,一个活口都会有的,上则老朽,下至襁褓之中的婴儿。 鸡犬不留。 从后世的目光看来,的确是太残忍了。 只是,每一个时代都有每一个时代的特点,且不说满俊所做所为,一旦成功,则满家全族受益。单单看回回教那边是怎么对汉民的。 就知道这才是这个时代的普遍道德。 即便朱祁镇放过了这些人,对于很多人看来,也是朱祁镇妇人之仁,而不是感激朝廷仁慈。、 朱祁镇说道:“而今西域之事当如何做?” 杨洪比石亨还大上不少。 石亨死后,杨洪的身体也渐渐不好了。不过碍于朝廷在危机时刻,杨洪还上坚持岗位,但是在决策上已经不怎么发言了。 就好像是来当一个牌坊的。 不过,杨洪的名字在,都是一个震慑。 郭登说道:“陛下,西域而今之事,必发大兵。出动京营在十万以上,配合西北各部,驰援伊州。” “并非不能派遣太多,在西北用兵的最大障碍,从来不是敌人有多少,而是粮草。” “所以臣以为十万大军在西域已经足够了。” 朱祁镇也明白这一点。 大明南北两疆都司加起来,也不过十几万上下,其中还有相当一部分屯田兵。 当然了,如果在内陆十几万大军,也足够多了,但是放在比后世新疆还大的土地之上,也就比洒胡椒面强上一点。 这也是为什么?面对瓦刺的反攻,大明军队表现的如此不堪。 是大明军队不能打了吗? 不是。 而是大明军队分散在各个城池之中,而敌人有当地人的支持,一开打,就是被分割成了好几部分。 每一部分明军或数千,或万余,但是要面对的却是瓦刺主力大军。再加上对方有内应,才有这样不堪的表现。 而明军在开始的损失之后,聚集在几座城池之中,瓦刺大军就攻不过来了。 大明并非不知道,这些军队其实不大够的。 但是朝廷为什么宁愿运输一些百姓来屯田,也不愿意派人来戍守也是这个原因。 朝廷运输到西域一石粮食,后面消耗十石粮食,这还是一部分驰道可以通行的结果。 不然的话,消耗会更大。 其实增援十万大军,再加上西域本身的军队,估计有小二十万军队,这对大明来说,已经是一个沉重的负担了。 即便这些数量与瓦刺对敌的时候,并不能有太高的优势,但已经是朝廷的极限了。 朱祁镇说道:“何人为帅?” 这是朱祁镇最放在心上的问题。 郭登说道:“臣推荐王越。” 朱祁镇听了,心中微微点头。觉得这个人不错。 虽然资历浅薄了一些,但是战绩也不错,对安南之战中迂回一击奠定了胜局。再加上他之前算是郭登的旧部,而今一直在当杨洪的副手。 这两位军方大佬对王越的印象不错。 有这两位军方大佬的支持,朱祁镇也不会轻易否决,更不要说,王越说起来,还是朱祁镇的学生,武学出身,天子门生。 甚至连官那边,对王越也不是太讨厌的,毕竟王越是举人出身,如果不是正统十四年兵危战急,他弃笔从戎,而今说不定就是进士出身的官员了。 在所有勋贵之中,王越也能称得上儒将了。 当然了,王越也知道自己的根底在哪里,与官早就划清界限,但是也没有必要得罪这些官大佬。 所以,他与官诸位大佬关系还过得去。 算是要才能有才能,要背景有背景。朱祁镇暗道:“看来内阁这一把交椅,王越能坐一坐了。” 朱祁镇对此也是乐见其成的。他说道:“那就定王越吧。何时出兵?” 郭登听了面有难色,说道:“今年大概不能出兵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大雪飘然 第一百五十四章 大雪飘然 朱祁镇说道:“为何?” 郭登说道:“而今已经即将入冬了,大军调动来不及了。” 朱祁镇听了,立即明白。这甚至可以说是常识。冬季不可用兵,或者说不能用兵,特别是高纬度地区,比如新疆。 这些地方冬季用兵的下场是什么样子。看看长津湖就知道了。 明代各种保暖无论如何都不能与后世相比,后世还有这样的情况,更不要在这个时候了。 如果在南方一些地方,比如交趾,冬季才是能用兵的时候,但是在北方,一旦下雪,即便双方相距咫尺之间。也只能看着对方猫冬而已。 什么都不能干。 否则杀别人多少人不知道,自己死的人一定比对方死的人多。 只是朱祁镇太着急西域的情况,却忘记了这个用兵常识了。 他沉吟一会儿,说道:“也就是说,唯有在明年三月之后,才能用兵,大军到的时候,估计是春夏之交了,西域能坚持下去吗?” 郭登说道:“臣已经看过西域战报了,轮台,高昌,伊州三城,都是近些年修建好的,城池高大。储备充足,还有足够的火器。” “守将有金氏叔侄,石彪,西域总督白圭,下面还有朝廷后起之秀,如范瑾,许宁,王玺等将领,都是一时之秀,更有伊王坐镇,纵然瓦刺势大,想要攻克三城,却也是不可能的。” 朱祁镇听了,心中微微安心。 这一次伊王表现,也让朱祁镇脸上有光。 诚然,伊王杀妻之事,颇有一些上不了台面,也让他在臣那边大失分数。但是真要说起来,在关键时候能下了狠心,也是一个优点。 如果没有伊王当机立断,先行击破了毛里孩,掐灭了一处火苗, 说不定西域的情况比而今更加难以收拾。 可以说整个南北疆之中,最有战斗力的军队,就是伊犁驻军。 这一支军团能不能保留下来,直接关系到西域的存在与否。 如果伊犁军团不存在了,而今白圭也只能放弃轮台与高昌,死守夷州,也就是西域门户哈密。等待援军了。 甚至伊王失了臣之心,也不是坏事,作为一个王爷。要士大夫之心做什么? 只是朱祁镇很快就感受到了郭登言外之意了,那就是郭登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伊犁。 朱祁镇问道:“国公以为伊犁情况如何?” 郭登深吸一口气,说道:“臣”仅仅说了这一个字,下面就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朱祁镇叹息一声,说道:“朕知道了。” 有些事情不用说的太明了。 伊犁孤悬敌后,即便而今还在朝廷手中的消息,也是多方转奏,并没有伊犁守将朱仪的直接奏疏。 说狠一点,伊犁而今还在不在朝廷手中,都是两说的。 郭登不说伊犁,其实本身就是一种表态,他对伊犁的情况并不抱有什么希望了。 朱祁镇说道:“朕知道,朱仪大半辈子,所想的就是恢复国公爵位,念及东平郡王之功,如果这一次伊犁守住了,朕就许他了。” “陛下宽宏。”大多数大臣都觉得已经没有什么希望了,也犯不着与皇帝作对,再说东平郡王朱能,可以说是靖难第一大将,总是要留些体面的。 就在此刻,一阵狂风吹来,掀起了门帘,一团碎玉吹了进来,细细一看,竟然是遍地的雪沙。朱祁镇大部分走出来,掀开门帘,站在门外,只觉得天地一寒,日色昏沉,就好像是黄昏一般,狂风呼啸而过,卷着无数雪花,似乎是,战破玉龙三百万,残麟破甲漫天飞。 朱祁镇更是觉得透心之寒。 他心中暗道:“我在这里,就感受到如此之冷,却不知道西域各部,能不能抗得过这一个冬天。” 朱祁镇的思绪想要飞跃关山,去看看轮台战场到底是什么情况。 此刻,轮台战场之上,也是大雪飘然。 只是这大雪要比北京的雪大上不知道多少。而且比北京的雪来得要早的多。 此刻天山南北,已经被染成了白色。 不管是城池还是帐篷,不管是山峦还是河流,都无一幸免。全部是惨淡的白色。 而轮台城下局面却大为不同。 大明数万大军,正在与瓦刺数十万大军对峙。 轮台所在与后世乌鲁木齐地理相近,但又不是一样的。总体上来说,是比乌鲁木齐偏北一些,毕竟要确立对天山北麓的控制。 但是此刻即便是大雪也掩盖不住这里的血腥之气。 虽然高昌轮台两城,都受到了瓦刺的进攻,但是瓦刺总攻的地方,还是轮台,因为只有打下这里,才能让瓦刺南北两军,彻底的汇合。 伊王此刻就在轮台城之中,他带着伊犁集团大军,一来到轮台就控制了轮台军政大军,接下来的轮台之战,就是由金凡察指挥着。 这位老将在守城上,是滴水不漏,即便是瓦刺大军也动用了火炮,也不足以撼动轮台城。 毕竟这个时代要想用好一点的火炮,最好是用铜打造。并不是谁都有用铁打造出好火炮的本事。 只是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这一点,瓦刺也是知道。 在他们知道轮台城之中这一支明军的底细之后,一时间谣言漫天飞,城下有人喊话,说伊犁已经被打下来了。要他们投降,就能与家人团聚云云。 很是动摇了军心。 不过,伊犁各部虽然士气低落,但是并没有多少要投降的样子。 并非,他们的家人不在伊犁。 底层将士的家人几乎都在伊犁,即便是伊王的新王妃而今也在伊犁。 也并不是他们不在乎伊犁的家人。 而是有三点让将士们不敢反叛,一是与瓦刺的过节。 他们都知道,他们双手沾满了瓦刺的鲜血。甚至可以说,瓦刺上一任大汗也先,也是间接的死在这一支军队手中的。他们怎么敢投奔瓦刺。 第二,也就是在伊犁的家人大多都是妻子与孩子,并没有父母。 或许这一点,在后世大概没有什么区别。但是在这个时代却不一样,忠孝乃是大节所在。 而妻子却是一个男人的所属品。这两者之间的分量还是有区别的。 第三,也就是最重要的事情,那就是这些将士都是跟随石亨一战接着一战,与瓦刺打过的,即便瓦刺气势汹汹。但是在这些人看来,瓦刺还是比不上朝廷的大军。 只是他们分外想念石亨。 很多人此刻都说,如果老国公在就好了。 他们一致认为,如果老国公还在,事情决计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伊王朱见治在这种情况之下,也只能频繁在城墙上巡视,以安抚军心,只是他即便是皇帝儿子,威望也远远不能与石亨相比。 没少被这些骄兵悍将翻白眼。 而就在伊王朱见治在大雪之中巡城的时候。在轮台城下,也有一队人马被侍卫簇拥着,远远的眺望轮台城。 正是阿次帖木儿,他看着轮台城,不禁有些感叹。 这里是南北疆之间的交通要道。他当初多年在西域,也是走过不知道多少次的。只是万万没有想到,这才数年之间,大明已经在这里修建一座坚固之极的城池。 这座城池依山而建,有皑皑的雪山作为背景,城池的风格是典型的中国风格,方方正正,棱角分明,上面还陈列着大大小小火炮无数。 甚至白圭一度觉得,轮台城要比伊州城更适合成为大明西域总督的驻地,故而这里预备着驻节西域总督,在规格上就更大了一些。 第一百五十五章 轮台城下 第一百五十五章轮台城下 这一座轮台城,与天色镶嵌在一起,就好像是恒古以来一直在这里一般无二。 以阿次帖木儿对这座城池的估计,动用瓦刺全国的奴隶,想要修建这一座城池,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而这样的城池,在西域就好像是雨后春笋一般长了出来,成为了他攻略西域最大的绊脚石。 阿次帖木儿此刻已经有所预感。 那就是他这一次东征已经到此为止了。 想要再进一步,几乎不可能了。 他对这一点也是有预料的。 反正这一次对阿次帖木儿来说,已经有了足够的收获,十几万百姓,还有数了城池的财富。 这些汉人百姓,就会成为阿次帖木儿最好的工匠,农民。 更不要说,为了以防万一。 朝廷在西域各城之中,囤积了不少东西,而疏勒,龟兹两座城池之中的,这些战略储备都是瓦刺的。 有这些东西,足够阿次帖木儿做很多事情了。 阿次帖木儿看着城头之上忽然有旗帜晃动,有些骚动。他问左右是什么人?有人禀报道:“这是大明伊王的旗帜。” 阿次帖木儿看过去,忽然有一些羡慕的感觉。 都说虎父无犬子,但是似乎绰罗斯家族的气运,就在四代人身上消耗光了。从马哈木,脱欢,也先,到了他这里,手腕有高有低,能力有强有弱,但是总体上来说,都称得上是一代人杰。 但是到了阿次帖木儿这里,他并非没有儿子,他一辈子有太多的女人,成年的儿子也有好几个,但是奈何,都不足以承担瓦刺大任。 见朱祁镇有子如此,不由的羡慕。 伊王所做所为,他也是知道的。他更是欣赏无比。但是朱祁镇这样一个儿子,放在这里,就是不可能继承大明皇位的安排。 他暗道:“难道大明太子比伊王更有手腕吗?” 一想到这里,再想想自己几个儿子,更是叹息不已。 忽然有人骑着马在雪地里面飞奔而来,跪在雪地之中,说道:“大汗,火者部来人了。” 阿次帖木儿点点头,说道:“知道了。” 进入冬季之后,西域的战事都告一段落了。而火者部乃是这一场变乱之中,好处最多一部,为了取得火者部的支持。 阿次帖木儿对南疆的物资仅仅取一些浮财而已,而今疏勒,龟兹两城,都在火者部手中,更是有无数的回回人支持。 整合出数万大军。虽然战斗力与训练程度,尚有欠缺。但是宗教狂热却不是瓦刺其他各部能比的。 毕竟阿次帖木儿信回回教,根本就是处于政治上的考量,要说他真正信奉回回教却是假的,不过是利用回回教巩固瓦刺对于中亚的统治。 甚至阿次帖木儿还暗中限制,回回教在瓦刺本部之中的传播。 火者部在围攻高昌,也是屡攻不克。而今入冬之后,不能再打了,他自然要来找阿次帖木儿商量对策。 等阿次帖木儿回到大帐之中。 火者部的使臣已经到了,他见阿次帖木儿,立即行礼说道:“拜见大汗。” 阿次帖木儿挥手让他免礼,说道:“火者平章,让你来有什么事情?” 平章,就是阿次帖木儿给火者的政治地位。也是一个虚衔。阿次帖木儿也没有改变瓦刺帝国的形态,不过是一个部落联盟。 火者部占据疏勒与龟兹,如果能保留下来,也会是瓦刺各部之中比较强大的一部了。 这个使者说道:“臣是代表火者平章,还请援兵。” 阿次帖木儿微微一愣,说道:“援兵?而今已经入冬,这仗是打不下去了。” 火者部的使者说道:“大汗,高昌城中的汉将,已经将高昌城之中信徒,全部杀了,尸体堆在城外,说是京观。为了主的荣耀,决计不能容许高昌城内,有一个活物。” 阿次帖木儿微微一顿,说道:“高昌城的守将,可是石彪?” “这是这个魔鬼。”火者部的语气激烈之极。 阿次帖木儿看着火者部使臣,眼睛之中有一丝关碍智障的感觉。 瓦刺是从东边败到西域的,他们与大明打交道的时间太长了。所以在攻下南疆一半的时候,阿次帖木儿就选了财物,并将很多汉人俘虏带走了。 但是火者部不是。 他们这些狂热之徒,自然将这些卡扎菲全部给杀掉了。还有一些蒙古人也在此列。阿次帖木儿当时并没有阻止,但是已经预见了大明朝廷会有惨烈的报复。 要知道,大明在杀蒙古人的时候,从来没有手软过。特别是石亨,动则杀俘,觉得人头比俘虏携带,就杀了。 而大明那位皇帝又是一个强硬之极的人物。 这样啪啪打他的脸,这些人难道没有想过后果? 而今石彪的所做所为,真有乃叔之风。 其实这也是阿次帖木儿纵容的原因。只有让这些南疆回回,与大明朝廷不死不休,才能给瓦刺带来更多的缓冲时间与缓冲地带。 “请大汗看在真主的份上,派大兵夷平高昌城。” 阿次帖木儿微微一笑,说道:“同为真主的子民,这也是应该的,只是你也看了,而今天寒地冻,不可动兵,等明年开春之后,就一定带兵南下,拔了高昌城。” “使者先下去休息吧。” 这个使臣还想说什么。 阿次帖木儿一挥手,立即有人带着这个使臣下去休息。 阿次帖木儿想了想,召见了一个人。 不是别人,乃是一个被俘虏的官。名叫郭河。在俘虏之前,也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屯田官而已。 也是在内地科举不成,不得不在西域混一个官身。 阿次帖木儿说道:“你想回中原吗?” 郭河说道:“自然是想的。” 阿次帖木儿说道:“而今就有一个机会,我要你去一趟北京。”随即阿次帖木儿提笔写了一封书信,吹干对郭河说道:“将这一封书信,呈给大明朝廷。” 阿次帖木儿在书信之上,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说了,听闻西域叛乱,他作为大明郡王,自然要提兵为朝廷效力平乱。 只是下面的人却不解他的意思,这才与伊王发生了矛盾,双方不打不相识,而今知道是误会一场了。 他愿意向伊王赔偿一二,双方解兵罢斗。 这洋洋洒洒一篇章,核心就一句糊弄鬼的话:我进入西域是帮助朝廷平乱的,而不是与大明交战,在交战之中种种事情都误会。 其中也有暗示,他愿意帮助大明平定南疆的某些叛乱,不是说别人,就是说火者部的。 没错,阿次帖木儿已经准备将火者部给卖了。 卖成卖不成,先划分好界限,最少屠杀汉人的事情,可不是他做的,他只要汉人奴隶。 阿次帖木儿也知道,他这一封书信,一定不能骗得过大明朝廷。 但是有时候,政治家的决策,是如何对自己最有利,而不是真相是什么? 如果大明朝廷捏着鼻子认了他的说辞,阿次帖木儿也会退兵的。反正大捞一笔已经有了,将来再有这样的事情,他也会来帮忙平叛的。 当然了,已经到手的一些地盘与影响力,也不会平白无故的让出的。 今后大明对西域的控制力,大概也只剩下几座城池了。 不过,以阿次帖木儿对大明皇帝的了解,这种对他来说,最佳的答案大概率不会出现,所以他没有选拔瓦刺使臣,他担心他派去的使臣,成为大明皇帝斩使明志的道具,索性派一个死了也不会心痛的人。 第一百五十六章 朝中风云起 第一百五十六章朝中风云起 当然了,阿次帖木儿也有第二手准备,如果明军不肯放过他。他也找到了在西域与大明掰手腕的办法。 让这一场战争,不是瓦刺与大明的战争,是回回教与大明的战争就行了。 毕竟有一个火者部。 火者在回回教的意思,就是圣裔。是默罕默德之后,是很有号召力的。 郭河只能带着几个人,从瓦刺营中出来,没有去高昌,而是绕过此地,却了伊州城。 而今伊州城之中一片忙碌。 所以石头城下的战斗,还没有完全结束,但是大明已经开始一批一批的向这里运输物资了,也就是最近大雪连绵,才是停下来。 伊州,也就是哈密,已经成为了西域总后勤中心,对于他们明年的反攻,已经开始了。 当然了,伊州城之中,也有一些血腥味。 凡是缠回,都在斩杀之列。 白圭下的命令,并不是说所有的回回都杀,特别强调的缠回。 这些缠回,就是如火者部一般,与中亚联系密切的回回,他们的帽子并不是一个小白帽,而是用布缠着的。 这也是大明对回回教内部的分别。 回回教传入中国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很多人已经与大明本土化融为一体,从不自外于中华。 甚至有些人还在援引儒家经典来解释可兰经。被成为回儒。 这些人自然是坚决支持朝廷的。 所以,白圭的命令之下,这些回回从来不在牵连之列,主要针对的就是缠回。 郭河看到这样的命令,眼睛一红,似乎想起了很多事情,咬牙切齿的说道:“活该。” 郭河作为屯田官,是有一定的民事管辖权的,在管理当地缠回的时候,他也没有偏袒汉人。 只是他毕竟是汉人,在习俗上比较认同汉人。心中也有将当地回回,化夷为夏的想法。 这就成为了这些回回眼中沾污神圣的罪行。 在乱起的时候,郭河的部下朋友,全部被杀,他也是侥幸捡了一条小命。 郭河情绪发泄之后,心中也怀着忐忑之意,却官府求见,白圭立即召见了他。先看了阿次帖木儿的书信。 白圭只是冷笑一声,什么也没有说。随即详细问了郭河,瓦刺那边的情况,还有伊犁的消息。 只是郭河也没有听见伊犁有什么消息了。 随即白圭派人快马将书信送到了京师。 在武英殿之中,朱祁镇让怀恩将这一封书信递给了刘定之。问道:“先生以为如何?” 刘定之微微咳嗽一下,细细看完,双手封还,说道:“瓦刺这位大汗,想沾了便宜就走,未免想的太好一点,只是陛下该如何抉择,臣却不敢妄言。” 朱祁镇有些不大明白,说道:“先生” 刘定之说道:“以臣之见,陛下如果用心于内,未必不能答应。” 朱祁镇心中微微一动,说道:“朕有些不明白了。” 刘定之说道:“陛下,而今百官沸腾,臣已经快压制不住了。内外之间,必须有一个决策了。” 朱祁镇看着刘定之,却见刘定之身形有些憔悴,但是目光坚定,面对朱祁镇的目光,丝毫也不退让,就知道而今局面演变,越来越不利于变法了。 自从几年试点推行以来。有好有坏,但是总体上还是,是有好的反馈,不管是一条鞭法,还是吏员法。 对于切割利益来说,就是一个零和游戏,有人多了,就一定有人少了。 一条鞭法不过是让富户多出一些钱,但是吏员法却让各地士绅大户损失更大。 无他,有一句话说,为政不难,不罪巨室即可。 那么为什么不罪巨室,这一件事情可以用各个方面来解释,但是根本上就是各地府衙县衙的管理能力,根本不足以到最下层一个百姓,必须通过士绅这个中间层。 也就是说,大明朝廷是架构在这些士绅这个层次上的。 大明开国百年以看来,最基层的里甲机构,已经开始慢慢转换为士绅中间层了。 而这些吏员本乡本土的,即便剥削百姓,也不敢得罪这些有官身的。毕竟胥吏的身份地位太低了,一个有官身的人,一句话,就能要了他们的命。 所谓吏奸如油,甚至将这些地方大户当成了靠山,毕竟县令迟早要走的,但是这些家族却不会走的,怎么能为了一个流官,得罪一辈子的合作伙伴。 而今这个情况,变得不一样了。吏员作为一个基层,入官的可能性大大增加,一般来说,即便是平庸之辈,一辈子下来,也能熬一个从九品致仕。 不要小看,一个九品芝麻官,但是对百姓来说,却大有不同的。 如此一来,这些地方吏员为了政绩,有动力与当地大户争斗了。当然了单单是这些吏员根本不足以撼动。 但是再加上地方官,就取得了对地方大户的全面压制。 毕竟地方大户虽然说是一个整体,但是内部矛盾重重,很难形成合力,无非是当地方官无非控制官府,单枪匹马,一腔孤勇而已。 有厉害的人,即便如此,也能将这些地方大户给拿下来。但是当地方县衙正成为了朝廷的县衙,而不是地方大户的县衙。 一般地方官都完成对对方大户的压制了。 即便有官身也不是太有用的,毕竟在官场之上,除非是有香火情,有些八杆子打不着的关系,谁在乎啊? 这样的情况,在刚刚推行的时候。很多人还看不出来。 当是慢慢的人们发现,凡是推行吏员法的地方,地方官都喜欢对付大户。因为朱祁镇虽然不是唯政绩论,但是考成法的册子还的,这种简化的绩效考核在。 地方官都想刷刷数据。 但是怎么刷数据? 只需将这个大户给掀翻,县衙有了钱,就能办事了。至于怎么掀翻大户,只要地方官想找办法,有足够的办法合理合法的将大户给干掉。 很少有大户人家,发家的时候干干净净的。没有一点问题。 很多士绅都是后知后觉的。 似乎一夜之间,大明的游戏规则,已经不是他们熟悉的面目。也似乎一夜之间,之前的好法,良法,都成为了恶法。 一条鞭法,收银不收粮,压迫百姓。而吏员法会有冗官之祸。 大明全部官员不过两万,武官多一点,也不过五六万,加起来也不超过十万,但是吏员的数量最少有几十万。 这对朝廷是一个极其沉重的负担。 而养官越多,收的赋税就越多,要收更多的赋税,就要养更多的官,这就成为了一个恶性循环。 最后百姓不堪重负,天下分崩离析。 这种反对的声音先是在底层,官场内部传播,在石亨死后西域之乱中,更是轰然传播开来。 连刘定之都承受到了极强大的压力。 内有纷争,外有战事。刘定之很担心,这样的情况之下,两者兼得是不可能的,所以很早就希望朱祁镇在变法这一件事情要缓一缓。 只是朱祁镇断然拒绝了。 刘定之而今自然原来的想法,既然朱祁镇不放弃变法,西域的事情是否先放一放。 阿次帖木儿的用意,刘定之自然是知道的。 只是刘定之更知道,别人怎么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朝廷需要怎么做,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不过,朱祁镇怎么肯? 变法这一件事情不可让步,西域的事情就能让步了吗? 或许吧,毕竟而今西域在大明人眼中的地位,并不是后世不可分割的国土。稍稍缓缓也没有问题的。 但是有些事情发生之后,朱祁镇是半步都不能让的。  第一百五十七章 正统三十四年财政会议 第一百五十七章 正统三十四年财政会议 朱祁镇能搪塞刘定之。 毕竟朱祁镇是皇帝,皇帝是有很多特权的。 比如,王顾左右而言他,比如留中不发。 随着一场大雪,西域战场只能等皑皑白雪融化之后。而朝廷之中的暗潮也似乎被冻结了。或者说朱祁镇的拖延之策,起了作用。 不过,在正统三十四年的财政会议却受此影响,久拖不决。 在周忱当初改革的制度之中,每年十月左右,各地的账册都要上报到朝廷。一般来说是去年的秋税,与当年的夏税。 这是因为,十月之前,当年的秋税不足以收齐。 一般来说,地方会在来年五月之前,将秋税上缴朝廷。而在秋收之前,将春税上缴朝廷。 只是今年的财政会议久拖不决。 这本来是户部是事情,先是户部内部不能决断。后来又是内阁会议之中有分歧。最后不得不召开御前会议。 最大的分歧是去年秋后突然爆发的西域之乱,这一场平叛之战,户部与兵部枢密院合议,开出了军费一千二百万两之多。 而这个数字户部却是承受不了的,就要想消弱其他部门的预算。 其他部分谁也不愿意。 礼部说,各地学校刚刚修建好,而且会试快到了。也是需要一大笔开支。根本不可能消减的。 再加上朝廷各项礼仪开支,宴会开支,等等。 刑部说,刑部的费用本来就不多,不过是监狱费用,还有各项行政开支,怎么可能减?而且即便减了几万两,能填这个窟窿吗? 吏部不用多说话,户部都不敢得罪吏部,同样吏部的费用也不多。 不过一些办公费用而已。 但是下面几个部门都是开支巨大,但是每一个都不想被消减。 甚至在这御前会议之上,根本不用工部尚书说话了,乃是王永和代他们争了。 户部的问题,也有刘定之代言,兵部就不用说了,虽然兵部每年的费用很多,但是兵部的权力已经被枢密院侵夺不少,这些费用,大多有两个国公来争。 其实这些大臣虽然一个个都自己的利益盘,但是能坐到这个位置上,都是有大局观的,之所以久拖不下。 并非是这些计划内的项目,而是一些计划外的项目。 准确的来说,乃是朱祁镇一些变法项目的花费。 甚至可以说,这是百官对朱祁镇拖而不决,希冀将这一件事情无声无息给拖过去的回应。 面对突然的财政缺口,大明的财政是困难了一些。但还没有到挤不出来这些钱的地步。 朱祁镇心里有数。 此刻华殿之中。 朱祁镇静静的坐在御座之上,看着长长的红木桌子之上,内阁大学士左右分坐,六部尚书与枢密院几个大将,也分别有做坐在红木桌子远端,每人面前都有一叠叠账册。 而各部侍郎,乃至次一级衙门的主官,是根本没有资格坐在这个红木桌子之上,而是在这些大臣后面又有一排桌子。同样在这里也有一批账册。 今日会议之上,注定有唇枪舌战。 刘定之先起身行朱祁镇行礼,然后向两侧的大臣行了一个平礼,说道:“陛下有命,此次会议有我主持。废话少说,这个事情,本应该在年前封印之前,就解决的。而今已经是正月末了。各衙门都开印了,久拖不决,已经耽搁了朝廷不少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了。” “去岁朝廷各项收入,银一千五百三十五万元,粮三千九百万石正,这里面有各地减免粮草一百三十万石。” “银是实收,而粮以运七留三的原则,入各地粮仓有二千石有奇,有一千二百万石留在地方,尚有几百万石,或直接支应地方驻军,或者发往地方工程。” “账册在此,如果有不相信的可以查。这里就不一一说了。” “银元,主要是盐税,茶税,海关税,还有运河与长江钞关税。这四项,起比年多了一百万元左右,这一笔钱乃是来自长崎关,日本总督端木瑞办事得力。” “这是去年的岁入。再说原来的结余。” “去岁结余,朝廷太仓银库,有银一千万有奇,北京,天津,通州各仓,共有一千五百万石有奇,本来按照朝廷的惯例,这些京仓,要存两千万石粮食整,只是去年西域乱起,朝廷临时已经三次拨粮,共计五百万石。一部运往东胜卫,预备大量出征的粮草,一部通过该驰道,从京师到徐州转洛阳,准备从洛阳入陕西。而今一部分已经运到了。还有一部分在路上。所以,这一次粮食,京师最少要截留一千万石,补充京仓。” “朝廷今年的用度,最多能开支,一千五百万元,一千五百万石粮食。户部结余的一千万元是万万不能动的。还有京仓两千万石,也是以备非常的。” 刘定之一开始就确定了这一次分赃会议的总数。 朱祁镇对这一点也是明白的。 或许有人觉得,银库与粮库之中存这么多粮食银元不用,是一个极大的浪费。却不知道,古人从来是有三年之储的概念。 这不是后世,后世国家财政不够用了,是有的是办法采用临时财政措施,发行国债,或者干脆货币超发。 总是有本分应对的。 但是在大明这个的体系之中,是完全不可能的。大明养兵这么多。一两个月欠饷还是可以的,如果欠的时间长了,看看下面的人会不会武装讨债。 而且农业社会有太多的不确定的事情了。 别的不说,就说今年如果忽然有一场大灾,要赈济的灾民有千万级别,朝廷怎么办?这钱从什么地方来? 没有办法,下面的人就是要造反的。 朱祁镇当初与瓦刺大战的时候,财政崩得很紧,但是而今稍稍太平了,刘定之就制定这种决策,保持户部银库与粮仓之中,永远有足够的储备。 这也是朱祁镇所指的,朝廷并非钱不够,而是有些事情没有没有说明白。 有些事情,成事很难,但是想要败事却是很容易的。 朱祁镇先确定了中心,说道:“首辅,而今就是非常之时了,有些事情就不要拘泥了。” 刘定之面有难色。说道:“这” 朱祁镇说道:“就这样定了。” 刘定之这才说道:“臣遵命。” 朱祁镇见刘定之答应的如此容易,忽然明白了,刘定之其实本来就有这个意思。却不想说到前面,无他,之后有一场大撕逼。 刘定之如果让步太轻易了,其余的人都以为理所当然了。 刘定之很快说道:“即便减半,朝廷今年可用的财政开支,也不过两千万元,以及两千五百万石粮食。” 虽然刘定之答应了朱祁镇,但是依旧给户部留了仓底。 朱祁镇说道:“既然如此,那就开始吧。一个个的来吧。” 刘定之似乎从小部分开始,六部九卿之中,户部,礼部,刑部,太常,太仆,光禄寺,通政司,翰林院,国子监,大理寺,等等杂七杂八的衙门。 这些衙门最大的开支,就是人员俸禄,还要办公用费。刘定之林林总总一项一项的计算,总购给了一个二百万两左右的价码。 全部给打发了。 各地衙门所有要求都打了一个折扣,虽然各个衙门都有一些不舒服,但是面对刘定之也不敢说出什么话来。 无他,刘定之是老户部出身了,对那个衙门用多少钱,那么门清,朝廷宽裕的时候,不是不能让下面的过的好一点,但是而今自然要将油水给压干净。 第一百五十七章 工部经费 第一百五十七章 工部经费 而且这两百万两,相当一部分是用粮食发放的,特别是百官俸禄之上,朝廷以及是用银粮并行。 如此一来,户部更多可以用粮食了支出了,节省了银子。 毕竟粮食运输到外地还是有很多耗损的。 别的不说,纵然有驰道,但是从北京运输粮食到洛阳,也要消耗不少,最少驰道修缮,维修,乃至于马匹的消耗,也是要折算在内的。 作为老户部刘定之,在他面前谁也不想玩猫腻,三下两下,原本各部门的常规用度都敲定的七七八八了。 百官俸禄再加上一些封爵的俸禄。总共在三百万石粮食,二百万元上下。 当然了,在这个时候,朱祁镇也大肚的免去了朝廷本应该送进内库的金花银在两百万两上下,一百万两出自江南,一百万两是出自海关税。 剩下就是大头了。 朝廷本来养兵的费用就不低。 因为甲胄,营房,等投入都是一次性的,不用每年都要增加,除非武器上更新换代,但是朱祁镇也没有那么多钱,而今的京营的武器,虽然每年有折损,但是依旧是当初打瓦刺的武器。 故而,有所压缩。 每年八百万两。 刘定之为了节约,还是以钱粮各半的费用发放,四百万两再加上一千二百万石粮食。 而今的粮价持续走低,虽然不能到了每一元四石粮食的地步,但是三石却是足够的。如果不是因为西域用兵的消息,粮食价格上涨,而今粮价也不会到一元三石的地步。 如此一来,朝廷所支出维护费用,也就有六百万元,一千五百万石粮食。 如果不是大明以京师为中心,再加上天津聚集了太多的工业,这样的出粮食,会引起粮价大跌的。 这也是不得已。 如果平日一般来说银粮发放的比例是可以调整的。 但是而今用钱的大头是在西域,从这里运输粮食到西域,消耗太大了。只能尽可运上前方是银元。 当然了,这或许造成前线粮价腾高。如此一来有足够的差价,自然有人愿意运输粮食到前线去。 至于其余的副作用,也就不管了。 这也是西域用兵的最大的难处,后勤问题。 大明从来不担心打不过瓦刺,唯一担心的是在西域维持大兵,实在太艰难了。二十万精锐在西域就能横扫一切,但是维持二十万精锐士卒的后勤,就足够让大明西北百姓喘不上气来了。 如果仅仅看这个,似乎朝廷是游刃有余的。 朝廷常规开支,不过支出了六百万元,加一千五百万石粮食。还有一千四百万元,再加上一千万石粮食,足够支持大军征伐了。 但问题是,工部开支。 李永和说道:“工部正在进行的工程有三大工程,第一就是西北驰道工程,而今已经修建好了,北京到徐州,徐州到洛阳的驰道。正修建洛阳到西安段,这一段估计在今年能够修建好,只是下半年修建西安到兰州段却不大好办了。” 朱祁镇也知道,从洛阳到西安,虽然有种种问题,但是大体上还是平地,但是从西安到兰州段,就要翻山越岭了。 这是一个非常费钱的事情。 朝廷之前在草原之上修建驰道,总体上来说,翻过燕山的段的费用乃是平地的三倍,甚至更多。且不说绕道的事情,即便是修建好之后,这里的车站密度要比寻常多上不少。而在山区之中维持这些车站,耗费更是不少。 当然了,这种种费用再多,也比推着马车直接翻山要好太多了。 这个工程是不能砍的。 无他,这个工程是支撑西域之战的关键,甚至如果这一条驰道修建好了。很有可能西域之战的经费就能直接折半了。 李永和见朱祁镇没有说话,就继续说道:“第二个工程,就是长江沿岸的大堤。特别是荆州大堤。” “这是工部都水司统计天下洪水易发之地,所做出的统计,淮河工程太大,臣不敢轻举妄动,但是长江沿岸险要之处,却可以一一修缮。长江荆州大堤,仅仅是其一。” 朱祁镇也知道,虽然这个时代,长江发洪水的时候并不是太多的,但是荆州这个地方却是一个例外。 一旦发洪水,荆州一代就是千里泽国,这一点也不得不注意。 李永和说道:“再有就是宁波,松江等府县的海堤工程,这几年,各地屡屡有报,海潮侵蛀地面,淹死人兽云云。工部都水司派人丈量,共计需修建海堤九万丈,宽两丈,高七尺,全有石制。足够防范海浪内侵。” “此三项,大体需要六百万两有奇,其中驰道需要三百万两有奇,荆州大堤需要一百二十万两有奇,海堤工程需要一百八十万两有堤。” 朱祁镇问道:“江浙海堤工程,是不是还没有开始?” 李永和心中已经明白,朱祁镇要说什么了,说道:“正是。” 朱祁镇说道:“事有轻重,这一件事情暂且搁置吧。” 如此朱祁镇一笔砍下来,一百八十万两的款子。 只是即便如此,工部工程款也是需要四百四十万两之多。 朝廷那一点钱已经不够了。 朱祁镇心中是有数的。虽然户部没有钱了,但是内库是有钱的。 此刻少府令石璟,与怀恩两个人就在角落之中悄悄的落座,但是即便在角落之中,谁也不能忽视了他们。 无他,内库到底有多少钱,其实外面是不的清楚的。 但是这些大臣们都有一个估计。 那就是少府之中,最少有一千万元。 特别是端木瑞在日本做的事情,连刘定之都称一声干吏。绝非浪得虚名的。 端木瑞来到了日本之后,日本连续爆发了好几场战争,比如大内氏与细川家的战争,畠山家的内战,还有一些地头反叛大名的战争。 日本在应仁之乱之后,进入战国时代,这是所有日本历史学家的共识,而在这个时代爆发的尤其猛烈。 在历史上足利家还想过重振。但这一次他们出卖天皇的所做所为,一下子打碎了所谓大义名分,足利家如果不是有足够的明军在京都驻扎保护。 足利家能不能维系下去,就是另外的事情了。 在很多人眼中足利的光环再也没有神圣可言,足利家就成为拥有了京都平原地带的寻常大名而已,甚至他们当初所有的尾张等地,也不为足利家所有了。 斯波家内部也纷乱频频。 而这些战争之中,就有一个总承包商,那就是端木瑞。 端木瑞虽然不喜欢这样的事情,但是他从少府出身,来之前朱祁镇也嘱咐过了。这与他想做不想做,都没有多少关系了。 如此一来,源源不断的金银从各个矿场出来,各地大名还没有焐热,就转到了少府手中。甚至少府还提供了大量采矿技术,比如吹灰法。 从而让日本的采矿技术迅速发展,已经达到了历史上一百年后的水平。这才有源源不断的白银黄金流入内库之中。 最多的一年,少府单单从日本就获取白银达到了四百万两之多。 朱祁镇为什么可以大手大脚的花钱的原因之一。 这边刚刚敲定了四百四十万两之后。又转到了户部上面。朱祁镇说道:“户部为什么要这么大的款项?”朱祁镇指着手中汇总账单,在户部的名下,有一笔高达一千万石粮食的账单。这让朱祁镇有些奇怪,这数字有些太奇怪了。太多了一点。 第一百五十八章 今年的年景 第一百五十八章 今年的年景 不等户部尚书马昂说话,韩雍说道:“陛下,这一件事情,臣可以解答一二。” 朱祁镇说道:“韩卿请讲。” 韩雍说道:“臣察各地雨水,从去年到而今,北方少雪,各地汇报让臣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今年的年景恐怕,”他微微一叹,说道:“臣不敢杞人忧天,但是也留一些准备。” 朱祁镇听了微微皱眉,如果这一些话,不是从韩雍口中说出来的,他是断然不会信的。 但是从韩雍口中说出来了,朱祁镇就不得不相信一半了。 首先,这一件事情谁也不能信口开河,如果说了并没有应验,这会严重打击韩雍的政治威信的。 韩雍在内阁之中权威一日盛过一日,刘定之在很多地方,都压制不了韩雍。毕竟韩雍不是寻常臣子,乃是上马能平乱,下马能赈灾 大臣。见的多,经历也多,比起韩雍在地方上的历练,刘定之远远不足。 刘定之的优势在于对大明中枢的熟悉。 但是韩雍这一两年之内,也慢慢的熟悉了中枢这一套运行规则。很多人都觉得韩雍是未来首辅的有力人选。 这样的人怎么会轻易牺牲自己的政治生命。 其次,就是韩雍本身的能力。 要知道让韩雍从下面脱颖而出的事情是什么? 不是平定大藤峡,而是赈灾。江西旱灾,他赈济了数以百万的灾民。不生事端,最基本的社会秩序还在。 这样的人,他说今年年景不好。 朱祁镇怎么可能完全不下相信。 而且朱祁镇也知道。虽然这个时代并没有专门的气象学,但是有很多人还是可以凭借经验,推断出最近的气候如何。 而且韩雍不提也就罢了,一提朱祁镇自己也有感觉。 后世的人在办公室里,又有暖气与空调。隔绝了人对大自然的感受了,很多具体的不同,很难感受到,或者感受到了,也不会注意到。 但是在这个时代却不一样。 纵然是皇帝,也有很多室外场合的礼仪活动。比如早朝。 早朝又称御门听政,这可不是室内活动,要大清早的在奉天门外听百官奏事的。与大自然的接触无处不在。 再加上农业生产就是靠天吃饭。朱祁镇想不注意都难。 朱祁镇感觉,今年春天来得早了。 在过年之前,就好像来到了春天一样,似乎整个冬天都提前过完了。 这并不是一个好兆头。 二十四节气,其实就是古人对世界的观察,甚至有更详细的叫做七十二侯,合起来,就气候这个词了。甚至详细到了每五日为一侯,当有什么情况发生。 而今正月末了,很多情况都已经显露出来了。 但是朱祁镇也仅仅信了一半。 无他。朱祁镇对韩雍的政治立场有些怀疑,他怀疑韩雍忽然说出这一件事情,是不是有其他的想法? 天地气候可以详细分为二十四节气与七十二侯,但是人却是不行的。人心比天地还难以揣测。 朱祁镇沉吟片刻,说道:“韩卿,这可开不得玩笑。” 韩雍说道:“臣自然不敢在这一件事情上开玩笑,今日气候不常,必有灾异,只是到底会发展到什么情况,却不好说了。甚至不用等太长时间,一两个月之内,必有应验。” 朱祁镇微微敲了一下桌子,说道:“杨鼎来吗?” 杨鼎立即从后排出列说道:“臣在。” 杨鼎仅仅是一个侍郎,而今只能旁听,没有说话的分。 朱祁镇问道:“韩大学士的话,你听清楚了吗?” 杨鼎说道:“听清楚了。” 朱祁镇说道:“去年各地仓库准备的怎么样?” 杨鼎说道:“臣不敢辜负陛下所托,受命以来,南至桂林,北至大同,征用运河仓库,并兴建新的仓库,总共有淮安,扬州,南京,九江,武昌,长沙,桂林,七仓,共有七百万石粮食。” “另外有洛阳仓,已经被枢密院征用了。” 朱祁镇点点头说道:“既然如此,拔五百万石,进入各仓,你能容得下吗?” 杨鼎说道:“自然是可以的。” 朱祁镇说道:“这一件事情,就如此吧。剩下的充作军费。内库补足不足的。” 这样一计算,一千二百万两的军费,户部出了九百多万两,内库补足两百多万两就足够了。 只是事情如果这么好办,就不会拖到了现代。 “陛下,”一直沉默的吏部尚书李秉说道:“朝廷各地的开支,并不会这样就结束的,另外一笔开支是各地吏员的开支。” “顺天府是首善之地,但是其他地方不是,如天津府为例,用吏员代替胥吏之后,每一个吏员一年俸禄,常俸加工食银种种,每一个一年在十两左右,而天津一府吏员数量就在两千上下。这就是两万两。” “各府开支加起来乃是五十万两上下。” “陛下以为这是一个小数目。朝廷足以开支,但是陛下没有算,这改制的几个府县,于天下不过是九牛之一毛而已。” “朝廷如果全面改制的话,臣估计吏员数量恐怕不下百万。如此一来每年开支就在千万两以上,如此朝廷如何能支?” “今年不过西域叛乱,有旱灾之兆,朝廷已经动用府库将尽,一旦西域战事连年不绝,或者大旱数年,朝廷该怎么办?” “臣闻智者见祸端于未萌,臣不敢言智,敢不直言以告,臣请暂行新法,以裕朝廷。” 朱祁镇听了心中忽然一个激灵,他甚至有一种兴奋之感,暗道:“来了。” 朱祁镇自然知道,朝廷之中有一股反对新政的浪潮,但是背后主持的人到底是谁?朱祁镇一直没有头绪。 这种官场上的事情,让锦衣卫介入也合适。 朱祁镇只能猜。 但是有一件事情是肯定的,那就是这也反对朱祁镇新政的人,就是被朱祁镇列为大臣的十几个人之中。 臣之中,六个大学士加上六个尚书,这十二个人之中必然有一个。 无他,没有重臣参与其中,都称不上政治风潮。 但是是谁? 这个问题,朱祁镇一直没有答案。 毕竟,一般来说有些想搞事,都是先拿下面的人出来试探。放出风声看朝野的反应。等情况一步步发酵之后,才站出来发声。 古今这样的事情,并没有什么差别。 当然了,朱祁镇对于李秉并不是没有怀疑的。 李秉是正统元年进士,是刘定之的同年,这也是能为吏部尚书的原因之一,毕竟同年之间是比较好说话的。 但是细细看李秉的经历就知道。 他应该是刘球栽培的。 刘球乃是当初天下臣领袖,但是被朱祁镇用近乎不讲道理的手法给拿下了,只能在家中被养病,然后离开政坛。 但并不意味着,朱祁镇除掉一个刘球,就可以将刘球的政治影响力给清楚了。 李秉先在地方当同知,以断案如神闻名,然后调入中枢一段时间,又在边塞任过职,在与瓦刺的战争之中得到了锻炼。 当然了。 随后李秉又在都察院里长期任职,他的上司就是刘球。 在刘球之后,他似乎被李贤接纳了。 调入吏部之中。要知道吏部乃是李贤的老地盘。有李贤的栽培李秉才能在吏部上迅速上手,在刘定之上位之后,被任命为吏部尚书。 朱祁镇将李秉的底细,在心中过了一遍,目光扫过所有大臣,却见大臣表情不一,有的似乎惊愕,有的似乎早就知道一般。有的古井无波。 朱祁镇心中暗道:“都是千年老狐狸,谁也别玩聊斋。” 第一百六十章 李秉的谏言 第一百六十章 李秉的谏言 朱祁镇决计不相信,这一件事情是李秉一个人的意思。他暗中揣摩,大抵是各有分工,就打仗一般,有人主攻,有人牵制,有人跳反,有人假装忠。 多年历练下来。 朱祁镇对这种事情高度敏感,甚至感到兴奋的感觉。 朱祁镇知道这是不对的。 无他,政争要为政策实行服务,而不是相反,而且频繁这种政争,也不利于朝廷平稳。但是朱祁镇皇帝职业病,有两大特征,这两大特征也算是一而二,二而一的。第一个就是疑心病,他谁也不相信。从不相信任何人的话,他宁可自己分析。 第二个,就是他对从政治层面打倒一个人,打败一个人很有成就感,似乎充分诠释了,什么叫做与人斗其乐无穷。 这两者加在一起,他下意思有一种,想将政治斗争无限扩大的冲动。 不过,朱祁镇的理智还是存在的。 掌管别人的命运,掌控权力本身,固然是一种让人上瘾的感觉。但是朱祁镇更清楚要的是什么? 他要的不是权力,而是给天下一个崭新的世界。 所以,他心中暗暗压制这暴虐的冲动。 朱祁镇说道:“李卿过滤,这几十万两内库可以承担,至于将来的事情,自然有将来的解决办法。” 李秉既然而今进言,就想过朱祁镇会怎么说。 李秉说道:“陛下,臣以为不然。” “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以天下供奉陛下,此乃天下大公,而陛下屡屡从内库调拨银两用于公事,此诚陛下爱民之心,亦是朝廷百官之辱。” “不合祖宗之制。” “臣万死,请陛下将少府置于户部之下,如此天下之道,可以两全。” 朱祁镇心中无喜无悲,根本没有什么愤怒,激动的冲动。 如果刚刚登基的时候,朱祁镇还会因为朝臣一些言辞,或者百官之中一些无耻,乃至突破底线的事情而生气,愤怒,或者有种种情绪。 但是而今朱祁镇慢慢的根本消除了这种情绪。 就好像一个专业的运动员,在上场之前,会被对手的垃圾话而影响吗? 而做皇帝,朱祁镇就是专业的。 特别是在这种君臣对垒,一日百战的暗战,到了这种剑拔弩张的时候,朱祁镇更是要保持冷静,不要被人牵着鼻子走。 此刻朱祁镇心中想到是:“这一招不错,一下子将我至于两难之地。” 前说过,朱祁镇有拆分少府的准备。除却当时的说法之外,朱祁镇就知道,少府太过庞大,臣看不过眼的。 朱祁镇不可能自外于大明国家机器,而统治天下的,所以不过是为了平衡,而是为了妥协。少府这种非常之态,都是难以持久的。 而且对少府的微词,从少府开始到而今,一直没有断绝过,甚至少府赚钱越多,这种非议之声也就越大。 特别是少府这些年几乎年年收入都在千万两以上,几乎要超过户部太仓银库的收入了。 而这一股财力,更是影响大明权力平衡的力量。 李秉这一番话,几乎将反对新政与想要吞并少府的力量合二为一了。 果然,户部尚书马昂也出列说道:“陛下乃是大明之君,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至于天下之大,无所不有。陛下之财,乃天下之民也。宫廷用度,有金花银。陛下取少府银千万之数,又用于何处?” “臣以为少府当列为户部之下,纵然不可,亦当为内阁之下。” “此正是陛下,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之真意。不至于让陛下有与民争利之嫌。” 马昂一出。 朱祁镇目光不由的扫了刘定之一眼。 如果说李秉是刘定之的马仔,或许有些绝对,毕竟李秉成长之中,刘定之的影响有限,但是马昂就不一样了。 户部是刘定之的基本盘,马昂能在户部坐稳,说他不是刘定之的人,谁都不相信。 不过,朱祁镇看出来刘定之虽然面色平静,但是眼神之中却微微有恼怒之意。 朱祁镇心中也明了,这大概不是刘定之的意思。 无他,刘定之即便对新政有不满意的地方,他也不想沾,无他,他出声反对的时候,就是他内阁首辅去职的时候。 这也是刘定之苦恼之处。 朱祁镇将内阁与六部尚书看成重臣,自然有重臣的待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之间与朱祁镇距离是相对接近的。 混到这个地步的大臣,即便是是某个人线上的,谁也没有自己的想法了? 就好像朱祁镇对刘定之一般。 刘定之即便现在也算是朱祁镇的嫡系,但是即便是嫡系就没有别的心思了吗?马昂对刘定之来说也是一样的。 马昂不管是想出头捞政治资本,还是想要扩大户部利益,将少府纳入户部之下,户部上下都能高兴疯了。 朱祁镇一时间有些好笑。 马昂话里话外,如果朱祁镇不这样做,少府的所做所为就是与民争利了。 朱祁镇要怎么应对?朱祁镇眼睛一转,说道:“而今事情繁杂,大军出征在即,还有天时不常,少府之事容后在议。” “营国公。” 郭登说道:“臣在。” 朱祁镇说道:“一千两百万两军费够不够?” 郭登说道:“陛下,打仗的事情,钱总是不够的?” 朱祁镇说道:“此事等西域大战抵定在说吧。” 朱祁镇这一句话,好像是给自己的解释,又好像对其余大臣解释,随即朱祁镇起身说道:“这一件事情敲定了,各种耽搁的事情,就快去办吧。” 君臣之间最大不公平,那就是皇帝出招,不管是见招拆招,还是别的办法,臣子们很难不去应对。 但是皇帝却能轻松的将臣子种种举动,扔到一边。 就好像朱祁镇对刘定之当初的劝说一般。 不过,朱祁镇也知道,之前能拖,而今已经不能拖了。 朱祁镇离开之后,对怀恩耳语几句,就大步走了。 朱祁镇一走,众臣立即起身行礼,等朱祁镇消失在他们视线之中,才起身。一瞬间无数议论之声响起。 虽然每一个都小声耳语,似乎生怕别人听见,但是无数人一起说话,依然让华殿之中一阵嗡嗡之声。 “咳咳咳。”怀恩站在龙椅一侧,清清嗓子,将这噪声给压了下去之后,说道:“陛下有令,宣吏部尚书李大人,到乾清宫奏对。” 随即怀恩来到李秉身边,说道:“李大人,请吧。” 朱祁镇自然知道这一件事情拖不得,只是在群臣面前,有些话不大好说,单独召见的时候,才是过招的时候。 李秉也意思到这一点了。 他面色变的严肃起来,他整理一下衣冠,这才说道:“请公公引路。” 不多时,怀恩将李秉引到乾清宫之中。 朱祁镇早就等着他了。他让李秉落座之后,问道:“卿在吏部做的如何?各部各地考成如何?” 考成法的推进吏部是主力。 李秉在这上面也没有少用心,这也是朱祁镇为什么选李秉当吏部尚书的原因。 只是很多时候,一个大臣赞成朱祁镇某些事情,但却未必全部赞同,就好像李秉一般,在考成法推进的时候,不遗余力,但是在别的新法之上,却转变成了反对者。 李秉立即说道:“陛下,去年各地考成都不错,其中宁化县李东阳,为天下各县治行第一,不能安堵百姓,剿灭了不少土匪。宁化一县,赖之得安。” 朱祁镇听了,说道:“哦,是吗?” 第一百六十一章 巡检法 第一百六十一章 巡检法 李秉说道:“臣不敢欺瞒陛下。” 朱祁镇说道:“朕记得宁化县乃是改了吏法的县,前番朕还看到了李东阳呈上的巡检法。卿见过没有?” 李秉说道:“臣见过,只是李东阳到底是年轻识浅,见识不多,他所呈巡检法,漏洞百出,不堪为用。” 朱祁镇对李东阳所言却很感兴趣。 大明原本的巡检司,本身就有行政属性与军事属性,一般来说,一个巡检司不过百人,而且兵员也是民兵出身,甚至可以说是弓兵。有一定的义务性。 他们大多是协助军队剿匪,或者在大军退出之后,镇守地方。 既要听卫所的指挥,又要听地方府县的招呼,从权利之上,隶属于兵部管辖。 但是问题是,大明卫所制度,如果不是朱祁镇大加整顿,早已不堪之极,即便是现在,朱祁镇对内地卫所的战斗力,也是存疑的。 他唯一能依仗的就是在他视线之内的京营四十万大军。这才是朱祁镇掌控天下的依仗。 卫所尚且如此,更不要说巡检司了。 巡检司缺员的事情,从来不少。甚至一度巡检司都是发配囚犯的地方,让囚犯在这些地方当兵。 而且巡检司也不是每一个府县都有,只有在交通要冲,或者沿着长江,海边的地方,巡检司才多一点。 李东阳提出的巡检法,就是要求每一个县都要设立巡检,直接掌控一支武力用以打击地方犯罪与土匪。 如果县域过大,一县之中会可以多布置一些巡检。 之所以如此,看似地方无事,但是细细看的话,几乎每一个县都有土匪,还有豪族,如黄家一般的。 而且越是深山老林之中越多。 在就是调动军队的困难。 大明体制之中,卫所与府县是平行的。 府县方面想要调动军队,只能上奏。朱祁镇设立巡抚统领三司,这才让三司之间能够统合在一起。 军队指挥乃是都指挥司的事情,而府县体系乃是布政司的事情。 也就是说,某一县有土匪,想要剿灭的话,要么县令自己组织百姓出人出力,而真正平头百姓哪里有什么人力物力,也就是地方士绅的家丁或者武力,要么就上报省里,要巡抚点头才是。 前者难度很大,不是每一个县令都能长袖善舞,将一切协调好的。 而后者。却没有人愿意做。 无他,他要报到省里。巡抚看到之后,第一印象就 是该县办事不利。 于是乎,大明虽然是遍地土匪,除却官道还有一些主要的河流之外,大部分地方杀人越货的事情从来不少。哪里有土匪,百姓都是知道的,但是在朝廷的奏报之中,是从来没有的。 当然了,这大多是坐匪。 这些坐匪甚至与地方官员有一些默契。 而李东阳却挑破了这个窗户纸。 他给出的解决办法,就是要每一个县掌控一定的武力,以此为核心,征发百姓为民壮,用来剿匪。 同时也加大了一些巡检的职权。 在大明体制之中,巡检有检查路引,打击私盐,似茶等事情。 而李东阳有意将巡检司纳入县衙下辖的常规机构。并加以改造。 总体上来说,一个县下面要管的是儒学,巡检司,驿站,课税局,河泊所,仓库,等各个官员。 也有县丞,典史,主薄,仓大使等官员。 但是这些机构除却儒学之外,其余的都不是常设,有的县有的县没有,并没有一定之规。而每个县都有六科,却都是胥吏掌管的。 真正的基层运作之中,朝廷的法度政策,到了这里,那就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了。 而基层还有很多难解的事情,要县令不能仅仅靠着朝廷威望,必须要有实实在在的武力。李东阳所遇见的事情,是其中一桩。 其实朱祁镇在奏疏之上,也看见不少,很多地方官死的莫名其妙。 很多地方官都死在任上,为盗贼所杀,但是细数这些盗贼,其实也没有多少人,不过几百人,甚至更少一点。 朱祁镇对李东阳提出的这一点原则上是赞同的。 在朱祁镇看来,李东阳改造后的巡检制度,其实与警察已经差不多了。也有利于朱祁镇往里面掺杂私货。 只是朱祁镇没有想到,李秉如此干脆利落的否定了。 朱祁镇说道:“哦,愿闻其详。” 李秉说道:“臣在下面当过佐贰官,对府县情弊很是清楚,不知道陛下可知道白役?” 朱祁镇说道:“略有耳闻。” 所谓的白役就是临时工。 朝廷对胥吏也并不是完全不管理,几乎每一个县的胥吏都是有定额的。在定额之内的,叫做正役,在定额之外,叫做白役。 正役尚且有工食银子,但是白役却是什么都没有了,甚至有些地方需要暗中掏钱,才能作为白役。成为白役之后,也不用到衙门当值,他只需要这身份向很多人宣告:“爷衙门有人。” 仅仅的身份,就能得到不知道多少好处了。 李秉说道:“胥吏之害,臣岂能不知道,但是确实的说,正役之害有限,白役之害无穷。” “今日改胥吏为吏员,看似万全之法。如天津一府,吏员定额二千三百余人,比当初正役加白役之数,并不少多少,而今都纳入朝廷开支之中,且不说他日又有白役。单单说推行天下,大县吏员千余,小县也有数百之数。臣身为吏部,总和天下府县之数,吏员之数,当在六十万之众,陛下精简兵力之后,大明有兵马一百七十万之数,少府用人丁,常在十几万之数,再加上外戚,宫中,勋贵,藩王,以天下亿万之众,穷养三百万之人,是以竭天下之民力而为之。” “行于一时可以,但是行于万世则不成,行于万世,则胥吏之数,定然暴增,百年之后,天下多少胥吏,臣亦不敢想。一旦内外忧患有如今日者,朝廷如何能支? 更不要所多设巡检了。” “祖制之法,自有深意,请陛下三思。” 李秉的反对意见,朱祁镇不是不知道。 首先,李秉是在农业社会的角度来看的。 在农业社会最好的是一夫不耕,一夫受饿。一女不织,一家无衣。所以想尽一切办法,降低非生产人口。 否则社会是支撑不起来的。 甚至民末的严重的饥荒,也未必都是天灾的问题,其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是人祸,江南大片农田都种桑树养蚕了。而松江植被天下,所需要的棉花大部分也来自于山东。 大量生产粮食的土地被转做其他了。 在原本的农业社会之中,朝廷的官员数量不应该太多,也是对的。因为养不起。 但是如果放在工业社会,这都不是事。 中国而今的公务员有七百万,事业部有三千多万,这还是有正式编制吃国家财政的人。如果再算上数量不明的临时工,有人说有八千万之多。 而今国家人口在十三亿。大明人口有多少? 在上一次清丈的数量是一千五零八十多万户,人丁在七千万之众,比之前的九百万户,一下子多出来一百八十多万户,人丁多出来一千万之多。 之所以,有这样大的变化,一方面是朱祁镇主持的清丈,大体上还是比较得力的。另外就是交趾,与海东两省的加入,这两省每一省都有几十万户,与中国一省相当。 这林林总总的才有这么大的增幅。但是朱祁镇并不觉得,这是大明真实人口。还有很多在统计之外的。 第一百六十二章 科举之忧 第一百六十二章 科举之忧 首先就是上一次土地清丈,就将所有隐户都清丈清楚了吗? 自然是没有的。 其次,就是在各土司下辖的人口。都没有在清丈之中呈现出来了,比如贵州的户口数只有两万户。 诚然,贵州是一个穷地方,但是贵州再怎么穷,也是一个大省,怎么可能只有这两万户,最多十几万人,往大了说十几万,还没有一个北京人多。 这而大量拥有土司的不仅仅是贵州,云南,四川,广西,新入版图的西藏,两疆,都有大量的数字都没有统计。 还有一些王府侵占人丁,军户等等,各种各样的特权侵占。还有那些遍布天下的土匪山贼,也是人。 具体大明有多少人?朱祁镇也不是太清楚,但是他通过盐税估算,有一点是确定的,大明人口一定是超过一个亿的。至于一亿多少,朱祁镇就不知道了。 所以,按工业社会来配比,吃国家财政的人,大概在三四百万之数,并不是太多的。 当然了,朱祁镇也不会要太多,吏员的待遇提了上来,其他方面朱祁镇就准备找回来了,只是这些事情,不是而今可以说的。 李秉所言的另一个方面,就是官僚机构的自我繁殖了。 这即便是现代也是不大好办的事情。难道全天下的临时工都是国家允许吗? 朱祁镇说道:“李卿之意,朕深知之,而今胥吏增白役,谁能制止?但是如果吏员,则入朝廷编制,就有办法限制了。其实这一件事情你不来找朕,朕也要找你的,而今大明吏员数量也有好几万之多了,一直以来吏员编制都是一个没有确定的事情。你掌吏部,正好制定一套法度,地方吏员归谁管,中枢的吏员归谁管,如何限制编制扩张,这都是吏部的事情。卿清正廉明,定然不负我所望。” 这一件事情其实也是朱祁镇一直想做的事情。 小规模的胥吏改为吏员已经开始了。 但是,这么多吏员该怎么管理?与大明原本的体制无缝连接,这也是朱祁镇所不能做的事情。 李秉在推行考成法上很是得力,朱祁镇本来就想让他做这一件事情,创立大明的吏员条例,或者说吏员法。 只是李秉本来就反对这个,此刻又怎么愿意为朱祁镇做事。他立即说道:“陛下,此事还是从长计议。” 在李秉眼光之中,大明体制最好固定在洪武初年,一切的变动与改革,都是恢复洪武初年的种种制度为上。 但是朱祁镇眼中一切都要向工业化过度。社会管理决计不能像之前粗枝大叶,必须越发精细化。 不能让社会制度本身限制了工业化的发展。 记住是工业化,而不是资本主义。 这两者并不能划上等号。 朱祁镇说道:“卿所说,朕都知道,只是有一件事情,你有没有想过,我记得没错你是正统元年进士。” 李秉说道:“臣正是。” 朱祁镇说道:“你们那一科进士,全部授官了吗?” 李秉说道:“没有。” 朱祁镇说道:“天下承平以来,参加科举的人数来越多,每一科进士三百与人,举人不过七百人上下。但是天下耕读之人有多少?数不胜数。” “而每年朝廷的官位也是有限的。” “甚至连三百进士,也无法安置,此事朕甚为忧之。” 科举制度之中,从秀才到举人到进士都是有定额的。秀才的定额就不说了,如果单单看举人定额,似乎觉得举人考进士,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却要将历代的举人加在一起。 但是即便如此,举人考进士考中的概率最多的在十分之一,当然了,这个数字只是一个例而已。 所以对很多江南,江西,浙江,这些科举大省的考生,最难的事情,甚至不是靠进士,而是考秀才。 因为童生没有名额限制,只是一个考试资格而已,从录取率来说,江南某些县考中江南某些县的秀才,要比考进士都难。 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来唐伯虎的江南才子的含金量,他可是苏州府试第一,应天府乡试第一。 如果对寻常人来说,他未必能明白朱祁镇所说的忧虑是什么。但是李秉作为大明的吏部尚书,长期从事吏部人事工作。他自然有这政治敏感度。 首先要确定一点。 科举制度是用来做什么的? 如果仅仅说为国选才。那只能说只看到第一点。 笼络人才,维持朝廷国家统治,让天下能人志士都投入在科举这一条路上,就没有心思想别的了。 从这个角度来看,作为科举最顶端的进士都无法安置进官场做官,只能赐金还乡,这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当然了,这有些个人问题,有些考了一辈子,七老八十了,终于中了进士,难道还要朝廷效力,无非是要一个进士牌坊,改换门庭而已。 但是有些人却是想进入官场,但是除却是科名很好的人,已经有一些进士无法做官,或者等待授官,要等上好几年才行。 进士尚且如此,举人就更不好说了。 从这个角度来看,科举并不是越难越好的。 李秉想明白这一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他该怎么说? 虽然这些吏员大多都是从学校出身的,但是这些从学校出身的吏员,与考科举的有些差异,但是大体都是同一个群体。 但凡能考上科举都不会去考学校。而在制定吏员章程的时候,朱祁镇也没有否定秀才举人可以充当吏员的资格。 朱祁镇一张嘴,明明是自己对社会的改革,但是说出来,就好像是为天下不第的士人找工作一般。李秉而今能说一个不字,出去之后,定然会被不知道多少人指着脊梁骨骂。 朱祁镇这也算是做了一个分化。 毕竟真正大户人家出身,即便是科举不成,也不会想去做什么吏员的,但是对于贫寒的士子,如果科举不成,谋一个吏职,也足以养家糊口。真有才能未必不能从最底层做到内阁之中。 面对士大夫集团这个庞然大物,朱祁镇也不好硬来,分化的手段,自然要用上了。 朱祁镇语重心长的说道:“李卿,朕不是不知道其中的问题,但也是为了大明的江山。” 李秉能混到这个地步,自然知道朱祁镇那些话是真的那些话是假的。朱祁镇所言科举之事,或许不是假的,但是朱祁镇变革之心,也同样不是假的。 同样一件事情,从不同角度来看,就有不同的利益关联。 李秉虽然被朱祁镇将一军,而今不好辩驳,但是李秉如果真信了朱祁镇的话,那才是见了鬼了。 只是而今已经失了一招,再加上他毕竟是臣,而朱祁镇是君,他只能说道:“臣愚钝,不明白陛下之深意。只是六十万吏员,实在是太多了。” 但是他的政治理念一点也没有动摇。 朱祁镇也不在意。不过之前是李秉进攻,而今却是朱祁镇进攻了。 朱祁镇说道:“李卿说的没错,全部改为吏员朝廷负担太大,只是朕也是不得已,科举出身的官员,看似掌控大权,但是对付胥吏之上,却是很难下手,但是百姓最先接触的从来不是官,而是这些胥吏。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李秉听朱祁镇此言竟然是在否定,官员不能有效的管理胥吏。这是在否定科举出身官员的能力,也是在否定他作为吏部尚书的能力。似乎将所有的官员都贴上一个不合格的标签。 李秉必须说话,他说道:“陛下此言差矣。”  第一百六十三章 大明吏治 第一百六十三章 大明吏治 李秉说道:“上正则下治,未有闻上正而下不治者,陛下只需躬身自省,选贤任能,群贤在朝,纵然有胥吏小患,也无碍大局。” 李秉此刻的话里面的刺,也越发尖锐了。 这也是朱祁镇一项风格所致。 朱祁镇登基以来,暗地里什么样子,但是面子上礼贤下士的事情做足了,之前大臣见皇帝,大多是跪奏,从朱祁镇这里,就变成了坐在椅子上了。 如果说刚刚开始的时候,这些大臣还不敢坐实。但是而今,也都变得心安理得了。 更没有什么以言罪人的事情。 所以这些大臣的发言也越发大胆。 朱祁镇轻轻一笑,他知道李秉所言不为没有道理,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但是上梁正了下梁一定会正吗? 儒家们喜欢将这个当成一个道德问题,其实并不完全是。 纵然以身作则,就能上行下效了吗? 未免想的太好了。 朱祁镇淡淡的说道:“果真如此?”朱祁镇面色微冷,目光落在李秉的眸子之上,李秉的眼睛忽然一瞟,不敢与朱祁镇对视。 大明官场如何? 朱祁镇或许没有亲身经历,但是心中却也是有底的,真以为里面清如水,一个个都是道德完人了吗? 扯淡。 朱祁镇所有作为,不过是保证大明朝高层这几十个大佬都不是贪得无厌之徒,在首辅这个位置上的人,也不是什么因私废公的人。 至于这些大臣在下面起家的时候,有的固然是一不受,是大清官。就好像李秉一样,但是稍微沾沾油水,过了几根毛,朱祁镇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因为他知道,他查到的,绝对是九牛一毛。 当然了,到了内阁六部大臣的地位,都是锦衣卫东厂重点监控对象。在之前可以稍稍放松,但是如果在这个位置上还敢如此? 就不怪朱祁镇手辣了。 正统虽然没有处置过一个尚书或者大学士,但是侍郎,九卿之列的大臣,却有不少被清理出去的。 但是也仅仅如此了。 下面巡抚作威作福,乃是灭门府尹,破家知县,到底有多少?朱祁镇就不大清楚了,就好像朱祁镇并不知道大明到底有多少土匪一样。 朱祁镇缓缓起身,在一旁的书架之上,抽出一本本案宗,一册一册的摔在地面之上,越来越重,在门外听来就好像在砸东西一样。 大小太监不敢出一声,都沉默不语,好像唯恐一呼吸,就被拉下去杀头一般。 朱祁镇说道:“这就是我大明的朝廷命令,这就是我大明天子门生。卿为吏部天官,权衡天下人才,以为如何?” 李秉口中有一种苦涩的味道。 他起身免冠行礼,说道:“臣知罪,请陛下处置。” 这就是朱祁镇对臣子最大的特权,就是永远掌握主动权。 对于任何一个臣子,朱祁镇都有迅速找住把柄的能力。当然了,朱祁镇并不是存心抓住臣子把柄的。 而是朱祁镇天然具有对对与错的定义权,有了这个权力,还不知道如何针对每一个大臣,就未免太无能了一些。 朱祁镇给李秉看的,都是近几年哄传天下的大案要案。 很多事情都是骇人听闻之极。 如果翻出来讲,自然要好些字,这里仅仅说两件案子,一个是吉安县令许聪案。 许聪在当吉安县令的时候。滥用酷刑,有人与许聪不对付,许聪令人杀之,并诛其满门一百多口人。 此案之严重,都可以比得上笑傲江湖一开始的福威镖局案了,这还是进士出身的朝廷命官,简直令人发指。 更让朱祁镇有些坐立不安的事情是,这一个案子之所以翻出来,乃是许聪对上官夏时臣不敬。 如果没有这个官场冲突,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翻出来。 或者说还有多少许聪这样的县令盘踞地方,危害天下。 另外一个是翰林学士钱溥案。 这个案子乃是刘定之一手查办的。 无他这个翰林学士太无法无天了,他家里是扬州的,而翰林学士虽然多为虚衔,但在朝廷之中的地位,与各部侍郎稍差而已。 要知道虽然朱祁镇提了不少地方巡抚总督入内阁,但是翰林学士是天然具有入阁资格的。这也算是大明官场的一种潜规则。 翰林学士几乎是内阁大学士的备选了。如果朱祁镇要易阁的话,理论上钱溥也是能列入内阁候选名单之中的。 当然了,理论是理论,实际是实际。但是即便如此,他的政治地位一点也不差,放到现在虽为未必会在第一排,但是前三排定然是有的。 正因为有这样地位与权力,钱溥插手盐政之中,侵吞国家赋税。数额巨大,巨大到了刘定之查户部账册的时候,就明显感到了有缺口。 这才力主将其拿下的。 这两个案子,一个是最大的,几乎都到了内阁之中。一个很小,不过区区一县令。 但是性质都是同样恶劣。朱祁镇对吏治从来没有放松过。 只是吏治这样的事情,狂风暴雨是没有用的。一阵风过去,下面的人不过是避避风头而已。 而且朱祁镇也不可能一直将心力放在吏治之上。 在这一件事情上,正是老子的一句话:“治大国如烹小鲜。”那是紧不得松不得,这才将大明官场风气勉强的维持一个差不多的氛围之中。 很多事情,朱祁镇也是有力也没有地方用。 当然了,朱祁镇将这些问题都说成了吏部的问题,那就太冤枉了。 大明朝廷又不是仅仅一个人,吏部的工作固然重要,但是说天下吏治不好,全部是吏治的问题,这本身就是强词夺理。 不过,朱祁镇作为皇帝,有的是强词夺理的权力。 李秉持身很正,从个人操守上来说,并没有什么过错之处。但是面对朱祁镇这样的问责,李秉是百口欲辨,却一言不发。 他知道这也没有。 不过,朱祁镇自然不会因此拿下李秉,因为这不足以服天下人,但是以此为题借以发挥,却是可以的。 朱祁镇说道:“大明读圣贤的书的读书人,尚且无耻到如此地步,而胥吏皆为贱籍,有能有几多操守,一想到这里,臣心如刀割。置百姓于水火之中,是朕之过也。” “臣罪该万死。”李秉只能再次磕头。 所谓主忧臣辱,朱祁镇似乎在怪自己,但是李秉却觉得这是在怪他。 朱祁镇说道:“此非先生之过也,只是吏员法之事,此事先不去说他,大明官场情弊,却不得不整顿。” “唯有天下百姓安,朕才能安,欲求天下百姓安泰,必须要清理百官胥吏之中的害群之马。” “以往京察,六年一度,但朕以为力度不够,朕想以吏部为首,集合都察院,刑部,锦衣卫,东厂,联合办公,审查天下官员。” “唯有如此,才能不枉不纵。让百姓安心,朕也安心,这一件事情,交给别人,朕不放心,唯有交情卿,朕才能放心。” “先生以为如何?” 李秉听了,只觉得头上“嗡”的一声。抬起头看着朱祁镇看似和煦,但其实很冰冷的神情,一时间只觉得喉头有东西上涌,却说不出话来。 他只能缓缓的再次磕头行礼,说道:“臣遵旨,定然不负陛下所妥,不枉不纵。为天下百姓找出害群之马。” 李秉心中不知道是何种滋味,因为他知道,这是陛下至他欲死地,也不得不跳下去了。 因为君子可欺之以方。 第一百六十四章 满城风雨近黄昏 第一百六十四章满城风雨近黄昏 李秉很清楚一件事情。 那就是他办完这一件事情之后,就是他政治生命的结束。 首先要明白一件事情。 李秉的政治威信来自哪里? 是什么底气,让他敢直言犯谏? 是他吏部尚书的位置吗? 不是,是李秉心中的道德修养,也是李秉持正数十年人品上毫无瑕疵,而得到了四方敬仰。这是李秉敢出来与朱祁镇对垒的原因。 以朱祁镇之前的作风,李秉在怎么样,最多不过是去官罢职,就好像是刘球一样。 虽然刘球被朱祁镇以被生病的方式罢免了。但是刘球之死,却是他回乡之中,郁郁而终。与朱祁镇没有关系。但是如果刘球能想开一点,心胸大一点,他依然是大明士子静养的道德君子。 就好像而今的曹鼐一般。 虽然他不大可能回京了,但是坐镇南京这么多年,海内皆视为元老重臣,这个待遇也不差。 这样说,并不是说,李秉贪生怕死。 而是说李秉真正的底气。 但是朱祁镇给他安排这个差事,就是要让李秉以己之矛,攻己之盾。 李秉的道德操守,还有几十年如一日的坚持,是不允许他的徇私枉法的。但是而今这一次,吏部,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东厂,锦衣卫,六个部分联合行动。 李秉已经不能影响最终结果了。 大理寺是一个重要的部分,但是与这些部门并列的时候,就显得人微言轻,而都察院一盘散沙。 都察院是刘球的基本盘,但是在朱祁镇拿下刘球之后,对铁板一块的都察院,就不大喜欢了,自然动了动手脚,内部分裂了都察院。 而且都察院天然具有分裂的基因,这就表现在都察院的制度之上,都察院每一个御史都有独立的奏事权,也就是说,如果与上司不和,可以不鸟上司,单独上奏。 刘球是以自己的言行威信,折服了都察院,而后继之人一个个都不行。 都察院在这一件事情,能有一个统一的声音都不容易。 而刑部乃是徐有贞的基本盘,刑部的倾向性不言而喻,至于锦衣卫与东厂更是天子家奴。 李秉纵然是主持此事,真正到了决断的时候,李秉根本无法控制。 这样说,并不是说李秉就有心徇私枉法。 在每一次京察的时候,李秉都是铁面无私的。但问题是,律法是死的,人是活的。同样的罪行,不同的律师就会有不同的结果。更不要说古代了。 古代的律法条文伸缩度更强,主审之人权衡的余地更大了。 而且李秉以他敏锐的政治嗅觉,他更清楚的知道,这一件事情未必是皇帝对吏治的不满,而是皇帝对而今百官之中暗潮涌动的不满。 所以,这一次联合京察,更可能是皇帝的大清洗。而这一件事情偏偏借他的手为之。 大明高层这些大官,朱祁镇基本都能控制住。 但是中层与下层的官员,就不好控制了。 所以,才有这种种的暗流了。 而李秉猜的没有错。 朱祁镇要的就是一场大清洗。 当然了,朱祁镇要的清洗不可能像严厉。但是却要将朝廷之中,各种复杂的关系,给打了七零八落。 对于不同的人,自然要有不同的手段。 对于在变法之上,站出来与朱祁镇打擂台,不赞同的人,朱祁镇还是比较优容的,比如翰林院之中,与在野的很多大儒。 翰林学士彭时,与吴与弼两人就是代表。 朱祁镇并没有怎么他们。甚至他们提出的意见,有些还会被采纳。在很多事情上,朱祁镇还有意听听反对意见。 但是遍布朝廷之中执行层面的官员,朱祁镇却不能容忍。 在朱祁镇看来,这些人本就不该对朝廷大政指手画脚的。 这也是朱祁镇对百官之中暗潮的回应。让他们知道什么是天子之威。 当然了,朱祁镇不会冤枉人的。 但是怎么说啊?用放大镜看一个官员,很少没有毛病的,其实朱祁镇从东厂锦衣卫之中,已经掌握了各个部门的大量的黑料。 有些自然是有贪鄙之人,有些却是部门的陈规陋习。再有考成法上的问题。很多官员都是脱不了干系的。 而且朱祁镇也不是要将所有的官员都清理了。 这一次空前严厉的京察,有毛病的人自然是一个也不放弃,统统清理掉,该下狱的下狱,该罢官的罢官。 如果真是持身很正,那却也可以升官,比如放到地方上。 而他们这些空缺,却可以从地方上抽调支持变法的官员,进入中枢。 如此一来,朝廷的舆论风向就要改变了。即便还有人暗中反对,想来也不敢冒头了。 这一次,朱祁镇有意将军方排除在外了。毕竟西域战事还在进行之中。 这些事情,李秉一瞬间都想到了。 朱祁镇让他自己动手,将支持他反对新法的人给清理了。但是他想明白又怎么样?这就是一个阳谋。 他不可能放弃自己的原则,不可能有倾向性。即便是有,也没有办法,唯一可以做的,就是更加严厉的审核。 但是朱祁镇并不在乎这个。 天下有的是当官的话。 甚至这对朱祁镇还来未必不是有用的。 而今大明在各地的中学,已经几所大学的学生已经毕业了不少,最少六部之中大多都是吏员了。 这一次京察,虽然严厉,但还是局限于官,还没有到吏。 倒不是不想,审查大部分官员本来工作量就很大了,再增加大量的吏员,工作量就更大了。 越严厉,缺额就越多。 补上来的官员数量如果不够的话,其实可以从吏员之中提拔的。 反正很多各部工作,在朱祁镇看来,并不需要什么四书五经的知识,京师的几个衙门之中,大体只有礼部,翰林院等少数几个衙门必须有精通儒学才行了。 在李秉被召见进乾清宫之中的时候,还是气势庄重,中气十足,但是李秉的从乾清宫之中出来的时候,却失魂落魄,好像被抽了筋骨一般。 “李大人,你这个怎么了?”翰林学士彭时,还有礼部侍郎周洪漠,国子监祭酒陈监。等大大小小十几个官员围住了李秉。 李秉目光扫过所有人,叹息一声,说道:“好自为之吧。”随即一甩衣袖,就走了。 李秉不知道,这十几个人有几个人能在这一场风暴之中,全身而退。 而李秉这里的所做所为,自然有人禀报给朱祁镇。 朱祁镇看着这一份名单,轻轻一笑。 这十几个人固然没有什么大官,内阁大学士,尚书是没有的,但是同样也没有小官,每一个都有竞选尚书的实力。 比如周洪漠,如果不是周洪漠在辟雍之会上的倾向性,他其实是礼部尚书第一人选项,而不是被科名在后的商辂给抢在前面了。 其中有没有误伤,朱祁镇也不管了。 即便有误伤,也是自找的,这个时候与李秉亲近,是真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是假不知道? 朱祁镇有朱笔将这个十几个名字,一个个给抹了。随即递给怀恩,说道:“将这个条子给东厂锦衣卫的人看,另外也让徐有贞看一眼。” “记住,不要给弄诬陷什么的,如果真是一尘不染,南京不是还有几个位置吗?” 怀恩说道:“奴婢明白,奴婢这就去吧。” 朱祁镇挥手,让怀恩去做办事了。随即将笔搁下来,轻轻一叹,看着夕阳光芒射在桌子上,叹道:“满城风雨近黄昏。” 第一百六十五章 从国子监开始 第一百六十五章 从国子监开始 吏部衙门之中。 李秉坐在首位之上。 刑部尚书马士权,坐在一侧,至于都察院,大理寺,东厂,锦衣卫更是下首。 当然了,东厂锦衣卫纵然在下首,也是一副傲然之态。 东厂来的是牛玉,牛玉而今也五十多岁了,在宫中也算是资格很老了。 只是朱祁镇在王振之后,对太监的压制从来没有断绝过,故而牛玉与怀恩两人也算是抱团取暖,关系很好。 而锦衣卫来的不是指挥使,而是南镇抚司韦瑛。 锦衣卫不仅仅负责稽查,还负责皇帝仪仗等一系列事宜,皇帝出行保护等等。 但是朱祁镇将锦衣卫的职权划分出来一部分,归为乾清宫侍卫执掌。一部分归为各京卫执掌,锦衣卫专门负责情报就行了。 锦衣卫下分南北镇抚司,其中在洪武时北镇抚司就是专门负责处理钦案的。朱祁镇所关注的不是什么案子,而是国外的军事情报,于是南北镇抚司重新分工,北镇抚司负责军事情报负责国外,以及各地边镇。而南镇抚司负责国内京师,与地方省份。 所以这一件事情,就让韦瑛来办。 而且锦衣卫之内的小道消息,都说这韦瑛乃是下一任锦衣卫指挥使的热门候选。 无他,锦衣卫指挥使云雷,执掌锦衣卫时间也不短了,再加上云雷是上一任指挥使的心腹,都是从最前线杀出来,那种深入草原,刺杀,刺探,追杀等等任务没有少做。 年轻时候不觉得怎么样,但是稍稍上了年纪,就不大好办了。 而且这也与朱祁镇注意力转变有关系。 之前朱祁镇的心思都放在战争之上,故而对这种从军事情报第一线选拔出来的人非常重视。 但是时过境迁。 朱祁镇而今心思都放在变法之上,云雷在这上面就有一点反应迟钝了。就好比而今这一件事情,朝中暗潮涌动,但是内里情形,锦衣卫居然不清楚。 当然了,朝中大员,锦衣卫是不敢乱动的,比如内阁大学士,每一个内阁大学士都能将锦衣卫指挥使训斥的如孙子一般。 虽然锦衣卫东厂权力很重,但是在政治地位上,却排名在几十名后面了。不过没有几个人敢真对锦衣卫指挥使不客气,敢这样做的,不过几个内阁大佬,还有十几个勋贵而已。 至于都察院来的是一个老头子。 有的老臣是老而弥坚,七八十岁的人了,脾气还又臭又硬,更是因为年纪大了,无所顾忌,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让皇帝也不好办。 这样的老臣朱祁镇遇见过不少。 有些老臣却是尸餐素位,每天打瞌睡多,办事少。 而今这个都察院来的,就是这样的。 而朱祁镇将这个人主管都察院,其用意也是可想而知了。 而大理寺卿也是一个明白人,看着这样的情况,也是三缄其口。不敢随意说话。 刑部,东厂,与锦衣卫彼此也不是很和睦的,但是今日都被上面打了招呼了,知道该办些什么。 彼此之间虽然没有怎么说话,但是眼神来往,也被李秉看在眼里。 李秉表面之上,不动声色,但是心中却感到了压力。 李秉寒暄了几句,无非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为皇帝效力什么的,接下来正准备布置任务,却听刑部尚书马士权咳嗽两声,说道:“李大人,以我之见,而今朝廷的事务繁多,那些事务多的衙门,给他们一点时间,让他们了解一些公务不迟,先从那些不怎么忙碌的地方开始。” “大人以为如何?”、 李秉听了,心中一动,看马士权的目光多了几分其他的意味,心中暗道:“这马士权,还有几分大臣体。” 这些忙碌的衙门是哪里? 是户部,工部,这些最容易出问题的地方。 给他们时间,不知道是让他们了结公务,还是让他们处理好自己手中的手脚。 李秉并不是为这些贪赃枉法之徒争取时间,而是希望这一次京察不要影响太大。毕竟朝廷还是需要人办事的。 能处理好手脚的都是小事,真正大事,区区几天又能做什么? 李秉说道:“马大人所言极是。” 马士权微微一笑,道:“李大人过讲了,不如我们从国子监开始吧。” 李秉心中感受到一种安排好的感觉。 无他,不管是先任的国子监官员,还是以前的官员,几乎所有清流都与国子监翰林院有关系。 而这一次反对朱祁镇新政的主力军就是清流。 马士权第一个要查这里,不由的让李秉感觉有一种针对的感觉。 只是李秉虽然这样想,却也不好拦着。 一来国子监此早要查的,他也不可能将国子监排除在外。二来,李秉觉得国子监诸位,也是持身很正的。 不会有什么问题。 既然如此,还怕他们查吗? 所以他微微权衡一下,说道:“好。就国子监吧。” 这一决定,第二天一早,吏部,刑部,大理寺,都察院,锦衣卫,东厂联合有数百人进驻了国子监。 吏部找所有国子监的官员,一一问话,并将考成册子找来,这数年来办过的所有公务,一桩一件件重新复核。 刑部,大理寺,都察院的人从旁协助,甚至将国子监监生一些有关联的人也找来问话。 而东厂与锦衣卫派人监督。 还有一件事情,就是六部之中的吏员一并办的,那就是查帐。 不过,说起来,李秉对这一件事情,根本没有多在乎。 因为国子监的帐有什么好查的。 国子监是有名的清水衙门。朝廷每年给国子监的钱也不多,一点点钱而已,再加上这些国子监的学官,一个个名声在外,岂能为了几两银子,玷污清誉。 故而李秉并没有怎么管。 但是万万没有想到,就是这不起眼的账册,最先出了问题。 这一次京察,可以说事无巨细,纤毫不漏。李秉更是一丝一毫都不放过,一查数日,就没有出什么问题。 但是大体来说,这些祭酒助教什么的,并没有什么问题,倒是监生之中,有些学生有问题。种种不断,如眠花柳之事。 大明官员乃是学士,是严禁出没烟花之地的。 大明毕竟才开国百年,很多规矩还都是很严格的,还没有像明末那么放荡。甚至南京国子监外面就是秦淮河。 这其中原因如何,自然是这些花船要靠近客户。 所以,李秉发礼部,一连革除,好几十名监生的功名。 不过这些事情,怎么都牵扯不到学官之上。 就在李秉觉得国子监没有问题的时候,牛玉带着韦瑛过来,牛玉太监特有的嗓子,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李大人,有些东西需要大人过目一二。” 牛玉一挥手中的拂尘,身边一个小太监,立即将一叠书递给了李秉。 李秉拿过来,仅仅看了几页,就知道这是账册,而且是一本不见光的账册。 当然了,这个不见光倒不是说这个账册,有什么问题。这就是即便是现在还很常见的部门的小金库。 当然了,这东西在后世属于犯罪,但是在明代却未必了。 一来,这样的事情很普遍,后世都禁止不了的事情,指望古代能管好,二来在制度上也没有说明。 李秉说道:“这并不能说明什么,毕竟这样的事情,那个衙门没有,只要账目上能说得过去,就没有问题。” 牛玉含笑点点头,略带谄媚的脸一点一点的冷了下来,说道:“可惜,账目上说不过去。”  第一百六十六章 椒油钱 第一百六十六章 椒油钱 椒油钱是什么? 椒就是花椒,椒油就是花椒油。顾名思义,这就是伙食费。 这个伙食费有问题没有? 怎么说吧。 周忱当初财政改革的时候,可是将各大部门的收入全部收到了太仓银库之中,如工部各地的竹木分关,被并入户部的钞关之中。而刑部的罚赃银,也是收入太仓银库之中。 但是这伙食费,也不能全部收了。 这账目太细了,户部也不管这东西。 按理来说,自收自支就行了。 只是按照这上面的账目来看,却有一百四十九万钱去项不明。 一百四十九万钱多吗? 折算成银子,也不过是一千四百九十两上下。 一千四百九十两,对于一个人来说,不是一个小数目。这个数目,放在大明任何一个城市之中,都能作为富户存在。 但是对一个衙门,哪怕是朝廷的清水衙门都不是一个大数。 而且这些账目,也不是一天积累下来的,是之前数年积累下来的一千四百九十两的缺口,甚至周洪漠在国子监的时候,都有。 李秉细细看了这些账目,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牛玉可不会惯他,语气慢条斯理,但内里步步紧逼,说道:“大人觉得该怎么办?” 说实话,如果没有这么多衙门都在这里了,如果李秉自己发现这一件事情,他就让这一件事情过去了。 因为事太小。 即便这一千四百九十两,真是被人贪污了,李秉也不相信,是国子监官员所为,甚至可能是采购的胥吏上下其手。 这都算是干净的。 但是他明知道,东厂大概会在这一件事情上,大做章。却不能说不。 他微微一叹,说道:“将陈监叫过来吧。” 这一任国子监祭酒乃是陈监。自然也是进士出身,颇有风度,也是反对新政的成员之一。 与李秉的私交也是不错的。 只是他此刻过来,一看就知道情况不对。 因为吏部,刑部,大理寺,都察院,锦衣卫,东厂的人都在列了,一个个严肃的看着他,看上去气氛严肃之极。 李秉面色如冰。 让他坐下之后,立即让人将账册递给了他。 陈监不明就里,匆匆翻阅,翻了几页,却见都是零碎的伙食费用,流水账。他抬起头,目光之中充满了疑惑,不知道让他过来给他看这个是什么意思。 刑部尚书马士权淡淡说道:“陈大人如果不耐烦的话,可以看最后。” 陈监立即翻到最后,立即看到了结论,有一千四百九十两缺额,不知去向。陈监自然不是傻子,说道:“你们以为这是我贪污的?” 马士权说道:“难道不是吗?” 陈监说道:“自然不是,我也是读圣贤书的,岂能因为这一点钱沾污名节。这些事情自然要下面的人来做。” 马士权说道:“那么陈大人,这事情是谁管的?是国子监司业,还是其他教习?” 陈监不假思索的说道:“此等小事,岂是儒臣所理,自然是下面的人所办。” 马士权说道:“也就是说,这一件事情,你是一点也不知道,全部是下面的胥吏所管理的。是不是从你接过来,就是这样的。” 陈监说道:“正是。一承旧习,没有改动。” 马士权匆匆在册子上记下来什么,说道:“李大人,有什么问的吗?” 李秉目光扫过马士权记下的东西,眼睛微微发愣,好一阵子才转过来,眼睛复杂的看着陈监。 陈监此刻,还不能立即李秉这个复杂的目光。 不过,他很快就知道了。 李秉语气淡淡的好像是什么都没有,说道:“没有了。” 片刻之后,其他人都散去了。李秉单独留下来看着陈监。 陈监说道:“李兄没事的,不就是千把两银子吗?” 在陈监想来,国子监祭酒权力不大,但也算是高官,总不能因为千余两怎么样吧? 李秉说道:“如果刚刚李兄认了,就是一千四百九十两的事情,而今却不是了。” 陈监有些不明白,说道:“李兄,怎么了?” 李秉说道:“你知道,刚刚刑部马尚书记下来的是什么?”李秉不等陈监说话,就说道:“国子监祭酒陈监,自命清白,被胥吏玩弄于鼓掌之中,为人所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陈监一听,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大脑之中,好像有不知道多少面锣鼓一下子敲响了。 陈监自然有政治敏感性的,单单千把两银子,将他怎么样?不仅仅不合常理,也不会让人信服的。 但是马士权拟定的这个罪名,却足够让他罢官了。 贪污与无能两个罪名,那一个更重一点,还真不好说。 官员本身就有监督胥吏的责任,也就是说,陈监作为国子监的主官。他本身就有监督胥吏不让他们犯错的责任。 再加上他的政治倾向。 其实大明中枢的胥吏改革是最早展开,这一项改革,最早可以到于谦在顺天府任上,推行的改革,之后各个部分陆陆续续都开始改革了。 但是国子监却一直没有,原因很简单。 国子监出身的学子,与各家学校的学生是处于竞争关系的。 一般来说,改革的吏员,都要将出身学校的生员出任,但是国子监自然不想让这些人来任职,于是都拒绝了。 国子监说重要也重要,说不重要也不重要,朱祁镇也没有硬催。毕竟国子监也没有多少事情。 国子监的吏员也没有什么油水。 这一件事情就耽搁下来了。 而今却是朱祁镇新帐旧帐一起算了。 陈监自然感受到不妙,立即跪倒在地面之上,说道:“李兄救我。” 李秉长叹一声,说道:“而今,我哪里管得了此事,总就要在皇帝面前分说的,我只能说我尽量。” 李秉的预测很准确。 在之后的会议之上,李秉建议对陈监从轻发落,刑部尚书马士权强烈反对,而东厂牛玉直接说了,这一件事情要禀报陛下。 李秉对这一件事情是没有丝毫的掌控权。 国子监案就如此直入大内之中。对于李秉与陈监来说,剩下的事情只能等了。 朱祁镇并不是立即批这些奏疏的。 最近他很忙。 他刚刚勾绝了四百七十多人。 以大明的惯例,都是秋决。而今日不顾季节杀人,要杀的人自然不是寻常人,就是满俊一门再加上从逆的头目。 吴瑾酝酿了一个月左右,等大炮到来之后,以大炮猛击之,并亲自压阵,督促满俊所部的降军猛攻。 后退则解斩。 跟随满俊在居延起兵的旧部有不少被俘虏了,在明军大军环视之下,以火炮为先导扑城,依然死伤惨重。 在石头堡之下,尸体层层叠叠,几乎堆积成了斜坡,一连攻了七日,战死俘虏近万人,这才打通进城的道路。 只是杀红了眼,城中一万多人,只有几千人活下来。 对于剩下的人,军官全部挑了出来,就是这四百七十人,一并斩立决,其余的几千人,都发配到西域军前效力。 想来能活下来多少人,也是一个未知数。 这种残酷的处决,并不是朱祁镇的命令,而是内阁拟定了。 对于反叛者,大明官从来不吝杀戮的。 只是朱祁镇实在没有赦免的理由,毕竟满俊所做所为,让多少人死去,就不去说了,单单说他给大明带领的战略困境,是杀他多少次,都不能挽回过来。 还好,满俊之乱终于解决了,前后不过六个月而已。可谓神速。  第一百六十七章 真相 第一百六十七章 真相 满俊之乱的平息,并不能解决大明在西域的困境。 不过是大明恢复过来的第一步而已,西域的战况依然在残酷的僵持之中。轮台,高昌,伊州还算好。 不管再怎么残酷,也是站稳脚跟了。 以瓦刺为首的西域各军,撼动不了大明的防御。 但是伊犁已经连续三个月没有任何消息了。 大明上下根本不知道伊犁到底怎么样了。 朱祁镇只能安慰自己,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王越已经出兵了。 只是而今北京的冰雪已经融化了,但是更西北的地方,却是没有。因为道路的原因,行军并不快。 大概在三四月份,才能正抵挡西域。 朱祁镇不过再担心,也只能等待了。 朱祁镇处理了这些事务之后。还要关注各地发来的旱情。 特别是山东一带,发现了蝗虫繁殖增多的等问题,朱祁镇立即下令地方官,要将这些蝗虫的幼虫消灭掉,不能等他们长出翅膀来。 甚至提前预备将一些粮食,运输到可以大旱的地方来。 这些事务,让朱祁镇大臣商议很久。 国子监的案子,不能说不重要,但是比起这些事情来说,并不会太优先。 朱祁镇此刻召见刘定之。 将其他事情说完之后,才将这一件事情给翻出来了,朱祁镇说道:“国子监的案子,先生以为如何办?” 刘定之最近有些忙碌。 大军西进,地方灾荒,还有朝廷最严厉的京察,这一件件事情,最终都要刘定之来落实的,朱祁镇只是决断而已。 他的神色并不是太好的。 说起来刘定之也比朱祁镇大上十几岁,而今整六十。只是诸事繁忙,让他看起来老了好几岁。 刘定之自然是看了国子监的案子,他知道朱祁镇其实已经有了定见,他无意于朱祁镇硬顶,最少不会为国子监这一件事情硬顶。 国子监又不是他的人。 他对朱祁镇有些举动,也是乐见其成的。 他沉吟片刻,说道:“陈监治下不严,应该严惩,而且这一件案子又是这一次京察的第一个案子,自然要定一个调子。臣以为当将陈监降职。” 朱祁镇冷笑一声,说道:“这太轻了。” 刘定之一时间有些错愕,这还轻。 说到底,这事情未必是陈监犯下来的,他不过是失察之罪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一般来说罚俸就比较合适的,降职已经是法外加刑了。刘定之已经考虑了朱祁镇的想法了。 朱祁镇似乎明白刘定之的想法,说道:“先生觉得,反对新法的人都有谁?”他不等刘定之说话,就自问自答道:“反对一条鞭法的人,朕是知道,无非是乡绅大户,一条鞭法,宽下而严上,他们自然不乐意,还有一些是穷困的地方,一条鞭法,富庶的地方更乐意一些,这朕也理解,但是反对废除胥吏,又是什么的人?先生可以为朕解惑吗?” 听话听音,刘定之自然能听出来,朱祁镇是有话要说,他才不会真回到这个问题,而是立即行礼说道:“臣愚昧,不明其中奥妙。” 朱祁镇轻轻一笑,他也知道,刘定之不是真不明白。当然了,同样一个问题,不同的角度来看,就有不同的答案。 当然了,这些答案并不是错的。 不过,朱祁镇此刻要说来的,只是他自己的想法而已。 朱祁镇淡淡的说道:“有人以大明财力不堪重负来说朕,朕相信他说的是真心话,但是问题是,真有这样的想法有几个人吗?” “或者说,真心担心大明财政不堪重负的人有多少?” “百官都是做如此想的吗?” “未必。” 刘定之听了,心中微微叹息。 他知道朱祁镇说的并不错。 大明百官之中,有以天下为己任的人,也有大奸大恶之人,但是最多的却是普通人。大部分普通人,他们是不会关注太长远的事情了。 有一个例子,就是乾隆年间满清国力最盛的时候,乾隆做了一项决策,那就是给绿营兵加俸禄,一下子将满清的常规开销增加了几百万两。 但是有人就知道,这一件事情是不可能长久下去的,因为清廷国力负担不起。 结果不到乾隆咽气,这一项超支,就将清廷的国库拖得够呛。 当然了,清廷国力中衰,自然不是这一个决策的问题,但是也看的出来,百官看似大义凛然,但是真要为了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情,直言犯谏却是少的。 而且真要算起来,大明而今的开支,支持改革虽然有些紧张,并不是不能坚持的,只是有一些财政都是不可持续的,比如日本银矿,每年为内库增加几百万两银子,只是到底能维持多少年,就不说,日本银矿枯竭了,单单说日本情况有变,这笔钱就未必能到帐了。 朱祁镇继续说道:“那么这么多人反对,是为了什么?自然是为了自己的快意?卿是做过地方官的,为什么胥吏为恶?” “朕将这个问题,问过大多数地方官,说什么的都有,可见各有心得。” “朕又问,如何才能让胥吏不为恶。他们也各有心得,但是朕细细想来,无非是勤政而已。 这一点,很多官员都做不到,先生以为如何?” “陛下英明,明见万里,臣佩服。”刘定之喉头微微一动,最后还是说道。 刘定之很想反驳,但是他从下面一步步上来,对胥吏也是管过的,如何不知道朱祁镇所言是实话。 就好像今日国子监的这个案子,真要细究的话,就有一个问题,长达数年,前后两任,这两任国子监祭酒,查看过这账目吗? 看过一眼吗? 就不说,儒生出身的官员能不能精通账目,就算是他看一眼就看明白了,但是他看过没有? 答案是没有。 因为这不是儒臣所为。 大明刚开国的时候,很多大臣都是吏员出身,甚至到公卿之位,而今这样的事情,却少之又少了。 其实大部分官员都是不合格的。科举制度,并不教出来一个合格的官员,它只能选拔出来一个聪明的人,有道德的人。 甚至连是否有道德这一件事情,都要存疑。 胥吏的权力增加,其实就是因为官员的不合格。大量的官员根本不通朝廷之中各种规章制度,而各种规章制度又是一个政权,一个组织的根本。 他就需要帮手来办事。 这也是很多师爷兴起的原因。 如果一切改为吏员之后,这些官员就会面对这样的问题,他们要面对这些精通这些事务的官员竞争。 别的不说,毕竟朱祁镇选定了吏员,可不是贱籍胥吏,他们是有一路升到中枢的资格。 当然了,这种资格真要做到,却需要承受很多打压。 但是大量中下层官员,用这些人却是无妨,甚至已经成为事实了。 国子监为什么坚决的反对。 是因为监生是有做官的资格的。 虽然科举兴起之后,监生做官的资格大打折扣,但是还有一些监生能作为低级官员存在,而今这一条路子,被这些吏员给抢了。 这种天然的利益冲突,国子监自然是反对这个制度的根本。 甚至还有一些不好说来的原因。 皇帝为什么喜欢用太监? 自然是大臣们不好摆布,而太监却是天子家奴,自然是想怎么办,就怎么办,一言不和,要了他的性命,也不算什么。 但是换了大臣,就不大好办了。毕竟这些大臣有自己的操守原则与关系网,要注意影响。 第一百六十八章 李秉之心 第一百六十八章 李秉之心 同样的道理,如果一个官员的下属都是朝廷命官。他只能在朝廷的职权内部做事,不好逾越,说不定下面人一纸诉状告到上面去了。 如果他下面都是一些在贱籍的胥吏,事情就好办多了。 要知道对于胥吏,朝廷命官有太多的处置权了。一言不和,拖下裤子,打板子。看不顺眼,吊起来用鞭子抽。 有什么催逼的,交代的事情办不好,拉下去打。 如是种种。 不管是官运的公事也好,私事也罢。都能称心如意。 如果胥吏改吏员了。 这如何作威作福? 再怎么说胥吏怎么作恶,怎么可恶,其实他还是大明官场之中最底层,除却有个别的胥吏或许因为在地方盘根错节,脱出了这一层。 大部分,都是被官员踩在脚下的泥巴。 他们作恶所得的银子,自然要层层上贡的,而地方官的某些灰色收入,自然也从下面来的。 说实话,这些东西,朱祁镇之前是想不到的。 而且这种事情,也不会有人告诉朱祁镇了。 毕竟这是要得罪太多人事情了。 还是朱祁镇召见地方官的时候,都就胥吏的问题询问,得到了不同的答案,再将这些答案一一汇总,最后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的。 朱祁镇想明白这个关节之后,简直是对“君子远庖厨”这一句话,不能直视。 什么是君子,这些官员自然自诩为君子,什么是庖厨。这些胥吏就是庖厨,而百姓就是他们口中食。 这些君子们只需干干净净的吃肉便是了,这些脏活累活,都是胥吏做的。 他们做青天大老爷,这些胥吏被人骂,只要能喝汤,也不在乎。 即便如此,朱祁镇想明白了,他也不好宣之于口。 大明民间一直觉得是胥吏是坏的,官员是好的。就好像很多时候,很多百姓会相信,即便官员是坏的,皇帝也是好的。 如果这种赤裸裸的利益关系,从他口中传出去,对大明朝廷的形象都有印象。 但是真因为如此,朱祁镇对胥吏制度,更是恨之入骨,心中生出一种暴虐之感,他即便是杀的人头滚滚,也要将这个政策推行下去。 即便做不到官吏一体,但也将吏员这个体系纳入朝廷的管控之中。 所以,在对于陈监的处置之上,朱祁镇自然做不到宽容。 朱祁镇听刘定之承认,说道:“既然如此,此等无能之官,朕绝不允许在大明。今后凡是胥吏出了茬子,他的主官都要负责任。” “就从陈监起吧。” 刘定之听了,立即明白,朱祁镇再为推行吏改,扫清障碍。 因为朱祁镇所言,是胥吏犯错,上司承担责任。但是吏员怎么办?他们是朝廷编制内的人,自然是要他们自己来承担责任了。 如果说大部分官员的小辫子或许不好找,但是对于下面的胥吏来说,想找他们的毛病,几乎不用找,闭着眼睛,也是一抓一大把的。 想不被连坐,简直是不可能。 他们为了自己的乌纱帽着想,也要好好的推行吏改。 刘定之说道:“臣遵旨。” 朱祁镇说道:“这一道圣旨,就由卿亲自主笔,将朕的意思说明白。不要以为朕乃是迁怒。” 刘定之心中暗道:“这不是迁怒吗?”刘定之自然不敢说出口来,他轻声问道:“陛下,准备如此处置陈监。” 朱祁镇微微斟酌了一下,说道:“罢官,追回往来出身,永不叙用。牵扯其中的官员一并如此处置。包括周洪漠。” 此言一出,刘定之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个消息传了出去之后,更是满朝武一片哗然,几乎失声。 原因很简单,这个惩罚太重了。 其实罢官就已经很严重了。 按理说这一件事情,罢官就已经是顶格处罚了。 更不要说,追回往来出身,也就是说陈监等人的进士功名,全部报效,那些功名所带来的社会地位与优待,统统没有了。 几乎一巴掌将人打回原型。 如果说陈监等人,还算是打击范围之内,但是周洪漠,就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他早已不在国子监任上了。 更是让百官惊悚无比。 就算他们能确定他们而今的手下的胥吏没有问题,但是他们能确定他们之前管理的胥吏没有问题吗? 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陈监本人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整个人都晕倒了。 为了一千四百九十两银子,他将他的前途,与他的家族的前途都搭进去了。这是他之前根本想不到的事情。 朱祁镇对待官,大多数时间都是毕竟温和,与礼贤下士的。 只是不要忘记了,朱祁镇决定下杀手的时候,也不会留情的。 李秉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呆坐很久,整个人就好像老了好几岁。他已经确定两件事情,第一件事情,就是他之前预料的事情,也就是他的政治生命已经结束了。 无他,陈监这个判决,虽然是出于圣意,但是百官是不敢说皇帝什么事情的,矛头自然指向了他这个主审官了。 之前李秉的名声很不错。 毕竟在大多数官员看来,这个吏员法,其实是一个让他们不舒服的东西。官僚天然的厌恶变化。最后世界一直处于他们熟悉的规则之中。 所以,他们要么公开表示支持,要么私下表示支持,要么暗中表示同情,这就是为什么刘定之也要斟酌一二的原因。 毕竟,一个人的意见无足轻重,但是这么多人的意见,就必须被重视了。 而今朱祁镇严厉的处置,让他们为了自己的前途着想,毕竟推进吏改。毕竟什么大明的财政,什么未来,对大多少官员来说,就好像是天边的东西一般。 看不见也摸不着,唯有前途是能看见能摸到的。 但这并不是他们情愿的,引发这一切的矛盾的事情,就是他们发泄情绪的地方,也就是李秉了。 在这一次京察之中,皇帝会保的他。但是在京察之后,李秉就会被无数弹劾给淹没,这个时候,皇帝才不会管他死活的。 对他来说,最好的办法,就是在京察之后请辞。 至于为什么不现在请辞,是因为他知道,皇帝是不会批准的。 第二件事情,就是吏员法的推行,是不可避免了。 沉默的大多数,是不会发声的,却是以脚投票的。 虽然胥吏的废除,让很多人不舒服,但是如果这种不舒服与保住官位相比,还是可以忍受的。 只是,李秉心中充满了不甘心。 很多持身很正的大臣,并非没有贪念,而是他们的贪念不在普通的财物之上,而是在名声,事业,权位之上。 李秉也是如此。 他不甘心,放弃这一切。 吏部天官,可是内阁大学士之下第一人啊。他奋斗一辈子,到了这个地步,灰溜溜的回去吗? 他如何甘心。 “对。”李秉心中暗道:“而今我还有一条路。” 这一条路是什么,自然是改弦易辙,投奔皇帝麾下。 只是如此一来士林之中名声不太好,但是他想来想去,终究是不肯舍弃权位。他几乎一夜未眠,这才下定了决心。 只是光下定决心还不够,他需要投名状。 单单在这次京察之中帮助皇帝清理朝廷,还不够,因为这一件事情皇帝已经安排人坐了,他这个主持京察的人,不过是一个背锅的。 他思来想去,终于想明白什么是投名状,那就是皇帝之前提过的管理吏员的法度。这一件事情需要丰富吏部经验的人来做。 他就是。 第一百六十九章 飞蝗 第一百六十九章 飞蝗李秉的内心转化之后。而这一场京察的严苛程度,更加提高,从一开始,就干掉一个国子监祭酒,与吏部侍郎,这两个职位,固然比不上六部尚书,与内阁阁老那么显贵,但在百官之中,也算是中坚的。但是这仅仅是开始。这一场风暴,又在扫清各部之后,直接向翰林院冲了过来。翰林院掌院彭时,也首当其在。不过,这一场风波还在体制内部。另一场风暴已经在山东酝酿了。山东,济南府。黄河大堤。于谦修建的黄河大堤,就好像是两道城墙一般,耸立在黄河两岸,只是而今它的敌人,并没有出现。本来滔滔不绝的黄河水,只剩下盈盈一线,退却的黄河水流下了宽得十几里的黄河滩。虽然黄河断流,是不大可能。却已经被分成数道河流,在黄河堤坝之中,分分合合,似乎将黄河河道分割出一个个小岛。看似平静的河道之中,细细看土壤下面,却有一个个卵都在动弹,一个个蝗虫的幼虫,从土壤下面冒了出来,一只一只,对土地之上自有的空气,不住的振翅。在农历三月之后,这些蝗虫开始大片大片的聚集在一起如果说在之前,当地的政府还带着百姓,扑杀蝗虫的幼虫,但是而今这个形式彻底转变了。分散的蝗虫是怕人的,但是在聚集一起之后,这些蝗虫是一怕人的。干旱的天气,给了它们最佳的繁衍时期。大片片的蝗虫,从各出飞出来,从山东,河北,乃至辽东,陕西。一时间,整个北方中国都传递着一个声音。就是无数飞蝗振翅的声音。还有飞蝗啃食植被的声音,沙沙,沙沙,就好像下雪一般,但是在这样的雪下,不管是庄稼还是树木,都不能留下一丝生机。这是除却朱祁镇亲政之后,那一场的大蝗灾之后,朱祁镇遇见的最大的一场蝗灾。甚至这一次连河北都不能幸免。河北地区大修水利之中,那种河道滩涂大量减少,有利于蝗虫繁衍的自然环境,被破坏,有力的遏制的蝗灾的发生。即便是有蝗灾。也大多数是,山东,河南飞过来的蝗虫。一般出现在南部各县,保定,顺天府都是少。无他。朱祁镇对河北的重视超过其他身份,而对顺天府,也就是北京的重视,更是胜过了河北其他府县。所以,在河北水利各项共工程之中,对顺天府附近的水系治理,要比其他各地的水系治理更加看重。并不是说,在河北水利修建成功之后,就没有蝗灾了,只是大多不会发生在北京附近。而今,这样也不行了。原因很简单。这一次大旱,连于谦修建的水利体系也有些支持不住了。三个湖都有大量的萎缩,露出了不少土地。当然了。这不仅仅是水利工程的问题。也要明白地质演化。总体上来说,河北这一块土地,不过是下面地壳也好,还是土地泥沙淤积也好,都说明了一个事实,那就是河北的土地,正在缓慢的变高。这种情况,也让河北的湖泊,湿地等地貌,一点点变少,再加上人类活动的影响,这是一种必然。于谦修建的水利工程,在当时固然是一个伟大的壮举。但是一个水利工程,能保证二十多年不出问题,已经相当不错了。不是那一个水利工程都是都江堰的。这一次,河北很多地方,如保定,河间,都有蝗灾,与其他地方的蝗灾,夹杂在一起。连紫禁城之中,也多出了不少蝗虫。不得不派出大小太监宫女去捕捉,驱逐。就在这些太监,宫女奋力将这些侵入紫禁城的小东西给赶出去的时候,就在数墙之隔之中。朱祁镇召开了御前会议,商议如何面对如此严重的局面。刘定之咳嗽一声,说道:“陛下,而今局面,京察--------”朱祁镇微微沉默,随即斩钉截铁的说道:“从已经审查过的衙门抽调人手,或者干脆招募吏员,这一件事情是不能半途而废。”朱祁镇自然知道,京察这一件事情的压力有多大。朱祁镇开头弄下来国子监祭酒,吏部侍郎,官场之中,有很多人人自危。又遇见了而今的局面,很多人借助天人感应的说法,劝朱祁镇改弦易辙。朱祁镇怎么可能让步。朱祁镇其实也知道,而今大明内忧外患,说起来,是最好朝廷上下精诚团结,才好渡过难关的。但是朱祁镇更知道。最佳的情况,一般情况之下,都不会发生的。朱祁镇这一次让步了,很多事情都前功尽弃了。所以,朱祁镇倔强也好,顽固也好,反正在推行变法这一件事情上,他不允许有丝毫动摇,纵然因为他而今所做所为,从而不能让大明朝廷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在赈灾,救灾之中,从而令更多的人死去。朱祁镇也顾不得了。只是朱祁镇心中也是有不忍之心,微微一顿,说道:“先京察吧,至于外察,就等等在说吧。”朱祁镇很明白,京城之中即便乱一点,他还是可以忍受的,因为真正赈灾的第一线从来不是在京城的这些京官。而是外面的地方州县官。真正做事的人是他们。外察是万万不可能立即做的。刘定之微微松了一口气,说道:“陛下英明。”朱祁镇说道:“赈灾准备的怎么样了?”刘定之说道:“臣已经与户部侍郎谈过了,这一次朝廷可以抽出一千万石救灾,分别从各个仓库运出,也不用全面依赖京仓。”朱祁镇深吸一口气,心中暗道:“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很多时候,坏消息要么不来,要么一来就是好多一起来,让朱祁镇应接不暇。手忙脚乱。所有情况,只有更坏没有最坏。朱祁镇此刻就要感谢,朱祁镇建立的仓库体系了。还没有为推行一条鞭法做出贡献,反而为救灾做出了贡献,毕竟地方的仓库体系,也就是洪武时代的预备仓体系早就不在了。很多电视剧之中,遇见灾荒的时候,官员不请旨开仓放粮,但有时候也要有仓库与粮食才行的。“这一次受灾的省份,最严重的是河北,河南,山东,山西,陕西稍稍好一点。”“臣已经下令驰道暂时为户部所接管,全部运输粮草。”“请陛下放心,这一次定然会让百姓安然无恙的。”朱祁镇说道:“内阁的人选是?”具体章程,朱祁镇从来不怎么过问的,倒不是朱祁镇怎么相信内阁,只是,赈灾具体事务,很多大臣都比朱祁镇清楚太多了。比如韩雍,他就是以赈灾起家的。是行家里手。朱祁镇也就不过问了,但是具体是那些人还是要问一下的。刘定之说道:“河北巡抚马文升,本就因为治行第一,只是资历太浅,要转任陕西巡抚。而今让他留任,主理赈灾事务。”朱祁镇点点头,觉得可以。马文升这个人,在朝中的关系并不是太强的。如果真要说的话,他是李贤的乡党,也算是李贤任中选拔上来的人。不过,被朱祁镇注意到却不是因为李贤。毕竟李贤已经不在了。很多政治生物,一离开了政治的决斗场,身体立即就不行了,朱祁镇也不知道李贤是不是这样的人。但是李贤才六十出头,辞官之后,不过两年身体就不行了。人走尚且茶凉,更何况人都不在了? 第一百七十章 家底一空 第一百七十章 家底一空马文升是借不到李贤的力。马文升被朱祁镇发现,并看中,就是他在推行吏改法的进展,天津的胥吏改吏员是做得最好的。可以说井井有条。而传立了很多法度。从他派出的人手,在李东阳那边做的也很好。自然被朱祁镇看在眼里了。所以,他微微给刘定之暗示一下,刘定之就立即会意,马文升进入朝廷重点培养名单,就好像朱祁镇当初对韩雍一般。如果不出什么大意外,马文升会在内阁之中坐一把交椅,只是坐那一把交椅,又能坐多长时间,就要看他自己了。刘定之说道:“派王宇去山东,他原本做过山东巡抚,而且山东是情况最严重地方。”朱祁镇也知道王宇这个老臣了,正统四年进士,而且是少年进士,而今还不到五十岁。比起朱祁镇也不大几岁。从山东巡抚升上来的,在中枢转任好几个位置,而今在刑部之中做侍郎。也算是刑部之中的山头,刚正不阿与徐有贞很不对付。这个人选倒是不错,只是朱祁镇却品出了几分,徐有贞将自己的眼中钉给踢出去的感情。毕竟对付某些政敌,实在对付不了,最好的办法,就是想办法将他调走。朱祁镇点点头。也算认可了。毕竟王宇对于山东,人地两熟,他是从山东府县之中升上来,一直到了巡抚才到了中枢。虽然而今已经离开山东好几年了。但是有些关系并不是那么容易断掉的。这是去赈灾,而不是去查账。用熟人,比用生人好一点。“派往河南的是原杰。”刘定之说道。正统十年进士,山西人,也是历任地方,才从地方上升上来的。朱祁镇对他并不是太熟悉的,但是内阁的人选,他没有什么大毛病,也不会否决的,只是心中在这个人名之上画了一个圈。存而不论,以观后效。“去山西的乃是叶盛。”刘定之说道。朱祁镇听到了叶盛这个名字。目光忽然看了一眼韩雍,原因无他,叶盛是韩雍的人。算起来是韩雍的旧部。江苏人。之前几个大臣都是北人,而今有一个南人也算是平衡。而且韩雍对赈灾事务比较熟悉,他既然敢让叶盛去,应该出不了什么大问题。毕竟在很多的时候,赈灾最大的问题,是粮食不到位,朱祁镇已经倾国之力运输粮食了,只要有足够的粮食,对于这些人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朱祁镇说道:“那就这样定下来吧。”刘定之说道:“陛下,只是朝廷已经下令四省免税一年,估计今年一年赋税不过二千多万石,这仅仅够维持而已,而各大仓库都已经空了。”“太仓银库,也快要见底了。”“臣无能。不能解君父之患,请陛下降罪。”刘定之说完,就摘下了乌纱帽,露出的花白的头发,甚至已经不能说花白了,无非是在一片雪白之中,有几根铁线若隐若现而已。朱祁镇轻轻一叹,上前搀扶起来,说道:“这怎么能怪你,先从内库拨出三百万两,不够了再说。”朱祁镇的内库之中,大概有存银一千八百万两,其中大部分都是从日本运来的银子,历经数年存下来的。其实皇宫最近也不宽裕,毕竟一口气封了四个王,每一个王爷所需要物资,都是要好几十万,甚至上百万,一下子有好几百万两的额外支出。儿女都是债,即便是皇帝也是如此。所以朱祁镇不敢一下子将内库给掏空。要一点点的挤牙膏。朱祁镇说了赈灾的事情,又说到了西域战局。郭登脸色略带兴奋之感,说道:“陛下,刚刚的消息,王越已经到了西域,在轮台之下,击退瓦刺大军,轮台,高昌之围算是解了。”朱祁镇问道:“之前我也看过了,只是却没有斩首数?有些不大明白?国公能为我解惑吗?”郭登沉吟片刻,说道:“臣以为,这一场轮台之战,双方并没有大战,不过稍稍接触,瓦刺一方自行退却了。”“所以才没有报首级数,与自己伤亡的数目。”朱祁镇听了,立即反应过来说道:“王越有心了。”轮台这一战,在数千里之外,真相如何,朱祁镇不知道,锦衣卫的线报还有迟一点,不过听郭登所言,大抵就是如此的。朱祁镇之所以说王越有心了。是因为王越知道,前线有没有这一场胜利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大明朝廷是需要这一场胜利了。从去年西域乱起,整整一年多,整个大明中枢,都在风急雨骤之中,各种情况频发,即便是很多官员心中也是没底的。特别是瓦刺,很多年纪大的人都还记得,瓦刺直逼京城,攻打紫荆关,居庸关的事情。没有什么比一场胜利更加能稳定人心,也没有什么比一场胜利,更能巩固朱祁镇的威信了。毕竟到了而今,朱祁镇已经有靠着自己的权威硬抗内外压力的地步。可以说,在封建社会,当一个皇帝不顾一切代价要做一件事情,很少人有人能够阻拦。但是朱祁镇向来爱惜羽毛。毕竟,这种靠着强权压制,很多时候是做不了事情的。他不可能包办大明所有的事情,必然要靠着下面的官员,总要有一些领会他的意思,才好办事。有一场胜利,让朱祁镇有更多底气来面对这些百官。从这一点上来看,王越在政治上,要比大多数将领要成熟。这也是朱祁镇看重王越的原因,无他,其实经过与瓦刺的战争磨砺,大明并不缺少能打的将领,范广能打不能打?爱新觉罗家族的祖先,金氏叔侄能不能打?刘聚能打不能打?但是知进退,识轻重,懂分寸,又能打的将领,却不多了。朱祁镇又问道:“以你之见,西域的事情将会怎么发展?”郭登说道:“在臣看来,西域之战,今年一年是不会了结的,朝廷在西域的统治已经荡然不存,只剩下伊州,高昌,轮台三城,想要全复西域,不亚于再打一次西域,之前下西域,乃是瓦刺放弃,当地土著不敢反抗,只是而今------”郭登微微一顿,但是朱祁镇自然会意。在西域的回汉之争,而今已经犹如水火了。朝廷的倾向性自然不用说了,白圭在西域的种种极端作为,其实早已传到了京师,有无数御史弹劾白圭滥杀。但是朱祁镇都一一压下去了。不与理会。有些人建议让朱祁镇调回白圭问罪。但是也被朱祁镇否定了。按理说白圭失陷了大半个西域,他身为西域总督,总是要富有责任的。朱祁镇之所以如此回护,并不是朱祁镇觉得他不用负责任,如果白圭没有在杀回回,朱祁镇大概将白圭就撤回来,一来想让前线事权统一,有王越这个征西大将军就够了。白圭这个西域总督就不用了。而且西域失陷,或许不全是白圭的责任,但是如果说白圭一点责任也没有却也是不对的。但是在白圭做出这个决断之后,朱祁镇立即改变了策略,力保白圭坐稳西域总督。无他,大明的大环境,是不允许有大规模杀戮的,特别是杀戮平民。而朱祁镇作为大明的皇帝,道德的化身,更是不能有一点污点。但是西域如此激烈的矛盾,显然不仅仅是怀柔就能办到的。即便是要怀柔,要要先打上一顿杀威棒。 第一百七十二章 有死而已 第一百七十二章 有死而已也幸好大明是守城,要太多的火铳,弩箭,火炮,都不是太需要力气,也不需要当面搏杀。即便是女人也能开铳。没有男人,只有老人与女人,整个城池有一种死气沉沉的感觉。朱仪心中一叹,却无可奈何。他来到伊王宫前,石夫人已经等在这里了。朱仪行礼过后,就带着石夫人上了城垣。一登上城垣,视线瞬间开阔起来。南北的山峦都涌入眼帘,皑皑白雪,就好像是天空抹额。天空的蓝的好像要掉下来一般,充满了一种西北壮阔的美。只是这个时候,这种景色,谁也没有心思看。朱仪与石夫人乃至彼此的亲兵,慢慢的走着,朱仪忽然看见,一个人穿着不合身的铠甲,这个人很瘦小,而铠甲却大多了,穿上去就好像是蜗牛套了一个壳。朱仪上前一看,却是一张稚嫩的脸,问道:“怎么是你,你阿爷了?”这一张稚嫩的脸,似乎才十三四岁,站在城墙之上吹着风,已经有鼻涕流下来,他猛地一吸,哧溜一声,又吸了回去。却在脸上留下了痕迹。他说道:“回将军,阿爷不在了。”朱仪听了,心中微微一震。他知道这不在了是什么意思。这个少年阿爷是朱仪的亲兵,准确的说是朱勇的亲兵。他是跟随朱仪来到伊犁了,后来年纪大了,让儿子补缺,他就在伊犁侍弄田地,毕竟在伊犁可以分到的土地,要比中原大多了。只是这一场突然变故。他的儿子战死城头。石亨所部,不,乃是大明所有军队,其实都有一种卫所制度的基因。只是在石亨的部下之中,这种情况表现的更加明显而已。所以,这种父子相继在一个军队之中效力,多多少少都有一些。只是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走了。朱仪伏下身子,将少年的鼻涕擦了,又将他的衣甲解开,重新给他绑上去,虽然铠甲还是不大合身,但是经过朱仪的调整之中,最少不再松松垮垮了。看上去精神多了。大明没有那种好像乌龟壳一般的甲胄,一般甲胄都是一块块甲片绑在一起,是有调整的余地。这孩子之所以穿不好,是因为他不熟练,如果他爷爷还活着,绝对能将他收拾利落。只是头盔却不好办了。这孩子的头小了一点。朱仪将这孩子的头盔拿了下来,比划了后面几个亲兵的头,发现他亲兵一个个膀大腰圆,头也很大,根本没有合适的。“有这个吧。”石夫人将自己的头盔摘了下来。石亨虽然是一伟丈夫,但是他这个幼女,却长着娇小玲珑,头脸比寻常人都小一点,是标准的巴掌脸,换给这个孩子,居然刚刚好。朱仪给这个孩子系好头盔,说道:“你以后就是大人了,记住你阿爷与你阿爹的仇。报效国家。”这个孩子恭恭敬敬行了一个军礼,说道:“是。”朱仪却鼻子一酸,心中黯然之极。说起来,他与这个孩子的爷爷,虽然是主将与亲兵的关系,但是彼此之间经历过好多长恶战。肇州之战的情形,还历历在目。是战场之上的生死兄弟,他而今丧子,只有这个一个孙子,他怎么也应该保全吧。只是而今他已经没有选择了。朱家在伊犁城之中男丁,有一个是一个都要上城。十四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的汉人男丁,全部都在城墙之上。伊犁城不是有一座坚固的城池放在哪里,就令人打不下来的。而是无数士卒的鲜血与城垣结合在一起,才是坚不可摧的。朱仪拍拍这个孩子的肩膀,说道:“好。”他离开又去巡视其他地方了,只是他的话忽然多了起来,事无巨细的将城头的情况,一一交代给石夫人。甚至如果敌人这样进攻,应该如何防守的事情,更是一连说出十几条对策。似乎在短时间之内,要将自己几十年的守城经验,全部传授给石夫人。正如张辅当初评价朱仪。朱仪在用兵之上没有天赋,一辈子也不可能打出如石亨一般,天马行空的战例,但是他却用几十年的行伍经验,诠释了什么叫做宿将,老将。就是没有什么花招,一撇一捺,都是坚实之极,一举一动,都是有无数的思量。最少在守城这一件事情上,他不敢说万无一失。但是谁要想攻他守的城池,最好不要想什么花样,老老实实往城墙下面填人命。不知不觉之间,他们已经沿着城墙走了一圈,下了城墙之后,石夫人说道:“朱叔叔,今天是怎么了?”朱仪倒是担得起这个称呼。他一辈子与石亨不对付,但是一辈子与石亨绑在一起,甚至一度到了要兵戎相见的地步。只是万万没有想到,而今却要与石亨的女儿困守孤城之中。朱仪说道:“没有什么,只是想到一个漏洞而已,我年纪大了,而今局面不明,不知道这城要守到什么时候,再加战场之上,什么都有可能发生,我如果有一个万一,总要有一个继续守下去。”石夫人连忙说道:“叔叔哪里的话?”朱仪说道:“凡是都要有最坏的打算,而且而今能支撑城内的人,也只有你了。”如果有别人,朱仪也不原因选别人。但是问题是,什么样的人带什么样的兵,石亨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这样的人会守城吗?他带出来的将领,一个个冲阵在前,但是要让他们安分守城,却没有那个耐心。更重要的是,即便是这样。那些老将一个个都不在伊犁城之中。毕竟当初分兵的时候,也没有想过这样的局面。精兵强将都被带走了,朱仪所部在之前的攻防战之中,也损失惨重,剩下的几个部将之中,也没有什么好材料。守城之将,不需要什么勇力,却需要威信能服众,还有心思缜密,能沉得住气。石夫人虽然是女人,但却表现出这种特征。至于威信,她是石亨的孙女,又是伊王的正妃,身上天然是有光环的。承石亨的余荫,再加上大明皇室的威严,还有她在围城之后的一些表现,也很让人信服的。“我。”石夫人大吃一惊说道。“只有你了。”朱仪说道:“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会怎么做?”所谓时势造英雄,如果没有这样的事情,石夫人大概一辈子都会闺房之中,相夫教子。而今时代将她推到了这个地步。石夫人心中忽然有一种激动的感觉,她不知道为什么激动,算算年纪,她在后世不过是一个高中生。此刻就要承担满城生死。她收敛心神,说道:“我为皇室之妇,不敢有辱天下,玷污家风,如果叔叔有一个万一,伊犁城陷之日。就是我的死期。”“有死而已。”朱仪淡淡一笑,说道:“好,我与石亨打半辈子交道,对素来看不惯他,此刻倒是羡慕有这样一个女儿啊。”石夫人说道:“如果叔叔愿意,我愿意拜叔叔为义父。”朱仪说道:“你是王妃,当不起的。”朱仪与石夫人的谈话,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援军的事情。是他们不在乎援军吗?不是,是他们太看重援军了。几乎是日思夜想,朝朝暮暮的向东方看。但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此刻他们对援军已经没有太多希望了。不愿意谈,就是还保留的最后一丝希望。怕说透了想明白了。真没有援军,就太伤人心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蒸汽机下乡 第一百七十三章 蒸汽机下乡 天下之大,人的境遇各不相同。 就在伊犁城之中的百姓,在大军围困之下,苦苦支撑的时候。 而在整个华北却是另外的问题。 保定县。 有一个奇怪的问题。 在明代,保定县并不在保定府。 保定县是顺天府下辖,后来划分出来天津府,将顺天府东南,河间府北部。如此保定县虽然与保定府相隔一线,但是却是天津府所辖。 而整个三角淀就在天津府西部,保定县南边。 总体来说,以顺天府为中心的水利工程,是大明最好之一。 另外水利工程做好的地方,就是江南。 江南乃是几百年来的积累。 而顺天府附近,却是朱祁镇这些年来,孜孜不倦的加砖添瓦。天津府是当初五河三湖工程的重点地区。 甚至天津府本身就是因为治水而分出来的。 每年工部下拨的维护费用,就有好几万两,顶很多偏远省份一个省,而顺天府更不用说了,它是首先完成吏员改革,直接收取房税,商铺税,等等,杂七杂八的商业税,随着北京越来越繁华,顺天府的赋税也越来越多。 最好的年景,结余十万两,超过贵州这样的一个省了。 户部还专门讨论过要不要增加顺天府赋税上交的份额,最后被朱祁镇给否定了。 但是即便如此,顺天府的钱也不是顺天府官员的钱,在天子叫脚下,都察院,锦衣卫,东厂,刑部,都盯着。 所以当顺天府官员任职时间短,转任频繁,很多时候最大的问题,就是花钱。 推荐下,我最近在用的看书app, \\app \\ 书源多,书籍全,更新快! 所以,维护北京城的市貌,修缮水利,这些事情,都是历代顺天府尹都喜欢做的。 单单是卢沟桥就翻修了好几次。 并不是卢沟桥不好,毕竟卢沟桥是永乐十年重修过的,才几十年,正统初年也做过一次大的修缮。 而是卢沟桥有些不能容纳人流了。 每一次重修都是扩宽了桥面。 一般来说水利修缮的好,蝗灾就不容易爆发。就好像是建国之后,蝗灾几乎在中国绝迹了,就是仰赖于建国之后,大规模水利建设。 而且蝗虫的运动是有轨迹的。 东亚蝗虫一般来说,是从北向南飞,飞到更温暖的地方去。 第一波东亚蝗虫应该在蒙古草原上发育然后南下,在黄淮一带产卵,第二波爆发,然后继续南下,到达海南岛的已经是第四波了。 而这一次蝗灾 爆发,却是从山东开始的。 所以,即便是蝗虫四处迁徙,向北的几率也不是太大的。 但是,这并不能说明,这里就没有问题了。 这里最大的问题,就是旱。 碧波数百里的三角淀还在,看上去还是让人心旷神怡。虽然因为大旱,这一个人造湖泊小了不少,但是依然有不知道多少万吨水。 只是,水再多,不能灌溉在耕地里面,都是没有一点用处的。 即便有人奋力人工打水,一担子,一担子的挑水,但也是杯水车薪,起不了什么作用。 看着水位线原来痕迹,与现在的痕迹,虽然不过一两丈,却足以让所有人水车什么的,都没有一点用处。 如果平日这个样子,或许真束手无策了。 而今保定县这里却看见了新东西。 “一二三,哎吆嗨,一二三,哎吆嗨。”整齐的拍子打着,在官道之上,无数人簇拥在一起,看着百余名大汗,光着膀子,甚至有人只是拿一块白布裹着下腹之处而已。 每一个人都浑身大汗,热气蒸腾,血脉泵张,一个个挨着在一起,让空气之中充斥着男性的荷尔蒙。 好几根可以作为横梁的大木,作为支架,将一个抱着羊毛垫布的东西吊起来。 这东西并不是太大的。 但是却有万斤之重,纯铁打造的,不是别的,就是蒸汽机。 这蒸汽机为了能让马车在轨道上拉动,在设计上也有所减重,但是再怎么减重,也要比大炮什么的重多了。 从遵化将这个蒸汽机运到这里,先是上驰道,然后驰道下了之后,上官道,本来最好用大木垫着在下面,一点点的滚动。 但是押运的人却疏忽了这一点。 下面垫的木头也要很结实的硬木才是,只能临时从天津卖。 只是百姓心急如焚,而今保定附近的麦田之中,大片大片的麦子就要枯死了。很多麦叶从叶尖部分,一点点向上干枯的发黄。 而今已经减产了,然后此刻能浇上水,或许还能保住口粮,但是如果,再耽搁下去,根本就没救了。 百姓们心急如焚,哪里等什么原木啊? 不就是几万斤吗?一声号令,自然有男丁出列,就这样硬抗着往家走,有一百多里路,就这样咬着牙,撑着腿,肩膀死扛着,喊着号子,一步一拍,往家里扛。 作为这一次行动的总指挥,乃是陈翼。 他是水利学院正统十九年那一届的第一名,而今已经是保定县县丞,专门负责关于三角淀的水利事务。 这一次他 来接这个新鲜家伙。 他看得分明,走了一两里,这一拨百姓的气力耗尽了。他立即招呼另外一批壮丁换上去。 就这样,一拨接着一波,一百多里路,昼夜不停。 陈翼刚刚开始还喊着拍子,后来用哨子,一声接着一声嘹亮的哨子,在黑夜与白天之中响起,在阳光与火把的光芒之下,从不停歇。 终于三角淀终于到了。 却见一个老者早就在这里。 这位就是大明待诏蒯祥。 他也是蒸汽机的研发者之一,甚至在贝琳加入之前,是主要研发者之一,贝琳加入之中,主要解决了很多思路与计算的问题。 但是真正将这大铁家伙,一点点的打造出来,却还是如蒯祥这样手艺玩的出神入化的老工匠。 之前蒸汽机的种种研发,都还没有大规模试用。不过是在遵化用了而已,这一次旱情,朱祁镇召见贝琳,要求蒸汽机投入抗旱之中。 皇帝的命令,贝琳等人自然是高度重视。 将参与研究蒸汽机的所有人都派了出去督促,蒯祥也在其中。 毕竟这蒸汽机还不成熟,鬼知道千里迢迢运过去了,中间出了什么问题,装不起来了,那可就不好办了。 每一个派过去,都肩负着如果出问题,想办法将这蒸汽机修好的责任。 蒯祥是跟随蒸汽机一起来的,但是从驰道下来,他就将蒸汽丢给这些运,他不顾年老之躯,骑马先到了安装地点,在短短时间之内,用尽一切办法,甚至将保定县城墙给拆了一段,才修建好这一个机房。 倒不是蒯祥专门找城墙来拆,而是大明前期河北很多县,都是没有城墙的。 历史上土木堡之变后,北直隶才大规模修建城墙,真正遍布城墙,却是正德年间刘六刘七之乱后了。 而今正统十四年情况远远没有历史上危急。 瓦刺连入关都没有。 所以北直隶修建城墙的欲望并不高。 只是北直隶这些年慢慢富庶起来。虽然不敢与江南比,但是县里也是有些钱的,在地方县政之中,营造是很大的加分项。 甚至不知道是谁开始的,河北各县都陆陆续续修建起城墙了。 当然了朝廷不会拨款的,只靠各县的财力,就存在这样的情况,有钱的县修得快一些,没有钱的县修得慢一点。 很多县都断断续续的修,而保定县就是其一。 修了大半拉城墙了。很多砖石都在哪里放着。又是官家的,最方便取用。 蒯祥赶时间,自然是怎么快就怎么快的。 第一百七十四章 蒸汽机的威力 第一百七十四章 蒸汽机的威力 蒸汽机到了三角淀边,就遇见了最难走的一段路,就是从下面搬到大堤之上。 三角淀也是有大堤。 否则一到夏秋之际,很容易出现三角淀倒冲保定县城的局面。甚至将整个保定县城给泡在水里。 无数壮丁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这个大铁疙瘩装好了。 蒯祥自然不需要亲自动手,只需指点几个蒯家子弟就好了。 用了整整一个下午,终于将蒸汽机给安装好了。 蒯祥安装好之后,立即吩咐下面开始烧火。只是没有准备煤,立即有人跑回去扛。 在朱祁镇亲政之前,就开始推行以煤换柴。 这个政策在大明的北方,次第推行开来,或者说百姓有意无意的采取了这个办法。主要原因乃是中国的煤炭资源是比较丰富的。 整个北方大部分地方,几百里的地区之内,一定是有煤矿的。甚至很多地方就是在煤山煤海之上。 正因为煤炭的普遍,在加上蜂窝煤也不需要什么好煤,这才遍地开花,很多地方都有。 推荐下,我最近在用的看书app, \\app \\ 书源多,书籍全,更新快! 不多时,就有壮丁一袋一袋的将煤炭给扛到了大堤之上,不过片刻火焰就开始熊熊的燃烧起来。 等了大概大半个时辰,终于蒯祥亲自转动阀门,蒸汽汹涌而出,将高大的杠杆高高的顶起,一端一个巨大的铁制水桶,已经落入了三角淀之中。 淹没在湖水之中。 一会声汽笛之声,一道白烟喷射而出,整个铁桶忽然被提了出来,一下子提出数丈,落到事先准备好的大水池之中。 第一桶水就这样进入了这个水池之中。 整个流程看起来不快,但是机械的威力,就是他的无休无止,只要机械不快,就能持续下去。不过片刻,这个水池已经装满了水。 陈翼大喜过望,立即说道:“开闸。” 这个水池本来就是,保定县很多河渠的源头,不过平日里,都是用水车打水的。而今更换了新装备了。 就在陈翼开闸的命令之下。 从三角淀之中取出来的水,沿着河渠滚滚向前,激起了一路浪花。 更是让不知道多少百姓喜极而泣。 当这些湖水漫进田地之中,麦苗几乎肉眼看见的挺拔起来,甚至有些人感觉,已经干瘪的麦穗也变得丰满起来。 当然了,在这一片欢呼之声中,也有一些杂音。 比如为了争夺浇地前后顺序,很多村庄都打起来了。对于来说陈翼来说,就是幸福的烦恼。 蒸汽机第一次在抗旱之中发挥出巨大的威力。 当然了,这其中还有不少问题。 比如故障率。 很多东西不大规模使用,你就不知道会出什么样的问题。 总计派下去十五台蒸汽机,没有一个没有出故障的。有的甚至是修得时间比运行的时间还长。 但是这十五台虽然不能完全缓解了河北的旱情,但是却缓解了几个重要产量区的旱情,再加上其他水利工程。 最少让河北拜托了绝收的处境。 不过,其他地方就不是这样了。 在距离这里数百里的河间府南部,乃是大名府等地,就是另外一个画风了。 马升来这里起亲自坐镇。 从天津,北京抽调了一万两千名吏员。 其中数千名是在职的,其余近万名都是各学校,乃至于中学的。不要拿后世中学生的年纪来衡量和这个时代中学生的年纪。 这个时代中学生大多都在二十上下。 都是作为一个成人而存在的。 再加上当地秀才生员,被马升统统抽调起来。 然后派了下去,马升统合三四个府县的力量,而这么多吏员,就好像是毛细血管一般管理到了每一个村子。 甚至每一个里。 所有百姓都被征召了。 虽然说起来,这也是徭役,但是百姓们都没有拒绝。 无论男女老少,哪怕是孩子都拿着扫把,还有火把等东西出了家门,在官府的组织之下,由北向南驱逐蝗虫。 这一次动员,马升最少动员了三四百万之多。 并下令每一石晒干的蝗虫可以换粮食一斗。这蝗虫也可以当作马料用的。 这是一场决战。 无数蝗虫遮天蔽日,一片青青的麦苗,在一片蝗虫落下去之后,等他们再次飞起来的时候,就已经是一片白地。 连秸秆都不会留下来的。 而大量百姓被组织起来,白日扑打,甚至放出各种家禽,如鸡鸭鹅。 这些东西不知道人的烦恼,对于这样的蝗灾,对他们来说却是一场狂欢。 这些家禽根本不用去捕食,就有无数蝗虫扑到他们身边,一个个吃得膀大腰圆,走起来,不管是不是鸭子,都走起了鸭子步。 却是它们的肚子之大,已经影响到了它们的重心所在。 而在夜里,更是在田间点火。 蝗虫是摆脱不了昆虫的习性,一片一片的扑进火了,然火堆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之声。 这也是为什么顺天府并没有出什么大问题的,另外一个原因。 河北南部几个府县大规模围剿蝗虫的行动,为北京拉 起一道宽达数百里的防护网。 在朱祁镇不知情的时候,他当初制定的直隶根本策,发挥出强大的威力。 不要以为这很正常,是大明任何地方都能做到的。 恰恰相反。 大多数地方,蝗灾爆发的时候,只能被动应对,办法无非是开仓放粮,或者如马升的命令一下,用粮食换蝗虫,用赏格驱动百姓去扑杀蝗虫。 朱祁镇之前遇见蝗虫的时候,就动用了军队。 但是说实话,只要组织到位了,百姓扑杀蝗虫的效率比军队又能慢多少啊? 这一次朱祁镇并没有动用军队。 却是西域之战争在继续,京营近半人马都在西域奋战,朱祁镇不敢轻易将北京附近的军队调空。 当然了,即便如此,朱祁镇还是能抽调出几万人马,帮助直隶捕杀蝗虫。 只是被马升拒绝了。 就是因为河北百姓强大的动员能力。 这种能力,是从于谦治理河北的时候打下的基础。 于谦修水利的时候,几乎动员了河北百姓每一个男丁,当时的河北还没有一百万户。 在制度之上,就留下了余地。 之后的种种制度改革,比如清丈,比如胥吏改革,等等,河北都是执行最好的地方。 原因无他。 这是朱祁镇最关注的地方。 朱祁镇很清楚,以大明之大,他想事无巨细的掌控所有省份的情况,是根本不可能的。 这种不可能,让朱祁镇才制定了以河北为根本制衡天下的政策。 所以,别的省份,朱祁镇手伸不长,但是在河北却是一定要执行到位。 而且河北的官员一般都是同僚之中的佼佼者。甚至一般来说,要升入中枢的地方官都要在河北做最后一任。 如此一来。 才有现在的情况。 马升而今能靠着大量吏员加持,动员好几个府,好几百万百姓,也就说在紧急的情况之下,抽男丁为兵,整个河北也能抽调出几十万乃是上百万士卒。 这就是朱祁镇一直想要的,中国古典军事帝国的动员能力,如秦汉一般。 也算是朱祁镇努力几十年的成果。 即便将来天下有变,仗漠南之马,遵化之铁,河北士卒粮草,足够纵横天下。 很多变化,都是在不知不觉之中发生的。只是在回首的时候,才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连马升也是如此,他其实也没有想到能做到这个地步。 只是做着做着就做到了。 如此一来,马升也成为了吏员改革最坚实的支持者。 第一百七十五章 流民潮 第一百七十五章流民潮 如果说,河北大规模的围剿蝗虫,展示出如果将吏员纳入官僚体系后,爆发出来的强大行政效率,与动员能力。 那么山东面对的情况,就是所有府县彻底失控了。 并不是王宇的能力比不上马升。 而是马升手中的河北省,有太多的前辈给马升打下了基础,别的不说,单单说民间底蕴就强上不少。 河北有小二十年没有怎么受过灾了。 不敢说家家户户都有能度过一年的余粮,但是大部分家庭都是存粮的。 百姓大部分有存粮,对朝廷赈灾来说,就是一个大好消息。因为他们能有更多调动时间。 五月绝收的影响最少在几个月之后才显露出来。 但是山东就不一样了。 说实话。朱祁镇让黄河改道山东,真是一个救了河南,安徽,江苏三省,害了山东一省的决策。 黄河扰乱了山东水系。让山东水系很长一段时间处于调整期,就会出现种种的状况。 所以,山东是三天两头出问题,可谓多灾多难之极。 百姓的家底很薄。 他们的家底在麦收之前,就已经消耗的七七八八了。 青黄不接,就是形容三四月分的情况。 这个时候的百姓,粮食消耗差不多了,想吃野菜,野菜也还没有长好,总是是要饿着肚子等着麦收。 而今大半个山东都被蝗虫啃噬成一片白地。 百姓都绝望了。 根本不可能等什么收成了,他们自然要采取行动,让他们活下去的行动。 不是别的,就是逃荒。 大片的百姓抛弃了家乡,一个担子挑着两孩子,一男一女,茫然无措的向北,或者向南走。 不管是去河北,还是去淮北,都是要比在家里强。 当然了,这一条逃荒之路,谁也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结局。 很多人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不知道死在哪里角落之中了。 但是出去,是有可得死。不出去,是绝对会死。这看似是一个选择,其实是没有选择。 如此一来,给整个山东上下带来了很大的压力。 王宇到了济南之后,立即决定放弃救灾,什么减少蝗灾的损失,想都不要想了。 他不是不想如马升那样做,只是他根本做不到。 他能做到的,就是尽可能的放粮,让百姓活下来。 即便是这样,也不是一件好办的事情。 当百姓形成流民潮的情况 之下,想将足够的粮食发放在每一个百姓手中,又是谈何容易的事情。 王宇第一道命令,就是令各府县立即放粮,毕竟去年夏税缴纳时间,是今年五月之前,有部分县 已经上缴了,有一部分县还没有。 所以一部分府县手中,还是有一些粮食的。 但是与这一场蝗灾相比而来,却是杯水车薪。 王宇自然不能指望府县的粮食,他要指望的只有朝廷的赈灾粮。 而今运输到山东赈灾粮,有三个渠道。第一个渠道就是从北京而来粮食,这些粮食大多走驰道。 北京到徐州的驰道已经修建好了。也是河北情况并不是太严重,马升也算是发扬风格了,第一笔赈灾粮,不是去河北的而是去山东。 第二条路,就是沿着运河从南边来的。这一条路有些慢,但是有一个好处,就是运河上的仓库之中,有些是有粮食的。 漕粮沿着运河到北京,自然是层层转运。沿途有一座座仓库。而今紧急情况之下,王宇自然是先斩后奏,夺了运河一系列仓库,在山东西北沿着运河与驰道的地带放粮。 如此一来,就有效的阻挡从山东爆发的流民潮。 最少王宇将这些流民限制在山东省内部,并没有造成太严重的影响。 第三条路,却是从海运粮食,从登莱入鲁。这一条路线,算是辅助。 王宇想尽办法,也不过是将山东的流民潮限制在山东境内。 毕竟,有时候流民潮造成的危害,甚至要比蝗灾更严重,想要活命的百姓,在绝望之中爆发怎么样的力量,是很多人难以想象的。 王宇所做所为,整体来说,不过是及格。 但是原杰所做所为,就是不及格了。 同样的也不是什么能力问题。 这几个人能被内阁选上来,都是有能力的大臣,最少也在水准之内。原杰的能力比王宇,马升,叶盛差也差的有限,好也好的有限。 只是马升如此出彩是仗着河北的基础好。 王宇的及格分,乃是因为交通便利,有运河与驰道。而且山东地势整体上来说,也是半封闭性的,再加上鲁西的运河,还有封锁的可能。 但是河南是什么地方? 天下之中,四通八达。 百姓有意流亡,怎么封锁都封锁不住的。 原杰就遇见了这样的问题。 山东最大的问题是蝗,而河南最大的问题是旱情。 旱情之严重,也是到了绝收的地步。与山东情况虽然略有差异,但是差不了多少。 但是原杰遇见的另外一个问题,就 是在接受赈灾粮的时候,河南要排在山东后面。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 毕竟朝廷粮草的大头,就是京仓这边的。从京仓发到河南,是要先经过山东的,但是山东情况都这样,王宇自然不会允许粮车从山东路过的。 他必须为山东百姓负责。 眼睁睁的看着百姓饿死,却看着一车车粮食在咫尺之间通过,运到河南去。 即便王宇本身有大局观,但那些在生死边缘的百姓,哪里有什么大局观?甚至抢劫驰道马车的案子都有发生。 只能说人逼急了,什么事情都敢做。 所以原杰只能通过两个渠道得到粮食,一个渠道,就是从运河运到淮河,从淮河运到南边府县。 插播一个app: 完美复刻追书神器旧版本可换源的APP咪咪阅读 。 只是运河上的粮食,要被山东分一杯羹,再加上河南的旱情也是有轻有重的。 淮河流域那几个府县,自然是比较轻的。真正重的是豫北地区,这里是蝗灾。还有豫西地区,这里都是旱灾。 原杰此刻也顾不得别的什么了,自然将洛阳仓开仓放粮,要知道此刻洛阳仓之中是军粮。 让河南北方的灾情得到了缓解。 但也仅仅是缓解而已。 要彻底解决,就要靠京师的赈灾粮了。 这里的问题能稍稍缓解一二,但是对西南地区,却是完全没有办法了。 另外一个渠道,就是从江汉地区运输粮食北上赈济。 比起洛阳仓存粮来说,江汉地区的粮食可以说是源源不断。也给了灾民大量的希望。 或许在大明官员心中,是有省界的,但是在大量灾民心中却是没有省界的。所以这些百姓在南阳等不到粮食,就大量南下。 于是乎,几年之前的情况再次出现,来者中原的流民,在襄汉地区大量存在。就人口来说,河南被来是宽乡,但是这些年人口激增,已经变为了窄乡,但是湖广大体上还是地广人稀的。 大量百姓南下,也就成为事实了。 数年前,项忠平定过流民之乱,那时候的流民就是大片从河南南下的。而今不过是再一次重演而已。 当原杰到了南阳之后,已经无能为力。他只能上奏朝廷请罪。并建议将河南流民安置在襄阳,郧阳等地。 就地附籍,不必回迁。 倒不是原杰逃避责任,而是他感受到了河南很多地方,已经有些不堪重负了。而且这些百姓抛弃的土地,已经被很多人瓜分了。 人如果再回来,也是麻烦事情。 而且这样的事情频繁发生,也说明阻止是阻止不了的。只是顺着来办,否则还有下一次,下下一次。 第一百七十六章 熬过去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熬过去了 各地赈灾消息,在五六月份陆陆续续的发到了北京。 朱祁镇看了之后,心中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虽然这一次大规模赈灾,很多地方有些不尽人意,但是朱祁镇却知道,而今各地的情况都得到了控制。 这一次灾情算是熬过去了。 当然了,朱祁镇说熬过去的,并不是灾情。 而是对朱祁镇来说,最困难的时间。 今年三半年,朱祁镇要同时应对三场挑战,官场的清理,地方的灾情,与西域的战事。 而这个时候,这三场挑战,都过了最艰难的时候。 就在灾情最严重的时候,王越派许宁数将,分兵攻龟兹。白圭随行,虽然没有攻破龟兹城,但是在城外数破敌军。 白圭一度兵临龟兹城下。 如此一来证明了一个问题。 那就是瓦刺主力已经离开了南疆。 至于瓦刺与南疆地方势力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一时间未必弄清楚。 但是这对大明来说是一个好像消息。 王越的奏疏之中,已经明确的给出了作战计划,就是先南疆,后北疆,先扫请南疆之后,再收复北疆。 再次之前,尽量不刺激瓦刺。 甚至王越通过锦衣卫渠道进行走私交易。 以此来稳定瓦刺一些人。还让他腾出手来,清理南疆。 当然了,白圭这一次以官之身领兵,还做了很多出格的事情,很多锦衣卫奏报,白圭所过之处,一片血腥。南疆人口损失太大了。 朱祁镇也只是睁一只闭一只眼,就当做没有看见。 这是西域战场转守为攻的标志,决定性的胜利还没有到来。但是却可以期望了。毕竟后方粮草其实束缚了王越的手脚。 这一次进攻南疆,更多是试探性质的。 而朝中京察经过四个月之后,也到了收尾的时候了。 以翰林学士彭时为首的一些官员,或主动乞骸骨,或者被抓住小辫子,罢官,出外等等,而今的六部九卿这些衙门之中,虽然有些磨合不好。 很多都是补充上来的新人。 这是一次大换血。 但是所有人对于新政,是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要么真的信服新政,要么就是为了官位,决计不会与皇帝搞什么冲突。 从辟雍之会开始到而今,朱祁镇终于完成了大规模推行变法的准备。满朝武没有再敢有杂音了。 当然了,这种情况,朱祁镇并不是 觉得太健康的。 只是做大事之前,必须如此。 而马升在河北的举动,将河北百姓动员到这个程度,估计也只有洪武年间能够做到了,那是太祖皇帝刚刚创立的体制,发挥出最佳的效率。 但是在此之后,就万万做不到这样的事情了。 这个举动更是证明了朱祁镇的改革,能极大的提高了大明国力。 这个国力既是硬实力,比如说人口,粮食数量,钢铁数量,马匹数量 等等。但是软实力,比如组织能力,动员能力,等等。 在他看来,如果完全完成了改革之后,就绝对不会出现永乐年间在安南打不下去的情况。 单单是两广这两个身份就能吊打安南一国了。 就好像是汉末诸侯分裂成三国,但是每一部都能调打异族一样。 因为只有汉制乃是中国的古典军事帝国。 这给了朱祁镇极大的鼓舞。 在他看来,只有能维持这种动员体制,纵然现在遇见八国联军的英军,大明也能用汪洋大海一般的军队将他们给淹没了。 朱祁镇下一步动作,正在酝酿之中了。 当然了,最难熬的日子算是过去了,但是一个问题,还是要解决的。 朱祁镇召见刘定之,一件一件是的讨论。 其实,这几个月里面,最难熬的人,不是朱祁镇,而是刘定之。 朱祁镇在大明朝廷之中,更多是做决策,而不负责具体执行,真正将朱祁镇的意志贯彻下去的人,是内阁为首的官体系。 所以,这几个月的事情,对朱祁镇来说是意志的煎熬。但是对刘定之来说,却是无休止的加班。 刘定之已经在渊阁的值房之中睡了好几个月了。 京察造成了官内部混乱,很多部门的行政效率不可避免的要降低不少。但是这个时候内外有这多事情,特别是赈灾的事情,是万万慢不得的。 这里慢一分钟,下面就有人要饿死。 这样的情况之下,刘定之与内阁班子,虽然不能说是事必躬亲,但大部分事情都是要看上一眼的,不能完全相信下面的人。 因为下面很多人都是新手。 刘定之只能忙,与更忙下去了。 这种忙碌在刘定之身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记。,刘定之似乎显得更加衰老了一些。 朱祁镇见了刘定之,自然是说了他几句,说道:“你我君臣这么多年了,我还要用你好些年的,你也注意一些身体。等忙完这一阵子,我让你休息一阵子。” 刘定之轻轻一笑,说道:“那就谢 过陛下了。” 但是他压根没有当真。 无他,内阁首辅肩抗天下。再加上上面有一个勤政的皇帝。每一天都有无数事情,要他处置,追踪,过问,还要回复皇帝咨询,对百官解释情况,等等。怎么可能闲下来,甚至说一个内阁首辅如果闲下来了,只能说这个首辅权力被别人侵夺,要么就是他快要退下去了。 而刘定之两者都不想。 所以,朱祁镇所说的休息,注定是说说而已。 朱祁镇言归正传,首先说起了流民问题。说道:“郧阳府已经设立了,湖广方面也说,这一次涌入了百万之众,这话里定然是有水分的,但是也不会全是假的。原杰的意思是,要留在湖广,但是湖广的意思是让百姓在湖广熬过这个荒年,然后回到原籍去。” “我看两方面都是怕麻烦。只是这样的事情,总要有处理原则,我估计这样的事情,今后还会有的。” 书友们之前用的小书亭已经挂了,现在基本上都在用\咪\咪\阅读\app \\ 。 朱祁镇深刻的知道,农业社会的薄弱性,这种流民潮,在大明不会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而今这流民潮虽然纷纷南下,但是他们还是比较信任国家的。 整个局势还在控制之下。 但是将来怎么办? 要知道大明就是亡于流民。 虽然有很多省份,还是地广人稀,比如湖广,云南,西域,西北,东北等地方,但是大明原来的省份之中,很多人口密度,已经到了临界点。 特别是江西,福建,浙江,南直隶江南部分等等。 虽然下面没有怎么报告,但是锦衣卫与东厂都说这三个省匪患,是比其他省要严重多了。 这也是为什么李东阳在宁化,会遭遇伏杀的原因之一。 虽然大明各地都有土匪,但是真要以土匪为特产,还是江西。 朱祁镇要处理的不是这一次流民事件,而且确定处理此类事件总原则,今后行事的准则。 刘定之沉吟片刻,说道:“流民产生固然是天灾人祸,但也是各地土地开垦殆尽,没有余田可供开拓,而百姓日多。” “如果仅仅是天灾,让百姓迁回本籍为好,而如果是土地开垦殆尽,不够生存,却是从窄乡迁徙到宽乡为上策。” “今日之事,双方所见都有误,最好令百姓自择,想落户的落户,不想落户的可以还乡。” 朱祁镇听了,只觉得刘定之早已变得滑不溜秋了,说什么都是两面光。谁也不得罪,站在了不败之地。 朱祁镇说道:“天灾朕不在乎,毕竟而今赈灾的手段越来越多了,只是如果是土地不够用,该怎么办?” 第一百七十七章 移民的难度 第一百七十七章 移民的难度 这个根本矛盾,从一开始,朱祁镇就在思考,在一个农业国家,耕地问题就是一切问题的根源。 只是,朱祁镇继承皇位以来,他一直在制造问题,与解决问题。这种根本上的问题,只能拖着。或者暂时治标不能治本。 或者说,朱祁镇也不知道该怎么治本。 他心中其实也有一个,模糊的想法。那就是对外移民,在有些时候,朱祁镇也向刘定之暗示过。 刘定之毕竟是朱祁镇最重要的合作伙伴。朱祁镇还想与他合作很长时间,所以很多事情朱祁镇也是会给刘定之通气。 事先沟通好,将来执行的时候,也好办多了。 刘定之也是闻弦音而知雅意。他沉吟片刻,说道:“陛下,迁民宽乡,倒是一件好事,只是朝廷力不能及。如果前行执行的话,恐怕去了天灾,却多了人祸。也是害民之道。” 朱祁镇说道:“如果完成了吏员改革也不能做吗?” 刘定之说道:“臣不知道,也只有到时候再说了,而今却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其实这一件事情,朱祁镇也揣摩过很多次了。 他其实也知道不能执行。 大明并非没有执行过大规模官方移民。 在洪武初年,太祖皇帝以北方屡经战火,地方一空,迁徙人口密集的地方到北伐定居,大体上来说,是从山西,山东,江南分别向河南,河北,两淮迁徙百姓。 数量之大,也是中国历史上数得着的。 甚至大明都亡了这么多年了,这一次移民,还留存在中国人民的历史记忆之中,特别是从山西聚集百姓的地点,有一棵大槐树。 这一棵大槐树,成为不知道多少人口口相传的家乡的象征。 但是能成功执行,并不以意味着好执行。 要知道那时候大战方定,百姓惶恐不安。 各方义军之中,唯有大明太祖皇帝以不杀人为要旨,大明的军纪还是比较好的。执行移民的更多是军队,而不是民政系统的人。 怎么移民。只需看几个名词就知道了。 解手,方便,这两个词,就是这一次移民产生的,传说,军队用将人的手绑在一根绳子之上,防止逃脱。如此一根长绳系着好些人。 如果有人有屎尿之急,就央求军官,解手,给予方便。 如此这两个词,就此传了下来。 这种强制性,摊派性的移民。在国初还可以,但是而今是万万不能做的。 且不说,承平日久,各地百姓与朝廷的关系比之前密切了不知道多少。决计不能这样不顾民意强行为之。 甚至一开始就有问题。 大明百姓从来是安土重迁。 不到万不得已是万万不想背井离乡的。 不采取强制手段,是不行的。但是如此采取强制手段,定然成为地方大户迫害贫民的理由。即便是在现在,还有这种强拆的事情。 在古代,这命令下来,自然会激起极大的社会矛盾。 甚至被某些有心人利用了,搞得天下烽烟四起,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当然了,这个问题不是不能解决的。只要朝廷管理的精细话,精细的找出来,那些在家乡生活困难的百姓,最好让他们主动移民。 只是说起来很好办。 但是实际上,这一件非常消耗行政效率的事情。 这也是朱祁镇为什么不惜一切代价,那么承担极大的财政负担,也要完成胥吏改革的原因。 因为不干掉胥吏这个阶层,大明行政能力就一直被绑着手脚。 很多善政,朱祁镇根本不可能去做。 只是,即便完成了胥吏改革,将大明原来的那种旧式的行政体系,变成了接近现代的公务员体系,就能做成这一件事情了吗? 朱祁镇心中也是没底的。 朱祁镇叹息一声,说道:“好,这一件事情先放一放吧,不管下面怎么说,事情总要解决的,就令原杰巡抚南阳,襄阳,郧阳,汝宁数府,专门安顿流民,愿意回乡之人回乡,如果不愿意回乡的人,就在当地落籍吧。” “让他可以看情况,酌情增加几个县。或者分析出府出来,让他定方案报上来便是了。” 这个方案,并不是治本之策。 虽然襄汉之间是多有旷土的,但是就湖广本身来说,他的土地资源也是有限的。 湖广的开发也是在明清之间完成的。洪武年间湖广开垦的土地也是最多的。而且这种情况在之后一直在延续,直到完成了湖广熟,天下足的情况,然后人口向西南扩张,才有了大规模改土归流的可能。 而今朱祁镇口中说着改土归流,但是实际上,也就广西西南与交趾相接的这些土司被改土归流了。 不就是这些地方人口密度不高,汉人更是多,改个毛。 只是,湖广还好,但是继续往西南大山之中,寻找土地,实在是太艰难了。 朱祁镇想要将这种人口流动的路线做出一个改变。将移民方向,从向西南,变成向海外,毕 竟海外的土地,西南的土地根本不算什么。 对于海外殖民,朱祁镇从来觉得大明才是最需要的。 而今已经有一亿数千万的人口存量,如果大明维持强盛,人口增长只会来越多。所以对外迁徙人口这个需要,今后是越来越迫切。 而今朱祁镇看到的仅仅是一个苗头。 “我一定要将建立好一个完善的海外移民制度。”朱祁镇心中暗道:“不将这个问题,留给子孙。” 只是他心中虽然是这样想的,但是这一件事情,却不是现在可以办的。 刘定之听朱祁镇放弃了这个想法,立即说道:“陛下英明。” 朱祁镇说道:“什么英明不英明的,不过是无奈而已。”这个无奈的现实,让朱祁镇的心情微微有一丝郁闷。他转化了一个让他开心的事情。他说道:“这一次蒸汽机的作用非常不错,你这个大当家,也要将帐给结了吧。” 刘定之脸色一阵苦涩,说道:“陛下,蒸汽机的作用,我也明白了,只是这也太贵了吧?一台要五千两。总计要十万两,这不就是一个大铁锅吗?怎么能有这么多钱?” 很多府县一年的赋税都没有十万两。 刘定之为朝廷当这个家,自然要精打细算,特别是在而今朝廷资金链绷紧,各种消耗海里去了。 不要说十万两,就是一千两银子,刘定之也要斟酌再三了。 朱祁镇说道:“我可不骗你,这每台五千两,是实打实,很多地方都是用最好的钢打造的,都是大明思院最好的工匠,一锤子一锤子打出来的。” 插一句,我最近在用的追书app, \! “不比打一套编钟容易。” “这岂能不要钱?” 思院本来是唐代一处宫殿。 不过唐代将宫中匠作之事,放在思院之中。很多名贵的礼器,乃至武器都是思院打造,思院就成为皇家御制的另外一种说法。 这个叫法历代都有继承。 但凡能在思院之中任职的工匠,都是大明第一流的工匠。 而今朱祁镇已经将思院从工部划到了待诏院下面,如果将待诏院看做国家科学院的话,那么思院在未来的定位,就是国家工程院。 当然了,现在还没有那么长远,但是朱祁镇也将工匠出身,擅长各种手艺的供奉,都挂在思院下面。 而这些大匠在制造蒸汽机的时候,全部上阵了。 这也是这个时代的局限,就好像大炮一般,早起大炮一般都好像艺术品一般,没有一个完全一样的。因为是不同的人手工打造的。 第一百七十八章 铁路第一步 第一百七十八章 铁路第一步 而今的蒸汽机也是如此。 蒸汽机还是处于试验之中,而且如果大规模生产这个样的机械,大明还没有什么经验,但是朝廷也有很大多器要做的。 比如贝琳曾经打造过各种天器械,在复杂程度之上,并不比蒸汽机差多少。 这十几台蒸汽机,一些是之前打造的实验品,一些就是聚集了大明最好的工匠,加急打造的。 就是不算研发成本,朱祁镇不知道往里面投入了多少钱了。 单单算,生产成本每台五千两,也没有多少水分。 刘定之也不是没有应对措施的,他说道:“臣也不是不给,只是先挂账,等年终一并结清便是了。” 朱祁镇一听就知道,刘定之是根本没有给钱的意思。 什么叫做年底一并结清。 今年这个局面,朝廷定然是有亏空的。到了年底汇总的时候,朱祁镇一定要从内库之中拨银到太仓银库。 十万两虽然不是一个小数目,但是在今年这么大的花费之中,不过是一笔小钱而已。加到亏空之中,不值一提。 到时候用内库的钱来还少府的账,刘定之的算盘打的真的精细之极。 朱祁镇微微一笑,不过他今天与刘定之说这个,也不是为了区区十万两银子。 如果旁的事情,这十万两就当是给首辅一个面子,直接内库承担了便是了。这仅仅是一个由头而已。 朱祁镇说道:“如果先生答应朕一件事情,这十万两挂着也行。” 刘定之立即警惕起来,说道:“陛下请讲。” 如果有些事情,在情在理,刘定之岂敢否定朱祁镇的决策?而朱祁镇此刻软语相求,其中定然是有问题的。 刘定之如何不警惕? 朱祁镇说道:“蒸汽机既然可以用,那火车是不是可以用了?” 刘定之立即说道:“陛下,而今朝廷财政已经百般难以支撑了,如果要兴建铁路,岂不是劳师动众?朝廷实在支撑不住了。” 朱祁镇眼睛微微一眯,抓住了刘定之的话头,说道:“先生的意思是朝廷不能支撑,而不是火车铁路没有用,对吧?” 刘定之当初看蒸汽机的时候,同样是用经费说事,但是背后的思想是不一样的。 当你看到你的上司要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你会怎么办? 是直接说,你这个傻逼,能不能安分点。 自然是不可能的。 只能委婉的告诉他,这是不行的。有什么比经费更好的事情。 刘定之自然也是这样想的。 刘定之承认蒸汽机与火车大体上是有一点作用的,但是内心深处,不过觉得这仅仅是皇帝大玩具而已。 而今却不一样了。 蒸汽机在这一次抗旱之中,并没有产生主导作用,被蒸汽机的影响到的,不过是十几个县而已。 但是经过这一次小规模的使用,蒸汽机已经被刘定之从大玩具之列中拿了出来,放到了国之重器之中。 单单是它能提水这一件事情,就足够了。 很多地方即便是在大旱的时候,也不是没有一滴水的。 只是水位降低,不能浇进田地之中,哪怕仅仅是有几米的落差,这些水有与没有是一样的。 但是有蒸汽机之后,却大大不一样了。 对很多地方粮食生产有一种根本性的改观。 特别是对很多北方干旱的地方来说,更加是这样的。 这样情况之下,蒸汽机不是国之重器,又是什么? 有这个先例在,刘定之对于相关于蒸汽机任何事情,都存了几分相信。 所以,他而今这个没钱是真没有钱了。 朱祁镇这样问。刘定之微微一沉吟,说道:“正是如此。” 朱祁镇说道:“这样吧,朕从内库拨给一批款子,就负责建立从遵化到北京的铁路,毕竟遵化到北京的驰道太过忙碌了。” “这十万两就算进这一笔账目之中了。” 看起来,朱祁镇自己有钱,自己就可以做这样的事情。但是为什么要从内阁过一下。 因为,朱祁镇自己下令修建铁路,乃是少府的行为,或者大内的行为,与大明朝廷没有什么关系。 也借用不到驰道体系的人力物力。 要知道大明而今的驰道,远则甘肃,南达两淮,北至北海,东至海西。长达数万里,也培养出一批非常有经验的修路队。 这些地方都是工部的人。 没有内阁的点头,朱祁镇是用不到的。 虽然驰道修建不能与铁路的修建完全一样,双方不可能无缝连接。但是毕竟是有相似性。 更重要的是。 如果内阁同意,今后就有先例了。 铁路代替驰道的工程就正式铺开了。今后恐怕刘定之也不能阻止朱祁镇用铁路代替驰道了。 很多时候,有一就有二。 朱祁镇的心思,是瞒不过刘定之的。 刘定之心中暗暗一叹,说道:“臣谢过陛下,只是朝廷用度艰难,还请内库贴补一些。” 他其实很明白,朱祁镇要做什么事情,还 没有做不成的,最多不过是其中有些曲折而已。 这是朱祁镇的性格决定的,也是朱祁镇的权力决定的。 既然挡不住,刘定之自然不去挡了。不过想办法从中间找些好处,还是不错的。 朱祁镇说道:“好,我令人估算过,从遵化到大同的铁路,大概有五十万两上下,我拨给太仓银库百万两,其中一半为卿所用如何?” 朱祁镇虽然有收紧内库的心思,毕竟内库虽然有钱,但也不是无底洞。也没有用不完的银元。 而今财政如此紧张,朱祁镇保留一点,一是让户部那边承受一点压力,二来也是把握朝廷的主动权。 毕竟财力在很多时候也是一种力量。 决计不会万历皇帝一般一毛不拔。 所以,真要到了户部支撑不下去的时候,也是要内库兜底的。 朱祁镇给起钱来也是分外的大方。 刘定之立即说道:“谢陛下。” 朱祁镇松了一口气,很多时候,对朱祁镇来说钱都是小事情了。重要的是事,朱祁镇准备召见贝琳叮嘱一下这一次铁路修建,从遵化到北京,距离不远,也没有什么险峻的地势。应该没有问题。 刘定之之后,又就这几件事情汇报了一二。 比如山西赈灾情况,总体上来说,山西的情况还是比较好的,叶盛办事得力,又动员了从北京到大同的驰道,运输粮食。虽然耗费不少,但总算是让百姓在这个年头活了下来。 还有四川各土司弄出一点小问题。 西南土司的问题,其实从来是此起彼伏的,平均起来,数年都会闹出一些乱子,不过是大小而已。 四川巡抚与四川都指挥使倒是得力,总体将这些乱子限制在一定范围之内,当然了大部分土司不过数千人,就好像是一个大土匪而已。 只是在深山老林之中,不好围剿而已。 朱祁镇也支持刘定之的决断,就是不要兴师动众,只要这些土司在自己的山沟里面闹事,就不要太管。 等朝廷过了这个难关,再派大军围剿。 随后刘定之就告退了。 刘定之告退之后,出来的路上,就看见吏部尚书李秉在外面等着。两人见礼不提。 李秉目送刘定之走远之后,才缓缓起身,深深的看了一下乾清宫上面的牌匾,在太监的指引之下,走进了乾清宫之中。 他知道,他还能不能在大明官场混下去,就看着一次奏对了,如果这一次奏对不成,他就要主动乞骸骨了。 毕竟有时候主动走,还有一些体面,被人赶下来就不好办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 吏员法 第一百七十九章吏员法 朱祁镇对李秉的态度其实是有一些敷衍的。 其实从觐见序列来说,李秉在刘定之前面,只是刘定之作为首辅是有特权的,不管后面有多少人排队。 他都有越过这些,直接见到皇帝的权力。 当然了,前提是皇帝想见他。 不过,有时候也是有例外的。 如果是其他重臣,如内阁大学士,勋贵的几个国公,还有尚书什么的。在奏事,刘定之也不会刻意越过他们。 毕竟,他们之间同僚关系也是要相处的。 只是告诉怀恩一声,由怀恩安排。 而今这个情况,就表现出了怀恩对李秉的敷衍,而怀恩秉承着谁的态度,也是不言而明的。 朱祁镇对李秉这个人,不存个人的喜好,只是政见不同而已。 京察已经收关了。 李秉这一次就是来汇报京察结果的。 朱祁镇在上面一边批阅奏疏一边听着。 李秉毕恭毕敬的说完,什么贬斥多少人,治罪多少人,发现多少事情等等。也不知道朱祁镇听在心中没有。 却听李秉这边话音刚落,朱祁镇就对会怀恩说道:“昌国公最近身体不好,你代朕去看看,还有昌国公晚辈在外,只有不在西域都让他回乡吧。” 杨洪的年纪比石亨还大不上。 而今已经七十多了,再加上武将年轻的时候,都免不了有拼命之举。 很多时候,什么爬冰卧雪,什么裹肠再战,身负百疮等事情,在年轻的时候,都是逞强之举。在人老了之后,就会一一的找到上身上。 昌国公杨洪能活到七十多岁,其实已经是非常不错。 与杨洪同时代的将领,大多入土了。 数年前柳溥就已经不在了。 石亨之死,似乎拉开了正统勋贵更新换代的序幕。比起石亨之死的突如其来,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杨洪的病,已经缠绵很久了。 石亨之死后的会议,也是杨洪最后一次在重大军事问题上发言。之后就常年在家了。 拖了这么长的时间,御医传过来的脉案,已经非常不妙了。含蓄的说,杨洪不过是再熬日子而已,已经回天乏术了。 至于能熬多长时间,就要看具体情况了。 或许马上就没有了,或许能熬上一个一两个月。 朱祁镇感叹之余,立即让怀恩代自己去看看,毕竟杨洪也算是朱祁镇中兴三将之一了。病到这个地步,朱祁镇总要有所表示。 杨洪为了避嫌,将家中有能力的子弟全部派到了外面去。 比如杨信,而今就坐镇龙城,这一次西域之战,杨信麾下也抽调一支军队参与进去,他本人并没有参与。 他的看重的孙儿杨珍,此刻是大明在日本京都驻军的将军。 至于其余成器不成器的家族子弟,更是遍布大明军中。这就是所谓的将门。 石家,杨家,张家,曹家,施家,蒋家,郭家等等正统勋贵都呈现出这样的趋势。朱祁镇虽然不是太喜欢。 但这也是历史的必然。 即便是有武学,也不妨碍这一点。 对于这些家族出身的哪怕是一个庶子,也能在武学毕业。也就是武学之中,与寒门一派对应的勋贵一派。 朱祁镇无心再在军中做什么大的调整。剩下的交给时间。 杨洪作为军中第一人。他的病情本来就是关乎朝廷大政的。 如果不是朱祁镇作为皇帝去探望臣子,几乎都是在臣子弥留之际,才能去看,否则就是逼臣子去死。 朱祁镇就想去看看了,向杨家上下表示亲近。 怀恩立即答应一声,说道:“是。” 朱祁镇转过头来,说道:“你还有什么事情吗?” 对李秉所禀报的事情,朱祁镇早就知道了。 毕竟整个京察小组之中,朱祁镇有太多的眼线了。 朱祁镇对李秉从来不信任。自然用自己的办法,找到答案。 朱祁镇这种态度,让李秉尴尬之极。 李秉有一种拂袖而去的冲动,但是这种冲动很快被他按捺下去了。因为他知道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李秉说道:“臣还有一事。” 朱祁镇说道:“讲。” 李秉立即说道:“臣奉陛下之命,制定吏员法,而今有成,请陛下预览。” 朱祁镇听了,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心中暗道:“我什么时候让他制定吏员法了?” 朱祁镇毕竟还没有得老年痴呆症,片刻之后,就反应过来了,他想起他当初所说的一句客气话。 他心中顿时明白了李秉的心思。暗道:“你倒是会顺杆爬啊。” 一时间他在心中权衡起来,要不要接受李秉的投诚。不过片刻之后,他决定看看李秉的吏员法。 即便是为了推行新法,朱祁镇即便是清洗多少遍,也会有一些原来反对的人存在。 这是必然。 毕竟朱祁镇的新法本质上,是与太祖皇帝的祖制对这干的。 太祖皇帝作为大明帝国缔造者,即便是去了这么多年,他的思想依旧是大明的一座无形的大山。 朱祁镇即便是用强力的镇压,也有人不可能改变思想。 毕竟人一过三十岁,思想大体就定型了。 大部分人不可能有太大的改变了。 但是这样的人,朱祁镇也不可能不用。所以自然要惩前毖后,治病救人,只要愿意为我所用,朱祁镇自然也会放过。 竖立一个曾经反对,而今有支撑新政的人,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但是这一切的前提是,李秉值得朱祁镇这样做。如果不值得,就要另当别论了。 朱祁镇打开李秉的吏员发,刚刚开始看得漫不经心,但是越看眼睛的神光就越发清明,态度也越发正式。 怎么说? 李秉的吏员法提出一个概念,那就是佐贰官。 什么佐贰官,就是与正堂官相对的。 正堂官就是一把手,不管在那个衙门也是一样的,正堂官只有一个人。 但是佐贰官并不是副手,准确的来说属吏。 也就是他的下属官员。或者说是副职。 比如在县一级,县令是正堂官,县丞,主薄,什么的都是佐贰官。 之前也说过了,县令以下的官员其实并没有是具体的规定,都是因事而设,一般来说大明一个县之中,官身的也不过几个人,多则十几个而已,之外的都是胥吏。 李秉在吏员法之中指出,如果地方上县令直接管理吏员,是管理不过来的,应该增加佐贰官,完成吏员,佐贰官,到县令的过度。 他这个提议主要是针对地方上的。 朱祁镇越看越觉得有道理。 其实大明各地的主官都不喜欢佐贰官,原因太简单。即便而今的一把手,就喜欢二把手,三把手了吗? 对于主官来说,将权力给了这些胥吏,胥吏是不可能将权力霸占的,想要收回来,是一句话的事情。 但是如果权力被佐贰官瓜分了。 那就有可能被架空了。 想要夺回权力,就要一番争斗了。 但是想要提高行政效率,增加佐贰官也是一个非常对的事情,毕竟很多事情都要人专门负责的。 想想,一个县的公务,水利,税收,教育,办案,营造,治安,驿站,甚至上官路过的迎来送往。等等事务。一个县令如何能做得完的? 佐贰官的设立,就是为了应对这样的情况的,也是一种对地方的分权。 而且其中有一个非常好的点,就是增加的佐贰官不是吏,而是官。 这有什么好处? 一直以来人们对于吏员都有一种天然的鄙视感,即便是朱祁镇改革了胥吏,但是这种根深蒂固的印象,不是一两年能够消退的。  第一百八十章 佐贰官 第一百八十章佐贰官 很多读书人想要做官,不想为吏。 佐贰官不仅仅是官员与吏员之间的过度阶层,也是一个官,哪怕是一个八品九品的小官。 那也是官身。 这也算是为了很多举人寻常了出路,给了底层士林中人不小的好处。 官员数量增加,任何官僚体系都不能拒绝的。 不过如此一来,一个县的官员就要多了。 从李秉设计的制度之中看出来,县令是七品,县令的副手,县丞,与主薄是从七品,下面各有分工,主薄下面是六房主事,全部是八品,或者九品,就要看资历了。 巡检,仓大使,教谕,学校祭酒,还有各地负责每一乡的官员,八品都有。 林林总总的,一个县大给有几十个官员,最低九品到最高县令七品。 把持着要害之地。 真正的吏员也就是最下层的办事员才是吏员。 甚至如果有些吏员办事好了,可以有官身,也就从九品,有了官身之后,才可以提拔为官员。 否则一辈子就是一个吏员。 而且在府一层之中,也专门增加了一些佐贰官专门负责吏员管理的事务。 之前每一个县的胥吏管理,都是自己在管,而今即便是吏员的管理也要朝廷插手。 但是吏员的管理自然不能直接放到中枢,根本忙不过来,也不现实。 所以这个管理的重任就放在下面了。 放在现在,就是所谓的省编,国编的区别了。 而且他为了吏员制定了很多细则。比如回避制度。 大明对于官员的回避制度,在洪武年间一般是北人官北,南人官南,但是后来发现不大现实,就改为了本省回避。 也就是一般情况之下,官员是不会回本省做官的。 但是这样的制度,放在吏员身上,是不大合适的。 首先吏员的收入很是低,毕竟大明官员的工资都不是太高的,吏员的收入就更低了,他们承受不起太远的迁徙成本。 如果让他用官驿,承受不起这个成本的就是朝廷了。 其次,要考虑到各地的特殊情况。 有些地方,方言很重的,朝廷官员并不是直接与百姓打交道,有时候不懂当地话也可以。 毕竟如李东阳这样为了几年的任期,努力的学习当地话的人,并不是很多的。 但是吏员却要第一线与百姓接触,他们不懂本地方言怎么能行? 所以,对于吏员李秉规定了本县回避。 也就是说,吏员可以在邻县当值。一般来说,虽然隔了一个县,方言是互通的,即便不互通,当地人也容易学习一些。 除此之外,还有不少详细规定,在这里就不细说了。 朱祁镇大致看了。心中暗叹道:“李秉是一个人才。” 其实这是废话。 尚书,特别是吏部尚书,说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都不过分。凡是能从下面一步步杀上来的人,谁不是人才? 朱祁镇沉吟片刻,说道:“李卿,如此一来,佐贰官是不是太多了一点?” 李秉听到了“李卿”这两个字,心中顿时心花怒放。这说明了,皇帝已经接受他的投诚了。 李秉一颗悬着的心,顿时落了下来。 甚至眼角微微有泪。 李秉最近的日子不好过。 毕竟每一个文官大佬背后都要有一股势力支撑,没有这一股势力支撑的文官大佬,也是坐不稳的。 但是李秉而今就处于众叛亲离的地步。 即便是在,吏部内部他说话,也不大管用了,大部分吏部官员都投奔到了吏部侍郎崔恭那边了。 这崔恭是河北人。 朱祁镇这些年一直提拔河北人,河北人在朝中的比例增加了不少,虽然做不到满朝半江西。但是也抱成团,在朝中若隐若现有一个河北帮。 当然了,以地域出身的官员,很多时候是一个松散的联盟。很多人政见相左。 不过,即便如此在某些事情上,也是可以互相支持的。 崔恭似乎已经确定李秉已经坐不稳吏部尚书了,正在上下找门路,想敲定吏部尚书之位。 简直是将李秉当死人了。 这也是李秉为什么甘愿受辱,也要向皇帝投诚的原因。 他虽然早已将吏员法写好了,但是内心之中一直在挣扎。 说实话,李秉并不是一个权力欲望太重的人。他严格处理他曾经的同盟,虽然有些惭愧,但是惭愧并不多。 因为李秉敢保证,他过目的所有案子,都没有问题,最多的是在判决的时候,有些偏重。但也在合理范围之内。 如果真要是诬陷的话,李秉即便是舍了性命,也要拦下来的。 只是他那些曾经的同盟却不这样想。 因为法律是法律,执法是执法。 总觉得是李秉在针对他们,所以对李秉攻击,也是这些人最重。 李秉刚刚开始有些惭愧,但时间长了,他并不这样觉得,他觉得还是这些人办事不检点,李秉从政这么多年,一身清正,决计没有触犯国法的地方。 否则,真以为皇帝不会抓人把柄。 朱祁镇也是查过李秉的,他从政以来,每一任,即便不是完美,但也找不出纰漏。否则真以为李秉能安安分分的做吏部尚书吗? 泥人尚且有几分火气。 况且李秉吏部尚书的位置,真以为是天上掉下来的?还不上一步步在无数同僚之中杀出来的。 李秉心中暗道:“尔等跳梁小丑,等着看吧。” 他按捺住心中的胡思乱想,说道:“陛下,佐贰官并不多,臣在地方任过职,知道地方事务,既多又繁琐,朝廷万般大政,系于一县。很多事情,都是来不及理会的。非不愿也,实不能也。陛下以为本朝胥吏,有碍国家,但是并不是单单废掉胥吏,国家制度就好的。必须理清上下之道。” “方是长久之道。” 朱祁镇一边听着,心中默默想着。 在他看来,所谓的佐贰官其实,分门别类可以负责专门事务的官员。这让他忽然想起了政务官与事务官的分别。 这佐贰官的都是事务官,包括下面的吏员,每一县只有县令才是政务官。像他这个样的安排,几乎每一个县就是一个小朝廷。 不过,这也是正常。 行省制度的开始,不就是每一个省就好像是一个中枢政府吗? 李秉一边说,一边窥视朱祁镇的脸色,又继续说道:“陛下,其实还有一个问题,臣解决不了,这才设立佐贰官。” 朱祁镇说道:“哦,什么问题?” 李秉说道:“乃是吏员的俸禄问题,朝廷地方官俸偏低,而吏员的待遇一定要低过朝廷命官,而且吏员之中,也要分数流。如此俸禄就不大好分派了。” “唯一将这些上层的吏员纳入官员之列才好安排。” 朱祁镇听了,心中忽然觉得,李秉另有所指。 大明官员的俸禄不高,不过总体上来,还是过得去的。毕竟朱祁镇登基之后,将所有宝钞,还有折现都换了。只有粮与钱两种。 甚至在北京还可以互相折换。但是在地方,就要看当地官府手中是钱多,还是粮多了。 这也算是一种变相的加薪了。 只是这些年之后,随着经济的发展,世面上的诱惑也多了。官员手中钱已经不大够用了。当然了,如果不能自制的话,谁的钱也不够用了。 但是比起一些富起来的商人与士绅,比如冼家,冼家即便没有当驸马,也是能够一口气拿出十几万两的大富豪。 与每一个县令一年俸禄不过百两的局面,有些对比太过鲜明一点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 大明官员的俸禄问题 第一百八十一章 大明官员的俸禄问题 而且朱祁镇还肯定一点,在他对商人松绑的政策之下,将会有大量的大商人出现。今后这样的对比,绝对要比现在还更加悬殊。 这种情况对大明官员的冲击,朱祁镇必须要考虑清楚。 大明是一个权力社会。 在这样的社会之中,有钱的是比不上有权的。 但是很多之前被官僚看做草芥一般的商人,变得比他们都有钱,会发生什么情况,也就可想而知了。 对于这个时代的官员的监督还是比较少的,很多地方,都是天高皇帝远的地方。 朱祁镇能一切了然于心的地方,不过是北京,或者再加上河北一带。更远的地方,只能从一些案牍之中去看了。 更远的地方,连写案牍的人,也未必清楚。 “你的意思是要加俸?”朱祁镇问道。 李秉说道:“陛下,很多官员对于吏员法的推行不满,其实就是推行之后,事多且烦,不能如之前随意了,陛下如果要顺利推行,对百官也要加以安抚才是。” 朱祁镇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来考虑问题。细细一想,暗道:“可不是如此吗?” 同样的一个县,之前的情况,县令只需对接上面就行了,要完成上面的命令,至于怎么完成,其中有多少问题,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了。 只要这个县令自己能兜着,不让事情闹到上面去,大抵是没有问题的。 但是之后,就不一样了。 吏员成为国家正式编制,虽然比不上官员,但是数日有上下之别,但是他们并没有本质的区别。 之前那种随意性的执政,就要变成了很多条条框框的限制。每一个县令的工作量,就要增加了不少。 很多官员其实没有那么长远的目光。 不会去思考,这一件事情对于国家有什么问题。只会考虑对自己的影响,朱祁镇的举动,明显是给这些底层官员加了工作量。就好像老板加了活,还不加工资。岂能没有怨言。 朱祁镇心中一动,他也明白,增加了俸禄,未必能让官员更加清廉的,至少能减少一些人堕落就好。 而且大明俸禄并不算太高。 朱祁镇当初在俸禄上就留了余地,而今只要能增加俸禄,收买人心,也是不错的。 问题是,朝廷没钱。 最少现在没钱,西域之战,赈灾,这两件事情,让国库的银子,就好像是排山倒海一般的冲了出去。 如果不是有内库还有一些压仓的银子。朝 廷的运作就是问题了。 而且增加百官俸禄,看似一个小问题,但是不管加多少,都不是一个小数字,更重要的是,今后这个增加的数目,就会进入朝廷开支的常例之中。也就是年年都要增加的。 朱祁镇不仅仅要考虑现在,也要考虑将来。 如果几百万两的开支,朱祁镇咬咬牙就给了,但这很可能是每年多一两百万两。 现在回想看来,李秉反对,似乎也是考虑这方面的问题。 朱祁镇沉吟片刻,只能将这一件事情给放放。 不管要不要做这一件事情,最少而今不适合做这样一件事情。 朱祁镇看着李秉,心中对李秉的安排也有了决断。 使功不如使过。 李秉用自己能力证明了,他并不是一个酒囊饭袋。 而且虽然朱祁镇强力镇压之下,将清理朝中不少反对派的,但是留下的人就一定支持朱祁镇了。 却是未必。 毕竟,朱祁镇这种压力的清洗,虽然有一点借题发挥,但是本质上并不是政治清洗,凡是下台的,都是有问题的。无非是小问题,被说成大问题,大问题更是兜不住了。 就好像翰林学士彭时,他就是没有什么把柄。但是他也是见大势已去,主动请辞的。朱祁镇仍旧让他享有大明致仕官员的所有待遇。 大明很多官员心态,朱祁镇也能揣摩一二。无非是不想就这个敏感的问题发言。毕竟皇帝只是一时的,而今大明这位皇帝已经登基三十多年,已经是本朝在位第一了。 毕竟洪武三十一年,永乐二十三年。 这已经够长了。 皇帝还能在位多长时间,已经是一个很多人私下揣摩的问题了。 今日冲锋在前,说不定明日就要拉清单。 真正愿意为朱祁镇办事的人,要么是一些与朱祁镇政见相合的人,比如刘定之,王恕,商辂。要么就是想要投机的人,比如徐有贞,马士枚。 能独挡一面,有才华的大臣,朱祁镇夹带里面并不多。、 这种旗帜鲜明的站立朱祁镇大臣,并不多。 朱祁镇说道:“这一次差事,你办的不错,只是今年京察太过严厉了,斥退有数千人之多,吏部的工作也是很重,要选拔得力人员,立即填补缺口,不能耽搁朝廷大事,还有各地赈灾的官员,也要好好的看看,有得力的要提拔,但是有无能腐朽之辈,吏部也要负起责任来,将他们刷下去。” “县令一官虽小,上承朝廷,下接万民。不可不慎重。不可不重视。” 李秉听朱祁镇如此一说,一时间大喜过望,立即行礼说道:“臣定然不负陛下之命,这两件事情,一定会做好,不会令一个庸劣之人,身居高位,也不会让一个贤能之人,沉沦下僚。” 李秉高兴的不是,朱祁镇给他交代任务了。 而是朱祁镇给他交代任务的潜台词。那就是皇帝打消了更换吏部尚书的念头,他的吏部尚书的位置,终于保住了。 这才是他欣喜若狂的原因。 朱祁镇又安抚了几句,就让这位吏部尚书去了。 只是第二日,怀恩探望杨洪回来之后,就立即向朱祁镇禀报情况。 朱祁镇听了,手中毛笔都跌落了,说道:“昌国公,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吗?” 怀恩说道:“臣不敢欺瞒陛下,昌国公的病情急转直下。太医说,也就是这几日的事情了。” 朱祁镇愣了一会儿,想起杨洪的种种功劳,心中微微一叹,下令说道:“备车架。你去昌国公府打前站,让他们一切如旧,不要惊扰了昌国公。” 皇帝探望未必是好事。 特别是人已经病重了,如果皇帝来了,还要出来行礼,更是要人性命的。虽然昌国公杨洪,是时间到了,油尽灯枯。 但是而今,朱祁镇心中依旧希望,杨洪能熬过去这个关头,毕竟家有一老如有一宝,特别是在很多重大军事决策的关键的时候。 杨洪哪怕是驻着拐杖,在朝廷之上,就能让很多人安心。 当然了,并不是说朱祁镇安心。 更多是安百官之心,天下之心。 而今的杨洪的地位,就好像当初张辅的地位一般。 即便是,朱祁镇如此下令,但是昌国公府的人,也不敢真一切如旧,除却昌国公的病房之外,其他的人都在大门口等着。 朱祁镇一到。就有黑压压几十个杨家子弟跪倒在地,一个个身形矫健,一股军中气质冒了出来。 让朱祁镇有一种到了军营的感觉。 其实这很正常。 杨洪本来就是以军法治家。杨家嫡系旁支子弟,都遍布军中,围绕着杨家这个核心,更是有无数将领在其中。 这就是军中杨家的影响力。 这个时候,朱祁镇甚至有一中杨洪死的好的感觉。 因为杨洪一死,杨洪的子孙不成器,杨家全靠侄子杨信支撑,但是杨洪的子孙哪里会服气?杨家内部分裂,却是必然。 这也是朱祁镇容得了杨家的原因。 朱祁镇说道:“平身。”随即大步进去,去看杨洪。 第一百八十二章 杨洪荐将 第一百八十二章 杨洪荐将 朱祁镇见了杨洪的时候,杨洪已经不是当初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了。 死亡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 最恐怖的不是死亡的一瞬间,而是死亡之前,会将人所有的体面,所有的威仪,剥离殆尽。 你是美人也好,你是英雄也好,都会面对连屎尿都不能自理,将全身肌肉松弛的,就好像是一个破布袋。乃至自己最阴私的地方,暴露到所有人的眼前。 你的尊严,你的一切,都被踩在最下面。 这种狼狈,对很多人来说,比死还恐怖。 此刻的杨洪就是这样的。 这个老人的房间之中,有着各种味道组合在一起的味道。有屎尿的味道,有老人身上那种老人味道,有中药的味道。无数味道构成一种难以形容的味道。 朱祁镇也忍不住有一种掩鼻的冲动。 不过,朱祁镇也不是小孩子。他来这里是做什么,自然不愿意伤老臣之心,不过是呼吸微微紊乱一下,就恢复过来了。 他来到杨洪身边。却见杨洪处于一种浑浑噩噩的情况之中。 好像是睡着了,但双眼却还留出缝来。 很多老人临终的时候,都是这样的情况,昏昏沉沉,浑浑噩噩,对他们其实是一种煎熬。 朱祁镇叫了几声,这才将杨洪唤醒。 杨洪挣扎的想起身,只是当年在两军阵前,被惊为天人的杨洪,此刻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朱祁镇连忙安抚说道:“昌国公躺着便是了。” 杨洪只能躺着,说道:“陛下能来看老臣,老臣不胜感激。当初听石亨虎而死,老臣觉得他不过一莽夫而已,而今想来,臣如此之狼狈,真不如虎而死。” 朱祁镇说道:“昌国公说什么话?朝廷还离不开你。你的病虽然重,但决计没有到好不了的时候。” 杨洪听了,说道:“臣而今七十有七,也算是天年而终,今生得遇陛下,破瓦刺于漠北,想来百年之后,也能与卫青,霍去病,李靖,本朝中山王,蓝玉,并列,臣死不恨矣。大丈夫死则死矣,复有何憾,不过今后石亨名声或在我之上,此臣之耿耿也。” 广个告,我最近在用的app, \\app \\ 安卓苹果手机都支持! 杨洪从来不觉得自己的才能在石亨之下,石亨打仗一般靠天赋,而杨洪却是精通兵法,从家学渊源,从小卒而大将。从杨家与石家后辈之间的区别,就可以看出。 虽然杨家有杨信,石家有石彪,但是而今看来石彪已经不如杨信了。而除却石彪之后,石家子弟的表现都平 平,但是杨家弟子,却有几十人都在军中,每一个或许不能与杨信相比,但也都不是酒囊饭袋。 这就是杨洪与石亨的区别,杨洪的军事才能,并不仅仅在打仗之上,再教授子弟之上,也同样突出。 杨洪在对瓦刺作战之中,功劳不如石亨,这恐怕是杨洪一辈子的遗憾了。 说到这里了,朱祁镇也就不虚言安慰了,说道:“卿去之后,朝廷军国大事可托付于谁?” 这就是朱祁镇要来看杨洪的另外一个原因。、 安抚老臣,给天下人做样子,是一个原因,另外一个原因,就是要看看杨洪对他去之后,大明军事的安排。 杨洪精神头起来几分,说道:“营国公郭登乃是名臣之后,用兵稳健,在朝中也颇有威望,可托大事。” 朱祁镇叹息一声,说道:“朕也知道,只是营国公也老了。” 朱祁镇击破瓦刺的中兴三将之中,郭登虽然比石亨与杨洪都差一些,但是郭登的才能还是有的,在谅山之战中,也体现出来了。 虽然这一战,更多是依仗大明的国力欺负小国,但并不能抹杀郭登的军事才能,这么大的围歼战,足够郭登青史留名。 只是郭登有杨洪一样的问题,郭登的年纪与石亨差不多,也是六十多岁了。说不定什么时候都去了。 杨洪沉吟片刻,说道:“郭登之后,方瑾可用。” 朱祁镇说道:“方瑾之才,中平而已。” 朱祁镇对方瑾的评价,不能说不中肯。 这并不是贬低方瑾。 只是与方瑾与石亨,杨洪,郭登三人放在一起比较,中平两个字,其实还有夸奖的意味。 杨洪说道:“臣侄杨信,范广,石彪,王英,毛锐,金氏叔侄,朱仪都能当一面之用,只是带领大军,把握全局,却不是他们能做到的。” “不过,天佑大明,有一人,或许将来在青史上,臣也要让他一头。” 朱祁镇听了杨洪所言,心中是有预料的。 大明武学培养出来的其实是低级军官,或许武学培养出来的千户,是合格的。但是在千户之上,就要看自己的成长了。 战争艺术,将战争看做艺术,就说明一件事情。那就是真正的顶级将领,是很难培养出来的。 因为每一个艺术家都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并不是上一个美术的学院,就是一个艺术家了。很可能是画匠。 与现代战争不一样,古代战场之中,有太多的未知。很多判断都是基于直觉,毫无根据。在做决 断之前,有太多因素影响战争胜负的。 得到很多信息,都收集过时的延期的。只能靠自己的判断。 所以,真正能指挥千军万马的将领,称得上艺术家的名号。 所以每一个名将的培养,也是很难复制的,最少朱祁镇还没有找到这种复制的办法,最少武学是做不到的。 杨洪所说的这些人,指挥五万大军,当任方面大将,或许合格。但是如果指挥一场数十万的会战。如果朱祁镇北伐瓦刺这样的大战,却未必能承受得了。 甚至成国公朱勇,在某些方面也是要胜过他们的。 不要看朱勇败这么惨,就低估朱勇的能力。 其实朱勇如果真是饭桶,张辅也不会支持朱勇领兵的。 说句实话,而今大明的战略形态,这种能指挥几十万大军的帅才,未必需要。毕竟瓦刺虽然在西域作战。 但是朱祁镇从来没有将这一件事情放在心上。 瓦刺不可能大举东进。这是瓦刺的国力决定的。大明有这样的帅才,或许派不上用场,但是一定要有的。 朱祁镇心中已经有岁猜测了,就是没有在杨洪刚刚所说的人之中,朱祁镇问道:“是谁?” 杨洪说道:“王越。” 朱祁镇确定了自己心中猜测。 王越也是朱祁镇所看好的将领。 杨洪说道:“王越此人,用兵之道,尚欠磨砺,但是规模已成,陛下也不用担心,西域战事,臣敢肯定,今年必有捷报,只是何时能规复西域全境,却不在王越,而在中原旱情什么时候能过去了。” “更可贵的是,王越才刚刚五旬,足够坐镇天下十数年。陛下可以无忧。” 朱祁镇问道:“王越之后?” 杨洪说道:“此非臣所能知了。” 除却如霍去病这样的天生将才之外。 很多大将形成都是要时间积累的,二三十岁的将领,而今在军队中层厮混,杨洪怎么能一也清楚,并作出预言。 那就是不是眼光了,那就是算命。 朱祁镇说道:“朕知道了。国公有什么话要对朕说吗?” 朱祁镇这是给杨洪安排后事的机会。 这样情况下,杨洪提出的条件,只要不过分,朱祁镇都会答应的。 杨洪却摇摇头,说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我又能管得了多少,只是陛下以臣为柱石之臣,臣不敢不有所报,有一件事情,临终之前,总要说给陛下,如果陛下觉得不对,就当老臣的胡言乱语吧。” 第一百八十三章 洪武遗问 第一百八十三章 洪武遗问 朱祁镇听了,说道:“国公请讲。” 杨洪微微顿了一下,说道:“陛下,臣乃是洪武年间所生之人,而今整个天下,如老臣这样的人,已经不多了。少时臣就没有见过祖父,但是听父亲说过,祖父当初跟随太祖皇帝打天下的事情。” “而今记忆犹新。” 杨洪的祖父,就是杨璟。是开国大将之一,也是死的早,才没有受到洪武末年大案牵连,即便如此,杨将也被削去了爵位。 杨洪这一脉不是嫡系,被发配到龙门所,杨洪正是年纪轻轻镇守独石关,这个孤悬于大明边防线的要地,一守就是整个青年时代,然后再通过战功一步步少来的。 这些事情,朱祁镇自然是知道的。但是他不知道杨洪想要说什么。 杨洪语气一转,说道:“老臣未曾有幸拜见太祖皇帝,但是太祖皇帝英明神武,重开天地。老臣常恨,吾生也迟,不能有逢高皇帝,否则为高皇帝效力,死不恨也。” 朱祁镇听了,心中有些泛酸。杨洪言下之意,纵然皇帝对我如此礼遇,但是在我心中,你还是比不上高皇帝的。 虽然朱祁镇承认,在很多地方,他是比不上太祖皇帝的。但是杨洪如此直白的说出来,朱祁镇还是心中有些不舒服。 但是他不至于与一个将死之人计较。 杨洪说道:“太祖皇帝所定制度,到了而今已经很多不能用了,臣在军中,对卫所制度知之深矣。其中积弊深藏,早已不可用。” “世人都将北逐瓦刺之功,归于我,石亨,郭登,却不知道此乃是陛下战胜于朝廷也。” “只是,太祖皇帝心中所想,非凡人所能知,些许细务,或许有错,但是大政之上,陛下却要当心。” 广个告,我最近在用的app, \\app \\ 安卓苹果手机都支持! “陛下,刷新积弊,一改太祖之政,大明乃有今日。只是陛下当政,自然是如臂使指,只是陛下百年之后,后世之君当如何?臣唯恐有不忍言之事,重现于今日。” 杨洪的马匹拍的很好,但是后面的话,却说得朱祁镇眉头深锁。 杨洪不是普通将领。 可以说,但凡今日枢密院与内阁的大臣,都不是普通大臣。当了这个地步,都可以忽略的武之别了。 杨洪对政事上不发言。 并不是他对很多政事没有观点,是他知道什么可以说,什么不可以说,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 而今杨洪这番话,的确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这样的人,也是除却杨洪之外,估计没有人敢说的。 杨洪所言的是什 么? 是内阁权大。 在朱祁镇的改革之中,内阁成为官集团的领导核心,甚至勋臣之中,也有参与其中。虽然在朱祁镇这边,他可以一手压制种种情况。 不管出什么事情,都翻不出朱祁镇的手掌心。 但是杨洪所言很对,后世之君当如何? 他忽然想到了,他刚刚登基的时候,外有强臣,内有太后,是何等的战战兢兢的。数年之内,才一项一项的收回权力。 但是要知道,当时杨士奇的权力,要远远不如而今的内阁的首辅。 最少杨士奇并没有直接领导六部的权力。但是在朱祁镇的改革之中,却是改善了这一点。 这自然提高了行政效率,让大明决策的效率增加。 很多历史学家,都说有明无善政,就是从废除丞相开始的。 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罢丞相,分权六部。皇帝掌控一切,但是皇帝要决策的事情就太多了,皇帝根本不可能做到承担这样职责。 就有了内阁,有了司礼监。虽然明后期内阁首辅,已经有几分丞相的感觉,但是毕竟不是。 没有一个能掌总的人,就不可能从整体上,解决朝廷的某些问题。 唯一能这样做的就是张居正,而张居正也是大明后期,唯一可以称为丞相的人。 但是同样来说,太祖皇帝并不是傻子,他为什么要废除丞相。 是太祖皇帝治不了,李善长,胡惟庸吗? 不是。 更多是长远考虑。不是他治不了这些强悍的丞相,而是他担心后世子孙做不了这样的事情。 就好像而今。 不管是谁当内阁首辅,朱祁镇摆弄他们,都是轻而易举。 但是如果后世子孙会怎么样?如果不幸,有君主英年早逝,少主临朝,该怎么办? 内阁之中七个阁臣包括了军方,如果他们联合起来,是足以废立的力量。后世子孙该如何面对内阁这个庞然大物,靠少府,靠东厂,锦衣卫,靠太监? 朱祁镇而今这一套制度,其实是围绕着朱祁镇本人而制定的。或者说围绕着一个有能力履行权力,执掌权力的君王而准备的。 但是大明之后的皇帝,都是这样的吗? 却是未必的。 即便将来臣子不至于废立君王,但是架空皇帝,让他垂拱而治,却是很容易的。真以为大臣们都是橡皮泥? 他们之所以是橡皮泥,是因为朱祁镇能将他们捏成橡皮泥。但是后世子孙有这个能力吗? 这是朱祁镇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 因为很多人,很少想自己的死后的人。 一般这样想的人都是老人。 只是朱祁镇看见而今的杨洪,想起当初初见杨洪的意气风发,这一件事情忽然就挂在心上了。 但是该怎么解决? 朱祁镇一时间没有方案。 从制度上确定,即便是一个年幼的不能履行责任的君主,也能掌控朝廷,这本身就是一个悖论。 朱祁镇的改革是将大明朝廷向近代化变化,要让大明朝廷更高效化,专业化。这样反过来,也要求执掌这个国家机器的人,也要有相应的能力。 要求很高的。 如果要适应一个年幼不能履行责任的君主,根本是与朱祁镇的改革思想背道而驰。 这个问题,本质上是一个选择的问题。 是选择朱氏皇朝的千秋万代?还是选择大明朝廷的近代化,现代化,工业化? 朱祁镇一时间犹豫了。 他对杨洪说道:“朕知道了,朕会好好想想的。” 杨洪是真正的忠臣的,不过他忠诚的是朱家。未必是大明。 此刻杨洪的精力也消耗的差不多了。 朱祁镇只能给杨洪压压被子,就出来了。 回到宫中,朱祁镇在思考杨洪给他带来的问题。 其实他已经感受到了。 对于承担大明政务,就是朱祁镇也有一些力不从心了。 不是朱祁镇的能力不足,而是随着各种事务的推进,大明朝廷吏员改革之后,管理也就越精密。 以一人治天下,这种模式,从根本上是维持不下去了。 近代之后,君主制度在全世界范围之内,完全失守。即便保存下来,也大多变成了吉祥物,这恐怕就是关键。 就是给你权力,这权力之大,让你管事,一个人能管过来吗? 君臣之间的博弈,看似是君主占据优势,因为从各种制度上,来保证了君主的权力,但这种权力,是皇帝单独面对一个臣子的时候。 如果换一个角度来看。 君主从来是孤家寡人,他要面对却是无穷无尽,从全天下之中涌现出来的精英,即便是拿下一个,还有一个。 朱祁镇面对过,三杨,曹鼐,周忱,陈循,李贤,于谦,刘定之,这样即使合作伙伴,又是对手的大臣。 但是这几十年,也是朱祁镇年富力强的几十年。 而今,朱祁镇已经四十岁了。 虽然精力不比年轻的时候差多少,他会老去,会死的,君王会更新换代,但是臣子们却依旧是无穷无尽的。 第一百八十四章 意外 第一百八十四章 意外 这一场战斗,是一场接力赛,只要其中一代君王失去权柄,后面就很难夺回。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看。 大明君王失去权柄,是一件必然的事情。 朱祁镇想明白这一点,反而松了一口气。 别的皇帝,或许想明白这一点,就会想办法,制定种种手段,确保君主的权威。 就好像太祖皇帝罢丞相,到了清朝更是全部都是奴才。用以确定爱新觉罗家族的千秋万代。 清代拒绝任何变法。 不是,他们不明白。而是他们太明白,在很多变法维新之后的社会,是没有满族,与爱新觉罗家族的地位的。 但是朱祁镇,却好像说服自己一般,暗道:“既然做不到,就不要做无用之功了。” 这就是一种自欺欺人。 并非朱祁镇对自己的儿子,对自己的后代没有感情。而是在朱祁镇内心深处,他的政治理念,他想推动社会发展,进入工业化社会这种理念,是远远胜过什么夫妻之亲,父子之亲。 从这个角度来看,朱祁镇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渣男。 从来不重视自己的家庭。 甚至他要做的事情,是间接的埋葬了自己屁股下面的王座。 作法自毙的,未必只有商鞅。 就在朱祁镇纠结这个问题的时候,渊阁之中,一个个值房都亮着油灯。 一个个中书舍人脚步匆匆,从一个地方到了另外一个地方,甚至有人走的速度快了,还撞在一起,顿时无数散页洒了一地。 这两个中书舍人,立即蹲在地上捡起来。悄悄说道:“首辅,还在忙啊。” “对啊,这都好几个晚上了。” “哎,没有办法,谁让各方事繁。都到了内阁之中。” 他们所说的首辅,刘定之此刻正在自己的值房之中。 刘定之的值房与别人的没有什么不一样,不过是一个套间,外面一间不过几张书桌,还有几个书架,上面都是密密麻麻的档。 只有刘定之面前书桌上,有一片空地,容刘定之伏案批阅。 而在里面的套间,只有一张单人床而已。 刘定之累了就躺在里面休息一会儿,这也是在夜里。而白天一面要去给朱祁镇汇报工作,也要接见各部的官员,了解下面的进度。 反正事情本来就多,又是在京察之后,人心惶惶的时候,刘定之又有了安抚人心这一项,更是忙得不可开交。 刘定 之看着手中的奏疏,一摇桌子边的铃铛,立即有两个中书舍人进来了。 刘定之将手中的一封书递给其中一个,说道:“给工部,让工部好好核算一下遵化到北京铁路费用,这明显是有水分,告诉他们,难道让我给他们算不成?” “是。”中书舍人说道:“只是宫门已经落锁了。” 刘定之说道:“从门缝之中递出去,难道要我教你们吗?” 这个中书舍人不敢怠慢,只能赶快去办了。 渊阁在前宫之中。出入不便,自从刘定之带头,在渊阁加班之后,就讨了一个特权,内阁的书,可以通过侍卫的看管之下,通过宫门下面递给外面。 当然了,书是要检查的。 只是有些事情实在是拖不得。至于被半夜被叫起来的工部等人。难道要堂堂内阁首辅,要适应你们工部的时间吗? 刘定之对另外一个中书舍人说道:“营国公在吗?” 中书舍人说道:“最近几天昌国公病情不稳,营国公就常驻渊阁,不过而今,已经睡下了。” 对于勋贵方面来说,最近有两件大事,一件是西域战事。另外一件事情就是昌国公的病情。 昌国公不在,勋贵方面难免有些暗潮涌动。 郭登是何等聪明的人,他在内阁,是一方面是刘定之等几个大学士都在加班,他自己回去,有些不大合适。另外一方面,是担心很多人找他走门路,他干脆在渊阁住下来了。 只是内阁之中,谁都知道内阁次辅,也就是国公担任的这个职务,更多是表示存在。没有多少事情的。 郭登自然在自己的值房休息。 刘定之本想,让中书舍人叫醒,但是想想有些太不礼貌了,就起身,去了隔壁。 营国公郭登的值房就在刘定之隔壁。 他轻轻敲门。郭登立即就醒了,说道:“谁啊。” 刘定之说道:“我。” 郭登这才开门,见是刘定之。虽然有些不情愿,但是还是请刘定之进来了。 刘定之屏退左右,说道:“今日冒昧而来,却是商议昌国公的事情。” 郭登说道:“首辅请讲。” 刘定之说道:“从太医脉案来看,昌国公不是今夜,就是明日了。很多事情,我们都要准备到前面去,我已经与商辂说了,让礼部准备几个美谥,不过这都是小节,更重要的事情,却是军方那边的。” “军中事务,我本不该插嘴,但是我身为首辅,也不得不问,而今枢密院王越出征在 外,昌国公又是这样,枢密院那边没有问题吧。” 郭登说道:“而今是方瑾掌管的,镇得住场子。” 刘定之说道:“这就好。军中有什么变动,也请给一分名单,好让兵部准备。特别是杨信,要安置在京中。” 郭登说道:“已经拟好了,去枢密院。” 两人就军方的人事安排,商量一下。 刘定之作为首辅,对军方的行为,没有太多的干涉。他更多的是了解。一旦昌国公不在了。 军方的变动会是怎么样的? 军方作为朝廷的一极,虽然在太平的时候,不显山不露水,但是明白人都知道,万万不可能小窥。 两人刚刚说完,却听见外面的钟声忽然响起来了。 刘定之长叹一声,说道:“昌国公去了。” 郭登更是从一边摸出一壶酒来,喝了一半,将另外一半都浇在地面之上。 说起来,刘定之对昌国公杨洪的感情,更多是一种对国家重将的惋惜,但是郭登却是更多是对携手作战战友故去的伤怀。 忽然外面有一个中书舍人跑过来说道:“首辅,国公,大喜事。西域大捷,王征西出奇兵,横越瀚海,直击敌后,火者部,措不及防,当即崩溃,石彪将军,紧追数百里,寸步不放,连破龟兹,疏勒。南疆全疆已经平定了,唯有疏勒西北铁门关,尚且在瓦刺手中,未尽全功。” 郭登一把抓过战报,细细看了,说道:“王越不错。”郭登熟悉战事,虽然战报之上只有区区百余字,但是郭登已经将这一场战役在心中复盘一遍,忍不住惊叹道。 大明与南疆叛军,就是沿着天山南麓一线对峙不下。明军大胆进入沙漠之中迂回数百里,简直是胆大包天,更不可思议的是,让他们做成了。 郭登是知道其中难度的。 刘定之也接过来看看,他未必明白其中难度,但是却明白,这战之后,西域战事就可以告一段落了。全有南疆,后勤的支援就可以缓缓了。 朝廷也可以松一口气了。 刘定之说道:“好,好,将这捷报报给陛下,也让陛下高兴一下。” 对于朱祁镇,这内阁还是很了解的,只要军情,不管是好是坏,都要报给皇帝的。今日是内阁加班,这才送到这里,其他时间都是直入乾清宫的。 刘定之一边说一边起身,不知道是不是起身太猛了,只觉得眼前一黑,头晕目眩,一时间眼前的人都模糊了,更是天旋地转,“扑通”一声,摔到在地面之上,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 折我肱骨 第一百八十五章 折我肱骨 京城刘府。 此刻一片白色。 有大量的锦衣卫维持秩序,朝廷之中大小臣工都来祭拜。 因为皇帝要来了。 却听一声皇帝驾到,所有人都跪倒在地面之上。 朱祁镇在众人的簇拥之下,缓缓的来到了灵堂之上,伸手捻了香插在刘定之的灵气。深吸一口气,似乎将不知道多少事情,吸进心中,叹息一声,对刘定之的家小,说道:“刘卿与我,虽为君臣,实有通家之好,嫂夫人不用担心,只需照顾好这一大家子,有什么事情,只需让人来宫中说一声就行。” “谢陛下。”刘定之的遗孀拜倒说道,只是一句话,没有说完,语气之中,就带了哭腔。 朱祁镇也知道,他并不适合在这个场合多停留。 以君拜臣,这与礼法不合。朱祁镇刚刚来祭奠,也仅仅上了香,连鞠躬都没有,不是朱祁镇不知道该怎么祭奠,而是他不能这样做。 朱祁镇离开刘府之后,只觉得身后哭声大作,这声音直接传入朱祁镇的心底。 石亨虽然死的突然,但是朱祁镇心中有想过这一件事情的,但是刘定之之死,却是朱祁镇万万没有想过的。 这个正统元年的状元,是朱祁镇一手培养出来的第一个班底,双方政治理念虽然未必全部是重合的。但是刘定之在很多事情上,是理解朱祁镇的政治理念了。 而且刘定之不管是在坛上,还是在官场之上,都是能站得住脚的。并且有能力驾驭整个大明王朝这台机器。 这样的人才,或许称不上国士无双,但也是不可替代的。 刘定之之死,一下子打乱了朱祁镇的所有计划。 他本想与刘定之君臣相得,彼此扶持最少十年。 天不遂人愿。 刘定之就这样一下子去了。留给朱祁镇只有深深的痛心。 不仅仅是与刘定之的感情,也有失去刘定之这个肱骨重臣之后,朝廷变化的失控。还有一些自责之情。 其实,刘定之大半是累死的。 内阁首辅的工作本就很是繁忙。再加上最近几个方面的事情,堆积在一起,简直忙上加忙。 京察,赈灾,西域之战,三件大事,还有无数件小事,都安稳的推进,背后有刘定之多少心血。 但是刘定之已经六十岁了。 就是后世六十岁的人,唯一能承担太过繁重的的工作了。更不要说这个时代。 朱祁镇此刻想起来,更是痛心。 朱祁镇对身边 的怀恩说道:“吩咐下去,让刘定之就葬在茂陵之侧,还有让礼部给出一个美谥。” 葬在皇帝寝陵之侧,是对臣子最高的褒奖了。 这样的待遇每一代大臣都不是太多的。 其实朱祁镇更想将这个待遇给于谦,只是于谦死在江南,从江南而来,就太折腾人了。同样有这个待遇的还有刚刚去世的杨洪。 朱祁镇不管多伤心与后悔。 此刻他倒要考虑刘定之死后的事情了。 虽然说国不可一日无君,但是真正协理天下的内阁首辅,也不是一日可以或缺的。 而且朱祁镇此刻也不能,或者说没有其他的人选了。 只有韩雍。 内阁之中,也唯有韩雍能平稳接替这个位置。 刚刚经过一场京察,北京城之中,不知道多少官员是惊魂未定的。经不起另外一场折腾了。而内阁之中的任何人选波动,都会传递到整个官场之中。 此刻官场之中,宜静不宜动。 朱祁镇最好的办法,就是选韩雍担任内阁首辅。 韩雍的能力,朱祁镇从来不怀疑。 可以说是能能武,赈灾,平乱,样样都行。只是朱祁镇担心韩雍对他的新政的态度。 之前朱祁镇可以不大关心。 因为韩雍在内阁之中毕竟是协助刘定之做事,有刘定之在,朱祁镇不用太操心了。但是而今却不一样了。 他成为内阁首辅之后,他的所思所想,以及思想倾向,会极大的影响这个大明。 朱祁镇不能不重视。 朱祁镇最后看了一眼,一片白色的刘府,放下轿帘,说道:“回去之后,让韩雍来见我。” 渊阁之中,韩雍对朱祁镇的召见,并不是太吃惊的。他心中早就有预料。 毕竟刘定之突然如此,真正接起内阁这个摊子的人,就是韩雍。 在为刘定之办后事的这一段时间之内。 韩雍已经是实际上的首辅了。 而这一次奏对,就要决定他能不能在这个位置上,长长久久的坐上去。 乾清宫之中,朱祁镇好像平常一般,询问韩雍道:“而今西域情况如何?” 韩雍说道:“而今西域的详细战报已经来来,朝廷战没千五百三十人,失踪五百零六人。其中有千户三人。百户十七人。斩首二十三万九千六百级,主要是白圭所为。” 朱祁镇听了,立即皱眉,说道:“白圭还真是辣手。如此来说,西域是一片白地了?” 朱祁镇从这个数据之中可以看出来,这一次敌军 是脆败,而这一次从沙漠之中迂回进军,也给大明带来了很大负担,这五百多失踪的人,估计都已经成为沙漠之中的干尸了。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白圭真的敢做? 二十三万九千多级,这个数字,他居然敢报上来? 要知道谅山之战的斩首,不过三十万人之多,其中就有不少杀俘。而南疆的面积或许安南大不少,但是人口却是远远不能比的。 而火者部的军队,估计未必有二十三万之多。 白圭居然敢报上来,这么多斩首,这已经不是杀俘这么简单了。而是一场屠杀。大屠杀。 南疆各部的所有壮年男丁,估计也就是这个数目了。 朱祁镇是有意,放纵白圭报仇,但也没有想到白圭会这么狠。 韩雍说道:“这一点,臣尚且不知道,只是几乎所有言官都已经上书弹劾白圭滥杀之罪。” 朱祁镇说道:“让他回京听参。” 白圭所做的虽然有些出乎朱祁镇的预料,但是并没有脱出朱祁镇的的掌控之中,蛮夷之辈,畏威而不怀德,要想让他们听话,要先打一顿杀威棒,只是这一顿杀威棒,有些太重了一点。 朱祁镇说道:“重新派一人去西域。为巡抚西域,为征西大将军之副。” 韩雍说道:“臣明白,臣提议陕西巡抚项忠,熟悉西域事务,在平满俊之乱的时候,颇有战功。” 朱祁镇看了韩雍一眼,说道:“好。” 朱祁镇自然知道,韩雍在南方的时候,与项忠打过交道,未必是一党,但也是熟人。 这也是韩雍与刘定之的不同。 刘定之的基本盘在户部,他对户部的事务熟悉之极,很多下面人报上来的账目,刘定之只需一眼,就能看出来,有没有猫腻。 但是韩雍却不一样。 他是从地方上升上来的。 他的基本盘在地方,无论是江西,两广,交趾等地,都有他的旧部,他的优势在于对地方事务的熟悉。 很多地方报上来的事情,韩雍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不是扯淡。 还有就是与很多地方大员,比较熟悉。这些人脉才是他的基本盘。 朱祁镇既然有意让韩雍当首辅,自然会给韩雍权力空间,只要人选不要太离谱,朱祁镇都不会驳了,更不要说项忠这个人,也是经历过兵事的,手腕过硬,在西域这些地方,也能镇得住场子。也算合适。 朱祁镇问道:“伊犁怎么样了?有消息吗?” 韩雍说道:“刚刚锦衣卫得到了消息,伊犁还在王师手中。” 第一百八十六章 首辅韩雍 第一百八十六章 首辅韩雍 朱祁镇听到这个消息,心中又喜又悲。 喜的是,伊犁被围一年,而今还在坚持。悲伤的却是,他不能有任何举动。什么督促王越救伊犁,都不能。 因为朱祁镇明白,外行指挥内行的问题。更明白遥控指挥的问题。 而且朱祁镇明白王越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王越虽然带兵打仗,也是武学出身,但是实际上他骨子里更像是一个人。杨洪是作为勋贵,不过对政治敏感而已,但是在王越身上,他就好像是伪装成勋贵的官大佬。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王越对政治上的敏感,并不比他打仗的本事低多少。 所以,伊犁而今的局面,王越如果能救,他会不去救吗? 想想就不可能。 朱祁镇如果督促,只会让这个对政治敏感的将领心中多想。在条件不成熟的情况下,发动解围伊犁的战斗,失败的几率太大了。 一旦失败,大明在西域的战事,还要反复。 到时候花费就海了去了。 清廷平地西域,花了数以亿计的白银,朱祁镇不想也花这么多钱。 “陛下,西域之战的封赏,还要陛下定下基调,好让兵部与枢密院商议。”韩雍说道。 朱祁镇沉吟片刻,说道:“赏赐王越黄金千两,白银万两,増俸禄千石。并告诉他们,再接再厉,平定西域之后,一并论功。” 王越的封赏定下来,下面的人的封赏就好说了。 朱祁镇的意思就是,在西域之战结束之前,都是物质上的封赏,等西域大定之后,再封爵。 插一句, \\app \\ 真心不错,值得装个,毕竟书源多,书籍全,更新快! 这一件事情说完之后,朱祁镇就转回正题说道:“韩卿,刘卿不幸。不等大事抵定,就先朕而去。而今变法之事,就落到卿肩膀之上了。卿对此事有什么看法,说来听听。” 韩雍心中一沉,他知道他的回答,决定他现在的位置能不能坐稳。 韩雍说道:“臣以为,国朝定鼎百年,时过境迁,法度有缺,陛下效天法祖,改易法度,诚天下之至善。” 说实话,官场之上,什么地方最锻炼人。 就是最底层。 真正从地方上一步步爬上来的人,没有一个是天真的腐儒。都是精通权变之道。即便海瑞,如果细细观察海瑞的为政,也会发现海瑞在处置地方事务上,也有很多精彩的施政。 只不过海瑞心中有更多道义坚持而已。 韩雍对变法是真的支持吗? 不是。 不过,他是现实主义者。 他现在这个位置,如果公开与皇帝唱反调的。他这个位置是决计坐不稳的。 他自然要妥协。 当然了,他也不是完全发对变法的,毕竟韩雍当初在江西赈灾的时候,就有了不少新方法,新手段。 他在地方的时候,只要有利于百姓,从来不拘泥于什么祖宗之法。 但是韩雍之所以,不是支持变法,却是因为他知道制定一套法度很是容易,但是让这一套法度落实却是比较难的。 更难的是,这一套法度在落实之中,不会走样。 韩雍虽然贪恋权位,或者说,但凡是走到内阁之中的大臣,谁不想坐一坐首辅的交椅。但是他依旧有自己的坚持,他拍了马屁之后,继续说道:“只是,天下两京二十省,六都司,地势不一,气候不一,民风不一,贫富不一,一法利于此地,不一定利于彼处。朝廷施政因为因地适宜,不当强求之。” “臣恐利民之法,反而成为害民之道。” 朱祁镇说道:“先生的意思,这法就不变了。” 韩雍说道:“非也。朝廷酝酿数年,已经做了这么多准备,如果朝令夕改,不仅仅有伤陛下之命,还损及朝廷威严,而今敢言废新法者,当斩。” 韩雍是一个现实主义者,所以他更清楚,而今变法是决计不能停下来的,不仅仅不能停下来,还要坚持的办下去。 倒不是韩雍觉得新法有多好。而是这关系到中枢威严,关系到皇帝的威信。 当一件事情,投入太多的沉没成本之后,那怕这一件事情最后收效不是太好,恐怕也不能放弃了。 因为之前的沉没成本是收不回来了。 为了这一件事情,辟雍之会引发的各种儒学流派的争执,还没有完结,刚刚有不少官员因为这一件事情,被各种打击。 大明这一辆列车已经上了这个轨道,而今放弃的话,是所有选择之中最糟糕的一个。 朱祁镇听了韩雍这样说,这才算是放心下来。 朱祁镇说道:“那先生以为当怎么办才好?” 韩雍说道:“缓缓用力,徐徐为之,一张一驰,武之道也,陛下从辟雍之会以来,各种变动,犹如狂风暴雨,动作雷霆万钧,此非王者为政之道,而今天下群臣大多数已经赞同变法之道,当改弦易辙,怀柔为之。” 朱祁镇心中还是有些不放心,说道:“如果有人蓄意破坏当如何?” 韩雍说道:“自有国法在。” “且,天下之大,南北东西各数万里,求天下各省各都司都无有一缺,可乎? ” “只需大面不错,就可以了。” “愚者暗于成事,知者见于未萌,民不可与虑始,而可与乐成。” “任何法度,不管是好也罢,不管是坏也罢,只要有变化,百姓都不会支持的,朝廷上行事,可以狂风骤雨,但是真要让新法为百姓所喜,却要徐徐为之。” “陛下,如果信臣。当期以数年,由南北直隶开始,沿着沿海数省,缓缓推进,然后遍布天下。” “在此之间,朝廷之上,最好稳定为先。” 朱祁镇听了韩雍这样说,心中有些惊喜。 他这才感觉到了,真正比起在地方的经验,韩雍要胜过刘定之。韩雍给出这个办法,未必不行。 清扫对手,统一思想,这一件事情上,是可以疾风骤雨,谁不支持,将谁搞出去。这是人事斗争。 但是真正做事,可不能靠这些。 每一个县每一个府每一个省,每一点变化,都是牵扯到无数人。 这些人在朱祁镇这里,不过是大明一亿多姓名之中的一个,但是他们也是有自己的父母,妻儿的。 真正做事的人就知道,一件事情,一个政策推行,是不可能快的。 其实之前,朱祁镇就有这种感觉。韩雍的意见,朱祁镇也是比较赞同的。 不过,朱祁镇也感受到了刘定之与韩雍不一样的地方,那就是韩雍要比刘定之强势多了。 刘定之毕竟是朱祁镇一手一脚培养出来的,他在朱祁镇面前是不可能强势起来的。但是韩雍却是自己从下面爬上来的。 在违背上命的时候,开仓放粮,还是在平定大藤峡之乱的时候,种种非常手段。 都说明了韩雍是一个非常自信的人。 也是。在地方上一把手上来的人,岂能没有自己的脾气。 不过,朱祁镇却不担心。 是龙是虎,朱祁镇都有信心压得住。 朱祁镇说道:“先生以为该从什么地方下手?” 韩雍说道:“陛下不是派了不少人到各地做试点吗?而今算算也有数年了,是应该将此事给敲定了。” 韩雍的意思,之前对于各种变法,还是有异议,但是而今却没有了。因为有异议的人,要么下狱,要么致仕,要么外放。 而今将变更吏员法,一条鞭法,易知表法等一系列法度定为朝廷统一的意见。 朱祁镇微微一笑,说道:“好,先生就放手去做吧,朕等着先生的好消息。” 韩雍退后一步,行礼说道:“臣定然不负陛下之命。” 第一百八十七章 韩雍的舞台 第一百八十七章 韩雍的舞台 三月之后,华殿之中。 朱祁镇坐在龙椅之上,就好像是一尊雕像一般。不发一言。 内阁六部都察院九卿枢密院三军勋贵等等,大明大部分在京高级官员都来了。其中李秉此刻在内阁大学士之列。 刘定之去后,韩雍补位成为内阁首辅,如此一来内阁之中,就缺少一个人了。 朱祁镇想了想,秉承着对朝廷而今权力结构破会最小的办法,就是让李秉补位成为内阁大学士。 虽然他在内阁之中叨陪末座。 之所以选他,而不选其他人,就是因为李秉之前在京察之中,大展拳脚,将自己搞成了孤家寡人,连吏部内部也有了反对派,而且气候不小。 李秉调入内阁之中,并不会因为升入内阁,就能扩大自己的势力,最多是稳定一二。而且也体现出,朱祁镇对给自己的办事的人提携。 这是对朝廷现有权力结构冲击最小的办法。 说起来,是李秉运气好。 因为朱祁镇从来没有想过给李秉一个内阁大学士的位子。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除却这些人之外,还有当初外出的一些小官,如李东阳,商良臣,罗伦等人一一都在。 之所以,在三个月之后,就是等这些地方官来到京师。 其实三个月对于有的人够用,对于有些人很是勉强。好几个还是风尘仆仆的。 当然了,这些小官们是不可能在这里有位置,都是等在外面,等到传唤才能进入。 这就是为了几年之前,那一次未定的事情做一个了结。 韩雍先是出列,向朱祁镇行礼说道:“陛下,吉时已到,人员也都齐了,是否开始?” 插一句,我最近在用的app, \\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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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东阳立即行礼说道:“下官在。” 李秉说道:“为什么不推行一条鞭法?你从头到尾都没有推行一条鞭法?” 李东阳说道:“回部堂,宁化县并不合适。” 李秉说道:“为什么不合适?” 李东阳说道:“宁化县太穷了,百姓手中的粮食,还是从牙缝之中扣出来的,银子是一点也没有。如果向百姓要银子,就是逼得他们卖儿卖女。” “下官身为朝廷命官,乃是为天子牧民,而不是为天子害民的。” “故而,臣只能暂缓推行。” 李秉说道:“你的意思是,一条鞭法是害民之法吗?” 李东阳听了如此一问,额头微微见汗,而今已经是深秋,北京的深秋每一个人都穿了厚衣,才能让自己免于寒风,而今李东阳的大汗,却不知道是冷是热。 李东阳说道:“绝无此意,只是一条鞭法,并不适合在宁化县推行,下官并没有一日忘记使命,只是下官只是觉得要推行一条鞭法,只有让百姓手中有银子才行。” “想要百姓手中有银子,就要有出售的东西,这也是下官一直在做的事情,只要给下官时间,一条鞭法,绝对是能在宁化县推行的。” 李秉还想再问。 徐有贞咳嗽一声,说道:“好了,你下去吧。” 徐有贞其实并不在乎,李东阳怎么样。但是他却不想让任何人在这个时候,说出不利于新法的话语。 虽然很多人都觉得这是走过场。 很多大会议,在开会之前,就已经被决定了。但是还是要认认真真的走过场。 当然了,徐有贞维护新法,其实也不是太在乎这新法能不能用。他在乎的是他自己的权威。 李东阳就这一魂不附体的走出了华殿之中。 此刻的李东阳还不是后来大臣,不过是二十多岁的小年轻而已。面对这种大臣列坐,皇帝旁听的大阵仗,心中还是紧张的。 他也并不是笨蛋,他岂能不知道李秉的问话,其中是有诱导的成分。只是越是这个时候,他越是有一种使命感。 那就是不能说假话,不能因为自己的原因,误导朝廷。 他并非不知道其中政治风险,只是年轻人热血未冷而已。 只是他不知道,在座所有人,或许只有他自己的是认真的。他鼓足勇气,不惜冒着葬送自己一生前程所说的话,不过是一场大戏之中的台词。 如此讽刺的事情,却不是现在的李东阳所能知道的。 他只是坐在华殿外的走廊之上,轻轻抚着胸前之上,恨不得跳出来的心脏,以及已经落汗之后,浑身冷飕飕的寒风。 心绪久久不能平定。 想要等一个结果。不管是好结果,还是坏结果。总是要一个结果的,与其回去之后再等通知,还不如在这里等。 等一个痛快。 不管李东阳心中怎么想,大会仍在继续。随即罗伦进去。轮到他面对诸多大臣的问询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君臣 第一百八十八章 君臣 之后的臣子,并没有出什么幺蛾子。 一个个识相的很。 在群臣面前大吹法螺,似乎将新法,吹成了天下少有,地上无双,非如此,就不能救国家,非如此,就不能治百姓云云。 朱祁镇在后面听了,面无表情,心中却有一些厌烦。 朱祁镇推行的几个法度,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都清楚。本质上,都是一种对地方上规范性,精细化管理。 但是这样就一个问题,那就是这种管理对地方是有一定的负担。 如果地方富庶的话,这一点点负担并不算什么。但是真如果穷到宁化县那样,其实真不适合推行。 宁化县这几年变化,一方面是李东阳真花费了心力了,另一方面却是朱祁镇免除了宁化县的赋税。 一连好几年。 虽然宁化县的赋税并不多,不过万石上下。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点钱,才有了李东阳施政的基础,否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连自己带来的吏员都养活不了,怎么为朝廷做事? 这也是大部分大明贫困地方的缩写。 大明在这些地方的统治,根本就是维护性,甚至是象征性的。 所以这一场大会之中,朱祁镇倒是将李东阳这个名字记下来的。这是一个不失赤子之心的人。至于将来会不会变成了官场老油条就不知道了。 当然了,这一场会议也不是完全圆满的。 到了最后,翰林院有几个臣子,当场力谏。 当场给韩雍弄了一个没脸。 还是朱祁镇当初下令,将这几个人全部外放西北各县,为县令。 这才是一个了局。 这一场大会一结束,第二日韩雍就拟定了新法条例,呈给朱祁镇看。 朱祁镇细细看了,也知道韩雍是下了功夫的,这些新法条例,与朱祁镇刚刚开始推行的法度已经有很大的区别了。 很多地方都经过修订。 朱祁镇看完之后,说道:“先生有心了,就按先生的意思去办吧。” 韩雍说道:“谢陛下。”他微微一顿,说道:“陛下,臣今日就正式颁布新法,并调整各省先省会,后府,再县徐徐推行。只是有一件事情,臣不能不说在前面。” 朱祁镇说道:“你我君臣,有什么不好说的。” 韩雍说道:“大明一年正税,大概在四千万石粮食,一千五百白银。其中军费在千万上下,粮食之中有一千二百万石留各方,为地方经费。还有地方各种杂税, 只是变法之后,各地开支就会呈现激增的情况。” “一年一千二百万石的费用根本不够用了。这一件事情臣以为要考虑在前面。” 朱祁镇说道:“先生的意思是?” 韩雍说道:“盐铁是天下之大利,本应该利归朝廷,而今遵化铁厂,却归为少府,臣以为这有所不妥,之前朝廷没有变法之前,钱粮足够,臣也就没有说什么,只是而今变法在即,不得不说在前面。” 朱祁镇听了,心中暗道:“厉害。” 韩雍这一招,就是顺中有逆。 朱祁镇在大臣面前始终占据主动权,固然因为他是皇帝,还有他掌控的财力,与朝廷几乎相当。 在财政之上一旦出了事情,就是朝廷求大内拨银的情况。 如此一来,朱祁镇就有了主动权。 这一点人很多人都看出来,不少大臣都想解决。 只有韩雍而今这一下子,让朱祁镇几乎理由说话了。 变法是朱祁镇力主的,财政缺口也应该是朱祁镇解决。 韩雍并不是没有看到因为变法而形成的财政缺口,而是他早已磨刀霍霍向少府,将少府当成了待宰的羔羊。 朱祁镇眼睛微微一眯,说道:“这样,从今之后,遵化缴纳铁课。直入户部。如何?” 大明铁课三十税一。 遵化铁厂一年的赋税,大概有二十多万两,这并不是一个小数目,很多府县的赋税都没有这么多,可以说一个厂的赋税比得上一个府。 这在工业时代很正常,但是在这个时代,却很特殊。 但是对于朝廷的缺口来说,却不够用。 只是韩雍毕竟是臣子,没有咄咄逼人的意思,而是退了一步说道:“臣听陛下的,只是当朝廷用度不够的,还请陛下不要吝啬内库便是了。不过而今最重要的事情,乃是地方用度不够,以臣之见,当将一些赋税下放给地方,截留自用。” 朱祁镇一听就知道,韩雍的攻势并没有结束。 听韩雍的话,估计花钱之上,并不会太拘谨。不够之数,却要内库补上。 这就是韩雍与刘定之不同的地方。 刘定之是户部出身,对朝廷缺口很是谨慎,他自然知道朝廷用度不够会有什么局面。但是韩雍却不一样。 韩雍是从地方上来的,各种作法更狂野,他并不是不知道朝廷财政出了缺口会有什么情况。 但是他并不觉得朝廷户部没有钱了,就是真的没有钱了。 就是不少内库,紧急情况,这韩雍有的是搞钱的办法。在江西 赈灾的时候,当时府库之中,也是没有钱的。但是韩雍不就是搞到钱了。凡是他拜访的大户没有一个敢不出钱的。 而且内库之中也是有钱的。 虽然朱祁镇并没有将内库之中有多少钱对外透漏。但是很多数字是瞒不过人的。别人或许搞不清楚,但是作为内阁首辅,他有太多的资源,他想知道,或许不能知道最精准的数字,大概有多少钱还是明白的。 在韩雍心中,他早已将内库收入当成了朝廷收入,皇帝用度二三百万两就够了,用那么多钱做什么? 朱祁镇心中明白,韩雍已经与他打响了一场内库争夺战。韩雍手中最大的筹码,反而是朱祁镇送给他的,就是变法。 不过,这一件事情是一场漫长的拉锯战。君臣之间,是有的磨。 朱祁镇心中思量,脸上却一丝不动,说道:“什么赋税?” 韩雍说道:“罚脏银。” 朱祁镇一听,心中顿时想起很多。 罚脏银是什么?是处犯法律中可以用银子赎刑的收入。也就是清代的赎罪银一脉相承。当然了,明代可以赎刑的范围很小。清代被扩大了。 朱祁镇不仅仅想到这个,而是想到了后世所谓创收。 在很长一段时间,基层财政困难的时候,都有这个办法,想办法创收。其中交警罚款就是很重要一项。 被很多人吐槽。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韩雍用到而今。 罚脏银一年多则十几万两,少则数万两,之前缴纳给刑部,周忱改革之后,就缴纳给户部。 这一点钱,还比不上遵化的铁课,能有什么用? 但是朱祁镇一想就明白。 之前罚脏银数量少,那是地方要上缴给朝廷,而且刑狱的事情,被胥吏一层层剥削,胥吏们可以说吃完上家吃下家。 而今改革之后,这笔钱直接归属于地方政府开支。这数字定然飞一般上涨。 也唯有韩雍这样精通地方情弊的人,才能明白其中关节。这一笔钱在中央大概是几万两,但是下放之后,大概有几十万两,甚至上百万两了。 但是,这对百姓来说未必是一件好事,很可能地方政府会为了罚款而罚款。 只是,朱祁镇一时间也没有什么办法。最少罚脏银还是要跟随案子上报的,是有账册的,应该比胥吏敲诈好吧。 在推行吏员法上面,有一些代价朱祁镇还是敢付的。 朱祁镇说道:“好。”他心中暗道:“且苦百姓数年吧。”随即又感觉他这一句话本身,就已经无耻之极了。 第一章 天下大震 第一章天下大震 自从正统三十四年,韩雍上位,成为新首辅之后。大明朝廷内部就没有出现太多的波澜。 朱祁镇与韩雍君臣之间,达成了一致。而百官在一此次清理之中,也都统一了思想,即便有个别杂音,也不足以妨碍大局了。 所以从正统三十四年开始,韩雍就以两京为中心,逐次推行新法。 韩雍手腕强硬,不合则去。下手比朱祁镇要狠多了。 也正是这种强硬,反而让新法不管有多少困难,都一点点的都变成了现实。 不过,即便如此朱祁镇的日子也不好过。 因为似乎大明过了几年好日子之后,老天爷就看不过眼了。 水旱蝗疫就不说了。 毕竟朱祁镇一直在加强水利工程,这种水利工程,再加上蒸汽机次第的投入使用,以北京为中心,一点点的铺设在整个北方之中。 大多时候都用做浇地。 用力的对抗了水旱之灾。 至于蝗灾,与旱灾有非常紧密的关系,只要旱情能得到有效控制,那么蝗灾就可以减少不少,再加上吏员改革之后,大明对乡下的控制能力大增,在驱除蝗虫,扑杀蝗虫这些事情上,也提高了不少能力。 太医院这些年也招了不少学生,也有对抗不少疫情的经验。 总而言之,办法或许不能彻底有用。但总是有办法的。 但是有一件事情,却是朱祁镇没有办法的。 而这一件事在这些年来却频频发生。 正统三十五年正月,河南地震。五月,宁夏地震,同月再震。八月,广东高雷地震。十一月,高州地震。 正统三十六年二月,襄阳地震,同月再震。九月,凉州地震。 正统三十七年七月,宁夏地震,八月,宁夏地震。 正统三十八年正月,太原地震,二月宁夏地震,五月宁夏地震,七月太原地震,九月光州地震。 正统三十九年正月福州地震,三月广东鹤庆地震,九月鹤庆地震十五日。 正统四十年六月,兰州地震。 正统四十一年四月太原地震,十月京师地震。 而最严重的是今年,也就是正统四十二年,开春之后,闰二月临洮,巩昌地震,三月诸县地震。陕西河州地震。 最最严重的就是四月分的甘肃地震。甘州,巩昌,榆林,凉州同时大震。连北京都有震感,这就不是某一地的地震。 而是整个西北大震。 朱祁镇从下面上报的书的字,可以看出其中 严重性。 山崩颓,地裂水,城舍倾倒,生畜死伤无数。 这让朱祁镇有些不堪承受了。 现代有些细微的地震,都会被记录下来,真要看地震记录,每年不知道有多少次,但是古代却不一样,凡是上报都是大地震,最少是有人畜伤亡的。 这几年,不知道是不是地震频频的原因,气候也不是太好的,这几年最好的一年就是平年。 如正统三十七年,是少见一次大旱年,并不必正统三十四年好上多少。 至于其他几年的各种灾害,更是不知道多少。 也个情况直接反应到了财政之上。 大明一年四千万石的粮税,这么多年都没有收齐过,最多的一次,一次减免了千万石的粮税,几乎所有灾区都减免了一年粮税。 再加上当年赈灾所用的粮食。 本来在西域之战后慢慢还过劲来的财政,一下子又陷入紧巴巴的情况之中。这样的情况之下,韩雍终于对朱祁镇,取得一个胜利。 遵化铁厂从少府之中拆分出来。专门任命了一个工部郎中坐班,负责遵化铁厂。 遵化铁厂在生产受双重指挥,一方面他依旧在少府领导之下,守少府令指挥,但是另一方面遵化铁厂每年几百万两的结余,都要上缴给户部。 狠狠一刀砍在少府的财源之上。 只是朱祁镇也没有办法。 他总是要为整个天下承担责任。 不过,即便如此依旧改变不了而今大明财政的糟糕处境。 特别四月份这一场大地震以来,更是将朝廷太仓银库,还有户部设在西安的,洛阳的粮仓,清扫一空。 而且地震爆发是一瞬间。地震所带来的影响却是长久的。 不是于谦在西北所修建的各种水利设施。单单是王永和致仕之前,终于完成的西北驰道。这一条驰道到了西安之后,沿着泾河河谷一路向西北,到了固原之后,沿着葫芦川一路向北到宁夏。然后从宁夏沿着边墙,在大小松山之北一路到凉州,然后再到甘州。终点就是肃州。 至于更西北就不要想了。 从宁夏凉州这一段路,就已经是一边风沙一边植被,很多地方,一夜过去了,驰道就不见,被淹没在沙子下面了。 这还是勉勉强强的修建好的。 至于从肃州再往西,出了嘉峪关,就是漫漫黄沙了。 在这里修建一道驰道并不难,难的是如何维持下去。最少大明朝廷而今,还没有这样的能力。 能修建到这里,已经是极大的利用了先天的 地势,即便如此,也有好些地方过的时候都是很困难的。 一场地震,整个西北的驰道,都陷入瘫痪之中,想要恢复过来,估计最少要一两年时间。 西北的水利系统,与交通系统就是这个样子,以西北本来残破的产业,更是雪上加霜,甚至影响到了西域的战略安全。 插一句,我最近在用的看书app, \咪\咪\阅读\app \\ 书源多,书籍全,更新快! 虽然西域之战在正统三十五年,以王越在伊犁城下大破瓦刺大军而结束。但并不意味着,西域的和平到来了。 恰恰相反,在瓦刺感受到大明力量在西域的薄弱之后,瓦刺对大明的骚扰,就重来没有终止过。 而西域的广大面积。 即便是王越也无法有效的制止这样的行为。虽然几个每年王越就会报上来一两次捷报。斩首数十,或者数百。 但是对大明在西域的战略形态,并没有太多的改变。 朱祁镇虽然想改变这种被动挨打的情况,但是该怎么办? 再发动一场对于中亚远征。 但是如果仅仅穷尽天下之力,再次大败瓦刺。不在中亚驻军的话,瓦刺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再次靠近边境。 如果在中亚驻军的话,那么大明的后勤线只会更薄弱。 再加上朱祁镇的重心已经转变到了变法之上了。 不管想不想,朱祁镇就只能接受这个现实了。 而今的局面,已经是相当不错。 所以再以伊犁为中心的西北办边防线上,常年处于战斗状态之中。而最重要的后勤线就是这一条西北驰道,虽然到了肃州之中,只能用骆驼或者马驮的方式,运输后勤物资,但是即便如此。 也将西北军粮的耗损降低了好几成。 这还是这一场大地震对其他方面的影响。对当地的影响就更加不用说了。 不知道有多少百姓被掩埋在废墟之中了。 甚至连一些军队都免不了。 以大明的效率,这些被掩埋在土下面的人,根本不可得到救援。不过,这个时代的房屋一般都是木制建筑,也不会太高。百姓直接被砸死,埋在下面而死的并不多。更多是死在大灾之后。 粮食断绝,完全失去了秩序这样残酷情景之中。 朱祁镇虽然看不到,但是他却能想象的到。 虽然大明朝廷的统治并不完美,甚至不乏有不如人意之处,但是最坏的秩序,也好过没有秩序。 西北地震就好像是一块大石头,将深深的撼动而今大明朝廷秩序。似乎数年以来稳定的朝廷秩序,也挡住了不少人的路。 久乱思定,而久定思乱。 第二章 内阁人事 第二章 内阁人事 华殿之中。 朱祁镇面对自己的内阁的成员。 首辅韩雍不用说了。 次辅却是成国公朱仪。 这里面却有一段故事。 郭登在三年前就病逝了。 朱祁镇当时想让方瑾进入内阁之中。只是被韩雍挡了。韩雍以方瑾不是公爵将方瑾挡驾了。 他提名的却是在滕国公,徐国公,魏国公,黔国公,等数位国公之中挑选出来一位。 朱祁镇知道韩雍的意思。 韩雍并不是寻常官。 而是领过兵打过仗的。 他当然无意把持朝廷军权。这是要犯忌讳的事情。他是有分寸的。但是他想将军事决策之权,收拢到内阁之中。 在此之前。 大多数军事决断,看似是皇帝与内阁商议的,其实就是皇帝与几个勋臣商议的,或张辅,或孟瑛,或杨洪,或郭登而已。 而这几个国公,都是传承下来的爵位,什么作战经验什么都没有。 其中滕国公,黔国公,魏国公这三家还好一点。 滕国公毕竟才二代爵位,当代滕国公在老滕国公孟瑛看来,自然是什么不成。但毕竟是打过仗的,而黔国公与魏国公都是新一代从武学出身的,而今黔国公挂了云南总兵官,镇守云南,与当今襄王联手,策划了几次对南疆的军事行动,能力还是有的 但是却没有把持一国军政大权的能力。 如此,这样不称职的国公,在军事上发言权,就没有那么强硬了。这样一来,这权力就要在韩雍手中了。 韩雍在临阵指挥上,虽然比不上很多大将,但是庙堂之算,不觉得比谁差了。 而韩雍所做所为,看似是他自己的举动,其实是杨荣当初的想法一脉相承。在韩雍想来,武将为国家爪牙,也仅仅是爪牙而已。 自然要被官驱使才对。这种军事上,百官之首,却插不上话来,却是不正常的。 朱祁镇对韩雍这样做,心中其实是恼怒。 只是朱祁镇对韩雍却只能退让。 不是,朱祁镇没有办法处置韩雍,而是韩雍抓住了朱祁镇的软肋。 什么软肋? 就是变法。 韩雍在推行新法之上,可以说不遗余力。朱祁镇拿下韩雍容易,但是找一个能替代的人就难了。 朱祁镇更加担心,他拿下韩雍这个举措,会给外人错误的联想,为变法增加更多的波折。 朱祁镇对韩雍不是没有办法,而是投鼠忌器。 而韩雍拒绝方瑾的原因也 是有道理的。 勋臣进入内阁,都是以勋臣之首的身份的,而方瑾仅仅是一个威远侯的身份,不可能成为勋臣之首,不能压住所有勋臣,那么方瑾入内阁就不大妥当。 朱祁镇就提出了王越。 那个时候王越虽然在西域镇守,但是西域战事并非没有王越就不行了。 而王越因为西域平叛,被封为威国公。 以王越之能,自然能坐稳这个位置。 只是韩雍却说西域战事虽安实危,瓦刺豺狼也。不可信。而今西域有名将镇守,自然无事,但是王越回京,西域局面会是什么情况,就不知道了。 朱祁镇虽然觉得韩雍有危言耸听之感。 但是,朱祁镇也觉得不无道理。 经过石亨之死后,一系列战事。朱祁镇不保证瓦刺的心思如何了。 游牧民族就是这样,只看强弱,绝无信用可言。 该朝贡,就朝贡,该贸易,就贸易。但是看有利可乘,也是决计不吝啬打上一仗的。 西域的战事,其实从来没有结束,只是双方处于不稳定的相持状态。下个月,传来西域与瓦刺打上一场会战。 朱祁镇也不会太奇怪的。 不过,王越虽然不行。 但是朱祁镇依然有人选的,那就是现在的成国公朱仪。 朱仪死守伊犁三年,天下闻名。 再加上他从军以来的功劳,虽然不足以封国公,但是朱祁镇特别加恩,封朱仪国公。这其实也是对很多勋贵子弟的安抚。 毕竟,武学教育虽然培养出很多寒门的将领,这些将领之前,不过是寻常百姓而已,通过武学体系一步步的在军中成长起来,其中的代表就是王越。 但是武学派系之中势力最大的,还是勋贵集团。 在勋贵之中,又能细分为看开国,靖难,正统,这就不用说了,如果以当权不当权来分,又能分为掌握实权的勋贵,与那些已经在军中失去影响力的勋贵。 经过大规模军事改革之中,卫所之中调整的调整,清洗的清洗,裁撤的裁撤。勋贵对卫所的特殊影响力,就保持不住了。 之前的卫所指挥使是世袭的,他们与勋贵的关系都是祖辈传下来的,自然是能保持,而今卫所大部分都开始是流官了。 他们哪里管这个卫所与谋个勋贵有什么渊源? 这一部人通过武学一拳一脚从军中打拼出来,也是有相当一部分的。 而朱仪更是他们的偶像。 成国公如何被夺爵,最惨的时候,被从御赐的府邸之中赶了出来。而朱仪又是如此一步步的夺回自己 祖传的爵位。 自然赢得军中不少人的拥护。 而且朱仪,毕竟是当初的少国公,大起大落之下,最为锻炼人。 朱仪或许打仗不大行,但是在政治上却是足够敏锐。朱祁镇既然推了朱仪出来作为代言人,朱仪即便不为勋贵的利益,仅仅为了朱祁镇的招呼,也不会让韩雍给压下去的。 韩雍想将勋贵压下去的想法,就被朱祁镇连消代打的打发了。 这不过,是朱祁镇与韩雍一君一臣之间,寻常过手而已。 在外人看来,韩雍所奏,朱祁镇无不准奏,甚至有人传言说,正统以来历代首辅,圣宠之盛,不过是周穆,与当今韩首辅而已。 其实,风平浪静下面的静水流深,也唯有当世人知道。 其余的内阁成员,变化也不少,老臣王永和致仕了。 在历史上这位老臣乃是土木堡殉难的大臣之一,而今已经年过七十,有处理最艰巨的工部事务,在刘定之突然死亡之后,他就有了退意。 王永和致仕之后,代替他的是项忠。 这是韩雍的想法。 不过作为内阁首辅,在内阁之中安插人手,是天然的权力。朱祁镇不会拒绝的。 只是朱祁镇不会让韩雍一个人安插人手的。 朱祁镇也安插了人手,就是商辂。 商辂也礼部尚书上位,代替的是内阁大学士陈。 在刘定之突然亡故的时候,陈其实是能与韩雍争夺内阁首辅之位的人,只是陈虽然有很多小伎俩,但是与韩雍相比,却是差了一点。 最少韩雍的胆魄是陈没有的。 韩雍能在很多事情上逼着朱祁镇妥协,朱祁镇恼怒之余,不得不承认一件事情,那就是韩雍有宰相气。 真正的宰相就是礼绝百僚,协理阴阳。没有一点霸气,怎么能镇得住场子。 陈在韩雍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只是,有些事情只要争了,就要承担后果。 韩雍上位之后,自然反过来打压内阁之中的反对者,说的不是别人,就是陈。陈被逼到墙角,只能以老病致仕了。 至于真老病,还是假老病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还有一个退出内阁的是李实。 这李实不是没有能力,几次出使任务,完成都很好,无奈内阁之中都是神仙打家,李实一辈子都在礼部任职,这种清贵的衙门之中,怎么能培养出来悍将? 李实在内阁之中被边缘化已经不是一年两年了。李实很快就明白,他再待下去,就挡人道,就很自己的以内阁大学士的身份告老还乡。 第三章 就食关中 第三章 就食关中 朱祁镇很承李实的情,自然赐金还乡,还赏赐双俸,也就是所谓的养老金翻倍。而且是翻了四倍。 要知道,大明对致仕官员的待遇是食半俸,也就是他们当官时俸禄的一半而已。 至于为什么朱祁镇承李实的情,因为李实挡了丘浚的路。 面对韩雍的强势,朱祁镇在面上步步后退,但是实际上,却是往内阁之中安插不少自己的人手。 确保对朝政的控制。 也是对韩雍的警告。 如果韩雍一心一意推行新法,很多事情,朱祁镇都可以容忍。但是如果韩雍有别的想法,朱祁镇那就让韩雍在内阁首辅位置上,坐不上一天。 于是,而今内阁已经,韩雍,朱仪,徐有贞,李秉,项忠,商辂,丘浚。 这内阁之中,最少四个人,也就是朱仪,徐有贞,商辂,丘浚都在朱祁镇的掌控之中。 事情很紧急,朱祁镇也没有废话的意思。直接问道:“韩卿,陕西的情况怎么样了?” 韩雍说道:“陕西巡抚余子俊上报,而今已经巡视了甘肃,宁夏,榆林,兰州等地,这一次地震,影响很大,断水流,坏城郭,有一段边墙,整体下陷了三尺有余。还看见一道裂缝宽三尺,长十数里,不少地方生灵断绝。今年麦收恐怕不会有什么好收成了。” “不等麦熟,已经不少人给吞了青苗。” “甘肃宁夏关中各地,估计有百万人流离失所。” “余子俊已经设法安抚了,只是缺医少药,他虽然劝诫当地士绅,但也是杯水车薪。” 韩雍也是在赈灾之中,崭露头角。对赈灾事务很是熟悉,他叹息一声,说道:“余子俊也算是能吏了,只是这事情太急了。一点准备都没有。” 朱祁镇也明白,这就是地震与其他灾害不一样的地方。 不管是旱灾还是水灾,在开始之前,都是有前奏的。唯有地震,稀里哗啦就来了。官府根本没有一点点准备。 几乎一夜之间,多出了百万灾民。 这样的情况之下,以大明行政效率来做,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必须抓瞎。 朱祁镇说道:“其他的可以放放,当地有多少粮食?” 韩雍说道:“甘肃,宁夏,榆林,固原等地,本不就产粮之地,全赖朝廷运粮,虽然在于公兴修水利之后,当地粮食产量有所提升。” “但也勉强自给。而今又是四月分,青黄不接之际,粮食本就不多,还有不少粮食在地震之中受到了损失。百姓没有口粮, 各级仓库的粮食,有些被哄抢,还有一些就是空的。” 朱祁镇冷哼一声,他太明白下面的猫腻了。 如果单单看账面信息,大明各级仓库储藏丰富,但是真要遇见大事的时候,比如有不少仓库是有问题的。 这已经是常规操作了。 朱祁镇说道:“这些人怎么处置?” 韩雍自然知道朱祁镇所问,就是这侵吞仓库粮食的人。 韩雍说道:“余子俊,已经先斩后奏,将这些人挂首城门,安定人心了。” 朱祁镇说道:“好,这个余子俊倒也果断。” 大明死刑复核权在刑部,甚至要朱祁镇御批,一百姓尚且如此。更何况朝廷命官。在开国之时,连徐达对下属将领犯错,都不敢擅杀,要说送到南京处置。 可以说,不管是将领还是官员,任何一个上官一声招呼,斩首来献,都是越权,除非有皇命在身。有先斩后奏之权。 不过在实际实践之中,有很多这样先斩后奏的事情。 但并不是说,这种先斩后奏就不用承担政治风险的。 朱祁镇说余子俊果断,就是因为如此。 韩雍说道:“只是,即便余子俊果断,也无济于事。当地粮食不足,余子俊估计当地粮食只能维持一个月有余。” “而且一个月之内,也很难恢复生产。” 朱祁镇说道:“粮食缺口有多大?京仓够不够?杨鼎怎么说?” 杨鼎而今已经是户部尚书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一个首辅自然是一套班子。 户部之前是刘定之的基本盘,杨鼎虽然是户部出身,其实有几分被排挤出来。只是刘定之突然死亡。 韩雍上位。 户部这么重大的部分,韩雍怎么可不伸手?韩雍就将杨鼎扶上了户部尚书的位置上,如此一来户部就成为韩雍的地盘了。 韩雍说道:“这些年虽然赈灾不断,但是总体上来说,朝廷所有粮仓总储备没有下二千三百石。用来赈灾却是足够了。” “问题是,所有驰道都断了,粮食运输不上去。” 其实,大明朝廷的粮食储备是在逐年下降的。 之前京仓储备在两千万石,而今却是所有仓库的总储备才二千三百万石。 而且这几年驰道修建并没有断过。但是铁道修建倒是很短,只有遵化到北京,从北京到天津而已。 无他,就是驰道便宜,铁路太贵了。 而且虽然铁路载重量上去了,但是并不比驰道快到哪里去,而且故障 频发。一个不小心就坏在铁路上了。 这又是一个不方便的地方。 在驰道并非没有故障。但是一旦有了故障,就能将马车赶下驰道,不耽搁后面的通行,但是铁路上却不行了。 一旦坏了,整个路线都要停。 这种种原因,很长一段时间,驰道与铁路在大明还是要并列存在的。 王永和在致仕之前完成的徐州到肃州的驰道,还完成了两京驰道,当然了,这驰道并没有延伸到长江以南,只是在长江以北作为终点。 如此一来,大明大部分粮食运输,要么海运,要么用驰道运输。运河虽然没有废弃,但是更多是百姓所用。 这也是这几年运河钞关表现抢眼的原因。 如此一来,大明粮食运输,特别是西北粮食运输,就对这一条驰道形成了依赖。此刻驰道一断,都忘记了怎么运输粮食了。 一时间根本完不成对灾区粮食的紧急运输。 朱祁镇微微皱眉,正要说话。韩雍立即补充道:“余子俊已经提出一个办法,就是引百姓南下就食。” 朱祁镇听南下就食这一句话,首先想起的,就是无边无际的流民潮。以及流民潮引发的种种事件。 流民是很可怜的,但是流民也是不可怜的。 在生死线上挣扎的百姓,会丧失所有的理性,为了活下去,不折手段,为了能吃一口饭,可以突破所有的底线。 对于凄惨到易子而食的流民,早已不将自己的命当命,也不将别人的命当命了。 固然要承认流民的悲悯之处,但也要承认,对于尚可维持的地区,大量流民的出现,就是打破最后秩序的筹码。 很可能就让流民滚雪球的变大,很多百姓不是因为天灾变成流民,而是人祸。 一半是官府的不做为,另外一半就是这些流民了。 很多时候朝廷赈灾,就要封锁边境,宁肯让流民饿死,也不让他们到处乱跑,就是基于这点考虑。 所以,此刻朱祁镇第一时间想起的,就是其中的风险。 韩雍对此比朱祁镇更明白,韩雍说道:“臣看过余子俊的奏疏,其中也有可取,而且甘肃,宁夏,固原,榆林一带,乃是西北精兵所出之地。臣恐一旦有变,不可收拾。” “两项其害取其轻。” 朱祁镇听了心中立即明白,虽然而今大明占据了草原,但是就民风来说,九边从来是精兵所出之地。 这种彪悍的民风不会立即散去的。 朝廷如果封锁,很可能封锁不住。 第四章 国库空虚 第四章 国库空虚 如果激起民变的话,恐怕局面更加不可收拾。 要知道,榆林南边不远的地方,就是李自成的老家。 朱祁镇问道:“余子俊你熟悉吗?这百万之众南下就食,他们能不能掌控的住,还有,关中仓有多少粮食,够吗?” 朱祁镇问韩雍是否熟悉余子俊,其实就是问,余子俊是你的人吗? 如果余子俊是韩雍线上的人,那么这一件事情出了事情,韩雍就要负责的。 韩雍说道:“陛下请看,这是他的方案。”韩雍双手呈上。 怀恩立即毕恭毕敬的接过来,双手递给朱祁镇。 朱祁镇打开一看,手指轻轻的敲击的桌子,心中忽然有一丝欢喜的意思。 无他,余子俊的方案不错。 他将老弱留在当地,当地还有一些粮食,再加上夏天,足够他们吃上一段时间了,而今将青壮男子,以里甲编伍,以军队的形式,每一里派一个吏员带领,余子俊派遣下面的官员分成路,分别通过不同的道路,在不同的府县就食,最后在西安汇合。 其中有很多细节,让朱祁镇看出来余子俊是深思熟虑过的。 但是朱祁镇仍旧看得出来。 就是吏员改革的成果。 如果没有朱祁镇坚持数年,一力推行吏员改革。有这么多可用的人手,余子俊是决计不可能完成这样的任务的。 即便如此,还有两个原因。 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余子俊本身的组织能力非常好,这一点从书之中种种安排的细节就能看出来。 朱祁镇并不知道,历史的余子俊与马升齐名,号称关中三巡抚之一。 他最大的功绩,就是修建了数千里边墙,而且耗费不多,大明西北长城的规划,有一大半都是他所为。 他当时面对套虏的骚扰,中枢拨款不多的情况下,完成了堪称伟大的工程,就可以看出来余子俊的才能。 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受灾的地方都是边地。 在大明开国之初,漠北之役中,三路北伐,徐达与王保保中路对决,徐达不能胜,只能退回关中,当时西路军没有面对敌人,但这样情况下,也只能退回关中,一并带走了当地所有的百姓,那才数万人了。 所以西北的百姓大多是后来迁徙过来的,而迁徙最多的方式,就是卫所。 再加上九边几十年的战争,当地百姓对军事不能用熟悉来形容了。 这才是余子俊能完成这种带着关中就食的原因。 朱祁镇想明白这一点,心 中已经准备允许了。 韩雍说道:“陛下,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 朱祁镇说道:“好,就这样吧,免陕西去年所有赋税,让余子俊留用。大体粮食缺口有多少?” 韩雍说道:“按大口,三月给一石来算,百万之众而今局面今年秋粮估计也不会有了,最少要供应百姓一年之粮,到明年这个时候,大概要四百万石,陕西现有的钱粮,不过一百万石左右,朝廷最少要拔到陕西三百万石。甚至更多。” 朱祁镇微微皱眉。 这么多年来说,他其实已经明白一件事情。 赈灾的粮食有多少吗? 没有。 很多时候赈灾不过不让人饿死而已。 朝廷民夫口粮,日给一升,一石百升。大口就是一个壮丁。按照朝廷所给,一个壮丁,朝廷预备了四石粮食,其实已经不错了。 只是,忽略了一点。 那就是朝廷只给大口,没有给小口的粮食。 其实是朝廷给妇孺的粮食,是加在大口之中的。这也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没有壮丁,没有青壮,妇孺与儿童是不可能在这样的情况下活下去的。如此一来,粮食就比较紧张了。 广个告, \咪\咪\阅读\app \\ 真心不错,值得装个,竟然安卓苹果手机都支持! 而且而今所言的百万之数,不过是一个估计而已。 到底有多少,是一个谁也不知道数字。 最少而今是没有统计出来。 朱祁镇说道:“好,传令户部立即拨给陕西五百万石,不的有误。” 韩雍先是答应一声,说道:“陛下,如此一来户部就见底了,京师存粮只有千万石了。而户部银两不过三百万结余,一旦有是朝廷将无法支持了。” 李秉听到这一句话,心中微微一动。心中有一丝解气的想法,不过,他不会将这个表情留露出来。 这太幼稚了。 但是朝廷而今的局面,就是李秉之前预言的一样。 朝廷的财政更不支撑不起来吏员改革。 而今大明官员增加了不少。在上层结构之中增加不多,大学士还是那几个大学士,尚书还是那几个尚书。 但是下面每一个县就多出了不少佐贰官,这个数字最具体有十万上下。 看起来很多,要知道大明有数百个府,一千多个县,就不会多说了。每一个县增加十几个八品九品的小官,就是一个不小的数字了。 可以说,提高大明的行政效率,这一件是做到了。 但是大明这台国家机器运转更加昂贵了。 自从正统三十九年之后,这个时候吏员改革在大 明范围之内基本完成之后,朝廷的负担就大增。 遵化铁厂的收入也化为户部之后,户部税入银两一下子到了二千万两。 但是这两千万两,堪堪够支撑朝廷军费与官员俸禄之外,就没有了。特别是西域战事断断续续,在西域打仗的耗费是宣大打仗的十倍。 同样一场规模的战事,在宣大估计连一万两也花不了,但是在西域就要花小十万两,这些都打入军费之中。 这个时候,韩雍将罚脏银收益划给地方,就是神操作了。 当然了罚脏银收益虽然下放了,但是在刑部还要有记录的。 刑部可以看到单单去年一年各地罚脏银的收入,大概在一百三十多万两,比当初数万两翻了好几倍,成为最近增长最快的朝廷收入。 一般的说,只要不是太穷的县,一年县衙通过罚脏银,收入一千多两银子,就是松松的。 这一笔罚脏银有力的支持了地方财政。 但是依旧不够,可以说遵化铁厂的收入,全部砸进吏员的俸禄之中了。 如果天下太平,凭借而今朝廷收入,是足够支撑这个壮举的。但是西域是一个持续不断的流血伤口。 拜西域所赐,朝廷之前压缩年八百万两的军费,每一年都在一千万两以上。再加上各地大小灾害不断,在赈灾上,有花费了不少钱粮。 这好像一场不能中断的消耗战,一点点的消耗了朝廷的血量。 朱祁镇内库之中倒是还有一些钱。 毕竟日本金银源源不断的进入内库之中,但是失去了遵化铁厂之后,朱祁镇内库年收入也跌到了千万级别以下。 而且宫廷之中消费不小,朱祁镇虽然比较节俭了,但是维持紫禁城上下,一年三百多万两,还是要有的。再对外礼仪性的赏赐,或者朱祁镇在某些什么上的投入。 一年五百万两也未必够。 所以,朱祁镇手头虽然有一结余,但是并不多。 指望内库补贴户部,也是不可能,这些年来,朱祁镇补贴的已经不少了。 朱祁镇说道:“卿的意思是收商税?而今一条鞭法还没有完全推行开来,是不是再缓缓?” 韩雍说道:“陛下,事到如今已经是不得不为了。而且自从正统三十三年以来,天下大商并起,号称百万者数十,号称千万者也有若干。此辈不思忠君报国,奢侈靡费,不计其数,坏风气,乱人心,而今正是朝廷教化此辈,让他们为朝廷出力的时候了。” “臣等附议。” 韩雍此言一出,下面很多大臣都出来附议了。 第五章,人间地狱两相隔 第五章人间地狱两相隔 这个念头其实是很多官员一直以来的意见了。 如果单单看之前的论述,很多人大概以为,朝廷这几年过得很是狼狈。 但是实际上,却并不是这样了。 大旱大灾大多都是北方,西北,西南。南方虽然偶尔有水灾,但是朝廷赈灾还是很得力的。 韩雍对吏员法与一条鞭法的推行上选择的是,吏员法先行。这也是基于推行法度的难易程度的。 吏员法上面,只要朝廷之上并没有人反对。朝廷之内达成一致之后,在百姓面前看似不可一世的胥吏们,不过是待宰的羔羊一般。 想横着下刀就横着下刀,想要竖着下刀,就竖着下刀。 这些胥吏并没有什么反对的能力。 他们毕竟是官场最低层。 所以,这更多是钱的问题。 而一条鞭法却不一样。 一条鞭法本身就是对赋役的一次大整理。所以需要精干的吏员参与其中。 所以韩雍才编排出这样的顺序来。 一条鞭法推行的顺序是在吏员法推行之后的,直到而今,也就是正统四十二年,吏员法才算是勉强在全国之内推行开来。 还有很多地方推行都很勉强。拖拖拉拉的。 韩雍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没有强力压制下面的官员,因为一条鞭法对于比较贫穷的地方,本来就不是太合适的。 这一系列变法,虽然加重了朝廷的负担,但是并非没有好处的。 最大的好处,就是在商业之上。 一条鞭法让很多劳动力离开了乡村,而且少府这种工厂的模式,也在这几年之内,全面的铺展开来。 在允许私人办厂的情况之下,这些产业,就好像是雨后春笋一般的冒了出来。 同样冒出来的,也有大大小小的富豪。 其中最大两家,就是广东冼家,与松江徐家。 广东冼家就不用说了。 冼景是驸马,而且又是太子的钱袋子,在南洋动作频频,甚至控制数支海盗,甚至有海商说,冼景是海龙王。 他的产业虽然以铁业为核心,但是决计不仅仅限于铁业。 有太子做后盾。 待诏院这里的很多新技术都很快传到了广东,包括蒸汽机。成为大明唯二可以生产蒸汽机的地方。 如果说,冼家的富豪。还在很多人的接受之中。毕竟大明官场很多人都不将冼家的财富,当成为他自己的财富,而是将冼家的财富当成了太子的财富。 被商人们成 为海龙王的冼家,在北京官场很多人看来,都是天子南府。 但是徐家却又不一样了。 松江徐家却是另外的模式了。 徐家家主徐申春,就是一个学不成的秀才出身。抓住了历史的际遇,不过数年之年,身家千万之多。 谈不上富可敌国,但也是天下首屈一指的大富豪。 徐申春本人,长袖善舞。一力与魏国公家族攀亲戚,或多或少有一点关系,对于官员也是滑不溜秋的。 手段高明之极。虽然官场之上,很多人贪图徐家家产,但也不好下手。 徐家的产业也如洗家一般,并不是单纯的一样产业。徐家早些年做过盐商,颇有家底,但是真正能让他一跃而起的,是布业。 所谓松江布甲天下。而徐家的布,却是甲松江。 正是在布业上的独占鳌头,却才是徐家的产业疯狂的暴涨。 当然了,徐申春发展如此顺利,这有松江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松江就是后世的上海,这地理位置就不用说了。 特别是开海多少年了。 大明已经形成了一套完整的海上贸易链。 其实大明海上贸易之中,海外贸易虽然份额不低,但是也不多,最多的还是各省之间的沿海运输。 徐家要做的就是从山东迈入棉花。 而今的山东乃是大明最大的棉花产地。然后再利用松江的人力与技术生产成布匹,沿着海岸线与长江水道分销各省。 这才是徐家能够坐大的原因。 甚至这一件事情,还有一个副作用。 那就是这样繁盛的棉花贸易,导致山东土地种粮食的大大减少。北方粮食产量减少,在各种赈灾之中,必须从南方调粮食了。 这一个情况,下面的官员都有所反应了。 想要加以限制。 但是朱祁镇全部搁置了。 倒不是,朱祁镇对徐家有是庇护,主要是大明官府的思想,根本停留在古代,他们做的事情,不过是传令限定棉花种植的面积而已。 这种好无新意的措施,在很多时候,都是没有用的。 无非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倒是江苏巡抚陈钺的提议有些新意,那就是在江苏北部开棉田。 因为江淮地区要产盐,而且水患频发,江苏沿海一带,有大量荒地,这些荒地一来是大部分盐碱地,想要种粮食,需要费大力量整治不可。二来,这些荒地都是为了煮盐提供材料的。 而今晒盐法大力推广。大明盐价一日低过一日,甚至分销到了海外。 这些荒地都没有用处了。 陈钺就提议在江北开辟这些荒地,大规模种子棉花。以解山东粮田之困。 朱祁镇对这个办法,倒是很赞同。也就批准了。 而且徐家不过是,江南一带商人的代表而已。并不意味着江南只有徐家了。 从松江,苏州,杭州等地,几乎每一个府都有家资百万大富豪,真要算起来,江南一代衣被天下,绝对不是虚言。 广个告, \! 朱祁镇不得不承认一件事情。 那就是江南一带,乃是大明经济基础最好的地方。 同样的事情,朱祁镇下了大功夫,从登基开始,以河北为根本好生经营,经营了这么多年的产业基础,才不过数年,就被江南一带全面的赶超了。 人有钱自然会消费,更是带动各种产业,奢靡之极。 这就形成了一个大明两个世界。 一个世界之中,连年灾荒,地动频频。朱祁镇的焦头烂额。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下手,朝廷用度一年紧张过一年。 但是在江南这一带,有醇酒美人,江南风月。真是暖风吹的游人醉。 甚至有大量士绅明面与暗中,加入了这个财富盛宴之中,以江南一带,已经有明显的倾向于商人的思想萌发了。 有人借陈白沙的学问说,士农工商,不过是业而已,人真正重要的是心。其他的都是表象,纵然一个人从商道,但如果能做到重信悯弱,行夫子之道,谁又能说他们不好吗? 这种商人就是儒商。 还有学不成而从商,商有成而复学,一个人或许不能在商人与官员之间反复横跳,但是一个家族却能的。 每一个大家族都是第一等的人才入仕,第二等的人才从商,以仕护家,以商兴家。 虽然并不是每一个家族都是这样,但是已经有很明显的这种苗头了。 当然了,也有不少商人真能做到这一点,仗义疏财,历次赈灾,江南都有捐输。也算是为国效力。 但是大部分商人可不是这样的。 商人毕竟要以利益为先,否则根本活不下去。 这样的情况,大明内阁之中这些大臣岂能容忍? 自然要狠狠的打击,或许天子南库可以保留下来,但是江南的商人却要好好的教训一下,让他们知道什么礼仪尊卑之道。 或许有人要问了?明代末年江南就有东林党这个怪物,而今为什么同时是发达了,反而成为满朝武的众矢之的?人人喊打,没有为他们说话了? 无他,一切都变化太快了。而人的思想的变化,很多时候是滞后于现实的。 第六章 商税如何收? 第六章 商税如何收? 不管口中如何说,但是追逐利益,似乎是所有人的本能了。 朱祁镇不过是在大明体制之上露出一个缝隙出来,但是不过数年时间,无数商人就趟出了一条道来。 而大明中枢的指导思想是什么? 是五世说?是新公羊? 不,还是朱熹的理学。 人成年之后,就很难被灌输新的思想,或许等几十年之后,而今这一批人死光了,新公羊的思想,乃至其他思想才能被人深入骨髓的信奉。 但是而今,不管被朱祁镇如果打压,理学还是很多人内心之中真正信奉的学说。 理学本来就是极其保守的。 毕竟朱祁镇所提出的这个法度,那个法度,虽然大臣们都有这样那样的不满与顾虑,但是内心之中还是能理解朱祁镇提出的初衷。 但是江南商人这些种种暴发户的情况,却让他们看不过眼之极,甚至可以称为礼乐崩坏。 这样的情况对他们的打击,要比朱祁镇很多变法更让他们看不过眼。 于是乎,面对大明的财政危机,提出商税,也在情理之中了。 不过,一直拖延不办的,却是朱祁镇了。 朱祁镇对征收商人有这样几个顾虑。 虽然这些年从朝廷税收的角度来看,并没有多少改善,但是如果这个时代有国民生产总值这个数据。 朱祁镇敢肯定,这个数字定然是一个很高的涨幅。 国家没有从社会发展之中分到应得的,这固然是一个问题。但是却不能因为这个问题,就打断了国家经济发展的趋势。 收商税是要收的。 但问题是怎么收? 这是一个很讲究技巧的事情。如果真如朝廷很多人提出的事情,一刀切下去,有很多问题的。 其实而今,江南这些年的发展,既是大明发展最快的地区,也是问题最多的地区。 首先,就是经过了吏员的改革后,衙门清明了很多,很多公共事务也有人处理了。但是面对凶猛发展的江南。很多事情还是处于落后的。 最典型的就是苏州。 大明最大的城市是那一座? 不是北京,不是南京,而是苏州。 特别是这几年以来。 朱祁镇经营北京几十年,北京发展一日盛过一日,似乎有几分能赶超苏州的架势,但是这数年,苏州的发展,更是开挂一般。 这主要表现在这几件事情上。 几任苏州知府,每年都有一件事情要做,就是上奏朝廷,增加苏 州的吏员编制,以至于苏州吏员编制之多,已经超过顺天府了。 刚刚开始的时候,每一任苏州知府都想修城墙,将苏州外面的市集,容纳在城墙之中。 只是每一次没有开工的时候,就放弃了。 因为他的刚刚规划好城墙,城墙还没有修好,城墙外有快速的变成了房屋。以至于这几年,都没有这个声音了。 因为,后来的苏州知府一算,如果要将苏州城万万包裹在内,城墙要近百里,花费白银小几十万两,甚至百万两之多。 他们立即放弃了。 苏州地方财政是比较富。且不说其他的每年罚脏银都是好大一笔。但是这样大的财政支出,也是一口气拿不出来的。 除非朝廷拨款。 但是朝廷而今的局面,户部尚书怕是一个傻子,才会给苏州拨款几十万,让他们去修城墙。 与此同时,苏州城之中打行特别兴旺发达,甚至商业斗争打着打着,就变成了双方的械斗。 毕竟大明乡下,这种情况也是很正常的。 为了水源,为了土地,为了这样那样的宗族利益。彼此之间拼命厮杀。这种情况,也随着很多人入城。从而带到了城市之中。 或者说,在此之前大明也没有什么城市可言,大部分府县, 不过是一个大农村而已。 各种情况复杂之极。 一副野蛮生长的局面。 朱祁镇担心一刀切下来,就坏了而今大好局面。 此刻,面对群臣意见,朱祁镇也不得不有所退让。同时现在的局面,让朱祁镇也认识到了情况的严重性。 大明财政持续性失血,很严重,必须马上补充。 而且朱祁镇也意思到一个问题。 那就是而今朝廷之中,大多数还是对商人看不惯的大臣,但是时间长了,这种局面一定会改变的。 权与钱的结合,是免不了的。 朱祁镇不而今做了这一件事情,将来就不大好办了。 朱祁镇说道:“诸位所言甚是,只是这税该怎么收却是一个问题?朝廷既不能坏了小民生计,也要收上来足够的商税,来接朝廷燃眉之急,当从何处下手?” 韩雍心中已经有了腹稿,说道:“陛下,以臣之见,当实行专卖制度。” 朱祁镇说道:“卿细言之。” 韩雍说道:“而今天下,大宗商品,无非衣食住行。布匹,铁,茶,马,金银,大木,瓷器,糖,绸缎等十几样货物,通行天下。” “朝廷下令将这十几样货物专卖。每货必有缴纳引钱,各地衙门有权查 验,没有引条,则可以罚没。” “如此一来,臣以为朝廷可增收数千万两之多。” 朱祁镇听了,心中默默沉思。 其实,这是一套比较成熟的制度,这个制度也不是来源于大明,在唐宋的时候就有,茶引,盐引之类的名字,早已留在历史之上了。 不过,韩雍将这种制度扩大话了。 只是不同的引制,具体也是有不同的。 韩雍的意见,就是这样,这十几类大宗货物,在生产出来之后,如果就地发卖,是不收税的,但是要运输出本县,就要去县里交钱拿引,有了这个引,才能去外面卖。 在各地运输的时候,各地府县都有权力查。 一旦查出来,没有引,或者引数与货物数量不对,等等问题。都可以被罚没。 再加上而今的地方政府的财政,有相当一部分都是由罚脏钱支撑起来的,可想地方政府对这种检查的热衷程度。 这个制度其实,就是茶引的制度 朱祁镇问道:“听卿之言,似乎将茶也算进去了。” 韩雍说道:“臣就是以茶引为模,退行此政,以臣之见,如此就不用单独设茶马司了,可以并入地方各衙门。” “也好减少一些冗员。” 其实韩雍甚至有将盐税也并入这个商税之中,但是他想了想,还是绝对不行。 因为盐税的数额太大了。 支撑大明财政的半壁江山,一旦出了什么问题,对朝廷影响太大了。 之所以如此,就是韩雍最近也感到了很大压力,他其实尽力在减少一些官吏,比如茶运司,韩雍而今的决策,就是将整个茶运司都裁撤了。 好节省一些人员耗费。 朱祁镇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此事关乎朝廷根本,不可轻举妄动。必须从长计议,而今朝廷虽然财政困难,但是一时间还没有问题。这一件事情可以准备起来,但不要立即执行。” “还是派一个人去江南看看,事实这个办法到底行与不行。” 其实如果天灾少一点的话,大明财政是能维持运转的,只是天灾与西域的战事两处伤口,形成了大明连年慢性失血,细细数来,这几年都是赤字。 要不内库补贴,再加上家底还是比较厚实的。而今早就撑不住了。但是即便如此,也不是一年两年就倒下的。 别的不说,真事急了。朱祁镇不会将天子南库拿来用。 虽然是冼家,但其实是太子的,虽然是太子的,但也是皇帝的,这就是大明天下的真相。 只是朱祁镇不想而已。 第七章 王恕下江南 第七章 王恕下江南 韩雍说道:“陛下所言极是,臣提议王恕为钦差大臣,代天下巡视江南。” 朱祁镇听了,沉吟片刻,说道:“好,就他了。” 王恕也是朱祁镇重点培养的大臣,这几年一直在地方上担任地方官,在推行新法之上,颇有功劳。 本来朱祁镇想将王恕调入中枢,如果运气好,能给王恕安排一个尚书,运气不好,只能九卿之中选上一个了。 王恕清正,手腕过硬。 商税这一件事情,韩雍有几分承受不住财政赤字的压力。主动要推行的。 毕竟经过后世高杠杆的洗礼之后,朱祁镇对赤字的承受能力很强,而今才有多大的赤字,朝廷结余还是正的。 但是韩雍就不行了。 韩雍虽然是一个能臣,但是这方面承受能力与朱祁镇不是一个档次之中。 而且财政结余也是评价一个大臣一个重要方面。 而今韩雍被内外很多人暗自诋毁,很重要的一方面,就是韩雍上位之后,财政情况一直在走下坡路。 这不是韩雍的无能是什么? 韩雍才在这方面努力表现自己。 既然他想要做这一件事情,必须对朱祁镇一些妥协。 王恕的资历还是有些浅薄的,但是王恕如果能做好这一件事情,那么一个尚书就不会那么不稳当了。 就这这样,朱祁镇一锤敲定了这一件事情。 朱祁镇一回到乾清宫,就命人召见王恕。 朱祁镇见了王恕之后,将刚刚在华殿之中所说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给了王恕听,说道:“你以为首辅之策如何?” 王恕说道:“陛下,臣以为韩首辅之策,不但当行,还要速行之,臣刚刚从湖广回来,郧阳一地的流民再次聚集。臣这便装私访,却是河南,四川,陕西之流民聚集于此,不下百万之众。此皆是地方失政之故。” “近些年来,水旱连连,天变时有,陛下虽然斋戒,但也无可挽回。正是要大修水利以安百姓的时候,而各地商贾,为富不仁,取其财以安百姓,正是朝廷之道。” 朱祁镇叹息一声,说道:“郧阳又有流民了。” 朱祁镇有些无奈的感觉。 无他,郧阳这个地方山高林密,又是数省交界之处,本是深山老林,但是这些年以来,成为流民聚集的主要地域。 甚至一直到清代都是如此。 朱祁镇不是没有管过,他管了不只一次,之前是项忠清理,之后是原杰抚民。甚至在郧阳设了不少府县。 但是依旧不能改变这一点。 朱祁镇有时,就在反思,暗道:“是不是,我真的是苛政猛于虎了?” 这些事情,先暂且放一边,但是朱祁镇不得不承认,水利是要修了。 朱祁镇亲政以后,就有第一个水利修建高峰期,也就是修建河北水利,黄河新河等等大工程。 但是随着之后,与瓦刺的战争,还有变法的推行,虽然还有水利在修建,但是已经零零碎碎,断断续续了。 特别是这数年以来,朝廷赤字越来越多,家底越来越薄。 大规模修建水利都停止了。 特别是一旦地震,当地很多水利措施都会被摧毁。很多时候,修缮都来不及,就更没有心思修建新的了。 朱祁镇说道:“这一次,王卿就代朕走一趟江南,好好看看,江南情况,能不能征收商税。” 王恕说道:“臣遵旨。” 朱祁镇说道:“除此之外,你要为朕做几件事情。” 王恕说道:“陛下请讲。” 朱祁镇说道:“到了南京去看看曹留守,他最近身体不大好,连连告老,他也是朝廷老臣,经验丰富,又是久镇江南,定然对你有所帮助。” 朱祁镇心中微微一叹。 满朝武之中,宣德年间留下的大臣不多了,曹鼐是其中之一。 而今曹鼐也准备告老了。 历史上曹鼐也是死在土木堡之变中的大臣。朱祁镇之所以一直没有批准,不是曹鼐的位置太重要。 而是曹鼐南京留守的位置,看起来职权很大,但是已经退化成了一个位高权轻的养老的位置了。 江苏与安徽这两个省,早已完成了自己的组织架构了。 曹鼐想要指挥两个省,已经不大可能了。 而且朱祁镇也通过南京锦衣卫了解到曹鼐的身体还是不错的,只是在南京留守这个位置上,没有事情做。 无非是修修孝陵,修缮一下南京宫殿等等。 对于曹鼐来说,却是越来越不喜欢做了。 所以才闹得致仕。 对他来说,这样的闲职,还不如回家。 再加上朝廷大臣们对江南的情况,都很看不惯了,曹鼐这个老臣,又怎么能看得惯,看不惯,又管不了,曹鼐可不是想一走了之。 广个告, \! 王恕说道:“是。” 朱祁镇说道:“朕听说,江南各府很乱,你为朕看看。” 王恕说道:“臣定然还天下一个清宁的江南。” 朱祁镇说道:“另外一件事情,你记得 朕之前大赦令吗?” 王恕说道:“臣自然记得。” 朱祁镇说道:“朕已经遍赦奴婢,大明境内,即便有主仆,但不过是一张契约的关系,每一个人都大明良民。主家不许打杀,如果打杀,主家也是要偿命的,除非他在朝廷八议之中。” “但是朕听说,有江南商人,不明朕意,肆意妄为,无法无天。以百姓为奴,怨声载道,朕要你查清楚之一件事情。” 朱祁镇说出这一句话,决计不是仅仅听说。 而是早已明白,甚至这已经是一个普遍现象了。 之前也说过,朱祁镇变法最开始的几条根本上的法度,赦免贱籍,废除奴婢等等政策,仅仅是在明报上说了一声,对下面有过交代。 但是这种奴隶制度的人身依附,在这个时代,却有他的利益所在。 想要废除这个制度,就是好像是收商税一般,是要从人身上割肉的。 决计不是一纸空能够解决的。 就好像我国早就不许奴隶了,但是黑煤窑的苦力与奴隶又有什么区别? 朱祁镇并不是没有推动,这个法度的推进。 大明律已经改了。 在之前,主杀仆是不判死刑的,而现在大明律里面改为是死刑。 而且朱祁镇复核死刑的时候,遇见这样的案子,都要从重处理,以显示朝廷倾向。 只是,很多事情,是扫把不扫,是不可能干净的。 在利益面前很多人都冲昏了脑袋。既然而今要对江南动手。朱祁镇决计相信,这种关乎利益的事情,他们会安安分分的会放血给朝廷。 总是要一阵子闹腾,朱祁镇就决定给他来个二合一,一次性给解决了。 王恕听了,脸色更是郑重,他从湖广巡抚任上卸下来,对大明地方的了解还在朱祁镇之上,岂能不知道朱祁镇所言的情况。 大明蓄奴最多的地方,不是别的地方,就是江南,原来的南直隶地区。 王恕更明白,他要承担的责任。只是他毫不回避自己的任务,虽然知道江南这一行恐怕要风雨满程,但是他依旧坚定的说道:“请陛下放心,臣此去,决计不会再让大明百姓受到奴役。” 朱祁镇说道:“卿且去准备的。朕会派锦衣卫东厂一并与你南下,必要的时候,你可以动用南京京营,南京京营毛锐,我会给他的打招呼的。” 这虽然不是一场战争,但是朱祁镇已经将他看成一场战争来准备了。南京常年驻扎五万京营士卒,这些京营士卒多以南方人,特别是广西人为主,战斗力是经得住考验的。 第八章 风声先至 第八章 风声先至 松江府。徐家。 徐春申梦幻一般的发家史,让徐家成为松江最大的豪强。 甚至整个松江最大的府邸,也就是徐家的。 只是而今的徐家太爷,在接到了苏州府的一分消息之后,就满心忧愁。令子弟去请松江府之中各大家族来商议大事。 等十几个都到齐之后,徐春申令子弟退去,关上大门,将手中的一封书信传给下面的人,说道:“看看吧。” 这十几个人都是松江府的头面人物,但是这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这些人都是以绵业为生的。或者说以纺织业为生的。 即便主业不是纺织业,也与纺织业息息相关,比如崇明沈家,他家就是经营船帮的,从山东到松江运输棉花,从松江到各地运输布匹,大多都是沈家。 而且还有一件事情,那就是沈家水手,偶尔还充当一下大家的大手。遇见需要动用武力的事情,这些人就二尺宽的条子,就能从沈家请过来一批人来办事。 在商业野蛮发展的情况下,这样的事情是免不了的。 其中一个人皱眉问道:“这巡抚大人,是什么意思?” 江苏省的治所在什么地方? 很多人下意思觉得在南京,其实不对。 不可能在南京的,因为在大明这个时空之中,南京有特殊的政治意义,是与江苏平级,甚至还高一级的行政单位。 江苏省怎么可能将治所放在南京。 在扬州与苏州一阵争夺之后,最好敲定了苏州。 无他,苏州太富有了。 这一封从苏州来的信,就是从江苏巡抚衙门来的。 徐春申说道:“什么意思?不就是王铁面要来,他要我们好好收拾一下收尾。不要被王铁面抓住把柄了。否则他只会落井下石,不会理会我们的。” “如此一来,我们每年小一百万两送到苏州,就这”不知道谁说了一句。 一时间这些人议论纷纷。怨声载道。 其实这也是这个时代的常态。 虽然朱祁镇放开了很多门槛,但是无形中的门槛,还是在的,如果冼景不是娶了公主,冼家的产业十辈子也不可能像而今这样发达。 看似江南地区家资百万的数不胜数,但是细细数来,每一个能传出有家资百万的未必真有百万,但是都真有后台。 没有后台的商人,都在残酷的竞争之中被打掉了。 别的不说,有了商业纠纷,有些人能直接杀你全家,你怎么跟人家 争? 甚至这个野蛮发展的时代,中小商人生活的更难了,并没有太大的改观。更多是被大商人以生产效率压榨。 当然了,并不是说没有普通人在这个时代暴富。 但是如果,能改换门庭聚集一个数千两,万两上下的家财,却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如果有更多,却没有后台的话。 这就不是福气,而是祸端了。 看徐家就知道了。 虽然送到巡抚衙门的一百多万两,不仅仅是徐家出的,是在座所有人一切出的,却也是徐家占大头。 但是这每年几十万两卖来了什么? 不过,是提前一点点的风声而已。更不要说徐家给银子,决计不仅仅是一家。虽然徐家产业不小,但是徐春申却知道,他家产虽然不少,但远远没有外人想的那么多。 倒不是,他赚不了那么多。 对他来说赚钱从来不是一件难事。难事如果保留住家财,徐家年入五成都要上供。徐春申要巴结的决计不仅仅江苏巡抚衙门一家。 徐春申说道:“好了,说这个有什么用?这半年,都约束好子弟,不要搞出什么幺蛾子,等王铁面走了再说。” 王恕这几年地方官的经历,为他营造了非常好的名声。 其实百姓称呼王恕,乃是王青天。历史上就有童谣:“二京十二省,唯有一王恕。”但是而今虽然不至于如此,但是百姓对王恕还是推崇备至的。 而各地豪强怎么关说都不行,暗地里都称呼他为铁面,甚至折在王恕手中的达官显贵,还有两个郡王。 更是让很多人觉得惹不起。 所以,王恕下江南的消息一传过来,就震慑住了不少大大小小的人。 “这里面还说,朝廷要征商税。徐兄,这怎么办?”一个商人说道。 “是啊?今年北方棉花减产,我的织机都空了好一阵子了。” “对,这两年各地的棉布也都卖不出去了。只能走南洋,但是南洋又能吃下多少?” “这要命的时候,还要征税,要不要人活了。” “” 徐春申听着下面的抱怨之声,轻轻的揉着鼻梁,捏着酸涩的眼睛,一时间也陷入沉思之中。 徐春申能抓住机会,一跃而起,成为布业龙头,自然是有本事,有手段的,特别是在经商之上,甚至比冼景还要敏锐不少。 他其实已经感受到了不详的气息。 那就是大明市场饱和的感觉。 当然了,这个说法,徐春申是不知道的。 但是这个感觉,却是有的,布匹越来越卖不出去了。 衣食住行,是人之所需,而松江布甲天下,也是以为松江布便宜,而且质量好。 但是北方连年大灾,朝廷虽然竭力赈灾,但是北方的消费能力,也是大大减少了,而且他们好要面对天津布业的竞争。 毕竟在北方,任何利润都在少府这个庞然大物的笼罩之下。 而松江布业最大的市场,就是南方数省,至于海外的南洋日本等地,不过是补充而已。 松江布业的爆发性发展,来自于三点,第一就是工厂制度,这种大分工提高了效率,第二,就是自发的对各种纺织机械的改进。 第三之前是松江并非没有布业的。 毕竟松江布业在元代就根基了,其中有名的人物,就是黄道婆。 这三点造就了,松江布业的迅速崛起。 但是任何扩张都是有尽头的,产品过剩这一件事情,是很多人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但是这种大工业生产模式到来之后,却是每一个人都要经历的事情。 并不是松江布已经多到让每一个大明百姓都穿上了,而是真正有购买力的都一会购买了,没有购买力的,自然也不可能购买。 如此一来,松江布业内部的竞争也开始加剧了。 徐春申虽然联系了所有人抱团取暖,但是他已经感受到内部矛盾越来越尖锐,越来越不好整合了。 这一切的种种,徐春申没有具体的知识结构去分析,但是并不妨碍他感受到这一点。 只是感受到了又怎么样? 徐春申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他咳嗽两声,说道:“布乃是百姓所需,太祖高皇帝对这些百姓所需之物,都不允许征高税,想来朝廷也不会多征税的。” “而且王铁面也是爱民如子,只要我们一起好好说项一番,想来他是能了解我们的苦衷的,不过朝廷用度毕竟艰难了,还是要我们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 徐春申这一番冠冕堂皇的话,自然让很多人不大满意。毕竟徐春申家大业大,而今虽然情况不大好,但是还能撑得住。 但是对于其他人来说,却未必了。 只是这种冠冕堂皇的话,最大的好处,就是虽然解决不了实际问题,但是绝对不会有错的。 这些布商们,虽然满心怨言,但也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对朝廷大政出言不逊的。不管多少牢骚,都只能压在肚子里面。 徐春申有要筹集一笔钱来,等王恕到了为朝廷捐输之用。众人虽然不愿意,但也不得不咬牙为之。 第九章 布坊 第九章布坊 一场会议,让很多人的心思沉重起来。 徐申春将所有人打发走了之后,又写了几十封书信,让下面的人送出去,这些书信是遍布整个大明的,有往苏州的,有往南京的,有往北京的,又往广东的。 这就是徐申春的关系网。 徐申春做完这些事情之后,虽然心事重重的,但是并不妨碍他按照他一直以来的习惯。那就是去布坊看看。 徐申春带着一队家丁,出了府邸,就上了轿子,行不了几步。徐申春只感到了脚下一顿,就知道到了。 徐申春的布坊就在松江府城外不远地方。 轿帘子一打开,徐申春就出来了。 熟悉的景色就映入眼帘之中,首先听见各种咔咔的声音,这种身体尖锐而短暂,就是织布机的声音。 但是无数这样的声音,夹杂在一起,就成为了噪音,让人非常难以接受。 不过,徐申春很熟悉这个声音了。 “见过老爷。”十几个站岗的家丁立即行礼,说道。 徐申春一摆手,说道:“开门吧。” 立即有几个人将高高的大门打开了。 这个院子,别的地方没有看出来,但是有一点却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这个地方的围墙足够的高,而门也足够的大。 围墙高,却是防止里面的人逃出来。但是门大却是运输货物方便。 在建筑审美之上,看上去笨拙之极,与大明传统的建筑风格有些不一样。 徐申春一进来,就有几个老婆子来行礼。 徐申春微微点头一下,就不理会这些人了。 因为这个时代的男女大防,这里来工作的大多都是女工。所以男性打手都在外面,里面的管理人员都是女的。 根本不允许男人进来的。 但是徐申春根本就不是一般的人。 徐申春背着手,走在高大的厂房之中。 其实所谓的厂房,也不过是一个大棚子而已。都是有木头支撑起来的草席顶,上面有一些茅草什么的。 不过地方上倒是铺了三合土。 这也不是为了员工什么的,而是为了运货方便。 徐申春捏着自己的胡须,眼睛之中就慢慢有了迷离目光,他看见一个个女工,在一台台织布机面前,不停的工作。 似乎看见的就是一锭锭的银子。 其实,这一点也不算错。 因为棉布在这个时代,很多的地方,都可以当做硬通货存在。 在中国历史上很长一段时间,布匹是可以用来当 钱用的。 而今的行情虽然有些不好,但是徐申春却毫不怀疑,布业的前景。 从很多因素上来说,棉布的产业前景,可以是要比铁业要强大太多了。 因为这个时代的铁器,很多百姓要用很多年的,甚至父子相传,即便出了什么问题,也都是自己敲敲打打就修好了。 但是衣服即便是修修补补的,也不可能用上好多年。 徐申春有时候甚至得意,即便是少府又怎么样了,他徐家的产业就比少府差了吗? 在别人看来,辛辛苦苦巡视布坊,巡视一道道工序,是一个苦差事,但是对于徐申春本人来说,却是无上的享受。 只是这种无上享受,却被人打断了。 这个时候,忽然有一个女人披头散发的跪在徐申春身前,说道:“老爷,放过我的孩子吧,放过我的孩子吧。” 徐申春先是皱眉,然后双眉散开,让身边的人让开,说道:“你这是怎么回事?” 徐申春表面上和颜悦色,但是心中已经是怒极。 徐申春这么大的产业,甚至可以说是江南第一大商人了。但是也承受了巨大的压力。他即便每年讨出几乎一半的净收入,却到处送礼,但已经没有太大的安全感。 而且也承受很多方面的责难。 在布坊之中,最令他头疼的事情,就是用人问题。 江南女子,心灵手巧,作为纺织工人是最合适不过了,但是聚集了大量纺织女工人之后,就会有这样那样的问题。 最大的问题是风化问题。 因为这是被士大夫责难的主要理由。 所以,徐申春做过很多准备。 他招收的工人,第一大来源,乃是在北方灾荒之地买来的女人。 虽然大明赈灾还算得力。 但是朝廷之力,是不可能面面俱到的。自然有照顾不到的地方,虽然朝廷已经下令禁止奴婢,却并没有明令禁止的买卖人口。 朱祁镇也想过,但是最后也只能默认这个事实。 处于朝廷既没有规定合法,也没有规定不合法的空白区域。 朱祁镇当初大赦,就废除了奴隶制度,最少将奴隶用于生产领域是完全废除了,至于那些家养的从事家庭服务的人,虽然免去了奴婢的身份,但是这种强依附关系还在的。 很多事情,在另外一个时代,就是惨绝人寰的事情,比如买卖人口,但是在大明而今的生产关系之中,是有一定的原因的。 很多普通百姓在受灾之后,之所以卖儿卖女,一方面是为了让自己活下去,另一个方面也是让 孩子活下去。 如果不卖的话,孩子只能与他们一并死罢了。 卖出去之后,纵然为人奴婢也好,进入青楼也好,虽然悲惨一生,但还是能活下去的。 在活着本身就是一个竭尽全力才能完成的任务的时候。很多事情也是无可奈何。 朱祁镇即便禁止买卖人口,就能出口成宪,让人不敢违背吗?即便如此,也断了百姓最后一条生路。 但是朱祁镇自然也不愿意在这方面以大明律的形式背书,而是之前规定人口买卖的律法都删除了。 禁止人口买卖,而今不适合,但是朱祁镇总有一要让他们适合。 当大明即便最贫穷的百姓,也不用卖儿卖女就能活下去的时候。 而这种人口买卖,就以契约为佣的形式签订,一般来说,就是双方签订一个书,某某为某某做工多少年。如是。 但是都是虚。 这还是有身份的。在朝廷黄册之中有登基的。这还要走一个形式,至于那些黑户,连一个形式都不用走了。 但是仅仅是这样也是不够的。 远途人口贩卖也是要成本的。毕竟大明胥吏改革之后,管理都变得严苛起来,虽然比不上洪武时代。 但也不是之前连路引都能伪造了。 原因很简单,罚脏银是归为地方财政的。 县里上上下下,要过一个好年,都要看能罚出来多少了。一个吏员松松手,损失的是整个衙门的利益。 不知道还好,知道了决计不能允许。 之前县太爷还能一手遮天,但是而今即便是一个小县之中,八品九品有官身的官员,加起来有十几个多。 县令的权力被这么多佐贰官分割了很多,虽为未必做不到一言九鼎,但是想要全部欺瞒下来却也不容易。 所以即便吏员买通了县令也不大好操作。 这是要犯众怒的事情,只要还想向上爬的人官员,就不会做的。 而贩卖人口,这种灰色地带的生意,也是越来越难做了。 所以,徐申春女工第二大来源,就是附近贫困百姓的妻子或者女儿。 江南女子在家织布的并不少,但是小农经济,如果能比得上大规模工厂生产。在徐申春发家的时候,也应该看到很多地方,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模式被打破了。 徐申春就想尽办法,让这些女工进入工厂工作。 一般来说,都是与这些女工的父母,或者说丈夫签订了有年限的契约。而这些女工的年龄,也是在十三四岁到三十岁上下。 更老的就没有了。 第十章 女工之死 第十章女工之死 这些人都是乡里乡亲的,就要关注名声了。 一旦某某布坊名声坏了,可就做不下去了。 这也是徐申春想尽办法要维持住名声的原因。 这才和颜悦色的对这个女子。 这个女子一口江北的口音,甚至声音之中,还带着一丝丝河南话的声音,神色慌张,连连磕头说道:“老爷,俺什么也不求,只求放过我肚子里的孩子吧。” 徐申春听了这一句话,心中更是怒极。 这个事情如果传出去了,可大大不妙了。 而且布坊之中,除却他之外,是禁止男人出入的,这个男人是谁? 他心中各种想法如走马灯一般的转,但是面上却是更加和煦,三言两语,让这个女子放松了神经,随即带到了他的值房之中。 他根本没有去问。 而是做在太师椅上,静静的看着手中的官窑茶碗。 这是官窑精品,据说是只供大内的,看上却有底色洁白如玉,上面有雨过天晴之色,素雅极了。 在外都要数两银子一个。 而此刻,徐申春重重的将手中茶碗砸在地面之上,“啪”的一声,仿佛是房间之中凭空打了一道闪电。 所有管事的都打了一个寒战。 “我说的话,都当做耳边风是吧,这是怎么回事,这个孩子又是谁的。”徐申春的语气并不重,却有一种迫人的压力。 “老爷,”一个管事跪在地面之上,说道:“是我色迷心窍了。” 徐申春说道:“说说吧,是怎么回事?” 这个管事说道:“我是负责从运输的,就就” 徐申春一摆手,不用他说下去了。男男女女那一点事情,徐申春这种见惯商场风云的大佬,根本不在乎。 甚至用脚趾头想,就知道是什么事情。 无非是,女人觉得在布坊不是一个长久之计,想跳出来。而这个管事手中有一点点小权利,就被当成人中龙凤了。 这管事搞出人命之后,才知道出了大事,想起了徐申春的三令五申,想将女人的肚子给打掉,将这一件事情给按下去。 这女人却不知道其中关节,只以为闹大了才能得到好处。 却完全没有想过其中的后果。 徐申春淡淡的说道:“老曹啊,你是家中老人了,我记得你有妻儿,还纳了两个妾,都是布坊选出来对吧。” “我也说过,你们真看中了谁,我没有不许的,只是要让人先出来。而今的事情,你还有什么话说。” “我,我就是玩玩。”这个老曹满头大汗,语无伦次的说道。 徐申春目光一沉,说道:“你就拿我的话玩玩。” “老爷,我,不是。”一时间老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能磕头说道:“求老爷开恩,求老爷开恩。” 徐申春说道:“我徐某人,从来不与人玩笑。”他淡淡说道:“处置了,连同那一个女人,他既然这么看中这个老曹,就让他们做一对阴间夫妻。” 老曹还想说什么,立即有人捂住了老曹的嘴,随即被人拉了出去。 一时间整个房间之中,寂静的好像没有一个活人。 徐申春靠在太师椅上,说道:“这样的事情,定然不是一例,几个嬷嬷都老了,让他们回家养老吧。从今之后,大门与二门之间封死一段,进出的货物都放在两门之间,二门不许同开。” “再出了这样的事情,死的就不是一个人了。” “是,老爷。”所有管事如蒙大赦,立即说道。 徐申春鼻子里微微一哼,与在大会上的情况,是完全不同的。似乎死了两个人,一个还是一尸两命,从来不在徐申春心上。 徐申春能将生意做到这个地步,手中从来不缺少鲜血。 今天的事情,根本不足以在他的心中引起波澜,司空见惯浑闲事而已。 这一件事情,只是一个突发情况,徐申春处理过之后,也就没有放在心上,因为自有一套流程。无须他操心。 他操心的事情是另外一件事情。 他问道:“蒸汽机可以用吗?” 徐申春能在短短数年之内,将自己家的生意做得如此之大,决计不仅仅是在经商上有才能。 他对大明朝政的揣测,也是第一流的。 这数年以来,朱祁镇一直在有意无意的推行蒸汽机。 以北京为中心,蒸汽机已经逐渐在各县普及了。 多用于灌溉。 但是朱祁镇并不仅仅想让蒸汽机用灌溉与交通,有意将蒸汽机用在工厂之中,这样一来,有了蒸汽动力的工厂,与朱祁镇心中真正的工厂就更加近了。 只是这个事情进行的并不是太顺利的。 在少府系统之中,进行的都不是太顺利的。唯有几处将水锤改成了蒸汽锤而已。 徐申春自告奋勇,就在松江建立一个蒸汽动力的纺织厂。 当然了,这种厂与后世的很多纺织厂,差了几十代。但也算是一个壮举。 只是徐申春并不是想通过这个厂能赚多少钱,不过是为了迎合皇帝的意思而已。 “老爷。”一个老嬷嬷说道:“这个机子太危险了,已经有两个女娃卷进去了,而且太热了,厂房之中,就好像蒸笼一半,能将人生生的蒸死。” “是不是?” 徐申春冷冷的说道:“不行,这件事情你做不好,让别人来做,总之不能停下来。” 为什么年轻人不愿意在工厂之中上班,就是因为工厂流水线能让人异化为生产线上的一个零件。 但是不得不承认,我们这个时代工厂流水线,根本不算辛苦了。 而刚刚进入蒸汽时代的工业生产,却真在水深火热之中。 利用蒸汽动力,会产生大量的余热,造成车间里面的温度,一直在几十度上。人长期在这个样的情况之下工作,根本无法长期坚持下去。 至于巨大的噪音,不健全的劳动保护制度,等等方面的事情,这个时代的工厂,根本不是血汗工厂,而是吃人工厂。 人并不是作为工厂的操作者,而是作为工厂之中易损件而存在的。 看英国纺织业刚刚爆发出来的工人年龄,很少有三十岁以上的,因为大部分工人在工厂工作几年十几年之后,都是一个死字。 很少有人能长期工作下去。 资本家吃人的嘴脸,从来没有什么变化。 徐申春知道不知道这些情况? 当然知道的。 徐申春作为一个白手起家的大商人,对下面情况掌控,绝对是清清楚楚的。 看他来布坊巡视,从来不去新建的蒸汽车间,就可以看出来。 他是知道这个车间的情况。 只是他从来不在乎这一点的,之前不在乎,之后也不在乎。 商业竞争本身就是一个不断打破底线的行为,真正成功大商人,有几个装了底线这个东西。 他只要知道,这一件事情做好了,他很可能得到皇帝的特别关注,甚至想借此重复冼家的行为。 与皇室联姻,让自己的儿子成为驸马。 如此一来,徐家就能从商人家族成为外戚家族了。 虽然在官方面来看,外戚是可恶之极的存在,但是对于徐申春来说,如此就能保住徐家的所有产业,甚至不用给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员上下打点,就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他不知道想过多少次,找门路巴结陛下。 只是当今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甚至连女色都不是太喜欢了,唯一暴漏在外面的,就是对蒸汽机的喜爱,与对推广蒸汽机的执着。 徐申春也只能从这一点下手,自然是不管出了多少事情,也不会放弃的。 第十一章 少府银行 第十一章 少府银行 王恕来江南的风声,已经传播了江南,很多大大小小的低头蛇都开始准备了,而王恕以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快的速度,来到了南京。 王恕通过驰道,在受命以来,将大队依仗都丢在后面,轻车简从,不过有了十几日,就从北京到了南京。 这就是两京驰道的功劳了。 王恕到了南京之后,并没有通知各处衙门,而是以后生晚辈之礼,求见曹鼐。 说起来,曹鼐在南京,也是处于半退休的状态之中了。 南京留守这个官职,也没有什么太忙碌的公事。 王恕也是名满天下的人物,而今南京上下也都知道他要来,曹府的门房自然不敢怠慢,立即将王恕给迎了进去。 曹鼐驻着拐杖,被侍女搀扶的出来,却见他满头白发,已经是老态龙钟了,他出来就说道:“王宗贯,你来的好快。” 宗贯乃是王恕的字。 王恕就好像对着老师一般,说道:“下官身负皇命,不敢怠慢。要有事要麻烦曹公,还请曹公勿怪。” 曹鼐坐定,将拐杖放在一侧,说道:“说吧,既然是皇命,我这个老头子也不敢怠慢。” 王恕也坐定说道:“韩首辅想收商税。拟定了十三条专卖。让我来江南看看。这税法可不可以推行。” 曹鼐说道:“专卖,怎么专卖,都要领引吗?” 王恕说道:“曹公英明。”随即将专卖制度一一说明。 曹鼐听了,微微捻须,久久不语。 王恕说道:“曹公以为可行不可行?” 曹鼐说道:“韩雍这个人,别的不大好说,但是执行力从来不弱的。不管行与不行,他想要做的事情,没有做不了的。” “何必问什么行不行啊?老朽就是说不行,又能挡得住吗?” 王恕微微咳嗽两声。不好说什么。 曹鼐资格老,名声大,这种元老重臣,纵然韩雍在曹鼐面前,曹鼐就这样说韩雍,韩雍也不敢放肆。 但是王恕可就不一样了。 很多人都觉得这几年陛下有些殆政了,很多大权都落到了韩雍的手中。都认为韩雍乃是本朝最强势的首辅。 暗暗诋毁韩雍太过霸道了。 却不知道,朱祁镇其实有意躲在后面的。 毕竟很多事情,矫枉就要过正。 想要新法能够落地,韩雍不霸道一点,根本做不了事情。 曹鼐这些话,他是敢说,但是王恕却不敢多听 。他岔开话题,说道:“曹公,天下富庶,江南为最,想要征收商税,关键就在江南,江南一解决,天下各地都好说。如果江南不能解决,其他地方,都不好办。” “陛下,让我来到南京,第一件事情,就是来拜访曹公,可见陛下对曹公的看重。” “这一件事情,还需要曹公指点。” 曹鼐的嘴巴之上,露出了一丝莫名其妙的笑容,好像是嘲笑王恕这一句话,也好像在嘲笑他自己一样。 如果皇帝真的看重他,又怎么十几年如一日,在南京坐冷板凳。 他想起之前君臣之见的种种,微微一叹,说道:“你想问什么?” 王恕说道:“学生想查商税,要从什么地方下手?” 曹鼐说道:“无非是苏州,松江,宁波,杭州,几个地方而已。你只需将这几个地方查清楚了,这商税怎么征收,就好说多了。” “不过,具体要怎么查?你不应该来问我。” 王恕对曹鼐所说的这个几个城市,也是比较了解的。这就是江南一带最大几个城市。 松江与宁波是港口,苏杭更是传统的手工业中心。虽然大明工厂出现,但是传统的手工业也保持着自己的活力。 还没有完全被击溃。 而且传统手工业之中,有不少东西,已经转移到了工厂之中。 王恕对曹鼐所说的这几个城市,是完全理解的,但是却不明,曹鼐让他去问谁?毕竟曹鼐在南京坐镇二十多年,堪比永乐勋臣忠勤伯李贤。 曹鼐虽然老了,但是绝对不是那一种老糊涂的人。按理上说,他是对江南情况最了解不过了。 “那学生应该去问谁?”王恕问道。 曹鼐想了想,从身上掏出一张纸,放在桌面之上,向王恕推了过去,说道:“去问他。” 王恕拿来一看却,是一张银票。纸张相当不错,又硬又薄,上面有各色花纹,又有金银配色,中间写着“当百元”,后面又写着:“少府造,伪造斩。” 总体上来说,大明而今还是银元与银两共用,一两就值一元。 但是大量使用银两的痕迹并没有那么容易的消除。比如很多时候,人们就会称呼一元为一两,或者一两为一元。 王恕心中一动,说道:“您的意思是去问少府银行?” 曹鼐说道:“而今大宗交易,都用这个了,连朝廷赋税都用这个了,很多事情,谁又比少府银行清楚。” 王恕立即行礼说道:“学生多谢曹公指点。” 很多事情,不去点一下,很少有人能想到,这一次调查的关键在少府银行之中。 插一句,我最近在用的看书app, \\app \\ 书源多,书籍全,更新快! 王恕虽然久在地方,对少府银行也并不是不清楚的。 甚至听说,陛下之所以将遵化铁厂的收益给了户部,就是因为少府银行的收益已经超过了遵化铁厂。 少府银行的执掌,就是那个汪岳。在他的管理之下,少府银行在数年之间,遍布天下。几乎所有的省会,大府都能做到夷狄存取。 已经有人提议朝廷赋税通过少府银行来转交,只是这一件事情,有些太过匪夷所思了,纵然是银行是少府的,也有很多反对之声。 而今不过是一些地方太远的,或者赋税不及时的地方官,选择用这个办法。 而少府银行发行的银票,却是同样开来了。 这种银票没有小额的,最少的也就是王恕手中拿着的一百元的票子。而且用的最多的也是这个票子。 当然了,对于普通百姓,估计根本不明白,也不了解这个银行,但是对于天下行商,特别是将买卖做大的商人,与少府银行打交道,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所以,想要真正的了解这些商人情况,制定一个,既能让他们出血,又不大伤元气的税率的确是要从少府银行之中了解比较容易。 曹鼐点点头,说道:“这一件事情,可不好做。你可要想好了。” 王恕自然知道曹鼐所言的是什么?这些大商人背后的水很深。在大明天下,没有足够权力保护的财富,统统不可能长久。想从这些人手中征税,决计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说道:“学生身负皇命,虽百死而无悔。” 曹鼐看着王恕的样子,恍惚的想到自己当年在朝廷之上,不是也秉承着这样的想法,此刻他从王恕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初的影子,他说道:“少府丞汪岳此刻就在南京,陛下对你是有安排的。好好做事吧。” 王恕听了说道:“谢曹公指点。学生这就去了。” 王恕行礼之后,就缓缓的退了出去。 曹鼐伸手将桌子上百元银票拿了过来,揣进怀里,要知道这百元银票对曹鼐来说,也不是一个小数目。以他的官职,即便朝廷屡次加恩,他每年也不过一两千两银子。 曹鼐看着王恕离开,心中暗道:“也不知道我做的对不对。” 只是他做的对于不对,而今已经没有办法挽回了。 “这天下,终究是年轻人的天下。”曹鼐的目光慢慢的浑浊起来,却不知道他心中暗道的这个年轻人到底是谁?是皇帝,还是其他人。 第十二章 汪岳的计划 第十二章 汪岳的计划 王恕行事雷厉风行,从来不拖拖拉拉的。 他立即去找少府银行。 少府银行在各地都有站点,在南京自然不会没有的。甚至更大。 虽然南直隶分为江苏与安徽两省之后,南京的政治地位是有所下降,但是南京毕竟是南京,依旧是南方大城市之中,占据一席之地。 少府银行在这里的位置,是除却北京之外最大的一处。 稍稍一打听就知道在哪里了。 王恕到了少府银行之前,立即感受到了少府银行的门槛高。 整个少府银行建筑风格与一边的衙门没有什么区别,在不少人看来,这就是一个衙门吧,少府银行紧挨着南京皇宫,与很多衙门在一条街上。 看上去门可罗雀。 并非少府银行的生意不好。 说起来少府银行的收益增长之大,由于一直在开设站点,而盈利并不是太大的。但并不是说少府不盈利。 之所以少府银行呈现出这种门可罗雀的状态。却是古代银行业与现代银行业不同。 古代当铺什么的,都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而今这个银行虽然与当铺不一样,但是真正的客户也不是太多的。 在民国的时候,有了一元开户,甚至免费开户的银行之后,普通人才与银行打交道的频率多了。 在更古老的时候,银行根本不是对普通人服务的。 少府银行之中,其实也是有几个零零星星的人,只是与少府银行几乎官府一样的大门相比,就给人一种门可罗雀的感觉。 而且少府银行门前这一条街,也是从南京皇宫门前过,普遍百姓几乎不会踏足这里。 此刻王恕对少府银行有一种不大好的观感。 王恕号称青天,并不是白来的,自然是关心百姓。而少府银行几乎不做普通百姓的生意,让王恕有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不管王恕心中怎么想,他还是进了少府银行之中,报上姓名之后。片刻就看见一个人行礼说道:“下官见过王大人。” 王恕对汪岳态度并不是太好的,因为在很多官士大夫看来,大明内廷之中,什么少府,什么待诏院,都不是什么正经官职,而是斜封官,也就是没有得到内阁附署的官员,其权力根本就不合法。所以他语气有些淡淡的说道:“你就是少府丞汪岳。” 没错,汪岳因为少府银行发展迅速,并且有力的缓解了银荒。 大明银荒的问题,其实一直存在。特别是最近几年大明发展迅速, 对货币的需求量更是大大的增加了。 之所以银荒被缓解了,一方面是日本每年有几百万两进入少府,朱祁镇将这一部分银两铸成货币之后,通过各种方面放出了不少。 比如赈灾,各项工程,发放俸禄等等。 另外一方面,就是少府银行发行的银票了。 这种银票,本质上是不记名定额汇票。因为有少府银行信用担保,才被很多商人用。如此一来也缓解了银荒。 这样的功劳,才被朱祁镇看重任命为少府丞。 而且驸马石璟年纪毕竟大了。而且他本身就不是太了解商业这方面的事情。掌控少府不过是看亲近而已。 而今少府越来越大,也越来越专业。石璟早就有一些不适合了。 朱祁镇派汪岳来的时候,特别说了,如果这一次商税的事情做的妥当,那么等他再次回京的时候,就是不是少府丞了,而是正式代替石璟成为少府令。 汪岳说道:“正是。” 王恕说道:“这一次我南来要做什么,你也知道了吧。” 汪岳说道:“陛下已经吩咐我全力配合,我已经为大人做好准备了。”随即他一伸手,说道:“请。” 王恕二话不说,就大踏步向里面而去了。仿佛自己才是这里的主人一样。 汪岳将王恕请入自己的值房之中,立即从一边拿出一叠书过来,递给了王恕。 王恕拿来一看,写在第一列的不是别的,就是徐申春。 王恕也不说话,只是细细的向下面看下去。 从徐申春开始,大概有几十名大商人,最少家产在百万两上下。对他们的发家史都是有些描述的。 王恕越看眉头皱的越紧。 怎么说?如果细细说来,这些人没有一个不触犯国法的。 王恕看过一遍,将这书放下来,说道:“这东西哪里来的?”王恕不是傻子,他一眼就看的出来,这些东西,不是少府就能收集起来的。 汪岳说道:“大人明鉴万里,这是从锦衣卫与东厂拿来的一些东西,与我们少府银行的一些档合并在一起的。” 王恕说道:“是你的意思,还是陛下的意思?” 汪岳拿出来这些东西,在王恕看来,就是再明显不过的暗示,就是要搞这些人的。 王恕心中却不大情愿。 他并不是想包庇这些商人,而是知道,不能这样做。 王恕虽然清正,到处都有青天之名,可谓一身正气,但他并不是那种将道德视为金科玉律的人。 王恕虽然没有调查,但用脚趾头都能想清楚,这么体量的商人,决计抓起来之后,影响到的绝对不是一个两个人。 广个告, \! 真要将这些人一网打尽,江南是要出问题的。 倒是还是王恕来负责。 汪岳说道:“这不是陛下的意思,只是陛下向来爱民如子,而且百姓手中又能征收到多少钱,即便是江南富庶,从小民手中收上来一两银子,都是要他们的命,所以商税想要收上来,并且收的多,就要从这些不会为银子拼命的人身上下刀子。” 汪岳曾经就是商人。 但是他而今成为朝廷命官,汪家子弟有经商才能的不少被提携到少府体系之中,未必是少府银行之中。 反正少府之中很缺少这种经过锤炼的商业人才。 另外的一些子弟,要么读书,要么进入武学之中,不敢说多有出息,总体上来说,却是都有前程。 汪家彻底从徽州一商人家族,变成了官宦人家。 所以,朝廷给他的够多,对他曾经的生意伙伴,故旧亲朋下手,他是一点也没有伤心的地方,甚至真因为了解,抵刀子,才是又狠又毒。 王恕听了汪岳这一句话,这才正眼看汪岳了。他之前觉得汪岳不过是陛下的聚敛之臣,而今听汪岳所言,的确却是很有道理,正合王恕之心。 这些年大明各处都有天灾。 很多地方灾民,都愿意为一斗米拼一个你死我活,盖因这一斗米,就决定了谁死谁活。 即便江南富庶,但是各地底层百姓手中也是没有钱的,所以从他们手中征税,决计不是一个容易的事情。 一不小心,双手沾满鲜血。 但是从这些家财万贯的人手中征税,即便一个人征收一万两,这些人最多抱怨几句,是决计不敢与朝廷拼命的。 仅仅是这样一个假设,就能从江南征收出来几十万两。 这已经不是一个小数目了。 王恕语气之中带了几分缓和,说道:“汪大人,专卖之法,你已经知道了吧。” 汪岳说道:“下官知道知道了。” 王恕说道:“你对这一件事情怎么看?” 汪岳说道:“首辅大人,自然是明鉴万里,此法没有什么不妥之处,但是有一愚之得,却请大人鉴赏。” 王恕说道:“哦,什么想法,说来听听。” 汪岳身体向前微微倾斜,说道:“大人,以为这些税,不由官府征收,而令少府银行征收如何?” 王恕听了,微微皱眉,片刻之间,眉头又散开了。 第十三章 汪岳的野心 第十三章 汪岳的野心 王恕皱眉,是对汪岳野心的警惕。 他不喜欢少府,或者说内廷之中的机构深度参与进入大明治理之中。 因为在他心中,少府并不是正经的衙门,而是天子私臣。 天子虽然是九五之尊,但也应该遵守与士大夫共天下的原则。不能独断专行。 而宫廷之下,有东厂,锦衣卫,少府各衙门,根本受不到官的任何制约,这从总原则上,就是不应该的。 而今在征收商税上,让少府插上一手,恐怕这商税交上,未必全部到户部手中。这不是王恕所想看到的。 王恕是朱祁镇的提拔的,可以说而今,内阁六部都察院枢密府大员都是朱祁镇一手提拔的,他们也都觉得是大明的忠臣,是皇帝的忠臣。 但是忠诚与忠诚是不一样了。 事事顺着皇帝的,那不是忠诚,而是谄媚。 不过,王恕很快将心中的不快给压了下来。因为王恕毕竟是一个现实的人,或者说在官场之中厮混的人,都是非常现实的人。 王恕很明白,那就是皇帝有意参与于江南之中,否则东厂与锦衣卫也不会配合汪岳,虽然汪岳所言,都是说是他自己所想的。 但是王恕是傻子,才会相信,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汪岳自己所想的。 最少,这后面有皇帝的暗示。 如此一来,这事情他就不能当面拒绝了。与皇帝撕逼的工作,不,与皇帝沟通的工作,从来是首辅的。 王恕自然不会触了皇帝霉头。 而且他也感受到了一点,那就是在江南执行任务的时候,恐怕真正能帮助他的不是当地的官员,而是皇帝的人手,比如少府,锦衣卫,东厂的人手。 他说道:“汪大人所想都是不错,不管怎么说,也是先将这专卖给落实了,再论其他。是吧。” 汪岳听出了王恕不想就这一句话,再说下去,微微一笑,说道:“大人,所言极是。” 推荐下, \\app \\ 真心不错,值得装个,毕竟书源多,书籍全,更新快! 王恕所想有一半是对的,有一半却是想多了。 朱祁镇是想掌控江南。 毕竟,在江南在整个大明经济份额急速扩大,虽然朱祁镇并没有详细的经济数据,但是他单单看几样大宗货物的流向,就知道,江南一带的经济份额,估计已经超过了北京附近。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朱祁镇自然明白这一点。 他不想在加大江南的控制,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王恕虽然是这一次调查江南,是否实行商税的大臣,但是朱祁镇通过少府,东厂,与锦 衣卫插上一手,却也是正常的。 至于想让少府银行承担收税的权力,却是汪岳的野心。 这数年来,汪岳一手一脚的打造出一个金融体系,虽然这个金融体系,与后世发达的银行体系是根本没有办法比的。 但是大部分金银流通都通过少府银行,虽然少府银行的门槛很高,但是毕竟有皇室的背书。 大明皇室而今的名声信用都非常不错。 再加上少府经济体系之中各个厂矿很多钱款都是通过少府走的。如此一来,也逼得与少府做生意的人不得不在少府银行交易。 在汪岳看来,有这么多钱款从手中流过,甚至很多商人都离不开少府银行,毕竟一路上如果带银子走的话,一些大路还好,比如运河沿线,比如长江主航道,等等,这还好一点,稍稍偏一点的正路线,都很有可能被土匪劫掠。 银子不好藏,但是银票却非常好藏的。 虽然有一些其他的银铺或者当铺,乃至新出来的票号,都承担了异地存储的业务,但是并没有一家都与少府银行相比的。 而汪岳却不想仅仅如此。 说实话,大明最大的生意是什么? 不是布,不是铁,不是盐,也不是海贸。 大明最大的生意,是与官府做生意。 虽然最大的商人号称家族过千万,已经是非常了不得了,但是而今大明每年要花出的钱最少有千万两。 甚至以北京为中心这些年经济发展,也是朝廷每年不可计数的采购,与军费俸禄砸下去,而产生的。 对于汪岳来说,他对钱完全是没有想法。 他虽然结束了汪家所有的产业。几乎让整个汪家从商业里面退出来的,但是汪岳家族底子还是很厚实的。 几百万两或许没有,但是几十万两却是有的。 几十万两足以是大明最富有的一小撮家族之一了。 所以汪岳一心一意放在事业之上。 他的事业是什么?就是少府银行。 在他看来,少府银行赚多少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参与进入大明行政体系之中。 甚至他有意压制少府收入,因为他虽然出身商人,但是一向以士大夫自居,进入朝廷之中,更是有意无意的想让别人忘记自己的商人出身。 他一直想要的不是,用少府给宫廷之内赚多少钱。而是让少府成为大明行政体系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甚至很多地方通过少府体系,将赋税送到京师。 当然了,这也是因为一条鞭法的推行,将所有的赋税都折银了。才能有 这样的应用。 这种实验,就是汪岳的积极推动。 而今更是如此。 汪岳更是想通过少府银行征收商税,就好像是通过少府银行来代运地方赋税一样,都是想让少府银行成为大明行政体系之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在这上面他是非常积极的。 因为这是他的功业所寄。 汪岳并不明白这一点,却也不想深谈,他已经准备将某些想法,写在书信之中,交给首辅韩雍。 有些事情让韩雍来处置。 对于各地方大员用私信来说明某些不能明说的事情,也是首辅在官方奏疏交流之外,另外一种交流方式了。 也是韩雍比朱祁镇更了解地方情况的另外一种渠道。 王恕又翻过来这一分名单,说道:“浙江的事情先放放,先说江苏这里的情况,”他的手指在“徐申春”三个字之上,敲了敲,说道:“这个人后台是谁?” 汪岳说道:“很多,比如镇守南京的魏国公,比如江苏巡抚陈钺,这是确定的,还有不确定的,只是传闻而已。” 王恕说道:“哦,什么传闻?” 汪岳说道:“当朝大学士徐有贞,还有太子殿下。” 王恕听了之后,说道:“有几分把握。” 汪岳说道:“不知道。” 王恕一时间陷入沉思之中,他明白其中水很深,但是万万没有想到这水深到这个地步。 首先就是当朝大学士徐有贞。 这个人可不是白给的。 如果说韩雍在内阁之中的作为,是正大光明,霸道非常,而徐有贞所做所为就是诡道,看上不显山不露水,但是很多人都是不知不决的栽到了徐有贞的手中。 韩雍用霸道的办法,让一些中间派不得不服从变法的大局,而徐有贞主要做的事情,就是将那些顽固的反对派,用合法的手段给打下去。 毕竟变法必然有利益冲突,不可让所有人都支持的。甚至很多坚持反对的人,要么是利益相关太紧密了,要么就是有自己的坚持。 前者还好,难办的是后者。 这种带着几分殉道者气息官员,反而很少有什么把柄。特别是在中枢一些小官闲官,所谓不做事就不会有事。 但徐有贞都能让当事人哑巴吃黄连,只能乖乖的回家。 王恕也知道徐有贞的为人。 如果内阁之中别的大学士,大量贪污,或许他还有怀疑,但是如果是徐有贞,他却是信了几分。 毕竟徐有贞也是老臣,听说这两年就要退了。 第十四章 水下面的人物 第十四章 水下面下的人物 而今徐有贞已经七十了。 精力大有不济。 如果不是,朱祁镇一直觉得变法这一件大事,最好不要频繁的动领导班子,会发生不好的影响。 所以,一直以来,就是退一个补一个,尽量少调整。 所以徐有贞就拖到而今。 但是随着一条鞭法推行,渐渐到了尾声,韩雍也坐了八年首辅了。 这个时间也不短了。 很多人都感受到了,一次大的人事调整正在酝酿之中。 毕竟,朱祁镇一加强内阁权力以来,也一直没有让首辅久任的想法。韩雍首辅当的事情,已经很长了。 如果徐有贞在临致仕的时候,为了后世子孙着想,捞一笔大的,也不是不可能的。 但是更让他担心的是太子。 太子早已成年了。 而今已经三十多岁了。 而在南洋也颇有功劳。 在几年前,已经不在安南坐镇,而是在安南更南的地方,也就是在湄公河三角洲地带,建立了南洋都司府。 要知道这一带开发,却是在清中期以后的。 而今的占城所在地方,也不过是后世越南中部所在。 这里还不是后世的世界粮仓,而是大片大片的沼泽地。几乎是无主之地。 太子这样的作为,其实已经将占城成为大明内附国了,因为占城发现,他北方是大明交趾省,而南方却是大明南洋都司。 因为开发湄公河地区,耗费巨大,所以太子某些行为,也被皇帝默认了。 于是冼家才能有天子南府的称号。 只是王恕并不知道,太子还有江南商人关系密切? 王恕说道:“这都是无稽之谈。无须在意。” 是不是无稽之谈,王恕自然是知道的。 就好像在官场之上,很多时候,传言才是真相。 不过王恕并不在乎。 只要是他认为对的事情,即便是皇帝,未必不敢直言犯谏,更不要说太子,与大学士了。 徐有贞虽然是大学士,但是时日无多。王恕这些少壮派,能有多少忌惮。该给的尊重会给的,但是不该给的,也不会给的。 毕竟,时间是天下最无情之物,所有英雄豪杰都免不了这一刀,徐有贞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自己的子孙想想。 决计不敢将王恕这样的后起之秀得罪狠了。 而太子更是有不少传言。 有很多说当今陛下不喜太子已经很久了,否则也不会将太子扔到交趾,而后是南洋 都司这些蛮荒之地。 以至于当今陛下,不得不带着太孙接见大臣,出席一些礼仪活动,这才平息了谣言。 广个告,我最近在用的看书app, \\app \\ 书源多,书籍全,更新快! 王恕自然明白,当今陛下对太子的重视从来没有变过。 只是正因为重视,才让太子从苦难之中走出来。 不管是在交趾,还是在其他省份之中,太子的身份必然会让有特殊的待遇,即便是当朝首辅韩雍,曾经当过太子的上司,也不敢将太子当成寻常下属。 只是王恕不觉得太子之位不稳,与他与太子打对台,从来没有因果关系。 因为王恕之所以被首辅与皇帝一致派过来,不就是因为王恕刚正不阿,不惧权贵的心思。 不仅仅是娱乐圈之中才讲人设。 其实古代官场之中,这都是人玩剩下的。 很多大臣他未必不知道,结果如何。但是他当初打出了这个名声,也因此赚了不知道多少声望与助力。 就没有办法回头了。 就好像是李秉一样。 李秉虽然保住了自己的权位,但是却因为倒戈向皇帝,声名毁于一旦,这数年下来,已经是内阁之中权力最小的一个。 连几个补进来的大臣,也比李秉有权力与威信。 王恕自然不会怕太子。 不过,他也不觉得太子会与这些商人有多少牵连,毕竟太子有天子南库,数千万家私还不够用吗? 他更多觉得,徐春申与太子有关系,不过是,徐春申为自己脸上贴金,这样的事情,也是常有之事。 汪岳说道:“在下也是这样认为的,不过,徐春申交游广阔,这是他的优点,但也是他的弱点,大人您想,是当今魏国公会为他站台,还是江苏巡抚陈钺会为他站台?” 王恕明白,魏国公绝对不会为他站台的,原因很简单。 剿灭叶留宗之战,乃是魏国公府最后的辉煌了。 这一战之中,当时的魏国公也是费尽了心思,但是结果却不好,真正平定叶留宗与邓茂七之乱的,却是京营。 魏国公虽然还是世镇南京,但是南京兵权已经不在魏国公府中,而今南京兵权在镇守南京的毛锐将军手中。 魏国公府虽然有父祖之余荫,但是仅仅是一个摆设,在权力上,甚至还比不上一个实权伯爵。 不过,说魏国公府也没有一点人脉,却也是假的。 当代魏国公就是从武学毕业的,还有很多徐家子弟都投身军中,再加魏国公之前与勋贵的各种关系。 魏国公在南京第一豪门的位置,还是没有问题的。 但是也仅仅如此而已,只要魏国公不 被驴踢了脑门,就不在国家大政上,出来与朝廷对着干。 不过,这位江苏巡抚陈钺,王恕就不大清楚了。 毕竟王恕也没有与陈钺打过交代。 王恕问道:“这位陈大人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汪岳语气之中带了几分讥笑之意,说道:“这位陈大人,可是一个聪明人。” “陈大人乃是正统二十一年进士。科名不算太晚,但是早年因为贪污之名,在京察之中刷下来过一次。” “好容易复官了,倒是管住了自己的手脚。” “不过,在正统三十年的时候,他还是一个县令。就是见朝廷一力变法,就成为变法的急先锋,不管是吏员法,还是一条鞭法,在推行之中,都是又快又好,连续数任,从知县而知府,从知府而布政使,从布政使而江苏巡抚。几乎一任一迁,可是当今首辅韩雍的红人啊。” 王恕听了,也回想起自己对陈钺的印象。 心中暗道:“倒是小瞧了陈钺。” 要知道,在三杨在的时候,朱祁镇就批准了三杨的意见,提出了官须久任。 也就说,最短的话,一任官也要做满三年。 也就是陈钺这十几年的晋升,都是卡着点一步接着一步,一点都没有浪费时间。 能做好事情是一个本事,但是不一定能做好的事情,就能升官了。 这样的待遇,除却朱祁镇特别在意的几个官员,。比如李东阳等人之外,王恕都很少见到。 而且王恕也肯定,他不是皇帝特别在意这个圈子里面的人。 毕竟王恕与丘濬等人关系不错,彼此也是有书信来往的,如果陈钺是这个圈子的,王恕不可能不知道的。 “如果仅仅是这样,我也不会说他什么。只是这位陈大人做事,也太毛糙了一点。”汪岳说道:“在任上很多事情,做得不知道让人怎么说,如果不是变法所需,他这样的人早就进去了。” “甚至我并不觉得,陈钺是大人的障碍,我甚至觉得,如果大人愿意,陈钺会是大人最好的助手。” “只要大人愿意提携他。” 王恕皱眉,说道:“关乎朝廷大员,汪大人不可乱说。” 王恕有几分不相信。 因为大明官场总体上来,还是比较清明的。一些贪赃枉法的官员,或许在底层有,但是很少能升到高位的。 汪岳说道:“就当我胡言吧,不过这位陈钺能有而今的地位,第一贵人,就是南京留守曹大人,他是北直隶人,曹大人没有跟你说起他吗?” 王恕听了,心中对汪岳所言信了几分。 第十五章 陈钺 第十五章 陈钺 如果陈钺真的被曹鼐引为自己人。 王恕上门询问的话,曹鼐不会说。 但是曹鼐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个字。 但是如果曹鼐不觉得陈钺是自己人,又怎么会提拔陈钺。 只有一个可能。 那就是曹鼐刚刚开始是将陈钺当成乡人的。 这个年头,在官场之上提拔同乡,本身就是一种习以为常的事情。 只是有什么事情,让曹鼐不再将自己一手提拔的同乡,视为自己人。甚至不向王恕介绍自己。 陈钺背后又有什么人,让曹鼐即便翻脸了,也不能动这位江苏巡抚。 这都是很有意思的事情。 不过王恕要不要与这一位变法干将合作,却是一个值得思索的事情。 就在王恕在南京琢磨江苏巡抚陈钺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时候。 江苏巡抚陈钺此刻也招架了江苏四使,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挥使,都水使,江苏知府等大小官员,在江苏巡抚衙门训话。 陈钺说道:“朝廷的钦差,已经到了南京。不日就要到我们这里来,该打扫的事情,一定要打扫干净。” “否则有些事情被钦差大人知道了,可就不好交差了。” “从今天开始,整个江苏城之中,都要清扫一遍,还有各地衙门的所有的案子,都要清理干净,不能让钦差大人挑出错来。” “你们都是跟着我的老人,有些话,我也不多说了。” “都去办事吧。” “是。”十几个官员齐声说道。 随即纷纷出了巡抚衙门大门。 于是,整个苏州府就开始了鸡飞狗跳了。 很多事情,一项一项的落实下来。 首先是严查路引,不知道多少被抓进了府衙之中。 路引这个东西,一直是大明百姓出行的必须。只有有路引才能离开自己所在的府县。 只是路引这个东西,要严密的行政体系才能落实。 在吏员法落实之后,一直以来严查路引的制度,才渐渐的成为现实。 但是随即又被人流冲击的不成样子。 特别是在江南这些大城市更是如此。 原因很简单。 一条鞭法,让百姓离开土地限制大减,而各地工业发展对劳动力的需要也是大涨。这有迫使很多百姓,离开了乡村到了城市里面谋生。 这样的趋势,在很多地方还不明显。 但是在江南这个地方,却是明显之极。 因为这里是大明最富庶的地方。 这样流动人员的增加。更是 加大了底层吏员的工作量,这样的情况之下,严查路引只能有选择的执行了。 不管怎么诋毁陈钺,陈钺还是一个有能力的官员。 他一声令下,之前选择性执行的事情,一下子就开始严密执行。 没有路引都被抓起来。 不过大部分一两天之内都被放出去了。 无他,虽然人员流动大增,但是刚刚开始的时候,进入苏州城中谋生的不是别人,都是苏州附近乡村的百姓。 这些一般都有人作保,几天的事情之内,足够让他们通知家里人来领人了。 苏州知府衙门,自然赚了一笔罚金。 不过,也有一些人放不出去。 这些人一般都是孤身来苏州的。要么就是外省的,在本地无亲无故的。 苏州知府衙门就对这些人开始严密的审查。 原因很简单。 这年头,即便是背井离乡,也与家乡人抱团。很少有孤身一个人抓不到人来领人,如果真有这样的人,这个人很大可能就是身上背着案子。 或者就是黑户。 都是那种死了也没有闹事的人。 这样的人,用来做替罪羊是在合适不过了。 于是,很多人开始准备起来。将这一些无头案子都挂在这些人头上,不过书上的工作,却要做的滴水不漏。 当然了,这也是无奈的选择。 正如之前所言,苏州乃是大明第一大都市,随着城市的快速发展,朝廷即便招募了好多吏员,但是不足以面对,这样大大小小案子频发的情况。 而地方官的破案率,也是升官重要考核之一。 一般来说地方官都追求无诉讼。但是一般是做不到的,所以将案子尽快破了,就是他们必然要面临的压力。 当初胥吏办案的是,有数日一逼,就是如果破不了案,就在衙门之中打板子。用来督促破案。 而今,虽然该为吏员了。 这个规矩也改变了不少,不会轻易不给体面,大庭广众之下脱了裤子打屁股,但是也要用种种办法来惩罚。 比如,罚钱。 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一般来说,这种破不了的案子,不会轻易用这个办法了结的。 在这个办法之前,会先让各地的打行出来抗事。 这些打行,在老百姓面前威风凛凛的,但是衙门看来,不过是待宰的羔羊一般。这些查不出的案子,都是让各地打行交出人来。 这虽然有些不合适。但是并非没有道理的。 一般来说,外地人来到当地,都要拜当地的码头。一旦出了什么事情,当地这 些打行说自己不知道,衙门都不信。 只有在有些案子摊牌不下去了,这才想办法找人来顶事的。 这也是最好的手段了。 王恕在南京待了数日之后,等来他的大队人马,钦差仪仗等等,这才决定出南京城,去苏州看看。 不管怎么说,苏州的繁华,是他必须要看的事情。 只是他立即感受到了陈钺的热情。 当王恕的船只刚刚出了南京不久,就被拦住,却听有人叫道:“可是王青天王公讳恕的船?” 有侍卫说道:“正是。” “还请禀告,江苏巡抚陈公特来拜见。” 这声音之大,王恕在船舱之内,就能听得见。 他本来拿着一本书,此刻缓缓的放下,说道:“来得好快。” 汪岳淡淡一笑,说道:“的确殷勤,下官就不打扰了。”说吧,就行礼退出去了。 王恕自然明白,汪岳所言的是什么了。 这才刚刚进了江苏省的省界,陈钺就来迎接了。一般来说,他迎出苏州府就是可以了,而今真是礼数太大了一些。 王恕心中有些不喜。 不过,不管怎么说,也要见见。 不等下面的人来回报,就传话下去,说道:“就请陈公过船来见。” 这话传了过去,不过片刻,就有一个登上了船只,却见这个一身红袍,却亦步亦趋上前行礼,说道:“下官拜见钦差大人,钦差大人此来,下官有失远迎,实在是罪过,罪过。” 王恕见陈钺面容倒是不错,堂堂正正的。不过在大明纵然不是完全看脸,但是如果长得太丑了,也做不得什么高官的。 毕竟每一个官员都代表着朝廷的体面。 只是他所做所为太过谄媚了一点。 王恕却是不喜。 什么有失远迎,他根本不可能再远迎了,朝廷规定一般情况下,地方官是不能出自己的辖区的。 陈钺这位江苏巡抚,一般情况下,是不能离开江苏的。 在他再远迎,就来到了南京了。 王恕说道:“陈大人请起,你我们同殿为臣,无须如此客气。陈大人来了也好,给我讲讲江苏的情况吧。” 陈钺起身,说道:“是。” “江苏以大江分南北,一直是南富而北穷,江南四府富庶甲于天下,但是江北两府,却一直是在下的心病。” 江南四府,就是镇江,常州,苏州,松江,这四个府,而江北两府,就是扬州,淮安这两个府。单单说面积扬州府加淮安府加起来,要比江南四府大上不少,但是如果说经济,两者之间,根本没有办法相比了。 第十六章 江苏 第十六章 江苏 徐州而今并不在江苏。 而在安徽。 原因就是在运河上。 历史上之所以将徐州划给江苏,是因为运河重要性,为了治水的时候,能够统一协调。 但是大明而今的情况,与清代不一样。 首先是运河的作用持续下降。 不管是海运的发达,还是驰道铁路的大规模修建,都消弱了运河的重要性。 运河的重要性被消弱之后,在行政区划分之上,就不要在这方面过多考虑了。 其次,就是治水方面。 曾经的黄河是通过徐州的。 如果徐州划给安徽,治河黄河,就要河南,山东,江苏,安徽四个省份协调了,以古代的行政效率,多一个部门参与进去,就多一个人踢皮球。 但是而今不一样。 黄河已经改道了。 通过山东入海。 而今朝廷之中有一种想法,就是将大名府划给河南。 大名府是什么地方? 就是后世河南濮阳一带。这一带乃是建国之后,才划给河南的,之前一直是河北的地盘。 为的就是协调治河黄河的时候,将何北省给舍去。 今后治河黄河就是河南山东两个省的事情了。 可以说建国之后,将濮阳划给河南,其实就是这种思路的延伸。 江南四府与江北两府的境遇,简直天地之别。 虽然大明已经竭力治理淮河了。 毕竟即便黄河不在了,治理淮河还有一个大问题,那就是大明皇室的祖陵就在洪泽湖边上,治水的时候,还要有一个护陵的任务。 淮河流域的改善,决计不是一天两天能够完成的事情。 可见江苏这种经济格局,还要持续相当一段时间。 王恕随即开始问,他江苏一些问题。 陈钺如数家珍,好不怯场,似乎整个江苏的情况都了然于心,不管是江北的盐业,还有他提倡的将江北的盐田,改种棉花。还有江南四府产业。 江南四府,可以用衣被天下来形容,但是其中也有不同,那就是苏州更多生产的是丝绸。 因为丝绸太过精巧,很多时候,是不能用机械来工作的,既然不能用机械来工作,大工厂的分工合作,对原来的生产模式的冲击,就不会太大。 而且苏州府也是大明的时尚之都。 号称北方宫样,南方苏样。 样,在这里解释为某种范式。流行款式。 北京宫样,就是宫廷里面的穿着。 其 实在历史上宫廷对时尚的影响力,是逐渐消弱的,甚至到了中后期,宫廷之中妃子,都以江南苏样为荣。 只是朱祁镇虽然节俭,但是毕竟从后世而来的,很多事情都不能容忍。 比如,他如厕居然用马桶。 为了他生活上的方便,他其实做了很多的改动,如蜂窝煤一般。只是很多事情,由于成本问题,根本不可能推广开来。 但是流传到了江南富豪手中,反而更加被推崇,毕竟他们要的就是别人消费不起的事情。 朱祁镇本人的消费,其实并不是太高的。 毕竟每年维持皇宫开销的数目,也不过二三百万两而已。 听起来不少,却不知道而今的皇宫可不仅仅是紫禁城,紫禁城外面,还有一个比紫禁城大上数倍的宫城。 还有南海子的皇家别院,维持这些建筑本身就要花费很多人力物力。 里里外外的太监宫女,也是要给钱的。 再加上宫中妃子,皇后,乃至给群臣的赏赐,有些宫廷大宴的开销,这种种算在一起的素质。 朱祁镇自己的衣食住行,真要算起来,也不过每年一两万两而已。 对于普通人来说,是一个很大的数字,但是对皇帝来说,不过是最基本维持体面的费用。 别的不说,就是衣服。 皇帝什么时候,什么天气,需要穿什么衣服。一年二十四节气,很多衣服只穿一两次,就不能穿,每年都要有新的。 而且很多衣服,特别是龙袍,一件龙袍不说材料,什么金丝银线,但是说时间,就要二三千个工时。 所谓天衣无缝,就是说龙袍上面根本没有缝纫的地方,都是直接从织布机上织出来的。 可想花费。 这个规矩,朱祁镇已经消减很多了。只留了四季常服而已。 所以真要算起来朱祁镇的花费,比起江南某些富户每年的花费都高不了多少。 而且另外一个原因,让宫样流行的原因。 就是刘定之改革的采购制度。 之前宫里要什么,都二十四监衙门下面有各种厂用来生产,但是这种官制的工厂,根本跟不上时代变化。 而刘定之改革之后。大明宫廷之中想要什么,都是京城各大商贾扑卖,宫里在扑卖价格上加上一成,然后采购。 这加上一成,乃是太祖皇帝当年定下的规矩。 就是为了不伤小民,宫里买东西,都是在市价上加一成。只是后来这就形同虚设了。 而今也是如此。 扑卖的时候,谁不将这一成加在成本之中。 这些事情,朱祁镇自然不管的,却是皇后在管。 皇后对这些事情,还是挺上心的,好像是每一个女人都购物欲,另外就是维持自己的贤德之名了。 不让下面人欺压百姓。 故而有皇后的监督,这种采购之中,从来是给下面的商贾足够的利润。 但是后来他们发现,皇室采购的广告效果,让更多商贾宁肯赔本,也要拿下宫里的单子,可以从其他销售之中找回了利润。 于是,依附宫中所需产生了很多宫样。 但是即便如此,苏州苏样也完全不惧宫样,甚至比宫样的影响力更大一些,甚至很多宫样的供货商,本身就是苏州商人。 这是从古玩,到家具,从丝绸,到衣服样式,从各种纸,到书画,书籍等等,各方面完完全全的时尚中心。 有很多工匠,时代相称一门手艺,可以说是精益求精。根本就到了艺术品的高度。 所以,如果说松江是因为时代的扩张,抓住了棉布业的极大的需求,而快速成长出来的,但是苏州,就是一个全方面各个方面都有自己的特色,从最低蚕茧,丝绸,木制家具等产业,还有那种让人一掷千金。尚求不得的名家精品。 所谓人间天堂的苏杭,决计不是白给的。 这一切的一切,让人有一种纸醉金迷,不似人间的繁华。 陈钺越说越兴奋,似乎将苏州如此繁华,都当成了自己的政绩,要说给王恕来听。 只是王恕心中却越发不喜欢苏州了。 不是苏州不好,而是苏州太好了。 但是这种太好,与今年甘陕大震,朝廷掏空了国库赈灾,还有很多地方力有不逮,无数百姓只能离开家乡,跋涉数百里,只为有一口饭吃。 甚至有不知道多少死在地震之中,官府根本没有数字统计,只有在渡过这个灾年之后,从新入册之后,才能估算出到底有多少人死了,多少人不在朝廷的黄册之中。 陕西与河南的流民从各个到底进入湖广,宁肯在郧阳的深山老林之中,与猛兽为伴,只求一口饭吃。 这种各种情况,王恕或亲眼所见,比如郧阳的事情,他是赴京的时候,专门绕道去看看。有些事情,是他有所耳闻,比如陕西大震的事情。 这一切的一切,与苏州的繁华,都有极其鲜明的对比。 这让王恕心中怎么能放下。 苏州的富庶固然没有错,但是甘陕百姓想活下去,就有什么错了吗? 这样一来,就越发了王恕此行的决心,江南的商税如果没有几百万两,不需要朝廷,在他这里就交代不了。 第十七章 苏州 第十七章 苏州 王恕的心意。自然没有流漏出半分。他有意无意之中,从陈钺的口中套话。 当然了,陈钺未必不知道,只是他却有意讨好这位天下闻名的王青天。 毕竟,辟雍之会之中,为朱祁镇所用的大臣,而今一个个都名传天下,如果商辂,丘濬都列为内阁。 而王恕而今虽然没有进入内阁,但是官场上的人大多都觉得,他进入内阁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无非时间早晚。 人与人是不同的,陈钺知道自己如果没有贵人提携的话,今后升官决计不会像之前了。致仕的时候,能做上几任尚书,或者一任总督,就是终点。 内阁大位,实在是难以触及。 但是也不是没有可能,前提是有一位贵人。 所以陈钺对王恕可以说是百般讨好,不仅仅是对王恕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纵然知道王恕是在套话,但是除却自己做下的一些阴私之事外,对江苏事务全部一五一十的交代出来。 还在生活上更是安排的无微不至。 当然了,王恕清廉的名声在外,陈钺不会安排什么太过奢靡的筵席。但是不奢靡的筵席,未必不是用心的。 可以说里里外外,都让王恕宾至如归。 只是陈钺并不知道,他更减少了王恕对他的印象分。 无他,王恕并不是傻子,刚刚开始不知道陈钺的想法,但是时间长,却是明白了。陈钺不是没有能力。 几乎不管是王恕问江苏那个方面的事情,陈钺都能不加点,信口捻来,可以说江苏的基本状况都在陈钺的心中。 只是,这种态度实在不入王恕之眼。 儒家价值观之中,乃是小人如蜜,君子如水。 而陈钺的行为,正是诠释了什么叫做蜜。 只要王恕提出一个事情,陈钺就能上上下下的安排的妥妥当当。绝对让王恕满意。 但是大明朝廷大臣,是需要,有气节,有节操,有大臣体的大臣,如陈钺这样人,在下面办事还行,但是如果进入朝廷之中,只会奉迎君上,做一个谄媚之臣。 就在这样,他们乘船一路向南而行。沿着京杭大运河南段,经过了镇江,常州,然后到苏州。 一路上本来就是繁花似锦。 毕竟,运河沿岸,因为大运河的影响,本来就是大明少有的富庶地带,而江南更是古来繁华之地。 两者叠加在一起。 让人看得目不暇接,山水相连,屋舍相接。放眼看去,要么是水田,要么是桑麻,几乎是地无闲地。 这在后世看来,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中国境内,只要是能开出来的土地,岂能不被开垦出来,更不要说,江南一带,在太湖平原上,本来就应该是这样。 却不知道,古代人口密度比现在低多了。 中国大部分府县之间,其实有一些荒山野林的。 要不然遍布全国的大小土匪隐藏在什么地方? 但是这里的繁华,比起苏州,却是大巫见小巫了。 时人评价苏州,是怎么评价的。 吴郡之于天下,犹如家有府库,人有腹心。门庭多虞,府库无恙,不可为穷。四肢多病,腹心犹充,不可为困。 这就是将江南的意义,提升到天下根本的地步。 以江南之财货,御西北之甲兵,其中江南财货的核心,不就是苏州府吗? 江南的繁华以苏州为核心,也以苏州府为巅峰。 王恕很快就知道了,什么叫做天下苏杭了。 船还没有到苏州城,速度就慢了下来。 无他,航道之上的船只太多了,大大小小的船只,一艘挨着一艘,似乎有一艘艘船为运河盖上一个盖子。 纵然陈钺下令所有民船,为官船让开通道,但是一时间也疏通不开。 并不是陈钺没有官威。 实在是船只太多了,虽然江南是水乡,有很多条岔道,能让船只避开,但是想在短短时间之内,完成这样的调度,却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倒是王恕阻止了。不许陈钺有扰民之举。 他到不在乎,被堵在运河之上。 反而能更多看到百姓一些情况。 他在船舷之上,就能看见,一艘艘船上有这这样那样的货物,有日常生活品,比如说新鲜的菜蔬,也有生产用的原材料,比如一筐筐蚕茧,还有棉花,还有要运到苏州去卖的东西,各种各样的东西。 很快,他发现河道两侧有出现了一座座房屋。 彼此连成一线,在这些河道临河的地方,都有一个小码头,似乎能直接从家里上船,还有一些女子,不避外人,就在河道之中用木棍敲打着衣服。 这些女子,年纪不大,都是叽叽喳喳的说话,也不避人。 王恕是陕西人,自然听不动当地的方言,只觉得这些女子,说话语速极快,听起了话音很柔很软。 果然是江南软语。 不过,王恕心中一丝涟漪,瞬间被自己按捺下来。 他自然知道什么叫做非礼勿视的。 虽然这些女人不避人,他却不去看了。问陈钺道:“可是到了苏州?” 陈钺说道:“这里已经到了吴县境内,只是距离苏州府,还有一些距离。” 王恕很快就明白了,陈钺这个说法,再委婉不过了。这哪里是到了苏州,这里距离苏州城墙,还有几十里路。 说实话,苏州城并不是一座小城。 当初,开国的时候,为了攻克苏州城,太祖皇帝派了不少名臣猛将围攻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拿下来。 苏州城城墙长四十二里,有水陆各八个城门。可以说是一套完整的防御体系。 只是而今的苏州城已经用不到这城墙了。 因为苏州城外已经遍布房舍,有各种工坊,还有很多士大夫的园林,总之林林总总,铺设了周围几十里的地面之上。 北京城百万之众,是因为有皇宫,军队,百官而聚集起来的。但是苏州城的百万之众,却是因为这里的繁华而自然聚集的。 苏州府一府每年缴纳的赋税在三百万石上下,开国之时,不过二百万石,但是在土地清丈之后,又增加了不少。 而苏州一府的人口,在开国的时候,就有二十五万户。也就是而今朱祁镇经营很就的河北一省人丁的四分之一到五分之一区域之内。 而今百年发展之后,更是因为各种手工业聚集人口。苏州一府的人口,就能比得上别的地方一个省。 要知道贵州一省缴纳的钱粮,不过,十几万石而已。 从这个角度来看,苏州一府胜过十几个贵州。 虽然有陈钺派人暗中开道,但是进入苏州城中的时候,已经是日暮时分了。 夕阳照射在苏州城之中,将这个温软的江南美女身上描绘出一种金箔的颜色,王恕只觉得少年时读的字,一一浮现在眼前。 “临淄甚富而实,其民无不吹竽、鼓瑟、击筑、弹琴、斗鸡、走犬、六博、蹋踘者;临淄之途,车声击,人肩摩,连衽成帷,举袂成幕,挥汗成雨;家敦而富,志高而扬。” 这些字,虽然是说临淄的,但是用来形容苏州,甚至还稍有不足。 苏州之富,深入骨髓之中,即便北京这些年发展很好,但是与苏州的底蕴相比,也是远远不能相比的。 更可怕的是。 北京只有一个。 但是江南并不是只有苏州的。 苏州自然冠甲天下,但是杭州,松江,乃至于宁波绍兴,等大大小小府县,自然是弱于苏州的。但是比起北京附近的府县,却是远远胜出的。 纵然天津也未必能与松江,常州相比。  第十八章 棉布专卖 第十八章 棉布专卖 苏州之富,固然震撼了王恕。 不过王恕很快就从这种震撼之中恢复过来了。 他立即开始了自己的工作。 韩雍的政策,其实对零售的商品不严厉查处,而是对大宗货物进行专项加税。 之前大明的商税,是三十税一。 但是想收上来也并不是太容易的事情。 首先,在太祖皇帝这里对于关于百姓日用的商品,是不许征税的。 其次,这种征税也有问题。 大明用来收税的无非是两种,一种地方政府征收的铺税,可以理解为营业税,但是数量并不是太大的。 甚至很多时候,中央都不要。对于很多小县城里面,就好像是后世的小镇子一样,满打满算才有几个商铺了。 最大项就是各地的钞关,也就是运河钞关,与长江上的钞关。 这能够每年给大明朝廷一百多万两的赋税。 但是这也是有问题的。 存在重复征收的问题,一件货物从江南到北京,就要过好几个钞关。而今因为运河的衰落,这赋税也存在下降。 无他,如果海运的话,只需从松江海关出一次,天津海关进一次,如果运输一些粮食作为压舱石的话,甚至可以将这些粮食作为赋税抵给天津海关。 还有就是,很明显这两些钞关收税,只是在运河与长江两条主要的交通线之上,其他很多地方,都没有收税的地方。 宋代商税征收之多,是因为宋代收税的场务遍布天下。 而大明并没有这样的条件。 当然了,并不是说,除却这些这些钞关之外,就没有其他收税的关卡了。 当然是有了。 朱祁镇登基之前,就有驸马在北京城外收税,但是所收的赋税全部进入了自己的腰包,这可以说是敲诈拉索了。 朱祁镇也重重处置了。 只是这仅仅是北京。 在大明其他地方,这样的事情就不存在了吗? 不,当然存在了。 而且是大量的存在。 在八十年代,新中国还有大量的车匪路霸。指望而今大明各地的宗族势力,与地方势力,都是温良恭谦的小白兔可乎? 这里面层层敲诈,却不会到了大明朝廷的手中。 对于这样的情况,朱祁镇有意收拾,但也仅仅是有意而已。 朱祁镇想不想收拾这些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双方力量的对比。能不能收拾。 朱祁镇作为皇帝,自然是可以针对某一个地方,某一个家族,一声令下诛其九族,这绝对是没有问题的。 但是很多时候,杀人是不解决问题的。 吏员改革之后,大明基层的行政能力大大加强,很多事情都有专门的人负责,这才清理地方的前提。 仅仅是前提而已。 朱祁镇首先要解决的而今要面对的财政危机。 能喂饱天下之间,一百多万军队与近一百多万官僚,才是朱祁镇首先要做的事情。 只有喂饱了这些人之后,才能做其他的事情。 比如清理地方。 这就为什么韩雍选择大宗货物专卖,将大宗货物专卖之后,针对每一项大宗货物制定一个专门的税率,而且用引税制度,确保大宗货物只缴纳一次赋税就可以了。 对于,很多小批量货物可以逃税。 但是对于大批量运输的货物,根本不能逃税。 或者说逃税的成本,未必比得上交税的成本。 而且从源头征收,尽可能将所有大宗货物都纳入税基之中吧,对于那些零零散散的货物,就不用花费太多的精力了。 毕竟这也是需要行政成本的。 这些大宗货物专卖之中,盐铁茶马这四项,是最容易达成的。 毕竟这本来都是在朝廷官制之中,甚至可以说,管制程度要比所谓的专卖要强大的多了。 王恕在苏州调查之后,在所有大宗货物之中,他选择的突破口,就是棉布与丝绸。 因为这也是江南最大宗的货物。 所谓,江南衣被天下,并不是假的。 而且这两样征税的时候,最容易征税的就是棉布。 无他,丝绸的种类其实有很多种的。 什么绢、纱、绮、绫、罗、锦、缎、缂丝,等等。 而且有很多丝绸都是高等货色,就好是蜀锦一样,很多时候,一寸蜀锦一寸金之说,这说明了蜀锦的珍贵,但是江苏所产的丝绸,有很多是不下于蜀锦。 但是这样的珍品反而不容易征税。 因为货物量不大,很容易逃税。 只有中低等的丝绸,还有棉布才是最佳的征税对象。 王恕从各地海关与钞关的征税资料与各地其他少府,锦衣卫,东厂的各种资料之中汇总之后,最少王恕可以查看的棉布数量在于一亿匹上下。 这还是大明官府对各种棉布不完全的统计,如果从源头来算,这个数量还要翻上一倍不止。 而棉布每匹的价格,因为质量不同,在于三钱与五钱之中徘徊。 也唯有这么大的市场,才能让棉布产业之中,有徐家这样的大富豪迅速的崛起。 王恕即便粗粗估算,哪怕每一百匹棉布加银一两。 这也是一百万两了。 如果真做到毫无遗漏的征税,单单这一项,最少能为大明增加三百万两的赋税。 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数字。 诚然,而今的产业局面之中,棉布是大明最大的产业之一,关系到山东,江苏,浙江上下游好些地方。 但是并不说,其他各部产业就比不过棉布产业。 从这个角度估算,如果能够做到十几种大宗货物专卖的话,大明最少可以增收一千多万两银子。 而且棉布生产是比丝绸更加集中话的。 江苏虽然产棉花,但是大明最大的棉花产地,还是在山东。山东棉花大量南运,这种生产资料更多控制在很多工厂主上,而丝绸很多是小农生产,当地的蚕茧,从养蚕到丝绸,一条龙一个女的都走了。 总不能让吏员深入每家每户去征收一点点赋税,根本是得不偿失的。 而各种纺织厂却是跑不了和尚跑不了庙。一抓一个准。一家征收的税银就不少,如此也大大减少了行政成本。 如此一来,再加上之前的盐税海关税等等,大明商业税收就能远远的超过了农业税收了。 王恕理清思绪之后,就召来陈钺,将这一个想法说了出来。说道:“首辅要求大宗货物专卖,但是此事不可轻动,我在江南这么多天,决定以棉布专卖为试点。进可攻退也可守,刚刚开始,也不征收太多赋税,就以太祖之制三十税一吧。” “陈大人,以为如何?” 陈钺自然不愿意与王恕唱对台戏,但是有些事情,他也必须提前与王恕说清楚了。他沉吟片刻,说道:“大人,其实各地织机并非不收税,地方上已经按织机征税,每一张织机每年数钱不等,看形制而定,如此一年可得银数十万两,乃丰江苏府库。” “必须欲加税棉布,此事不得不考虑。” 王恕皱眉。 这就是地方大员在很多事情上的权变之权。 纵然王恕久任地方,之前才从湖广巡抚上迁过来,但是湖广与江苏虽然都一省,内部的情况就不一样了。 有些湖广有的税种,江苏是没有的。 有些江苏没有的税种,湖广是没有的。 而今也知道为什么陈钺能提出开辟江北棉田,甚至不用朝廷拨款的原因所在了。 江苏实在是富。 王恕沉吟片刻,说道:“无妨,只要他们纳引之后,从此过各地钞关,就不用纳税,这也是一大好处。” 陈钺听了,也只能说道:“大人所言极是。”  第十九章 陈钺之心 第十九章陈钺之心 陈钺其实很明白。 大部分棉布都是不交税的。 首先,大明官员士绅过钞关是不纳税的,很多人都夹带的货物过钞关。 之前于谦清理过钞关。 可以说,大明钞关也好,海关也好。 从来是一清理,赋税数额就爆炸般的增长,但是如果不去管他,就会维持在一个固定的数字,一般不会变动。 但是一般人都知道。 经济发展自有规律。 怎么可能让赋税固定到一个数字之上。 这根本就是赋税被大规模贪污。 朱祁镇虽然屡屡让御史督察,但是又怎么样?不过是每年查处几个贪污犯而已,但是这种情况,并没有有什么改变。 有时候也让朱祁镇感觉,是不是自己想错了? 这一次从赋税源头征收,会让很多人不习惯。 而且很多生产棉布的工厂主,其实就是士大夫推出来的白手套,或者自己家族的旁支。 但是陈钺很清楚,他是怎么步步高升,固然有贵人相助,但是最大的原因,就是他在变法之上,冲锋在前。从不退缩。 至于这个新法,会有什么样的结果,这才不是陈钺所在意的。 他所在意的,就是让北京那位陛下,看出自己的能力。 王恕听了陈钺的话,说道:“好,而今暂且不动,你先放出风声出去吧。” 王恕对陈钺个人的品质,不是太喜欢,但是他在苏州这一段事情,却发现陈钺的能力还是有的。 王恕很难绕过陈钺推动专卖法。 如果王恕想绕过陈钺,就要想办法将陈钺调走,如果按这办法来做。他在人事上布局,就需要好长的时间。 但是王恕等不及。 他是陕西人。 而今陕西大灾,国库空虚。 虽然王恕也知道,等他将棉布专卖的赋税,征收上去,也不会用在陕西。 但是他心中仍旧有一种只争朝夕的感觉。 所以,他喜欢不喜欢陈钺,都不妨碍他捏着鼻子与陈钺合作。 陈钺自然积极的将王恕的想法给放出去了。 顿时一石击起千层浪。 让很多士大夫与布坊主都惊动了。 在松江的徐申春也坐不住了。立即去了苏州。 他这样重量级的人物一到苏州,顿时被很多人给邀请过去了。 这都是苏州商界有头有脸的人物。 当然了,苏州商界有头有脸的人物,未必是苏州最顶尖的人物。苏州最顶尖的人物,乃是苏州出身的进士,士大夫。 不过,这些人都爱惜颜面都不会出现在这里。 毕竟而今大明的经商的气氛,还不如晚明那样开放,更多士大夫家族都在暗中经营,但是也给自己套上一个白手套。 “徐公,你乃是商界翘楚,而今这一件事情,你要为大家出头。”一个老者说道。 “是啊,是徐公,这些年来我们给陈巡抚孝敬了多少银子,而今他不能不管。这事情决计是不行的。” “徐公,不是我们不舍得银子,但是你也知道而今天下,今日纳一分税,今后就有百倍的赋税由此而生,这生意实在是没有办法做下去了。” 徐春申一来,立即被不知道多少话语给淹没了。 徐春申只能说道:“诸位听我说,诸位听我说。” 他连续说了好几声,这才将嘈杂的声音给压了下去。 徐春申深吸几口气说道:“首先,今后不要说任何与陈巡抚有关的事情,刚刚说的我没有听见。但是今后再有人说一句,我徐某人就不认识他。” 他太清楚了陈钺了。 陈钺可不是一个善茬。 他真要将贿赂陈钺的事情,当做拿捏陈钺的把柄,陈钺将来的下场会怎么样,徐申春并不知道。但是他自己是什么下场,他却是明白的很。 不管陈钺是什么下场,弄死徐家却不是不可能的。 大明从来是权力社会。 纵然家资千万,也不可撼动一个巡抚,即便是他真能撼动,即便是出于官僚们的集体利益,后继的人也会看不管徐家,对徐家落马乐见其成。 陈钺是一屁股屎,但是数年之内,家资千万的徐家就是干干净净的,洁白无瑕吗? 所以,他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统一所有人的思想,决计不能在这个时候,出这样的事情。 被徐春申一提醒。 这些商人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真正在此的商人,每一个都是家资百万之上的,能混到这个阶层,如果还不明白大明的现状,大明真是由谁做主的,根本不可能走到今天。 自然明白徐春申所言的利害所在。 徐春申随即说道:“而今朝廷困难,西北大震,真是我等捐输的时候,我带头捐输五十万两,朝廷不就是要钱吗?我们给便是了。” “这个时候,万万不可善财难舍。” 徐春申这个意见一提出,立即有人赞同。 一个人说道:“我出五万两,不过这钱也不能由我们都出,朝廷可不是要棉业专卖,其他各样大宗货物都要专卖,要想阻止这一件事情,就让他们也出力。”“对对。”几个商人分别准备有游说各个行会。 然后以江南各地行会集体为朝廷捐输,预计总额在三百万两上下。 为什么江南商人宁肯出血,出钱,也不愿意正规的收税? 一方面是确定收税之中,今后肯定是年年不能断绝的,总体上来,一定是超过了这一笔出血。 另外一个方面,也是确实,官府在税收环节存在太多的问题,很多时候都出现附加税超过正税的情况。 交税的时候,要疏通关系要给的钱,又要超过正税加附加税的情况。 虽然王恕制定的额度很低了,已经是三十税一了。但是对商贾来说,真正要付出的赋税却是比这个高好几倍。 而且,一般来说商贾大规模捐输,朝廷也不会不给回报的,之前大明朝廷在赈灾的时候,就有过规定。在河北每捐输五十石,在南方各地捐输一百石,都可以赐冠带荣身,也就是给予一些官员才有的待遇。 虽然随着大明财政好转,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发生这样的事情。 但是朝廷一般情况,不会让下面的人白给的。 所以这一笔账,他们算的很清楚,他们捐输给朝廷,朝廷一定会有回报,但是如果交税,交不上税的话,就会被责难。 一个主动,并且进可攻,退可守,一个被动之极,损失更大。 他们自然知道该怎么选? 他们这么大的动静,很难不传到王恕的耳朵之中。 王恕自然派人来请徐春申了。 徐春申不敢怠慢。 立即准备去赴约。只是刚刚没有走多远,忽然被人拦下来了。 却见一个青衫仆役说道:“我家大人有请。” 徐春申立即知道,是陈钺请他,他是认识这个人。 他更是不敢怠慢,立即下车,跟着这个仆役推开一间酒楼的门,这里已经被包下来的,只有陈钺在捏着一个酒杯等着他。 徐春申立即说道:“学生拜见大人。” 徐春申之所以这样自称,却是他有一个监生的名头。 大明与瓦刺征战的时候,一度到了卖监生名额的时候,虽然出卖的不多,但是徐春申有幸花了数千两白银卖下一个。 说实话,如果能花钱卖一个官身,徐春申是绝对愿意的。 只是大明朝廷还没有落魄到这个地步,这个监生名头,就是徐春申与官员打交道时候所用的。 陈钺没有回头,而是将酒杯之中酒一饮而尽,说道:“你很好。也很明白自己的位置在什么地方?什么事情该说,什么事情不该说,你也明白。不错,这很好。” 第二十章 暗流 第二十章 暗流 徐春申深吸一口气,说道:“不敢当大人如此说,学生不过是知道自己的本分而已。” “本分。”陈钺说道:“不错,知道本分就好,我也不白要你的钱,王恕不是你言语能动的,这一次商税,乃是陛下与韩首辅联手而为,谁也不能挡,也挡不了,我劝你好自为之。” 徐春申微微咬牙说道:“大人,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徐春申并非一定想交税,但是在他这个位置,树大招风,方方面面的招呼都要打到,看似棉布暴利。 一匹棉布的利润在五成以上。 交了税之后,徐家还是能活的很滋润。 但是真正的情况却是,却没有将徐家上下打点,挥金如土的花费算进去。 他不是冼景,冼景一个驸马的身份,再加上太子的庇护,就不用讨好任何人了,但是徐春申却不行。 很难说,徐春申这种长袖善舞,面面俱到的性格,是先天有的,还是在一次次商海博弈之中所学到的。 陈钺说道:“除非能有一件大事,牵扯了当今的目光去,否则这一件事情决计要办成的,毕竟吏员法之后,大明赋税上就一直有一个缺口。朝廷不会不解决的。” “你放心便是,我给你的保证,你就是不想做了,也是可以全身而退了。” 徐春申心中暗笑,他岂能不明,什么全身而退。 到了这个位置,他如果不能给身后的人源源不断的赚钱,他岂能有什么全身而退的机会,身后的人定然会将他连人带骨头都给吞下去。 哪里有什么全身而退的机会。 根本是骗鬼的。 陈钺没有与他多谈,几句话之后,徐春申就再次来到车上。 他面无表情,心中却充满了阴霾。不过当他拜见王恕的时候,已经是满面春光了。 他一见王恕就行礼,说道:“学生能得见王公,实在是三生有幸。” 在名声上,王恕的名声要比陈钺要好了太多太多了。 王恕也是开口不打笑脸人,说道:“徐生免礼。” 徐春申起身之后,王恕说道:“我听闻江南各行会闻西北大震,愿意为朝廷捐输。” 徐春申说道:“大人明鉴,此乃是我等对朝廷拳拳报效之心,学生上下奔走,已经募集了善款三百万两,还请大人笑纳。这不过是一部分。” 徐春申手中掏出一叠银票,全部是少府的银票。 厚厚一叠,大多是千两银票与万两银票混杂。 并不是徐春申不想全部换成万两银票。而且少府银行之中开出的万两的银票数目太少了。因为这个金额太大了。 这些万两银票之上,很多都是有徐春申画押的。更多是汇票,而不是那种不记名的银票。 王恕看了一眼,纵然以王恕的修养,也一时失神。 三百万两是多少钱? 近乎大明朝廷岁收的十分之一。 王恕已经几十岁,也很少见到这么多钱。甚至手中也很少经手这么多钱。 大明的财政缺口,有了这三百万两白银,足够弥补不少。 只是王恕很快反应过来,说道:“你是不是有什么条件?” 徐春申立即说道:“请大人明鉴,实在是江南重赋,百姓已经不堪重负了,这三百万两,已经是江南所有商人扫地为之了,还请大人看在江南百姓的面子上,宽限一二,不要在崔征加税了。” 这一句话,说的是神色并茂,戚戚哀哀,一副为民请命,不惜破家舍财的形象。 王恕叹息一声,说道:“江南百姓的苦楚,我也是知道的,但是江南百姓苦,西北百姓就不苦了吗?” “就好像家中子弟众多,幼弟不堪为食,江南乃是长兄,不应该为家中多分担一些吗?” “本朝国策,就是以江南之财赋养西北之甲兵,如果西北不救,则江南可以独完吗?其中深意,徐生无须我多言。” “请徐生放心,我会督促下面吏员,胆敢多征一者力战之。这三百万两,就不用捐输了,你们也不容易,天下如此,与朝廷共度时艰吧。” 王恕原原本本的将这些银票推给了徐春申。 徐春申今日这样做,其实也是对王恕的一种试探。 试探王恕到底是不是如传说的那样清廉,如果他收银子,事情就好办多了。 对于徐春申来说,最难办的不是收银子的官,而是不收银子的官。 徐春申是做生意的,行贿来说,不过是一种投资而已,而且是一种有赚无赔的投资,是那种你或许大赚,我绝对不赔。 不管投资多少,徐春申绝对有办法赚过来。 这也是徐春申数年以来,家产翻了数倍的原因。 只是对于这种油盐不进的清官,他反而毫无办法。 徐春申又哀求几次,王恕倒是和颜悦色,但是口中却没有一丝的动摇。 徐春申只好自己退去。 王恕见徐春申走了之后,这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说道:“汪大人,我刚刚差点答应下来。毕竟朝廷急需这一笔钱。” 里间的帘子一挑,说道:“天下之间,能面对这多银子,面不改色的本就不多,而大人心中动念,也没有一丝私念,所想皆是公心,下官佩服之极。” 出来的正是汪岳。 王恕也不在乎汪岳的马屁,说道:“我们的税率,是不是定的低了。” 徐春申如果知道,他在王恕面前露了白之后,王恕反而更加想多征了,不知道是一个怎么样的表情。 汪岳说道:“大人,税制改革,乃是朝廷大计,宁肯缓,不可急,先将这这个数目收上来,再说其他吧。” “大人不要以为,今日如此顺利,今后就会如此顺利。” “徐春申名满天下,但也不过是明面上的人物。” 王恕说道:“这背后的人物又是谁?在南京的时候,已经与魏国公打了招呼了,魏国公是决计不会趟这一趟浑水的。” 汪岳苦笑说道:“大人,我也不知道,我毕竟已经离开商界好些年,而这几年更是变化万端,遍地龙蛇的时代。” “变化太大了。” 朱祁镇批准民间办厂到而今,快要十年了。 这十年之中,不仅仅是汪岳的少府银行突飞猛进的发展,其他行业更是大规模洗牌,汪岳燧虽然通过少府银行这个机构,能监察不少经济数据的,但是真正情况是什么样的,他其实也摸不得清楚。 他毕竟上岸了。 有些事情,他之前的人脉也不会轻易与他说的。 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 那就是各地地方真正掌控地方的人,从来不是商人。 单纯的商人从来闹不出什么事情,不过是待宰羔羊而已。 或许将来商人阶级,会发展成为让人不敢小视的庞大集团,但绝对不是现在。 就好像在陕西三原,也就是王恕的家乡,家乡的一些大事,王家不点头,即便是官府做什么事情,也不是太好用的。 王恕也是明白这一点。他暗道:“是啊,在徐春申好对付,但是在徐春申背后的人到底是谁?” “或者说,是我那位同僚?” 王恕将苏州府进士与世家大族一个个的拿出来,缓缓的推敲着。一个个排除,想知道这幕后的人倒是谁? 而此刻,徐申春思量很久,终于做了决定,半夜出行,乘坐一艘小船。消失在夜色之中了。 他就是要去找一个人。 一个能联系并代表广大江南士绅的人。虽然他并不是多喜欢去见这个人,但是此刻他已经没有别的的路可以走了。 不去走这一条路,他只能走一条死路了。 第二十一章 苏州陆家 第二十一章 苏州陆家 夜里。 一盏气死风灯的指引之下,将徐春申带上一叶扁舟,水波在黑暗之中无声波动,将这一扇扁舟顺水推送。 船只悄无声息穿过这一道道河流,在一个小镇停了下来。 徐春申下了船,立即问道:“大爷可在?” “徐老爷,你家大爷早就在等你了。”一个仆役迎了过来说道。 徐春申走进院子。 江南园林,在方寸之间,却显重峦叠嶂。徐春申却没有在意,这一步一景的园林,或许是天色太黑,灯光太暗。 不多时,却见一阁飞渡,凌于水上。 几十盏灯光一并照射而来,将这里照射的亮如白昼一般。 更照着再飞阁之下,波光粼粼,金麟闪动。 徐春申上前行礼说道:“拜见陆公。” 这个人不是别人,乃是陆永之子陆麟。 他虽然只有一个举人身份,但是在江南士林之中,却是非同一般。 首先,他是陆家家主。 不管怎么说,当年陆永为江南士绅发言,以至于流放南洋,这一件事情,让所有的江南士绅都非常承情的。 再加上陆家本就是江南最古老的家族之一。 可以上溯到当年东吴四大姓,如陆逊,陆绩,等等人都是陆家前辈。 这种影响力本来就是根深蒂固的。 即便是而今,陆家门下,有不少进士举人。 其次,就是陆家这十几年的发展。 天下之间,家族千万之数的家族,大家一致推举广东冼家与松江徐家,这对也不对。 对的是,这两个家族的确是家资千万。 不对的地方是,天下之间,并不仅仅有这两个家族如此。 比如一个让人们一直忽略的,领袖海商数十年的家族,旧港施家。 对,施长安夺回旧港之中,一直在南洋最前线与回回商人争夺影响力。在南洋汉人之中,是公认的领袖。 而今施长安退居二线,已经开始养老了。 但是施家的实力从来没有消减过。 所以很多人,并非不知道施家雄厚的实力,只是更多的事情,将施家看做一方诸侯,而不是商人。 陆永被流放南洋之后,虽然不适应南洋的气候,有这样那样的病情,在他生命最后的几年,一直是病恹恹的。 但是并不是说,陆永在南洋就没有什么贡献。 其实陆永的贡献相当大。 南洋汉人海商与回回海商在南洋的竞争,看上去商业矛盾,但是根本上是明的矛盾。但是回回长老,各种讲经人源源不断的来到南洋,还培养出来南洋出身的回回学者。但是汉人海商却没有这个基础了。 并非儒学不如可兰经,而是但凡是在国内出头的读书人,都不会南下南洋的。 陆永的儒学水准,如果放眼中原,不知道排在多少名后面了,与吴与弼,薛瑄,陈白沙等等人,根本没有办法比的。 但是他毕竟是进士出身,又是家学渊源,底子雄厚,比起寻常读书人却又强上了不知道多少。 他在旧港讲学。 各路海商子弟,乃至于施家子弟拜在他门下的不知凡几。 以至于南洋不管再穷凶极恶的海盗,对陆永都要恭称一声陆师,或者说陆夫子。 陆家的根基也迅速在南洋扎下根基。 陆永的幼子,也就是陆羽。陆永在忙于讲学的时候,陆羽一边借助陆永的人脉在旧港扎下根基。 成为施家体系之中有名的幕僚。 并且与苏州陆家联系,打通了从松江到南洋的直接航线。 也让陆家本来浑厚的根基,越发发达了。 苏州所有士绅之中,陆家是参与商业最深的一个。后面很多士绅参与商业,都有陆家在中间牵线搭桥。 故而陆家在苏州的影响力也就越来越大。 成为苏州商界的大码头,谁想在苏州商界混,都是绕不过陆家的。 陆麟头也不回说道:“你与王恕说的怎么样?” 徐春申叹息一声,说道:“没有任何成果,王恕油盐不进。” 陆麟冷笑一声,说道:“北人,不就是这样,饿死鬼投胎,来江南从来没有好事。” 陆麟之所以如此说,不仅仅是之前清丈江南的寇深,与而今的王恕都深深的伤害了江南本地的利益。 同样也是,江南百姓一直积郁于心的积怨。 毕竟从太祖时代开始,江南重赋从来没有改变过,而太祖皇帝以来,在很多地方打压江南士绅的原则也没有改变过。 即便而今,也有江南出身的官员不能担任户部尚书。 以江南风之盛,决计不输于江西。 为什么江西能江西半天下,但是江南士绅却在很多时候都被压制。 江南士绅岂能没有怨言? 而陆麟更是将这种地方冲突与家族冲突结合在一起,他可是深恨北人。 陆麟发泄一番,又问道:“陈钺怎么说?” 他对陈钺这个北人也是很不满的。只是却也知道绕不过他。毕竟是已经喂饱的人。 徐春申说道:“陈钺说,事不可为,除非天下有大事发生,转移了宫中那位的想法。” 陆麟沉吟片刻,说道:“大事,给他大事又如何?” 徐春申大吃一惊,他虽然知道他而今的情况,已经很是危险了,简直是小儿持金于闹市之中,随时都会被抢夺一空,连身家性命都不能保全。 但是徐春申一点想要造反的想法都不没有。 且不说而今大明武功之盛,谁也不会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想法。再加上徐春申如果舍弃家财,甘愿完完全全给人当狗。其实还是能保全徐家的。 但是一旦,参与进入这样的其他事情之后,就不好说了。 徐春申连忙说道:“陆公,此事万万不可。” 陆麟说道:“什么事情?” 徐春申一时间语塞,他很清楚陆麟想做什么事情,但是这样的事情,又怎么能宣之于口。 陆麟转过身来,再次看着下面波光粼粼的幽幽碧水,抓起一把鱼食洒了进去,说道:“看看,它们不就闹起来吧。” 却见一大把鱼食洒下去,无数锦鲤在一片片小小的水面之上,争相涌出水面,彼此争夺鱼饵,将好好的一波碧水,给搅乱了。 一处处灯光倒影的光芒,好像是遍地碎金一般,铺设在水面之上。 “闹起来好,闹起来。有些人才知道,什么可以拿,什么不可以要。”陆麟语气微微一顿,说道:“徐生,你觉得啊?” 徐春申心中顿时有些摇摆。 说实话,如果有什么办法能让朝廷收回成命的话。徐申春自然是乐见其成的,指使下面的闹一闹,却也是一个好办法。 毕竟,不说徐家在松江的基业,单单是在苏州的一些基业,拉出来一两千人搓搓有余,再加上其他商人或者士绅的潜势力,让苏州府,天地色变,是决计没有问题的。 但问题是苏州仅仅是苏州,不是天下。 苏州虽然重要,但不过一府而已。 江南民风羸弱,不堪为战。一旦朝廷平叛,苏州再怎么闹,都是没有用的。但是乖乖的认输,徐春申也不甘心。 徐春申能做出这么大的生意,也不是一个软弱的人。 他思量片刻,忽而起身,说道:“今天我没有来过,我什么也不知道。不过,我最后提醒陆公一句,注意分寸。” 随即徐春申退后一步,行了一礼,说道:“告辞。”随即不等陆麟挽留,就走了出去。 陆永看着徐春申的背影,淡淡一笑,说道:“真是商人本性,见利如逐臭,见不利如散乌。”他虽然与徐某人打交道,却打心眼之中,看不起他。 陆麟很明白徐春申的心思,不过是既想得到结果,又不想参与其中而已。 第二十二章 谣言 第二十二章 谣言 陆麟还是很有执行力的。 很快无数谣言在苏州流传,一时间苏州百姓人心惶惶的。 传闻朝廷要在苏州征收重税,如此也激起了苏州百姓的激愤。 苏州一府承担粮税三百万石,胜过其他地方一省,在很多百姓看来,已经是非常过分了,特别是有一些官田,征收本来就重。 这已经让苏州百姓怨声载道了。 甚至可以说,这种重税也是苏州为什么这么发达的原因之一。 因为苏州百姓都发现,如果单单是种粮食的话,交税之后,一家人根本难以生存,只要种植高附加值的农作物,这才能让一家人活得松一口气。 他们的选择是什么? 是棉花,是桑麻。 特别是蚕茧,蚕丝,都是高附加产物。同样一亩地,种桑树用来养蚕,将蚕茧卖出的收益就远远超过了粮食的收益。 至于如果在蚕茧的基础之上,再做一些加工,附加值就更高了。 这也是苏州百姓能承担起重赋的一个原因。 至于江南的粮税,早在周忱作为江南巡抚的时候,就做过一次尝试,那就是采购湖广的稻米缴纳朝廷赋税。 这也是为什么就江苏一省来说,大部分地方都是强烈支持一条鞭法。因为这免了苏州百姓的麻烦。 交钱然后去湖广买粮,上缴官府,何如直接给官府交钱。 但是江南百姓对江南重赋能承担的起,并不意味着他们觉得合适。 之前本就够重了,而今听说还要加税,甚至苏州各级捐输三百万两朝廷都不要,也就是说,朝廷要征税的赋税数量决计在三百万两之上。 这个消息,怎么不让百姓惊慌无比。 陆麟让人放出去的流言,是一句假话都没有说,不过是省略了一些细节而已。 只是效果非常好。 当然了,江南民风并不是九边。 如果是在九边出现而今的情况,或许有一场兵变在酝酿之中。但是江苏百姓却没有这样的硬气。 不过,他们也有自己的办法。 那就是一个个读书人来江苏巡抚衙门来求见王恕。 这些读书人从进士到秀才,都是抱着为民请命之心,来劝谏王恕,令王恕收回成命。 王恕不得不接见。 毕竟王恕如果一个也不见的话,简直是自绝于士林之中。只是每见一个人,他都必须苦口婆心的,讲明朝廷的政策。 消耗却并不是太好。 所谓屁股决定脑袋。对于很多江南士绅来说,西北的灾情固然很值得同情,但是如果你要以这个名义让我们交钱,这就是万万不行的。 当然了,如果说王恕的口舌一点效果都没有那也未必。 虽然苏州的商业发达,在整个大明这里的商业气氛也是最浓厚的,但是并不是说,整个苏州的士林圈中,都是赞同商业大规模发展的。 自然有不少士绅,保证耕读的思想,安贫乐道,激励子弟读书而已,并没有将精力放在商业上面。 这些对商业上获得利益的人,自然看的不爽。 当然了,这种不爽,也可以分为两种。 第一种,是秉承理学观念的人对这种新型思想不满,对于商业对传统农业社会冲击的不满。第二种,却是红眼病。 对于错过这个爆发的机会,而不甘心。 不管他们原心如何。 这些人都给王恕不少帮助。特别王恕多次强调,这一次加税,与土地没有一点关系,全部是商税。 如此也让大部分根基在土地上的百姓,安心下来。 对于加税这一件事情,如果是加自己的税,自然是万万不行,但是如果说加别人是税,却是未必不可以。 只是徐春申却很是默契的打出一个配合拳。 徐春申立即压低了很多原材料的价格,比如棉花,比如蚕丝蚕茧等等。 徐春申只是一个开始。很快很多商人都有了链锁的反应。 很多百姓其实并不知道,他们其实就在一条产业链之上,徐春申这样的大鳄联合砸盘,一下子将市面上的市场秩序完全的打乱了。 而最最经受不起冲击的,反而是产业链之中最低层的百姓。 因为百姓的生计不过是寄予这条产业链上的一条蝼蚁。 一时间人口百万的苏州城,居然有一种风雨飘摇的感觉。 徐春申立即被王恕给请了过去。 王恕这一次对徐春申根本不客气,在正堂之上,居高临下,一件徐春申就呵斥道:“徐春申,你而今还有什么话说?” 徐春申立即跪倒在地面之上,心中有些后悔。 觉得自己做的太过了。 其实徐春申自己所做所为是不能引起苏州的链锁反应的,如果这是在松江,却是可以的,苏州并不是徐春申的基本盘。 而且将苏州的大盘子给砸了,对徐春申也没有什么好处。 他仅仅是有所倾向,表示出来,在暗中操盘的却是陆麟。陆麟打得一环接着一环。只是他的体量太大了。 一举一动都被人关注。 徐春申说道:“大人明鉴,草民也是无奈之举,棉业利薄,赚得都是辛苦钱而已。朝廷加税在即,小的也只能求生而已。” 王恕眼睛微微一缩,厉声说道:“事到如今,你还嘴硬。朝廷诏令,岂是你能议论的,你速速将价格恢复原价,否则,本官要你的项上人头。” 此刻王恕有些失措。 倒不是王恕无能,而是这种情况,他从来没有经历过。 之前大明各地的商业化,绝对没有到苏州这个地步,商人的一些小伎俩是撼动不了地方局势的。 一般来说,朝廷只需稳定粮价,让老百姓有饭吃,就足够了。 但是苏州却不一样。 在苏州粮价再稳定都没有用,因为数以百分的苏州百姓都是市民,从来不关心农业,他们都是赚了钱之后买粮食吃。 如果让他们赚不到钱,纵然粮食稳定,又能有什么用啊? 没有钱还是买不起。 王恕以之前的经验来对付而今的事情。在他发觉情况不对的第一时间,就封锁了各地粮仓,随时准备平定粮价。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 区区棉花,丝价,丝绸棉布的价格,对这座城市有这么重大的印象。 王恕面对的是新问题。 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但是却本能觉得徐春申在中间搞鬼,所以他二话不说,先拿下徐春申。 王恕作为钦差,自然是有先斩后奏的王命旗牌。当然了,这东西很多时候都是摆设,不过在关键时候,王恕却是能下的了手了。 不要说徐春申家产再多,在官府的名义不过区区一监生,而王命旗牌连官员都斩得,不要说一监生而已。 王恕蓬勃的杀意,让徐春申心中一寒,说道:“大人容秉” 徐春申还想说话,就被王恕打断了,说道:“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后,你不提头来见,我令人取你人头便是了。” 说完之后,王恕一示意,徐春申被几个侍卫硬生生的给扔了出去。 徐春申重重的跌在巡抚衙门外面的石阶下面,一时间狼狈之极,更有不知道多少人远远的遥望,更令徐春申脸色难看之极。 他徐某人在商业上也算是一代枭雄。即便是在很多高官那里,也是座上宾。 此刻却被王恕如此的侮辱。 一时间又急又怒,顿时掩面而走。却见有人追了上去,在衙门外面不远处,拦下徐春申,说道:“徐生,我们家老爷有请。” 徐春申一看,却是陆家的仆役。他思量片刻说道:“走。” 第二十三章 矛盾升级 第二十三章 矛盾升级 陆麟见到徐春申的狼狈样子,毫不在意的哈哈大笑,说道:“徐生,好模样。” 徐春申整理了一下衣服,说道:“陆公,而今局面你没有想过如此收场吗?” 陆麟轻轻一笑,说道:“想如何收场的人,并不是我。而是王恕。”他将几封书信给了徐春申。 徐春申拿过一看,本来有放松的身体顿时挺立了起来,他看了一眼陆麟,却见陆麟微微含笑,什么也不说,似乎是胸有成竹。 徐春申心中明白。 而今他已经没有坐观成败的资格,他只能选一边站队了。 至于选那一边,再次之前,他还有些疑虑,但是今日王恕给他的待遇,再加上这几封书信给他的信心。 让他立即知道该怎么办了。 徐春申说道:“请陆公吩咐,要我做些什么?” 陆麟说道:“先说说,王恕叫你做些什么事情?” 徐春申说道:“通过让我三日之内回复原价。” 陆麟冷笑一声,说道:“缘木求鱼。”随即他一伸手,将徐春申叫到身边,小声在徐春申的耳轻声说道:“我让你做的事情,就是” 陆麟的声音压低,近乎不闻,轻如蚊呐,只有徐春申一个人听到。 他听到之后,大吃一惊,说道:“这” 陆麟说道:“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况且,我背后可不是我一个人。你要想明白。” 徐春申脸色苍白,说道:“让我考虑考虑。” 陆麟说道:“好,不过,你的时间不多了,不管是从王恕那边,还是从我这边。” 徐春申的脸色更加苍白了。 就在此刻。 王恕听下面锦衣卫在耳边轻语,一摆手说道:“你下去吧。” 这个锦衣卫立即行礼下去了。 王恕对身边的陈钺说道:“陈大人,你对陆麟这个人有什么看法?” 王恕久任地方,号称青天。 自然不是单单脾气硬,品行高洁,就能做到的。更有足够的智慧。 这一场苏州震动的局面。 王恕很清楚徐春申不可能做到的,所以他认定这背后有人,就如他来之前,就被曹鼐提示过的,江南的水,很深。 别的人不说,徐春申后面定然有一个足够分量的人,联系苏州士绅,才有而今的局面。 王恕要知道,这个人是谁,才好对症下药。 他不知道,但是他相信徐春申一定知道。 所以,他才将徐春申至于生死两难的处境之中,看看他与谁联系。 当然了,他对徐春申的话,也是一点也不掺假的。徐春申改弦易辙,或许不能解决根本问题,但是却也可以缓和一下局面。 当然,如果他不肯也行,王恕就借人头一用。 固然,这一招投石问路,果然砸出浑水之中的游鱼。 陈钺听了,只是犹豫了一会儿,就将陆麟的身份一五一十的说了,只是他最后微微一顿,说道:“有一种传闻,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王恕说道:“尽管讲来。” 陈钺说道:“有传闻说陆家与旧港施家联系紧密,与旧港施家一起,都是太子殿下的人。” 王恕听了,眉头微微一皱。 说实话,陆麟是幕后黑手,并不是多出乎王恕预料之外。 毕竟,够资格作为幕后黑手的人,在苏州士林之中,也不过十来个人候选,要么是致仕官员,要么有功名却不出仕的大家族家主。 陆麟就是其中之一。 不过,陆麟或许是太子的人,这的确让王恕吃惊。 只是细细想来,也在情理之中。 朱祁镇将太子留在交趾十几年,真的要说太子已经羽翼丰满,交趾之兵与南洋都司之兵,有十几万之多,都是太子一手掌握的。至于南洋诸国太子都一一安抚,愿为天子之羽翼。 再加上宫中有皇后为奥援,朝廷之上,与韩雍有香火情,再加有如于冕等官员为眼线,麾下又有谢迁等为辅佐。 论财力,又有冼景为钱袋子,而且南洋贸易,太子也没有放手,也掌控不少。 可以说,太子而今背后就有近乎独立一体的南洋镇。 如果统领南洋镇的人不是太子。 早就不知道有多少人弹劾了。 即便如此,很多言官都上奏,请太子回京,以安国本。 就是看出了太子势力雄厚,担心父子之间,有不忍言之事。 朱祁镇自然不会理会。 他要让太子在南方积累经验。 只有能娴熟的驾驭臣子,完成开拓南洋的事情,才能证明太子能够胜任大明皇帝这个位置。 当然了,朱祁镇并不是没有考虑过父子之间的间隙。 毕竟,太子这近十年,回北京的时间,加起来不过数个月而已。 韩雍之所以能坐稳首辅这个位置,未必不是这个原因。朱祁镇容忍太子在朝廷之上有一些布局,而且不许年长的四个儿子回京。 这保证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他即便有一个万一,忽然驾崩了。皇后与首辅合作,他们选择的继位人选,也只有太子。 朱祁镇觉得,他没有废太子之心,父子之间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陆家的财路大部分都来源于南洋航线,如果说陆麟与太子有关系,岂不是十分正常的事情。 不过,王恕是刚直,但也不是傻子。 他有意回避陆麟的问题,说道:“陈大人久在苏州,而今的局面,当如何是好?还请大人教我。” 陈钺微微沉思。 他对这个局面,并不是太奇怪的。 只是如果应对,却有一点让他为难了。 毕竟这个问题,对王恕是一个新问题,对于陈钺也是一个新问题。他忽然说道:“大人奉朝廷之令而来,代表朝廷之威严,这些秀民不识天威,不知兵戈,下官以为当严刑峻法,让他们知道天威浩荡。” 陈钺没有解决的办法。 并不是而今这些人多么难以对付,而是他们任何处置,都要有一个前提。 这个前提是江南不能乱。 朝廷而今就已经比较困难了。 江南又是朝廷的钱粮重地。一旦江南大乱,朝廷的商税,非但征收不上来。甚至原本能够征收上来的钱粮,还要折损相当多一部分。 这是对朝廷并不富裕生活雪上加霜。 首当其冲的王恕,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这就是为什么陆麟对徐春申说,而今要收场的不是陆麟,而是王恕。 诚然,这样乱下去。对江南士绅没有好处。 毕竟他们的根本盘都在江苏。 而对王恕来说,更加是不可接受的。 陈钺这个答案,并不要解决问题,而是在表态。 他一直以来是以变法先锋的形象示人的,决计不能改弦易辙。但是而今的情况又有些不妙,自然是要唱高调,表示自己的坚决的立场,至于他提出的办法,行与不行,却是能力问题了。 这也是在王恕面前与当地士绅的一种切割。 当然了,如果王恕答应了。 陈钺也会毫不留情下手,并不会因为他与某些人之间的某些交易而手下留情。甚至正因为如此,才更加要斩草除根,杀人灭口。 反正他上面有王恕顶着。 王恕听了之后,也不知道是看穿了陈钺的想法,或者说不同样陈钺的想法,看来陈钺好一阵子,说道:“苏州乱 ,其他各府决计不能再出现这样的事情,如果再有,我就要你是问。” 陈钺说道:“请大人放心,决计不会再出事了。” 江南士绅们也不想搞大,苏州是他们的决胜场与风向标,苏州情况直接觉得他们的倾向性,其他地方就不需要了。 王恕说道:“你去做事吧,苏州我来处置。” 第二十四章 少府入场 第二十四章 少府入场 王恕打发了陈钺,不指望这个人能抗什么事情了。 苏州的问题,只能他自己解决了。 他派人去请汪岳。 在汪岳来到之前,他打开了十几封书信。 苏州的事情,从谣言四起,到而今的局面,不过十几天而已,但是这个时候,京师都有反应了。 这十几封书信,都是通过私人关系送到他手中的。 但是内容与人名却一点也私人。 首先是韩雍的亲笔信,之后有丘浚,商辂两个内阁大学士,也算是与王恕早有同盟。 至于其他人也是朝廷官员。 韩雍的书信之中,也没有说什么私情,而是向王恕强调,江南对大明的重要性,特别是而今朝廷用度大增的时间段。 不管什么原因,苏州不能乱,江南不能乱。 但是韩雍对商税的事情,却也是一字不提。 很明显,这一件事情是韩雍提出的,韩雍不会主动退让的。 也就要求王恕,商税要征,但是江南不能乱。 商辂等人的书信,却说明了一下基本情况,却是有很多官员弹劾王恕,目无王法,胡作非为,激起民乱,等等。 还有皇帝的处置,全部留中不发,当做没有这一件事情。 王恕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压力非常大。 朱祁镇向来勤政,奏折留中不发的情况,是非常少的。这一件事情,自然是皇帝有意为之,是给王恕时间与机会。 让王恕将这一件事情给平下去。 如果过了时间,会是什么情况,就不好说了。 王恕靠太师椅之上,他寻常时候,从来是站有站姿,坐有坐像,行走不越规矩。礼仪方正。而这种近乎全身瘫到太师椅上,不过是他少年时做过的事情。 他忽然听到了匆匆的脚步声。 他立即坐好,却有一个锦衣卫在外面轻轻敲门。 王恕将书信收起来,夹杂一册四书五经大全里面。说道:“进。” 这个锦衣卫说道:“大人,刚刚的消息,徐春申将苏州所有的厂坊的关闭了,所有做工的人都遣散了。” 王恕听了,双眉一并,说道:“好,我知道了。” 他心中暗道:“徐春申看来是准备一条路走到黑了。” 不过,他也知道徐春申这一招,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徐春申完全撤出苏州,损失之大,非几十万两白银不能弥补,甚至这个数字,还是往少里说的。 但是他也将自己置身于一个弱者的地步。 王恕对他的限令,也就不好执行了。 整个社会舆论都是同情弱者的。 徐春申完全扮演了一个被官府迫害的角色。 王恕如果再抓住不放,恐怕弹劾他的人也就会越多。 更不要说,这个时代是有报纸的。 在辟雍之会,报纸高速发展,虽然受限铜活字的巨大投入,天下所有报纸之中,依旧是明报的印刷最为精致。 但是并不说,木活字就不能用了。 报纸在京师传播开来之后,也在大明各地遍地开花。 当然了,报纸推广进程与各地的经济水平是密切的关系的。 在西北,西南等地,报纸分布很是稀少,但是在江南,特别是南京。报纸数量之多,已经有超过北京的趋势。 因为南京毕竟政治地位非同一般,很多消息都能提前知道,很多南方报纸都喜欢立足南京,覆盖江苏,浙江,安徽,江西几个省,这是大明最富裕的地方。 也是除却福建之外,教水平最高的地方。 报纸的舆论而今也被视为白衣御史。 如果很多事情被报纸激烈的反应,朝廷也很难不做出应对。 徐春申这一招,让王恕进退维谷,很是被动。 这个锦衣卫立即退出,在门口却遇见了汪岳。汪岳看了一眼锦衣卫,进来行礼说道:“拜见大人。” 王恕说道:“坐。” 汪岳坐下来之后,问道:“大人,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 王恕说道:“徐春申将了我一军。”随即将情况说明。 汪岳听了,说道:“好厉害的一招。这背后出招的人,一定不是徐春申。” 王恕自然明白。 因为徐春申损失的太大了。这一件事情如果从徐春申的角度来看,是完完全全没有好处的。 自然说明徐春申有不得不做的理由,最有可能的理由,是背后有人让他这样做的。他听命于人不得不做。 王恕说道:“大概是陆麟。”他不愿意深谈这个人,说道:“不说这个了,你去南京准备的怎么样了。” 汪岳说道:“幸不辱命。已经凑集了八百万两了。” 王恕虽然还没有想明白,这个局面该怎么破。但是却也明白一件事情,如果这是一场战斗的话,那么战斗的士卒,并不是别的,是钱。 唯有钱,才是胜负的关键。 所以,他先要做的就是找钱。 怎么找钱。 自然是少府银行之中。 这就有汪岳跑了一趟南京,几乎违背了少府银行所有规章制度。才有了这八百万两银票。 说来讽刺,这些规章制度还是汪岳制定的。 汪岳如此卖力,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他看到了机会。 那就少府打翻徐家,入主纺织业。 少府在纺织上并非没有布局。 之前天下各地织造局,裁撤了不少,但是江南织造与景德镇瓷器,都是刘定之保留下来的。 刘定之之所以保留下来,自然是赚钱了。 江南织造的规模并不小。 但是这些年纺织业大发展的时候,江南织造却是掉队了。 原因有很多个。 首先,是江南织造远离少府的大本营北京。很多时候不能借到少府体系的力量,根本就是孤悬江南。 其次,少府体系之中合格的商人很少。 江南织造更是有一群手艺很好的人,他们所生产的很多一部分都是最高档的绫罗绸缎。本来就不愁卖,对于这些年爆炸般发展的棉布。 很抱歉,江南织造根本没有在做。 因为棉布之中,虽然有一些极上等的制品,但是大部分棉布还是老百姓所穿,根本不被江南织造局看在眼里。 再有就是江南织造与当地商业环境格格不入。江南士绅之中有很多人都对少府没有什么好感,比如说陆麟。 这样下来,江南织造虽然每年有十几万两的盈利,但也仅此而已,如果不是江南织造在织品上有独一无二的技艺,恐怕这个盈利都无法维持。 但是,并不是说江南织造就一无是处了,江南织造最大的优点,就是拥有一批整个大明技艺最高超的工匠。 朱祁镇的龙袍,就是江南织造做的。 有这么多对行业熟悉的高手,再加上苏州这个环境,最不缺少普通纺织工人了。 这给江南织造迅速崛起提供了根基。 汪岳而今已经内定为驸马石璟的接班人。但是很多时候,再怎么内定,在任命没有下来之前,还是会有变数的。 所以汪岳正要几分大功劳,将这一件事情给敲定。 如果能将江南棉布行业掌控在少府手中,对汪岳来说是多大的政绩,所以他觉得值得冒这个险。 王恕说道:“八百万两,够了。少府能不能敞开了收蚕丝,蚕茧,棉花。” 汪岳立即行礼,说道:“下官听命。不过,这只能记在江南织造的帐上。” 王恕听了汪岳这一句话,对他的小心思,也猜到了七七八八的。他平日对少府的扩张并不是太喜欢。 只是而今,他也没有太多的选择了。 无非是两项其害取其轻,少府再怎么说也是朝廷的。再说这局面王恕也憋着一肚子气。 王恕说道:“可以。” 第二十五章 祝融之灾 第二十五章 祝融之灾 汪岳一动手,立竿见影。 蚕茧,蚕丝,棉花的价格,立即上涨。 这让苏州百姓安心了许多。 棉花倒还好。 一来苏州附近农村产的蚕茧,蚕丝要比棉花要多的多,特别是太湖丝即便是在后世也是大名鼎鼎的。 二来,却是蚕茧与蚕丝并不能长期储存的,时间长了,是会出问题的。 但是而今被压下来的价格,百姓根本无法接受。 几乎立即江南织造局的门口就堵满了人,密密麻麻的排出两里外去。 无数百姓更担着几筐,或者是推着车,还有苏州大大小小河道之中,一条条乌蓬船上,堆积各种蚕丝,蚕茧。 要知道江南织造局虽然是少府所有,但是他的前身却是一个衙门,衙门的门槛非常高,一般来说都是少有人来的。 就是这一条街,都是衙门密集,一般贫民百姓从不敢来,唯恐冲撞了达官贵人,让人一句话,就要他生不如死。 就好像而今开车上路,看见劳斯莱斯,就离得远远的。否则一个不小心,有一点小小的摩擦,就能让你好几年的收入,就付之东流了。 汪岳带着人看着忙碌的收货现场,心中很是满意。 正因为有江南织造的底子,才能这么顺利,一声令下,就能开始收货。 有些人觉得采购很简单,有钱就行。 但是蚕丝与蚕丝的品质不同,蚕茧与蚕茧的种类不同,棉花与棉花的品种不同,这种的细分就能几十种分法。 而且这个时代还没有后世标准化的推进,直接告诉你什么样是几等丝,什么样是几等棉。 只能凭借个人经验来判断。 如果不是行内出身,足够让人赔死,还不知道怎么死的。 不过,以对织造行业的熟捻,苏州城之中,很少有人能比得上织造局中的大师傅。 汪岳看到这个场面,说道:“不错,其他方面准备的怎么样了?” 身边有一个太监说道:“禀大人,已经开始打造有卖市面上的织机了,一两月之内,就能开工,多大的场面,我们都能收拾下来。” 汪岳说道:“好,让人看紧了,不要出什么事情了。让锦衣卫派人来。” 汪岳也是商场上厮混过的。 说实话,在没有完善商业法律,不,即便是大明律还没有在全大明都管到的时候,商业繁荣的下面,根本是野蛮扩张。 在政治上收买各方官员。 就好像是之前所说的陈纲案,这一件之所以关系重大,乃是对官员贪污的处分标准的讨论,但是细细说来,这个陈纲未必不是两家丝商争斗的波及的。 在商场上彼此争夺也就不少了。 在私下里面更多黑手,更是屡见不鲜,苏州发达的打行是为谁服务的? 说一句不客气的话,地方士绅是不需要打行的,真要动手,人家有的是自己的家族子弟,还有佃户。 真逼急了地方士绅都能拉出来军队。 唯有这些商人,虽然有一些伙计什么的,总体上来是不够的,这些打行的客户就是这些大小商人。 甚至这种野蛮发展,不仅限于竞争对手之间。 还有合作的商人之间。 大明商人之中,固然有彼此义结金兰,在商场之上同进共退,甚至创始人死后,两家家族子弟也是彼此交好。 但是也有,彼此之间下黑手的。 翻开官府的案宗,有很多行商一去不反,最后知道被杀,查出来的凶手,却是同行的合伙人。 这还是查出来的。 以古代的破案率,没有查出来的只会有更多。 汪岳自然不是傻白甜。 他虽然觉得对方未必敢用阴招,毕竟,他背后是官府,是钦差大人王恕。 但是也不得不防。 不得不说,汪岳的担心是对的。 当天夜里。 汪岳正在睡觉,却听外面声音大作,一时间今后有千万人高声大喊道:“走水了。” 一时间铜锣之声,呼喊之声,啼哭之声,脚步叠踏之声,瞬间大作。汪岳也被惊醒,披衣而出。 只见天空红了一角。 汪岳大吃一惊,二话不说,也顾不得衣服都没有穿上,半踩着木屐,冲了出去。片刻之间,就来到火场之前。 却见火势冲天而起。 正是装蚕丝蚕茧的仓库。 不是一座,最少两座。 在火场之上,不计其数的百姓提着一桶接着一桶水向火场泼过去,还有不少官员,在指挥人将周围的仓库也都给拆了。 防止火势蔓延开来。 古代火灾也是常事。 最担心的是一旦火灾蔓延开来,绵延数里,将大半个城市都烧干净。 要知道,古代中国有太多的木制建筑了。 “好,好,好。”汪岳脸色难看之极,虽然通红的火光反射在他的面上,让他的脸色有些发红,但是这种红润已经无法遮挡住他内心之中杀意。 这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之中崩出来的。 有些事情,不需要说明,自由心证而已。 汪岳也不需要证据。 汪岳更需要的是行动。 在天快亮的时候,王恕来了。 此刻火场的火势减少了很多。是因为可燃物烧的差不多了。但是在火场附近,到底悬浮着黑色的劫灰。就好像是被无形的手托着,漂浮在空中,似乎还有一点点红色明灭不定,就这样从天空之中,缓缓的落下。 王恕的官靴踩在这些劫灰之上,问汪岳说道:“损失多少?” 汪岳说道:“三十万两。还烧死了几个守仓库的人。”他微微一顿,说道:“请大人放心,就算是他再烧掉三十万两,少府也不会退却的,只是如此一来,我们在江苏的人手就有一点少了。” “是不是请毛公调一支军队来苏州?” 在中枢对江苏兵力的布置上,首先给江苏贴上的标签就是内地。 所以江苏并不需要多少驻军。 而江苏境内的卫所也撤销了不少。而且江苏境内还有不少军队,但是这些军队并不归江苏省管。 比如在淮安的漕兵,虽然漕运规模一直在缩减,军队数量也在压缩。但是大明还是需要保持一支修建运河,维护运河,并在运河上运输的军队。 这个军队大半是卫所军,也没有什么战斗力。几乎可以理解为运河维护公司的人力。 但是这一支军队是归漕运总兵官管理的。江苏省是管不了的。 而在江北地区有这一支军队在,扬州与淮安两府也就不需要安置多少兵力,毕竟养兵是要钱的。 另外一支军队,就是沿海的水师了。 松江府作为北洋水师一个重要的基地,这里是有数千军队的。一方面来维护军港船场,并防止有海盗上岸。 而这一支军队全部是募兵,而且很多都参与过战事,比如日本之役,虽然大部分不过是承担运输任务,但是军官阶层都是见过血的。 这一支军队战斗力,是可以保障的。 可惜,他也不归江苏省管。 再加上南京有京营整整五万。江苏这里也就不需要放多少兵了。 所以真要算起来,整个江苏的归江苏都指挥使指挥的军队,不管卫所兵也好,战兵也好,估计不超过两万。 这两万人也没有在苏州府。 但是苏州府是一个超过百万人的大城市,单单是所有打行的人聚集起来,恐怕也有小几千人。更不要说苏州士绅影响的宗族子弟与佃户了。 而今即便锦衣卫在苏州有一个千户所,但是这个千户所是负责整个江苏的,真正动起手来,千户所之中,能拉出来五百人就不错了。 倒是陈钺手中的人多一点,苏州府的吏员也有几千人之多。 但是这并不是用来打架的。  第二十六章 缓兵之计 第二十六章 缓兵之计 王恕沉吟不定。 一时间他拿不定注意。 说实话,王恕并不想将事情发展到江南变乱的地步。 在此之前,都是斗。 而今之后,恐怕不是了。 从京师的来的压力,一层压着一层,王恕承担着投鼠忌器的压力。 他知道这一件事情很难,但是也没有想到难到这个地步。 皇帝是给了他动用军队的权力。但是真要是将军队调动过来,局面恐怕有失控的风险。 王恕自然不是一个心软之人。 只是这后面的风险,却未必是他能承受的住的。 “大人。”陈钺远远的过来行礼,说道:“大人无事就好,臣带来的江南总捕张礼,今日之事,他定然能查的水落石出。” 这位江南总捕出来行礼说道:“见过大人。” 这位江南总捕并不是很多人想象的那种武林人士,反而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行走之间有几分老态龙钟。但是目光炯炯有神,一点没有老人的浑浊,一看就是一个精明人。 王恕对这个江南总捕也不敢怠慢。 因为对这个江南总捕,连王恕也是有所耳闻的。 捕快作为大明胥吏之中特殊的一员,在很多事情上都是不可或缺的。 在吏员法之后,朱祁镇专门对捕快制度进行了调整。 一般来说,各地县衙府衙都会下辖巡检来管理地方治安。而捕快却是独立于巡检,负责各种案件的侦破。 从县捕头,府捕头,到省总捕。还有刑部的总捕头,更是一个五品官。 一般来说,捕快做到这里,也就到头了,除非破了什么大案要案之后,有加官,但是不管加官加到几品。所能负责的事情,也就这一摊子了。 但是仅仅是这样,也被很多原来的捕快趋之若鹜。 因为这个行业的专业性,很多的地方的捕快都是原来的那一帮人。因为这些人有不少都是父子世代相传,很少有人能代替的。 有了升官的激励,很多捕快破案的积极性大增,也涌现出很多声明远播的捕快,而这位江南总捕张礼就是一个。 其实江南总捕不过是别称,他真正的官职乃是江苏总捕,虽然仅仅是一个七品官,但是在他的行业之中,已经是顶尖人才了。 虽然王恕在各地都被称为青天。 但是很多时候破案都是下面人破的,其实一般来说,这个时代人口流动较少,彼此知根知底。而且也没有见识过柯南三千杀这样奇奇怪怪的知识。 所以,案件很多时候并不复杂。只是案件背后的事情却复杂。真相很简单,但是秉真办案却未必简单。 王恕正因为明白捕快这个行业的专业性,也知道大明刑部虚位以待的总浦头,很有可能就是眼前这个老人的囊中之物。 更是对他客气了几分。 王恕还礼说道:“就有劳总捕头了。” 张礼立即说道:“不敢当。” 随即带着几个弟子,进入了还没有完全熄灭的火场之中,细细勘察了一圈,出来之后。张礼说道:“大人,基本可以断定,这是有人放火。” “首先,下官刚刚看了,死去的几个看守仓库的人,其中好几具尸体已经不在了,唯有一具还没有完全烧掉,但是臣可以确定,他是死后被火烧掉的。” 至于张礼刚刚让弟子将这具焦尸的肺部给扒开的事情,就不对这几位大人说了。 “其次,第一烧起的仓库,乃是甲字三号仓。里面装的不是棉花,而是蚕茧。虽然而今天气有些热,但没说蚕茧是不会有不点自己燃烧的可能的。” 棉花如果堆积起来,其实是有自燃的风险的。 因为棉花处理不当,而发生的火灾并不在少数。但是蚕茧却很少了,几乎没有。 “从这两点来说,这一点是有人放火,至于是谁,怎么放得火,请大人给老朽一点时间。” 王恕说道:“那就有劳张总捕了。” 张礼行礼道:“不敢当,乃是下官分内之事。”张礼能有总捕的官职,虽然是因为他破案之上,有特别的长处,但是更是他知道官场的规矩。 是一个懂事的人。 破案归破案,除却破案之外,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知道,安安分分的当一个技术官僚,这才有他而今的地位。 这案情背后的是什么,张礼也未必不知道。 毕竟征商税一事,已经闹得满城风雨。张礼岂能不明白。 所以他几乎立即告退了,去查他的案子。 似乎是张礼的判断让王恕下定决心了。 王恕立即对陈钺说道:“陈大人。” 陈钺立即说道:“臣在。” 王恕说道:“全城戒严,配合张总捕破案。” 陈钺说道:“是。” 王恕声音忽然有些悠长,对陈钺别有所指的说道:“陈大人,我不想有第二次。” 陈钺一听,立即说道:“大人” 陈钺听王恕的意思,似乎是将知道当做背后的人了,顿时大急,他也知道,他看出王恕此行巨大的风险之后,心中已经有退缩的意思了。 所以在很多事情上,陈钺是出工不出力的,似乎由王恕折腾。 但是让他站在这些江南士绅那边,却是绝对不会的。 越是这种没有底线的官僚,越是能明白强弱对比。 而今苏州士绅其实是在要挟朝廷。但是朝廷真要下定决心,不怕打碎瓶瓶罐罐的,江南士绅们有一个算一个,能有什么好下场? 真以为当今龙椅上那一位,是可欺之主? 只是陈钺也明白,而今朝廷财政紧张,这些江南士绅却也是打到了节骨眼上,从长期来看,这些人定然没有好下场。但是短期形式就不好说了。 但是当官不是炒股。 炒股套牢,还能期望能涨上来的一天,但是当官死在黎明之前,也是人死不能复生。 王恕打断陈钺的话,说道:“我知道陈大人是朝廷的忠臣,而今的局面你也知道,我不想有第二次,你也知道这句话,该让谁知道。” 陈钺心中顿时一亮,说道:“大人的意思是” 王恕说道:“而今朝廷多事,江南不能再多事了。” 陈钺心中大喜。 他听王恕的话音,就知道王恕有妥协的意思。 这就太好了。 政治是妥协的艺术。 很多事情就是如此。 王恕投鼠忌器,而江南士绅一方,又何曾想与朝廷彻底的撕破脸。 陈钺所知道,他们岂能不知道。 只是很多时候,利益都是争取过来的。 朝廷明显的对江南下刀子,他们还没有任何动作,岂不是向朝廷说,这里钱多人傻速来。如此一来,朝廷对江南的索取,只会没有尽头。 但是而今,双方较量了一番,都知道对方的力量。 岂不是可以谈判的时候了。 彼此之间可以各退一步,比如某些行业可以从专卖之中剃出出来,给出更多的优惠等等。 陈钺看到了解决问题的曙光。其实陈钺在很久之前,就有在其中斡旋之意。只是王恕名声在外,陈钺不敢轻易开口。 此刻王恕既然有了松口的意思。 陈钺自然知道该怎么办了。他立即说道:“下官明白该怎么做了。” 王恕让陈钺下去之后,他负手踱步片刻,写了一封书信,叫来一个锦衣卫,让他送往南京,这一切都是当着汪岳的面前做的。 汪岳自然明白王恕的意思,他说道:“大人,你决定调京营来苏了?” 王恕淡淡的说道:“树欲静而风不止。我王恕一辈子,什么事情都可以做,但是唯独忍不了城下之盟。”  第二十七章 京营到 第二十七章 京营到 王恕并非不能妥协。 毕竟王恕很明白,他不可能将江南士绅斩尽杀绝的,这也不现实。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江南士绅也不是朝廷的敌人,是朝廷的支撑力量之一。朝廷的根基之一。 而今彼此之间的争斗,不过是利益分配的问题。 江南士绅也没有将大明推翻,另立新朝的决心。 斗而不破才是双方追求的。 但是王恕决计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妥协。 首先,是对王恕人格的侮辱。 王恕是那种被打了一巴掌,就认输的人吗?如果王恕这样认输了,他所得到的远远小于他所失去的。 而且政治是什么? 是一个角斗场。 朱祁镇面对的首辅,各有特色,都是大明的顶尖人才。 并非大明官员都有这个水准,而是必须有这个水准,才能从重重厮杀之中脱颖而出。 王恕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他岂能对首辅那一把椅子没有想法。 王恕这些年以秉性刚直,不畏权贵,不畏豪强。让很多大明官员支撑与敬佩,他在青流之中名声很好。 王恕今日这样向江南士绅妥协,就是自己打了自己的脸,否定了之前他的一切。自然大失人望。 没有人支持,没有一个稳定基本盘与班底。 进内阁都未必行,更不要说内阁首辅了。 是的,圣眷是很重要的,但是想在内阁立足,单单的圣眷是绝对不行的。 其次,就是王恕对人性有深刻的了解。 此刻,他想要妥协就能妥协了。 对方却未必了。 而且,这也不符合他的政治观念。 他是钦差大臣,代表着皇帝。 上下尊卑,在大明朝廷虽然不是时时刻刻在讲,但却是大明朝廷运行的底层逻辑。今日江苏士绅敢如此? 朝廷何以令天下? 纵然王恕粉身碎骨,这个前例不能开。 所以,他对陈钺的话,是真话,也是假话。 他不想看到第二次,也不想见江南再乱了。但是并没有说,这一切都是由对江南士绅妥协而达到的。 不过,是缓兵之计。 此刻,陈钺正在与陆麟对饮。 陈钺说道:“陆兄,有些事情要点到为止。朝廷真追究下来,也不好办。” 陆麟轻轻一笑,说道:“无妨,我知道是有分寸的。只要王恕讲分寸,那有什么不好讲的?只有说开了,什么事情不能解决?” 其实昨天那一场大火,陆麟承受的压力并不轻。陆麟虽然代表江南大士绅们。但是这些人,未必愿意与大明朝廷如此激烈的对抗。 虽然江南士绅与朝廷之间的各种恩怨情仇,能说上三天三夜,甚至要从太祖朝说起来了。 江南士绅内心之中是有积怨的。 这种积怨甚至传承到了明末。 在晚明时期,其实如果细细读江南很多名士的章,就会发现,大部分时候,江南士绅对大明朝其实缺乏忠诚的。 很多非君的章,都是江南一代名士所写。 只是很多时候,大部分人不过是发发牢骚而已,真要与朝廷拼命却是不想的。 陆麟自告奋勇为大家出头,大家自然愿意。但是他要拉着所有人一切与朝廷拼命,却是敬谢不敏了。 其实陆麟当时也有一点着急了。 说实话,少府大举入场是陆麟所没有想到的。 逼得他不得不冒险一击。却不想让王恕低头了,此刻看来是一个妙手。 陈钺说道:“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想法,可以说说吧,至于免除商税,却是想都不要想了,这是不可能,总要让钦差大人回去交差吧?” 陆麟说道:“那是自然。首先第一点,那就是棉布引税减半,而且往海外的货,已经缴纳关税,就不用征税了。” “其次,就是各种丝绸,朝廷早有处置,不该有所变动。” 十几种专卖之中,有一些对江南影响不大,比如糖。比如马。 在佛山铁业发展之后,大量的廉价的铁制工具进入广东各地。两广的糖产量大增,这上面下刀子,痛的是两广士绅。 至于马? 而今大明产马地不少,漠北,漠南,西域,青海,东北,对马增税。甚至不仅仅是商税。毕竟马在草原之上,是很牧民的重要财产。 这些事情,陆麟根本不管。 但是江南衣被天下,最重要的是纺织业。 棉布产业是新兴的,更多掌控在以徐春申为主的商人手中,但是各种丝绸却不一样了,更多掌控在一些大家族手中。 所以,陆麟在棉布上有所让步。 但是在丝绸上却寸步不让。 甚至他而今提出的条件,也不是最终条件,自然是留些给王恕讨价还价的余地。 陈钺自然将他的条件带了回去。 王恕既然有意拖延时间,就挑了几个点,给退回去,王恕不愿意与陆麟当面谈。陈钺只能在其中当跑腿的。 就这样匆匆数日。 忽然一个人来见王恕。却是毛锐之子,毛江。 毛锐这一辈名字之中全部有一个金字旁,而他儿子这一辈都有三点水。武学虽然大兴,但是之前的老规矩还有留存,所以毛江也在自己父亲麾下当兵,不过他而今不过一个千户而已。 王恕在南京是见过毛江的。 虽然大明朝廷,勋贵与官是泾渭分明的两条线。 但是并非其中就没有一点交错的地方,这是不可能的。毛锐带着自己儿子见王恕,就是看好王恕的前程,为儿子积累一些人脉。 毛江见了王恕立即行礼,王恕也搀扶起来毛江,说道:“令尊可好?” 毛江毕恭毕敬的说道:“家父安好,此刻已经带了三营兵马,水陆并进而来,预计今夜就进入苏州城之中,还请大人安排宿营的地方。” 王恕说道:“没有想到南宁伯还亲自来了。” 毛江说道:“大人乃奉陛下旨意,家父岂敢有一丝怠慢。” 王恕说道:“好,我这就传令让下面人给军队腾出地方来。你就在我跟前听用一段时间吧。” 毛江说道:“是。” 王恕毕竟不能直接指挥军队,他也不想直接指挥军队。他虽然让军队入苏州城,但是苏州城中的百姓也好,士绅也好。 都是大明自己人。 用京营对付他们,恐怕要一片血海。 只是王恕也是不得已而已为之。 因为陆麟的愚蠢。 江南士绅最大的本钱是什么?是兵力吗?是战斗力吗? 诚然,以苏州城为中心几个府县之中,大明朝廷缺少驻军,如果这些家族齐声发难,一夜之间,就能让苏州府城头大旗变幻。 只是那又如何? 大明不在苏州驻军的原因,是苏州不需要,而不是没有。 如果陆麟以江南士绅的影响力,与王恕斗,王恕还真不好擅自动兵,而且这样的斗争,王恕属于客兵,而陆麟占据了主场优势。 但是,陆麟偏偏要动用了盘外招。 这才给王恕动兵的理由。 王恕传令下面在苏州城之中腾出几片地方让军队驻扎。 随即他又叫来张礼,询问他案情进展。 张礼一五一十的将案情说明。 什么仓库的地形图,仓库周围巡逻的频率与人手,甚至仓库周围养了几条狗,贼人留下什么痕迹,判断出贼人从什么地方来的。、 并判断贼人有什么能力。 随即将苏州各种三教九流之中,有这样身手的人一一列了出来。并说明他这几日的工作。 所有人张礼都一个个见了。可以说将苏州府地下的黑道都摸了一个遍。 张礼常年办案,对这些三教九流熟悉的很。随后圈出一个重点怀疑的对象。 第二十八章 葛九案 第二十八章 葛九案 张礼说道:“这个人叫葛九,淮北人常年在阊门附近的打行混迹,人称九哥,手段狠毒,身上最少有三条人命。而且身手很好,二丈高墙能一跃而过。” “下官检查过,当时仓库外面没有一点搭梯子,有勾索的痕迹,来人是跳过来的,这样的身手,在苏州城之中,一巴掌数的过来,而这几个人之中,唯有葛九这个人而今找不到了。” 王恕声音凝重说道:“且不说其他的,这葛九杀人害民,岂能逃过王法,且捉拿归案再说其他的。” 张礼说道:“下官遵命,已经探明葛九所在之地,只是巡检的人手少,而且身手不大高明,还请大人派人。” 说实话,各地巡检更多是做一些事务性的事情。真正抓江洋大盗的人并不多。 而且葛九非一般人。 葛九是外地人,凭借一手一脚,在苏州城之下打开局面。张礼所说的三条人命,乃是张礼有把握的,有证据的。 至于死在打行内斗之中,被葛九所杀的,到底有多少就不知道了。 毕竟很多人都没有身份,朝廷黄册上没有。也没有家属,这样的人,死了就死了,朝廷又怎么知道了? 王恕立即让苏州锦衣卫千户出人,再加毛江带来一百军士一并出手,在张礼的指引之下,当夜进攻阊门附近一个院落。 王恕本以为,锦衣卫加官兵,还有一些参与进去的巡检,总共大概有三百多人。 这三百人,都能进山剿匪了。 很多土匪也没有三百人。 本应该一切顺利的。 只是他实在低估了苏州的打行。 当夜锦衣卫与官兵分两路从前门与后门冲了进去,却是好一阵厮杀,这个大宅子里面,最少有两三百亡命徒。 各种大刀长矛一点都不缺,而且在夜里弓箭也发挥不出威力。 锦衣卫一连死了好些人。 却是毛江带来的一百士卒,起到了一锤定音的作用。 原因无他,锦衣卫并没有着甲。他们觉得也没有必要穿甲胄,并不觉得,区区一些刁民,还敢对锦衣卫动手。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他们不仅仅是敢。 而且很敢。 如果不说毛江带来的士卒全部穿了甲胄,虽然仅仅是轻甲,但是在这样的战斗之中,都能起到决定的作用了。 葛九落网。余众星散。 但是这一夜的动静震动了整个苏州城。 虽然苏州城之中各家打行火并并不是没有。只是并没有这惨烈,从葛九的大宅之中,一连搬出了一两百具尸体。 虽然大部分是葛九余党的,但是小部分还是苏州巡检与锦衣卫的。 这样的事情,苏州好些年都没有发生过了,苏州黑道之中震动非常,一个个夹着尾巴,唯恐被官府找上门。 至于江南士绅也惊惧非常。觉得是不是朝廷要动手的先兆。 纷纷来找陆麟。 而陆麟还在嘴硬,说道:“不过是王恕在谈判的时候,出的盘外招,要我们让步而已。” 这个答案让这些江南士绅将信将疑。 只是很快另外一个答案却让他们震动非常,因为朝廷大军出现在苏州城外。 在苏州城外的官道之上,此刻已经被限制了交通,一万五千大军,一共三个营,将官道给堵的结结实实的。 朱祁镇安排在南京的五万京营。 可以说是大明京营三军之外的南军。 主要是南方人组成,也是主要应对南方作战的,也是大明朝廷镇南方的重要棋子。所以这五万人都是精锐。 最大的体现就是骡马化非常高。 这一次虽然来苏州,但是毛锐并不觉得是战斗任务,于是军中火炮都没有带来,其实说起来是缺编一两千人。 其余的所有人,几乎一人一马。 这也是漠南漠北进入朝廷手中的影响,大明在马匹上富裕程度,虽然比不上唐朝,但也不次于汉代。 不过,在南方骑兵用武之地比较少,南军上下,全编制的骑兵是没有的,每一个营只有千余骑兵,更多是承担斥候,探马,传递消息等任务。 但是大部分步卒都是有马的,他们的马都是驮马。一般都是来代步的。 但是江南的百姓不知道这一点,看着这大军,浩浩荡荡的人高马大,更是带着一股凛然的杀气。 毕竟这些军队,大多是打过安南之战的。 安南之战后,很多士卒都落户安南,这些军队都是从其中优中选优留下来的一部分。打过仗的军队,与没有打过仗的军队,是完全不同的气息。 大军也没有摆出什么阵势,就这样浩浩荡荡的进入了苏州城。 王恕下令腾出几个佛寺,仓库,乃至城关,这才让这一万五千士卒有地方居住。 虽然王恕什么也没有说,但这个事情本身就让江南士绅胆寒之极。 王恕此刻却没有理会江南士绅的意思。 王恕并非不想与他们谈,但是王恕想要的谈判,就是居高临下,让他们知道什么是上下尊卑。而不是这个时候。 王恕对江南士绅的第二招也就来了。 这一招就是葛九案。 王恕亲自提审葛九。 王恕倒不是要从葛九身上问出什么黑料,来栽赃某些人。因为他觉得,根本就不用栽赃。 葛九能在苏州城之中,聚集两三百悍不畏死的亡命之徒,这本身就是让人费解之极。 这两三百亡命之徒能做什么事情? 可以这样说吧,如果巡抚衙门没有防备的话,葛九就能带人直接从门口杀进去。不要觉得不可能。 很多时候衙门看上威慑力十足,那是对小老百姓,但是实际上他们的防守并没有那么森严。更不要说江南又是承平日久,不知兵戈为何物的地方。 打一个措手不及,取了陈钺项上人头都有可能。 要知道天理教杀进皇宫,其实也没有多少人。 虽然苏州这些年发展很快,苏州治安也不是太好的,一个人口百万的城市,藏下这几百口人,也是很简单的事情。 但,如果没有有力人士的庇护,葛九早就被清算了。、 毕竟从张礼的能力来看。 张礼也不是吃素的。 并不是对葛九一无所知的。 所以葛九必然有保护伞。 至于是谁,就要看审讯结果了。 但是无非几个方面的人。 第一,就是官场中人。 王恕觉得不可能,无他,有陈钺在。陈钺并非一个没有能力的人,苏州又是他的驻地,如果说有官场的人做这一件事情的话,最有可能是陈钺。 但是陈钺会做吗? 他要这些亡命之徒做什么?造反吗? 即便陈钺想要某些人死,他有太多合理合法的手段,根本不需要这些下九流。 第二,那就是江南士绅之中一些败类。 毕竟江南士绅是一个群体,不是一个人。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其中有几个败类,想赚些昧良心的钱,也是非常正常的。 第三,就是那种黑白两道通吃的人,比如某个商人。 王恕的判断非常正确。 葛九也非常爽快。 他不能不爽快,因为锦衣卫在这一次行动之中折了好几个人,这简直打了锦衣卫的脸。锦衣卫在各种行动之中损失的人并不少。 比如西域之战中,锦衣卫阵亡人数在一两百人之多,西域锦衣卫几乎一扫而空。 但是这样的行动之中死了好几个人,简直让这位锦衣卫千户不知道该怎么向北京交代? 自然用十八种手段向葛九身上招呼,锦衣卫的手段,是能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葛九自然是将该说的不该说的东西,就好像竹筒倒豆一般,全部给招了。 第二十九章 一波未平 第二十九章 一波未平 葛九的口供很多。 说实话,单单看葛九的一生,也是相当具有戏剧性的。 葛九还没有成年的时候,他就必须去当兵,因为朝廷清军,他父亲逃了。所以他作为儿子要代替父亲当兵。 从南直隶到九边当兵一段时间。 他当兵的时间,正是猫儿庄之战前的一段时间。 他内心之中有一股狠劲,在边军被人欺负,甚至被人当娈童来用,他都咬着牙向上爬,结果以敢打敢杀出名,后来被一位公公看中,成为亲兵。 然后在走私案之中被牵连。 他当时只是一个小喽啰,没有被杀。但是对于底层百姓来说,向上爬的机会其实并不多。 凡是能几起几落的人,都是大人物,对普通百姓来说,一起都很难,更不要说落下之后,再起,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很多人一辈子都填落下来的坑。 葛九就是这样的。 他因为战错队了,根本不可能在军中东山再起。 虽然他敢打敢杀,但是大明军中缺少这样的人吗? 如果他没有起来过,或许这样的日子,他还能过,但是他曾经见识过纸醉金迷,怎么能忍受这样的日子。 再加上他当初也得罪了不少,身边自然不乏落井下石之人。军中的阴暗面真要拿出来,也是令人发指的。 大明当初近一百多万的逃兵,难道都是因为大明百姓不愿意为国家做贡献吗? 于是,葛九逃了。 葛九并没有直接逃到苏州,从大同到苏州的道路,他走了七年,这七年之内,没有身份,到处流窜。行走在大明的阴暗面。 到了正统二十年左右,他才第一次到了江南。第一次给人做脏话。在苏州立足。 二十年间,成为苏州地下世界的大佬。 这一段经历,其实已经是一个大明黑道大佬很光明的路线了,当然了,还有另外一个路线,落草为寇。躲在某了官兵懒得管的山头之中,过日子。 不过,王恕更看重的是葛九在苏州的事情。 葛九在苏州,是为人干脏活开始,杀人根本就是家常便饭,只是,仓库这一件事情,的确不是葛九做的。 所以,张礼的判断错了。 只是张礼的判断也并不离谱,虽然不是葛九做的,但是葛九这样的人抓起来,也并不过分。 王恕更是找到了,太多苏州士绅的黑料。 毕竟葛九在苏州二十年,手中经手的事情不知道多少。 很多都是陈年旧案了。 王恕深吸一口气,他虽然想一口气,这些违法乱纪的事情,全部给翻出来。但是不能。 江南当地士绅集团,虽然是朝廷施政的阻碍。但也是朝廷在当地维持统治的助力。 王恕不想撕破脸。也不能都真撕破脸。 但是并不意味着,什么事情都不可以做。 王恕将手指停在徐春申的名字上,说道:“张礼。”、 张礼说道:“下官在。” 王恕说道:“将他捉拿归案。” 张礼一看,微微低头,也不多问,说道:“是。” 张礼从来是老实听话,从来不多事,这种品质也是他能步步高升的原因之一。 而且单单凭借葛九的口供,将徐春申给拉扯下来,是决计没有问题的。 而徐春申不管家财多少,他不过是一个监生而已,还是一个捐钱的监生,一点政治地位都没有。 也没有什么同门同年之类。 也就是说,徐春申不管多有钱,对当地士林来说,还是外人。 王恕拿下徐春申根本不会有多少阻力。 而且徐春申的体量毕竟不是普通人,用来杀鸡儆猴是再好不过了。 而王恕判断也没有错,当张礼带着百余人,闯进徐府之上,光天化日之下,将徐春申锁拿进巡抚衙门之中。 整个苏州城都震动了。 甚至可以说,一时间失去了呼吸。 要知道徐春申在整个棉布产业链之中,可是举足轻重的存在。徐春申被拿下,整个江苏地区,特别是江南四府的商业网络彻底被打乱了。 这个时候,少府下辖的江南织造更是大举杀入。 总之,是好一番乱操操,粉墨登场,你方唱罢我登台。 不过,这种乱象虽然乱。但是王恕并没有多关注。 以王恕的经验,地方上的乱象,除非有水旱蝗灾,将百姓逼到活不下去的时候,才会有乱事。 再次之外,地方上每一次闹起来,都是有当地士绅在背后作祟,毕竟对于百姓来说,吃饱了撑了,才会与官府闹事。 所以一方面少府下场,尽量稳定局面。另外一方面,就要看江南士绅的反应了。 杀了一只鸡,他们到底怕不怕。 此刻的陆麟自然知道怕了。 他跌坐在太师椅上,面前有一叠书信。 每一个书信,都是要他去收拾局面的。而背后的署名,都是他所谓的叔伯长辈。是当初信誓旦旦支持他的人。 之前,有什么事情,他们还有来见他,与陆麟商议,虽然商议的时候,或许并不是太愉快的。 但是对陆麟的某些决断还是支持的。 而今,连一面都不想见了,甚至连让子嗣送信都不想了。 这种冷冰冰的态度。 陆麟岂能不知道代表着什么? 代表着江南士绅们,已经有意与他做出切割了。 如果真要有事,让他自己将这个事情给抗下来。 当然了,将这个事情平息下来,对朝廷,也就是王恕做出妥协,这是他们的一致的意见,但是他们的一致意见,也仅限于这个。 甚至所有人都担心,王恕就葛九案之后的,徐春申案大做牵连,危及到自己。对世面上的某些事情,也无意去理会了。 他们也觉得,先解决了朝廷的事情,剩下的事情不过是收尾而已。 这种态度,更是助长了这种混乱。 只是陆麟才不管这些的,他只想一件事情,徐春申已经被拿下了,他会不会是下一个人? 王恕可是有名的软硬不吃。 他犹豫了好一阵子。忽然苦笑一声,说道:“还是去吧,不然等人将我请过去吗?”他猛地起身,大步出了大厅,脚步不停,对赶过来的仆役说道:“备轿。” 就这样一顶小轿在巡抚衙门门口停了下来。 陆麟振衣下车,说道:“苏州陆家家主陆麟来拜见王公。” 陆麟也是苏州有头有脸的人物。 陆家也是苏州千百年来的大家族,自然有人认识,不多时就被引荐入内。 王恕见陆麟过来,微微一笑,说道:“陆先生,久仰大名,等你,可是等得好苦啊。” 王恕一语双关。 之前王恕一直让人递话,本身就是准备留一个缓和的余地,而今双方还没有谈拢,陆麟就亲自上门。 这说明陆麟定然有大的让步。 如果能一切安排好,商税这一件事情,也就完成了七七八八了。 毕竟江南乃是大明最繁华的地方,万事开头难,只要这里开了一个好头,剩下的地方再去执行就简单多了。 在这样的大事之前。陆麟自己一些问题,就要等而后之了。 当然了,王恕也是有意回避太子某些势力交锋。也是理由之一。 如果陆麟背后没有若隐若现的太子背景,王恕对陆家就不会这么客气,寇深敢流放一个陆家家主,难道王恕就不敢了吗? 陆麟心中苦笑,行礼说道:“大人来苏州这么长时间,学生没有拜见,的确是学生的罪过,而今不是来向大人赔罪了吗?” 只王恕说道:“哦,要赔什么罪?” 陆麟微微咬牙,说道:“我等误交匪类,却不知道徐某人,是如此狼心狗肺之人,实在是有失圣人教诲。”  第三十章 徐春申之死 第三十章 徐春申之死 王恕听了,心中暗道:“好果断。” 他想过陆麟来了之后,会说些什么,但是万万没有想到,如此干脆利落。将徐春申当成了牺牲品。 说实话,徐春申的家财,也真是一块大肥肉。 如果朝廷能一口吞下去,可以顶好几个省的赋税。可以缓一时之急。 只是比起长久的商税,徐家的家财也不算什么了。 再说了,朝廷也不可能一直抄家啊。 王恕说道:“徐贼有今日,乃是朝廷教化,四海升平,方有此贼起家之资,此贼非但不感恩戴德,与朝廷共度时艰,反而贪污尺寸之利,鼠目寸光,方才有今日之祸,非但数代家业,委于人手,连项上人头,都不能保全,岂不可叹可惜?陆先生,觉得是也不是?” 陆麟深吸一口气,嘴唇有些发白,说道:“是。” 陆麟用脚后跟也能听出来王恕的指桑骂槐,将“徐贼”这两个字,换“陆贼,”或者其他某某贼,也是完全合适的。 甚至徐贼本身却有一些不合适。 徐家固然是数代经商,徐春申父亲也是盐商。 但是徐家父祖一辈,不过是寻常商人而已。是大明最普通的商人之中一员,也是徐春申才一跃成为大商家。 哪里来得数代? 但是这些话对江南士绅来说,却是无有不中。 江南士绅之中,但凡有一点底蕴的,大多是靖康之难后,在苏杭地区扎下身家的。岂止是数代,如果陆家这些江南土著,根本是从汉代就有,数十代都有了。 其中赤裸裸的威胁之意,再明显不过了。 而陆麟更明白,苏州城之中三营士卒,更是磨刀霍霍,让这一件事情,不仅仅停留在威胁之上。 陆麟其实内心深处,一直觉得王恕大概是不敢杀戮士绅,但是,他却不敢冒险。 祖宗数十代之基业,岂能亡于今日,赌赢了倒也好说,但是如果赌输了该怎么办? 他赌不起。 陆麟心中,万般委屈,还是说道:“大人所言极是。” “我等世受皇恩,而今朝廷有用我等的时候,自然要竭力以赴。” 王恕说道:“那商税的事情?” 陆麟说道:“一切听大人吩咐。” 王恕心中松了一口气,说道:“陆先生,果然是深明大义。” 随即下面的谈话之中,剑拔弩张的气氛,就少了许多。 王恕将陆麟打发走之后,等张礼送来徐春申的口供。 王恕一看,有数指之高。细细看去,却是徐春申事无巨细,将不知道多少人给拉下水了。什么该说的,什么不该说的,全部说了出来。 上至北京,下到松江,不管是官场的,还是地方士绅的黑材料,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在锦衣卫的刑罚之下,徐春申又能保守住什么秘密? 王恕看了,也是义愤填膺,特别是对陈钺的很多黑材料,心中暗道:“这江南四府,简直烂透了。” 王恕也是用了好大力气,才压制住王恕要清理江南官场的想法。 这其实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江南之富饶,以这些官吏的权力,只需稍稍动动手,就能有源源不断的钱财流入囊中,能坚守本性的人,又有多少个? 只是王恕很明白,他是来做什么的? 他是来推进商税的。 商税的征收才是当务之急。这些事情,是要放放的。 但是放放不代表不追究。 他召来锦衣卫,将这些东西全部封存,送往京师。事情可以不处理,但不能让陛下不知道。 随后他以钦差的名义,判徐春申,伤害人命,令人发指,处以极刑。并且,不申报刑部,不等秋后,择日弃市。 这也是给江南士绅一个定心丸,为这一件事情画一个句号。 徐春申还是很有人脉的。 所以,还没有到行刑的那一日,就有人将消息夹在米饭之中,送了进来。 徐春申此刻遍体鳞伤,看上去奄奄一息,但是却没有伤筋动骨。如果他能出去,只需将养数日,就能好起来。 只是看上去有些凄惨而已。徐春申却没有出去修养的机会了。 他当日在锦衣卫的刑罚之下,一一招供,其实也已经知道,他没有活着出去的可能了,这个结局无非早晚。 甚至他当初起家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 比起,那些被他用种种手段肉体消灭的竞争对手,他的报应来的并不是太早的。 他叫了狱卒,说道:“有劳,送来一些笔墨纸砚。” 而今的狱卒已经是国家编制的吏员,但是依然挡不住徐家的银弹攻势,虽然放他走是不可能的,但是在其他方面稍稍放一下手,却是可以的。 片刻之后,徐春申接过房四宝,一个人往砚台之中倒了一点清水,一只手捏着墨柱,一只手撩着衣袖。 缓慢的一下接着一下的磨着。 一时间,无数画面从他脑海之中略过,是他如何从父亲手中,接管不过千余两家产的家业,如何豪赌松江的食盐专卖权,如何用各种手段,喂饱大大小小的官员。 如何一步步走到今天。 名满天下,他自觉比之沈万三,也不差不少。 只是却落得如此下场。 在生命的最后关头,他扪心自问,后悔吗? 大多数事情是不后悔的,他不后悔用阴狠手段,对待竞争对手,不管少找人截杀,还是买通官员陷害。 因为大家商场之中厮混的,真正能坐大的,谁又比谁干净? 假如,他不幸失败。而今关在这里的,也不过是一个李某,王某,或者沈某而已。不会有任何改变。 一模一样的罪行,就能挂上去。 但是有一件事情,现在想来却是后悔的。 就是后悔不读书。 后悔觉得四书五经是迂腐之言,没有心思下力气读书,只觉得自己见识超群,看不起朱熹的陈腔滥调。更喜欢商海搏杀,赚钱的机会。 但是到了这个时候,他才真正明白。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这个国家真正的统治者,就是读书人。而不是商人。 他纵然有千万两的家产,也不过死的更快一点而已。而汪岳当初如果不投入少府门下,而今汪岳在商场之上的成就,身家千万未必不可能。 但是而今汪岳家族不过是之前留下的底蕴,几十万两而已,但是而今的汪家不比徐家强上太多。 徐春申轻轻一叹,只觉得手上一湿。 却见不知道什么时候,墨已经满了。 徐春申捏笔片刻,给妻儿留下一封遗书。 他遇见到他或许会被抄没家产,但是决计不会让妻儿一并牵连,王恕虽然难讲人情,但是还是有原则的人。 他只有妻子知道暗语,将他专门留下的几处钱财,告诉了她。 并不多,大概十万两上下,只要不大手大脚,足够子孙数代生活了。 在最后,徐春申叮嘱他们,不要为他收尸,立即离开松江,不要管松江的家业,去河北落户。隐姓埋名。 从今往后,不要经商,不许经商,后世子孙有经商的人,逐出家族。 一定要读书,一定要读书考功名。 徐春申越写越激动,最后留下一行字,这一行字写悲愤之意,跃出纸面,似乎是徐春申一辈子经历的凝结。 那就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这十个字,看似寻常,但是真正了解的人,才知道,这是用血写成的。 知者知其血泪,不知者,不过说其学究而已。 遗书写完,送出监狱之后,徐春申终日闭目呆坐,不言不语不行,身未死,心中却早已如灰。 第三十一章 一波又起 第三十一章一波又起 徐春申当街斩首,这一场大热闹,让很多苏州百姓围观。 但是陆麟却没有心思去管这个。 他已经无心在苏州城之中再待下去了。 在他心中徐春申已经死了。 因为就在徐春申被处死的同时,王恕一些关于商税的政策,也已经确定了。 当然了,还没有到公之于众的时候。 对于一些有关系的人来说,是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棉布征税,是板上钉钉了。 这就不用说什么了。 丝绸征税也与棉布一并征税。 但是王恕也高抬了一手。他对丝绸征税的数目,也与棉布一样。 要知道丝绸普遍比棉布价高,甚至最顶级的丝绸,一寸一金。王恕却大而化之,给出一个数目。 实际上对丝绸方面的征税并不多,甚至可以说少。 这也是王恕权衡利弊的原因。 在棉布产业之上,徐春申一死,剩下的人都不成气候,或许有一些士绅参与进去,但是在瓜分徐家产业的浪潮之中,也会狠狠的捞上一笔,虽然不情愿,但是这税率也就认了。 毕竟,官府能抄了徐家,但是徐家的产业大部分也是要发卖的,真要说徐家的现银,是没有一千万两的。但是如果徐家的产业全部发卖,所得定然要超过一千万两的。 瓜分徐家的产业的一大主力,就是少府。 可以说,少府从今之后,虽然未必可以在棉布产业之中,占据领导地位。但是却也是相当重要的参与者。 其次,就是其他士绅了。 对于丝绸产业背后,却大部分是当地士绅,这个产业虽然这些年有些扩张,但是毕竟不是新生的产业。 利益纠葛太过复杂了。 王恕也担心,逼得太狠,会出事情。 所以,放宽了这方面的事情,先确定能征税,至于将来分不同种类,收不同的赋税,等操作,就等后来人完成了。 推荐下, \! 陆麟在这里已经没有一点作用了。 他也不想在这里待着了。 他乘船准备回陆家镇,只是还没有到家,却听见周围喊杀之声大做。 陆麟大吃一惊,推开船上的窗户,说道:“怎么回事?” 江南之地,近百年没有听闻兵戈之声,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 他推开窗户一看,却见河道两侧有不知道多少短打的汉子,高声大喊,手中也没有多少弓箭,甚至拿一些石头向水道之中砸。而河道之中,有几十艘船只已经围了过来。 这些船只,也没有什么大船 ,都是寻常百姓家所用的小船,甚至有些都是舢板。对面陆家的大船,这些舢板根本不顶用。 但是这些人前仆后继,源源不断。 陆家子弟倒是装备不错。 朝廷禁弩,禁甲,禁火器。但是并不禁弓,也不禁刀兵。几十个陆家子弟长刀都是军中制式长刀,乃是遵化造的。 钢口很好。 但是再好的武器,也要人用的。 陆家子弟欺负一下平头老百姓还好,但是真到了拼命的时候,哪里有这个胆气。 僵持了一阵子,攻上来的人死了不少人。但是最后这些人还是冲上了船只。不多时陆麟就被拖了出来。 按在甲板之上。 平日陆麟养尊处优,即便是面对王恕,被王恕威胁,也没有失了体面,但是此刻就好像是一头肥猪一般,死死的按在甲板之上,任陆麟怎么动,也挣扎不开。 陆麟大声说道:“我乃陆家家主。你们是什么人?” “我等乃大周天军,下凡杀朱而来。” 陆麟猛地一愣,说道:“张士诚?根本不可能。” 听这个口号,陆麟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张士诚,张士诚的国号就是周。只是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张士诚哪里有那么高的号召力。 一个头目上前说道:“你愿不愿弃暗投明?” 陆麟心中苦笑,但是大义凛然的说道:“我生为大明人,死为大明鬼,要杀便杀,休得多言,我再听你一句,就是污了我的耳朵。” 陆麟并非不怕死。 只是他乃是陆家族长,就要承担起责任。 他这个族长如果背叛朝廷,那么陆家就会被打入另册。这些事情是,他百死莫赎的。 虽然而今他还不知道,这一股大周天军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但是他却知道大明朝廷而今如日中天。 一时间或许有些困难,但是绝对不是这些草台班子所能战胜的。 “好。”却听这头目冷笑一声,手中长刀一挥,陆麟人头飞起,鲜血迸射。带着他的疑问,一并下了地府。 这头目分了船上的财物,站在高处大声,说道:“乡亲们,而今我们什么也没有了,只要打下苏州,才有吃的,不拼命也死,拼命最少吃饱了才死了。” “打苏州,打苏州。” 一时间群情激奋,这些人一身短打,看上去与百姓无疑,但是此刻却都跟着这些头目向苏州而去。 经过苏州士绅与王恕两方,长达数月的折腾,他们终于达成协议了,看上去这一场大戏要收场了。 但是沉默的大多数却爆发了。 这半年市场上风云变化,简直如坐过山车一般。 是的,有些大胆的人,在这种变化之中赚了钱,但是对大多数百姓来说,这是难以承受的一年。 大部分都赔了。 今年没有天灾,但是人祸却胜过了天灾。 江南虽然富甲天下,但是江南的底层百姓与其他地方的普通百姓,也是一样的苦哈哈的,一年赔了,不知道要过多少年苦日子。 是的。王恕一直稳定粮价。 因为王恕知道粮价是关系百姓生计。 但是以苏州为中心的太湖平原,与其他地方并不是一样的,因为经济作物种植的太多,粮食自给率有多少,而今没有人统计,也不知道。 常年从外地采买粮食,却是有的。 王恕用来稳定粮价的粮食,一大部分都是外地的粮食。 只是百姓手中没有粮食,他们种粮食的不多。而他们手中今日都赔了,也没有钱。 只有一些往年的积蓄。 大部分百姓往年的积蓄也没有多少。 也就造成了而今粮食并没有涨价,但是百姓却买不起的情况。 只是如果单单是这样。 苏州百姓还不至于造反。 更重要的是另外一点。 那就是江南的奴仆制度。 这个问题,之前都说过了。 特别是在大规模的工厂之中,大部分工人都不是工人,都是奴隶。有着非常强的人身依附关系的。 这种制度随着经济的发展,这种奴隶工人的数量也在大规模扩张,一般来说,本地人是不做这个的,做这个的人都是江北人。 因为江淮地方水旱多发。很多灾民不得已只能卖身为奴。 而徐春申产业之大,麾下更是有不知道多少这样的人,有男有女。 说实话,虽然朝廷禁止,但是很多人都依附着徐春申活了下来。倒不是说徐春申与这些人有什么恩德。 而是徐春申在,徐家的体制就在。 徐家的打手什么的,都能卖力镇压这些人。 但是徐春申死了。 苏州这边还在争夺徐春申的遗产,却不知道这些徐家的打手也是人心惶惶,毕竟徐春申很多事情,下面人能脱得了关系。 他们自然无心管理。 对于很多强制管理的奴隶来说,这是一个大好机会。 就随便撤了旗帜,就反了。什么大周,什么张士诚都是幌子而已。 他们这些人刚刚开始是为了逃走,但是他们发现似乎各地百姓也是穷困之极,几乎一拍即合,于是就被裹挟起来,成了而今的状态。 第三十二章 江南乱 第三十二章 江南乱 陆麟之死在这一场大变之中一个人而已。 活着的陆麟,或许很重要。 但是死了的陆麟,不过是伤亡数字的一个而已。 此刻的王恕比起几日之前,头发花白了一大半。 他面临极大的压力。 他甚至感觉到了他要前程尽毁在江南了。 要知道江南太平百年,却在他手中,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不管原因在他不在他,他都要承担起责任来。 王恕秉性刚强,此刻却显露出来了。 虽然,他知道今日一事,他可能要罢官,甚至下狱,乃至于斩首。但是都阻挡不了他现在的行动。 北京一日没有消息,他一日是钦差大臣。他一日是钦差大臣,就要承担责任。 似乎知道自己的下场好不了,他反而没有什么顾忌了。 他首先要搞清楚这些事情的来龙去脉。 锦衣卫的情报首先到达。 这些人全部是松江府各厂之中出来的,甚至他们一度攻占了松江城,杀了松江知府。但是松江府之内,却是有驻军的。 没错,就是之前所说的水师。 宝山所的驻军,千余人奔赴松江府,双方根本没有怎么打,这些人就逃了。 这个时候他们还是一盘散沙。 不,而今这些人依旧是一盘散沙,虽然打出一个大周天军的旗帜,但是有几十个匪首,都各自称将军,谁也不服谁。 但苏州本地百姓,未必是想从贼,不过在家里要饿肚子,自然要想办法。 苏州本地富人不少。 这些人都有粮食。 于是,苏州本地百姓其实打着他们的旗号,去打劫各地富户,去吃大户。 才有而今,王恕几乎不清楚到底多少贼人,也不知道贼人到底在什么地方?贼首是谁? 或者说根本没有贼首。 遇见而今的事情,他自然要请教毛锐。 毛锐面对这个情况,也很是为难,说道:“大人,而今局面苏州根本不可守,苏州城太大了,一万五千士卒,根本连苏州城外围都排不开。” “如果要守的话,只能退守苏州城墙。” 王恕自然摇头,说道:“不行。” 毕竟苏州与其他地方不一样,苏州城墙其实就是苏州府城中心的一块而已,估计不到整个苏州城的五分之一。 让王恕将这么多百姓扔给贼人,他自然不会做的。 毛锐说道:“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却不知道大人敢不敢做?” 王恕说 道:“将军请讲。” 毛锐说道:“主动出击。而今贼人不过是乌合之众而已,以我万五大兵临之,足以催敌,但是也是有风险的。” “毕竟,而今敌情不明。大兵一出,贼人不敌是自然的,但是苏州城也就空虚了。” 王恕最头疼的就是这个。 如果这些贼人,聚集在一起,规规矩矩的打过来,他反而不头疼了。 一些临时起意的,连长刀都未必配齐的乌合之众,与大明从尸山血海之中杀出来的精锐之师,谁胜谁负,根本就不用说。 但问题是,贼人分得太散了,犹如漫天星,到处都是。 松江府那数千水师士卒,虽然紧急调用了,但是并没有来苏州的原因,也是如此。 因为松江那边也是如此,各地都有。 好像一场野火,“砰”的一声,点燃了荒野。 王恕沉吟了片刻,说道:“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救人如救火,不能有一刻耽搁。你尽管出兵,苏州城就交给我了。” 毛锐说道:“那就让犬子留下护卫大人吧。” 王恕也没有拒绝。 王恕刚刚见了毛锐之后,立即召见江南各家还在苏州城中的头面人物。也不与他们废话,说道:“苏州有事,本官不过一死,祖宗庐舍都在陕西,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但是尔等可以吗?” 此言一出,所有人脸色都变了。 在古代死并不是最可怕的事情,最可怕的是家族传承断绝。 “大人,想要我们做什么?还请直言。我等全部听命。” 这些人也领教了王恕的手腕,也知道王恕的能力,这个时候也没有与王恕闹事的心思了。 王恕说道:“好,诸位都是国家柱石。立即召集尔等子弟,到巡抚衙门听我号令了。” 朝廷与士绅之间的关系,就是如此复杂。 既敌对与合作。 至于到底是敌对大于合作,还是合做大于敌对,却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了。 这些家的家丁与子弟,人数不多,但是最少是身强力壮,至于实战经验什么的,王恕都不强求了。 好在,这些贼人也未必有。 王恕又将陈钺叫过来,说道:“你我首级能不能保住,就要看而今了,如果顺利平叛,或许还能保住一命,如果一旦有事,我自然是一死报皇恩,而大人为守土臣,该怎么做,你也清楚。” 陈钺此刻脸色铁青。 正因为他清楚。守土官遇见失陷城池,从来是一个死字。 陈钺是不想死的,他立即向王恕行礼,斩钉截铁的说道: “请大人吩咐。” “好。”王恕说道:“我看了苏州府的黄册了,你做的很好,苏州城中近百里,参差十万户。我要求每一里都出一百男丁,为官府守战,直接发银两,少府的银两我已经征用了。” 苏州城中近百里。 这个里不是距离,而是里甲。 一般一百一十户为一里。百里就是指一万多户,每一户大概有三四人到十几人不等,一般来说都在五人上下。 这都是本地人口。 苏州城之中有大量的外来人口。但是大部分时候外来人口是不好管理的,还是从这些原来的里甲之中抽调人手毕竟方便,再加上这些人都是本地人,守家在地,战斗意志也能保证。 陈钺说道:“请大人发现,一日之内,我为大人准备三万壮丁。” 陈钺此刻也没有什么好保留的,关于身家性命的事情。 苏州城之中,那些人可以调用,陈钺自然也是知道的。 王恕说道:“此事,就拜托大人了。 陈钺也是急忙出去办事了。 于是整个巡抚衙门,苏州府衙,以及其他布政使衙门,按察使衙门等等衙门,都开始忙碌起来。 插一句,我最近在用的看书app, \\app \\ 书源多,书籍全,更新快! 王恕又叫来张礼,说道:“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一定要让城中的鸡鸣狗盗之辈,给我安分。如果有所不从,可以先斩后奏。” “事关苏州百万百姓,万万不可有事。” 张礼面色严肃说道:“请大人放心。老朽有一口气在,这些老鼠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王恕将张礼打发走之后。 陷入深深的沉思之中,什么都已经做了。对朝廷的奏疏早就发了,王恕事无巨细,一五一十的上奏,该是自己的错误,从来没有遮拦。 剩下的事情,王恕只能摒除杂念,好生做事,准备带着这些乌合之众守住苏州城,等毛锐平乱归来。 还好王恕是边地出身,虽然没有真打过仗,但是对打仗并不是太陌生的,只是王恕万万没有想到。 大灾之后,本该出乱子的陕西没有出乱子,但是一向太平的江南却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却需要他这个陕西人在这里打仗。 这本身就很讽刺。 第二日,毛锐大军出发,临行之际还留给王恕千余士卒。而王恕忙活了一夜,聚集了五万壮丁。 各家族的子弟与佃户奴仆,征召的百姓,招募的壮士,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人。王恕安排他们在苏州城外围的路口一一设障把守,毕竟,等敌人到了苏州城门,反而是深入苏州城区好几里的事情。只能在最远的路口把守。不许任何人进出苏州城。 第三十三章 南巡之意 第三十三章南巡之意 虽然因为江南与北京距离,让朱祁镇得到消息,是有一定的延迟的。但是即便如此,江南的很多事情,还是以最快的速度到了朱祁镇手中。 对江南发生的事情。 朱祁镇在预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 预料之中,他知道推行商税,定然有一番波折。毕竟利益分配这东西,从来是实力的表现,在朱祁镇这边,是调整国家财政的第一步。 他的目的就是要让大明商业税收,超过农业税收,成为第一大项。 但是对于江南士绅看来,却是朝廷又一次割江南的肉。 双方不发生冲突才怪。 其实,并非朱祁镇一心要割江南的肉。 而是江南的底蕴太厚了。 唐宋数百年的积累,这种积累不仅仅是水利工程,田地耕耘,还有人才文化等等。 在同样的起跑线上,以北京为中心的北方,是远远追不上的。 如果从江南地方来看,这正是他们值得骄傲的地方,借以谋求大明体制之内,更高的位置却也是应有之意。 只是朱祁镇作为大明皇帝,自然要江南一带多为朝廷出力也是很自然的。 立场不同,诉求不同,自然要有分歧。 但是弄到而今这个情况。 朱祁镇也是没有想到。 对于这所谓大周天军,朱祁镇根本没有过脑,也没有下令平叛什么的。 朱祁镇压根不相信,如果他一手锤炼出来的明军,打过这么多仗的精锐,连这点麻烦都拿不下来,朱祁镇干脆拿一块豆腐撞死算了。 这一点小乱子,固然不值一提。 但是朱祁镇也有几个着眼之处。 第一,这一次乱事对江南各地的影响如何? 即便朱祁镇一直发展北京,但也无法影响大明根本的政治结构,那就是以江南钱粮养西北士卒。 所以,如果江南久久不定,对朝廷还是有些影响的。 当然了,朱祁镇还是有办法兜底的。就好像汪岳临时支取银行的钱,反正这个时代也没有什么银行法。 朱祁镇也是可以的。 少府银行盈利并不是太多,但是并不意味少府银行账上没有多少钱。 这是两个概念。 当然了,朱祁镇也知道,这种行为越少越好。 所以,江南这一场乱事,自然平定越快越好。 只是朱祁镇很明白,他最好的干涉就是不干涉,江南有军队,南京驻军,松江的水师军队,还有江北的漕兵,安徽与浙江兵力不多,但也有一两万,一两月之内,就能聚集十几万人吗? 也不缺钱。 江南本身就富庶,再加上汪岳透支的那一笔钱。足够平乱了。 也不缺人才,曹鼐老臣也是经历过兵事的,他第一任官,就是在大同某县当县丞,与鞑子打过交道。王恕虽然这一次差事办得不是尽善尽美,但是大明中生代官员之中,王恕也是不可绕过的人物。 要兵有兵,要钱有钱,有人有人,这都不缺。 朱祁镇再指手画脚,反而容易出事。 其次,就是大明奴婢制度。 虽然朱祁镇早就大赦过了,很显然仅仅停留在口头上的政令,是不会轻易深入人心的。这种使用强依附性的,类似于奴隶的人工作。 恐怕也是一个普遍现象。 而今却必须解决了。 大明毕竟与西方不同,大明发展工业的初衷,就是为大明百姓找一口饭吃。这个出发点,万万不能动摇。 毕竟,这是能说服大明很多官员最关键的地方。 也是儒家所谓的仁政。 夏虫不可语冰。 朱祁镇给他们说工业化的好处,估计听见的人,都会觉得皇帝疯了。唯有从这个方面才能得到很多大臣的支持。 但是如果,工业化的结果是大规模奴隶制度复兴,是类似于早期资本主义一样,让工人成为活着的机器零件。 死亡率如此之高,甚至胜过在乡村忍饥挨饿。 朱祁镇推动变法,就会有更多人质疑。 而且朱祁镇也慢慢发现一个问题。 很多时候,在商品经济之中,生产有时候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市场,造出东西能卖出去,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而大明大量产出铁,盐,布,茶,糖,等等商品,但问题是卖给谁? 最大的市场自然是大明内地。 而今西方人与中国的航线,还要通过印度与阿拉伯中转,贸易份额很少。这个市场并不算大。 现在还看不出来,但是将来必定能发现,商品一定会过剩的。 也唯有培养出更多消费者,才能减缓这个过程。 最后,另外一个深层次的问题。 说实话,朱祁镇对徐春申之死,也很是感叹的。 徐春申有罪没有? 自然是有罪的。 但是徐春申冤枉不冤枉,也是冤枉的。 因为徐春申的所做所为很多时候,都是约定成俗的规则,很多时候,徐春申面临的很多问题,都是不能通过正常的手段来解决。 让他不得不铤而走险。 这是他的不幸,也是大明的不幸。 虽然这一次变动之后,少府的商业版图又大大扩张了一步,但是朱祁镇并不是太开心的。 因为他发现,他这些年的努力,不过放出来一个东西。 那就是官僚资本主义。 细细看来,中国经济的版图,十分之三都是少府,剩下十分之四都掌握在其他权贵士绅手中。 剩下的一点点的版图,才是所有商人整合起来的份额。 朱祁镇对这个比例,并不是太高兴的。 有时候,他也想不清楚,他这样做到底是发展商业,还是遏制商业? 只是,这个问题,朱祁镇一时间也没有办法解决。 他的屁股毕竟坐在大明皇帝的位置上,而这些权贵官僚与他是一体的。朱祁镇不可能砍了手足,让他们让出其中庞大的利益。 足够杀人害命的利益。 想想朝廷不过是想征收商税,就搞出这么多事情来。 如果朱祁镇要这些人退出,将赚钱的买卖让给那些泥腿子,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不用想就知道,是要动摇国本的。 但是这样下去,朱祁镇也觉得不行。朱祁镇想来想去,从一边翻出一个册子,上面写着私人财产神圣不可侵犯,等十几条。 其中有很多关于经商的规定。 这就是朱祁镇为准备的民法典。 侧重保护底层百姓与商人的利益。也起到了规范经商的作用。 当然了,这些条款有些朱祁镇想到的,有些却是大明律之中有的,不过分散在很多法条之中,朱祁镇一一将这些法条都给捡了出来。 但是就这些够了吗? 当然是不够的。 很多法律都要因地制宜。要符合现实。 所以制作这一套法典,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朱祁镇准备将各大行的行规整理一番,做些删减,然后与这些内容合并在一切,整合成一个体系。 只是,朱祁镇觉得,这一件事情不适合在北京来办。 北京的商业气氛其实是比不上官僚文化的。 即便是最赚钱的遵化铁厂,像一个衙门也胜过像一个企业。所以朱祁镇制定出来的商业规则,仅仅适应于北京是绝对不行的。 而江南乃是大明商业的中心所在。 必须适应江南的情况才算可以。 朱祁镇心中有一种感觉,他觉得他似乎很有必要去一趟江南了。 朱祁镇不得不面对,大明政治权力与大明经济重心的一次碰撞。这样的情况,朱祁镇知道此早要来的。 这一次江南之乱,正好拿来作为借口。 只是南巡是一件大事,方方面面的事情都要考虑,最重要的是先整顿好朝廷内部。  第三十四章 徐有贞致仕 第三十四章徐有贞致仕 朱祁镇先召见了徐有贞。 没有说废话,而是将徐春申供词之中,关于徐有贞的内阁,给徐有贞自己看。 徐有贞看了之后,很平静。 平静的跪在地面之上,说道:“臣有负陛下,臣请致仕。” 朱祁镇看着徐有贞,心中有些解脱之感。说道:“徐卿年纪大了,有不法之徒,借徐卿的名头,朕也是知道的,既然徐卿有意致仕,朕也不挽留了,怀恩,赐徐卿银元万枚,为徐卿路资。” 怀恩立即说道:“是。” 徐有贞是一等一的聪明人。 在王恕下江南的事情,他就有所预感了。 只是覆水难收。 当然了,徐有贞人品不大好,但是刚刚开始的时候,还是很是爱惜羽毛的。是什么时候开始贪图钱财。 其实就是从韩雍上位开始的。 韩雍上位,让徐有贞彻底没有了首辅的念想。而后丘濬商辂的入阁,更是让他的权力受到了极大的限制。 他在前后夹击之下,没有什么还手之力。 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名声。 韩雍推行变法,虽然很是霸道,但是韩雍本人的名声还是不错的。但是徐有贞却不一样。 很多反对变法的硬骨头,都是徐有贞想办法去解决的。 这样一来,徐有贞的名声能好得了。 什么奸邪小人,什么陷害忠良的名声,一一按在徐有贞头上了。 这种名声,可以说是政坛上的影响力。 名声的好坏,其实也是政坛之上力量的变化的风向标。 当然了,朱祁镇而今如此处置徐有贞,也是另外一个原因。 那就是朱祁镇不再需要徐有贞了。 因为一条鞭法整体上,在今年就进入了尾声,除却很多偏远的地方之外,大明大部分的地区都完成了吏员法,一条鞭法的改革。 朱祁镇一切作为,都是为了变法。 但是做事情也是要技巧的,一张一驰,文武之道,既然持续了数年的变法即将完成,这个时候,之前强力压制各方面的声音,就可以放松一下了。 而徐有贞早已积怨满天下,也是时候下台了。 其实,没有这一件事情,徐有贞下台的时间,也还在几个月之内。 徐有贞的一举一动,也在朱祁镇的监察之下,他与徐春申之间的瓜葛有没有?朱祁镇并不是太清楚,但是他清楚,徐有贞并没有从朝廷经费之中捞钱。 朱祁镇不明正典刑徐有贞,也是考虑政治影响。 第一,徐有贞是变法干将,很多硬骨头都是徐有贞干掉的。徐有贞被明正典刑,很多反对变法的人就要反案。 这是朱祁镇不能接受的。 第二,虽然朱祁镇一直整顿官场,但是很多官坐到顶尖的大臣,有一些灰色收入,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有人清廉如水,自然是不错的。 但是有人打打擦边球,也是有的。 最少现在关于徐有贞的问题,都是徐春申的一面之词。 朱祁镇知道大概率是真的,但是他觉得查徐有贞未必能查出来什么? 因为徐有贞本身就是刑部出来的,他能让别人查出自己的把柄,再加上徐有贞的身份,定然不能严刑逼供。 这个时代的侦查力量,真未必能查出来。 最后,也要给内阁大学士留一下体面。 徐有贞连忙谢恩,说道:“老臣谢过陛下。” 朱祁镇说道:“卿此去。今生未必能见了,先生可有教我?” 这是朱祁镇对每一个致仕老臣所说的话,到未必要让徐有贞说些什么? 徐有贞长叹一声,说道:“臣品行不端,本不该进言,只是陛下有问,臣不敢不言,百官的俸禄,不能不调整了。” “臣为大学士,俸禄钱粮各半,一年八百石,陛下有心,令老臣食三俸,一年不过八百两上下。” “老臣并非贪财,只是家中花销也多,韩首辅乃家中富豪,他这些年多取家中财产为用,但是其他官员,多半入不敷出。” “这才有今日之事,老臣悔之深矣。” “只是老臣尚且如此,其他大小官员,又当如何?” “臣不是为自己的开托,实在是太祖定下来的俸禄,已经不能行于今日了。” “臣知王恕此去江南必有所得,臣以为商税收上来之后,最重要的是增加百官俸禄,否则今后官员贪污的情况,会非常普遍。” 朱祁镇听了,心中也知道徐有贞所说的是实话。 正统三十年之后,朱祁镇开始变法的时候,大明的社会风气有了极大的变化。 这种变化,其实就来源于辟雍之会。 在辟雍之会后,理学式微,虽然有各种大儒提出各种理论补救,但是已经不能挽回他们摇摇欲坠的地位。 这给很多人内心之中极大的震动。 毕竟从小读的书一下子被否定了。 这种思想上的震动,自然要反应在其他方面,绝对不仅仅是各种思想发萌那么简单。 而这个时候,朱祁镇的变法,为了很多商人开了绿灯,于是他们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寒窗苦读多少年,却比不上一个读书不成的商人。 这种心灵上的打击,也是一个原因。 再加上,社会繁荣,商业化加快,各种诱惑的增加,等等原因,让很多官员的品行,都大不如前。 这并不是一个两个的问题,而是一个普遍的,群体性的问题。 就好像而今老人都说现在的年轻人受不得委屈,动则辞职一样,在朱祁镇登基的时候,大明官员之中,有大量理学信徒,他们过着苦行僧一样的生活,坚守道德品质,当然了,有时候也是老顽固。 但是而今,这样的官员大大减少了。 朱祁镇也要承认,这也有他的原因。 因为这样的官员,都是新政的强烈反对者。 朱祁镇不得不让一些品行上有瑕疵的官员上位,比如徐有贞,比如李秉。这也给了很多官员一个信号,那就是官员秉承上意才有用,至于品行不品行的,并不重要。 如陈钺一般的官员,更是普遍现象。 这样的情况,朱祁镇并非没有想过有所作为。 只是变法为先。 朱祁镇不希望一次次整顿官场的行为,打断了变法。 此刻,他深刻的感受到王安石的无奈。 王安石未必不知道下面的官员是什么东西?但是变法这个概念,在儒家话语权之中天然不受欢迎。 想要推行变法,还真需要这些原则性不强的政治投机者。 朱祁镇也是一样的。 而且他虽然大规模的行动没有,但每年都查处好几个民愤很大的人。只是这种风气已经形成,很难挽回。 而今大明的风气,虽然不至于连春宫图都能当众谈论,但是很多人都不讳言利。并不觉得谈论利益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官场之中也是如此。 大明官员整体道德水准的下滑,其实也是必然。 只是比历史上来得早了几十年。 历史大明这种情况,在正德年间,正德年间是一个转折点,在正德之前,与正德之后官场的风气完全不同。至于到了万历之后,更是当官就是为了搞钱。 如果一个官员不能搞到钱,两袖清风,这并不是荣誉,反而是羞耻。 面对这个的情况,徐有贞很现实的说,想要整顿吏治,提高官员俸禄是不得不为的事情,虽然难听,但却很现实。 朱祁镇叹息一声,说道:“朕知道了。” 徐有贞行礼说道:“臣这就去了,臣祝陛下能致天下于大同之世,为大明另开一片天地。” 随即徐有贞缓缓的退了出去,失去权力的他,一瞬间有些踉跄。 第三十五章 太孙朱祐极 第三十五章太孙朱祐极 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永远陪在任何人身边。 就好像现在一样。 朱祁镇登基四十多年,秉政三十多年,内阁大学士总名单最少有二三十人,内阁首辅也换了七八个一般。 永远是朱祁镇对着天下。 除却这一点没有变化之外,其余的一切都在变化。 朱祁镇心中忽然有一种烦闷的感觉。似乎手中无数奏疏之中,关系着不知道多少复杂利益,只会让他头疼。 他一时间有厌政之意。 一项工作联系做上几十年,任何人都会有反感。 不过,朱祁镇深吸几口,靠着龙椅上,闭上眼睛,让怀恩为他揉着揉头皮,似乎能缓解一下这种烦躁之感。 其实这种毛病,朱祁镇早就有了。 不知道是不是一直勾心斗角的原因。 朱祁镇很多时候,头上都有一种感觉,这种感觉怎么说?有些说不明白,不是疼,不是痒,不是胀,但是总是让朱祁镇变得烦躁起来。 忽然朱祁镇感到给他按摩的手变轻了不少,手法也变形了。分明不是怀恩的手法。 朱祁镇心情一下子变好了,也不睁开眼睛道:“祐极,你的功课做完了没有?” 朱祁镇不用想都知道,真让怀恩纵然的,只有皇长孙朱祐极。 朱祐极在宫中,可是万千宠爱在一身。 不管是皇后还是太子妃对这个皇孙都是百般宠爱。毕竟太子远在南方。这两个女人就将对太子的感情,寄托在皇孙头上。 朱祁镇将朱祐极养在乾清宫之中,固然是要向外面释放一个信号,让天下人知道,皇帝与太子亲密无间。也是不想让这个孩子,在深宫妇人手中养坏了。 而能不经通报,进入乾清宫之中的人,只有朱祐极。 朱祐极说道:“皇爷爷,功课已经做完了。贝先生说我很有天分的。” 朱祁镇睁开眼睛,看着身前这个十岁上下的小孩子,心中一阵柔弱。似乎人的年纪越大,就越喜欢孩子。 不论男女。 朱祁镇对几个儿子,都没有太多的亲情。 更多是寄予了政治上的期望。而此刻对眼前这个小孩子,却忽的生出了不知道多少感情。反而不想让他接触政治上很多肮脏的东西了。 朱祁镇说道:“哦,今天你学了什么?” 朱祐极说道:“学了三态变化。” 朱祁镇听了,也知道这是贝琳这么多年的研究的理论成果。也不是太复杂的东西,就是物质三态。 不过,贝琳为了让人信服,硬生生的与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联系在一起了。 倒是让不少士大夫接受。 朱祁镇倒是觉得有些好笑。不过却可以接受。 毕竟科学这东西,后世虽然那么发达,但是如果看看科学史的话,其实有很多笑话的。 科学是能够纠错的。 朱祁镇不仅仅没有否定,还聘请贝琳为大本堂的教授之一,教授太子与勋贵宗亲子弟他的理论。 朱祁镇说道:“你觉得怎么样?” 朱祐极说道:“很有意思,特别是哪个蒸汽机。”随即朱祐极学着蒸汽机的声音,口撮圆:“呜呜呜。”的叫起来。 似乎模仿蒸汽机的汽笛声。 朱祁镇听了,顿时大笑。 似乎朱祐极这一番话,乃是他听过的最好的消息。 有甚至比自己的观念深入人心,还好? 一瞬间,朱祁镇头疼似乎也减轻了不少。人也精神了不少,他饶有兴趣的问贝琳怎么上课的。 于是乎朱祐极小小的人儿,开始绘声绘色的说起了贝琳上课的情况。 贝琳居然带着他们去看蒸汽机。 对的。 大明宫城之中,其实是有一台蒸汽机的。 当然了,与其说是一台蒸汽机,不如说是一台锅炉,用来给大明皇宫之中供暖的。 对,朱祁镇已经用上暖气了。 虽然为了防止噪声,还有其他的原因,这锅炉距离宫内很远,也因为距离的原因,热量发散很大,但是总比一些炉子好用多了。 怀恩见如此爷孙天伦,自然不会打扰,但是有一个小太监在怀恩耳边说了一声。怀恩不得不上前,说道:“皇爷,首辅来了。” 朱祁镇神色微微一变。 他也没有拒见朝臣的习惯。更何况是首辅,更是绝对不能拒见的人物。 朱祐极很是有眼色,立即说道:“皇爷爷我自己去玩。” 朱祁镇说道:“去吧,小心点。锅炉那边不能再去了。” 虽然而今还没有出现锅炉爆炸,或者蒸汽机爆炸的事情,毕竟而今的蒸汽机运用面还很窄。 但是这种危险,让朱祁镇不得不担心。 朱祐极说道:“孙儿明白。” 随即朱祐极就走了。在宫门口看见了韩雍,立即行礼。韩雍也还了一礼。 韩雍进来之后,笑道:“陛下,皇孙恭谦有礼,乃是社稷之福。” 朱祁镇笑了笑道:“一毛孩子,能看出什么来?” 韩雍说道:“不然,民间有言三岁看老。皇孙将来定然是一代明君。” 朱祁镇心中有些受用,毕竟不管是那朝那代的家长,都喜欢别人夸自己的孩子,但是朱祁镇毕竟是政治人物,听了这话,却无端联想到韩雍是不是想为太子说话? 朱祁镇而今也算是上了年纪。 但是朱祁镇不服老。 依然是烈马骑得,强弓开得,但是很多大臣却开始担心了,他们担心万一朱祁镇山陵崩,太子不在跟前,大明皇位空缺,可是会出大问题的。 很多人都想劝说朱祁镇让太子回京。 但是朱祁镇并不想。 理由之前已经说过了。 所以,他反问道:“韩卿今日来有什么事情吗?” 韩雍说道:“臣刚刚听说,徐有贞致仕了?” 朱祁镇说道:“正是。” 韩雍说道:“臣是来请陛下收回成命的,毕竟要给大学士一个体面,最少要三辞之后,才能放人。” 朱祁镇听了,说道:“是朕大意,你让徐有贞上辞呈吧。” 这都是面子功夫。 徐有贞如果没有三辞,就被批准了。这就近乎于一种被致仕的态度。 韩雍的意思也很明白。 如果皇帝要重重处置,明正典刑,那也不用说了。 但是这种轻拿起放,何不将事情做到位? 朱祁镇对这种细节自然没有太过注意,既然韩雍提出来,他也给韩雍一个面子。 韩雍说道:“圣明无过陛下,陕西巡抚余子俊的奏疏刚刚到了,今年秋收虽然收成不大好,但是总算是熬过了这个灾年,陕西上下从今天开始,再也没有饿死的人了。” 朱祁镇长叹一声,说道:“阿弥陀佛,谢天谢地,也算是祖宗保佑,这一劫总算是过去了。” 其实韩雍没有说,朱祁镇也知道,其实这一次大灾之中,有很多人横死,不说大地震来了之后,被建筑物砸倒的人。 根本没有人营救。 也不可能营救。 估计很多人的尸体都在土下。 而在迁徙百姓,赈灾的时候,也是有很多人坚持不到放粮的地方,就饿死在路上了。种种凄惨之处,让人不忍直视。 余子俊而今证明了自己是能臣,但是他仅仅敢保证而今之后,不会有人饿死。之前的事情,却不敢多言。 到了这个时候,赈灾也算是告一段落。 这让朱祁镇大大松了一口气,毕竟陕西的灾情一日没有过去,一日是朝廷一个流血的伤口。这一件事情过去了,朱祁镇才能腾出手来,做别的事情。比如处置江南的各种问题。 韩雍笑道:“这是陛下爱民之心,感动了上苍了。” 朱祁镇说道:“如果真是这样,江南就不会出乱子了。” 第三十六章 议南巡 第三十六章议南巡 朱祁镇如此一说,韩雍立即会意。 韩雍说道:“陛下,江南之事,虽有王恕处置不当的原因,但也是江南积弊深厚,非一日之事。还请陛下放宽心,这些跳梁小丑,不日必伏法。” 朱祁镇说道:“这朕知道,但是江南积弊当如何处置,这一次与其说是民乱,不如说是奴乱,他们将朕的话当耳边风。” “如此纵然此辈胡作非为,让天下人如何看朕。” “朕关心的不是江南的乱子如果平定,而是这个烂摊子如何收拾。” 朱祁镇说道收拾的时候,特别加重的语气。 韩雍自然明白,这个收拾绝对不会是太轻的。 不过,韩雍虽然是从江南迁到北京的,但是而今与江南方面的联系早已断绝了,他现在代表的是北方士绅的利益。 所以,皇帝如何处置江南士绅,他并没有什么意见。 韩雍心中转了几个圈,说道:“臣以为与其用新,不如用旧,与其使功,不如使过,王恕非无能之辈,而今大意了。还请陛下再给他一个机会,让他以钦差继续在江南办差?” 朱祁镇说道:“王恕的能力朕知道,但是江南却不是寻常地方。父皇在位的时候,江南就不乐缴纳赋税,还是周忱整顿,才有起色。” “而今之事,要难过纳粟,王恕如果再闹出事情来怎么办?” 韩雍说道:“臣举荐马文升,可以下江南。” 朱祁镇摇摇头说道:“马文升能胜过王恕吗?” 韩雍说不出马文升能胜过王恕的话来。 在他看来,两人各有高下,却没有一个人完全胜过另外一个人。 韩雍说道:“臣以为能以南京留守曹公为主,王恕或者马文升为副,曹公就在南方,镇得住场子,而王恕与马文升都是年富力强,可以任事。” 朱祁镇说道:“曹公老了,朕不忍心再劳烦。再则曹公会照朕的意思办事吗?” 曹鼐与朱祁镇那一点心结,耳目灵通的人,早就知道了。这其中就有韩雍。 韩雍此刻才看出来,朱祁镇已经有了主意。 他立即说道:“老臣愚钝,还请陛下指点迷津。” 朱祁镇说道:“江南士绅为何如此猖狂,无非是龙撵几十年没有过长江了,他们都忘记了大明天威,朕要让他们再想起来。” 韩雍大吃一惊,说道:“陛下要南巡?” 朱祁镇说道:“正是,先生以为如何?” 韩雍说道:“陛下万万不可,而今国库空虚,四方多事,而且南京宫殿多年没有修缮,早已腐朽不堪,不能居住了。” “而今朝廷实在是掏不出这一笔钱。” 朱祁镇说道:“无妨,王恕已经将徐春申家产发卖,有八百万两上下,可以用来修缮南京宫室,也够我这一次下江南。” “即便有所不足。内库还是有钱的。” 韩雍对皇帝出宫有着本能的不满,很多大臣们都想让皇帝老老实实待在宫中生孩子。但是这种情绪,并不是太大的。 最少比历史上小太多了。 历史有一次土木堡之变,让大臣们已经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但是而今却是没有的。 韩雍内心之中更多是对皇帝多事的不满。 只是他很快就想明白了。 这位皇帝不是幼主,而是雄主。很多事情不能硬顶,先以财政说事,但是这方面被朱祁镇解决了。又提出另外的问题。 韩雍说道:“陛下如果想南巡,臣请召太子回京监国。” 韩雍这个时候,也不完全是拿这一件事情来搪塞朱祁镇。 国不可一日无君。 即便皇帝在外,北京还是要有一个主事的人。按照大明惯例,皇帝出巡,就应该太子监国的。 如果朱祁镇不召回太子,北京就陷入群龙无首的地步。 如果没有太子监国,朱祁镇这南巡就不能成行。 朱祁镇说道:“何须太子监国,先生为朕看家也行吗?” 朱祁镇不愿意太子回京的态度从来不变。 而且朱祁镇对太子监国的必要性也存疑。 北京是什么地方? 是朱祁镇经营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大本营,朱祁镇在北京不知道安插了多少人手,留下多少眼线。 北京城的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朱祁镇。即便朱祁镇在千里之外。 而且而今大明对外也没有什么威胁了。 漠北,漠南东北在手,最近的边界就在伊犁。 而且之前传来消息,阿失帖木儿已经病故。瓦刺东进的威胁大减,朱祁镇正准备将王越召回来。 不管说天下太平。 但也没有什么能威胁到北京的事情。 而且北京到南京驰道早就修好了,这样的交通比之前好了不知道多少倍,北京有事不过一两日,就能到朱祁镇的手中。 即便朱祁镇不在京师,也误不了什么大事。 如此,在北京监国的必要性大大减少。 所以,朱祁镇才大方的让韩雍主持北京政务。 韩雍立即行礼说道:“陛下,此事万万不可,监国之事,唯陛下至亲可为之。陛下此言是欲置臣于死地乎?” 朱祁镇连忙说道:“朕失言了。如此皇孙监国如何?” 监国这个头衔不是谁都能用的,一般来说,不是太子,就是太后,或者太皇太后,再次一点也是皇弟。 从来没有大臣监国的事情出现。 如果韩雍头上,挂着监国头衔,韩雍定然会被千夫所指。 韩雍说道:“陛下,此去江南恐怕时间短不了,北京必须有一主事的人,太孙虽然天资聪颖,但是年纪太小了一点。还请陛下三思。” 朱祁镇说道:“太子在南洋另有重用,先生也知道,君臣父子是最难相处的,太子在外,则两安,京中有皇后,皇孙,有卿,太子之位,决计不会有变化的。” “卿也为朕想想。召回太子之事,决计不行。” 韩雍说道:“臣知道,陛下想令太子在南洋征伐,不能久留京师,如果陛下真要南巡的话,请册立皇太孙。” 韩雍听朱祁镇如此说,就知道事不可为,挡不住了。所以他只能提出一些交换条件了。 不知道是不是当局者迷。 反正很多大臣对太子常年在外,都提出了担心。 担心父子之间常年不见,会闹出什么事情来。 韩雍请立皇太孙,自然是按太子的心,也是按百官的心。 而且立太孙也是有先例的,毕竟宣宗皇帝就是当过皇太孙,而且当初的情况与而今的情况,也是有几分相像。 当时太宗皇帝在北京,而作为太子的仁宗皇帝常年在南京,不在太宗身前,跟在太宗身前的就是太孙。 朱祁镇听了,说道:“可以。” 其实对朱祁镇来说,皇孙与太孙并没有什么区别。毕竟朱祐极是嫡长子,将来一定是皇太子。 毕竟大明嫡长制度,已经深入人心,即便是朱祁镇想改也不是太容易的。 而今不过是将一个名分提前给与而已。 韩雍说道:“南巡之事,今日已经不行了,最少要明年才行,这毕竟是大事,要好好准备一下。” “陛下要给臣时间。” 朱祁镇说道:“可以。” 韩雍的理由,朱祁镇也接受,毕竟皇帝车架出巡,是很麻烦的事情,而且朱祁镇这一次有意南巡,也是有事情要做的。 最少要震慑江南,就少不了耀武扬威,带大量军队南下。 不过,朱祁镇也担心这是韩雍的缓兵之计,拖着拖着就没有了。他又补充说道:“令驸马石璟先行出京,勘察南下道路,也做到心中有数。” 第三十七章 风波定 第三十七章风波定 其实,朱祁镇南下路线有什么好勘探的。 无非是沿着驰道南下。 之前也说过了。 两京驰道是与运河并行的。 如此水陆并行,才方便朱祁镇带着大量军队,与百官官员南下。 朱祁镇要的并不是,石璟去勘探路线,而是将风声放出去。当然了,或许道路上也需要做一些功课。 毕竟,朱祁镇这一次南下的人数决计不少。 不过,在朱祁镇看来更重要的事情,是将这一件事情给敲定。不能让韩雍出尔反尔。 韩雍也明白这一件事情。 韩雍沉吟片刻,说道:“陛下所言极是,此事重大,自然要事先准备一二。不过臣以为陛下这一次南巡,定然要大兵护卫,臣以为成国公朱仪为人忠直,可与驸马石璟一并随行。” 朱祁镇听了,问道:“那谁坐镇京师?” 韩雍说道:“陛下,威国公该回京了。” 朱祁镇听了之后,自然明白韩雍的算计。 韩雍对勋贵,不,是官集团对武将集团从来是有所防备的。 朱祁镇既然要南巡,而且在南京恐怕也待上一阵子。 如果让京师周围的驻军,还保持着原来的结构。在韩雍看来,并不是太可靠的。 所以韩雍改变了之前的想法,让王越代替朱仪。 之前已经说过,任何高层的人士变动,都不仅仅是一个人的变动,在这个时候王越代替朱仪,将是一场大规模的人员调动。 王越久在西域,嫡系人马都在西域。朱仪能在内阁之中做了这么长时间,自然也不会没有班底。 这一次权力交替,并不会马上结束。也让韩雍在北京有了干预的可能。 等王越真正抓紧权力的时候,朱祁镇大概也会从南方回来了。 朱祁镇对韩雍的用心,也能揣测出几分,他也没有拒绝的理由,说道:“好。” 虽然以韩雍觉得可以控制朝廷局面,但是消息传出来,依旧引起了轩然大波。当然了,而今的朝廷不是当初的朝廷了。 当初朝廷是真有一批秉承道义,坚持原则的大臣。但是而今,因为朱祁镇变法的缘故,这些人早就被按下去了。 没有人敢直视皇帝加首辅的权威。 所以,他们对皇帝南巡这一件事情,在强调各种客观困难的同时,也加大了对王恕的弹劾。一时间无数弹章几乎要将王恕给淹没了。 因为在很多人看来,皇帝之所以南巡,就是因为王恕在江南处事不当所致 ,再加上王恕在江南的所作所为,已经得罪了不少人。 毕竟,士大夫经商的事情,虽然在江南最为盛行,但要说是唯有江南有,也是不对。 很多人不敢正面反对商税政策,但是暗搓搓的攻击王恕却是敢的。 不过,这些弹劾,被朱祁镇给压了下来。 这也算是朱祁镇的担当了,正在做事的人,一般不会受到干扰,但是在事情做完之后。就要算总账了。 但是朱祁镇没有做,各种风声也是传到了江南。 不过,此刻的王恕却松了一口气,因为他已经过了最危险的时候。 王恕最危险的时候,就是乱贼以分兵多路,嗯,也不算是分兵,毕竟所谓大周天军内部之中,也没什么协同作战,更是各打各打。 王恕也只能将各里甲分别应敌。 不得不承认,苏州承平日久,民风羸弱,如果在乡村还好,因为即便是江南民间,很多村庄为了争夺水源还有别的,还有械斗。 但是苏州本地百姓,哪里经历过这样的场面。 即便苏州壮丁,或者的民兵数倍于这些流寇,但是依然是打不过。 不过,人多总算这能拖住一段时间。 等着王恕亲自带着毛江所部千余人。 乌合之众就是乌合之众。 虽然毛江只有千余人,但是京营精锐面对这些乌合之众,如同砍菜切瓜一般, 再加上苏州城内已经被管制了,这一支军队调动的速度也很快。 于是,这数日之内,毛江所部在苏州城区到处调动。一日之内,少则五次,多则七八次接战。 每一次面对的对手也不多,最大一股不过一两千人。 但是即便如此,王恕也不可能护住整个苏州城。 苏州城外围地区,千余间房屋被烧毁,因为而死的苏州百姓有多少,也不是一个当时能查清楚的事情。 甚至永远都查不清楚。 不过,在数日之后,苏州城就没有再受到这样的袭击。 因为毛锐取得了一场决定性的胜利。 这一场胜利本身,不止一提。毛锐面对唯一问题,是找到所谓大周天军主力在什么地方?毛锐一战 ,杀了几十个将军,十几个都督,六七个王爷。斩首三千余级。俘获上万,至于剩下都风云流散。 广个告, \! 不过,毛锐的胜利还不算是尽了全功。 无他,毛锐所部虽然是南方人,但毕竟不是水军。而江南又是水乡。而且苏州城附近就有一个大湖。 自然是太湖。 抵不过朝廷大军的贼人,全部逃进 了太湖之中。 毛锐一时间也没有办法。只能向王恕报信。 王恕立即下令太湖周边府县,封锁太湖,不许百姓与贼人相接。然后向南京方面请求援军。 因为南京方面有一支水师,乃是从开国以来的,就是长江水师。 当然了,而今的长江水师,已经不是开国之时,西击陈友谅,东平张士诚的雄师劲旅,早已破败不堪。 在朱祁镇的军事改革之中,也是大规模裁撤。 无他,在朱祁镇的军事布置之中,并没有长江水师的位置。想想就知道,朱祁镇在长江留一支内河水师是准备打谁? 或者说整个长江流域之中,谁是大明水师的敌人? 朱祁镇将水战的重心地方在海上。 长江水师面对的就是缩编,再缩编,裁撤,再裁撤。当然了,这也是他们本身就不中用的原因,真正中用的话。朱祁镇在海上也是需要不少水战将领的。 但是不管怎么说,长江流域广大,虽然没有敌人,但是也是有一定剿灭水匪的需要。所以南京长江水师保持一个大营的编制,也就是万人,大小数十艘战船,从某种程度上,船比人还多。 至于北洋水师的战船,不能说不能到太湖之中,但是大多都不适应河道作战。 在这样的战事上,还是长江水师专业。 长江水师很快就到了。 不过同时到的还有曹鼐。 听闻江南发生了如此大事,曹鼐岂能在南京坐得住。 曹鼐这个南京留守,从本意上就是为了处理这种特殊的事件而存在的。如果太平无事的话,南京留守与一个摆设差不多。 但是而今出了事情,曹鼐就有统合南方数省的权力。 曹鼐一来,先听了王恕的报告。随即下令南京留守的军队调过来几个营。并下北洋水师松江一部也调一部过来,将除却太湖之外,其他散落在各府的贼寇一一清剿。也传令给浙江巡抚,让他带浙江的军队来太湖边上汇合。 与各部大军一起封锁太湖。 毕竟太湖也是浙江与江苏之间的界湖,两省之间不协同合作的话,容易被贼人钻了空子。 如此一来,动员军队有七八万之多,如果加上民夫什么的,妥妥的超过了十万。 可谓兴师动众了。 但是江南对大明来说太重要了。 所以曹鼐宁可兴师动众,也要速战速决,尽量将这一次战乱对江南造成的损失降到最低。 不过,人算不如天算。曹鼐万万没有想到,事情到了这里,远远还没有到结束的时候。 第三十八章 矿难 第三十八章 矿难 浙江一省都指挥使比江苏都指挥使的权力要大一点。 浙江一省的军队也不多,但是却没有多少都指挥使指挥不动的军队。 浙江一省的军队,呈现东西分布。 东边是海边上。 浙江临海有好几个卫所,都是当年防范倭寇的。而今虽然不用,也裁撤了一些,但是框架还在。 毕竟朱祁镇对海上的威胁有足够的认识。 这些军队可以看做大明的海防部队。 再有就是西边。 准确的来说,是西南。 西南这里的驻军,却是叶留宗之乱的遗留。 当初叶留宗之乱初起的时候,浙江应对可以说是手忙脚乱。前后失措。 在平定叶留宗之乱后,就在西南地区驻扎了一些军队,当然数量也不是太多的。 当浙江一省接受了曹鼐的命令之后,从各部抽调了一支两万人的军队,去太湖听令,就是各地平均抽调的,西南方向的驻军也在征召之列。 只是这里一动,就生出一场乱事来。 说实话,在这种近乎奴隶的用工制度之中,受压迫最深的还不是这些江南一带的工人,毕竟各种纺织的活虽然很累很苦,但是毕竟不是挣扎在死亡线之上。 真正挣扎在死亡线上的人,是矿工。 朱祁镇开了厂矿之禁后。 浙西南矿场大增。 首先这一代本身就是传统的矿区,否则也不会有叶留宗之乱。其次就是少府有了日本这个特大矿场之中,也就看不上浙南矿场了。 毕竟,一年下来,能有七八万两的收益就不少了。 但是麻烦事情相当不少。 要在浙南派人,也要养上好些矿工。 因为朱祁镇的命令,少府下辖的各个工厂,在工人待遇是相当不错的,当然了,与现在也没有办法比。 更多是类似于军中的待遇。 虽然不能与朝廷战兵相比,但是养这矿工也是很费钱的。 少府上面打算盘一算,每年七八万两的收益,如果要养数千矿工的话,结余不过两三万两而已。 为了两三万两费这么多事情,并不太划算。 于是,少府保留的矿场,有这样几个特点,产量特别大。比如云南的铜矿与银矿,这是大明国内产量最丰富的地方。或者距离北京比较近,管理成本不高,比如山东,辽东等矿。 再有就是日本了。 其余的矿场都发卖出去了。 当然了,即便他们发卖出去了,这些矿场产出金银也是 要交税的。 户部收了之后,惯例也是要解给内库的。 但是同样的矿工在少府下面干活,与给私人干活是完全不一样的。 毕竟有叶留宗之乱在前,朱祁镇很重视矿工的待遇。但是这些能在官府手中拿下矿山的人,无不是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 这些人物反而没有朱祁镇这种警惕心,根本不将泥腿子放在眼里。 比后世的黑煤矿要更黑。 矿难什么的,更是家常便饭。 尤其是这些年大明经济发展迅速,特别是江南。 所以,江南在生产之中就需要很多金属,比如用金银打造出来的金丝银线,比如铁,锡,铅各种矿产。 于是各地矿场更是督促下面的人拼命的挖矿,至于死人根本不在乎。 即便朝廷改革了吏员,也派人来视察过。 各地方视察的目的是什么? 是代表国家慰问矿工的生产生活?不是,而是为了收税。 只要能收上税。其他的,他们才不管的。 这样的情况之下,风暴本身就在酝酿。 浙江处州府龙泉县群山之中一处矿场之内。 随着一阵爆炸之声,矿洞轰然倒闭。一时间天地之间,似乎被这爆炸声所遮掩了,什么声音都变成一片空白。 “老叔,”一群人扑了过去。 在矿洞掩埋的地方不住的挖掘。似乎想挖通一般。只是这个工作量却是相当大的,一时间哪里能够打通了。 在采矿的时候用火药,这早就是相当平常的时间。 只是这一次却不知道什么地方出了问题,第一次填充的火药并没有响。只能派人去看看,这不,人刚刚进去,就变成这个模样。 “干什么的,干什么吗?”十几个膀大腰圆的监工,手中挥舞着刀子,说道:“做什么的,这一次火药放多了,再次装药,将矿洞炸开,这样清理碎石,不知道清理到什么时候。” “大人,”一个十七八岁的矿工,浑身上下瘦骨嶙峋,与这些膀大腰圆的监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说道:“人还可能活着。这里只需挖开,里面可能没有塌。” 插一句,我最近在用的app, \\app \\ 安卓苹果手机都支持! 监工似乎整个人都有一个鼻孔出气,说道:“你说没有就没有,什么死的活的,要我说这个老不死的,早就该死了。上面催的紧,快些做事。否则,请你们吃刀子。还不快去。” 矿工们都停止了动作。 死死的看着这些监工。 监工也都上来,为首一人,鞭子重重的摔了过去,一连抽在好几个人身上,说道:“怎么,想和那个老家伙一起死吗?要不要我 成全你。” “快去。” 不管愿意不愿意,这些矿工是打不过这些监工的。 随着再次“轰”的一声,碎石崩飞,矿洞再次被炸开了。同样在碎石之中,也出现一具不成样子的尸体,连一个全尸都没有了。 虽然矿工们都在艰难的开矿,但是气氛凝重之极。似乎就好像这铁矿石一般。 晚上。 所有矿工都穿着单薄的衣物,一个挨着一个躺在一个地窝子里面。 什么是地窝子,就是一种半埋式的建筑物。 也就是往地面挖一米上下,然后在上面搭建一个棚子,并不是太高,甚至长大高大一点,恐怕在里面抬不起头来,简陋之极,简直是原始人所用。但是而今却在这些矿工的住处。 这些矿工也没有什么被褥,有的只是稻草。将整个人埋入稻草之中取暖。 毕竟浙江的秋天也是很冷的。 “不能在这样下去了。”今日那个与监工对峙的少年人大声说道:“这样下去,我们都是一个死,无非是早死与晚死而已。” “既然如此,我也不要让他们好过。” “诸位兄弟,谁愿意与我一起。” 这个少年这一番话,并没有引起震动。 因为很多人都麻木了。 这样的事情,在矿场之上从来不少见。司空见惯。 哪里有压迫,哪里有反抗。 各种矿场大大小小的暴动,从来不少的。但是这种忍饥挨饿,瘦骨嶙峋的矿工,与那些吃饱穿暖,膀大腰圆,全面武装的监工。胜负从来是很明显的。 大部分反抗不过是送人头而已。 少年这一番话,甚至引起不知道谁的冷嘲热讽,说道:“你想去,你就去,你如果能拿一颗监工的人头,我们就跟你干。小毛孩子,还是老老实实多活几年。” 少年站在地窝子之中,听着此起彼伏声音,有冷笑声,有叹息声,有呼吸声等等。 但是在少年耳朵之中,都是嘲笑之声。 他一咬牙,大步走了出去,有几个矿工要拉他回来,却被他甩开了。 少年走进了黑暗之中。 很久很久。 一直到了午夜身份,大部分人都睡着了。 却听见一阵声响,少年大踏步走了进来,浑身带着一股血腥味。少年点了火堆,幽暗的火光再次照亮了地窝子。将手中一个椭圆的东西,高高的举起,说道:“我已经做到了。” 顿时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却见少年手中举起来的,不是别的,就是一颗人头,他真的去杀了一个监工,回来了。 第三十九章 叶世子 第三十九章 叶世子 这个少年出去之后,也有一些后悔,但是他想起一直照顾自己的大叔,再加上后面的一些人的讽刺,却不愿意回去。 让他去杀进监工那里,他也不敢。 毕竟,他去了也是送死而已。 就这样他守在外面,进退两难。 不过,等到半夜,却有一个监工摇摇晃晃的出来,似乎是要撒尿,更凑巧的是,这个监工就是向他躲藏的地方而来的。 这少年眼看就要被发现了。他明白,如果被发现了,他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自然是一不做,二不休,暴起抡起一块石头,砸在这个监工的后脑之上。 一击致命。 随即将人头割了。 不知道,这暴起杀人,给了这个少年无限的勇气。还是将自己逼上绝路之后,少年的智慧迸发。 他此刻举起人头,说道:“现在这些监工还不知道,我杀了他们的人,当时明天一定会知道,而这颗人头此刻在这里,你说他们会相信,是我一个人做的,会没有同谋吗?” 此言一出,顿时将所有人都逼到了与少年一样的绝境之中。 这些监工会听他们解释才怪。 “干了。”不知道谁说了一句说的。 “一个娃娃敢做,我们又怎么不敢。” 矿工们并非没有怨气,而是没有看到希望,而今连现在的情况都无法为维持了,只能拼命了。 一个老头,忽然从一边拿出一个布包。说道:“这里有不少火药。” 少年顿时眼睛一亮。说道:“好。” 说实话,这些矿工所住的地方外面是有一道木墙。在大门处有监工住的房子。监工的房子是与木墙连在一起的,是一排房子。 内外都能开门。 一般来说对内的门都是关的非常结实,谁知道那个监工是怎么走到里面的。 也先这就是天运。 而今有了这一包火药,就能将房子给炸开。足够给这些监工狠狠的一击,如果能夺得兵器,就有逃脱的希望。 少年领头顿时召集了几十个人,小心翼翼的将火药藏好,随即引爆。 这些矿工之中,有很多人玩火药玩的出神入化,毕竟这些都是他们的生产工具,而且放炮从来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一个不小心,他们就没有命了。现实情况逼得他们不得不精通火药。 于是一声爆炸之后,监工并没有死多少个,这火药的数量还是有一点少,毕竟这是在放炮的时候,一点一点的扣下来的。 但是足够了。 等监工还没有回过神来,这些矿工就一涌而上了。 双方一阵厮杀。 矿工们太虚弱了。 虚弱到两三个人才能按住一个监工,如果不是监工们来不及反应,死的人只会更多。 当然了,这也是这个矿场本来就不是太大,只有几百矿工与几十名监工。 因为这个矿是铁矿。 遵化铁厂与佛山铁厂两大铁厂是大明铁业的统治级别的霸主。 但并不是说,大明除却这两家之外,就没有其他铁业了。 龙泉宝剑天下闻名,这里的铁业生产,也是源远流长的。再加上这里不临海,交通不便,距离遵化与佛山都比较远。 这才维持一定的铁业份额。 但是正因为并不是太赚钱的,故而这个铁矿对矿工的压榨,也是到了极致。 才有今天这事情。 所有监工都被杀了。 这个少年收集了一些粮食,让所有的矿工都吃了一顿饱饭,顿时少年的威望大增。于是在矿工之中就有流言,说这个少年,乃是叶留宗之后。 很多人在不同人有不同的评价。 在官方的角度,这叶留宗就是一个逆贼,而且是大逆贼,但是在矿工眼中,叶留宗是他们乡里少有的成功人士。从一个矿工成为一方大豪,从一方大豪,成为一号反王。 哪怕最后失败了,也是很多矿工都无法想象的成就了。 这少年之前也是乞丐出身,被人骗了过来,成为奴工,自己姓什么都未必知道,就索性自称是叶留宗之子,号称叶世子。纠集矿工,下山劫掠。 不劫掠不行。 这几百号人,要吃要穿,矿山上的一点点的东西,根本不够用。 他们虽然有几百号人,几十把刀,更多人不过是斩木为兵而已,但是死余之人,从来不怕死。 一连破了好几个村子,都以悍不畏死的架势,将这些人给打怕了。 又连破好几个矿场,聚啸之众也有一两千名,唯叶世子的名头是从。 而这个时候,当地驻军又被调往太湖了,处州知府更是听闻叶世子种种传闻,督促当地官兵进剿。 推荐下,我最近在用的app, \\app \\ 安卓苹果手机都支持! 只是官兵一追,叶世子就带人跑了。 等官兵入山,叶世子却将卷来的所有火药都安置在山壁之上,又派了几个敢死之士,上山埋伏。 等官兵经过,引燃火药,一声爆炸之后,不知道多少官兵被淹没在石块之中。 当然了,这时候如果官兵能沉稳厮杀,未必会败给叶世子的人,只是在经历过这 种天崩地裂一般的灾难之后,有多少人还能心平气和的思考。 所以叶世子乘乱击之。大破官军千余,斩首三百余人。 处州府官军的机动兵力一下子没有了。 叶世子又乘胜攻入龙泉县,破龙泉之后,更是收集了大量兵器,于是越发成气候了。 于是在正统四十二年深秋的时候,这一件事情地方官员再也不敢遮掩了,只能层层上报了。 而这个时候,正是曹鼐摆庆功宴的时候。 庆的是什么功? 自然是剿灭了太湖贼人。 其实,江南这一次乱事,各方面原因很多,但是苏州各原材料市场不明波动有直接的关系。 所以在平叛的时候,王恕也没有忘记梳理上下产业。 虽然花了好大功夫,蚕茧,蚕丝,棉花等价格都凭空长了不少。这才让很多百姓将存货卖了出来。 再加上从松江来的所谓大周天军的军纪,比大明军队还差劲多了。 虽然大明军队的军纪算不上好,毕竟在正统前期,很多士卒是吃不饱穿不暖的,这个情况下要求军纪,根本就是强人所难。 不过,朱祁镇在军纪改革之后。别的军队不知道,但凡在京营体系之中的军队,关饷从来没有出过问题。 在这个基础之上,就能要求军纪了。 总体上来说,大明军队的军纪呈现两极分化的情况,一方面是京营各部,军纪比之前好多了,但是如果各地卫所屯军虽然比之前有所好转,也是相当有限的。 而且这一场平乱战事,是由两个官大佬主持,前期是王恕,后期是曹鼐为主,王恕为辅。对军纪要求更加严苛。 这样的情况之下,苏州本地百姓自然是支持官府了。 这种支持虽然不能直接决定这一场大战的胜负,但却能间接的决定。这些贼人虽然从水路遁逃,但是他们其实并不是太熟悉江南的水情的。 有了本地百姓指引,这些贼人就失去了地利。 更不要说长江水师全部到场,再加上京营,江苏浙江两省军队在太湖岸边布上了天罗地网,胜利也就是正常的事情了。 江南之乱,前后脚不过两三个月的时间,江南损失并不轻,但是元气尚在,甚至如果只算赋税的话,因为商税征收,虽然今年因为变故,减半征税,但是估计也有三百万两上下的赋税。 之所以这么顺利,也是江南士绅见识了泥腿子的厉害,特别是陆麟这个举足轻重,连王恕都不敢怠慢的人物,稀里糊涂就掉了脑袋。让他们认识到了,他们是少不了大明朝廷的保护。 第四十章 青壮与老成 第四十章 青壮与老成 如此从这个角度来看,这一场乱子,也未必是一件坏事。 这其中内容,王恕已经通过自己的渠道向北京报捷了。 虽然王恕对自己在江南出的纰漏,很不满意,但也觉得这个成绩勉强可以交差了。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曹鼐与王恕几乎同时得到了消息。 王恕忍不住去见曹鼐。 却见曹鼐品茗读书如故,连忙说道:“大人可知道,龙泉之事?” 曹鼐说道:“自然知道,贼人破龙泉县,县令以下死难十五员,甚至有吏员降贼者。大损朝廷颜面。” 这也是吏员改革的后果,在此之前,一个县有三五个官员就不错了,但是而今一个县有十几名官员,几百吏员才对。 这才有了而今的情况。 王恕说道:“贼人以矿丁为主,虽然有数千老贼,但是恐怕重现叶留宗当年之事,不可小窥。而且地方上从来是报喜不报忧,贼人而今已破一县,气候已成。而今不早做打算,祸恐深。” 曹鼐叹息一声,说道:“不管怎么说,而今也只能放放了,要等朝廷处置。” 王恕说道:“大人。” 曹鼐打断王恕的话说道:“你说的我并非不知道,但是我虽然是南京留守,但有些事情也不枉为的。” 曹鼐也是从王恕这个年纪走过来的,那个时候是以天下为己任,只要认为自己正确的事情,从来不顾生死。 这才曹鼐与朱祁镇的决裂。 曹鼐但凡愿意低头,说不得辅助朱祁镇击破瓦刺的功劳,就在他手中了,而不是周忱了。 这几年在外为官,才知道要想做事,先要保全自己。 曹鼐这个南京留守,继承了南京兵部的权力,名义上整个大明南方的所有军事行动都要有南京兵部负责。 但是曹鼐却明白,如果真以为是如此,他这个南京留守就不可能让朱祁镇放心放在南京这么多年了。 曹鼐以先斩后奏的形式断然插手江南战事,是因为江南重要。江南多乱一日。朝廷就多一分损失。 但是处州却不一样了。 处州府与苏州府完全不一个地位。 可以说,大明之大,能与苏州府一样地位的府县很少很少。苏州府的地位,绝非一省治所所能及的。 所以处州府的乱事,再拖拖也不迟。要皇帝处置之后,他才能动手。 当然了,他已经上奏,他估计朝廷定然以毛锐为主将平定处州匪患。 此种分寸,却不大好说,给王恕说了,估计王恕还 以为是胆小怕事,只能让他经历的事情多,才知道在各种繁杂的事务之中,如何拿捏分寸,该急的时候,自然是一分不能耽搁,不该急的时候,就要沉得住气。 就好像是现在。 曹鼐说道:“苏州的乱子,前后要奏销五六十万两,江苏与浙江两地府库已经空了。大军如何出动?” 京营能打是真能打,花钱也是真花钱。 这一次平乱,京营有三四万军队参与,其他的不说,最少打仗的时候给加双俸,三个月,就对支持十几万两,至于后面的奖励,赏赐。还有苏州当地一些赈灾补偿。可不就五六十万两了。 对于大明来说,五六十万两并不算多,但是对于浙江与江苏两省来说,五六十万两足够抽干两省的结余了。 这些年大明中央财政是比较困难的,但是更困难的是地方财政。 毕竟地方政府在吏员改革之上,根本就是大规模扩张,想要维持这个局面,消耗的钱粮就不在少数。 浙江与江苏能将平叛的钱粮凑出来就不错了。 有人大概说了,少府不是调了八百万两到苏州。还有刚刚征收的商税。已经徐春申的家产。 第一,少府的钱已经花的差不多了,已经换成了江南织造的大规模扩张。 第二,即便是少府的钱还在,王恕也不能用。 因为双方根本不是一个体系之内的。 王恕让汪岳提高蚕茧蚕丝的收购价,汪岳愿意给一个面子,再加上乱事一起,这些东西的价格本来就该升高。 但是王恕要让汪岳将钱挪给王恕,汪岳却未必敢答应了。 徐春申的家产与商税,这两样也是一样。 刚刚统计出来,已经被户部看中,面对如此缺钱的中央,早早的就打上封条要运输到北京。 王恕也同意了。 毕竟王恕之前出了这么大的纰漏。正要做些事情,弥补一下。 这些近千万两的财富,狠狠的为大明奶了一口血,也是王恕的功劳。 虽然这些钱财还没有出苏州城,但是已经不是王恕可以染指了。 当然了王恕如果下定决心不是不行,但是要承担政治风险的,如果是单单是政治风险也就罢了。 王恕不是胆小之一,只是不在他的职权之内。 因为王恕虽然是钦差大臣,但是他的职权也是有限的。王恕即便将手伸得再长,也管不到处州府的。 但是曹鼐却可以。 这就是王恕来找曹鼐的原因。 王恕听了曹鼐的话,心中一叹,暗道:“曹公老矣。” 王恕如果有曹鼐这个职位,他绝对敢拦 截税银,先行平乱。只是曹鼐既然说出这样的话,也就是说明了曹鼐的态度。 王恕又有什么好说的。 王恕说了几句话,就告辞了。 曹鼐并没有对王恕无礼举动有什么不满,却从王恕的举动之中看出了自己年少的身影,叹息一声说道:“到底年轻。” 随即下令请毛锐过来。 毛锐对曹鼐恭恭敬敬的,不敢有一丝怠慢。 因为毛锐是尝过曹鼐的手段的。 毛锐刚刚调到南京的时候,乃是从交趾撤出来的。 随着大明在交趾的统治时间越来越长,很多年轻人都开始忘记了安南黎氏王朝,交趾也就不需要那么多兵力镇守了。 这才有太子南下,建立南洋都司。动用的就是一部分交趾驻军。 而毛锐所部也是因此从交趾撤回来的,分散安置,毛锐才得已坐镇南京。 刚刚来到南京的时候,毛锐有几分桀骜不驯,但是很快就被曹鼐整的服服帖帖的。 从此之后,毛锐在曹鼐身前从来不敢有一丝丝的怠慢。 曹鼐问道:“军中如何?” 毛锐说道:“区区小战,根本不足挂齿,反而军中士气高昂,很多士卒想再打仗。” 毕竟对底层士卒来说,打仗可以加赏钱,打仗可以升官发财,等等。 如此情况之下,大部分京营士卒都是好战的。 曹鼐说道:“如此就好。处州有反贼作乱,你是距离处州最近的京营,如果我没有估计错误,十日之内,朝廷就有诏令下来。” “浙江,江西,福建三省会剿,将以你为主将,这几日整顿士卒,好好休息,朝廷有用你的时候。” 毛锐说道:“末将明白。” 毛锐面对这个消息,心中有几分欢喜,毕竟有仗打对大多数将领来说都是好事,唯一让毛锐感到不满意的事情,就是这是剿匪。 即便是打下来,也没有什么功劳。 指望这一场平乱的战事,加官进爵几乎不要想,最多赏赐一些钱粮,或者说给予一些名义上的赏赐。封妻荫子之类的。 其他的,就不要指望了。 没有仗打,武将们也不好混。只能熬资历了。 曹鼐所推断的果然没有错,十日之后,诏令下达,毛锐带领本部,汇合三省围剿,但是王恕所预料的也不错。 当毛锐到达处州的时候,已经是冬天了。 虽然不是大雪封山,但是天寒地冻,又拖得时间长了,给了叶世子一行人足够的准备时间。 这一场乱子,在正统四十二年是平定不了了。 要等明年了。 第四十一章 南洋都司 第四十一章 南洋都司 在南洋最不少缺少的就是雨水。 不管北方是什么天气,但是对于嘉定来说,只有雨水大与雨水小的区别,还有就是永远过不完的夏季。 而嘉定,就是太子朱见濬所定下的南洋都司治所所在。 这里不是别的地方,就是湄公河三角洲所在地。 在后世称过西贡,后来又该为胡志明市。 这里天气湿热炎热,可以说是一片莽荒之地。本来就是一个小渔村,是刘大夏向太子推荐了这里。 因为这里水土太好了,或许在土人眼中,是一片荒芜之地,但是在刘大夏看来,简直是一块天赐宝地,一年可以三熟四熟,十二个月几乎雨水不断。 但是在江南出身的刘大夏眼中,根本就是又一江南。 要知道,在秦汉时代的江南,或许就是这样的模样。 但是千年过去了,江南的富饶甲于天下。可见只要下力气整治,这里是可以变成鱼米之乡。 也正是如此,刘大夏向太子进言。 太子亲自来考察之后,圈定了这里。 带了数万军队,与大量安南百姓,还有当地招募的其他各族百姓,有十几万之众,就在这里扎下根来。 命名嘉定。 大明朝新建的南洋都司,包括嘉定府,也就是整个湄公河三角洲,还有南海卫,就是万生石塘屿。还有旧港宣慰司。 当然了,对南洋诸国都有管辖权。 当然了。 太子之所以这么容易,在这里建立城池,并将以嘉定为中心,这一大片土地并入南洋都司之中。 不仅仅是因为大明灭安南的天威,还有这一片土地都处于尚未开发的地方,大多数地方都是沼泽泥塘,大量热带雨林,还有鳄鱼毒蛇出没。都没有多少人居住。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这一带地域的区域霸主,也就是吴哥王朝,在宣德年间轰然崩溃,为暹罗攻破都城吴哥,不得不迁都金边,就成为了后世的柬埔寨前身。 这个时代的柬埔寨称为真腊。 虽然已经过了近五十年了,但是真腊依然没有重振的样子。甚至一直没有重振。 历史上安南阮氏从柬埔寨手中夺得了这一片土地,也没有花费太大的力气,柬埔寨也是什么也不敢做。 而今的真腊更是希望大明政治上的保护,自然不敢与大明作对。 这才痛痛快快的将这一块土地交了出来。 太子之所以开发嘉定,并非为了开荒的。而是完成征服南洋伟大构想。 因为太子很早就知道,这一件事情,是他的父皇给他的考题。 在安南慢慢平定的事情,太子其实也想过很多办法想要回到京师。 毕竟京师才是大明的政治中心。 作为大明未来的继承人,岂能不想回去? 不管在外立下再大的军功,对太子也没有什么卵用。 这一点古人早就有很精辟的论述了。 古人一般不用太子当将军,因为即便胜利,对太子来说,也是锦上添花,但是一旦失败,就会大大损伤太子的威望。 甚至动摇储君之位。 但是太子想过很多办法,都无法动摇朱祁镇的想法,只能照着做了。 不过基于刚刚的原因,太子宁可稳一点,也不愿意冒险。 故而,他迁移治所,遥控南洋爪哇战事。 因为有大明为后顿,以占城,真腊,暹罗等大大小小的婆罗门教与佛教为主的国家,纷纷支持满者伯夷,对抗淡目国。 这反而引起了回回教的反弹。 于是这一场大战,断断续续打了好些年,还没有终结的意思。而且扩大化了。早已不是满者伯夷与淡目国爪哇岛上,新旧霸主的事情了。 佛教与婆罗门教之间是藕断丝连的关系。经过大明的撮合,自然能走到一起。 只是印度教总就不行的。 如果行的话,也不会在印度本土上,都被别人压着打了。 没有大明的支持,早就崩盘了。 很多时候,太子不得不指使一些汉人力量参与进去爪哇之战。刚刚开始回回教还不清楚,时间一长,谁也不是傻子。 回回教与大明的对抗,也不仅仅是爪哇岛上了。 虽然爪哇岛乃是南洋的中心。但是南洋不仅仅是爪哇岛,还有其他地方,比如旧港都司在施长安之前,施长安的姑姑与姑父,就投奔了回回教。 双方的对抗不仅仅是战争之上,还有化之上,这也就失望为什么陆家一到旧港,会被如此礼遇的原因。 当然了,太子对于领军南下作战,还是有一些疑虑的。这才没有站上前台,而回回教这边,他们霸占这南洋到阿拉伯的航线。但是他们同样需要的大明的货源,还有畏惧大明的强大,也不愿意撕破脸。 毕竟,他们这些回回教也不是一个统一的国家。 内部也有矛盾。 只是这种对抗,让太子有些不好掌控局势,他又不想去南洋,虽然大明在南洋有两块飞地,但是这两块飞地都有地头蛇。 南洋卫更不用说了,在大海之中一个小岛,根本不能屯驻大军。 能去的只有旧港。 但是旧港施家兵强马壮,作为大明插在南洋的一根钉子,得到了朱祁镇的关注,以优先级非常高的得到了大明各种武器与资源。 施家兵马数万,商船更是数百艘,又是南洋汉人之首。背后又有皇帝的光环。 太子去了,强龙与地头蛇之间,恐怕也不会愉快。 这才有太子思来想去,派刘大夏勘察南洋各地,寻一个立基之地。最后就是这里了。 不过太子忙于南洋事务,对嘉定城之中的大小事务,都是有刘大夏处置的,而刘大夏也正式成为太子庶子。并主持南洋都司政事。 刘大夏也是一个非常有能力的事情,用了三年的时间,开出数万顷水田,可以让大军粮食自给自足。 并且招募了不少当地百姓,编户齐民。 让嘉定城也越发繁华起来了。 只是这一日,刘大夏正在处置政务,却听人来报,太子有请。 刘大夏立即放下手中的公务,去了太子府。 太子一身薄纱,依然大汗淋漓,只是他面色严肃,似乎没有感受到这里的炎热,故而所有被召来的大臣们,都一个个虽然穿得很是单薄,但也不敢有一丝失礼。 被太子召来的人并不是太多。 只有刘大夏,张懋,等几个人而已。 太子说道:“汪直你去外面守住着。” “是。”汪直答应一身。 汪直而今已经是太子信重的小将了。 甚至在爪哇战场之上也是历练了好几次。 太子说道:“陆麟死了。死在乱军之中。”随即将手中一张纸传递下去。 此言一出,刘大夏心中一动。 陆麟就是太子的人。 而且是刘大夏引荐的。但是即便陆麟是太子的人。也不仅仅是太子的人。每一个人都有很多重的身份。 他的所做所为,太子并没有什么指使。 太子之所以收纳陆麟,一来是因为陆家在旧港的特殊地位,二来的是江南的地位太重要了。 太子要在江南安插几个人手,也是非常正常的。 就好像西域也是太子的人。 太子早就成为朝野之间的一位大佬。 但是江南与南洋之间,距离太远了。很多事情,太子知道也是相当有限的,只知道陆麟死了。 死了的很蹊跷。忍不住让人有过多联想。 而政治上,很多少时候,不是太讲证据,很多事情都是自由心证。这也是为什么太子将几个心腹大臣叫过商议的原因。 几个都看了过去。心中也有一些疑虑。 第四十二章 太子的担心 第四十二章 太子的担心 刘大夏说道:“殿下,江南贼乱,而今诸事不明,也许陆麟真是死于贼人之手,即便退一万步说,陆麟之死,真的另有内情。只要陛下心意未变,殿下之位,也是稳如泰山的。” 太子起身负手而立,忽然一阵凉风吹了进来,拂动太子的衣襟,说道:“万一父皇,另有他意?” 张懋说道:“殿下不要胡思乱想,如果陛下真有其他的意思,决计不会让殿下领兵在外,而今殿下节制交趾,南洋都司,南洋水师水陆兵马,有十数万之众,可以说殿下振臂一呼,南国震动。当今陛下如果有意易储,殿下又怎么能安坐此位?” 太子说道:“你说的我都知道,但是最新的消息,父皇在明年有意南巡,而且恐怕要在南京待上一阵子。” “韩首辅想孤回京监国,但是被父皇给否定了。” “父皇准备封极儿为皇太孙。” 太子的语气之中有些低落。 他有一句话憋在心里,却不能说出来,这一句话就是:“父皇是不是绝对我这个太子不堪天下重任,寄希望于极儿了。” 太子对长子,并没有什么感情。 因为他们之间到而今都没有见过几面。 而且在天家之中。哪里有什么父子亲情。 而且太子内心深处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担心。这个担心就是朱祁镇的身体。 朱祁镇从登基以来,一直坚持锻炼身体,到了而今五十岁了,依旧是如同壮年一般。衰老的痕迹在朱祁镇身上并没有多少遗留。 而朱祁镇在太子这个年纪,已经秉承好多年了。 太子久在南方,也因为不适应南方的气候,生过几次病。 人在生病的时候,有时间就会胡思乱想。他也是如此。有一次他在养病之中,有一个念头之中冒了出来,久久不能拂去。 那就是:“父皇派我来极南之地,有各种瘟疫,是不是就想让我死在这里?” 这虽然是太子胡思乱想。但是从太子的角度来看,其实并不算错。 南方热带瘟疫,可是让很多人死于非命,毕竟在瘟疫对任何人都是公平,不会因为你是太子,就能避开的。 特别是疟疾。 更是要人命的病,即便是在后世美国打越南,也有相当数量的美国大兵感染疟疾。在这个时代更是家常便饭。 虽然朱祁镇也派了大量医道高手在太子身边,但是太子也免不过生了几场大病。 在古代这个时代,一场大病与死之间,相差多少? 或许就是一张纸距离。 这也是太子明知道这个想法或许不对,但是忍不住多想的原因,就是因为他看到了太多士卒因为疟疾而死了。 而且他也隐隐约约猜到了朱祁镇的意思。 朱祁镇对从小一手培养出来的太子,未必没有防上一手。 这一点,太子所想没错。 朱祁镇作为一个合格的皇帝,不仅仅对太子,对每一个重用的大臣,都防了一手。只是这种若隐若现的防范,被太子发现之后,更是让这个想法深植入脑海之中。 太子心中有另外一个揣测,那就是:“或许父皇为了保持权力,根本没有想过传位于我,他更想传位的是极儿。” “又是一个好圣孙吗?” 刘大夏说道:“恭喜殿下,陛下立太孙,这就是昭明天下没有易储之意。” 太子沉默片刻,说道:“孤乃大明嫡子元孙,本来在京师,而不是在这里,如果孤一直在外,一旦天下有变,九五之位,真会是孤的吗?” “孤要回去。” 张懋说道:“殿下,陛下之心坚如磐石,不可撼动。” 太子想要回到权力中枢的心情,从来没有变过,也在私下做过很多事情,最后都是无用之功。 太子说道:“孤即便不能回京长住,也要见父皇。这样天南海北,是那家的父子?” 刘大夏说道:“殿下说的对,殿下是必须回去一趟了。毕竟当今也上了年纪了。殿下也该在膝前尽孝了。” 五十岁对现代人,还能划为青年人的行列之中,但是在古代的确是老人。刘大夏也知道以当今的身子骨,或许能长寿。 但是出于对大明社稷的考虑。 最好能让太子在京师,一旦有了变故,也好顺利的完成权力交接。 毕竟如果大明权力处于真空状态,太容易出事了。 别的不说,单单说宣宗皇帝,宣宗皇帝秋天还出塞,腊月二十三还接见大臣,但是正月没有出初五就去了。 所以一旦出现这种情况,太子是根本不可能赶回京师的。 朱祁镇对自己的身体是相当的自信的。这种自信也不是没用的道理的,这种自信建立在朱祁镇几十年如一日的锻炼基础之上。 但是别人却不这样想了。 太子大喜说道:“还是刘卿知孤心意。” 刘大夏说道:“殿下,臣愿意为走一趟京师,请陛下下旨召回殿下。只是能不能留京,却不是臣能左右的。” 太子说道:“只要能让孤回父皇身前尽孝,就够了,其他的不敢妄想。” 太子虽然口中说的不敢妄想,但是眼睛之中的神光,却告诉了别人,他就在妄想之中。 太子虽然没有督促刘大夏的意思。 但是刘大夏也很明白,很快交代事务,并带了各色礼物上路。从嘉定出发,乘坐冼家的船只,先来到广州,停留数日,与重庆公主送到京师的礼物一并上路。 重庆公主与冼景一直在佛山居住,后来重庆公主不喜欢佛山的环境,又在附近寻了一座小山修建了一处别院。 重庆公主虽然在广东,但是对京师的亲戚每年年礼重来是很丰厚的,特别是父皇与母后,最多的一次送上价值十万两的礼物。 被朱祁镇好好训斥一番。 但是重庆公主并没有什么变化,每年依旧送上重礼,但是也算是有一点收敛,每年送到京师的不超过三万两,不过有些东西都是别具巧思。 不是单纯的钱可以衡量的。 刘大夏就乘着这船,因为刮得北风,从广东到天津,用了两个月左右。 他再次来到天津港的时候,却发现天津港的变化不小。 似乎这北京城每年都以固定频率在变化着,身在其中的人并知道,但是如果几年不来,从远处回来,就会发现其中的变化。 刘大夏发现天津港有各种大大的烟囱,冒着滚滚的黑烟,将天空的颜色都抹黑了一点。 刘大夏自然知道什么是蒸汽机。 但是万万没有想到蒸汽机在北方普及这么多。 很多河道边上都有蒸汽机房,就是等待春旱的时候提水用的。而在木材加工厂之中,也都用了蒸汽机用来加工木材。 推行蒸汽机,从来是朱祁镇不变的目的,在别的地方,朱祁镇或许鞭长莫及,但是在北京附近,是朱祁镇掌控最为严密的地方,更不要说有少府掌控经济。 故而朱祁镇有太多办法来推行蒸汽机。 北京,天津两地也是大明蒸汽机推行最普遍的地方。 刘大夏甚至在入京之前,看到了从遵化到北京的铁路,蒸汽机车就好像一条铁龙一般,拖着十个车厢,冒着滚滚黑烟,以势不可挡的速度的开进了北京城。 只留下刺鼻的黑烟。 让刘大夏就惊呆了。 火车的速度并不快,载重并不是太多的,这些车厢也明显比后世车厢小太多了,不是别的原因,就是因为蒸汽机的动力是相当有限的。即便是这蒸汽机在贝琳的主持之下,改进过好几次了。依然如此。 第四十三章 余子俊 第四十三章 余子俊 这种平常人见了之后,惊奇一阵子也就过去了。 北京人更是看惯了蒸汽机了。 他们更愿意说一些稀奇的事情,比如说某一个锅炉爆炸了,一个零件飞出两道街砸死一个官,后来一查,这个官做事丧尽天良,这是报应来了。 诸如此来的事情。 很多人身处与高速的变化之中,却不自知。 但是刘大夏并不一样。 仅仅是片刻之后,他就成为了铁路派。 因为他看到了其中巨大的利益与作用。 如果能将铁路遍布大明每一个省份,对大明作用,不亚于打通了任督二脉。 这也是为什么以韩雍为首很多官员愿意跟随朱祁镇的理念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朱祁镇的权力,也是朱祁镇给他指出了一个很光明的方向。 辟雍之会已经过了十几年了,但是辟雍之会中提出的很多东西,而今才缓慢而坚定的深入人心之中。 因为中华民族本性就是务实。你说的天花乱坠,也没有什么用处。 只有让人看到好处,才能让人相信。 刘大夏进京之后,在宫中抵了牌子,剩下的就只能等消息了。 而此刻,朱祁镇正在召见余子俊。 余子俊以这一次赈灾的组织能力,让朱祁镇看重,有意让他代替马升为户部尚书,而马升调入内阁之中,代替徐有贞的位置。 在此之前,朱祁镇自然要与余子俊一次谈话。 余子俊五十多岁了,与朱祁镇的年龄相差仿佛,但是与朱祁镇是一个完全不一样的状态。 朱祁镇养尊处优,用心保养,甚至得了胡濙的保养精要,每日按时习练,所以身体很好,头发乌黑,少有白发。 偶尔有几根,也让人在早上梳头的时候给拔掉了。 但是余子俊就不一样了。 余子俊乃是四川青神人。以清廉著称。更是一个员干吏,很多时候都是亲力亲为,比如这一次赈灾,余子俊忙起来更是日以继夜,不敢有一丝拖延。甚至亲自跟着灾民徒步从宁夏到关中。 各种安排很是得当,尽量让百姓活下来。 只是这样的工作强度,即便是年轻人未必能熬得住,更不要说一个五十岁的人了。 而且他不是仅仅今年如此,在此之前也常有的。 故而,这种过度的劳累,提前透支了他的身体。 当他与朱祁镇对奏的时候,任何看见余子俊的人,都不会觉得他与朱祁镇是同龄人,只会觉得余子俊要比朱祁镇大上十几岁才是。 只见他身体微微有些驼背,不知道是不是伏案时间太长了。头发近乎全白,只有几根头发顽强的保持着黑色。 他的官服的颜色,也褪下好多。有些脱色了。 以余子俊的官职每年最少几百两银子。如果保持余子俊而今的生活状态,绝对够了。甚至可以过的相当不错。 其实百官只要不追求声色犬马,他们俸禄大体是够的。余子俊从来不做这些事情,但是他每年的俸禄从来没有结余。 只因为他长年在自己的俸禄之中留下来一些接济百姓。 所以才有这样的情况,带着几分寒酸。 朱祁镇见了有些心酸,更生出几分敬意。只是一问话,余子俊带着浓浓四川味的官话,就扑面而来。道:“陛下,陕西苦啊。” 余子俊一五一十的将陕西的苦楚说来出来。 第一土地贫瘠,粮食不产粮,陕西很多地方,每一亩地不过产几斗糜子。与江南平均每亩二三石的产量,根本不可比。 更不说,江南极限产量甚至有七八石的。这就是精耕细作的威力,只是这都是特例了。 第二,就是转运之苦。 西域战事不熄,转运之苦就压在陕西百姓头上。 就整个天下来说,也就是陕西百姓承担的转运之苦最大。 驰道大规模修建,与各地粮仓的建立,让百姓转运之苦降到了最低。很多时候都百姓在县上卖了粮食,交银子就够了。 如果嫌县里粮商压价,就能去府里,卖给户部仓库之中,一般来说,这里都一个最低价。 不过一大明而今的国力,也只能维持在府一级,甚至在偏僻地方,也只有省里才有户部粮仓。 但是即便如此,也维持了大半个大明的粮食价格,不出朝廷的控制之外。 当然了,这样好处陕西很难享受到。 驰道在平原上的能力,与山地之中的能力是完全两个状态。 南方是靠得水道,北方靠着驰道,但是西北既没有水道,驰道在群山之中,也更像是一个样子货。 所以很多时候都需要西北百姓承担转运义务。 从这一点来说,陕西百姓大概是最苦的。 第三,就是多灾多难。 如果看过本卷开始列举的地震次数,就会发现陕西正是地震活跃期,今年的地震不过是最大而已,并不是说往年没有地震。 除此之外,陕西常年大旱,更是家常便饭了。 这还是大而化之的说,很多细节更是触目惊心,日本有一个师团长在二战之中要求士兵吃草进攻,很多人都嘲笑他。 但是如果细看陕西百姓的生活,野菜何止是半年之粮,根本是吃野菜之余,才能吃上几口糜子。 这不是在吃草吗? 朱祁镇几乎不忍听了更悲惨的,在天灾人祸之下的人伦惨剧。即便是朱祁镇已经尽力赈灾了,但是国力就放在这里,他能做的事情,其实是相当的有限的。 朱祁镇说道:“余卿,你从陕西来,陕西到底该怎么做,才能使百姓安居乐业。” 余子俊说道:“修铁路。臣来京师这几日,以及细细考察了京师周围的铁路。如果有一条铁路直通西北,可面百姓转运之苦。” “而且臣问过京师的价格,煤一石居然能卖上一钱,隆冬之际,甚至可以数钱一石,而西北有不少地方,煤就是泥土一般的东西,只要能运出西北,足以让百姓安居乐业。” “还请陛下念及陕西数百万百姓,降此天恩。” 余子俊也知道铁路耗费一定是非常之大,近乎哀求道。 朱祁镇叹息一声,他觉得大明之中还有不少大臣是实干家。于谦治理陕西见朱祁镇的时候,就希望修建驰道。 而余子俊而今求朝廷修建西北铁路。 两人的举动,近乎同出一辙,可以看出来。或许他们并不知道要想富先修路。但是他们已经有行动践行了这一点。 铁路就在北京边上,不知道多少官员看见了。 潜移默化之间,强烈反对修建铁路的人已经很少了。 但是朱祁镇最大难题,已经不是反对修建铁路的大臣,而是钱。 铁路造价,一里最少一万两。这还没有说别的。如果综合计算,一里铁路就不只是一万两了。 大明需要修的铁路有多少,即便是沿着而今的驰道布局修建,且不说人力物力,单单说财力,就是一个将大明给卖了也做不到的事情。 朱祁镇扶起余子俊说道:“余卿之意,朕已经知道了,只是而今国库空虚,这一件事情只能放一放了,不过陕西遇见如此大难,朝廷也不好不有所表示,朕这就下令,免除陕西一省三年赋税,受灾的地方自然是要免税的,没有受灾的地方钱粮留给陕西地方支用。” 朱祁镇给出这个优惠也是相当不错了。 戏之中,才有那种免三年钱粮的段子,一般来说朝廷最多免当年的赋税,来年征收不上来,才会继续免的。 毕竟朝廷也是要吃饭的。这也是江南有一笔大银子入国库,朱祁镇才能大方起来。 第四十四章 太子的礼物 第四十四章 太子的礼物 余子俊代替陕西百姓谢恩不提。 朱祁镇心中对余子俊很是满意。 余子俊这样的人主持户部,决计不会让人钻漏子的。估计一分一都会看得很紧。 毕竟余子俊是真正见识过西北贫苦的,朝廷浪费的每一两银子,都是对大明百姓的犯罪。 朱祁镇见余子俊之后。怀恩在他耳边轻轻的说了一句。 朱祁镇听了之后,说道:“太子派人来,那就见见吧。” 太子对朱祁镇有其他情绪,但是朱祁镇对太子却没有太多怀疑,毕竟是自己的儿子,朱祁镇已经决策,已经卸掉了太子对他的所有威胁。 毕竟太子再厉害,不在京师是什么事情都做不了的。 所以政治上的威胁一去,朱祁镇对太子的感情,就只剩下父子的感情了。说起来还有几分想念。 故而一听太子派人来了。 立即派人去传唤。 刘大夏立即进宫觐见。说道:“陛下,太子远在南洋,对陛下朝夕思慕,并让臣带来了几件礼物,聊表寸心。” “就在宫外。” 朱祁镇说道:“传,看看太子送上来了什么?” 不一会儿,有人捧着几个盒子走了上来。 刘大夏行礼之后起身,打开一个盒子,将其中五根稻穗拿了出来,放在一个红木盘子之上。 说道:“嘉定香米十石。” 刘大夏说道:“陛下,嘉定本来是一片荒芜之地,殿下在嘉定三年之经营,嘉定城之中已经有百姓十万,田产十万顷。俨然南洋重镇,这香米就是嘉定所产,虽说是香米,但是口感不如江南稻米与辽东稻米,但乃是嘉定对朝廷第一次纳赋。并有嘉定黄册呈上。” 随即从袖里掏出一根卷轴。怀恩双手接过,在朱祁镇面前打开,却见嘉定城附近的田土数目,写得清清楚楚的。 朱祁镇说道:“好,我儿有心了。” 朱祁镇怎么不明白,香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太子开疆扩土之功,太子哪里是在献米,其实是在献功。 天下贡米的地方有很多。在刘定之的宫廷财政改革的时候,都免去了。但是京师都能买到。 而辽东种稻的历史很短,也就是朱祁镇登基之后力主的,这些年来说,水稻种植的面积节节升高。 刚刚开始的时候,很多人不相信东北苦寒之地能种出稻米来。 朱祁镇为了为东北大米做广告,下令宫中所有的米都采购东北大米。不过东北大米的确不错,即便而今,朱祁镇已经不用这样做,但是宫中所有的米,有一半都是东北大米。 朱祁镇吃的也不是东北大米,而是心中的一分成就感。 是他自己的功绩。 而今太子也是同样的意思。 十石香米才多少钱,在京师一石米大概三百上下,十石香米才几两银子。但是蕴含在香米之上的象征意义是无价的。 刘大夏继续打开一个盒子,说道:“猪婆龙皮腰带一根。” 随即将腰带放在一个红木盘子之上,又经怀恩的手到了朱祁镇的手中。 朱祁镇一看一摸,就知道这猪婆龙皮就是鳄鱼皮。当然了腰带与腰带是不一样的,这个腰带在样式上也要比后世的腰带宽大太多了,将整个肚子都护住了,并且腰带正面,正好是猪婆龙的正面,看上去威风凛凛,带着一种凶悍之气。 “此乃是太子亲自手,由匠人制成的。”刘大夏说道:“在南洋之地,猪婆龙为害,吞噬人兽,殿下带兵击之,手射一头,乃是猪婆龙之中的王者,此带正配陛下,也是太子的一片心意。” 朱祁镇说道:“不错。” 朱祁镇也明白,这其实并不是单单的腰带,也是太子暗指的自己的武功。 这个武功自然不是个人修炼的武功,而是太子征战杀伐之事,太子镇守交趾这一段时间之内,很是杀伐果断,将很多安南余孽给镇压下去。 否则交趾也不会如此的太平。 刘大夏又打开一个大盒子。 这个盒子比前两个都大。 却见刘大夏打开之后,却有一个东西扑哧翅膀,却是一只白天鹅。很是美丽。 刘大夏说道:“嘉定乃是极南之地,北雁南飞,也不及嘉定。一日此鸟落于殿下庭院,殿下知其乃是北方而来,送给陛下。如果陛下思念太子,就放它南归。” 刘大夏所言情真意切,让朱祁镇也有几分感动的。 朱祁镇恍惚想起,他很少见到太子,上一次见太子也好几年前了。不过这一丝感动,只能影响朱祁镇一会儿而已。 朱祁镇看着刘大夏,心中暗道:“这是一个人才。” 刘大夏的意思,朱祁镇岂能不明白。 刘大夏就是暗指太子想回京。 但是与直接说又有不同。 如果刘大夏直接劝谏,朱祁镇首先考虑的是太子回京的政治影响,但是而今朱祁镇想到的首先是父子之情。 朱祁镇心中暗道:“我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极儿想想,极儿这么大了,见过多少次父亲,将来父子之间的日子恐怕不好过。” “而且太子一心放在这个上面,我让他作的事情,他估计也没有什么心思去做了,还不让他回来,我与他好好谈谈。” 朱祁镇心中虽然这样想,其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一点,那就是他其实已经在为他死后布局了,虽然他口中嘴硬。不服老。 但是他也内心之中吗,不得不承认一件,与天地万物相比,人的一生根本就是一瞬间而已。 朱祁镇说道:“怀恩,你将这东西收在暖房之中,等来年春暖花开之中,再放了吧,这个天气,它他也飞不到南方了。” 刘大夏大喜过望,了解扣头说道:“多谢陛下。” 朱祁镇说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你传话给太子,我明年去南京,让他明年去南京吧。” 刘大夏欢喜的目光一下子凝固了。 刘大夏想要的是太子回京,这个回京绝对不是南京,而是北京。 毕竟从太宗皇帝到而今,北京已经经历四位皇帝,政治中心的地位已经根深蒂固,根本不能动摇了。 即便朱祁镇而今在南方有很多事情要办,也只能是南巡,决计不会是迁都。 因为谁都知道,这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即便是朱祁镇想,内阁上下,武百官也会拼命的反对的。 刘大夏想让太子回京之后,再想办法留下来,但是去南京,很多手段都没有办法施展。 朱祁镇说道:“怎么,你不愿意?” 刘大夏自然不敢如此说道:“臣遵旨。” 朱祁镇心中感情波动,根本没有办法影响他的政治思维。 他对太子的期望从来没有变过,开拓南洋是他对太子的所有期望。不做完这一件事情他不会让太子回京的。 倒不是朱祁镇想让太子立军功,而是他希望太子,已经太子的班底在征南洋这一件事情得到了好处。 如此一来,他死之后,大明在南洋的统治即便遇见什么样的波澜,也不会有人说要撤南洋的。 因为是太子当初打下的,太子如果撤了,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他更希望太子在征战南洋的时候,见识一下世界各种明,最好与西方明接触一下。 毕竟内陆之中儒学的气氛还是太浓郁了。 这样的环境之下,很难培养出一个朱祁镇希望的后继之君。 这种浓浓的期盼,却是太子不能理解的。朱祁镇并非一直要太子在南洋,太子回京这一件事情,对朱祁镇来说是有时间表的。 就是朱祁镇感觉对朝政力不从心的时候,而今还差太多。 第四十五章 南巡图 第四十五章 南巡图 正统四十三年,阳春三月。 整个北京城都戒严了。 因为朱祁镇要南巡了。 以朱仪为首的数十名大小将领统领着京营挑选出来的十万大军随行,官方面以大学士丘浚为首,六部各派侍郎随行,武百官也有千余名之多。 可以说,朱祁镇带了半个行政中枢南下。 那声势浩荡之极。 锣鼓喧天,礼乐齐鸣。 而在一座高塔之上,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正在聚精会神的在一条长卷之中,细细的打样。 这个人就是沈周。 是天下最富盛名的画家。 也是朱祁镇宫中待诏之一。 其实朱祁镇对画并不是多感兴趣的,但是奈何他有一个爱书画的父亲,甚至朱祁镇的待诏制度,就是从宣宗皇帝对待宫廷画师的制度发展而来。 虽然朱祁镇对宫廷画师并不是太感冒,但是很多关键时刻,还是要宫廷画师记录下来。 比如朱祁镇登基的时候,大破瓦刺献俘的时候,等等。而今南巡的时候,更是少不了。 这个沈周或许很多人不知道,但是他的弟子,却很有名的,就是江南四大才子之中的唐伯虎,征明要么是他的学生,要么受他影响。 在绘画史上是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 此刻沈周在众多弟子帮助之下,在数米长的长卷之中,大刀阔斧的落笔,几乎一瞬间,就用墨团将大半个北京城情况描绘下来。 征明所取的景色,就是朱祁镇骑着白马,在无数锦衣卫的簇拥之下,前后旗帜招摇之下,从紫禁城正门而出,直接向南通过宣武门,并走到城外的一段。 这数里长的街景与无数士卒在两侧护卫,还有不知道多少百姓在外面旁观,等等细节。都呈现在画中。 不过,这样的画卷根本不是一瞬间能够完成的。 沈周而今不过是有墨块勾勒出大致的情况,用近乎速写的方式,将而今情况给记录下来。当然了里面需要大量细节处理与色彩填充。 如果正这一副南巡图完成,沈周非要好长一段时间不可。而且一想起这一次陛下南巡各地,估计都要宫廷画院给画下来。 这一副南巡图,不过是这一组图的第一副,后面还不知道有多少图要花,五十多岁的沈周心中暗暗叫苦,暗道:“真不应该听母亲的,来当什么待诏。这真要了人命。” 沈周的家庭其实并不错,他父兄都是朝廷命官。家族显赫,他在绘画之上, 又是名声在外,甚至被人誉为当时的江南第一。乃至天下第一。 但是他不喜欢读四书五经,也没有考过功名。一直没有功名。所以皇帝以待诏征召沈周的时候。 沈周的母亲做了很多工作,沈周是一个大孝子,沈周也没有办法了,只能答应下来。 沈周这才奉迎母亲到了京师。开始了自己的宫廷画师的生涯。 只是宫廷画师的工作,闲的时候闲死,朱祁镇一般不想画什么画,当然了有一画一直在画,那就是大明疆域之中详细的地图。 大明之前是地图的绘制都是宫廷画师,但是朱祁镇已经将这一件事情交给了钦天监。以数学的方式计算经纬度来画图。 虽然,钦天监的所绘制的地图比不上后世的,但也比宫廷画师所画的地图要好太多了。 礼部的意思是,陛下这一路上的情况都要画下来。 南巡图到底有多少副,连沈周都不知道。 正统朝的宫廷画院比之宣德朝的宫廷画院少了太多人了,即便沈周有这么多弟子,但也未必能忙得过来。 沈周有一种感觉,今后几年,乃至十年,他都要为南巡图耗费心力了。 “哎,半条命都要搭进去了。”沈周心中叹息。 沈周的苦恼,朱祁镇并不知道。 他此刻出了京师,就下了马,登上了玉辂之上。 这个玉辂是特别定制的。是可以在驰道上行进的。 前后有几十匹马拉着,根本就是一辆行走的住所。 为了这一次南巡,朝廷花费近三百万的经费。 倒不是朱祁镇想铺张浪费。而今这一次朱祁镇南下,本来就有耀武扬威之意,军队的调动就少不了的。 十万大军的调动,本来就要消耗不少,更不要皇帝出行的仪仗了。 甚至三百万两都未必够用。 朱祁镇准备按照汉代皇帝出巡的惯例,所过之处免除一年的赋税,这是汉代皇帝出行的惯例,并不是满清皇帝出巡,就会令地方士绅捐输。 只是这有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不过不会直接出现在朝廷开支之中。 很多官反对皇帝出巡,有时候也单单是从财政方面出发的,实在是太费钱了。 而在出行路线之上,朱祁镇走陆路也是所有人一致赞同的,即便是朱祁镇也没有办法反对的。 广个告, \! 海路是绝对不会让皇帝用的,至于运河,如果没有驰道,但是还是可以的。但是说到底还是有落水的风险的。 于是驰道就是唯一的选项了。 虽然驰道之上一路直行。大概一个月左右,就能到达南京长江对面。 只是这种速度是轻车简从的速度,朱祁镇作为皇帝根本没有办法这样行动。所以虽然驰道有,但是朱祁镇的速度,依旧是非常慢,估计,从北京到南京,要走上两三个月之久。 而朱祁镇在南巡之中,京师与地方的奏疏,也是一封接着一封的飞到朱祁镇手中,所以朱祁镇在车上,大半时间依旧是在批阅奏疏。 大部分事情。以韩雍为首的留守内阁,都是可以处理的,大部分都是报告一下,朱祁镇只需批一个知道了就行了。 到时候有两件事情,让朱祁镇有些关注。 第一件事情,那就是处州所谓的叶世子之乱,已经平定下来的。 朱祁镇宣布南巡之后,就给了毛锐非常大的压力。皇帝到了南京,处州的乱子如果还没有平定下来。 毛锐自己都不敢相信,他会给皇帝留下一个什么印象。所以虽然叶世子一直躲在处州群山之中,毛锐也穷追不舍,从来不计算伤亡,最后终于在今年二月,将叶世子斩首。 总算是平定了。 朱祁镇对此也没有多计较。 这多年来,朱祁镇对大明军队的战斗力,还是比较信任的,他在意的却是在这背后的事情。 比如各种工厂之中,使用奴工的事实。 另外一件事情,就是四川巡抚报上来的,四川的土司又出乱子了。 不过四川都指挥使总兵官张瓒已经出兵了。 对于西南土司的乱子,朱祁镇都已经习惯了,隔三差五,总会出来闹一闹的。经过朱祁镇整顿的军队,比之前能战多了。 故而这样的事情,大多时候不道年底就能平定。 如果有条件的话,就进一步改土归流。如果没有条件,就换成汉人土司。 天下无事,从来是没有大事,这种小事从来不算什么。 更多的就是各地的大大小小灾情,很多地方因为去年的旱灾,而今都是处于青黄不接的时候,朱祁镇又一股脑免了一两百万石的粮税。 不过,总体上来,朱祁镇处理的事务大大减少。朱祁镇自然是不肯一直待在车上,在万军环绕之下。 如此又能听到与看到什么实情? 朱祁镇从来知道,他最大的短板就是对大明下情的不了解,不明白。所以有能看一看大明各地的真实情况的时候,他是不会放弃的。 以朱祁镇而今的权威,他想要做什么,又有谁敢拦,又能拦得住啊? 第四十六章 于公湖 第四十六章 于公湖 三角淀北边的老龙王庙处,而今有达官贵人上香,却见百余彪形大汉,已经拦住了所有的香客。 让很多百姓怨声载道。却也没有办法,纷纷传闻这个上香的达官显贵之豪爽,一口气拿出来个五十两大元宝,几乎能比得上很多百姓一辈子赚得都多了。 庙祝见了此等豪客,自然知道得罪不起,就将百姓清空,只留豪客一个人参拜。 没错,这个豪客就是朱祁镇。 与很多人想的微服私访不一样。 微服私访的事情,朱祁镇敢想,丘浚也不敢让朱祁镇做。 所以朱祁镇出来,贴身侍卫从来没有少过一百人,每一个人外罩青衫,内穿甲胄,看上鼓鼓囊囊的,就是一个彪形大汉的形象。 而在朱祁镇为中心十里之内,定然有数百骑兵等候,只要花炮一响,片刻之内,就会有大队骑兵而来。甚至不止一队。 一旦出事,盏茶时分,就有一个哨的人马出现,一个时辰之内,就会有一个营五千人马出现。、 即便是在草原之上,只有一个哨五百人,具有有利地形,即便是瓦刺骑兵未必能在一个时辰之内吃掉。 更不要说,在大明境内。 朱祁镇的安全,可以说万无一失。 这一切都是石璟安排的。 朱祁镇对这个姐夫还是可以信任的。 不过,朱祁镇此刻没有心思想别的。他此刻又看见了于谦。 只是于谦已经是庙里面的泥塑了。 而做这个泥塑的人,一定是见过于谦的。这个泥塑体现出于谦七分相貌,只是更显得神圣多了,反而让朱祁镇有些陌生。 朱祁镇来这里并不是来看这个庙的,他是要看蒸汽机的运用。 三角淀的周围,乃是蒸汽机大规模运用的地方。在三角淀周围有好多渠道的源头都是用蒸汽机从三角淀之中提水。 有了蒸汽机后,周围百姓对三角淀之中水利用率大大提升了。 之前说过,很多时候旱灾,并不是河道里面一点水都没有,而是河道或者湖泊之中有水,但是并不能灌溉到田地之中。 这样的情况之下,有水与没有水并没有什么区别。 可以说蒸汽机的出现,对河北农业区产量增收是很大的助力,因为可利用的水源增加,就意味着,更多旱田可以改为水浇田了。 这是一种普遍的增长。 粮食是全靠水,特别是快要成熟的时候,有经验的农民都知道,这多浇一次水,就能多打几百斤粮食。 蒸汽机的运用对大明农业有多重要,根本不用多说了。朱祁镇又岂能不重视。而三角淀周围,也堪称是示范区了。 朱祁镇路过这里岂能不来看看。 只是他刚刚在三角淀哪里看过之后,远远的看见了这里,一问名字,就忍不住来了。 这里就是当初于谦南下的时候到过的龙王庙。 但是而今已经是老龙王庙了。此刻已经改为的于公祠堂了。 至于龙王庙已经搬迁到其他地方另造了。 朱祁镇站在于谦像前很久,早已白发苍苍的在他面前喋喋不休的说着于谦当初的故事,甚至有些颠三倒四了。 朱祁镇却也听着。 他很明显的听出了这些话语之中有些不尽不实的事情。毕竟民间传说就是这样一代接着一代传了下来。 朱祁镇也不在意。 他却深刻的感受到了这片土地上人民对于谦的眷恋。 朱祁镇此刻深刻理解了,什么叫做有些人死,他还活着,有些人活着,他已经死了。 朱祁镇心中暗道:“于先生,你在天之灵,也可以安慰,只是朕不知道,朕的身后名又是怎么样的?” “明君,昏君?” 朱祁镇叹息一声,准备走。 这庙祝有些恼怒,重重的用拐杖砸在地面之上,说道:“这位老爷,你来于公祠,怎么能不上香就走,这太无礼了吧。” 朱祁镇听了,心中一动,暗道:“当了,这么多年皇帝?我都忘记了。” 朱祁镇刚刚登基的时候,还处处以皇帝的身份要求自己,可以说言必称朕。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朱祁镇已经不再言必称朕,以强调自己的皇帝身份。 但是已经将皇帝这个身份融入骨髓之中。 作为皇帝,他当初也跟随太皇太后上过香。他从来入庙不拜,入佛寺不上香,他除却祭拜天地祖宗之外,从不低头。 因为从儒家的法理上,天子乃是上天之子,位格在很多神仙之上。自然不能以上拜下,以尊拜贱。 朱祁镇说道:“我的确是忘记了。”随即拈香就准备下拜,石璟见了,说道:“老爷” 朱祁镇说道:“无妨,于公也是我的老师。” 朱祁镇上了香之后,随即就离去了。骑马回程,又远远的看见了波光粼粼的三角淀。朱祁镇叹息一声,说道:“此湖景色甚美,只是名字太过俗。传令下去,从今日起,这个湖就叫做于公湖吧。” 广个告,我最近在用的app, \\app \\ 安卓苹果手机都支持! 朱祁镇心中暗道:“于先生,这是我给你最后的礼物了。” 朱祁镇一声令 下,将三角淀改名,不过是朱祁镇南巡的一件插曲的,但是在这一代却成为了永恒的民间传说。 就这样,朱祁镇的车架以固定的速度南下,而朱祁镇却视沿途的情况,提前或者拖延一段时间,带着数千士卒的护持之下,去参观了很多地方。 这些地方大多都是重要的水利枢纽。 比如说山东张秋镇。 历史上山东张秋镇就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水利枢纽,但是而今的张秋镇要比历史上要重要太多了。 因为而今的张秋镇就是黄河河道与运河河道相交的地方。 是一座非常繁杂的水上立交桥。 如果黄河水位固定,这里的闸门也就常年开启,但是很遗憾,黄河水位季节性是非常明显的,夏季与春冬时期是完全不一样的。 所以,很长一段时间,运河在这里,就要换船,换成在黄河里面航行的船只,到了对面之后,然后再换一次船。 于是南北客商就被迫在这里停留,或等船。很多人干脆将这里将货物发卖了。于是乎张秋镇就越发繁华起来。 成为运河经济带的一个重要节点。 一路上沿着运河南下,视察了运河沿岸大部分地区,这毕竟是大明最繁华的地带。虽然运河在大明官方运输的重要性大幅度下降,但是民间利用运河的商人却变得更多,似乎大明放弃漕运大部分走运河的行为,并不妨碍运河沿岸的繁华。 当然了,这也与驰道也是走这一条路的有着密切的原因。 不过,朱祁镇也发现一个问题。 大明行政区调整之上,也有一些滞后,特别运河沿岸很多镇,人口比一些偏远地方的县人口都多上不少。 但是每一个镇上的常驻管理人员并不多。 这还是好的。 这是因为吏员改革之后,府县的人手多了,这才是管理人员并不高,而不是根本没有人怎么管理,镇子上几个大家族,商议一下,就能将这一件事情给定下来。 所以,朱祁镇给韩雍写了一封书信,就是讨论一些地方的是不是要增设县数量。其实运河沿岸的情况,并不是单单是运河沿岸的问题,而是很多经济高速发展的地方都有这样的问题。 一条鞭法之后,土地对农民的束缚大大减轻,与此同时城市化自然会开启了。 当然了,这个时代城市化,与后世的城市化根本无法相比,但是道理却是一样,在江南,浙江北部很多小镇都有好几万人之多。 这些小镇该不该设县? 这个问题,朱祁镇一时间也没有答案。只能与韩雍商议。 第四十七章祖陵 第四十七章 祖陵 当韩雍的奏疏到的时候,朱祁镇已经到了两淮地区。 韩雍提议再次一次进行清丈,并以此为基础,重新统计人口。对于人口少的地方合州并县,而对人口多的地方,多设县治。 韩雍详细写了他的理由。 韩雍认为数年之前清丈,是不准确的。当然了,他也承认这种程度的清丈,已经是当时所能做的极致了。 但是而今情况有了极大的变化。 那就是一条鞭法的实行。丁税赋役大规模折现,人口数量已经并不是地方行政的基础了。 而今清丈,不敢说能得到确切的数据,但是最少要比当年清丈的时候要好上太多了。 朱祁镇也明白,统计数据其实是有一定的误差的。 很难做到百分百的准确。 即便是放在后世也是一样的。 各种因素对统计出来的数据都有影响。 而今一条鞭法与吏员法的推行,对大明行政能力都有很大的影响,前者免除了百姓们主官上隐瞒人口的理由。之前朝廷多查出一个人,就要承担多一个赋役,但是而今却不用了。 而后者大大增加了地方政府的行政能力。 别的不说,最少这一次清丈,中央还要派人,但是更多是监督,因为地方上的人口,是有能力负担起这个清丈黄册的任务的。 所以而今再做一次全国范围的清丈,结果与之前绝对有很大的出入。 而韩雍对设县与否都确定在地方有多少人上,却也是古代官府一行逻辑。 在汉代,也是万人就设县管理。 而今虽然不是这样的人,但是以韩雍的意思,人多就多设行政机构,而人少就少设,这个思路却也是一脉相承的。 而且韩雍的用意也不仅仅如此,他隐隐约约要对冗吏现象做出一定的清理。 朝廷在实行官吏法的时候,对地方吏员数量的审核,是有一定的放宽的。因为之后一条鞭法推进,是需要大量的人手的。 朱祁镇在乎的是有些地方县治设的不合理。但是韩雍在意的是,有些地方虚报吏员多报吏员。特别是面对总数六十万的吏员数量,韩雍作为首辅觉得压力山大,这都是要开工资的。 所以,韩雍这一次清丈主要实现两清理一批吏员,将吏员数量压缩一些。 要知道大明之前的官员不过数万而已,最多的时候才十几万,其中十万是武官的,官才二三万而已。 这个数量对韩雍来说,实在太多了一点。 朱祁镇对韩雍的 意思是原则上同意。但是怎么实行,却要回京之后再说了。 朱祁镇刚刚回复了韩雍的书信。怀恩就在外面说道:“陛下,祖陵到了。” 在朱祁镇心中,他并没有想过南巡多少次,如果一切安堵,什么事情都能好好的解决的话,他估计这一次南巡,很可能是他这一辈子最后一次南巡。 所以很多事情他都做了。 比如说祭拜祖陵,比如说祭拜孝陵。 这都是皇帝应该做的事情。可以说在朱祁镇提出南巡的时候,礼部不等朱祁镇说话,就已经将两件大事都安排在行程之上了。 朱祁镇想不做都不行。 所以朱祁镇就先到祖陵祭拜。 明代在两淮地区有两座陵园,一座是明祖陵,一座是明皇陵,这两个地方,都是朱祁镇不能回避的。 祖陵乃是大明祖上,而皇陵乃是太祖皇帝父母家人合葬坟。 只是祖陵在泗州,而皇陵在凤阳,朱祁镇要先去祖陵再去皇陵。 如何祭拜陵墓,自然是有一定之规,而今就不多废话了。 但是朱祁镇祭拜祖陵的时候,看到了祖陵的地理环境,脸色非常难看,祭拜完祖陵之后,并没有休息,而是带着武百官上了大堤。 这个大堤就是洪泽湖南边的高家堰,很早就有了,但是在本朝平江侯陈瑄治理漕运的时候,也是加固过的,历代治理河道的人,无不加固这个堤坝。 到了而今朱祁镇看到的样子。 高家堰大坝高数丈,比大多数城墙都要高出不少来,而祖陵就在大坝南边不远处,在朱祁镇看来,恐怕洪泽湖湖底都要比大明祖陵最高的地方要高出不少来。 这种情况,可以用危如累卵来形容。 当然了,这么多年都没有事情,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因为祖陵的重要性,而且从这里往南,几乎一马平川,如果这里决堤的话,洪水会直接冲到扬州入长江。 所以即便到了清朝,这里的大堤依旧是重点保护对象。 朱祁镇在大堤之上什么也没有说。 只是跺跺脚,却见这大堤全部是石堤,大块大块的青石叠加在一起,可以说坚固非常,也是花费非常之高。 插一句,我最近在用的app, \\app \\ 安卓苹果手机都支持! 朱祁镇说道:“工部来人了吗?” “臣工部都水司主事陈翼,拜见陛下。”一个小官立即出列说道。 朱祁镇说道:“你是水利学院出身吗?” 陈翼立即说道:“启禀陛下,臣正是阮师的弟子。” 朱祁镇说道:“好,那你是说说,这个大堤一旦不保,祖陵会是什么样子?” 陈翼大吃一惊,一时间不敢回答。 因为这是明知故问,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一旦决堤,祖陵很可能就沉入湖底了。 朱祁镇说道:“怎么你不知道?” 陈翼不敢怠慢,说道:“陛下,洪泽湖北部被泥沙淤积严重,整个湖底比之前高出了不少。甚至大部分湖底都比高家堰南边要高多了。” “如果,臣说如果,一旦不幸,恐怕祖陵与泗州城都不能保。” “臣更担心的是洪泽湖南移,到时候” 朱祁镇说道:“到时候,祖陵就永沉湖底了。对吗?” 陈翼浑身发抖,跪在地面之上,说道:“臣万死。” 陈翼如此,其他大大小小的臣子也都跪在地面之上,说道:“臣等万死。” 朱祁镇嘴角有一丝冷笑,随即就这遮掩下去了。 对于这个局面,他早就知道了。 祖陵的事情,朱祁镇并不是今天才知道。只是今天才挑出来而已。 对于寻常老百姓来说,祖坟还是有特殊含义的。更不要说对于一个王朝来说。祖陵甚至可以说是大明龙脉所在。 当然了,朱祁镇对此从来不信的。 却不妨碍别人信。 朱祁镇之所以今日提出这个事情,无他,就是因为朱祁镇有钱了,王恕在江南推行商税,第一年就征收了三百万两,这还是仅仅是布匹。 如果真按照韩雍的意见,对十几种大宗商品征收引税。或者就是商品税。朱祁镇可以预见在征收一两千万两因为没有问题的。 如此一来,就足够养整个大明官吏与军兵了。 有了钱,就有了底气。 一件朱祁镇一直想做的事情,也就可以做了。 那就是淮河区域治理。 只是这一件事情阻力很大。 因为运河牵扯的利益太大了。 可以说沿运河经济带的所有百姓都不希望运河断绝,这会对他们的生活,有着毁天灭地的打击。因为沿运河经济带的城池,很多都是靠着运河活着的。 一旦断绝运河,根本是断了他们的生计。甚至会闹出大问题的。 只是为了维持运河,淮河的问题就很难解决。 有没有既能维持运河,又能治理好淮河流域的办法,朱祁镇觉得大抵是有的。但是朱祁镇却不能冒险。 无他,这个时代水利工程技术是有限的,虽然朱祁镇登基以来大规模修建水利,让大明水利技术有突飞猛进的发展,特别是蒸汽机运用在水利上,更是一项创举。 第四十八章 取舍 第四十八章 取舍 只是这种水利工程技术并不能超出时代。 朱祁镇想要一个既能保全淮河两岸百姓的方案,又能维持运河顺利运行的方案,或许能有。但是能不能做到却是未必了。 朱祁镇用脚趾头想,这都是想相当有难度的事情。 而且一旦完成不了,就又是一个朝廷自己酿成的重大生态灾难。 每每一想到这里,朱祁镇就会再次将欧阳修所写的关于六塔河的章再读一遍。 北宋决策修黄河的事情,就是提出了一个完美的方案,却造成了巨大的生态灾难。 大明固然是年年有灾荒,但是如果是朝廷施政不当,酿成的人祸,朱祁镇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 所以,朱祁镇根本不去想两者兼得的好事。 运河与淮河,两者之间必须有所取舍。 并非说,修淮河,运河一定要废,但是两者之间的优先级必须明确。 至于选运河还是淮河,朱祁镇根本不用想。 原因很简单,运河沿岸的百姓没有了运河,固然会穷困一些,但是淮河如果不修好,对淮河两岸百姓是无穷尽的灾难。 这根本不用选,自然是保障更多百姓活下。 只是这个理由未必能说服很多大臣,特别是与运河利益相关的人。 说实话,虽然孔子满篇道德章,都说一个仁字,但是很多时候,他的徒子徒孙从来没有将仁放在最上。 而今也是。 所谓三纲五常,可见一个仁字吗? 朱祁镇必须用更严重的理由迫使他们不得不低头。 当然了,朱祁镇可以用自己的权威肆意妄为,但是这对朱祁镇的政治威信有很大的损失。这种毫无技术含量的蠢事,朱祁镇从来没有想过做。 朱祁镇说道:“我太祖皇帝本淮右布衣,正值天下丧乱,振臂而起,十几年而有天下,此固人力,岂非天命乎?” “祖陵安危,上干天和,下及子孙,不可谓不重,而今祖宗皆在悬危之境,朕何能安寝?” “洪泽湖这里决计不能这样了。” “工部,有什么办法能消弭祖陵之患?” 陈翼说道:“只能加固河堤,再这里增加数道石堤,足以捍卫祖陵。” 朱祁镇说道:“天数无常,你这个办法可以,保祖陵完全乎?” 陈翼说道:“不能。” 朱祁镇说道:“这么说没有治本之法?” 陈翼此刻早已被朱祁镇牵着鼻子走了,他只能说道 :“有洪泽湖就是因为淮水东去不畅而存在的,而今黄河改道,淮河通过故道入海,只是淮河故道被黄河冲刷多少年,而今河床高起,已经高过了洪泽湖。” “于公在时,曾想修建一条河道令淮河分道入海,只是淮河水势太大,旱季还行,一旦雨季,修的河流根本不够用。” “要想解除祖陵的隐患,必须先将洪泽湖湖水排出,要排出洪泽湖湖水,必须修缮淮河,疏通淮河上游,并开掘入海通道。” “最后不要让运河再用淮河之水。” 可以说如何治理淮河,是水利学院之中近乎永恒的命题。永远都不过时的命题。 所以很多结论都是现成的。 但是很多人都不敢说出来,因为这是一个非常大的工程,甚至比黄河改道的工程都大。 原因很简单。 黄河河道大部分是其他河道的故道,黄河下游就是大清河的河道,可以说黄河决堤之后,只有数十里是硬生生冲出来的河道,其余的都是各种其他河道。 于谦做的不过修建河堤而已。 虽然以束水攻沙的办法修建河道,土方量也不少,但是比起硬生生挖掘出来从洪泽湖入海的河道来说,就有一点少了。 而且运河相当一段都是用得淮河水,如果想用淮河水,就要强行改变淮河水的走向。 淮河本来是东流入海,而且去硬生生的分了一支变成南北流向,这也分散了河道的排水能力。 其实,如果单单治理淮河并不是需要什么高深的水利原理,只需顺着水势开道就行了,但是很多事情都是知易行难。 朱祁镇说道:“你叫陈翼对吧。” 陈翼说道:“臣正是陈翼。” 朱祁镇对陈翼这个名字还是有印象的,无他,老一辈治水之臣纷纷老去,比如说阮进,王永和等。朱祁镇对下一代治水之臣,也是要有所了解的。 而陈翼就是以此著称的。 不仅仅如此,陈翼对新技术从来不拒绝,在利用蒸汽机上,也是有很多独特的创见。这让朱祁镇很是欣赏。 陈翼的官职并不高,这也是与陈翼的出身有关。 学院出身,不是正统士林出身,能有工部主事已经不错了。 但是朱祁镇从来没有放弃过提拔非科举出身官员的想法,他说道:“朕将这一件事情托付给你,你能不能做下来?” 陈翼一时间都愣住了。 对水利不了解的人,或许不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工程,这个工程之大,甚至要超过当初河北水利治理。 这不仅仅是挖一条河那么简单。 淮河的问题,虽然入海不畅,一旦雨季就会造成下流倒灌是主要问题,但并不是说上游就没有问题了。 而且听起来挖一条河,是很简单的事情,但是在什么地方挖才能有最好的效果也是很重要的。 陈翼不过区区六品官。 在随行官员之中,站在最后面。 朱祁镇却要见这个关于苍生社稷,动则白银千万两大功臣,交给他陈翼,陈翼根本不敢相信。 “陛下,臣知陛下之痛心,只是这一件事情还是从长计议的好。”立即有官员谏言。 丘浚作为大学士,也是在场官职最高的大臣,却没有说话。 因为丘浚对皇帝太了解了。而且丘浚是最支持废运河,行海运的大臣。在他的著作之中,也是专门的一项,加以阐述。 他早就看出来朱祁镇的用意。 自然不会出来说话了。 反正丘浚是海南人,在运河上,是一分钱的关系都没有的。 朱祁镇说道:“正是此事事关重大,朕才不敢轻率,陈翼乃是阮进最得意的弟子,得阮进之真传,治水之事,不用他用谁?” “陈翼,你不敢做吗?” 陈翼此事打了一个激灵说道:“臣万死不辞,只要朝廷给臣足够的物资,臣如果治不好淮河,陛下将臣投入洪泽湖之中。” 以陈翼的出身,几乎一辈子都不可能有太高的官位了。 工部六品主事几乎都到头了,或者能调到地方上做几任知府,但也就这样了,想要更高,几乎不可能了。 但是而今朱祁镇给了陈翼一个机会。 只要他真能将淮河治理好,还愁不能飞黄腾达吗? “好。”朱祁镇说道:“只是国家大事,朕也不敢轻率,朕现在命你为工部郎中,专司淮河治理之事,你不用随驾了,去准备淮河治理方案吧,等你的方案呈上来,如果百官通过了,这一件差事就是你的,谁也夺不了。” 推荐下,我最近在用的app, \\app \\ 安卓苹果手机都支持! 看起来,朱祁镇是很公允的,但是很多官员都在这里暗暗吐槽,暗道:“你就将话说道这个份上了,还有谁会争这一件事情,有这么不长眼色的人吗?” 这近乎是明示的事情,谁也不会与皇帝对着做的。 陈翼说道:“臣谢陛下,请陛下放心,臣定然走遍淮河上下,为陛下呈上一分没有缺陷的方案。” 陈翼还在热血沸腾的时候,却不知道很多大臣此刻都在细细看着他,不是在看一个治水的大臣,而是在看一个未来很多年的治水新贵。 第五十章 老臣曹鼐 第五十章 老臣曹鼐 “好久没有与曹卿如此说话了。”朱祁镇与曹鼐相对而坐,悠悠一叹。 朱祁镇从来不怀疑曹鼐的智慧。 作为被三杨看好的后辈,虽然因为政见的问题,被朱祁镇贬斥出京,但是并不妨碍朱祁镇对曹鼐的尊重。 甚至说,正因为曹鼐有足够的分量,才会落得贬斥出京的下场。 分量太轻的人,根本不会是这样的待遇,而是直接罢官回家。 此刻的曹鼐已经垂垂老矣,不驻着拐杖,已经不能行走了,年过八十的人。很多事情已经不处置政事了。 “陛下,老臣老了,陛下也不年轻了。”曹鼐说道。 朱祁镇听了这一句话,哈哈一笑,说道:“岁月催人老,这天地之刀,谁能逃过不成?” 也知道有曹鼐说这个话,朱祁镇才会如此反应,如果别人这样说。朱祁镇绝对不会给好脸色。 因为朱祁镇年纪越大,越忌讳一个“老”字。 曹鼐说道:“陛下,老臣年纪大了,今日不知道明日,有些话,不对陛下说,就再也没有说的时候了。还请陛下不以臣老朽,姑且听之。” 朱祁镇一听,就知道曹鼐接下来说的话,定然不会中听。但是兼听则明,自然不能不听,说道:“朕洗耳恭听。” 曹鼐说道:“陛下登基以来,承历代先帝之余绪,励精图治,北击瓦刺,南灭安南,东征朝鲜,西入卫藏,扩边万里 列郡西域,漠北,东北,南洋。以历朝历代版图之盛,无胜于陛下者,此本朝武功之极盛也。” 朱祁镇听了曹鼐的话,心中越警醒。 曹鼐的论述之中,明显没有将元代的版图算进去。当然了,忽必烈控制大元也未必有而今大明控制版图之盛。 聪明人拍起马屁来,就是中听的,但是如曹鼐这样大臣,他们并不是不会拍马屁,而是不想。 而今如此拍,自然觉得是有必要的。 所以朱祁镇对之前的话,就是姑且听之,也不会当真,他在等那个“但是。” 曹鼐的马屁还在继续,道:“陛下,承先贤之道,创五世之论。变法度,整顿军制,废胥吏,重整赋税,以大明岁收之盛,常在五千万之数,不下于北宋极盛之时。是以当今之势,武功胜于汉唐,赋税过于两宋,真盛世也,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五千万之数,也是而今大明赋税全部折算为钱粮的数字。 一条鞭法本身就是将赋税折算为银两。大明五千石田赋折算为银两,大概在两千六百万两上下。 毕竟折算成为银两的,不仅仅是田赋,还有相当一大部分赋役。 二千六百万两白银,再加上盐税,关税,茶税,等赋税,一共能有四千万两出头,然后再加上一些直入大内的收入,少府与日本银两的等收入,大概小五千万两,再去年商税改革之后,已经收入三百万两棉布税,如今算起来,已经远远超过了五千万两,等十几样大宗货物引税制度落实之后,大概能有六千万两上下的收入。 而北宋全盛的时候,赋税折算最高的时候,也就是五六千万贯。 一贯也是铜钱一千枚,当然了,还有省陌之类的,一贯也不够千,这就不一一细说了。毕竟不同时代的物价,货币流通数量,乃至各种折算的计算,等影响财政收入的质量。 不同时代,类比本来就很难的。 这里大而化之。就不比细究了。 细究的话,大明一两千更多是官方定价,实际执行的时候,因为白银多寡也不一样。而随着日本白银大量流入,再加上云南大量铸造铜钱,大体上还能维持住这个价位,具体不同的地方,一两白银能换多少,也是不一样的。 对于这个数字,朱祁镇是有一些高兴的。 在他看来大明版图远胜北宋,又经过数代之经验,谈不上海晏河清,但也太平,可以对比北宋庆历年间。 也就是北宋财政收入高峰之一。 所以大明岁入超过北宋是正常,如历史上似乎大明税入与北宋相比差了一大截,那才是有问题。 即便朱祁镇知道,曹鼐是在拍他马屁,而今也有几分熏熏然。 这毕竟挠到了朱祁镇的痒处。 只是听到最后八个字。朱祁镇立即回过神来。 因为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可不是什么好词。 果然,曹鼐下面的话,就急转直下了。他说道:“躬逢盛世,臣无限荣光,即便见宣宗皇帝于地下,臣也有话能说,只是臣老而将死,恐有些话,老臣不与陛下说,就没有人与陛下说了。” “盛世之下,却有隐患潜流。” 朱祁镇说道:“不知道,是何隐患?” 曹鼐说道:“臣以为乃是士风,民风,人心三者。” “陛下也有感受,自从正统以来,各地地方官一任不如一任,贪鄙之臣,累累皆是,圣人之言,可以写的花团锦簇,实际却口中一套,心中一套,贪利贪名,少有开国质朴之臣,敢言之士。” “自从辟雍之会以来,儒分为四,一曰心学,二曰格物,三曰公羊,四曰道学。天下士子茫然不知所从。彼此之间,以己为是,而彼为非。” “而今不理,将来恐怕朝廷大体之不存。” 心学就是陈白沙为首倡,还有很多南方士子赞同,声势相当之大,在吴与弼死后,俨然是一派宗师了。而格物就是贝琳为首,并有一些北京士子加入,贝琳而今也年纪大了,不在一线了。但是格物一道也算是传开了。 毕竟有吴与弼做背书,也被视为儒学一脉。 至于公羊,自然是朱祁镇提出的变法理论的核心,在这上面却没有什么核心人士,多在官场,比如丘浚,王恕,等等大臣都赞同这一点。 在很多科举考试之上如果向方面偏向,就会有更多可能被录取。 至于道学,就是程朱理学,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况且道学,从唐末发端,历经几百年,自然是有自己的优势的。 在面对而今纷乱的局面之下,自然有很多人坚持道学,特别是北方很多人。 但是却缺少一个重要性的领军人物。 这些学问之中,真正有优势的反而是心学。 程朱理学已经很僵硬了,而且体系完善,很难做改变。而所谓的公羊学,更是政治口号,即便当初提出的几个人,也未必真心信奉。故而根基最虚,而格物学在吴与弼死后,被很多道学家非议,认为是工匠之学,不能登大雅之堂。 贝琳在儒学上根基太浅,双方谈不拢只能决裂了。格物学虽然有皇室背书,甚至入大本堂讲学。 但是基本盘都是一些工匠,也就在北京附近传播,影响力太小了。 唯有心学,本身就有根基,根基就是南宋永嘉之学。很多人只知道王阳明的心学,却不知道心学这个概念很早就有了。 经过陈白沙再次处理之后,赋予了时代的特征,特别是契合了一些商人的心理。在南方沿海广为流传。 什么四民一体,儒商理论,都是从陈白沙的一些学说之中派生出来的。 曹鼐之所以认为这是朝廷之大患,就是因为这是学说本身就是拥护朝廷大一统本身相悖的。 这个大一统,本身也是公羊学的成果。 并不是仅仅是政治上的大一统,也是思想上的大一统,将天下所有思想归纳为一,也就是所谓的一道德。让天下所有人都以一个思想体系说话。  第五十一章 即将撕裂的大明 第五十一章 即将撕裂的大明 很多人觉得思想上的问题并不大。 不,不管任何时候,思想上的问题从来是大问题。 有了启蒙思想,才有大革命。 而儒家对于思想控制从来是有自己一套的,可以马上打天下,不可马上治天下,治天下须用儒生,这些观点就证明了。 儒家学说对于如何管理一个超级大国,是有自己的逻辑。 这种逻辑就是一个道德模式之下。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而今思想混乱却是严重冲击各地的人心。 大明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这个模式,朱祁镇虽然一直想改变的,但是有这个经济基础在这里,虽然这些年有所动摇,但是本质上并没有改变这一点。 一个统一的思想体系下的士大夫集团,是维护大明统治的根基,但是这个根基反而四分五裂。很可能由下层影响到了上层。 最后一个结果,就是党争。 朱祁镇当皇帝这么多年了,他当然知道。大明中枢从来不缺少政争,即便朱祁镇而今很少出手,颇有无为而无不为的感觉。 但是即便如此,内阁之中政争少了吗? 从来没有。 只是政争与党争还是有区别的。 这还是大家有一套相同的价值观,如果彼此信奉不是一个学说,价值体系不连通,这种党争就恐怖不知道多少倍。 曹鼐语气越发忧心忡忡了,说道:“士风日下,民风日堕,更令臣忧心,自从正统三十年以来,小民汲汲于小利,不务耕稼。反而忙于下业,以至于土地荒芜。此辈游手好闲于府县之内,聚以数万,为人雇佣,然此非长久之利,一旦有变,就如而今江南之变,此乃霍乱之源,陛下不得不慎重。” 朱祁镇听了这一句话,反而放心了。 同样的现象,用不同的角度来看,反而能看出不同的情况。 曹鼐所言,可以概括为一个概念,那就是城市化。 一条鞭法,将土地对百姓的束缚降低了很多。而商业的发展,更需要很多劳动力。于是就很自然出现了,百姓从农村向城市的迁徙。 这种迁徙自然也造成了很多的社会问题。 这一次江南之乱,就是很明显的。 朱祁镇来江南不就是要解决这个问题的。 只是曹鼐也看见了这个问题,他心中的解决方案,绝对不是与朱祁镇所想是一致的。 曹鼐看朱祁镇依旧沉默,继续说道:“此两者不过是表象,臣所畏惧的乃是人心之变。民不安于下,商不安于位,士子不思报效国家,反而经商与小民争利。朝廷百官也不以言利为耻。遇一事,则思此事于我有何利?” “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而今陛下四十年之经营乃有今日,臣恐此等隐忧能令陛下四十年之辛苦,毁于一旦。冒死而言,还请陛下恕罪。” 朱祁镇说道:“卿何罪之有?而今局面,卿有何策?” 朱祁镇虽然对曹鼐很多说法,并不是太感冒的,但是有一点朱祁镇不得不承认,曹鼐说的对。 朱祁镇要面对的是即将撕裂的社会体系。 太祖皇帝所建造的体制,就是为了将大明建立成一个大农村,彼此安安分分在村子种地就行了。 甚至以固定税额,将当初的一切都固定下来。 朝廷每年从各地征收的赋税都是定额。 军户,匠户,等等户口制度,更是希望能够父子相承的继承下去。 如果世界是一张照片,或许太祖皇帝的想法就能成功了。 可惜世界是运动的。 一切都在变化的。 太祖皇帝体系已经不在适应于而今的世界了。而朱祁镇的变法更是加剧了这一切。 从官场到士林,从士林到民间,从农村到城市,从农业到商业,从商业到工业,一切都在变化之中。 在这种不同的变化之下,每一个人都有自己利益诉求。 而这些利益诉求在彼此对立且碰撞的。 并非在此之前没有。 而且在此之前,从来没有这么激烈过。 不管愿意不愿意,朱祁镇都必须面对这个结果,一个撕裂的社会。 不过,朱祁镇从来不后悔。 也没有什么可后悔的。 因为,朱祁镇不这样做,这个社会就不会撕裂吗? 不,大明后期的种种表现,证明在嘉靖时期,大明各个社会阶层就已经开始撕裂了,不过这种撕裂被掩盖在内忧外患之中。 而且每一个人大臣能弥合。 大明虽然亡于满清,但是他本质上是亡于各种社会问题的。 面对这样的问题,大明并非没有作为的,也是做了很多事情,比如各种正人心,正士风的事情。 但是都是官面章而已。 没有什么作用。 这就是儒学对社会治理的极限了。 既然,这样的事情此早就会来临,朱祁镇又有什么好担心的。而且一切社会问题,在生产力发展之前,都是可以解决的。 对这样的事情,朱祁镇心中是他有预料的。 不过,即便是有预料,他也想听听曹鼐有什么解决办法。 曹鼐说道:“镇之以静。” 朱祁镇有些皱眉说道:“镇之以静?”他有些不大理解曹鼐为什么这样说。 曹鼐说道:“陛下变法以来,这十几年的变化,超过大明开国以来几十年的变化,百姓无所适从,就好像水中泥沙搅拌,自然浑浊不堪,只需镇之以静,就会慢慢的沉淀下来。” “治国如治水,当顺民性而为之。” 朱祁镇听了心中若有所悟。 曹鼐所言是有些道理的。 大明这台统治机器,并不是后世的数千万的公务员体系。 不管怎么吐槽后世的行政效率,但是与大明而今的行政体系来说,后世行政效率根本是鬼神一般。 不管朱祁镇如何改造这一台统治机器。这一套体制的先天秉性注定了他们的极限,而且这个时代科技水平也同样限制了这一点。 所以,朱祁镇每一次变法,对大明官员来说,都是一场苦差事。 这也是朱祁镇这些年为什么对韩雍让步的原因。 不是朱祁镇对韩雍特别宠信,也不是韩雍的能力超过了三杨。而是朱祁镇发现,推行各种新法,看起来很容易,但是实际上是看主政者的操盘能力的。 朱祁镇对大局的掌控还是可以的,但是对这种精细的操作,就在朱祁镇的能力之外了。 为了完成这些操作,朱祁镇就要找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司机来完成这个任务。而韩雍就是他选中的这个人。 完成变法这一件事情,就是对大明这台机器的超负荷行驶。非常规使用。 想来大多少官员并不喜欢这种日日加班的忙碌日子。 想来很多当地士绅也不喜欢,朝廷一下子改变了原来的行事作风。 而且朱祁镇也知道,他并不是神,这变法虽然是他提出的思路,由各位大臣完善,但是朱祁镇也不认为是万无一失的。 如果能稳一稳,等一等,停一停,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但是朱祁镇肯吗? 自然是不肯的。 他已经五十岁了。 他虽然而今身体健康,从来不生病,但是真要说起来,他也知道他没有多少年了。上天给他的时间并不多了。 但是大明需要改变的地方还有太多太多。 虽然有这样那样的问题,朱祁镇怎么肯因噎废食? 而且曹鼐这些后面的居心,到底是什么?曹鼐真以为朱祁镇不知道不明白吗?多少年的皇帝生涯,早就将朱祁镇揣摩人心的技能点全部点满了,曹鼐的小心思从来瞒不过他。  第五十二章 曹鼐的坚持 第五十二章 曹鼐的坚持 曹鼐从一开始到现在,就是坚定的理学信徒,并且是一个坚定的保守派,坚定的坚持太祖祖训的人。 这也是为什么,曹鼐的能力品行乃至于忠心,朱祁镇都信的过,但是曹鼐一直在南京当留守,而且南京留守的权力也被朱祁镇一点点的消弱,分给了江苏,安徽两个巡抚? 这就是答案。 曹鼐连朱祁镇与瓦刺大战的决策,都反对。更不要说这样激烈的变法了。 只是曹鼐经过当初的挫折之后,倒是成熟多了。 毕竟当年才曹鼐也算少年得志,三十多岁位居首辅之位。得到了人生的巅峰,之后从来没有超越过了。 而今多少年下来,早就将当初的热血打磨成了老奸巨猾。 如果仅仅听曹鼐所言,自然是老臣一片忧国忧民之心。 当然了,这也对。 但是这一片忧国忧民之心背后出发点却是曹鼐的政见。 朱祁镇敢肯定,如果他不幸死了,而曹鼐作为新朝首辅,估计曹鼐定然会大规模废除新法。当然了,曹鼐也是知道轻重的。 很多法度未必全部会废,但是大规模的修改却是免不了的。 这与曹鼐是否对朱祁镇忠心无关。 或者大部分臣都是从道不从君。 曹鼐这一番话的背景是,曹鼐知道如果反对变法的话,是一点用处都没有。这是他推而求其次的选择。 朱祁镇说道:“先生之言,朕会好好考虑的。” 曹鼐说道:“陛下,此乃老臣一片肺腑之言,如若置之不理,必生大患。” 曹鼐见朱祁镇的言语之内,一番搪塞之意,忍不住有些失态说的。 正如曹鼐所言,他其实知道,他已经没有多少次面君进言的机会了,这一次机会,他不想放弃。 朱祁镇有些不耐烦,说道:“朕知道,但是曹先生,有些事情不是镇之以静就可以好的。” 曹鼐说道:“一张一驰,武之道,陛下近十年来变法激烈之极。朝廷看似一片平静,但是反对者遍布乡野之间。陛下如果再行之,臣担心会出的大事。” 这一番话,或许才是曹鼐的真心话。 朱祁镇听了很不高兴,说道:“曹先生,你是在威胁朕吗?” 曹鼐听了大吃一惊,立即起身欲跪。说道:“老臣不敢。” 朱祁镇立即让怀恩搀扶起来。 朱祁镇见他白发苍苍的样子,心中暗道:“我与他计较什么?” 曹鼐已经被朱祁镇放在政治舞台边角不知道多少年了,曹鼐固然是元佬重臣,海内敬仰,但是而今也是垂垂老矣,还有几年? 朱祁镇对付大臣,从来不是追求从身体层面的消灭,这太陋了。只要不碍朱祁镇的事,朱祁镇都可以网开一面的。 曹鼐毕竟是当初的柱石之臣,也是帮过朱祁镇很多的。 朱祁镇心微微一软,说道:“曹先生,你颐养天年就好了,其他的事情都交给年轻人吧。” 曹鼐听了这一句话,心中巨震,满嘴都是苦涩的滋味。 朱祁镇这一句话,分明在说曹鼐老不中用了。一下子否定了曹鼐刚刚所言的所有话。 对这个老人打击是相当大的。 曹鼐虽然政见与朱祁镇不一样,但是忧国忧民之心,却也是真的。 他的谏言,也是切中实际。并不是凭空捏造的。 可以说他的预言一定会实现的,大明内部的撕裂而今呈现的还是一道裂缝,将来只会更多。到时候再想修补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了。 一时间曹鼐心灰意冷,说道:“臣老了。”随即多不在多言。 朱祁镇心中也微微不安,自觉有些失言。不过一会儿将忘记了这一件事情,与曹鼐聊起了家常。然后送曹鼐离开了。 这就是朱祁镇皇帝作风了。 作为一个皇帝,从来是让别人来适应他,而不是他去适应别人。所以他对别人的伤害,很多时候自己都不会知道。 也不会有人敢反馈。 所谓的雷霆雨露,皆为君恩。 朱祁镇并不知道。曹鼐回到自己的府邸之中,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曹府上下大惊,毕竟曹鼐这个年纪了,一口气过不去了也是很正常的。 立即有人要叫太医。 曹鼐强撑着说道:“不必,我这个老不死,一时间还死不了的。” 曹鼐在曹家的权威从来是说一不二的,他不让叫太医,自然不能叫了,只能叫了一个熟悉的郎中,给曹鼐品脉,开了几剂中药,让曹鼐好好将养而已。 曹鼐却没有怎么在意。 因为对于死来说,曹鼐早就习惯了。 毕竟是早晚要来的了。他早就有心理准备了。 内心通透的人,是不惧怕死亡了。 但是在他看来,却有比死更可怕的事情,那就是大明朝政。他忧心忡忡之余,忽然想起于谦。 想起了于谦当初与他所说的话。 “看太子,看太子。”曹鼐心中喃喃的说道,忽然叫自己儿子过来,说道:“太子而今到了南京了没有?” 曹鼐的儿子说道:“太子从海路而来,而今却没有什么消息。” 曹鼐说道:“你去龙江码头等候。见了太子,递上帖子,知道吗?” 曹鼐的儿子有些犹豫说道:“父亲,你的身体” 曹鼐轻轻一笑说道:“没有见太子之前,是死不了的。” 曹鼐与太子虽然见面很少,但并不是没有见过面的,但在朱祁镇的寿宴之上,也是有一面之缘的。 不过,而且曹鼐与太子之间一直保持联系,彼此之间的关系却没有太近。 毕竟曹鼐与太子之间的交际并不是太深,太子固然希望有一个偏向他的重臣,但是同样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太子结交重臣,而且是失意重臣是一个犯忌讳的事情。 只是此刻曹鼐却顾不上什么了,而且他感受到了自己生命的流逝。 他的时间不多了。 曹鼐既然准备将宝压在太子身上,自然要将自己的所有政治遗产交给太子,他并没有为自己家人求什么富贵的想法。 所做所为,只是希望太子能够拨乱反正。 所以,在做完这一切之前,曹鼐即便是一口气也能吊着,否则他会死不瞑目的。 而且他一个将死之人,与太子结交也不怎么犯忌讳了,即便是皇帝知道了,也不会不允许。 见曹鼐的态度如此坚决,曹鼐的儿子也只能听令了。 不过,曹鼐并没有等几日,太子就到了。 毕竟太子对回京之心,早已心急如焚了。 所以他在嘉定几乎是掐着日子在算,朱祁镇是让太子去南京与他汇合。所以太子不能在朱祁镇到达南京之前到达。 几乎在朱祁镇到达南京之后,第一时间太子就从嘉定出发了。 乘着南方不过十几日,就沿着海岸线进入长江。不日到达南京龙江码头。 不过太子接过曹鼐的帖子,客气的说道:“曹公乃朝廷元老重臣,孤岂能等曹公拜访,应该是孤拜访曹公。” “只是孤要先去拜见父皇,等有了时间,自然会派人上门下帖。” 一般士大夫拜访人,都是先送上帖子的。而且太子见皇帝,于公于私都要在前,这也是题中应有之意。 曹鼐的儿子自然不敢不答应,将这一件事情就回复给曹鼐。 曹鼐的病情而今已经不是秘密了,曹鼐再次请辞南京留守,已经在家中养病了,朱祁镇派太医看过了。却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了。 毕竟人年纪大了,这多事情都是没有办法。 曹鼐听了儿子的转述,只是轻轻的一“哼”表示知道了。 第五十三章 父子谈 第五十三章父子谈 南京紫禁城之中。 太子朱见濬见了朱祁镇行礼之后,先没有说话,却见两行清泪流了下来,说道:“今日见父皇之面,大不如前,孩儿实在是不孝之极。” 朱祁镇见到朱见濬如此,一时间内心之中,百味杂凉。不知道是何等滋味。 说实话,太子朱见濬是朱祁镇投入心力最大的一个孩子。如果说朱祁镇对他没有感情,自然不是。 而今儿子回来,朱祁镇心中也是欢喜。 只是太子这样的行为,却让朱祁镇的欢喜夹杂了其他的东西。 太子是不是作伪?朱祁镇不知道,他最少没有看出来什么破绽。 但是他判断一个人,从来不是看有什么证据,或者看出什么破绽,毕竟他是皇帝,不是警察,很多时候,根本不需要去判断真假,只需自由心证而已。 朱祁镇多年在皇帝这个角色之上,与无数老狐狸交手,可以说凡是内阁首辅都是天下一流的政客,也是天下一流的演员。 秉政这么多年,朱祁镇也早已是一个老狐狸了。 太子的道行,还是太浅了。 太子这一招以情动人,乃是千百年来夺嫡之道不二秘法。朱祁镇岂能不知道,传言当年曹丕与曹植争位。正当曹操出征之时,曹植洋洋洒洒落笔千言,而曹丕唯有哭泣而已,曹操反而觉得曹丕情真意切。 在后有咸丰与恭亲王争位的时候,咸丰处处不如恭亲王。在射猎之时,毫无所得,道光问之,反而是不忍杀生。以仁取胜。 与而今太子所做所为,有异曲同工之妙。 对于太子来说,父皇,父皇,既是父子也是君臣。他以父子之情动之,希冀能有一个好的结果。 比如留在京师。 只是,他遇见的是朱祁镇。 这种伎俩,在朱祁镇面前走不过一个回合。 但是看穿归看穿。朱祁镇却没有想给太子难堪,只是他对太子如此的举动,实在是不知道心中之心绪为何物? 是觉得的父子之情,掺杂了其他的是是非非。还是觉得太子长大了,最少不再是当初什么也不懂的人了。 他已经长成一个合格的政治人物。 而对于大明来说,一个心机深沉,手腕强硬的未来皇帝,这是一件好事。 只是,如此的太子更多是大明皇帝想要的儿子,而不是朱祁镇想要的儿子。或者这就是朱祁镇心底最深处的一丝伤心。朱祁镇语气放缓,说道:“哭什么哭,多大的人了,我身边缺你一个服侍的人吗?为人子女,有小孝与大孝之分,在身边伺候汤药,彩衣悦亲,不过是小孝耳,能继承父祖之业,发扬广大,上慰列祖列宗在天之灵,下建子孙后世传承之基,这才是大孝之道。” “你是太子,自然要舍小就大。将来你是要继承天下的,而这个龙椅,肩抗日月,手掌乾坤,不是任何一个人,都能坐稳的。我让你好好在南方历练,也是为了将来。” 太子立即说道:“孩儿明白,只是孩儿实在是忍不住。” 太子与朱祁镇看似什么也没有做,但是其实已经过了一招。 朱祁镇笑道:“好了,说说你在南洋的事情吧。” 太子一边落座,一边说道:“是。” 于是太子就开始说起南洋开拓的事情。 说实话,南洋开辟是一件很难的事情,纵然太子身边有很多大明精英跟随,很多时候根本不需要太子亲自处理,但是从一片荒芜的地方,有无到有建立起一座城市,本身就需要有足够的能力。 太子成年之后,不管是西北,还是江南,再有就是交趾,各地历练下来,上上下下都见识过,朱祁镇从言语之间,也听出了太子与之前大大不同了。 这多年的历练,并不是没有结果的。 很多时候,一个人的成就,更多是看他受到什么教育。 而太子到而今所接受的教育都是顶尖的,甚至顶尖到将一个刚刚平定的交趾胜让太子去练手,这种教育成本,高昂到很多人想都不敢想。 即便是中人之姿,在这样的教育之下,也不会是一个笨蛋。 更不要说太子本身也不是一个笨蛋。 太子将嘉定之事,说完之后说道:“陛下,英明神武,儿臣在嘉定勘探九龙江上游就是云南澜沧江。臣已经多次派人逆流而上,看能不能与云南相通,如果能成功的话,嘉定就安全许多了。” “而且九龙江在出海口附近分为九支,遍布附近平原,儿臣观之,如果全部开垦,尚在太湖,鄱阳湖,洞庭湖附近平原之大,再加上一年三四季稻米,只需耐心经营,总就有一天,嘉定熟,天下足,一想到此,儿臣不得不佩服父皇的高瞻远瞩。” 朱祁镇对太子的马屁,立即过滤了,但是他对湄公河通航的事情,反而很在意。 嘉定而今与交趾还要隔一个占城。 当然了,占城小国,当初被安南打的军事上早就破产了,属于大明想要打下来,就随时能打下来的地方。 只是不划算而已。 毕竟大明即便是重返南洋,也是要讲道义的。 大明对南洋各国道义上的名分,也是一大资本。占城国无罪而灭,其他各国会有什么想法。 虽然南洋各国在的大明看来,都不是什么大国,但是真正要说起来,在这个时代也不算什么小国,比如缅甸动员十几万大军还是有的,比如暹罗攻破吴哥王朝的战事在宣德年间,动摇的人数也不少 吴哥王朝是后世的说法,这个国家中国的古籍之上写的是扶南国,很长一段时间是南洋小霸主。 而满者伯夷而今与淡目国打的难解难分,看上不成样子,但是要知道当年满者伯夷刚刚兴起的时候,可是与元朝打了一场爪哇之战,而起战而胜之,让忽必烈吃了一个闷亏,至于其余的马六甲,满刺加,亚齐等等国家,每一个国家看上去不大的。但是联合起来,也是大明南征很大的麻烦。 不要以为大明不来南洋,南洋就是一片处女地什么都没有了。 所以,大明在南洋的据点,都是飞地,不管是旧港,还是嘉定,一旦大明如果在海上战败了,这些据点都保不住的。 而占城虽然而今是大明附属国。但是真要到了那个时候,也未必是可以信任的。 所以,如果打通湄公河的航道,就能让嘉定从另一个方向得到有力的支撑。 湄公河在大明境内,叫做澜沧江。在出海口的附近,有叫做九龙江,是因为他分成好几道河道入海。 如果这一条航道打通,那么大明就能沿着这一条河道慢慢经营,更是一种经营中南半岛的思路。 特别是朱祁镇依稀还记得,有很多河流都是从大明流入中南半岛的,比如怒江,比如后世称为伊洛瓦底江,而今被大明命名为金沙江的河流。 在后世这一条河流,几乎全部在缅甸境内,但是不要忘记了,这个时代的大明版图是后世中国版图不一样的,特别是襄王国更是深入后世缅甸最北部。 可以说,大明如果吞并中南半岛,从云南这里出发,是实实在在的居上游之势。 朱祁镇说道:“你派人探查河道,有什么成效吗?” 太子说道:“而今还没有,此讲水流湍急,多有瀑布,虽然有商旅说能通云南,而今儿臣还没有什么成果,让父皇见笑了。” 朱祁镇说道:“这有什么?做事业岂能一蹴而就的,朕这就下令让云南黔国公派人帮你。” 第五十四章 南洋经营 第五十四章南洋经营 随着大明战略重心的转移,对西南方向的要求,一直是维持云南边地土司的稳定。 朱祁镇最后发现,还是大明历史上的经验比较好用,就是用沐家。 毕竟沐家对云南土司多有恩义,很多云南土司都是沐家册封的,很多云南土司的嫡子年幼的时候都在沐家为奴仆。 这种特别的关系,让沐家镇守云南大有优势。 其次,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朱祁镇自己制造的问题。 就是襄王国,或者就是麓川。 第二代襄王虽然不如朱祁镇的王叔,朱祁镇这位堂弟,但还是有几把刷子的,最少维持襄王留下的局面并没有崩盘。还有所进取。 但也给云南方面留下一个难题。 如何处理与这位藩王的关系。 云南是富有支持襄王一脉的责任的。但是靖难之变才过去了多长时间。大部分官员对于有实权的藩王相交都有一种避嫌的感觉。 如果战时还好说,就怕太平的时候。 战时的时候,文武还能不拘小节,一致对外。 所以必须有一个身份高一点的人来承担这个责任。 朱祁镇想来想去,还是沐家合适。 也就出现了这个局面,沐家父子相继为云南总兵官,大有世袭的架势。 太子立即说道:“谢父皇。” 朱祁镇说道:“你如此做,暹罗,真腊等国,就没有什么反应?” 太子说道:“反应倒是有,只是很微妙。他们对朝廷大举南下,其实多有微词,只是不敢有所举动。所以臣以为当适可而止,否则恐生祸乱。” 朱祁镇自然明白这种微妙了。 虽然整个南洋大部分国家,甚至在印度洋的很多国家都是大明的朝贡国,说起来是大明的属国,但是实际上,大明建立的朝贡体系,是有着强烈的经济属性的。 历史有很多商人冒充使团朝贡,就说明了这一点。 当大明远在天边的时候,低个头就能得到利益,而且大明也的确是一个强大的国家,对这样的国家称臣并不丢人。 但是当这个国家来到了身边的时候,很多国家并不是太喜欢的。 这直接影响到他们的利益。 要知道,南洋很多国家,虽然向大明称臣的时候,还要很多小国小势力想他们称臣,毕竟这个时代能如大明这般直接用府县制度控制的国土的国家并不多。而且即便在大明境内还有大量的土司存在。更不要说这些国家。 这些南洋国家,虽然有些版图上与后世一差不多,但是本质上根本不一样,大多都是每一个国家都有一个核心区域,也就是国家首都所在,从外面辐射的地方,就是类似一个个小领主的国家。 一个国家强大与否,就要看他们的核心区强大与否。 其他地方,更多是用影响力来维持的。 这也是为什么,将真腊轻易将湄公河三角洲给了大明的原因。这个时代对领土的理解与后世完全不一样的。 这也就是为什么安南会成为南洋小霸主,因为安南核心构架是儒家的,大明的。这才是安南保持对东南亚其他国家压制的根本。 而大明灭安南的影响力,更是令这些国家惊惧非常。 他们虽然对大明来到南洋不满,但是根本不敢动。 但是太子说的也对。 大明就南洋的经营,也要逐步推行。如果逼得太紧,一场场战事打下来,耗费亿万,打得大明国库空虚,这本身就是一种得不偿失。 朱祁镇说道:“我儿说的对。这些国家,就暂且放一放吧,反正是大明属国,如果安分守己,朕也愿意与他们各守其境。” 太子心中暗暗嘀咕道:“这可不像你。” 毕竟,安南,朝鲜,日本可谓前车之鉴。当时朱祁镇下手的时候,可没有一点要安守国境的意思。 太子如是想,当然不会说来,说道:“父皇英明。” 朱祁镇问道:“南洋情况如何?” 太子说道:“爪哇战事僵持不下。回回教有很多人从各地来支援淡目国,占城,暹罗,等国联军完全不是对手,臣最多时候派汪直为将,带领一个营的军队,参与进入爪哇之战,但也仅仅能维持战局而已。” “而且臣担心,一旦朝廷大军进入爪哇,旧港就危险了。” 朱祁镇说道:“哦,为什么?” 太子说道:“苏门答腊岛上西有亚齐,东则旧港,而亚齐一国,最为彪悍,信奉回回,与淡目国有所勾连,而旧港之中,也有很多回回,一旦大明参战,恐怕亚齐会东进,而且旧港施家虽然拥兵数万,忠信可嘉。” “但是臣恐其会祸起萧墙之内。” “而且,一旦与回回开战,兹事体大,恐怕影响南方各省关税。孩儿不敢擅专。” 朱祁镇对南洋局面并非不了解,但是自然也比不上一直在前线观察情况的太子,可以说,如果南下南洋这一件事情是很容易完成的事情,能手到擒来的话,太子也不会想办法回京了。 大明要南下南洋,首先要确定,最大敌人是谁? 是阿拉伯海商。 因为在西方人统治大海之前,中西方贸易乃是阿拉伯人统治的。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阿拉伯海商的海航技术都是独步天下的。 而今也是这样。 虽然朱祁镇对大明海商进行了不少扶持,但是一般来说,东西洋航线上,中国海商占据的路线也是从大明各个港口到旧港的路线。从旧港向西到印度,到阿拉伯,都是阿拉伯海商的天下。 举一个例子,明代暹罗呈上国书,因为暹罗文太过生僻,大明没有人认识,就令暹罗人先翻译成为波斯文,也就是阿拉伯文,然后再翻译成汉语,甚至后来直接命令暹罗呈上阿拉伯文的国书,从这一点上,接可见一斑。 当然了,并非没有一条中国船西行,只是分量太少,也太危险了。 这种贸易格局的形成,甚至在唐宋时代就已经确定了。 不用看别的,单单看唐宋史料之中,就会看见大量的大食海商的记载。这也是为什么东南亚很多国家都会被回回化。 就是阿拉伯海上占据海洋的结果。 所以,大明海商最大的贸易伙伴也就是回回海商了。 彼此既敌对与合作。 如果说大明南下,仅仅是武装巡游式的,就如郑和下西洋一般,这些回回海商绝对不会与大明作对的。 但是大明对南洋的经营,从朱祁镇召见施长安开始,,就带着浓厚的贸易味道。 施长安是借助众多汉人海商的力量才在旧港站稳脚跟的。这些汉人海商的力量成为大明在南洋的助力同时,也绑架了国家政策。 如果大明对南洋的经营不能让这些人得利,恐怕这些人会化身为南洋海盗与大明作对。 这些人眼中只有利益,对回回海商手中的利益,早就垂涎三尺了。 大明占据南洋,必然会让这些汉人海商代替阿拉伯海商的,这些阿拉伯海商与背后回回教贵族,自然不会坐以待毙。 具体到了旧港,作为一个汉人与回回混居的城市,是两种力量并存的,否则施长安的姑姑施二姑,也不会借助回回教的力量夺得旧港宣慰使的职位。 所以,一旦大明与回回撕破脸之后,旧港恐怕要先面临一场内乱。 而双方碰撞的结果,不仅仅是影响南洋,还有波及到国内的生产。 朱祁镇听出了太子口中畏难的意思。说道:“你的意思是南洋是不可取?对与不对?” 第五十五章 教子 第五十五章教子 太子心中不住的转动,他心中暗道:“我到底怎么说,才符合父皇的心思。”他忽然想起刘大夏对他的叮嘱,对待陛下的时候,要先父子,后君臣,想来每一个父亲都喜欢一个对他说谎的儿子,有时候反而能有话直说更好一点。他最后说道:“是,儿臣是这个意思。” “父皇登基以来,对外频频用兵,我大明更是南至旧港,北则冰原,东至日本,西至葱岭,以致极盛,司马法有言,国虽大,好战必亡。儿臣以为南洋瘴疫之地,大军进入南洋,虽然军医频动,但是十成有三成都要得病,军士实在不能适应。” 朱祁镇说道:“你说的朕都知道。” 热带病,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这也是中原王朝并没有吞并中南半岛一些国家的原因。 即便是朱祁镇对军医进行了极大的加强,但是安南之战,依旧是朱祁镇登基之后,几场大战之中,非战斗减员最严重的一战。 而且朱祁镇也看出来的,他的儿子,不管他怎么教育,本质上接受的并不是朱祁镇的价值观,而是大明这个时代的价值观。 也就是儒家价值观。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时代对人的影响,是在无声无息之间,而又不可抗拒。 朱祁镇心中虽然有些失望,但也不得不承认现实。甚至也知道,如果他真有一个后世价值观的儿子,未必是一件好事。 朱祁镇内心深处其实也明白,他给大明带来的强盛与混乱了,特别是思想上的混乱。以及这种混乱带来的隐患。 而且朱祁镇也不可能放弃太子,一来大明朝废太子本来就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情。二来,太子朱见濬,虽然有些一地方不合朱祁镇的心意,但是他的几个兄弟就能胜过太子了?未必。 三来,朱祁镇在太子身上投入了太多的沉没成本了。他很多伏笔都是以太子将来继位而布置下去的。 有些能改,有些不能改了。 “我儿,有些事情你知道吗?”朱祁镇一边说,一边叫来怀恩吩咐几句,怀恩立即带人下去忙碌,片刻之后,几十封奏疏放在了太子面前。 太子打开一看,最早一份居然是洪武年间,一直到今年三月。说的都是一件事情,那就是江西匪乱。 不说太远,就朱祁镇登基以来,正统三年,江西乱民聚众三万余,为武兴所击败。之后叶留宗之乱,也曾经转战江西,远近来归者不在少数。这些大的乱事,还有小的乱事。 就好像最近的这一次,江西境内有匪徒千余起事。这样的事情,夹杂在不知道多少奏疏之内,根本引不起朱祁镇的兴趣。 因为江西匪患早就不是一天两天了。 朱祁镇说道:“我儿以为江西匪乱的根本原因在于什么?” 太子自然不是笨蛋,他毕竟是朱祁镇教大的,说道:“人多地少。地之所产不足以养人。” 江西福建人口密度之高,早就不是什么新闻了。 朱祁镇又对怀恩点点头,怀恩又将另外一的叠奏疏拿来了。递给了太子。 太子一看,这些奏疏的主体就是流民,这一次倒没有追溯到洪武年间,而是从永乐年间开始的。 永乐年间的流民并不是太多,更多是靖难之战所造成的战争流民。 但是到了正统之后,流民数量一直在增加,安置流民数量也一直创新高,一次性安置流民达到百万之数次数,就有三次之多,分别是于谦,项忠,原杰三个人主持的。 而且这种数字增长一直没有见停歇的时候。 比如这一次西北地震,流离失所的百姓就有百余万之多。 朱祁镇又问道:“你觉得流民数量越来越多的原因是什么?” 太子迟疑了一会儿说道:“天灾人祸,人多地少。” 朱祁镇说道:“那你还觉得南洋可以不夺吗?南洋之地,虽然多岛屿,但是地多空旷,天气炎热,但是一年数熟,得之可养生灵亿万。” “虽然最新编纂黄册还没有开始,但是本朝人丁数量已经到一万万之多。而且人越多,增长的速度就越快。如果天下百姓都吃不饱,对我家来说是一个什么下场。” 太子心中顿时打了一个激灵,但是他随即说道:“父皇,不是这样的。南洋虽然多有旷土,但是这旷土并非只有南洋有的,比如吕宋。国小力薄,其地貌类似于夷州。如果拿下吕宋,足以安置生灵数百万之多。” “父皇何必舍易取难,再者。我朝所欲土也,回回所欲通商而已,何必非要一战。” 朱祁镇冷笑道:“我儿难倒不知道什么叫做,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太子听了,他顿时觉得失言了。 朱祁镇这一句话,一语双关,既是说大明占据南洋之后,是不能容忍回回海商霸占南洋贸易,又是说在南洋占据主导权的回回教势力,又怎么肯欢迎朝廷入主? 太子刚刚那一句话,实在有些太天真了一些。 不过,谁让太子是利益相关。他麾下的冼家在南洋赚钱源源不断的利益,大战一起,如果失败,乃至打的不漂亮,都会损失太子的威信,而且胜负先不去说,首先贸易上的利益,太子就有损失一大半。 这都是太子的力量。 而且太子从小读得四书五经,虽然没有读愚,但是对于朱祁镇这种赤裸裸的只谈利益,其他人名分,正义与否都不去谈的模式很不习惯,忍不住去反对。 朱祁镇叹息一声,说道:“我也是为你着想。这各位置此早是你的,你想做一个什么皇帝?” 太子立即低头说道:“儿臣岂敢妄言。” 太子当皇帝的时候,就是老皇帝死去的时候,太子又怎么能在这个话题上胡乱说话。一个不小心,就会让朱祁镇会错意,觉得太子嫌他活得时间太长了。 最好的办法不与这个话题沾边。 朱祁镇说道:“让你说,你就说。” 太子只能用了一个万金油的回答:“孩儿想做一个如父皇一样的皇帝。” 朱祁镇笑道:“我这个皇帝可不好做,你知道,我登基真正掌控朝廷大权之间有多长时间么?” 朱祁镇不等太子回答,就自问自答道:“十年。等三杨老去之后,朝廷大权才到了朕手中,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在朕手中安安分分的人,等你用的时候,却未必了。” “你必须有你自己的班底。但是你而今班底都是一些什么人?刘大夏,于冕,张懋,汪直,还有一些交趾士子,这些人能不能撑起大明,你知道吗?” 太子一时间语塞。 朱祁镇说道:“即便你这个班底能支撑起大明天下,但是你什么时候能将他们安置在内阁之中,不说别人,就说那个刘大夏,恐怕再等十多年才能摸得内阁的边,而且他如果一直在你身边,恐怕即便是摸到内阁的边,其才能也不能承担首辅之任。” 内阁首辅岂是那个好当的。 每一任内阁首辅都是朱祁镇精挑细选出来的。履历都是非常丰富的,单单看韩雍的履历,就是一等一的牛人。 刘大夏一直当太子的幕僚谋主,是根本不可能锻炼出来执掌天下的能力。 很多时候谋士看上去算计无双。但是执着于人心鬼蜮,知道什么叫做协理阴阳,掌控乾坤吗? 朱祁镇说道:“南征之战,你觉得朕将你逼到两难之处?进也不行,退也不好,是与不是?” 第五十六章 太子的迷茫 第五十六章太子的迷茫 朱祁镇此言一出,太子立即跪倒说道:“儿臣不敢。” 朱祁镇说道:“起来,朕其实不是给你难堪,而是让你有机会掌控天下人才。我朝体制,太子绝不可废,朕也没有这个心。而南征之战,你只看见了眼前小利,却没有看到,以大明之国力,临之南洋,如石压卵,不管其中有什么曲折,是必定能胜的。” “你是大明太子,朕也不会让你亲身犯险的。到时候朕也会将天下精兵强将为你所用,百官年轻一辈,也任你挑选。” “只能平定南洋,这就是你的班底。” “将来登基,也不至于没有帮手。” 太子立即说道:“儿臣不知道父皇深意,罪该万死。” “什么万死,不万死的。”朱祁镇说道:“你不是想回京吧,待南洋抵定之后,你就回京吧。” 朱祁镇心中暗暗长叹一声。 岁月催人老。 南洋之战,估计要打上好几年,等太子回师的时候,朱祁镇也就小六十了。 到时候朱祁镇也该让太子在中枢站稳脚跟了。 虽然一想到与别人分享权力,朱祁镇就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但是他毕竟要为大明着想。人有新陈代谢,国家也会有自己的新陈代谢。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 朱祁镇已经是那一个要被换掉的旧人了。 岁月这个无形的敌人,纵然朱祁镇在各种政治-斗争中,从来没有失手过,但是在面对它,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太子听了朱祁镇的话,顿时心中一震,说道:“儿臣谢过父皇。” 朱祁镇的话正中太子的心结。 这就是太子一直以来担心的事情。朱祁镇这一番话,算是解除了太子一直以来的心结。 只是话说到这份上,朱祁镇也没有心思与太子说什么了,说道:“你远道而来,我就不留你了,过几日,我要去苏州,你跟着一起去吧。” 太子说道:“是。”随即行礼退了出去。 他回到自己的住所,也是紫禁城之中一座宫殿。立即召见刘大夏。将朱祁镇所言有选择的说了。 刘大夏盘算了一阵子,说道:“殿下在南洋再熬十年左右,就能回京了。” 太子大吃一惊说道:“怎么可能?区区南洋,怎么可能打上十年?” 太子对于发动南洋之战,一直以来是投鼠忌器,而今既然不在意了,他也同意以大明的实力,平定淡目一国,一年或许有些紧,但是三年时间搓搓有余。 哪里需要十年? 刘大夏说道:“殿下,您什么时候回京,从不取决于南洋打的怎么样?即便殿下打了南洋,还有西洋,打了西洋还有别的国家。” “只取决于陛下什么觉得对朝政力不从心。” 太子听了,如遭雷厄。 他很想否定这一件事情,但是刘大夏这一番话,好像钻进了太子的心里。一时间摧毁了他所有的理智。 似乎这才能接受,为什么他作为大明太子,朝廷副君,只能在蛮荒之地,颠沛流离。 苏东坡的流放地,好歹还在国内。而太子所在之处,正是江海余生,南下万里,与鸥为盟,与野人为伍。 要知道,同样的地方。在不同的眼中也是不一样的。 对于朱祁镇来说,派太子下南洋,就好像后世总公司派人到新马泰开拓市场一般,但是从传统儒家价值观之中,这是一个连流放都嫌远的地方。 太子好一阵子,叹息一声,说道:“终究是我的父皇啊。” 这一句话背后的意蕴到底是什么,也只有太子自己能明白了。 只是此刻,他完全相信了刘大夏的话。 他回忆起他印象之中的父皇,从来是一个完完全全的政治生物,人情不过是套在利益上的一层皮囊而已。 刘大夏说道:“殿下,切不可妄自菲薄,也不可心生怨意,当今乃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圣君,即便是太祖太宗重生于今日,也不过如此了。” “但凡是明君,太子都不好过。” “无论是汉武,唐太宗,乃至于本朝太宗。这说不定就是陛下对您的保全之道。” 太子嘴角微微抽动一下,说道:“希望如此吧。”他不想说这些了,而是拿起一边桌子上的帖子,说道:“派人去曹府,就说孤马上过去。你去准备车架吧。” “让我静一静。” 刘大夏立即行礼退了下去。 当太子一个人在房间的时候,太子所有的光芒都变得幽暗起来,他默默问自己,道:“我要等多久?” 这是谁也不知道的答案。 朱祁镇虽然上了年纪,但是从少年时代,几十年如一日的锻炼身体,让他的身体一直是相当不错的。 太子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他才能回京。 太子在朱祁镇十五六岁的时候出生的。也就是说,太子与朱祁镇之间的年龄差不过是十六年而已。 而今朱祁镇五十多岁了。 太子也三十多岁了。 太子常年在交趾,嘉定这些地方,因为热带气候,让他很不适应,反而有几分体弱多病。 太子很担心,他或许熬不过自己的父亲。 一股股不甘心,就好像是千百只毒虫撕咬着他的心。 “殿下,车架好了。”外面忽然有人轻轻的敲了一下门,说道。 太子看着落在窗户纸上的影子,缓缓的动了一下脸上的肌肉,微微一笑,似乎将一切都挡在了笑容之后,随地淡淡的说道:“来了。” 太子在马车之中看了关于曹鼐近况一些情报,心中暗道:“曹鼐的大限就在今年了。” 这是太子早就有预料的。 这也是为什么太子几乎马不停蹄的去见曹鼐。一方面是他要赶着皇帝的行程。朱祁镇说了过两天要去苏州。太子去见曹鼐的时间,也只能这两天之内。 二来,也是将这一件事情,做给活人看的。 没错,在太子看来曹鼐已经是一个死人了。即便不是死人,也是一个将死之人了。但是曹鼐元老重臣的身份并没有改变。 太子对曹鼐的种种恭敬,其实是要打响自己的礼贤下士的招牌。 故而太子对曹鼐恭敬非常。 不让人惊扰曹府,亲自下车扣门。曹府下人也是万万没有想到的。好在曹家也算是有几分底蕴。自然看出来太子气度不凡,不敢怠慢。 太子到了之后,曹鼐在儿子的搀扶之下,缓缓的走了过来。 此刻的曹鼐连驻着拐杖行走都不行了,原本高大的身躯也变得佝偻起来的。原来的曹鼐乃是一个身形高大的河北大汉,而且却一点也看不出曹鼐当年的风采了。 太子见此,立即上前搀扶住说道:“曹公,你的身体不适,何必出来,我去看你便是了。” 曹鼐想要勉强行礼,被太子拦了。 双方坐定之后,曹鼐挥挥手让所有人都退了出去。曹鼐这才说道:“太子光临寒舍,实在是老臣莫大之荣幸。” 太子说道:“过奖,曹公社稷元老,听闻曹公病了,孤本来就该来看看的。” 曹鼐说道:“多谢殿下,老臣冒昧猜一猜,殿下是见过陛下之后才来的吧。” 这其实不用猜,是题中应有之意。 太子不知道曹鼐的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说道:“正是。” 曹鼐说道:“那老臣,再冒昧一问,殿下可不可以将您与陛下所谈的事情,说给老臣听。” 太子沉吟片刻,这一件事情可大可小,可大,就是泄露禁中语,可小,就是私下闲谈。毕竟曹鼐的资历在那里放着,似乎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太子说道:“好。” 第五十七章 曹鼐的遗产 第五十七章 曹鼐的遗产 太子声音微微小了一些,将他与朱祁镇谈话之中,一些内容有选择的告诉了曹鼐。 曹鼐没有评价朱祁镇与太子谁对谁错。 议论君父在儒家道德体系之中,是不被提倡的。 不过,这并不是说曹鼐没有倾向性。 曹鼐叹息一声,说道:“我大明有贤太子,老臣也就放心了。” 太子听了,说道:“是孤考虑不周,让父皇失望了。哪里有什么贤不贤的。” 曹鼐说道:“殿下,按理说,老臣与太子素来也没有什么交往,有些话交浅言深,本不该说,只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还望太子听之。” 太子说道:“先生请讲。” 曹鼐说道:“大凡有为之君,都是才高德胜,有强宗胜祖之心,自诩天下之事,舍我其谁,祖宗之业,时久弊深,后世子孙,皆不肖也。必将欲大有作为于天下。在位屡兴大事,欲尽除积弊,求江山社稷,百世千世以至于万年者。” 太子一听,虽然曹鼐所言大而化之,似乎没有说具体谁,但是太子也能听出来,曹鼐所言的就是他的父皇。 按理说,对子言父。太子即便是打断,也应该避席不听。 只是他不知道想些什么,有的只有沉默。 曹鼐咳嗽两声,说道:“治国之道,是协理阴阳,武之道。欲速则不达,甚至求欲急,则事欲不成。以至于明主折戟,江山留憾。使汉武无宣昭,则汉家早有土崩瓦解了。当今陛下,精明强干,正是一等一的明主,有汉武之行,亦有汉武之弊。” “陛下所言之积弊,非无有也,然千百年之积弊,怎么可能在短短几十年之内,一扫而空,陛下年少的时候,尚且有重臣规劝,陛下尚有纳谏之举,而今陛下年老,于谦一去,能劝陛下的人少之又少。臣亦将死。” “死有何惧?唯恐老臣一去,陛下再有举措,则天下万马齐喑,不是家国之幸。” 曹鼐说话其实也有分寸的,根据太子的反应,才有决定下一步该怎么说,很显然太子的沉默,给了曹鼐更大的勇气,以至于他说的更加坦白且露骨了。 不过,曹鼐所说的也是真的。 在而今,整个天下已经没有一个敢对抗君威的大臣。 看似韩雍很是强势,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韩雍的强势,是顺而逆之。 也就是说,在大方向大决策,韩雍从来没有反对皇帝,唯有在执行层面,才敢与朱祁镇讨价还价。 可以说,而今朱祁镇想要做什么。就一定能做成的。 这既是朱祁镇几十年执掌下来的威望所致,也是朱祁镇熬死了大批元老重臣。再加上变法之中,各种打击,以至于百官之中,已经没有一个人能聚集士林声望,如李时勉等人规劝陛下。 这样的情况,如此从好的方面去看,自然是上下一致,提高行政效率。 从不好方面来看,就是独夫。 再看朱祁镇执政之中各种政策,士大夫集团已经承受了不少的冲击。再看皇帝的做法,似乎并没有要停止的意思。 再这样下去,在很多眼中,朱祁镇就是民贼。 当然了,平头百姓从来不是民,士大夫集团才是民。 太子轻轻一叹,还是没有说话。 他不知道,说什么话是好。而且对曹鼐的心意,也有几分猜不透,自然是不肯轻易表态。 曹鼐似乎也明白这一点,说道:“当然,陛下之功绩天下有目之人,无有不知,老臣的担心,更多是杞人忧天,老臣也别无他意,只愿殿下能为汉宣。” “如此,则天下必安。” 汉武帝晚年的时候,因为与匈奴持续的战争,天下户口减半,有土崩瓦解之态。 当然了,这个天下户口减半,并不是这些人都死了,而是这些人都不在官府账册之上,也就是朝廷对地方的管控能力在聚集的萎缩。 毕竟,在古代王朝大半力量就在于他能调动多少人力,户口多少,是一个国家国力的直接象征。 也是汉武帝之后,霍光辅佐昭帝,宣帝才将天下将极其危险的处境之下,挽救过来。 汉宣帝更是西汉中兴之主。 曹鼐用汉武来评价朱祁镇,却不知道是褒奖还是贬低。 太子这个时辰才说话的,说道:“先生放心,父皇英明神武,必不至于如此。” 即便曹鼐将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太子依旧谨慎非常,不肯露出一丝话柄被人抓住。 当然了,曹鼐更是老油条。 有时候,一句话面的意思,在不同的场合自然有不同的变化。 曹鼐顿时会意,说道:“太子所言极是。是老臣忧虑太过了。”随即曹鼐从怀中掏出一个名册,递给了太子说道:“老臣也算空活八十岁,在朝廷之中还是些人脉,而今臣之将死,再留这些也没有什么用处,子孙非可托之人,就给殿下添一下人手。” “也算是老臣最后一点念想了。” 太子接过打开一看,只是看了 一页,就立即盖住,眼睛之中精光闪烁,好容易才平息了自己的呼吸,说道:“曹公有心了,孤记在心上,将来必有所报。” 曹鼐是一个绝对不能被小视的人。 要知道,他很多年前就是内阁首辅,承接了三杨留下的人脉。 当然了,三杨各自留下的人脉,随着一代新人换旧人,早已烟消云散了。但是曹鼐本身也是历经地方,更是在南京这个位置上坐镇了几十年之长。 这么多年曹鼐有心栽培,拉拢的官员到底有多少,是一个谁也不知道的数字。而且其中不乏舍身居高位的人。 特别是曹鼐这么多年与皇帝政见不合,这也不是什么秘密。 如此一来,对朱祁镇新法有意见的人,也是从之如流水。 他的地位,就可以类比于在洛阳修书的司马光。 只是朱祁镇活得时间太长了,将这位大明司马光给生生熬死了。 所以曹鼐手中的这一分名单,有在朝的有在野的,大体上是政见与曹鼐相同的官员士绅。当然了,这些人也是在反对新法上一致,在很多方面心思也不一样。 比如有些人反对的是少府大肆扩张,有的反对的是一条鞭法,有的人反对的是官吏法,新近还有不少反对商税的人。 但是反对一条鞭法的人与反对商税的人未必是一批人。 曹鼐之所以将这个名单给朱祁镇,也是明白,官场之上人走茶凉,如果儿孙没有杰出的本事在这一张关系网上占据一个核心的位置,这些留给他们也没有什么用,指望这些人想对待曹鼐一般对待曹鼐的儿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也是很多政治人物,都不会将自己的政治遗产交给自己的子孙。非不愿也,实不能也。 但是太子却不是一般的人。 太子的身份就给他带来政治上特殊地位。 只要太子愿意接管这一张关系网,这些人估计会比对待曹鼐更虔诚的方式来对待太子。 甚至可以说,曹鼐看似将政治遗产转交给太子,其实更多是做了一个牵线搭桥的事情。因为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跳上太子的船。成为太子潜邸中人。 当然了,这对太子也有好处。 太子久在交趾南洋。在大明政治版图之上,根本就是边荒地带,所以太子嫡系人马虽然精英不少,但是本质上没有多少人。 在政治上,政治精英固然重要,但是很多摇旗呐喊的马仔也是非常重要的。 而今曹鼐这一举动,立即给太子解决了大问题。 第五十八章 太子之势 第五十八章 太子之势 只要太子消化了这一分政治遗产,太子即便远在南洋在大明内地也会有足够的根基了。 其中根基最深的,就是以南京为中心的江南了。 毕竟曹鼐在这个待的时间最长。 当然了。 凡事有利就有弊。 曹鼐之所以这样做,也是有自己的目的的。 他接受了于谦的建议将心思花在太子身上,而且此刻给这一招就是阳谋。却不知道太子想到了没有。 政治上的人物,很多时候不代表自己的意见,是要代表自己背后相当大一批人的意见,也就是说,这么多反对新法的人投入太子的门下,成为太子麾下主要构成力量。 那么太子的政治意见,要不要照顾下面人的想法。 否则,谁给太子卖命了? 当然了,这未必是一定的,就要看太子的手腕怎么样了。 究竟是太子改造了这一批人,还是这一批人的意见会影响了太子的意见。 曹鼐是看不到了。 只能等将来了。 此刻的太子完全不知道,曹鼐心中还有这番心思,此刻他因为被这个大礼包砸中而惊喜非常。 太子此刻的心思,只有一个。 就是保住自己的地位。 其他的事情,都放在后面。 虽然朱祁镇对太子并没有多少逼迫。知道太子远在南洋这个事实本身,就让太子在朝廷之中没有多少根基。 太子做过无数次噩梦,就是朱祁镇驾崩,他回京继位,到了半路上,就听闻新君登基,勒令他自杀的。或者干脆是半路埋伏,杀了他的。 还有就是,他来到北京之中,直接被下诏狱之中的。 如是种种。 太子根本没有想那么远。 有了这个一股政治力量,只要能掌控在手中,在家上太子的大义名分,即便中枢有变,太子也有底气做别的选择。 要只知道太子也不是弱书生,他领兵打过仗的,虽然比不上西北伊犁那为伊王。但也是经历过战火的。 以交趾南洋对抗朝廷,根本是不可能的。但是而今却不一样。 所以,他根本没有感受到曹鼐埋在这个大礼包之中的陷阱。 太子告别曹鼐之后,回到自己宫中立即将刘大夏叫过来,将这名册给了刘大夏。 刘大夏见了,立即起身说道:“恭喜殿下,只能将这股势力掌控在手中,大势已成。” 刘大夏到底揣测出曹鼐的想法没有,这个只有刘大夏自己知道了。 太子说道:“刘卿,这一件事 情就交给你了,我会陪同父皇在江南数月,这一段时间之内,你将这些人掌控在手中。” 刘大夏说道:“臣明白。” 区区一份名册根本不可能将人拉上船,这一份名册,充其量不过是一个窍门砖而已,真正让这些人上太子的船,还需要下功夫的。 不过,很少有人能拒绝太子的拉拢。 毕竟大明的太子与其他王朝的太子大大不一样,很少有废立的可能。 在太子登基之前投到门下,就是一分定能能兑现的期货。 可谓奇货可居。 这一分上门拜访拉拢人心的工作,自然不会是太子亲自去做了。 太子这边安排好工作,不过两日功夫,朱祁镇就传令乘船去苏州。太子需要配在朱祁镇身边。 南京到苏州距离并不是太远,又有水路相同。 想要过去,并不需要太久。 朱祁镇一路坐着一艘龙舟上。 这一艘龙舟也是临时用一艘战舰改造的,毕竟留在龙江码头的龙舟,早已在多少年前,就腐朽不堪了,不能再用了。 朱祁镇沿着运河南下,看着周围的景色,心中一阵子叹息。 他看得出来,虽然地方官员已经竭力掩饰,不知道做了多少工作,但是战火的痕迹,并不是那么容易的清除的。 朱祁镇很容易看到,很多黑色的痕迹,那都是大火烧过的痕迹。 乱兵过处,杀人放火,这本就是常事。 有些房子有主人家的,这一段时间也已经修缮好了,但是有一些房子已经没有主人,这种无主之房子,就依旧是当年的模样。 当然了,朱祁镇也要看到。江南毕竟是江南,恢复的非常快,也是朱祁镇有意去寻找这种痕迹,才能发现。 如果不刻意去寻找的话,根本是发现不了的。 似乎这种繁花似锦,花团锦簇的样子,才是江南的本色。 朱祁镇没有到苏州,这苏州的武官员,就已经远远的迎接了。 这些人以王恕为首,陈钺等人次之。 只是此刻,陈钺心中颇有不安。 他不安的原因有二。 第一,是他心中有鬼。 江南之乱的首尾一直没有了结。 按理说,这乱子平定下来,谁功谁过,谁升职谁贬职,早就应该确定下来。但是除却直接参战的武将之外,其余的都悬而未决。 这就说明江南之乱在政治上还没有结束。 第二,就是朱祁镇这一次南下声势太大了。 大到了什么程度? 朱祁镇所乘坐的大船,已经堵塞了运河,前后有百余 只大小船跟随,其中有相当一部分都来自水师,炮衣被掀开,一门门火炮在阳光之下,散发着金属的光泽。 其次,就是步兵。 朱祁镇在南京入城的时候,就大张声势,大军跟随圣驾穿城而过,让南京百姓看了一个热闹。而这一次苏州之行,声势更胜以往,运河两岸,各有大队骑兵步卒,数万之众,大量辎重都放在船只之上,没有携带辎重的步兵骑兵更是威武非常。 甲胄在阳光之下,更是诠释了什么叫做耀武扬威。、 无数甲士沉默的好像是机器一般,只是在军官的指挥之下,向南而去。 总体来说,这些士卒中火器配给率并不是太高的。 这也是朱祁镇这一次南下的目的有关系。 朱祁镇就是来震慑江南的。 让天下人知道,江南即便是有银子,刀子还在朝廷手中。 只是虽然火器已经是大明军队之中主流配置了,但是相当多的江南人士恐怕并不会理解火器的威力。 他们所能理解的只有刀兵。 所以当陈钺看到这个架势的时候,心中自然有些忐忑。 他当然不是害怕这些士卒。他毕竟是大明高官,这些丘八,再蹬鼻子上脸,也不敢对他怎么样。 陈钺担心的是朱祁镇这样做背后的逻辑。 “看样子,这一次当今要大办江南的案子。”陈钺只觉得舌根处有源源不断的苦水冒了出来。暗道:“我这一次也不知道能不能全身而退。” 陈钺与王恕两个人是江南之乱的直接负责人。 如果江南之乱需要有人来承担责任的话,就是他与王恕两人之一,或者是两个都有。 这岂能不让陈钺担心。 他忍不住看一看王恕。 却见王恕就站在一边却坦荡的很,没有看出一点点的担心。 王恕并不是没有想到这一点,而是他早已做好了承担责任的准备了。他也认为江南之乱的发生,他是要负有责任的。 他也没有要回避的想法,故而才能坦坦荡荡,他来之前,已经将很多书都准备好,即便皇帝一纸令下,将他下狱,也不妨碍后来者接手工作。 当然了,他心中其实还有一丝底气。 他毕竟是御前出来的,与皇帝打过不上交道,他估计他的下场即便要处置,也不会太重,最少性命无忧。 至于富贵功名,就是过眼云烟了。 两个人正各怀心思等候着,却听有人来传旨道:“宣钦差王恕,江苏巡抚陈钺上船觐见,其余各官在后登船随行即可。” 王恕与陈钺立即登了小船,然后再攀登绳梯上了龙舟。 第五十九章 江南之乱结案 第五十九章 江南之乱结案 龙舟之上,朱祁镇身边并没有多少人。 一侧是太子,一侧是大学士丘浚。还有怀恩在一旁伺候。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人了。 插播一个app: 完美复刻追书神器旧版本可换源的 王恕与陈钺行礼不说了。 朱祁镇淡淡的说道:“坐。” “谢陛下。”王恕与陈钺坐定之后。朱祁镇开口道:“朕之所以来江南,就是因为去岁之事,江南乃大明钱粮重地,向来太平,却弄出了这样的事情,尔等谁给朕一个交代。” 王恕立即行礼说道:“臣处事不当,罪该万死。只是此事内情,臣却不敢隐瞒陛下,还请陛下听臣一言。” 朱祁镇说道:“准。” 陈钺张口欲言,却只能跪在一边,不得搭话。 王恕说道:“江南之富豪,内情之复杂,远在其他各地之上,在江南科举不成而经商,经商有成而科举,其进退如意,持彼两端,几乎是士商一体。臣去年不明此理,方才处置不当,方有此事。” 其实王恕所言,对也不对。 对,乃是很多士绅都开始经商,也不以经商为耻。也不对,那就是王恕并没有看到,很多沉沦下僚的小商人,因为没有后台苦苦求生。即便是这种商人的代表,以八面玲珑为代表徐春申,也死在双方角力之中。 如此经商环境下来,那些没有后台的商人,如何有出头之日? 与其说是士绅一体,不如说官僚资本。 只是这些官僚很多是退休的士绅,即便不当官,在地方上也有特殊的权力。 朱祁镇说道:“仅仅是这样吗?” 王恕说道:“臣”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他所有的注意力,大多都放在商税之上,他始终觉得这一场乱子,乃是他与地方士绅角力,弄脱了,方才搞出的事情。 朱祁镇说道:“朕早已大赦天下,免除贱民,只要是大明百姓,就一体放良,纵然有为人奴婢,也只能是活契,不能是死契。” “江南是怎么做的?” “这些乱民,行为果然可憎,但是本心却是可悯的,在各家工厂之中,为人奴隶,动辄得咎,生死两难,而江南方乱,处州矿工又起。江南之乱的时候,还有徽州,安庆一带,皆有异动。虽然下面不曾报上,但是锦衣卫却是有报的。他们以为朕是聋子瞎子吗?” 王恕听了,也只能说道:“臣罪该万死。” 王恕自然知道,这是一个普遍现象。 不可能因为朱祁镇一纸诏令,就不去 做了,只要有利可图,绝对有人会做这些事情的。但是王恕也不可能为自己辩解。 毕竟,这一件事情在官方已经是违法了。又闹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如果王恕推卸责任,反而是将别人拉过来当替罪羊。 这不是王恕的作为。 朱祁镇对王恕这种行为还是比较欣赏的,但是朱祁镇却不准备让王恕来顶这个罪。 朱祁镇来江南的本质是震慑江南。军队上的耀武扬威,固然是有用。但是江南很多士绅也没有想过要造反。 所以,他们也没有想过打败大明军队。 朱祁镇还有另外一个办法震慑江南,那就是让江南百姓见见血。 虽然很多变法,不是光杀人就行的。什么杀一二大员,则变法可成,根本是扯淡。但是有时候,连一二大员都不肯杀,怎么可能推动变法。 不过,朱祁镇要杀的人不是王恕而是陈钺。 朱祁镇说道:“王卿,你固然有罪。但是你毕竟才来江苏几个月,此事又怎么能全部怪你,你说是不是,陈钺。” 陈钺听了朱祁镇的问话,一时间脑门嗡的一声,他对朱祁镇的用意已经有所猜测了,立即说道:“陛下,此事与臣无关,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臣” 朱祁镇打断了陈钺的话,说道:“那么说,你与江南士绅私相授受,以至百万之数,也是与你无关了。” 陈钺顿时语塞了。 朱祁镇之所以要拿陈钺开刀,就是因为陈钺与江南士绅关系密切。而且贪污数量巨大。 王恕听了也没有为陈钺求情。 陈钺与江南士绅之间的关系,王恕也是明白的。否则王恕也不会要陈钺当两者之间的中间人。 朱祁镇这一次要对付的就是江南士绅,陈钺这种情况,简直就是脚踏两条船,朱祁镇能容了他才怪。 另外就是,朱祁镇准备对大明官员再来一次清查。 毕竟之前为了变法之事,有些人有些出格的行为,朱祁镇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而今却不一样了。 吏员法,一条鞭法基本完成。朱祁镇对他们的容忍也到了尽头,陈钺作为一只跳起来,比较欢快的硕鼠,自然要到了算总账的时候了。 朱祁镇一挥手,怀恩将将一叠书呈给了上来。 朱祁镇看也不看,重重的砸在陈钺头上。 陈钺只看见眼前一张纸上面的几行字,却是某年某月某日与谁交接,受贿多少云云。 陈钺顿时一软,又立即起身说道:“陛下饶命,臣如此做 ,也是为了推行新法,也是为了陛下。” 朱祁镇听了,不由的有些好笑。 说实话,陈钺推行吏员法与一条鞭法上,是很得力。但是朱祁镇更明白,他这两道法令本质上是在越富裕的地方,越容易推行,越穷的地方,就越难推行。 陈钺的推行顺利,到底有几分是他的能力,有几分是仗着江苏富庶。却也说不清楚。 但是有一点,朱祁镇虽然没有写在纸面之上,但是朱祁镇的本意就是通过这样的手段,一步步限制地方大族的权力。 陈钺所做所为,完全是与这一个目的背道相驰,居然还敢说为了他。 简直好笑之极。 朱祁镇根本懒得多说什么了,一挥手说道:“带下去,到了苏州再做处置。” 怀恩立即答应一声,叫来两个锦衣卫,将一块抹布塞进陈钺的嘴里,硬生生的给拖了下去。 朱祁镇随即看向王恕,说道:“王卿,也是有错的,你就当这个江苏巡抚吧。” 王恕本来是从湖广巡抚升上去的,而今又被打下来,等于降了一级。这对王恕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挫折。 毕竟,内阁的七把交椅,从来不好争夺。王恕这里退一步,别人可没有退。但是比起陈钺的下场,也算好多了。 王恕说道:“臣谢主隆恩。” 朱祁镇说道:“坐。” 王恕这才再次坐下来。 朱祁镇说道:“朕知道,各地工厂令良民为奴之事,你未必知道,但是身为朝廷命官,应对为民请命,岂能不管?” 王恕说道:“陛下所言极是,是臣的过错。” 朱祁镇说道:“朕大赦令,已经有好多年了,却不想一点用处都没有。天下蓄奴之风,以江南为重,先生办理商税,深得朕意,这一件事情也就交付给先生了。却不知道先生当如何为之。” 王恕沉吟片刻,说道:“只能学习两宋之客户了。” 中国历史悠久是好处还是坏处,坏处是有沉重的包裹,但是好处却是在很多时候,遇见一个问题,都能在历史之中寻出相应的解决办法。 当然了,时代不同,当时的解决办法,也要有所损益才是。这就要看每一个能力了。 宋朝不立田制,不抑兼并,自然有很多没有田地,为人干活的人。宋代自然也是有一套解决办法的。 那就是客户。 这个客户,不是经商的客户,而是拥有生产资源,土地或者店铺的主户相对人家,也就是没有生产资源,依附主户而或者的人群。 第六十章 客户 第六十章 客户 可以这样说,宋代对于人身依附上的处理,要比元代,明代,清代更加开放一些。 朱祁镇而今这一番作为,更多是拨乱反正。将事情发展回到原来的历史轨迹之中。 宋代对客户大概有这样几条。 首先,客户同样是朝廷的编户齐民,在法律上是完整个人,主家不能随意处置。主客户的纠纷,要报官处置。 其次,客户并不是固定的,当客户有了产业之后,就可以转为主户了。 其三,客户与主户的关系,必须定契约。 而朱祁镇刚刚所言的禁止死契。死契活契的区别,就是活契是可以赎回的。而且活期也是有期限的。 具体来说,两个人签订契约,一口气签了为某人服务五十年,这是可以的。 但是如果说要买一辈子,却是不可以的。 当然了,而如今这个社会现实,定然是会有很多人钻空子。却也是没有办法的。 其四。就是主户对客户负有责任。 一旦出了天灾人祸,主户负有接济客户的责任。 其五,客户不是农奴,一些随田专卖的客户,是不允许的。 如是等等。 可以说,宋代当时考虑的已经是很全面了。 王恕之前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是被朱祁镇一问,也只能将宋代的客户制度,全部拿了出来应对朱祁镇的发问。 朱祁镇说道:“这虽然不错,但也未必大善。毕竟本朝与前朝不同。” 朱祁镇心中研究这个问题,已经好多年了,宋代的制度早就研究了不知道多少次了。宋代的制度也有自己的局限的。 因为宋代的客户,更多是考虑的是农业生产。而没有考虑到工业发展。 江苏一带的专门做工的人数,已经有十几万甚至更多。毕竟朱祁镇关心的是那些成规模的大工厂。 至于有三五个人,一个小院子这样小规模生产,朱祁镇根本管不到,也没有办法话。 求助下,app 可以像偷菜一样的偷书票了,快来偷好友的书票投给我的书吧。 毕竟即便大明推行的官吏法,行政能力大增。但是也无法与后世相比,如果这些小作坊都管理了,所需要的人力物力也就太大了。 而徐春申一死,徐家工厂发生的暴动,更是这一次江南之乱的直接原因。 这让朱祁镇感觉到这一件事情,已经到了不解决不行的时候了。 王恕说道:“臣愚昧,请陛下指点。” 朱祁镇说道:“而今正各地府县皆有工厂,少则百余人,多则数千人,这 些工人大多是失地百姓,也是客户,但是该如何管理?” “这是本朝要考虑的问题,但是用前朝制度,是远远不够的。难不成王卿还想再见一次江南之乱?” 王恕立即说道:“臣明白。臣定然会竭尽心力,解决这个问题的。” 朱祁镇听王恕这样说,也没有多说,总要王恕的解决办法出来之后,朱祁镇再做评价。他随即想到一点,说道:“这一次棉布税有三百万两之多,大出朕之预料。看来今后天下财赋皆从工厂出。” 这是朱祁镇一直所希望的事情。而今却慢慢的变成了事实。 王恕说道:“是陛下英明。” 朱祁镇说道:“朕不是这个意思,朕的意思是,朝廷财赋皆从工厂出,这工厂人丁朝廷不能不有所控制,但也不能因噎废食。坏了朝廷大计,其中分寸你要好好拿捏。” 王恕说道:“臣明白。” 如此一来,王恕面临的难度大大增加。但是王恕也不得不承认,发生江南之乱这样的事情,如果还让这样大量的人丁在朝廷控制之外。是一个巨大的隐患。 只是事情并不好办。 朱祁镇当然知道不好办,否则他也不会在官吏法改革之后,再来处置这一件事情。因为如果大明地方根本没有完成官吏法的改造,根本没有办法管。 想来就有衙役来管,也会被三瓜两枣给打发走了。 并不是说,而今的大明底层官吏就不贪钱了。只是总要是有一点点的限制的。 朱祁镇说道:“你这一次推行商税有功,有些事情在奏折上,不大好说,你现在可以说说,有什么难处?” 王恕沉吟片刻说道:“陛下,江南虽然是天下财赋聚集之地,但是如果全面推行商税之后,光棉布,丝绸等数样大宗货物,一年恐怕要从江南征收一千万两上下,臣以为江南百姓太难了一点。” 朱祁镇听了眉头微微一皱。 王恕说道:“陛下,江南本来就是重赋所在,江南四府为朝廷贡献的田税,一府可比一省,而江南百姓之所以能支撑这样的税负,乃是经商之故。而今又加征商税,臣以为当有所减免。” 朱祁镇听了之后,沉吟片刻。说道:“此事关系太大,看看吧。” 对于减轻江南田赋,朱祁镇原则上是同意的,毕竟江南重赋是历代相传下来的糊涂账。早已搞不清出名目了,不过是之前这样交,而后依旧这样交而已。 之所以历代朝廷都认下来,包括之后的清廷,就是因为这是一笔很大的数目。四个府加起来向朝廷缴 纳的赋税在一千多万石。要知道原本历史上大明赋税常年在二千三百万石上下。也就是江南四府支撑天下财赋之半。 这样的情况之下,江南重赋岂能轻易减免,朝廷还维持不维持了。 只是而今却不一样了。 朱祁镇的开疆扩土,废卫所,将很多土地纳入户部体系,以至于光田赋有近五千万石之多,江南重赋的分量下降了许多。 在加上盐税,关税,而今的大宗货物专卖制度。所征收的赋税,让大明的财政收入高了好几倍,如此一来。江南重赋已经并不是太重要的。 但是即便如此,这也是二三百万两银子的大数目。 而且不是免一笔,而是今后都要免。 这样大事,朱祁镇不得不好好想想。 不仅仅想财政上的问题,因为只要大宗货物专卖制度确定下来,能推行开来。以大明朝廷都财政收入,抵消到江南重赋是可以的。 也要考虑其他问题。 同样的加恩,有些时候能让人感恩戴德,有时候能让人暗中骂是大傻瓜。 丘浚见朱祁镇不想回答,又担心王恕出言顶撞,立即笑道:“陛下,江南景色甲于天下,王公比我等先来,何不让王公为我等讲解一二?” 丘浚与王恕的关系从来不错。出此言为王恕解围,顿时将之前严肃的对奏气氛之中解脱出来。 太子也说道:“父皇,孩儿也是来过江南的,只是不知道江南而今变化如何?孩儿请命,为父皇做先导。” 朱祁镇看着周围的人,他心中轻轻一叹,他知道,其实他身边的人,都有一点怕他。一旦他的情绪有一些不好,就让他们紧张之极,却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丘浚与太子的意思,朱祁镇自然是知道的。也就顺着他们的意思说道:“我等此来也不说看风景的。不过你等有心,太子你就说说,江南风景有什么好看的吧。” 太子说道:“儿臣江南景色,首选西湖。白堤苏堤,都是天下一绝。父皇来江南不能不看。” 朱祁镇笑道:“好,这一次就去杭州一趟。”他忽然有几分伤感,好像想起来什么,道:“于先生的墓就是在西湖吧。” 太子一时间暗暗自责说错话了。于谦在朱祁镇心中的特殊地位,却不是别人能代替的,不仅仅于谦的品行,也是于谦在朱祁镇最开始的帮助,还有就是这个时代的历史上,于谦是最光彩夺目的一个。 也是朱祁镇对这时代最初的了解。是朱祁镇心中这个时代的坐标。 这种感情复杂之极。 第六十一章 见汪岳 第六十一章 见汪岳 汪岳见到朱祁镇的时候,却是夜里朱祁镇在船上休息的时候。 之所以朱祁镇白天不能见汪岳,是因为汪岳的资格不够。 虽然以朱祁镇的意思,汪岳在江南这一些事情结束之后,就会升任少府丞,也算是与九卿一个序列的重臣了。 但是汪岳不是科举出身。自然饱受歧视。 这种礼仪上的事情,朱祁镇不在乎,但是很多大臣都非常在乎,视为礼仪之大节,朱祁镇也就没有在这些事情上多做纠缠。 于是在朱祁镇入睡之前,接见了汪岳。 朱祁镇劈头就问汪岳道:“从南京挪用八百万两,出了什么事情没有?” 汪岳说道:“启禀陛下,一点问题都没有。” 说实话,汪岳敢一下子从南京这里挪用八百万两,着实将朱祁镇给吓了一大跳。 朱祁镇岂能不知道,在少府银行上躺着太多的资金了。 少府银行而今主要经营还是异地存取,金银铜钱兑换。至于放贷金额并不多。这还是汪岳以他在徽商之中的身份,才放出去的贷款。 并不是说这个时代就没有人贷款了。 前面也都说了,这个时代利息是非常高的。即便是有朝廷的三令五申,利息不能超过本金,等法条,但很多时候都限制不过下面的疯狂的高利贷。 不过,即便如此,地主放贷给佃户,士绅放贷给百姓,倒是很多,但是如果经商的话,一下子贷款不少,却很少。 即便有的话,也是在相互圈子里面。 因为即便是后世,放出钱的,还有大量的坏账的,而在这个时代,又是走南闯北的商人,以这个时代交通条件,只要一跑,谁还能找到不成? 唯有在自己小圈子里面,知根知底才肯放贷。 既然大量放贷不大可能,那么同样的事情,利息也很少,甚至没有。一笔钱从南京北京,要在账上待一段时间。还要交手续费。 甚至有些人发现大笔交易代着钱并不方便。干脆让这些钱在少府帐上待着,等用的时候,再来取。甚至有些人干脆在少府银行交易。 这也方便存取。 当然了,后者而今还不是主流。 而这些钱,就是沉淀在少府帐上的钱。 而南京作为大明南方的政治中心,又是一个南方仅次于苏州的大城市,账面上自然沉淀了大笔银两,甚至比北京还要多一点。 毕竟从地理上来说,北京还是太北方了一点。 而南京却是坐长江,望运河。四通八达。几乎在大明水路中心地带,南京账面上沉淀资金,几乎是全国最多的。 朱祁镇并非不知道,这里的钱能够暂时挪用。但是因为大明宝钞破产的原因,这种金融上的事情,朱祁镇自然是慎重之极。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汪岳就已经先斩后奏了。 朱祁镇还是不放心,让汪岳拿来账目,他令怀恩与他细细对了帐,这才放心下来,他随即对汪岳说道:“汪卿,朕对银行是寄以厚望的。冒险的事情,就尽量少做。”朱祁镇随即话语一转,说道:“不过,也不能因噎废食,大笔银钱落在少府帐上也不是一个浪费,你也拟定一个章程,看看少府这笔钱应该怎么用,才没有风险。” “记住,最重要的是风险,卿不要做南宋贾似道,前朝阿合马。” 汪岳听了之后,心中顿时激动起来,立即行礼说道:“臣定然谨记陛下之言。” 汪岳从来是以 儒生自居的,经史自然是读过的。 自然也知道贾似道与阿合马是什么人物。更不要说,大明距离前朝也不过百余年而已。说起来,这些人物,就好像我们这个时代谈论曾国藩左宗棠一般。很多事情还有流传,甚至比我们这个时代的人了解的更多。 贾似道乃是南宋最后一位宰相,被人称为奸相,但虽然不能挽救南宋之衰亡,其实也很有能力的。 但是贾似道乃至南宋的失败,却源于财政制度的破产。贾似道让南宋尽失人心的举措就是公田法,就是发现纸币卖土地,然后以土地为本然后再发现纸币,其实就是一个空手套白狼的事情。 而宋代对武将向来是在地位上压制,在财富上却优容。但是贾似道这样做,却一下子将大量武将给得罪了。 但是贾似道这样做,却也是因为南宋面对元朝的强大的军事压力,不得不出此下策。 只是最后,贾似道最后的努力带着十三万大军,战败长江之上,贾似道在流放中被杀。 而阿合马却是忽必烈的财臣。 他同样是发行纸币,大量收刮钱财为元朝的军费。弄得怨声载道,让太子真金联合大臣在半路刺杀,最后忽必烈也不得不定罪。 这两人说起来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但是不得不承认这两人都是当时第一流之人物。 汪岳内心之中有深刻的自卑。 就是 科名之上的自卑。就好像是一个三流大学的毕业生,进入世界最顶尖的企业,面对大量哈弗,剑桥的毕业生,他内心之中定然有一种证明自己的想法,证明自己并不比他们差。 而今朱祁镇这一番话,其实在暗示汪岳,他有重新发起宝钞的想法。而将来承担这个事情的人就是他。 这样主持大明财政大权的机会,即便是有风险,也是汪岳一直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 朱祁镇点点头,就将这一件事情掠过去了。 虽然朱祁镇已经将大明的钱制,确定为银币与铜钱的复合体系,但是朱祁镇始终相信,大明经济发展之下,未来的大明一定会需要纸币。 但是,朱祁镇对重启大明宝钞却没有什么想法,毕竟大明宝钞的信用破产,而今还让很多人 心有余悸。 朱祁镇现在推行,自然是事倍功半。 这不过是一个闲手而已。如果遇到财政危机,或许能拿来用,如果一切顺利,这一件事情就放放也无妨,或许汪岳制定的章程,只能留给子孙来用了。 现在能够推行的仅仅是银票而已,距离真正的货币还有相当一段距离。 朱祁镇将话题转移到江南的情况之上,说道:“你在江南也有一年了,江南的底细摸清楚了吗?” 汪岳说道:“已经摸清楚了。江南富甲天下,底子很厚,自从陛下驰厂禁之后,江南各府县都有兴建,大小有数千家之多。雇工在一百万人到两百万人上下。具体数量臣还没有查清楚。只是臣扩建江南织造,吃下徐家大半产业,而今江南织造局下辖的工人,已经有十万上下了。其中大半都是女工。” “江南四个府衣被天下,绝对没有问题。甚至江南这几年银价大涨,有银荒的苗头。” 朱祁镇说道:“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好一个江南。” 朱祁镇为了解决银荒问题,有很多举措,比如从日本大量引进白银,每年最少有二三百万两,最多的时候有五百万两,而在大明内部开放矿禁之后,也有很多银矿得到了挖掘。这个一部分的产量,却不大好统计,因为有大量的偷税漏税,如果按官方的去统计,那才是有问题了,更不要说,还有源源不断的银两从海外而来。 而今虽然没有与西方人贸易,美洲银矿并没有发掘,但是并不意味着,海外就没有白银流入大明,同样虽然与瓦刺打打停停的,但是与瓦刺贸易也有大量的白银流入中国。 第六十二章 江南织造局 第六十二章 江南织造局 除此之外,朱祁镇还大量铸造铜钱。 而铜料的来源也是有两大来源,一是云南铜料。 云南铜矿一直是很丰富的,即便到了清代云南铜料也是铸币的主要原材料。其次就是日本铜料。 说实话,对于日本的铜矿完全是银矿的副产品。本来是在佐渡岛上有一些金铜混合矿,也有一些铜料出产,但是这些铜料绝对不是主流。 但是在朱祁镇的命令之下,大明在日本的各国触角都如饥如渴的寻找着银矿,但是银矿虽然发行不少,但是同时也发现了不少铜矿。这些铜矿运到了北京之后,压制成为铜钱,与云南铜钱一并发行,一年大概在二百万贯上下。 也就是一年可以增加二百万贯货币供应量。 而且日本铜矿的潜力似乎还没有挖掘干净。 这才堪堪压制了国内银荒的苗头,但是这样做一度让银元与铜钱的兑换出了问题。也是少府银行居中调节,才没有让银元兑换铜钱的价钱跌的太离谱。 但是与蓬勃的经济发展来看,这个问题始终没有解决。 不由的让朱祁镇有些头疼。 而且海关还屡屡查明,有人愿意将大量银元铜钱走私到南洋去。虽然明令禁止,但是也没有什么用处。 毕竟,在日本,还有南洋,乃至于瓦刺都用大明的钱,也算是传统了。所以面对这样的局面,如果而今用的是纸币,那么妥妥的大明掌控金融霸权,但是而今用的都是真金白银,这种局面就让朱祁镇有些无奈了。 汪岳带着几分表功的意思,说道:“陛下,去岁之后,江南织造局已经掌控了两万张织机,大多在松江,天下棉布,松江占一半,而今江南织造局就占据一半,剩下的一半,陛下给一点时间,我定然能让所有的织机都归江南织造局所有。” “到时候,单单是江南织造局每年利润最少能上缴近千万两。” 朱祁镇听了之后,却没有欢喜之意。而是陷入沉思之中了。 钱自然是好的东西,即便是皇帝也是要用钱的。但是棉布产业如果全部抓在皇室手中,是一个好事吗? 朱祁镇相信汪岳本人还是精通商业的,否则也不会如此漂亮的将徐家的产业拿到手。 这固然在背后有皇帝权威做背书,但是要知道松江作为江南之乱的发源地,而徐家产业又是这其中的核心。 汪岳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恢复生产,其中自然有他自 己的能力。 只是朱祁镇越发明白江苏的经济潜力,对而今这一件事情就越发慎重。 朱祁镇再明白不过了,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江南如此的经济根基,将来江南必然要在朝廷上占据一席之地,而不是如而今一样长期面对朝廷有意无意的打压。 所以,朱祁镇最决定对江南政策的时候,必须要慎重。 这也是为什么朱祁镇不在北京好好待着,要来这里的原因,很多事情不在当地看看,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决断。 是的,垄断棉布产业,会给朱祁镇带来一个不下于盐税的收入,甚至更多。 但是如果朝廷将这一个的产业上的红利全部吃干抹尽,对于江南士绅来说,会是一个什么反应? 江南士绅一直以来与朝廷对立的情绪,必然继续扩大,甚至越发根深蒂固。 这对大明的统治并不是一件好事。 朱祁镇作为大明皇帝,也不能这样做。 而且朱祁镇觉得这样做,对棉布这个行业本身也不好选择。 大明官府的衙门气息,朱祁镇岂能不知道,看几个盐运司将灶户给逼成了什么样子,即便是朱祁镇三令五申,但也要隔几年找一个盐运司出身官来祭旗,才让其余官员老实一些。 如果棉布产业仅仅是这个规模,朱祁镇或许就让官府垄断了。 但是棉布产业规模将会有多大?这是一个朱祁镇也说不清楚的数字,但是朱祁镇却知道是很大很大,绝对不是而今每年两三亿匹棉布可以比的。 而官府如果垄断了,以官府的尿性,肯定上挤下压,将这条产业链上的利润全部吃尽,甚至不会到了少府的帐上,而是进入官吏的腰包之内。 对棉布产业带来很坏的影响。 朱祁镇想了好一阵子,叹息一声,咬牙拒绝了这一个价值数千万两的蛋糕,说道:“算了,江南织造局就保持而今的规模吧,不要再扩张了。不过,今后相当一部分军装,宫内所用的棉布会要江南织造的货,如果出了问题,朕是要人头祭旗的。” 当然了,这样庞大的产业。朱祁镇也不可能一筷子都不下,也只能先保持这样吧。 汪岳一时间也摸不清朱祁镇的心思,但是他却不可能拒绝朱祁镇的。所以虽然满心不甘,还是说道:“臣遵旨。” 朱祁镇说道:“你对江南士绅都熟悉吗?” 汪岳说道:“回禀陛下很熟悉,这些人表明清高,但是背地里都有产 业,无非是族人出面经营,或者干脆是产业就是家族的,他们两袖清风什么也不沾而已。” 朱祁镇说道:“到了苏州之后,我会让王恕安排一场接风宴,这一件事情你也要参与进去,名单拟定,将那些家中有产业而科名较弱的人,也加进来。” “到时候,你在朕身边,给朕指点一下,都是谁。” 王恕是科举出身的,朱祁镇说要延请当地名流,想来王恕定然是按照科名,也就是科举的名次,还有致仕官员这两类人来安排的。 但是朱祁镇看来,这些人并不代表未来,越来越商业化的未来,自然是亲近商业的家族才能发展壮大。 所以,朱祁镇也要对这些家族进行倾斜。 当然了,以江南的现状其实很多家族都是两者都有的,但是也有一些不是这样的,而松江徐家就是一个特殊的例子。 徐春申如果有一个进士出身,决计不会下场如此之惨。 汪岳听了,说道:“臣谢陛下恩典。臣定然安排的妥妥当当的。不出任何纰漏。” 推荐下, \\app \\ 真心不错,值得书友都装个,安卓苹果手机都支持! 对于汪岳来说,他身上商贾的标签,是他最厌恶的东西,没有之一。而安排宴会,看上去是一件小事,但是这样的事情,却是礼臣要做的事情。 特别是为皇帝安排宴会。 如果在北京大宴群臣以及外国使臣,如正旦宴这样大宴,从来是礼部尚书挂名的,虽然未必亲自参与进去,但是如果宴会上出了礼仪的错误,负责的还是礼部尚书。 而礼部却是所有官员之中,最亲贵的仅次于翰林院修书。 汪岳能参与进去,只觉得自己的身份提高了不少。 朱祁镇却没有想到这一点。毕竟做皇帝时间越长,朱祁镇的思维模式,越倾向于别人为他着想,而不是设身处地考虑一些某个臣子的感受。 因为不需要。 朱祁镇只要要大小臣子为大局着想就行了。而皇帝本身就是最大的大局。 人在这样的环境之下,很容易缺乏同理心的。即便是朱祁镇从后世而来,刚刚开始的时候,也是自己一直在提醒自己,但是即便如此,朱祁镇越来越多失去了作为一个人,一个平凡人的感受。 而越来越是一个皇帝。 不仅仅是一个权力生物。也是掌控权力,同样被权力蒙蔽了双眼,自以为一切在握,但实际上,很多东西,都是别人想让他知道。 他以为倒是是不是真的,只有天知道了。而他自己是绝对不知道的。 第六十三章 宴苏州 第六十三章 宴苏州 十万大军进入苏州城。 让这个江南水乡也增加了一丝肃杀之意。 上一次聚集这么多大军的时候,应该是平江之战,也就是大明。不,那个时候还没有大明,而是吴王军大举围攻平江,当时将星如云,徐达,常遇春,汤和,康茂才等等,大小将领十几名,将平江城,也就是苏州城,围困的水泄不通,连攻数月。拔之。张士诚巷战之中,短兵相接,兵败被俘。 在此之后,百年之间,苏州城附近,估计没有这么多的虎贲之师。 一时间苏州的软声柔语,似乎也变得铿锵有力起来。 朱祁镇来到苏州第一日,虽然没有阅兵,但是大兵士卒穿街走巷,控制苏州城,苏州城墙之内的一块,虽然占据苏州城墙一小部分,但也不是一块地方。 而此刻,被无数甲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给封锁了。 第二日,才传出消息,皇帝陛下要召见苏州名流。 一时间不仅仅苏州,连同整个江南都震动了。 虽然江南士绅口中对大明皇帝陛下,是有所微词的。但是并不妨碍,他们希望想参与这一场宴会,不仅仅想见陛下,一仰天颜,从此可以给后辈子孙吹嘘一辈子,同样也向更多的人证明一年事情。 他是名流之一。 虽然放出数百名额,但也瞬间抢光了。 想要更多却是不能了。 毕竟苏州巡抚衙门办一场数百人的宴会已经有所不足了,如果增加到千余人,更是不可能的。 即便是清朝办所谓千叟宴,还是让很多老人坐在空地上,任寒风吹,当时就有很多老人回去之后,就病重了。 而苏州衙门打通好多房间,也未必能安置这么多人。 当日中午。 苏州城内外都热闹之极。 一个个士绅大半是老人,都来到了苏州巡抚衙门外面三条街的地方,就被拦了下来。 毕竟而今朱祁镇就在巡抚衙门之中住着,警备自然是严密之极,别的不说,而今却是有大炮的,大炮轰上几里,却是容易的很。 朱祁镇可不想自己被让藏下几门炮给轰了。 所以,警戒线都放在三条街外面了。 检查请帖之后,自然备马车将这些士绅拉到巡抚衙门门口。本来没有这个准备的,但是汪岳发现,这些士绅大多数都是老人。 就派人安排了。 这也是正常的,很多家族的族长大多都是老人。很多名流,也都是辞官不做的官员,他们的年龄也不 会太小。 到了巡抚衙门,就变得热闹起来。 毕竟这些所谓的名流,大多都是一个圈子的。毕竟之间都是认识的,故而这一次大会,也是江南一次盛会。 毕竟除却皇帝未必有人,能将江南名流聚集这么多人。 朱祁镇自然不会先到。 所以,在朱祁镇来之前,很多人都说起了话,自然不会说什么敏感的问题,都是彼此问候寒暄。 却听一个太监大声说道:“太子到。” 众人连忙行礼不提。 却见其中一个人行礼之后,抬头一看,顿时愣住了,他心中暗道:“这个人我似乎见过。”他思索半日,忽然从脑海深处挖了出来,暗道:“那不就是几十年前去我家清丈的那个小官吗?” 这个就是恽家子弟。 当年恽老爷子心心念念的事情终于完成了,恽家有了第一个进士。就是这一位。让恽家改换门庭,从未科举世家。 从而在江南士绅之中,也有一席之地。 而这位恽家进士,名为恽本初,他的记忆力特别好,这也是他能从江南这个地域难度的地方杀出来,考进北京的原因之一。 恽本初愣了一会儿才想通是什么事情?他忽然想起似乎太子殿下还给他家题了字,却不知道那一副字还在不在? “应该在吧?”恽本初心中暗道。 恽本初考进进士,对恽家来说是改天换地的大事,祠堂自然要重修了,里面挂着的字画什么的,都请了当地的名流,科举前辈题写,早就换了。 不过,恽家,不,不仅仅是恽家,乃至整个江南都有敬惜纸张习惯,从来不会胡乱丢弃纸张,即便是废纸也好整理好,实在不能用了,还要规规矩矩的焚化。 想来当年的字,即便不挂了,一定也会收好的。 太子并不知道,他被故人认出来的,但是太子却没有这么好的记忆力,他在武进恽家的事情,对他来说,已经是多少年前的事情,遥远的不能再遥远了。 太子的到来说明时间差不多了。 果然不过片刻之后,就听见太监扯着公鸭嗓喊道:“陛下驾到,跪。” 哗啦啦一声。所有人都跪下来了。 然后跟着太监的声音,喊道:“礼,兴,礼,兴。”行礼。 其实面见皇帝的礼节,绝不是简简单单的跪就行的,是一套很繁琐的礼节,此处就不多说了。 朱祁镇等行礼过后,才说道:“平身。” 这才让所有人起身坐下。 一时间鸦雀无声。 无数 对眼睛都看着朱祁镇。 朱祁镇都习惯了,他目光扫过,又想起刚刚汪岳告诉他的话,他心中不由轻轻一叹,暗道:“江南人才之盛,的确,只有江西可以比拟了。” 几百人看似不少,但是对于江南地区来说,甚至有些不够分的。 很多家族都是科举大家,家中科举中第,从来没有断绝过。而这样的家族在苏州尤其多。毕竟苏州的土产是? 状元。 几乎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进士,即便退而其次,也是一个举人,毕竟中了进士之后,大半要在外地为官的,不可能都在家乡。 但是即便这里仅仅是一个举人,但是他背后的家族之中,也是有进士的。 这里最老的一位进士,乃是八十多岁的老者,武进唐家唐世良,乃是宣德八年进士,这个资历如果在朝廷的话,资历足以入阁了。 最年轻的也是最近才考中进士的,不过二十出头。而且只要数的话,几乎每一科都有苏州人中第。 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知道破天荒这个词是怎么来的,就是唐代荆州这个地方,从来没有考中过进士,第一个考中进士的人,被成为破天荒。 大明数百府,千余县。而科举却只有三年一次,三百多名额,怎么算都是不够分的。 更不要说,不可能平均分,很多地方多少年不中一个进士,而苏州这个地方,每次都中,而且多了时候,还有好几个。 推荐下, \\app \\ 真心不错,值得书友都装个,安卓苹果手机都支持!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特殊的人才。比如在坐的苏州袁家,袁家财富不多,科名比起其他家族也不是太高的。但是袁家刻书特别多。 在出版上,袁家有所专长,被很多人尊重。 当然了袁家在上面有没有赚钱,就是另外一件事情了。 除此之外,还有常熟桑家,他家中多精通刑名,出来做官也多走刑部路线,对大明律特别熟悉,即便而今还有几个家族成员在外做通判,负责判案。 还有书画传家的,恽家就是其中之一,不过,而今还没有开始。恽家书画传家之始,就是恽本初为开始,现在也只是恽本初自己喜欢画画,他可以能不知道自己画画居然成为恽家家风了。 还有一些医儒传家的,就是那种进则为相,退则为医,有何家,储家,窦家等等。 这还是与科举沾边的人才。 如果不论科举,苏样风流天下,这背后有不知道多少能工巧匠支撑起来的。其中有不少,因为技艺高超,以至于青史留名的人,如陆子冈。更是不知道有多少。 这可以说江南最大的底蕴。 第六十四章 难得糊涂 第六十四章 难得糊涂 朱祁镇一时间都有一种想要迁都的想法了。 而今北方边患以平,大明主要的发展方向,也是南洋方向,如果迁都回南京,自然是更好的掌控南洋战略。更不要说,江南很长时间将会是大明的经济重心。 政治中心与经济中心分离,将会出现很多问题的。 这都是显而易见的,如果朱祁镇定都南京,绝对不会出现江南士绅与朝廷之间的种种隔阂,即便是有,朱祁镇也把握给打通。 而且如果南京作为大明的首都,那么朱祁镇一直实行的河北根本策,就成为了江南根本策。而江南也有足够的人才,把持大明朝政。 而不是如河北一般,即便是有朱祁镇的支持,也不过是在朝廷之上有一席之地,与满朝半江西的江西相比,并没有多少优势。 但是很快,朱祁镇就将这个想法给按下去了。 原因很简单,定都江南兵权不好办。很长一段时间之内,大明精兵强将都会在北方的,这也是太宗皇帝当年所想的。 军事重心与政治中心分离,后果比政治中心与经济中心分离更严重。 而且朱祁镇已经在北京下了这么多的功夫,遵化铁厂,漠南马匹,燕赵男儿,都是朱祁镇用以制衡天下的筹码。 已经难以改变了。 朱祁镇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回到眼前的宴会之上,说道:“诸位,朕登基有年,却一直没有来过江南,今日到此,才明白什么叫做暮春三月,草长莺飞,江南风色,令人迷醉。”朱祁镇话说到这里,忽然一转说道:“但是,江南太平百年,却在去年忽然大乱,贼人四处劫掠,杀人放火,令朕震怒非常,江南乃我朝钱粮重地,何时出现过这样的事情。这是谁之过也?” 朱祁镇微微眯眼,让目光更加锐利,好像一把刀子,扫过所有士绅。 大部分人都镇定非常,如老进士唐世良。他因为资历最老,所以在上座,就排在几个官员下面,所以朱祁镇看得最真切。 这个老翁,一副专心致志,却迷迷糊糊的样子,似乎已经老糊涂了,听不懂朱祁镇说的是什么意思。 广个告, \! 朱祁镇却知道,他绝对不是老糊涂。 很简单,君前失仪,可是重罪。如果他真老糊涂了,下面人绝对不会让他来这一次宴会,更不会让他占据如此靠前的位置。 要知道中国人安排座次,从来是非常讲究的,不仅仅要考虑资历,要在各方面综合考虑的。唐世 良定然是这些士绅之中的重要人物。 不过是,该糊涂的时候而已。 其他士绅大多数能保持镇定,只有少数才有几分惊慌之色。 朱祁镇心中暗道:“都是人才。” 朱祁镇当皇帝时间越长,似乎他身上携带的威严就越大。所以他发怒的时候,就很少有人能面不改色。 而江南之乱的内情,在朱祁镇看来,很多都是江南士绅自己搞出来的事情。而今这些人在朱祁镇面前半点不心虚。 这分情绪控制能力,足够做个九卿了。 朱祁镇也知道,他不可能真拿这些人开刀,毕竟杀一个人很容易,但是善后很难。朱祁镇这一次南下,固然是为了整顿江南的各种情况,为商税推行背书。但是一个隐藏在后面的根本原因,却是要收复江南的人心。 徐春申之死,已经伤了很多人的心了。再杀下去,只会让江南对朝廷越来越离心离德。对于江南的重要地位来说,这显然不是一件好事。 朱祁镇自然将早就准备好的替罪羊拉出来,说道:“朕令锦衣卫密查之,终于查出来,乃是江苏巡抚陈钺,欺君犯上,暴虐下民,甚至勒索诸位,伤朝廷根基,查其家产,居然有百万之多。” “实在是孰可忍,孰不可忍。来人,带陈钺。” 所有士绅都震惊了,即便是唐世良的眼睛也微微一跳。 其实有些人已经感觉到不大对了。 因为陈钺去迎接皇帝之后,就失去了踪迹,很少有人见过了。但是大部分人都觉得,应该是陈钺在皇帝身边伺候。 但是万万没有想到,陈钺从封疆大吏变成了阶下囚。 陈钺被两个锦衣卫踢在腿弯之处,跪在朱祁镇面前。 朱祁镇说道:“陈钺,事到如今,你有什么话说?” 陈钺深吸一口气,说道:“陛下,臣冤枉,臣冤枉,臣行为是有不检点之处,但是江南之乱,不管我的事情,是当地士绅苛待百姓,视为牛马,这才激起民乱的。陛下明鉴,陛下明鉴。” 陈钺一边说,一边磕头,不过数下,就已经鲜血直流了。 朱祁镇冷笑一声说道:“到了而今,还在胡乱攀咬,带下去,斩立决,为江南父老,出一口恶气。” 陈钺还要再说什么?却被锦衣卫立即堵住了嘴,随即被连拉带拖的带了下去。 一时间所有士绅面色都微微有变。气氛变得严肃起来。 唐世良心中微微一叹,他明白皇帝的用意 。 这是就是杀猴儆鸡。 是的,江南士绅联系起来,是一股非常大的力量,但是大多数时候,他们是联合不起来的。比起手握大权的江苏巡抚,他们就是一只鸡,虽然后面有一个庞大的群体。 同样也是表明既往不咎。 朱祁镇在而今亲自将 江南之乱给定案了。千错万错都是陈钺的错,之前向陈钺行礼的人,也都是陈钺的勒索。 但是反过来想,也是皇帝悬起的一柄长剑。如果有些人做的不合陛下心思了,皇帝随时可以重启陈钺案。 什么?人都死了。怎么查? 正好,死无对证,想怎么查就怎么查。 唐世良此刻立即不糊涂了,知道该怎么办最好,他起身扶着拐杖从颤颤巍巍的跪倒在地面之上,说道:“老臣代表江南百姓谢过百姓,为江南百姓除此大害,此獠狼心狗肺,贪得无厌。陛下如此,实在是让江南百姓重见天日。” 唐世良带头,下面的人都知道该怎么办了,立即纷纷下跪谢恩,说什么的都有,一瞬间无数人骚客,为陈钺增加了不少罪名。 如果陈钺还在这里,定然不知道自己做过如此大恶事。 诚然,陈钺是不干净,但是陈钺也是有政治抱负的,他收钱归收钱,但是办事能力也不差。而且江南士绅们也不是小白羊,陈钺对一家可以这么做,对这么多人迫害,就是朱祁镇也不敢轻易如此。更不要说陈钺了。 除却有几个人性子的士绅,比较清高,又坐在角落之中,没有参与这一次的口诛笔伐之外,其余的人都参与进去了。 朱祁镇见状,忍不住心中冷笑。但却半分不露,脸上看上去更有几分和煦,让人有一种如沐春风之感,说道:“诸位父老请起,诸位父老请起。” 如此,以唐世良为首的士绅们,这才次第起身。 朱祁镇说道:“陈钺的胡言乱语,朕是断然不信的。诸位都是本朝柱石,从小读圣贤书长大的,怎么可能会如此寡德少耻。” 这一句话,让很多人不知道该怎么接。 不过朱祁镇,也点道为止,毕竟对于之前的整个社会现象,朱祁镇也很难去处罚谁,毕竟法不责众,有时候也是常态。即便后世对群众事件也不好处理,而今也只能难得糊涂。 朱祁镇继续说道:“前车之鉴,后事之师,江南之乱,朕不想再看第二次,想来诸位也不想再看见第二次了吧。” 朱祁镇此言一出,倒是引起不少共鸣。 第六十五章 敬酒罚酒 第六十五章 敬酒罚酒 朱祁镇此言,引起了无数人的共鸣。 真正能大办工厂的人士绅也是少数的,真正能奴役大批奴仆的也是少数的,大部分士绅即便是小有产业,也不需要太多的奴仆。 这些士绅大多都有地,有地就有佃户。一般来说让佃户农闲的时候来做工,是可以少给很多钱的。 甚至很多偏僻的地方,佃户为田主无偿干活,都是惯例。 不过,在苏州这里却不一样。 凡是要为田主无偿干活的地方,都是欠发达的地方,这些地方是不能将劳动力兑换成金钱。但是苏州是什么地方? 天下头一等的繁华之地。 在这里,只要想办法,总是能混一口饭吃的,否则也不会大量农村劳动力进入城市。 但是传统的依附关系依然有残留,当佃户们指望田主的土地过活,少给一些工钱也是可以接受的。 而且这样的人知根知底,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再说,虽然很多人在私下一副什么嘴脸别人不知道,但是表面章还是要粉饰一二的。毕竟对乡里乡亲不好,名声坏了。反而不利于在仕途上发展。甚至有很多士绅,都宁可厚待佃户,求一个好名声,好家声。 这种生态之中,蓄养奴隶的士绅也是少数之中的少数,这也是为什么棉布市场能被徐家霸占的原因之一。 而这一次江南之乱,却真真的害苦了他们。 就好像太仓陆家当代家主,在江南士林之中,也是相当赫赫有名的人物,被一个不知道姓名的人,一刀给砍了。 这是何等的讽刺。 而且这一次受到波及的士绅可不仅仅是陆家,很多家族的子弟产业都在这样维为期不过二三个月的乱事之中,遭受了极大的损失。 真因为有切肤之痛,这才能引起共鸣。 甚至有人想起了什么用袖子遮住了脸,却知道是不是已经泪流满面。 一时间气氛很是沉郁。 朱祁镇说道:“朕早已下过大赦令,不许任何人奴役大明百姓,朕之不查,以至于有枉法之徒,一至于斯,可一不可二。王恕。” 王恕立即出列说道:“臣在。” 朱祁镇说道:“你这一次在苏州处置失当,降为江苏巡抚,对于这些的事情,你有什么想法?” 王恕立即洋洋洒洒的将关于客户的规定一一说了出来。 这都是王恕当日奏对之后,回去之后,又加以删减修改出来的条例 。不敢说尽善尽美,但是大体可观。 朱祁镇等王恕说完之后,说道:“之前的事情,朕既往不咎,但是今后,谁家犯此,朕三尺法不为虚设。勿谓言之不预。” “回去之后,各家有家中老人,统统到官府落户更籍定契。朕明年回京,回京之后,不要让朕有所牵挂。” 朱祁镇已经很明白了,在明年他离开南方回京之前,这一件事情要办好。 一时间这些士绅感受到肉疼。 这本质上是国家与各级士绅之间的人力资源争夺战。 虽然这些人上了朝廷名册之后,依然是以客户的身份在各家持役,看似与之前没有什么变化。但是实际上变化大了。 这些人不再是每一家的一员。 别的不说了,那一件没有一点点的阴私事,之前这些事情,就能交给家奴去办,这些人与家中可以说是一荣具荣,一损具损,根本是分不开的。 但是而今却不一样了。 他们有新的身份,乃是朝廷的编户齐名,虽然是客户。但是一些法律规定的人身权利上,客户与主户几乎一样的待遇。 这就说,今后这些家奴都有出卖主家的可能。 这还是阴私上的损失,还有经济上的。 之前的家奴都是家族的财产,但是而今却不一样,虽然朝廷要求的是换契,将之前不符合朝廷规定的死契换成了活契。 很大程度上维护了原来的关系。 但是即便如此,也是让各家士绅大大伤财了。 “臣等遵旨。”依旧是唐世良最为长眼色。也不知道武进唐家是产业不大,还是因为处于政治上的投机。 反正唐世良第一个答应这一件事情。 随即下面的士绅,也不得不答应这一件事情。 他们想起皇帝的权威,想起了被拉下去行刑的陈钺,想起苏州城中的大军。形势比人强,他们其实是没有选择的。 于是。高兴也好,不高兴也好,都答应下来了。 朱祁镇说道:“朕知道,诸位都是深明大义,朕敬诸位一杯。” 随即朱祁镇端起酒杯,环视一圈,随即自顾自的饮了下去。 下面的人也立即举杯,随即喝了下去。 这一场宴会虽然在苏州举行,本质上也算是御宴,上面所有食材,酒水都是世间一流的,但是而今这些人却有些食不知味,只觉得嘴里的酒水,有一种苦涩的味道。 只觉得今日这一顿酒吃的太贵了。 只是他们不知道, 更贵的还在下面的。 朱祁镇放下酒杯,说道:“朕之所以来江南,是因为江南钱粮乃是大明之根本。自从太祖以来,就钱粮一项,朝廷不可一日无江南,江南不可一日无苏州。” “乱世用兵,依仗北方壮士,而今天下太平,就要看钱粮之盛了。” 朱祁镇这番话,似乎让这些江南士绅心中很是高兴。毕竟皇帝是金口玉言,此番这一句话说出来,是有很大的政治影响的。 不过,朱祁镇可不会白白说好话的。 “只是自古以来,以农为本,以商为末。强国之道,耕战而已,而今朕来江南,却见遍地桑麻棉花,占土地之半,甚至听这些年,多从湖广运粮到江南来。如此不得不令朕深思,这到底是好是坏?” 朱祁镇这一问,又将这些江南士绅的心给悬起来了。 很多读书人都说自己是耕读传家,但是实际上根本是扯淡,苏州作为大明商业氛围最浓烈的地方。即便是读书人也不耻言利,比如唐伯虎不就是卖画养家的。 据说还卖过春宫图。 各家一点也不参与买卖的家族并不多。别的不是说,即便是种粮食的,也未必是作为自己吃的,而是作为商品粮出购的。 那种男耕女织的田园牧歌般的生活,早已在一点点的被破坏。在江南破坏的尤其严重。 “回禀陛下。”唐世良说道:“陛下曾言工农皆本也,士农工商,国之四民,四民之道,无非生计而已。本无高下之别。只要能容人安身立命,有恒业。就是安民之道。” “天下四方,风俗各有不同。苏州地少人多税重,不得已以此谋生,乃是一方习俗而已,非有悖于圣人之道也。” 朱祁镇说道:“好,唐老先生果然真知灼见,不同凡响。秦汉以来,以为农为本,商为末,朕从来不以为然,今日唐老先生之言,深合朕心。” 唐世良心中有一种不好的想法。他感觉自己中了皇帝的套路了。只是不知道这套路后面到底是什么? 推荐下, \! 不过,他很快就知道了。 朱祁镇说道:“农为本,是因为天下百姓十之八九,皆务农。朝廷不得不重视天下百姓安身立命之道,但是商中也分高下。其中炼铁,纺织之类,生产无数货物,为天下百姓所用,使得百姓有衣服穿,有铁器用,又使人有一技傍身,终身受用无穷,此非孟子之恒产恒心之道乎?” “至于其余商人转运天下,尚可一用。囤货居奇,不劳而祸,甚至以假充真,招摇撞骗,自然要绳之以法,以儆效尤。” 第六十六章 减免重赋 第六十六章 减免重赋 “不过,”朱祁镇话音一落,说道:“既然皆为天下之本,当有本之用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故而天下百姓,皆缴皇粮国税,虽贵胄亦不能免,而天下为商之人,却自以为非朝廷之臣,坐拥千万,不肯纳朝廷一厘,此辈非我朱氏之臣。” “朕来之前,就听说了,江南士绅最深明大义,已经开始缴纳商税,朕就此敬诸位一杯。” 随即朱祁镇再次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才是朱祁镇这一次下江南的本意。 为商税政策背书。 朱祁镇故意引江南士绅代表说话,这个人可能是唐世良也可能是别人。 要引着他们的话头,将这一句话给堵死。 将商税政策提高到国策的地步上。 什么叫做:“非我朱氏臣”? 既然不是朝廷的臣子那又是什么?自然是叛逆了。 朝廷对待叛逆是一个什么样的做法,就不用说了。 话说到这份上了,这些江南士绅还能有什么说法,朱祁镇以南巡的政治姿态背书,说明了朝廷对推行商税上觉不妥协的姿态。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妥协的。 如果商税不能推行下去,朝廷的财政迟早要完。 在理想的状态之下,经过朱祁镇改革之后的大明财政,其实养活一百多万大军一百多万官吏,再加上几万官员,还是勉强够用的。 但问题是,大明一直以来,从来是没有在理想状态之过。 可以说是,无年无灾。到了而今,赈灾费用,已经是处于军费之下,第二大开支,甚至在有些年份要超过军费。 就说今年,去年西北大震刚刚过去,今年徐州凤阳开封襄阳,又是大雨水。 这还是年中,到了秋天会是一个什么样子,更是不好说的事情。 大明官体系在赈灾上,是有一定之规的,但是前提是有钱有粮,有这两样,什么事情都好办。 如果没有,那就是没有办法了。 从这一点上,从日益繁华的商业之上刮出钱来,是必须做的事情。 这也是这一件事情,不是朱祁镇提出来的,而是实际掌控庶务的韩雍提出来的,就是因为这是一个绕不过的坎。 朱祁镇心中所想,大明朝廷的困境,全然不在这些江南士绅眼中。只是他们都知道,而今是不可能拒绝皇帝的意思。 毕竟,而今是敬酒,如果不喝的话,或许就是罚酒了。 罚酒该怎么样喝? 看看徐某人就 知道了。 只能饮酒谢恩而已。 朱祁镇连饮两杯酒,又一伸手,令怀恩满上,说道:“投桃报李,江南百姓不负朕,朕也不负江南百姓。” “江南重赋之事,朕做主免除所有官田田租。以惠江南百姓。” 朱祁镇此言一处,下面的士绅先是一愣,随即欢喜莫名,纷纷行礼说道:“我等代江南父老谢过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江南重赋这一件事情,可以说是苦江南久矣。 江南重赋的形成之前也说过了,这里就不说了。 反正江南重赋之中,有相当一部分都是交给官田田租。朱祁镇这大笔一挥,估计有两三百万石的田租没有了。 相当于一个省的税收了。 这些事情,朱祁镇不是没有想过的。 自从朱祁镇知道江南重赋这一天之后,他就想着怎么废除。 只是大明朝廷对江南的财政依赖太高了,高到了不可能废除,即便知道对江南百姓有违公平,但是在生存前面这些事情,都可以忽略。 朱祁镇之所以下定决心,将江南重赋分步骤的废除,却是这样几个原因的。 第一个原因,就是王恕之前所言。 江南百姓之所以能交得起江南重赋,并非江南百姓会拉金子,而是他们参与进入商业流通之中,更多种植经济作物,而不是粮食。 这才能交得起重赋。 从这个角度来看,这江南重赋其实有一定的商业税的性质。而今加征商税,其中有重复征收的嫌疑。加重了江南底层百姓的负担。 第二个原因,以江南棉布,丝绸,瓷器,茶叶等等大宗货物的赋税,最少在一千多万两上下。 这还是将大量偷税逃税算进去了。 毕竟朱祁镇很清楚,以大明朝廷的行政能力,能将这一条产业链之中,百分之三四十的税征收上来,就是一件好事。 更多的,想都不要想了。 这一千多万两的赋税征收,对大明财政的缓解是立竿见影的,而且朝廷要加征的是整个天下赋税,并不是仅仅是江南的赋税。 即便是江南富饶甲天下,但也不可能将一江南的商税胜过天下的商税,比如辽东大木,漠南漠南的马税,北方的煤,广东的糖,等等,这些一项能征收上来一二百万两白银,加起来也不下于江南的赋税了。 这个时候,朱祁镇就发现一个问题。 似乎赋税收的有点多了。 是的。 赋税有一点多。 多的也不是一点半点。 之前计 算过朝廷的收入,田税在二千六百万两上下,是朝廷最大项收入,其余的其他关税,盐税,茶税等有一千五百万两上下,再加上少府收入,应该是超过五千万两的。 这五千万两之中,一千多万两要分给地方财政,一千万两上下,要给军费,剩下百官俸禄等等,宫廷等等,大概能结余几百万两,一旦有大灾,减免地方赋税,二千六百万两的田税就收不齐了。还有额外有赈灾,就会出现赤字。 而今已经赤字好几年了。 家底快空了。 但是三千万两的商税却也太多了。 朝廷手中的钱多一点是好事,但是朱祁镇并不觉得朝廷手中钱是越多越好的。首先大量货币集中在朝廷手中,这本身就是问题所在。 要知道大明货币盘子,即便朱祁镇一直发行货币,货币总量也不过是三四个亿,这已经是银币加铜钱,加黄金,加发行银票了。 大明每年赋税都要有亿万两级别,有些太多了。会不会引起钱荒。 其次,一次性征这么多的税,会不会对大明的经济生态有极大的摧残。 朱祁镇想明白这一点,就一直在思考怎么解决。 按理说,要钱难,想不要钱还不简单,免掉几项专卖的大宗货物不就行了。 但是朱祁镇却不愿意这样做。 这种十几项大宗商品专卖制度,本质上是为商品税颁布的先声。看似专卖,其实朝廷就卖引而已。 如果这种专卖实行时间长了,朱祁镇就会合并,将各种种类的引税,合并为一,就是商税,或者说商品税。 朱祁镇从来不觉得,将大明银两囤积在国库之中,就是一个好办法。 所以他对大明财政的要求从来是,能支撑大明运行之外,略有结余就行了。 毕竟这个时代的金融环境并不理想,朝廷想要借钱也没有地方借,故而每年结余一点下来,作为不时之需也是非常必要的。 商品税不能动,朱祁镇的心中就在酝酿一项减税计划。 比如裁撤各路内河关卡,免去征税的任务,反而加强稽查商税的任务。凡是各府县都要加强之一点。 如果没有严厉的稽查,这些商人估计谁也不想去卖引。 此刻不过是从江南重赋开始而已。 不过朱祁镇很有分寸,在商税没有征收上来之前,这个减免江南重赋的话,不过是一根挂在驴头上的红萝卜而已。 至于能不能吃到嘴里,要看他们怎么做了。 只是朱祁镇却发现了一个问题,很多士绅对减免江南重赋的态度太过积极了。 第六十七章 大明的票据体系 第六十七章 大明的票据体系 朱祁镇微微一想,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如果将江南士绅看做一个整体,倒也没错。 但是自然界大部分东西都是可以再分下去的,而社会群体上也是如此。江南士绅也可以分开的。 虽然他们绝大多数都参与商业了。但是大部分商税是加不到他们头上的,原因很简单。 朱祁镇直接是从成品端收税的。 只有变成成品,也就是丝绸,布匹,才会征税。 至于其他生产活动是不征税的。 但是大部分士绅都是有田地的,对于他们来说,江南重赋才是切身之痛,至于商税却是他们摸不着的东西。 朱祁镇想明白这一点,心中微微一动,又举起酒杯,正要说话。却见唐世良起身说道:“陛下遗爱江南百姓,老朽代江南百姓儆陛下一杯。” 一时间这些士绅纷纷起身向朱祁镇敬酒。 朱祁镇微微一笑也就一饮而尽。 这三杯酒一饮,朱祁镇也就退席了。 这是朱祁镇的习惯了。 对于朱祁镇来说,这种重大的宴会从来不是为了吃饭。而是某些政治目的。朱祁镇今日就是为商税背书。 既然目的已经达到了。 剩下的事情,就无足轻重了。 而且朱祁镇留在这里,这一场宴会,朱祁镇自己不会舒服,而下面的人也不会舒服。因为皇帝在种场合吃饭,一举一动都要合乎礼仪。 朱祁镇对此厌烦之极。 朱祁镇退席之后,对很多人来说,这一场宴会才刚刚开始,对有些人来说这一场宴会已经结束。 宴会之后,不知道是不是江南百姓都见识了朱祁镇的决意,所以一些暗中阻挠商税征收的人都一一偃旗息鼓了。 王恕的工作阻力大减。 而朱祁镇也没有闲着,而是一边批阅从北京发过来的奏疏,一边视察江南各种情况。 特别是商税推行情况。 江苏巡抚衙后院之中,王恕忙着落实各种工作,朱祁镇也没有让他来在身边。故而朱祁镇身边只有太子,丘浚,还有几个中书舍人,还有从来不离开朱祁镇的怀恩。 朱祁镇手中拿着一块硬纸。朱祁镇甩了一下,有一点硬。却见上面有这表格,空着几个需要填写的地方,比如衙门发的,谁家产的,运到什么地方,还有有效日期,从几年到几年。还有最下面留着长长的空白,却是用来盖章用的。 没错,这就是棉引。 一百匹为一引,一引一两银 子。 一匹棉布三钱,一百匹三十两。正好一引一两。 这些引税制度,也算是非常长的历史了,在唐代就已经有了。故而在制度上也算完善。 这些引票,都是北京户部印刷的。是专门设了一个印刷局。李东阳作为户部侍郎分管的一部分。 这就要从易知单说起了。 虽然易知单并没有列入朝廷变法大项之中,但是并不是说易知单这办法,就被朱祁镇弃用了,恰恰相反,被朱祁镇全部接纳了。 不管是官府与地方,都在改革之列。 不过,这一项改变,并没有拿出来单独说,而是纳入一条鞭法与官吏法具体执行之中。 在朝廷内部,易知单与考成法合并在一起了。 考成法前也说过,其中有一项,就是每一个衙门都一个册子,上面记载公务,每月勾销。 插一句, \! 朱祁镇干脆仿造后世的做法,将各种公务书都印刷成制式的。每一页都有编码,都有留档。 又严格政事流程,让他们绝对不可能推脱政务。 在地方上更是衍生出各种单据。 百姓缴纳田赋,朝廷要开单子证明,别的赋税也纷纷要开单子。 几乎凡是朝廷从百姓那里拿一钱,都要开单子。 而所有制式的单子,都是由户部专门印刷的,纸张就是少府专门制定的厚纸,用来写毛笔字并不是太好的,不太吸墨。但是最为票据却是很合适,保存时间长。 朱祁镇想让大明官吏在收任何税的时候,都有章法可循。 当然了,这样做未必能完全挡住下面的人贪赃枉法的途径,最多是给他们增加一些负担而已。 而引票,自然也是从户部印来的。 不过,因为大量票据需要。 百官之中已经有人提议,要不要放开这种票据的印刷。毕竟最偏远的地方,领一次票据要好几个月。 朱祁镇自然是不肯的。 说实话,他虽然在这种票据防伪上做了不少功夫,但是并不能完全保证就没有人能仿制了。 要知道,大明宝钞当初也是有人敢仿制的。 这还是朝廷严苛控制源头的情况之下,一旦放开,鬼知道会出现什么事情。 不过,面对这样的情况。朱祁镇决定将另外一个印刷局放在南京。毕竟北京实在太偏北了一些,南京的存在在很多情况下,也是有必要的。 就在朱祁镇为商税背书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迎合皇帝,单单苏州松江两个地方,一口气卖出了一百多万引,也就是一百多万两 银子。 当然了,这一点产量对于江南来说并不算什么? 江南每年两三亿匹的棉布产量,对于一百多万两的赋税。这才多少。 但是即便如此,不过短短数日之间,一百多万两就到了朝廷帐上。这也是朱祁镇万万没有想到的。 他如临大敌,担心闹出其他幺蛾子。 比如明代万历时期五人墓什么的? 不过想想,这也是应该的。 首先,历史上万历皇帝征收的矿税,本身就不正规,没有可操作性,任命的都是太监,以这些太监的尿性,不狠狠的刮地皮,才是怪了。 这样一来,官逼民反也是自然了。 其次,就是万历时代官场早已崩坏了,到了谁当官没有贪污,就会被鄙视一样,大有当初国有企业,谁不沾公家的便宜,谁站出来维护国家财产,数就是大傻冒一样。 这样的情况下,好政策都能给唱歪了,更不要说万历的矿税政策,比一团狗屎强不了多少。 而今,朱祁镇用的税收政策,其实也没有什么创新之处,都是古人玩腻的,该怎么做很多人都知道。 无法是将他扩大化了而已。 其次,官吏法的推行,也大大增加了地方政府的办事效率。特别是苏州这里,苏州这里在编制的吏员就要一两千名,随着在财政上是一个巨大的负担的,但是办起事来还是很有效率的。 很多空档,都不可让人钻了。 更不要说,朱祁镇亲自背书,带领十万大军耀武扬威。 这样的情况下,江南这些士绅能怎么办? 如果这些江南士绅真有能力掀起一场叛乱,早就不这样安安分分了。面对大明战争武器,他们也只能软下来了。 不然,真来个刺王杀驾。 朱祁镇又翻开其他几张票据,有糖票,有铁票,等等。 朱祁镇手中拿着都是样品而已,说道:“丘浚,你觉得商税能在全国铺开吗?” 丘浚说道:“陛下,臣以为此乃国之大事,还是缓一缓吧,等江南四个府全部铺开之后,再推广开来不迟。” “想来有今日之事,各方也不敢有异议了。” 朱祁镇忽然问道:“太子,你对这一件事情怎么看?” 太子微微一愣,沉吟片刻之后,说道:“丘大学士所言极是,乃是老成谋国之言,孩儿以为此乃万全之策。” 太子一行谨慎,他的一切政治目的都是为了保住太子之位,只要能顺利登基就行,其他的最好少说。毕竟是多说多错,少说少错,不说不错。 第六十八章 风声先行 第六十八章 风声先行 朱祁镇微微一笑说道:“朕觉得丘浚的办法不错,但是有一些太慢了一点,朕觉得应该在其他地方再设一个试点,比如说广东,具体一点,广东佛山如何?” 丘浚一听这话,立即眼观鼻,鼻问口,口问心。似乎什么也没有听见,什么也没有看见。 毕竟号称南少府的冼家,可是大大有名,富可敌国的存在。 而冼家与太子之间的干系,作为内阁大学士的丘浚更是了解的清清楚楚的。 不要忘记,丘浚是广东人,具体说是琼州人。 他坐到内阁大学士的位置上,广东的人就是丘浚的乡党,丘浚在别的省份消息不大灵通,但是对广东的消息却是很灵通的。 冼家势大到稳坐广东第一豪强是因为什么? 丘浚岂能不知道。 真因为知道,才更知道这不是谁都能插手的事情。帝王家事。 太子听了朱祁镇这样问,立即跪在地面上,说道:“孩儿知罪。” 朱祁镇说道:“哦,你有什么罪?” 太子说道:“儿臣作为太子,不应该参与商业,更不应该帮助妹夫经商,并且收了他的钱,不过孩儿没有将一分钱擅自花销,全部补贴在南洋都司缺口,毕竟将士们跟着孤远涉南洋,要想让他们卖命,非重金不可。而朝廷拨给南洋都司的用度,根本不够,孩儿是没有办法的情况下,才出此下策的。请父皇明鉴。” 丘浚心中暗叹:“太子,绝对是准备过的,预备过陛下问这个问题,他该怎么回答,只是他显着太聪明了。” 丘浚相信,太子一定将首尾清理干净了。 即便皇帝派人去查,也查得出来,太子从冼家得到钱,全部用在公务上了。 但是丘浚更相信,太子的钱定然有些见不得人的去处。 这都不用查。 这是一些政治人物的必然。 只是太子如此回答,反而增加了几分狡辩的性质。面对一般人可以应付过去,可惜眼前的人不是一般人。 朱祁镇一辈子看人说谎,比听人说话都多。 皇帝一辈子最重要的素养,是要分辨出,谁说的是真话,谁说的是假话,谁说的是半真半价,谁说的是有真有假,还有什么真中有假,假中有真,什么九真一假,九假一真,等等。 太子的话一出来,朱祁镇就知道其中有问题。 但是朱祁镇没有问。 毕竟是自己的儿子,是太子,难道真能查他。 查太子是一个严重的政治 事件,而且朱祁镇这个位置上,太清楚一件事情了,就是他在上面做一分,下面能做到十分。 朱祁镇只要露出一丝对太子的不满,他其他几个儿子,心中的非分之想,就会像是野草一般疯狂生长。 所以,朱祁镇就当太子说的都是真的。 朱祁镇说道:“这算什么事?少府不是也在做生意吗?你缺些用度,本不算什么事情。” 太子暗暗松了一口气,揣摩朱祁镇的意思,试探说道:“父皇,要不我劝妹夫,将冼家产业并入少府之中?以解朝廷用度之缺?” 朱祁镇说道:“不行。天子岂能夺人之产,这样的话万万不能再说了。” 太子说道:“孩儿失言了。” 太子的态度,让朱祁镇有一些失望,他并不仅仅是失望太子,因为他知道太子的这种态度,并不仅仅是太子自己的态度,而是很多人的态度。他们将那些坐大的商人当成待宰的羔羊。 从这些人哪里搞钱,从来是天经地义的。 就好像王恕将徐家的家产充公,完全不算什么。 而今冼景更是依靠朝廷起家的,如果他没有娶重庆公主,他现在根本算不上一号人物。 朱祁镇并不是觉得商人就很好,很正确。 但是一切发展都要有度。这样权力上层对下面的予取予求。朱祁镇作为权力最上层的皇帝,是一个很好的体验。 只是作为下层的商人,会是一个什么感受? 如果所有商人最高追求,就是成为一个红顶商人,或者干脆像汪岳一般,弃商入仕,成为朝廷大员。 大明商业完全依附于权贵。依附于政治。就成为一潭死水了。 朱祁镇并不是绝对,经济不能依附于政治,但是绝对不是这样一个依附的办法。 朱祁镇心中对拟定商法的想法,更加迫切了。 不过,朱祁镇问太子这一件事情,并不是为了说这个的,他将他自己的想法拉回来,说道:“冼家交税吗?” 太子微微一愣,有些迟疑的说道:“儿臣不知道。” 朱祁镇看到出来他是真的不知道。 想来也是太子只需关注收益就行了,至于具体经营细节,就不用管了。 朱祁镇问丘浚说道:“丘卿,你知道冼家交税了没有?” 丘浚说道:“臣查看过冼家的档,他仅仅缴纳过七万两的铁课,这是正统前期分配到整个佛山的定额。” 朱祁镇一听就明白。 几乎上没有交税。 大明很长时间实行的定额赋税。不管 是田税到商税。朝廷确定一个定额分下去就行了。 冼家佛山铁厂,几乎将佛山镇上其他铁业都冲垮了,这些铁业都变成了依附在佛山铁厂这个生产体系上的一员。 给佛山铁厂打下手。 这佛山铁课全部落在冼家身上,也是很正常的事情。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缴纳。但是佛山铁厂成为南方铁业的中心,比起遵化铁厂也不小多少。 这其中差了多少赋税,就不好算了。 当然了,这样做的人,绝对不是冼家一个。 有很多人都是这样做的。 可以说,有身份有背景的人谁交税? 这些问题,太子也是能想明白的。太子被朱祁镇扔出去摔打这么多年,如果这一点长进都没有,几乎都等于废物了。他想明白之后,立即说道:“父皇,臣这就督促冼景补缴赋税。” 朱祁镇说道:“不用了,总要给重庆一点面子,之前的事情,朕不计较了,今后却不行了。丘浚。” 丘浚说道:“臣在。” 朱祁镇说道:“传令给内阁,让他在广东也推行商税之法。冼景重点照顾。” 丘浚说道:“臣遵旨。” 朱祁镇对太子说道:“朕已经告诉汪岳了,他回去之后,少府所有的生意凡是在专卖之中,都要交税,一样也不能少,冼景也同样是这样,这一点,你去告诫他。” 太子听了,这才松了一口气,他本以为是朱祁镇对他发难,但是而今看来,却不是这样的。 他立即说道:“儿臣明白。定然会告诫冼景的。” 朱祁镇自然没有对太子发难的想法。 只是大明权贵逃避赋税的问题太严重了。严重到朱祁镇不得不重视,不得不以身作则。令少府,还有冼家这样的人全部交税。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名正言顺的对付一些明目张胆的偷税漏税的人家。 毕竟,这些敢明目张胆偷税漏税的人家,都不会是什么小门小户。要么是勋贵出身,要么是与皇家沾亲带故,要么就是科举名家,世代有进士及第的等等。 每一个都不是好办的。 朱祁镇也不想办出大案,毕竟朱祁镇登基这么多年,这些人家说到底都是与朱祁镇有些关系的,大多都是故旧,在中枢混过大臣之后。 朱祁镇想以这个办法,给他们吹吹风。如果他们有足够的政治嗅觉,就该知道怎么办了。 如果没有的话,朱祁镇再下手,也没有什么心理负担了。 毕竟该给的出路,都已经给了,你自寻死路,怨得谁来? 第六十九章 大明商法 第六十九章 大明商法 要限制上层权贵的无限制的贪婪,单单是这样做,自然是不够的。还需要一套完善的商法。 朱祁镇准备留在苏州,直到年底。明年开春之后,再启程北上回京。 这一段时间之内,他一方面要批阅从北京发来的奏疏。或者是南方一些奏疏,直接发到朱祁镇手中。 虽然这样做,其实很违背大明的组织原则,但是一来地理上方便,特别是南方的事情,二来,很多下面大臣,也愿意这样拍朱祁镇的马匹。 好在,丘浚带着一帮人手在朱祁镇身边,单单随行的翰林院士,还有中书舍人都就有小一百人。可以说将大明半个内阁的人员都带来了。 朱祁镇又让太子去帮忙。 这也是一个让太子熟悉大明政务的好机会。反正朱祁镇没有改易太子的意思,这些些东西,朱祁镇早晚都要将这些事情交给太子,而今让他熟悉一下也不多。 朱祁镇主要的精力就放在监督王恕办理商税之上,还有就是接见大小商人,了解他们经商之中的种种问题。 好编纂大明第一部商法。 朱祁镇变法之先,首开先河的是大明会典的编纂。 其实这些年来大明会典的的编纂,一直处于停滞的情况下。从大明开国到宣德末年的关于律法变动以及掌故云云,早已编纂好了。 唯一没有办法下笔的却是朱祁镇正在推行的变法,考成法,一条鞭法,吏员法,还有很多命令,学校令,盐税改易等等大小改革。 一直处于变化之中,朱祁镇也有意拖着不没有结案。 不过,其中主要人手都已经调出了,整个编纂组只剩下十几个人校对,查漏补缺之外,几乎没有人了。 这不,朱祁镇又为大明律增加了一个新成员。 大明律开一代之先河,它是将所有法律,都分门别类,以吏律,户律,礼律,兵律。刑律。工律。这样分门别类,有利于执行。 而今朱祁镇又要新增商法,或者说是商法。 这样一来,似乎在朝廷体制之中,要选一个部门专门负责这些事情。 而今是在工部之中分出一个侍郎专门负责。 而今朱祁镇越发感受到传统的六部制度,已经不符合现实了。但是想改易的阻力也太大了一些。 朱祁镇心中暗道:“要不,挂羊头卖狗肉?” 朱祁镇忽然觉得,太仆寺的事情已经不多,要不干脆将太仆寺养马的职责拨给工部,让太仆寺来做这一 件事情。 大明虽然有不少马场,但是而今大明战马的主要来源并不是大明的马场,而是漠南漠北蒙古人与边关贸易,直接采买的。 毕竟,在养马这一件事情上,蒙古人才是专业的。 之前太仆寺负责养马甚至还领有民政,在地方上划出大片草场,与卫所府县并列。权力很大,但是而今太仆寺更多是从户部领钱去买马,然后转给枢密院。 事情太少了。 朱祁镇都有将他裁撤的意思了。 而且随着蒸汽机的出现,铁路的出现,大明对马匹的需求量也会越来越少。要知道而今的驰道体系就吃了好几十万批马,再加上军队,大明官府所拥有的马匹量在一百万匹到二百万匹之间。 但是这将是大明拥有马匹的最高峰,无他,铁路已经开始代替驰道,驰道被铁路代替之后。 大明需要马匹数量就会急转直下。 将来不会有今天的需求量了。 不过,这种制度上的变动,要朱祁镇回到北京之后再做处置。 对大明商律的编纂,朱祁镇是从两个方面来做的,首先让人从大明律之中,关于商人的条例一一挑出来。 毕竟大明虽然没有专门的商律,但并不是说,商人就没有人管了。 古代立法也是相当全面的,只是这些条例夹杂在很多其他律之中。 朱祁镇也亲自翻越过好多次,最后发现越挑选越多。他忽然有一种觉悟。那就是很多律条看似与商律不相干的,但是其实就是紧密相连的。 比如大明律户律之中,有课程。钱债,市廛。等条。其中课程,就是指犯私盐,私茶等朝廷不许经营的商业,钱债,就是就银钱借贷等关系厘定,市廛就是指商铺,都是商业上的问题,但是还有一些关于继承权的问题,很难分开。 朱祁镇甚至有一种设定一套民法典的想法,只是他这个想法很快被自己按住了。 如果这样做,就是彻底摧毁大明律体系了。 不会被很多人所接受。 朱祁镇首先确定一点,那就是公司法。 这也是现实需要。 就好像冼景在工部做了登记,才能开佛山铁厂,但是本质上佛山铁厂乃至之后的很多工厂的性质,都缺乏厘定。 作为一个经营实体,该怎么管理,也很少有先例。 朱祁镇这些年放任,也看出了其中弊端,很多商人合伙经营的哪里是商业团体,与流氓团伙相差有多少? 不都是无视法律,抱团谋利而已。 在这里不得不说,古的博大精深。 很多古代的话语,大半不用训练,只要望生义,大半都是对的。而现代新造的词,其实让古人去看,古人也能猜得七七八八的。 比如公司这个名字。 何为公?说解字引韩非子之言:“背私为公。” 何为司?臣事于外者,凡司之属皆从司。也就是执掌的意思。 那么公司是什么意思?不就是很多人合伙起来做一件事情吗? 其实,会社这个名字,在明代的语境之中,更适合一点。因为大明境内有很多某某会,某某社。而且这种结社的风气,在宋代都很是盛行了。 日韩一带,将公司都叫做某某会社也就是这个原因。 不过,谁叫朱祁镇习惯了公司这个名字,作为皇帝这一点小小的任性还是有的。 当然了,这个时代的公司法,可不是如同后世那么繁琐,不过几条而已。 首先是注册与注销。 朱祁镇将这一件事情下放到了府一级别,也就是再有冼景佛山铁厂这样的事情,就不要跑到北京找门路了,只要在府找门路就行了。 广个告, \! 还有规模确定。 这也是现实需要,很多一家经营一个门面,根本没有注册公司的必要。 朱祁镇之所以要设立公司,也是而今社会发展的必要。理清上下关系,让大明对这个大商人有管理的办法。 当然了,还有一个隐藏且非常直接的目的,那就是收税。 行政成本这一件事情,朱祁镇一直记在心上。 大明行政效率虽然提高了不少,但是也就那会事情,那些小商人,实在管不起来。还不够费事的。 其次,就是股份制度写入律法之中。 其实中国商人很早就有合伙经营了,各种股份完的很溜的。朱祁镇也多次询问商人,他们之间也有一些约定成俗的商业惯例。 朱祁镇也没有怎么修改,直接纳入律条之中。 如此一来,商人合股经营在发生纠纷之后,这种案子,就有法可依。其实这些案子之前也有,不过都是援引先例而判的。 这些很多只是经营上的一些问题,而接下来的很多东西,对朱祁镇来说,都是非常重要的,因为直接关于朝廷的收入。 接下来就是缴纳赋税,其中好几项,比如是各种专卖的赋税,还有契税,还有罚脏。等等各苛捐杂税。 有些朝廷从来没有规定过,但是在苏州,还有很多府县却在执行之中的莫名其妙的赋税。 第七十章 商税细则 第七十章 商税细则 这是朱祁镇最最看重的东西。 毕竟,韩雍也想征收商税,他是着眼于征收赋税,来填补的大明的财政缺口。而朱祁镇着眼之处,不仅仅是填补大明的财政缺口,还有对大明商业进行有效的管理。 契税,就是不仅仅是为了收钱。 但凡公司大宗交易,必须要到官府盖章,并在官府留档。这样的事情是要收税的。 这个税负,也就是印花税。 不过,朱祁镇在这个赋税上所想还真不是敛财,而是管理。这些留档的经济书,与各种税收档,就是研究大明经济的第一手资料。 在朱祁镇看来,这些书与大明黄册是同样重要的。 只是在保管之上,也是一个问题。 不过,这个问题在朱祁镇看来,暂时不是什么问题。 毕竟而今大明的经济来往,还没有后世那么频繁,而且时间长了,作废一部分就行了,区区几个仓库,大明还是负担的起的。 商税之外,就是专卖税了。 这个就不用说了。 之前已经说的很详细了。 朱祁镇专门在罚没这一件事情上大费周章,却也是不得不为之。 毕竟朱祁镇从来不相信大明官吏的节操。 而今大明罚脏银数量在一百多万两,其中不知道有多少民脂民膏,还有多少是勒索民间。 朱祁镇并非不知道。 但是大明地方上的财政缺口,朝廷不能解决,只能有所放任的。 不过,而今有所放任,绝对不是一直有所放任。 而今商税大增,这个财政缺口一定能补上的,这样的事情就不能容忍了。 但是这样的事情,怎么杜绝? 很多是查无实证,而且是普遍现象。很多事情不是立个法,发了个,下面的人就会听话了。 而且朱祁镇也明白,为了惩罚逃税,在逃引税上面,必须规定极重,即便上,你如果没有引税,不管是路过那个县,被查出来了。所有货物都要充公。 这样严厉的手段,就是让商人乖乖的来官府买引。 否则,这些商人会怎么做,用脚趾头都能想到,无非是想办法走山间小路,逃避赋税。 这也是为什么,只要大宗货物正征税,因为一些数量少的商品征不了多少税,而且这些东西容易逃税。 但是如果棉布这样的货物,一匹布好几斤重,一两万匹布,这些商人都不可能不走官道,不走大路。 否则以 这个时代的运输条件,根本运输不了。 如此一来,地方官员对罚脏的对象就要转移到商人身上,无他,这些商人有油水。毕竟当地百姓,本乡本土的,一来有碍情面,二来也没有多少钱,真正有钱的与县衙之中,也是有关系的。 所以,朱祁镇必须要将什么情况下被罚没,还有罚没的所有流程规定的特别详细。甚至如果不服到什么地方申诉,都规定的清清楚楚的。 就是为了增加其中违规执法的难度。 不过,朱祁镇也知道。这样的规定,治标不治本。 吏治很少有什么治本之策。 无非是时时刻刻注意而已。 不过,在商税征收来之后,朱祁镇决定给百官加俸之余,也要好好的整顿一下官场。 不能在这样下去了。 除此之外,商税之中,也有规定了借贷利息。还有海商等事情。 可以说很是繁琐。 一连几个月之内,朱祁镇都在与属下推敲字上面渡过。 这商律才算是堪堪完稿了。 当然了,完稿之后,这事情还不算完。要回到北京之后,与内阁六部会商之后,颁行天下才算是完事。 这一件事情,朱祁镇也让太子参与其中。 太子这几个月可以说是痛苦并快乐者。痛苦的是,朱祁镇给太子安排了很多任务,协助丘浚处理庶务,一些奏折朱祁镇单独,让太子批阅。在太子批阅之后,朱祁镇再看看,朱祁镇觉得可以的,就直接过去了。觉得不可以的话,就让太子回去改。 一连改上数次还不能过的,朱祁镇这才给他详细解释其中利弊。 果然,人与人之间的感情,都是相处出来的。 这几个月之内,太子与朱祁镇的感情恢复了不少,最少不是刚刚见面的时候,只有君臣没有父子了。 太子也就放松了几分。有些问题也敢问。 比如,今日太子就问道:“父皇,您为什么在这商律这一件事情,劳烦数月。不过是派遣一个大臣就能做的事情?” 朱祁镇微微一笑,说道:“而今朝廷大半税入都是商税,而且今后这个比例,还会越来越多,朝廷一旦不能从商贾手中收上赋税,那就是大明财政枯竭的时候。” “人都说运河乃是朝廷的生命线,朕以为不对,朝廷的生命线,就是商税。这是总原则,你今后秉政,万万不可忘记这一点,安民乃天下之本,但是如何安民?自然要钱粮。钱粮就从此中来。” “在朕之前,朝廷是以东南钱粮养西北甲士,之后就是以 天下商税养天下百姓,如果有一天,商税极盛,免除农税,这才是最大的德政。” 太子一时间张口结舌,说道:“这不大可能吧?” 太子并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真因为他天南地北都走过,才知道田赋对大明的意义,绝对不仅仅是二千六百万两银子而已。 更是一种统治的象征。 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怎么证明是王土与王臣?就是皇粮国税。 且不说,朝廷财政是绝对不可能缺二千六百万两的缺口。虽然而今大明赋税之中比例,这田赋折银之后,已经不能居天下之半,但是依旧是大明第一大赋税。 在专卖制度不能合并成商品税之前,即便是盐税,关税都不能超过田赋。 这样大一笔钱,怎么能说免就免? 简直是天方夜谭。 朱祁镇说道:“朕是见不到这一天,甚至你也未必能见到了,但是子孙无穷匮,总有一天能够看见的。” 朱祁镇忍不住想起后世,他来的时候,这一件事情已经做到了。 太子思想一阵混乱,他似乎觉得朱祁镇说的对。 太子并不是对商业一点不理解的人。他毕竟不是清高一点不碰商业的人。甚至嘉定也是一个南洋商业的中心。 毕竟有大量需求,暹罗,真腊,交趾,满刺加都愿意在嘉定交易。很多政策也是太子拟定的。 只是太子从来没有真正从宏观上面感受这一件事情。 此刻,只觉得震撼非常。他心中不由自问,暗道:“真有那么一天吗?”他再看向朱祁镇,眼睛之中有一种莫名的光芒。 暗道:“或许我一辈子都比不上父皇吧?” 忽然外面传来脚步声,却是怀恩过来。他低声说道:“陛下,南京留守曹大人不在了。” 朱祁镇自然能听出来,曹鼐的“不在了。”是人没了。 虽然朱祁镇早就有所感觉。 毕竟曹鼐八十岁的人了,能活到这个岁数,不说这个时代,就是放在后世,也算是高寿。他来苏州之前,曹鼐的病情已经有风声传出来了。 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只是而今传过来。朱祁镇忍不住心中一痛。 这种痛苦,不单单为了曹鼐之死。因为曹鼐虽然与朱祁镇有一段君臣之谊。但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这么多年政间相左,这份君臣之间的情谊,到了而今还能剩下几分,已经难说的很了。 曹鼐之死,朱祁镇虽然也觉得难过,但也仅仅是难过而已,绝对不至于心痛。 第七十一章 淮河水利图 第七十一章 淮河水利图 朱祁镇的心疼,大半是为了自己。 他已经年过半百了。 已经到了参加一个个故友的葬礼的时候。 因为朱祁镇是皇帝,他当初的故人都是比他年纪大不少的,比如于谦,比如周忱,比如李贤,等等。 在他少年时代,不管是敌人还是朋友,一个个都已经走上了黄泉之路。 每当这个时候,朱祁镇都有一种强烈的死亡压迫之感。 作为一个皇帝,天下之大,何求不得? 唯一不能求的,唯有寿命而已。 朱祁镇深刻的感受到,为什么那么多皇帝都追求长生?实在是长生是世界上最大的诱惑。如果不是朱祁镇知道,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马上长生。他也有这种想法了。 此刻,朱祁镇悠悠一叹,说道:“回南京吧,苏州没有什么好留了。” 怀恩说道:“陛下,这杭州,宁波就不去了?” 朱祁镇说道:“不去了,君臣一场,总要送曹鼐一程。” 江南美景固然让人留恋,但是却不对朱祁镇的胃口,后世丰富的音像资料,早就将朱祁镇的目光养刁了。 其实真正的说来,很多人都觉得古代的园林比现代好,其实这都是错觉。不是说古代园林没有精品。 但是生产力在哪里放着。 大部分古代园林比起后世精心仿制品,也高明不到什么地方,不过是上面附加了历史与人,乃至于时间的气息,才让人多了几分迷醉。 就好像比紫禁城来谁,紫禁城之中虽然有很多人打扫,但是也是有草会从墙头,或者房子瓦片之下钻出来的。 就维护来说,未必比后世故宫维护的好。 在古代久了,对这原生态的风景,反而没有什么想法了,他真的很想后世的水泥森林,还有冲鼻的汽车尾气。 因为那已经是故乡的味道了。 朱祁镇一声令下,自然从苏州回转。 毕竟朱祁镇在苏州几个月,这一段时间王恕所办的事情,畅通无阻,谁也不敢有一丝丝的刁难,反而争着抢着主动去办。 在江南四府商税政策已经落实下去了。 不到年底就有几百两,一年下来少说有千万两之多,毕竟是大明最繁华的经济区。朱祁镇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意思。 朱祁镇回到南京之后。 就接到了陈翼呈上的淮河水利图。 这一份水利图从横跨河南,安徽,江苏,山东四省,主要针对的是淮河,但是对于山东南边一些 水利工程也囊括在内。 也就是南四湖工程再次出现在朱祁镇的面前。 特别是今年凤阳,徐州,等地大雨水,山东兖州再次被泡到水里了。朱祁镇特别关注这一点。 而且这一张淮河水利图,还是初稿。 其中很多地方有不同的笔标注着,这其中的数据从什么地方来,又有哪些数据是他亲自勘探出来的。 这水利图之中,有十几处需要改动的地方。 每一地都不是一个小工程。 比如在河南境内,陈翼的意见,就是汝宁府,信阳一带,仿造河北治水的成功办法,修建一个人工湖,有以截留上游洪水。 而在安徽凤阳段,却各有不同的做法,安排泄洪区,还有修建堤坝。而且不仅仅是淮河需要修建堤坝,还有很多淮河支流也许需要堤坝。 总之工程量浩大。 而最大却是淮河入海通道。 淮河故道被黄河冲过了,河底抬高很多,比洪泽湖要高上太多了。 所以洪泽湖的湖水想通过淮河故道流入大海是根本不可能的。只能挖掘一条入海河道。 而且在地图上,这淮河入海路线,画了好几条,都是虚线,特别标注,这些地方的土质,高下需要好好的勘探计算之后,才能决定从什么地方挖掘。 不过,淮河治理是一个系统工程,并不是说,只要挖通一条河道,就可以的。淮河之所一洪水频发,也是因为气候的问题。 很多时候,都一旦降雨,整个淮河流域都在降雨之中,上游下游洪水暴涨,根本来不及反应。即便淮河入海通畅,未必就不会有洪水了。 所以,这才有陈翼在全局着手,上游中游下游一并治理。 只是如此一来,花费的数字更是一个天数字了。 朱祁镇看了看说道:“你估计做完这些,需要多少钱?” 陈翼很老实的说道:“臣不知道,但是最少五千万两吧。”他唯恐朱祁镇以为是五千万两就够了,立即追加一句道:“最少的。” 朱祁镇心中有数。 他这些年做过不少水利工程,或者说自从他亲政之后,水利工程都没有听过,前期的几个大工程就不用说了。 即便是这些年财政缺口很大,比前期少了许多,但是每年依旧是有工程的。 比如是今年工部的重点工程是扬州的白马堤。 地点就在洪泽湖以南,是白马湖的堤坝。所以对工程报价,他心中也是能估算出来的,何止五千万两,一亿五千万两能拿下就不错了。 要知道,新 中国用了近三十年才将淮河搞定。其中花费的人力物力,换算成这个时代的货币,一亿五千万两根本打不住。 只是明代的生态环境,不像后世那么恶劣。毕竟后世的情况乃是明清两代运河黄河淮河各种毛病积重难返,再加上黄泛区,这才如此难缠。 虽然情况好一点。但是这个时代的生产力却不如后世,蒸汽机虽然投入实用了,但是运用面并不广,真正完善成熟,估计还要一代代的改进。 各种土方工程量,都要人力挖掘。 花费绝对少不了。 朱祁镇说道:“谁让你来的?” 陈翼说道:“是臣觉得应该让陛下知道,心中有个准备。” 朱祁镇饶有趣味看着陈翼说道:“不错。” 他心中确定陈翼是一个会做官的人。 不要以为这个评价贬义的,其实并不是。 在朝廷这个大染缸之中,单纯的技术官僚是不行的。不仅仅是没有前途,也是难堪大任。只有会做官,知道如何在官场之中生存下去。朱祁镇才放心委以重任。 毕竟,大工程不仅仅是一个技术问题,也是一个管理问题。需要的是复合人才。 广个告, \\app \\ 真心不错,值得装个,毕竟书源多,书籍全,更新快! 朱祁镇怎么知道陈翼是一个会做官的人。 因为陈翼拿出来的水利图仅仅是一个半成品。不过是一个之前水位资料的汇总而已,他亲自勘探的水数量并不是太多的。 要知道,朱祁镇亲政以来建立了这么多水利工程。很多工程水利资料都有搜集的,工部与水利学院都有存档。 陈翼如果真正按照朱祁镇的说法,专心致志,一连搞数年,将淮河水普查一遍,给出最完美的方案。看上并不错。 但是实际上,朱祁镇之前高家堰上面说的话,早已被人忘记的干干净净的。 什么事情都是有时效性的。 哪怕是皇帝的金口玉言。也是一样的。 而且对陈翼本身也没有什么好处,陈翼就不怕他真正搞定总规划的时候,皇帝已经将这一件事情给忘记了。 而今陈翼的举动也就很明显了,他借助这个理由在皇帝面前刷存在感。 在官场之上,谁与皇帝走的近,谁就硬气。这个规则可以说现代也是一样,不过是皇帝变成了领导。 今天,即便朱祁镇什么也不与陈翼说,仅仅是朱祁镇接见陈翼,就够陈翼出去狐假虎威一般了。 这种心机手段,其实也算不得多高明。放在官场之上也算平平。不过,朱祁镇用的是陈翼的长处。有这样的心机已经不错了。 够用了。 第七十二章 南洋变故 第七十二章 南洋变故 朱祁镇沉吟片刻,说道:“南四湖情况不妙,这几年水灾连连,而且这里的情况与淮河情况有些相像,都是水道东流入海受阻,淤积不去。这样吧,你先主持这一个工程。在此之间,也不要忘记勘探淮河水,最好一项一项的来。” 商税已经收上来。 朝廷的财政的缺口,已经有了弥补。 再加上少府的一些积蓄,抽调一百万两,还是可以的。 而且很多工程,总量很大,每年花费却未必多。 毕竟花钱也是要过程的。 而且朱祁镇决定在自己的晚年,也就是十几年的时间,彻底修好淮河。但是这样大事从来需要的不仅仅是钱,还有人才。 朱祁镇选择陈翼。自然是多方考察的。 有很多人推荐陈翼。 但是陈翼到底行不行?朱祁镇也不知道。但是朱祁镇选择陈翼其中一个原因,就是陈翼年轻。 这才三十多岁。 这淮河要修建十几年,甚至十几年未必能修好。 所以,朱祁镇希望能由一个人修完,不要搞出中间换人的事情。 毕竟每一个人的思路,都是不一样的,最好善始善终。 很多人推荐陈翼,其实是陈翼在年龄上加分不少。 不管多少人推荐,不试试朱祁镇依旧不会放心的,南四湖计划,在徐州以北最低点修建一个大湖,将四周水流聚集在此地,还要修建一道河流,绕过鲁南的山脉,通过海州入海,也是要挖一条河道。 只是这里水流量不大,不用挖太深。 如果陈翼能将这一件事情做好。那么淮河计划也有几分把握。 陈翼大喜过望,说道:“臣遵命。” 朱祁镇打发走了陈翼,却见太子急匆匆的来了。 对于曹鼐的葬礼,朱祁镇仅仅是在葬礼上露了一面,剩下的事情,他就让太子安排了。 毕竟君臣有别。 朱祁镇对刘定之也是这样的礼遇,也不好做太过了。 只是太子过来的时间点,有些不大对,脸色也有些不大对。于是他问道:“出了什么事情?” 太子声音有一点疲倦,说道:“父皇,满者伯夷亡国了,满者伯夷国王与亲族,都为淡目国王所杀。满门鸡犬不留。” 太子万万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虽然太子一回来,就知道朱祁镇没有想让他在中原常留,但是他心中还是有一个念想的。想在父皇身边时间长了,或许能改变父皇的心思。 而且这几个月之内,太子过的很充实。 他终于接触到大明中枢的权力,虽然还是一个外围人员,他在国事之中的意见,也被朱祁镇多次否定。但是这种权力迷醉,足够让太子整个人,从内到外精神焕发。 他似乎看出来,这样下去,他不提南洋的事情,南洋征战之事,似乎就不存在了。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南洋局面给了他一个如此大的惊喜。 细细想来,其实也在预料之中。 毕竟爪哇岛上这么多年的拉锯,不管是那一方都是身心具疲。谁都不想打下去了。双方不管是谁结束战事的心都是非常强的。 而太子离开嘉定,并没有保密。也保不住秘密。 随着太子在南京的公开露面,明报为首的大小报刊,都会报道,太子还要争夺影响力,自然是恨不得自己名声越大越好,怎么可能隐姓埋名? 如此一来,又怎么保密? 太子不在南洋,大军调动自然是要受到影响的,不趁着这个时候结束战斗,又等到什么时候? 只是太子没有想到,满者伯夷好歹是大国,连几个月都坚持不住。 太子有预感,他这一次南洋征战,是绝对免不了了。 朱祁镇听了,面目微微一挑,却有几分欢喜之色,说道:“怎么回事?细细说来。” 太子说道:“儿臣也是刚刚得到消息,具体情况不明,但是以儿臣看来,是亚齐国牵着旧港宣慰司的兵马,以至于满者伯夷急切之间,没有援兵。嘉定到凌牙门,需要是十三天,到爪哇需要二十天上下。” “这一来一去,就需要一个半月,再加上儿臣又不在嘉定,张懋权知南洋都司事,只是他总就比不上孩儿,估计调兵也需要一个月上下,而且夏秋之际,南洋风暴不少,又耽搁了几日。” “就这样前后不过三个月,满者伯夷就亡国了。” 太子一副很铁不成钢的语气。 要知道,在满者伯夷的军队不仅仅有满者伯夷的兵马,还有占城,暹罗,真腊三国的兵马,这还是他促成的。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连三个月都支撑不了。 但凡他能支撑三个月,援兵差不多就会到了。 朱祁镇对满者伯夷的存续并不感兴趣,朱祁镇对南洋想了不知道多少年。酝酿了不知道多少年。 只是大明就是大明,是天朝,自然不能兴无名之师。 什么时候出兵都要名正言顺的。 虽然有些虚伪,但是政治上本来就是这样的。 不管是灭安南 ,下朝鲜,攻日本,定西藏,朱祁镇都是遵循的这个逻辑。 什么?你说,如果对方安安分分老老实实的,你找不到借口怎么办? 如果这样的国家太小,就好像是琉球的话,就留着粉饰太平吧,反正灭了也不会有什么好处。 如果战略意义重大,那就等吧。 毕竟,一般来说,这些国家不会完全符合儒家的道义,只要留心总是能找到问题。如果实在找不到,锦衣卫是用来做什么的? 而今满者伯夷的亡国,对满者伯夷的权贵与百姓来说,或许是一个天大的坏事,但是对于朱祁镇来说,真是一个好像消息。 毕竟满者伯夷乃是大明的属国,大明承担保护的责任,你小打小闹也就算了,居然灭国,大明自然有存亡续绝的义务。 存亡续绝,乃是春秋之大义,即便是所有儒臣也说不出来一个“不”字。更妙的是,满者伯夷国王一脉死绝了。 如果满者伯夷国王一脉还有人活着,多少是一个麻烦,说不得要以一个世袭国公来换爪哇之地。 而今是最妙不过,击败淡目之后,就能名正言顺的将爪哇抓在手心之中。 虽然爪哇不能作为殖民地。 毕竟爪哇不对外殖民就不错了,爪哇最为南洋的中心,即便是后世也是人口密度极高的地方。在这个时代,虽然不是后世那数以亿计的人口。但也有好几百万。 有这多人在,大明总不能硬迁徙百姓的。杀了他们腾地方? 朱祁镇倒是有这个心,但是大明舆论是不允许朱祁镇这样做的。 虽然爪哇能作为殖民地,这并不妨碍爪哇的战略价值,只要拿下爪哇,朝廷在南洋就完全打开了局面。 满者伯夷作为南洋霸主,他亡国了。留下的地位,自然要被淡目国所继承。朝廷只要打败淡目国,南洋就真正成为大明的南洋都司。 其他的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朱祁镇说道:“事已如此,说什么都晚了,想想怎么收拾残局吧。” 太子说道:“我估计淡目国贡使而今就在路上了,并会带来厚礼。这残局怎么收拾,就看父皇怎么做了?” “如此说来,这个淡目国王是一个聪明人。”朱祁镇笑道:“你觉得我会怎么做?” 对淡目国王来说,只要大明一点头,满者伯夷的地位就是淡目国的了。、 自然是不惜重金。 只是他不知道朱祁镇的心思。 太子却是知道的。 太子深吸一口气,说道:“自然是大军南下,灭此朝食。” 第七十三章 灭此朝食 第七十三章 灭此朝食 事到如今,征战南洋这一件事情,已经成为定局了。 太子心中怎么想也无法改变。 既然无法改变,他只能将这一件事情接下来,并且办的妥妥当当的。 朱祁镇听了太子如此说道:“怎么灭此朝食?” 太子沉吟片刻,心思流转,说道:“孩儿有缓急两策。” 朱祁镇说道:“说说。” 太子说道:“急策自然是现在就命令张懋带领嘉定之军与南洋水师共南下,攻淡目国。大军乘船而下,不过月余就能到淡目。淡目城临海而建。集我大明水路之师,可以一战而定。” 朱祁镇说道:“那缓策当如何?” 太子说道:“整兵经武,宣淡目不臣之罪,昭告南洋各国,令其出兵从征。大征淡目。” 朱祁镇眼睛之中,流漏出一丝欣赏的意思。说道:“你觉得当用急,还是用缓?” 太子说道:“自然是缓策,朝廷南征,非为一草芥之国,而是为南洋。正以此观南洋各国之向背。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太子胸中也是有韬略的。 只是有时候私心重了一些,毕竟是朱祁镇用心培养出来的继承人,或许算不上出类拔萃,但是最少在水平之上。 即便去了太子这一层身份,做一个朝廷重臣也是合格的。 缓急两策,看似急策是兵家要义所在,所谓兵贵神速,淡目之灭满者伯夷,兵锋近十载,军民皆疲。 大兵临之,一战而定。 自然是符合兵法之中,用最小代价,换最大的战果。 但是如果,用缓策。一来给了淡目一国准备时间。毕竟南洋精髓大半在爪哇岛上,人口稠密,盛产粮食。特别是有大量火山灰,土地肥沃,即便是在现代,爪哇岛也是印度尼西亚重要的水稻产区。 而在这个时代,粮食人口,就是国力的象征。 淡目国是小国,那是与大明相比的,如果单单论东南亚来说,吞并满者伯夷的淡目,妥妥南洋小霸主。 给淡目时间,自然是增加了大明征服淡目的难度。 二来,大明在南洋影响力很大是不假,但是真以为大明号令一出,南洋各国臣服?那就是异想天开了。 虽然这些国家都对大明称臣,但是前也解释了,这种称臣更像是一种生意。朝贡贸易而已,而且一些口头便宜而已,真要大明进入南洋,各国未必心中服气。 征召各国士卒,标志着大明对南洋从影响力,到实质上控制的第一步,这么多国家,未必都愿意。 说不定别的地方,还会惹出麻烦。 这是急策的弊端。 但是利弊之间,是可以相互转换的。 就看一个人是怎么看了。 急策的弊端,也是缓策的优点。 急策是军事上的最优解,而缓策是基于政治上的因素。 看似朝廷大张旗鼓,甚至打草惊蛇。但是却是分辨敌我的一个过程。 正如之前所言,大明从来是天朝,出兵是要大义的,绝对不能无罪而伐。虽然实在没有办法的话,也是可以用一些阴私手段的。 但是能不用,还是不用比较好。 这一次淡目灭大明藩属国,大明讨伐名正言顺。 大明作为宗主国,发动正义的战争,要求各藩属国出人出力出钱,也是基于君臣大义,无可挑剔。 即便之前大明朝贡贸易之中,从来没有对这些国家进行索取,甚至以厚往薄来的政策,厚待他们。这一次直接征召各国兵马,基本上是第一次对各国进行索取。 自然有人愿意有人不愿意。 朝廷如果只是每一个淡目国,这样做自然是将事情越闹越大,得不偿失。但是如果说朝廷的目的是整个南洋,正好分辨出谁是潜在的敌人。 毕竟,连朝廷这样正义的战争都不愿意支持,那就是与淡目私通,是叛臣。 太子对朱祁镇的心思揣摩到位。 朱祁镇而今并没有想要将南洋全部列入大明版图之中,非不愿,实不能也。南洋种种的情况,今后很长时间,就是好像汉唐时期的西域一般,虽然上面有朝廷统治,下面还有大量的国家从属。 这一次是借淡目国之灭,震慑整个南洋,如果有跳梁小丑出来对抗朝廷,自然也在征伐之列。 将所有反对者一扫而空,南洋就是大明的了。 太子深明这一点,所以,这一次他不怕大打。只怕打不大。 朱祁镇说道:“好,南洋远在千里之外,有一个缓急,朝廷也不可能立即派出援军,有前朝前车之鉴,这一次你多待些人去。” 朱祁镇沉吟片刻,说道:“怀恩。” 怀恩立即出列说道:“奴婢在。” 朱祁镇说道:“拟旨给内阁,太子挂征南大将军,总领两广交趾福建人马。令两广总督白昂为征南大将军长史。诏航海侯王英,平江伯陈锐,南宁侯毛锐,田州伯岑睿并南京京营五万,交趾,两广,福建各为卫所军,北洋南洋水师,皆从节制。” 怀恩立即说道:“是。” 怀恩立即下去,片刻之后,就将这些内容整理成。 朱祁镇看过之后,从身上翻出一个印章,盖了上去,却是朱祁镇的私印。 这样的任命太过重大,重大到朱祁镇不与留在北京的内阁通气都不行。而且他这一次出来,并没有将二十四方玉玺带来。 大多数时候都用这一方私印。 王英乃是老将,打仗或许不大行,但是资历老,大明南北洋水师都是他的徒子徒孙,而且他祖上就是郑和的副使王景。对南洋的情况很了解。 而且这一次南洋抵定之后,一够封一个国公,之后就该致仕了。也该发挥余热了。 平江伯陈锐乃是正统勋贵们推出来分王英之权的后起之秀,就是当初跟随于谦治水的平江伯陈豫的儿子。 是少壮派,武学出身,苗根正红。 这一老一少,代表了水师之中全部势力。 而毛锐所部大多是南方出身的将士,虽然南方人未必适应热带的气候,但是怎也要比北方人更适应吧。 而田州伯岑睿,自然是在广西土司改土归流之中,向朝廷积极靠拢的岑家家主。很多土司家族到了北京之后,因为教育家底的原因,很快就变成很普通的闲散勋贵,每年领一些俸禄之外,其余的事情都办不了。 但是并不是所有土司都这样的。 比如岑睿。 而今的岑睿已经是大明一员实权将领了。 而且为了安抚土司,岑睿还在交趾带兵,所带的都是广西狼兵为底子打造的军队。岑睿被重用,虽然有朝廷安抚土司的意思,但也有岑睿自己的能力。 这也是亲父子。 朱祁镇一声令下,将大明四个省,千万百姓,几十万水陆大军全部给太子。 这也是朱祁镇对太子的最大的一次考试了。 如果太子能将这一件事情办下来,那么当一个皇帝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错了。 毕竟南洋之战,不仅仅是一场军事之战,也是一场政治战。 朱祁镇说道:“朕先从商税之中,还有内库之中,拔给你两百万两,暂且充为军费,之后的军费由户部拨付。此事就交给你了,好生去准备吧。” 几十万大军,天南地北,还有各路人马聚集在一起,比如王英此刻他在北京当枢密副使,也算是大明高官之一。 单单是将人手聚集到一起,就要几个月时间。 大战之前的准备,真是需要好些事情要做,几个月估计还下不来。 太子也知道其中轻重,立即说道:“孩儿明白。只是如此孩儿就不能陪在父皇身边了,孩儿”  第七十四章 南征的风声 第七十四章 南征的风声 朱祁镇轻轻一笑,说道:“莫做小女儿态,好男儿志在四方,去做吧。一时间你也不用去南洋,你我父子还有时间相聚,何须如此。” 朱祁镇也知道,很多整合都不可能在南京完成,太子离开南京去南洋的时间,已经倒计时了。 至于太子会在广州,还是交州,或者嘉定汇集的大军,却是太子的选择了。 太子行礼之后,就匆匆退了出来。 他回到自己的宫殿之中,就好像抽了骨头一样,躺在长榻之上,长长出了一口气。 虽然还没有开始,但是他已经感受到千头万绪,一起扑来。 太子仅仅是放松片刻。就开始工作。 各种筹备计划。足够让他忙得四脚朝天。 之后的事情,也一如太子的预料。 很快广东传来消息,淡目国的贡使到了广州,两广总督白昂请示朝廷,该如何处置? 大明是要体面的,两国交兵尚且不斩来使。更不要说而今还没有交兵。 朱祁镇下令让他来南京。 这位贡使很快来到了南京。 朱祁镇在南京紫禁城之中召见,当着大臣的面子,狠狠训斥淡目贡使,根本不给这个淡目贡使说话的功夫,什么狼子野心,灭我藩国,冒犯天威等等,一古脑砸在贡使身上,并告诫他,必须退出满者伯夷,并由朝廷重立满者伯夷国,否则,勿谓言之不预也。 随即派大汉将军将这个贡使给扔出去了。 估计这个贡使从开始到结束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太子却是知道。 朝廷征南洋这样的大事,虽然以朱祁镇的权威,能强制推进,但是也是要考虑一些士林影响的。 所以这一次召见淡目贡使,并不是为了淡目,而是对外面释放信号。让大明官场都知道皇帝的意思。 果然很有效果的。 很快大明要征南洋重立满者伯夷国的消息,就传开了。 一时间官场之中,议论纷纷。 当然有反对的声音,并以元朝征爪哇的前车之鉴为理由,并以太祖皇帝隔山限海的祖制来反对。 但是总体上反对的人并不多。 这固然是因为大明朝廷经过朱祁镇一番接着一番清洗,已经没有几个大臣敢顽固的反对朱祁镇的决策了。 还有就是大明这些年来的军事胜利。 这些年大明对外征战,固然有失利的时候,但是总体上来说,胜战居多,更没有战略性的大败,偶有败仗,也是能挽回过来的。 而且朱祁镇对财政上的改革,一般来说,对外征战,除非是靠近边境的地方,比如西北地区,根本不受什么影响。 所以大家都不怎么在乎。 在他们看来,无非又是一场大胜而已。 甚至还不少支持战争的声音。 朱祁镇还没有遇到,但是太子就已经遇到了。 这不,太子正忙的时候,刘大夏就过来求见太子了。 一见太子就将一些人的要求委婉的转达了。 太子也大吃一惊,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刘大夏这一段时间很忙,他一方面要帮助太子筹备南征的各项事务,另外一方面,他还有一个秘密的任务,就是对接曹鼐留下的人脉。 这两个人物刘大夏完成的都很好。 曹鼐留下的人脉,已经基本被刘大夏掌控在手中了。而这一件事情,就是通过曹鼐留下来的关系网传达过来的。 却是江南很多士绅想要安排人参与这一次南征之事。 这让太子感到意外之极,如果这样的情况在河北出现,太子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 毕竟很多河北男儿都以军功为进身之阶,在加上这么多年,大明并没有打过什么大败仗,真正战死的几率其实并不高。 所以,一旦听什么地方要打仗,各种想调入的人都要在枢密院走后门才行。即便这一次也是如此。 朱祁镇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已经确定了,这一次南征以南方人为主。这也是为了适应热带的气候。 这些很多河北籍的将领都知道,但依旧想调入南征军,甚至有些人都求到太子这里。 但是江南却完完全全不是这样的情况? 这些拿笔秀才们,怎么会想去与丘八抢饭碗? 刘大夏说道:“臣刚刚开始也想不明白,但是后来细细探访,却是发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太子说道:“哦,还请刘先生为孤解惑。” 刘大夏说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而今也是如此,却是江南这些士绅眼红南洋的买卖了。想通过殿下,在南洋插上一手。” 太子听了皱眉,显然是不明白这里面的道道。毕竟,太子的精力在军政方面,对商业方面根本不是太了解的,也无心了解。 他心中暗道:“难道南洋谁不让江南商人做生意吗?” 刘大夏见太子如此,只能细细道来,说道:“大明海道有三条,可以说大部分海商都沿着这三条河道。第一条就是东海道,就是从江南,宁波行到琉球,然后一路到日本,海西。这也是浙江海商常走的路线,第二条却是从福建向东南到夷州,吕宋,然后到古晋,马六甲。这一条路线,却是福建商人常常走的路线。第三条,却是从广东沿海,西行到交趾,嘉定然后沿着海岸线到马六甲。这一条海道,就是殿下常走的。” 太子听了,点点头,示意这些他都知道。 海洋无边无际,并不意味着,无边无际的海洋,船只可以随意航行。即便是后世船只也有航道的,更不要说这个时代。 首先,这个时代的航海技术并不是太发达的,虽然有了不依靠海岸,横渡大洋的技术。但是很多时候,商船更要求安全。 所以大部分商业航道,都是沿着海岸线行进的。 这三条海道,从宁波到日本,就不要多说了,第二条从现代的位置看,就是从泉州到菲律宾,到加里曼丹岛,然后到新加坡。第三条就是从广东到北部湾,沿着越南海岸线南下,直接到新加坡。 并非没有其他航道,但是这三条是最主要的。 刘大夏继续说道:“只是这些年有些变化,就是日本的生意不好做了。北方的商人直接从山东,天津到海东,然后到日本,比他们近太多,而且少府把持日本上上下下,北方商人与少府更亲近一些。” “所以在浙江商人在日本,只是惨淡经营而已。” “而第二条航道多是福建人的生意,在海上福建人最不好惹,而第三条航道,却是冼家把持着。所以他们只能将江南的货物专卖给福建或者广东,不能直接深入南洋做生意。” 太子听了也有些不好意思。 其实这三条航道之中,最繁华的航道,还是从广西沿着海岸线一路南下的航道。甚至下西洋这个名字,就是从这个航道确定的。 因为从这个航道看。最开始是从西边离开大明的。 而冼景这个海龙王的绰号,也不是白给的。冼景的财富是如何聚集起来的,也是很明白的。 太子或许没有授意冼景这样做。但是冼景这样做,太子是默许的。如果没有太子在背后,冼景一个驸马怎么可能垄断一条航道。 真以为在海上经商的人,都是善男信女吗? 所有海商都明面上是海商,私下里不介意成为海盗。驸马这个身份在大明还算是一个牌面,但是在海上什么也不是。 海商们只要将人杀的死无对证,大海茫茫,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第七十五章 海商脉络 第七十五章 海商脉络 太子心中有些惭愧。似乎觉得自己做的不地道。但是其中利益也不小。冼景给太子的钱,已经是太子暗地里活动经费最大的来源了。 毕竟太子总是有一些不好公开的款项。 这个抉择让太子有些犹豫。 太子问道:“先生觉得该怎么办?” 刘大夏说道:“对于殿下来说什么更重要,是钱,还是天下。” 太子轻轻一笑说道:“自然是天下。” 让冼景垄断海道,对于太子来说,能得到的仅仅是钱而已。但是钱对太子来说是什么?是工具而已。 其实真要说,太子并不是多需要钱的,他如果想要钱,是有更多的办法,将手中的权力转化为钱的。 而且将些钱让出一些出来,却可以得到江南士绅的支持。 虽然江南士绅在大明政治版图之上,一直是被压制的位置,影响力有限,不如江西士绅那么强大。但是即便如此,他们在政治上能给太子的帮助,也远远胜过了冼景。 冼景在这一件事情上,是什么也帮不了太子。 刘大夏说道:“殿下,将浙江商人放进南洋,也不会损失太多的,因为大头在南洋。” 太子对这一点,是隐隐约约有感觉的。但是具体是怎么回事,就不大明了了。说道:“愿闻其详。” 刘大夏这才细细讲来。 要将大明海商,或者说海盗,就必须从朝贡贸易开始。 因为张士诚,方国珍余部横行海上,给太祖皇帝带来不小的麻烦。故而大明前期严格的推行朝贡贸易。 很多人有一个印象,那就是朝贡贸易是朝廷打肿脸充胖子的行为,其实不是。 要承认,朝贡贸易是有一点点面子工程在里面的。但是绝非全部都是的。 就好像南洋各国带来的货物,朝廷都十倍给价。 首先,南洋各国朝贡的货物,朝廷并非全部都收的,有相当一部分是在市面上卖出去的。 其次,航海贸易在这个时代风险极大收益也是很大,如果算算的话,从南洋各国将香料,苏木,各种金银珠宝,十倍之利,也不算是太高。 朝廷很多时候,并没有想到的赔了那么多。如果再算上政治上一些收益,甚至还有的赚。 朝贡贸易的本质其实就是官方贸易,大明不与非国家身份的贸易方交易。 能在大明做海贸的,不是国家代表,就是有国家授权的官商。这个时代是没有私人海商的,而且强大的军事打击之下,一些海商也都跑到南洋去了。 这个时代是没有私人海商的,有的只是与南洋各国权贵达成协议,借用他们国家名义的商人。 但是数量上也不多。 不管什么政策都是会腐朽的。更不要说斩断这么多人利益的法律,更是很难执行下去。 太祖之后,其实已经有不少走私商人了。 郑和下西洋任务之一,就是招徕流落在外的中国人。想想什么人会流落在海外? 郑和大力招徕属国,将朝贡贸易推广到了极致。但是却没有带来多少人回过,反而有数千人没有跟随郑和回过,在南洋各地落脚了。 这些人也成为了海商。 而郑和大力发展朝贡贸易打通各个国家关系网络,反而成为商人发展温床。 在郑和下西洋被停止之后,大明就无意维持这一场朝贡贸易网络,但是已经形成规模的贸易自然会寻找出路。 在历史上,他们自由生长,大量走私,在葡萄牙人来了之后。又形成了另外一张贸易网络,就是东西方贸易网络。 于是就有了倭乱。 但是朱祁镇开放海禁之后,历史就改变了。 大量海商洗白之后,在朝廷登基挂号了,成为明面上的力量。郑和建立的贸易网络,被他继承了一小半,就是从环南洋航线。另外一半,却是被回回商人继承了。 这就不得不说郑和的个人信仰了。 郑和是信回回的。 不仅仅是他信,郑和下西洋的船队之中,有很多人相信。 在郑和下西洋之前,南洋的汉人是散居的,彼此之间并没有什么联系,郑和却以清真寺为核心,将很多汉人联系起来。 很多地方都这样的遗迹。 在郑和之后,南洋汉人就成为南洋一股力量,一直到了现代。 但是郑和做的事情并没有没有错处的。 郑和在南洋大力推广回回教,有大量汉人皈依,并舍弃了汉民,有大量汉人与当地回回通婚,成为当地人的一员。 汉人称之为峇峇。是混血儿。 而淡目的国主拉登帕塔,就是一个峇峇。他汉性应该是范,但是他早就不用了。已经成为一货真价实的回回。 甚至淡目国之中,这样人不在少数。 他们很多与故国有数代人没有联系,早已不认为自己是中国人了。 而且中国人从看来是化认同,这些人也的确不是中国人了。 这也是为什么回回教会继承郑和留下的贸易网络的原因。 好吧,也不能成为继承。因为回回商人本来就是海上霸主,郑和建立起来的贸易网络,很多基石都是建立在回回商人身上的。 而大明商人支持旧港僵持钉在南洋几十年,可不是为了朝廷效忠,而是为了贸易利益。 只要驱除了回回,南洋的贸易利益足够大明南方海商吃饱。 不要以为西洋人没有来之前,中西方贸易网络就不存在了。 恰恰相反一直都有,只是要过更多手而已。 只要占据南洋贸易网络,大明的商人就能出没于印度洋。要知道郑和在印度其实留下一个官场的,不过而今已经被当地人攻破了。 刘大夏将其中利弊详细给太子说了。 太子听了一半,他虽然不知道将来掌控这一张贸易网络,能给他带来多少利益,不过他想起了朱祁镇对冼景的警告。 他觉得不应该让冼景吃独食。 他说道:“先生所言极是,就这样办吧。” 这一件事情刚刚敲定,就有人来传召,说道:“航海侯到了,陛下正在召见,请太子过去。” 太子立即知道,确定南洋战略核心的时候已经到了。 大明在陆地上的将领,可谓是人才济济一抓一大把,但是在海上却不一样了。想来想去,也唯有一个王英而已。 这也是为什么王英身上有污点,依然要重用的原因。 朱祁镇虽然对太子比较信任,但是不得到王英的背书,还是不能任太子南下。 毕竟,朱祁镇对太子寄以厚望,可不想太子一战而没。王英就是来保驾护航的。 太子到了乾清宫之中,立即看到了王英。 太子与王英是见过面的,毕竟在交趾之战中,太子也是在场的。有过数面之缘。但是而今已经物是人非了。 太子而今三十多岁英气勃发。而王英已经是白发苍苍的老将了。不过,依然精力旺盛,看上去很不服老。 朱祁镇见太子来了,立即说道:“正好,现在说说南洋用兵的细节吧。” 朱祁镇对太子在南洋大张旗鼓用兵的总战略是赞成的。但是具体到战术环节,就不是太信任了。朱祁镇一招手,怀恩立即会意。 几个小太监,在三个人身边将一张卷图纸拉开了。 王英一看,心中微微一动,因为这一张海图虽然很新,但是王英却看得出来,这乃是以郑和海图为基础,删减而成的。 无他,王英小时候在王景的怀里就看过,可谓记忆犹新。此刻看来,心中忍不住有一丝波动。 朱祁镇说道:“太子,你说说你的意见,让老将军指点一二。” 第七十六章 南征计划 第七十六章 南征计划 太子说道:“是。”随即将他制定的计划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他对南征这一件事情,已经想过很多次了。 只是张懋并没有在身边,这一件事情他缺少可信任的幕僚。所以他制定的计划,就一个字:“正。” 不搞什么有的没有的。也不分兵大军沿着航线一路冲过去就行了。 当然了,太子的安排也不仅仅这样。比如对亚齐这样的回回国家都有安排。大体是让周围的国家压制,比如旧港施家的任务就是看住亚齐国,如果亚齐国真有异动的话,那就等大军回转,在平了他。 太子的意思,反正大明在南洋各地并没有什么利益。 真要说起来,大明在南洋不过是旧港与南洋卫,而真要说这两处也不是必救之地。太子的意思与其这些印度教国家看住回回教国家,不如说是,挑拨离间,引起他们互相敌对。 最好打起来,才有朝廷插手的余地。 当太子一五一十的将计划说完之后,看向王英,似乎想听王英的指点。 王英人老成精,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挑太子的错处。 再者,太子的计划看似平庸,但是却没有什么破绽。毕竟双方势力在这里放着,根本不用怎么用计,堂堂正正泰山压顶砸下去,就可以了。 只是王英如果一点意见都提不出来,岂不是辜负了皇帝的心意。 他心思转了几个圈,他说道:“殿下之策,乃是万全之策,本没有什么好提的,只是臣有一愚之见,还请陛下容秉。” 朱祁镇说道:“朕岂是不让人说话的人,你说便是。” 王英说道:“其实这一战,几乎是手到擒来的一战。只是陛下给的兵马太多了。太子在南洋都司有五万精兵,又调遣五万京营,再加上各地卫所兵,总数有二十万上下,至于南北水师合起来也有七八万之多。” “如果仅仅灭淡目,根本用不着这么多人,臣冒昧揣测,陛下是有意在南洋着笔,如此的话,一路不如分兵。” “首先,海道看似宽阔,但是沿岸的城市承载能力也是有限的,大军猬集在一起,人数有些太多了。” “调动不利。” “其次,臣以为福建人多地少,多有百姓贫困,也是闯南洋最多的人,陛下欲治南洋,不可不用福建人。” “而且福建人早已有迁徙出海的经历,而今夷州府一府三县,都是福建人所建立的,臣欲分兵一路,大军从福建出夷州,从夷州经吕宋,大军缓行,所过港口,皆留士卒镇守,为大军之后,并招徕福建百姓,在军营附近屯耕。如此不出数年,则吕宋各地皆有汉民,则南洋虽大,在朝廷环抱之中。” 朱祁镇听了微微一笑,说道:“卿可谓不忘乡情。” 王英立即说道:“父祖之乡,岂可忘怀?” 朱祁镇之所以这样说,其实就是告诉王英,他看穿了王英的小心思。王英虽然从小都跟随王景在南京长大,但是王家祖籍乃是福建。 虽然王英回故乡的次数不多,但是他是闽人的标签却不可能洗掉的。 所以朱祁镇一眼就看出王英的小心思,他是为福建人谋福利。 王英的回答也很妙,坦坦荡荡的承认了。 在儒家的价值观之中,如果为自己谋私,是被唾弃的,但是如果为故乡谋福利,却是正当的,甚至可以被传颂的。 很多大臣在这种事情上,并不避讳。 传说就有这一件事情,河南彰德府浚县要给京师送贡品。但是一般贡品,要年年送,就给当地带来极大的负担。但是有一个浚县人在京师当官了,他想出了一个办法,将浚县的贡品改为白菜。 并不是浚县的白菜最好,而是白菜最普通,对百姓负担最低。 这样的事情在各地都传说。 王英的坦荡,即便传出去了也是一段佳话。 朱祁镇沉吟了一会,心中暗暗分析,其中利弊。 他很高兴一点。那就是大明很人对海外殖民,并没有什么抵触,当然了,这也与福建民风有关系。 福建如此,并不代表其他省份也是如此。但这一点足够朱祁镇高兴了。 改风易俗,本就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有而今的局面,将来大举殖民抵触就少了许多。 他转过来问太子,说道:“太子以为如何?” 太子立即说道:“孩儿还是考虑的不如航海侯周全。孩儿只是想到了如何评南洋,而航海侯已经想到如何治南洋了。” “大明去南洋无非东西两道海路。如果仅仅经营一侧,未免有不稳之态,唯有将来双路并举,才能万无一失。” 朱祁镇说道:“吕宋,苏禄,等国如何?” 王英说道:“请陛下放心,两个小国耳,而且苏禄国想来亲近大明,早有内附之意,而今朝廷不过借几个港口驻兵而已,又不是夺取两国国土,定然万无一失。” “既然如此。”朱祁镇说道:“就这样定了。只是这两路谁为主将?” 王英说道:“陛下,臣老了,已经不堪重用了。就让老臣为家乡父老做一些事情。臣只需带水师万余,福建卫所军数万,就够了。” “其他的事情,就拜托太子殿下了。” 朱祁镇一听,就知道王英老滑头。 王英到底是不想与太子走的太近,还是不想当任这个近似于监军的职位。但是这样做,朱祁镇不放心太子。 太子担心自己南征失败,导致自己威信下降,其实朱祁镇也很担心,这才给太子安排了这种华丽的近乎泰山压顶的兵力。 朱祁镇看向太子,说道:“太子你的意思?” 太子说道:“儿臣敬遵父皇之令。” 朱祁镇沉吟片刻,暗道:“别人不放心,我对张懋还是放心,有放心在,应该不会让太子有所大失。而且王英到底不硬气。即便他在太子同在一军之中,他就能压制住太子的乱命了,那也未必。” “罢罢罢,就这样吧。” 勋贵二代之中,朱祁镇最看重人,不是别人就是张懋。 张懋与太子同龄,这些年看上去不显山不漏水。似乎英国公这一脉已经没落了,但是朱祁镇却知道,张懋这些年帮助太子镇压安南各种叛乱,料理军务,可以说太子在军事上的成就,八分的功劳都在张懋身上。 不过,朱祁镇并没有升张懋。 因为朱祁镇在一日,就不会重用张懋一日,因为张懋是他留给太子用的,他预计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大明内阁那几张椅子之中,将来定然有张懋一把。 而且王英有明哲保身之意,将来真有什么事情,他真会进谏太子吗? 而且朱祁镇也听出来太子也不是多希望与王英一军的,毕竟王英本事不够硬,但是资历够老。 而今石亨,杨洪,郭登都不在了,前几年杨信也不在,虽然比起他伯父杨洪,他算是英年早逝,但是算年龄,他去的时候也将近六十,算起来也不算短命。 王英已经是最资历最老的一批将领之中一个了。 即便王英为太子副将,太子也不是太舒服的。 朱祁镇说道:“就依航海侯了。” 航海侯王英立即说道:“臣谢陛下。” 朱祁镇说道:“福建百姓,也是朕之子民,你如果能为福建百姓在南洋寻一条生路,朕也不吝啬给你一个国公。” 航海侯王英心中一动,说道:“陛下,君无戏言。” 朱祁镇说道:“自然。” 海外移民的分量在朱祁镇心中分量之中,不是王英所了解的。 第七十七章 拉登巴达 第七十七章 拉登巴达 朱祁镇与王英与太子敲定南征计划,大军两路南征,一路是西路军,也就是沿着交趾省海岸线一路南下,到马六甲与动路军汇合。另外一路却是从泉州到夷州,路经吕宋,苏禄,渤泥三国,在马六甲两军汇合之后,然后东进爪哇。攻淡目。 不过,算算时间,真正大军出动,要到明年也就是正统四十四年十月以后。 这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东南亚季风。 学过地理的都知道,东南亚这个地方,夏季是西南风,冬季是东北风。而且夏季风暴频发。 这也是为什么张懋按兵不动,要等一段时间的原因之一。 因为这个世界大军出动,一来要面对风暴的危险,另外也要面对逆风。 虽然中国硬帆号称善使八面风,但是面对逆风还是很难行船的。 如果现在大军都准备好了,马上就是入冬了。正好顺风,但是既然要大张旗鼓,准备时间就要长,而且要派使臣晓谕南洋各国。也是需要时间。 这一等就要一年。 毕竟,海战最大的风险是什么? 不是敌人。 而是老天爷。 如果西班牙无敌舰队不是在出击英国的路上遭遇了好几次风暴,变成疲惫之师,谁胜谁负,还真不好说的。 太子与王英分别南下,到广州与泉州汇合各部,整顿船只,甚至有一些船只也要新建,好在大明这么多年开海,造船业早就蔚然成风。 北方的造船中心自然是在天津。而南方的造船中心却在夷州。 没错,就是台湾。 原因很简单。 夷州有木头。 福建深山之中是还有大木头的,但是都是深山之中,容易砍伐的木头早就被砍下来的。但是夷州却不一样。有太多大木头。 甚至福建百姓到了夷州第一件事情,就是砍伐木头。否则不可能开荒种田。 于是乎,大量低成本的木头不仅仅够夷州本地用,也吸引了不少商人,刚刚开始还有商人将木头从夷州运到福建造船。 但是他们很快发现,这样做不划算。 且不说运输的问题,但是海关是要收税的。 虽然,他们并非出海贸易,但也是没有办法的。如果因为如果放开口子,大量商人都会说自己去夷州,然后真出了海,鬼才知道他们去了什么地方。 于是他们就将船匠带到了夷州。夷州的造船业就此发展起来了。 虽然一时间还不能代替福建沿海的造船业,但是发展还是很明显的。 而且这一次大军南下,太子麾下有近二十万大军,虽然不会全部调用,但是两路总兵力恐怕也要在十几万之上。 人员的运输还有粮草辎重都是需要大量的船只。 当然了,如果征调民船并非不够,不过距离出征的日期还有一年,王英决议造船。只要有大量阴干的木头。造船速度并不怀太慢。 而太子到了广东之后,先是与白昂有一番交涉。 朱祁镇让太子总领的四个省份之中,福建方面要支持东路军,太子不用管,交趾乃是太子的老巢,自然不用说。 广西是穷地方,能出一些兵丁,而且广西一些将领当初是参与过安南之战,虽然过去了好些年,但是战斗力还是保持的不错。 估计能用上一点。 其余的根本派不上用场。真正能帮上大忙的地方,唯有广东。 广东乃是这四个省之中最富庶的一个省。可以说南征所有的人力物力估计有五成都要从广东出。 而且太子很明白。 虽然他可以节制四省,但是他很明白,他能做的仅仅是节制而已。不可能真正掌控,唯有通过白昂来办。 白昂是一个能臣。毕竟大明总督并不常设,可以说因事而设,事毕而罢。唯有两广总督,西域总督这两个官职,近乎常设了。 广东距离北京太远,又要总控南洋。很多事情都需要一个掌总的。 就是两广总督。 白昂自然不会与太子硬顶的。双方商议很是愉快。在很多事情上都达成了一致,随即几十名使臣,都纷纷南下,晓谕各国,勒令各国出兵助天朝伐逆。 不过,去各国的使臣还没有到。 淡目苏丹拉登巴达已经接到了消息。 他派去的使臣被朱祁镇拒绝之后,就迅速南下,不顾一切的回到了淡目,将这个消息带给了淡目苏丹拉登巴达 前说过,拉登巴达是一个混血儿,而今正值壮年,如果单单看拉登相貌,忽略他身的白袍,还有头上卷着的包巾。说他是一个汉人,并不会有是怀疑。 只是疑心这个人皮肤微微黑了一点。换上汉服更是如此。 不过,他身上的穿着确定了自己的身份。 他少年的时候就在旧港厮混了相当一段时间,本来就是虔诚的回回教徒。 旧港本来就是回回教传播一个中心,也是施长安夺回旧港之后,引进了汉人的力量才稍稍有一点改变。 但是旧港的情况从来是很复杂的。 陆永到了旧港之后,为儒家化传播到南洋做出了巨大的贡献,给予施长安有力的支持的同时,也将旧港的情况,更加复杂化了。 拉登巴达因为身上有满者伯夷王室血脉,随即东归。借助回回商人的力量,成为淡目领主,虽然开始了与满者伯夷之间漫长的战争。 全盛时候的满者伯夷,是一个敢与元朝掰手腕的庞然大物,拥有超过后世印度尼西亚的版图,满者伯夷将整个国家分成八个大区,分别为爪哇岛,苏门答腊岛,加里曼丹岛,爪哇岛以东岛屿,马来半岛,苏拉威西岛,马鲁古群岛,与巴布岛,其中旧港,满刺加,等国家之前全部是满者伯夷辖地。 而之前的南洋霸主三佛齐,就是被满者伯夷给干掉的。并且将南洋中心从苏门答腊岛上转移到了爪哇岛上。 而旧港就是三佛齐旧地。 只是在大明崛起的时候,满者伯夷已经过了全盛期,在郑和下西洋的时候,就遇见了满者伯夷的内乱,但是记载的就是东西两王相争,乃是一场王冠的争夺战。 甚至满刺加也就是马六甲王国从满者伯夷独立出来的一个契机,就是郑和的船队。 到了而今,满者伯夷衰落的更加明显。 不要说全盛的八个大区了,仅仅是本土爪哇岛也不完全在满者伯夷的统治之下。 前说过,这些东南亚国家对疆域的统治,从来没有府县化,而是类似于分封诸侯的模式。 而满者伯夷就是这样的典型。 满者伯夷王室就是靠着自己的实力,以及与地方大贵族联姻来维持国家局面的。但是这样模式,就是一把虚火。 当满者伯夷王室的实力不足以维持的时候,退潮的尤其快。 这也是为什么拉登巴达有满者伯夷王室的血脉的原因,他之前淡目国并非出石头之中冒出来的,也是满者伯夷王室分出来的一支。 只是满者伯夷一直信奉印度教。而淡目这一支依旧该信回回教了。 这种彻底的变化,也让淡目国不可能继承满者伯夷国。 这种尖锐的宗教矛盾,完全在血脉之上,当然了,多少年前一点点的血脉关系,他们早就不是太认了。 并非谁都是中国人,中国人对自己血脉宗族的认可是所有国家之上的。 每一个王者崛起的历史,如果细细谈来,都是史诗。 少年时代被迫流亡,然后上演王者归来夺回领地,并攻打满者伯夷,代替满者伯夷成为南洋霸主。 拉登巴达就是一位王者,只是这个王者现在遇见难题了。  第七十八章 王者之心 第七十八章 王者之心 如果说拉登巴达是一个庸碌之主,不明白天下大势,不知道大明的实力到底是什么样子,他反而敢轻易下决定。 因为同样的朝贡贸易,在两方看来是不一样的。 前说过,大明一方面将这些国家视为臣属,一方面在朝贡贸易内里其实比较公平的。 但是在南洋诸国之中,却是将大明视为一个平等的国家,至于朝贡书之中那些肉麻的词汇,却是通事如大明臣粉饰的结果。 如果秉笔直书,恐怕朝廷的面子挂不住。 当然了,内里庆幸,如果说朝廷一点也不知道,也是未必,就好像安南很长时间之内,都是对大明称臣,在内自己称皇帝。 一连好些年,大明朝廷再迟钝,也不会不知道。 只是追究的成本太大了而已。 当然了,不是没有真心臣服大明的国家,比如琉球,占城,几个靠近大明需要大明保护的小国。 拿马六甲,也就是满刺加举例。 满刺加的独立,有赖于郑和船队的影响。 但是满刺加史书之中是怎么写中国的? 满刺加的史书马来纪年之中写了一则故事。就是大明皇帝得知。满刺加称臣,大喜之后,得了褐黄斑皮肤病。只能按照医嘱去向满刺加国王求取洗脚水,喝掉洗脚水,并用之洗澡,才康复了。并发誓永远不让满刺加称臣。 让满刺加称臣的皇帝乃是永乐。 却不知道永乐知道这些话,会是一个什么反应。 这一点就反应出了南洋各国对大明的真实态度,是一个远方的大国。与中国做生意有利益,至于更多的。 那就呵呵了。 这一类的国王并不在少数,并不是每一个国王都是英明睿智的。 但是拉登巴达却是一个有远见卓识的苏丹,他虽然没有去过中国,但是见识旧港的军队,也与很多中国人有交情。 对中国的情况是比较了解的。更不要说在战场之上,与大明的军队交过几次手,这种对手的经历,更让他了解大明是一个怎么样的国家。 其实,以他的本意不想立即灭了满者伯夷,只需要满者伯夷称臣。从而和平的取得满者伯夷的财富。 毕竟满者伯夷称霸南洋两百多年,这底蕴不是白给的。 只是大战连连,双方仇深如海,已经不容留手。但是他依旧在做了这一件事情之后,立即向大明称臣,想要善后这一件事情。 而今却面临这个局面。 如果寻常的人面临这个局面,或许就惧怕了,但是拉登巴达却没有。甚至更激发了他的雄心壮志。 什么雄心壮志。就是效仿满者伯夷的开国之主,击败蒙古人立威。他也要让大明折戟海上,踏在大明远征军的尸体之上,重新成为南洋霸主。 拉登巴达下定决心与大明在海上一较高下。却也没有轻敌大意,他一方面整兵经武,提高军队战斗力。 另外一方面更是写出一封封的书信,联络各方,所谓上兵伐谋。 于是大明对淡目的攻伐还没有开始,外交战却先开始了。 旧港就不用说了。 旧港施家是大明忠实的支持着,没有大明的支持就没有旧港的今天。但是淡目在南洋并非没有盟友的。 他首先的盟友就是亚齐。然后满刺加,渤泥,苏禄,等大小国家。 这些都是回回教国家。 回回教在东南亚的传播,就是一部印度教的衰退史。 历史上在满者伯夷之前的南洋霸主三佛齐就是印度教国家。但是随着三佛齐衰败,满者伯夷称霸之后,重心东移。 就没有抵挡回回教东进国家。 于是,从西到东一个个国家变成了回回教国家,这固然有商业利益诱惑,还不乏杀伐与阴谋。 但是为什么印度教败得这么惨? 这固然与满者伯夷这个最大的印度教国家自己衰败有关系的。但也要从根本上去找,就是印度教的种姓制度比起回回教设计的制度差太多了。 这就是为什么回回教一路东进。而这一带国家纷纷改易,似乎不可抵挡,就是回回教的制度应和底层百姓的期望。 但是拉登巴达最看重的就是满刺加。 其实淡目与满刺加之间并没有太多的关系,甚至如果要争夺南洋霸主,满刺加就是最大的敌人。 在历史上淡目国全盛的时候,也是大举西进想要攻下满刺加。 只是哪个是时候,葡萄牙人已经来了。 淡目的霸业就这样戛然而止。 但是此刻,谁最能帮助到淡目了,那就是满刺加苏丹了。 满刺加乃是南洋的贸易中心,这一点任何一个国家都无法代替,这也是满刺加特色的地理位置决定的。 即便郑和下西洋的时候在海外设立了四处官场,其中有一处就是满刺加。 另外一个关键原因,就是满刺加与渤泥两国世代联姻,也就是说,拉登巴达只要拉拢了满刺加,就不是拉拢了一个国家,而是两个国家。 而这个时候,更是满刺加全盛之时,占据整个马来半岛,甚至在几十年前,与暹罗大战数场,最后达成和平。在苏门答腊岛上也有数块领地。 可以说,满者伯夷失去的霸权,一半都到了满刺加手中。 于是拉登巴达写了一封情真意切的亲笔信送到了满刺加苏丹手中。 而满刺加苏丹阿劳丁却是一个老者。 大把大把雪白的胡子,慈眉善目的,好像是一个圣诞老人一般。但是真正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是一个老奸巨猾的掌舵者。 满刺加国内一直有两种意见,一种是倾向于回回教,一种反对回回教的。 看上去好像是因为回回传到满刺加才不过百余年而已,根基并不深厚。但是实际上却从来是阿劳丁的手段。 作为一个国王,他什么也不信奉。 他信奉的只有权力。也唯有权力。 他之所以这样安排,是他敏锐的感到了回回祭祀对国王权力的冲击。 阿劳丁需要回回教,因为回回教能给他带来贸易,带来财富,但有不想让回回教威胁到他的权力。 于是乎,他就给回回教找了一个对手。 本来,双方权力争斗,他在中间平衡。他设计的很好,但是这个战略随着汉人海商在南洋的兴旺,一点点的变质了。 反对回回教一派与汉人的利益慢慢的结合在一起了。 这让这他这个国王有一点控制不住了。 满刺加反而成为大明与回回教交手的一个次要战场。让他烦恼无比。 不过,阿劳丁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不是什么王霸之才,也去不想什么称王称霸,只想守住满刺加的一亩三分地。而且他不想得罪不起回回教,但也不想得罪大明。 毕竟作为南洋的贸易中心,最大的商人团体,就是回回教商人与汉人商人。 不过阿劳丁平衡之术,还是勉强能够平衡的。至于淡目与满者伯夷的争端,满刺加是一点也没有参与进去。 为什么? 什么回回教还是印度教,只要不耽搁满刺加赚钱,你爱谁谁。 下面的人信着个信那个是混了头,阿劳丁才不会的。正是因为他这个态度,大明从来没有想过满刺加会出什么事情。 只是这一次不是以前了。 阿劳丁感受到了切实的威胁。 中国人的舰队在几十年之后,要重返南洋了。更恐怖的是,他们这一次带来的不是和平而是战争。 阿拉丁不想参与其中争端,但是他也知道他是不可能不参与进去的。毕竟满刺加贸易中心的地位在。毕竟他名义上是信奉回回教的。 第七十九章 满刺加王弟 第七十九章 满刺加王弟 大明船队来了之后,会对南洋局势有怎么样的改变? 而拉登巴达在书信之中也没有拉什么关系,说什么真主,他只是指出了一点,大明欲有南洋,必取满刺加。 这更是说道了他心坎之中。 他忍不住想:“该怎么办?” 只是还没有等他想出来对策。大明的使臣就已经到了。 大明使臣乃是太子门下一小吏,江南出身。在外出使,一方面不愿意有辱国威,另外一方面,从江南繁华之地出来,更是轻视南洋小国。 自然是真将满刺加当成了大明的藩属国。倨傲非常。 让阿劳丁沐浴更衣,听太子令旨。 这一下子惹恼了阿劳丁,阿劳丁托病不见。 一方面,他不知道在回回教与大明之间如何决择,另外一方面,他未必没有想将这一件事情拖下去。不做出表态。 但是,这个使臣倒是没有一点收敛,大造舆论,得到了很多汉商的支持。 虽然满刺加国土不小,有整个马来半岛,但是精华地带,也就是满刺加。满刺加的商业贸易支持着满刺加的国库。 其中自然有很多商人,其中汉人商人自然不少,甚至有很多在本地定居的汉人,在满刺加国内有一定的权力与地位。 虽然阿劳丁还没有见使臣,看着声势,似乎满刺加定然会出兵协助朝廷攻打淡目。 阿劳丁在宫中听了,顿时大怒,将他心爱的景德镇官瓷花瓶给砸了。这可是朝贡时候,朝廷回赠的精品。 “啪”的一声,这花瓶四分五裂,似乎还不能解阿劳丁心中气。 忽然外面有人通报:“王弟求见。” 阿劳丁听了,说道:“让他过来吧。” 阿劳丁的王弟才三十多岁,名叫马赫穆德。乃是统领满刺加军权的将军,同时也是阿劳丁属意的继承人。 阿劳丁无子,就将自己弟弟当成儿子来养了。 “王兄,你在为大明使臣无礼而生气吗?”马赫穆德说道:“我去杀了他。” 阿劳丁说道:“多大的人,就不能动动脑子吗?杀什么杀,好生对待,等过一些日子,看情况变化,我再接见他。” 马赫穆德说道:“王兄,此人如此无礼,你还要见他?难道王兄准备选择汉人?” 阿劳丁说道:“对。” 马赫穆德说道:“为什么?” 阿劳丁叹息一声,说道:“不是我要选择汉人,而是必须选择汉人。因为这一场战事,汉人将会是胜利着。” 这是阿劳丁反复思量,综合各方情报得出的结论。 马赫穆德却不肯相信。说道:“王兄为什么这样说?” 阿劳丁说道:“因为汉人背后有一个强大的国家。” 马赫穆德说道:“难道我们没有吗?圣地麦加也是非常强大的。” 阿劳丁说道:“圣地太远了。” 阿劳丁思来想去,觉得单单以满刺加的实力是不足以对抗大明的,毕竟大明这些年虽然没有大举进军南洋,但是灭了安南的壮举,还在不远的时候。 安南在的时候,可不是安分的国家,甚至派船只远征南洋的举动也做过。 对于安南的强大,南洋各国都是有目共睹的,满刺加的强大是满刺加历史上最巅峰的时刻,但是阿劳丁并不觉得自己会是安南的对手。 自然也不是中国的对手了。 满刺加与中国并不是一个体量的国家。 只有引入其他战力才能平衡占据,圣地麦加,指的自然是阿拉伯半岛上的回回教国家。 他们倒是强大无比,具体强大到什么地步阿拉丁并没有具体的了解,但是通过商人的口口相传,他倒是知道,这是一个能与大明扳手腕的国家。 但是地理条件限制了他们对南洋的支援。 缺少有一个强大国家的支持,回回教在武力面前自然不会有太大的胜算。 阿劳丁说道:“你记住,你首先是满刺加国王,其次才是真主的信徒,而且大明要的仅仅是南洋的商业权力,未必会染指满刺加,郑和也是真主的信徒,大明也不会将真主的信徒赶尽杀绝。” “大明进入南洋,并不会像想象的那么坏。” 阿劳丁这一番话,与其说是说服他的弟弟,还不如说是想说服自己。 选择大明,是他万般思索之后的痛苦决策,这个决策是理智的,正因为理智,却越发痛苦,拉登巴达书信之中论断,就好像是一根刺,无时无刻不再对外散发着刺痛的触感。 只是他能怎么办? 很多时候,人们看似是有选择,但是其实没有选择。 马赫穆德说道:“如果大明不肯放过真主的信徒又该怎么办?我也听说了,大明在西域大规模迫害真主的信徒。” 虽然消息传递的速度很慢,但是白圭所做的事情也是十年前的事情了,此刻也算是传到南洋有心人耳朵之中。 毕竟没有心的人不会去关注远方的消息。 阿劳丁沉默了好一阵子,说道:“我是满刺加国王,然是是苏丹,再然后是真主的信徒。” 马赫穆德说道:“王兄的意思是?” 阿劳丁说道:“如果大明真要这样做,那就帮他。从今之后改名字,要不请旧港的陆先生取一个汉姓也不错。” 阿劳丁与马赫穆德这两个名字都是古兰经之中的名字,也就是说明了他的信仰,所以阿劳丁才说要改名字。 马赫穆德大吃一惊说道:“王兄你要叛教!” 阿劳丁说道:“记住我说的话,我是满刺加国王,回回教应该为我服务,而不是我为他服务,你也是,这一点万万不能混淆。” 马赫穆德脸色苍白,咬着嘴唇说道:“是。” 阿劳丁说道:“好了,你去将军中一些回回教徒给统计一下,该调职的调职,该控制的控制,一旦有变,也要有所准备。” 马赫穆德听了这话,更是脸色难看之极,他自然知道阿劳丁所说的是什么意思,就是到了万不已的时候,可以将军队用于镇压,或者清理回回教信徒上面。 其实很多时候,不管任何组织。 真正铁杆也都是少数的。 阿劳丁只要下定决心是能控制住满刺加的局面,无非是杀一些人而已。不过在此之前要握好刀。 马赫穆德手中的军队,就是阿劳丁手中的刀。 阿劳丁见马赫穆德脸色难看,也理解马赫穆德心情,虽然回回教传入满刺加时间并不长,算起来最多一百多年,但是一百年也是数代人了。 阿劳丁与马赫穆德都是在回回教的氛围之下,成长起来的。 如果说阿劳丁对回回教没有一点信奉也是不对,只是他更知道孰轻孰重。 他拍拍马赫穆德的肩膀,说道:“我们这样做,也是万不得已,是为了保住国家,即便是真主知道了,也会原谅我们的。” “而且不到最后,我也不会这样做的。” 这一句话阿劳丁并不是假话。 因为他看得出来,回回教在满刺加影响力不浅,真要根除的话,就是满刺加自己割肉疗伤,即便是能够成功驱除回回教,对满刺加本身来说,也会元气大伤。 所以,在他看来,能不这样做,就不这样。最后能在一件事情之中保持中立,保持满刺加原本的地位。 只是这到底行不行,阿劳丁也不知道。 他心中暗道:“看起来,不得不与这个大明使臣好好商议一下了。”阿劳丁对这位使臣的无礼,心中恼怒非常,但是一想到大明有几十万大军,数百艘战舰枕戈待旦,他就硬气不起来。 第八十章 满刺加惊变 第八十章 满刺加惊变 夜里。 马赫穆德没有带护卫,一个是失魂落魄的走在满刺加的街道之中。 这个时代,大部分城市一到天黑都是漆黑一片满刺加也是一样。 马赫穆德就好像一个行尸走肉一般,走着走着忽然一抬头,却发现远处有一处亮光,他走进才发现,却是一处清真寺。 马赫穆德走了进去,跪在垫子上,久久不想起身。 一个白发苍苍的大毛拉抚摸着他的头,说道:“孩子,你有什么烦恼吗?” 马赫穆德说道:“在万不得已的时候,杀害同教兄弟,真主也会原谅吗?” 阿劳丁看错了他这个弟弟。 人与人是不同,阿劳丁如此人物,却有一个虔诚的信徒弟弟,不得不让人感叹。果然是龙生九子,子子不同。 第二日。 满刺加宫殿之中,阿拉丁将不知道压在箱底多少年的大红官袍穿在身上,单单看样子,好像是王公服色。 只是阿劳丁对这个官袍很不习惯,衣服质地是非常好的,但是却不考虑东南亚的气候,很热。 不过片刻,阿劳丁就出了一身细汗。 但是他依旧穿在身上,与大明使臣谈话。 这位大明使臣,已经将太子的旨意传达给阿劳丁了。 阿劳丁与拉登巴达不一样,拉登巴达是懂汉语的,但是阿劳丁并不懂汉语,故而他每说一句话,就有一个汉人通译在一边翻译,说道:“天使也看见了,我满刺加小国寡民,唯有一城而已,根本没有什么兵力可以出。天使可不可以通融一下。” 使臣依旧说道:“太子旨意,你也听了。断不可有所怠慢。” 阿劳丁听了一边的翻译,一挥手让侍卫抬上来一个小箱子,让人打开,顿时珠光宝色,都是宝石,这一匣子放到江南,少说几千两,如果遇见识货的人,一万两都打不住。 使臣眼神微微一变,说道:“太子之意,自然不可变,不过是有人出人,有力出力,有钱出钱,所有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 使臣也不去管,通译是如何将“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翻译成为马来语。不过阿劳丁却也听明白通译的意思了。立即通过通译转达了意思,通译说道:“我满刺加愿意出粮食,黄金,只是军队却是没有的。” 阿劳丁之所以坚持不派军队,并不是满刺加没有军队。满刺加真要动员起来,或许比不上安南动则一百多万军队,但是十几万军队还是有的。 而且大明也没有想过这些附从军去做什么事情。不过是一个立场而已,派几万人也是派,派几百人也是派。 不过,阿劳丁不得不考虑一下满刺加的民意,满刺加并非全部是回回教徒,但是回回教徒却也是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所以他们的民意,阿劳丁不能不考虑。他宁可多出一点钱折中一下。 使臣已经收了钱,自然愿意给一些通融。 其实就明军本身来说,未必不想各国派来的军队都折换成为实物。 毕竟南洋各国的军队如果参与大战,还真不是太安排的。 这两边刚刚达成协议。却听外面喧闹声大作。 阿劳丁大怒,对外面呵斥道:“怎么回事?” 他话音未落,却见一具尸体,被砸了进来,鲜血飞溅一地,直接落在阿劳丁与大明使臣面前。 阿劳丁还有几分胆色,但是这位大明使臣,却是读书人出身,何曾见过这等场面,立即面色发白,身体不住的颤抖。 阿劳丁目光看着外面,浑身一震,说道:“马赫穆德是你。” 阿劳丁这个人或许对外面方面有些软弱,也没有什么魄力,但是对内权力控制上,却是有一手的。 两派在阿劳丁手中如推磨一般,你来我往,但是阿劳丁的地位却稳如泰山。 根本不可能有那一派的人,冲到他的宫殿之前。 虽然满刺加的宫殿与大明宫殿完全没有办法比,但是毕竟是一国的王宫,该有的防御还是有的。 想要做到这一点,除非有人背叛。 而要让敌人冲到眼前,还不被他发现。能做的这一点的背叛者只有一个。 那就是马赫穆德。 果然在阿劳丁一声呵斥之下,马赫穆德缓缓的走了进来,他手中拿着一柄阿拉伯弯刀,此刻弯刀上的血,还在一滴滴的向下滴。 马赫穆德说道:“哥哥,是我。” 阿劳丁说道:“你还有脸叫我哥哥,这个位置,迟早是你的,怎么这就等不及了?” 阿劳丁而今胡子都白了,他都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这才将权力一点点给马赫穆德移交,正因为如此,这才让马赫穆德守卫皇宫。 阿劳丁并不觉得他与自己的弟弟有什么矛盾。 马赫穆德说道:“王兄,我这样做,并非为了这个王座,而是为了真主。为了不让你越陷越深。” 阿劳丁呵呵一笑,说道:“你这样做,才是让真主在满刺加的荣光陷入黑暗之中。”阿劳丁对这个弟弟,根本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即便是反抗自己,也选了一个最蠢的方式。 看他这个样子,今天是不准备留活口了。也就是说这位大明使臣也会死在这里。要知道元朝征伐爪哇的战争,就是因为爪哇杀了元朝的使臣。 对待比自己强大的人,要运用智慧。 马赫穆德说道:“王兄,事到如今,多说无益,请你去见真主吧。”马赫穆德还是有几分兄弟之情,但是他更知道政治上就是这样你死我活,以阿劳丁在满刺加的威望,让阿劳丁活着,根本是后患无穷。 他缓缓的转过身来,不去看阿劳丁,对身边的人说道:“给他不流血的死亡。” 立即有人将大片的白布将阿劳丁包裹进去,用木棍只是几下,在白布之中的身体就不动了。 马赫穆德看过之后,眼睛之中流下几滴眼泪,随即看向大明使臣。 这位大明使臣此刻虽然浑身发抖,但是咬着牙,想要撑起几分场面,说道:“你准备做什么?我可是大明使臣,代表大明,代表陛下,代表太子。” 马赫穆德不懂汉语,也不想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他大步上前,手中的弯刀一挥,从大明使臣的脖子上划过。 扑通一声,尸体倒地。 马赫穆德立即让人将人头斩下,派人送往淡目,并派遣使臣敲定两国的盟交,以及联合起来一起对抗大明的决策。 随即马赫穆德更多的精力都放在整顿满刺加上面。 毕竟阿劳丁。他的哥哥在满刺加的统治根基还是很牢固的,他要花大力气清理,还有一项在清理之内,那就是满刺加的汉人商人。 于是乎,南洋最繁华的港口,突兀之间,浓烟四起,喊杀之声大作,很多人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的情况之下,就身死异乡。 好在这个时代能在海上混的人,都不是什么善茬,一时间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但是很快就反应过来。也不管什么货物了。夺船而逃。 于是,这一番追杀从陆地杀到了海上,等完全逃出满刺加港口之后,满刺加海军才放弃了。 出海是要有很多准备的。 这种仓促出海的船只,根本走不了很远,单单是淡水一项就能让渴死。所以这些汉人商人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旧港。 旧港就在满刺加南边,隔着一道马六甲海峡而已。 也是在南洋汉人的聚集地,这个时代其他港口,这些惊弓之鸟,也未必敢去。只是大量汉人商船聚集旧港,对旧港来说未必是好事。 第八十一章 施家之心 第八十一章 施家之心 满刺加的惊变。所受影响的不仅仅是满刺加一国。 南洋有数的几个大国之一。满刺加惊变的影响,直接波及大明对南洋的影响力。 可以这样说,后世在东南亚的几个国家,在这个时代都基本成型了。以爪哇岛为中心,先是满者伯夷,后是淡目国,一路传承下来,就是后世的印度尼西亚。而满刺加在后世就是马来西亚。 而渤泥国比起前两者都不太妙,传承下来的也就是莱。 当然了,还有大大小小十几国家,就消失在殖民者的浪潮之中了。 首先反应最快的就是,拉登巴达。 在满刺加惊变发生了之后,不过十几天之后。拉登巴达就乘船到了满刺加。作为一国之主,这样的举动,简直是单刀赴会。 这样的举动也让马赫穆德大吃一惊,在满刺加城血迹未清的宫殿之中。马赫穆德接见了拉登巴达。 拉登巴达几步上前,握住了马赫穆德,说道:“都是同教兄弟,为了真主的荣光。” 马赫穆德本来还有很多话要说,但是拉登巴达这一句话,立即拉进了彼此之间的关系。 马赫穆德反手抓住了拉登巴达的手说道:“我们不分彼此。” 这样一来,淡目与满刺加之间的种种隔阂都一扫而空。似乎不存在了,在大明大张旗鼓南下的时候。 他们的关系在迅速的弥合。 两人熟悉之后,拉登巴达说道:“中国野心之中,这一次来就不准备走了。所以我们要先发致人。” 马赫穆德也不是傻子,他反应很敏捷,说道:“旧港。” 拉登巴达说道:“就是旧港,先拔了旧港。让中国在南洋失去了立足之地,中国跨海而来,定不能持久。只需挡住第一波进攻,就足以将中国挡在满刺加以北。” 马赫穆德说道:“好,就如此,淡目新经大战,这一次先看看我满刺加的军力吧。” 拉登巴达说道:“多谢马赫穆德兄弟,我不会让你一个人打的,这样吧,你距离旧港近,先行出兵。在三个月之后,我就会带领大军而来的。” “且容我用三个月的时间,整兵经武。” “好。”马赫穆德说道。 马赫穆德在一场大清理之后,更是需要竖立自己的威望,他没有他哥哥的精细的手腕,有的只有出外征战了。 与大明打仗,他还是有些怯意。 但是进攻施家,他却没有一点负担。 毕竟虽然这些年施家在南洋立足,仗着背后有中国与中国的商人与货物。发了不少财。与南洋各国虽然有这样那样的矛盾,但是很多都是暗地里交手,并没有放在台面之上。 毕竟南洋各国对中国的货物还是有很多需要的。 但是暗地里的交手,一直以来没有少过。 马赫穆德是一点不担心旧港。 但是旧港这个时候已经警戒起来了。 施家在旧港的统治已经有四代了。 施家第一任旧港宣慰使,施进卿,第二任乃是施进卿之女,施二姑,第三任就是施长安,他在朱祁镇的支持之下,驱除施二姑,这才登位。 只是而今施长安处于隐退之中,真正掌管旧港大权的人乃是施长安的长子,施南雄。 从施长安给自己儿子取的名字上,就不难看出施长安的内心变化。刚刚开始的时候,不过是想借助朝廷的力量夺回自己的权威。 但是近十几年的发展之下,施长安在大明的帮助之下,东征西讨,虽然没有扩展旧港的版图,却巩固了施家在旧港的统治。 要知道,旧港本来就是三佛齐故地旧都,是非常繁华的地带,虽然有大量汉人聚集,更有太多的本地土著。 施家之所以被郑和选中成为旧港宣慰使,不是因为施家太强,而是施家比较好控制。 当时郑和有三个选择,一个是陈祖义,纵横南洋的大盗,一个是梁道明,算起来是施进卿的上司,也破有威信。土人也很是信服。 但是陈祖义被杀,梁道明被召回大明。 施家留了下来。 这也是施进卿不将位置传给儿子,而传给女儿的原因,这个位置并不是一个宝座,而是一个火山口。 但是施长安在大明的帮助之下,终于将施家的影响力在旧港深深的烙印下去。 这个时候施长安其实也有自立之心,才给自己的儿子取名为施南雄,有一种独立南洋为一国之心。 虽然如此,他也知道旧港的处境是不能不与大明保持极其亲密的关系。 只是这个心思已经种下来,正等生根发芽了。 于是,作为大明在南洋的钉子,在满刺加接到太子令旨的同时,也接到了太子的命令。 让施长安有些不舒服。 刚刚夺回旧港那些年。施长安坐立不安,一夜数惊,担心一觉醒来,旧港城中大变,敌人杀进家门。 但是随着他引进汉商,推广农业,修建城池,等等举措下来,让旧港恢复了几分旧日的荣光。 他早就不想大明南下了。 谁也不想请一个太上皇。 虽然不愿意,但是他却没有拒绝太子命令的可能,只能召集大军,准备派战舰几十艘,将士三千人,由施南雄带领准备与太子汇合。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一件事情还没有过去,就传来消息。满刺加斩杀大明使者,并驱除汉商。 于是乎,旧港涌进了太多的汉商,因为旧港本来就是由汉商帮助施长安打下来的,所以这些汉商在旧港有特殊的地位。 汉商这些年发展,遍布整个南洋,虽然西去印度的航线还被回回人垄断,但是在南洋这一亩三分地之上,几乎有回回商人的地方,就有汉人商人的出没。 但是即便如此,这些汉商都会在旧港买田置地安置家小。 一般来说,这些商人都会将妻子留在中国,照顾家里,但是季风一年一次,商人很多是一去数年,长期不回家,生理问题也需要解决,而且汉人很多买卖都与当地土人做的,而联姻更是拉近关系最好的办法。 所以,汉人商人一般都是以两头大的方式处置。 第一是王不见王。 南洋的妻子不回中国,中国的妻子也不回南洋,双方互相都知道对方,甚至儿女们都认识。但是彼此之相见。 第二,在家产之上,公产自然是归家族,而私产上也是按照南洋的归南洋,中国的归中国。 大部分汉人商人都会将在南洋的家安置在旧港,因为整个南洋也就旧港汉人气息最浓,特别是在陆永被流放在这里之后。开馆教授弟子。 这些商人知道在南洋还能读书之后,并且是由一个进士来教,更是增加了汉人的聚集效应。 从来不要忽视中国人在教育子女上花费的心血。 于是,旧港也就成为实质上汉商的中心,在其他各地方,几乎都是回回商人与土著商人与当地权贵占据主流,唯有在旧港乃是汉人的天下。 所以,在满刺加的事情发生之后,旧港的汉商们都做出了强烈的反应。 纷纷来城宣慰使衙门来求见施长安。 这个局面之下,半退休的施长安也只能出来主持大局。他干脆下令召集旧港汉商之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一并在宣慰司衙门召开大会,商议如何面对而今的局面。 于是,旧港之中大大小小的商人,乃至施家一脉的管事的,更少不了陆永等人。在预定的时间,都纷纷向旧港城最中央的,也就是旧港的权力中心,宣慰司衙门,同时也是施家大院而来。  第八十二章 旧港反应 第八十二章 旧港反应 施长安最大的功绩,也是足以让他青史留名的功绩,就是在旧港建立了一座中国城池。 旧港所在之地,乃是数十条河流交汇之处,在旧港城池之外,更是大片大片的沼泽地。 而旧港城就建立在一出高地之上。 施长安这些年,修建水利工程,与码头。并改造了旧港城。 而今在旧港城之中,虽然还有一些三佛齐留下的风物,但是在大框架之上,更是取用了中国北方那种方方正正的建筑规格。 而在旧港城最中央就是旧港宣慰司衙门,也是施家大宅所在。 这个大宅修建的非常结实,虽然在规格之上并没有什么逾越之处,但本质之上,却是一座城中之城。 或者说内城。 而这个内城的建筑风格,更是一如大明的官衙。不过在大大加固了不少。 对于从内地来的人,见到这样建筑物,第一时间都有一种错觉,那就是这里并不是南洋而是大明内地。 等汉商们都坐定之后,施南雄才搀扶着施长安,还有陆永等一些施家管事的人,这些人身上都有官衔,虽然这个官衔一般情况之下,都是施家上报,朝廷照准,也不会负责俸禄的。 但是一身官服在这里,却也有几分严肃的感觉。 施长安在儿子的餐服之下,在案几后面坐定,咳嗽了两声,说道:“老朽本不理世事了,而今局面多变,犬子无所适从,唯有老朽出来收拾局面了,只是而今局面,老朽也有一些理不清楚。不知道诸位都有什么想法?” 此言一出,下面顿时议论纷纷。 有人说,我等没有什么意见,唯宣慰司之命是从。 这是施家在旧港这么多年培养出来的死忠之臣。 还有人说道:“此事乃是朝廷大计,我等只需谨守臣子本分,向朝廷禀报,并等待太子之命即可。万事以朝廷之命是从。” 说这个话的人不是别人,就是陆永。 说实话,人有些奇怪。 陆永在江南是反对皇帝对江南剥削第一人,甚至也是因为北京城的命令,他这个垂垂老矣的老朽,才不得不冒着生命危险,来的旧港。 但是到了旧港之后,他非但没有成为海外反对皇帝的人,反而成为大明中枢最忠实的支持着。 陆永以及他儿子建立起的旧港陆家,在太多地方支持太子的命令。从无怨言。 并非陆永精神分裂了,一点也不恨将他流放到这里的朱祁镇。 而是此一时彼一时也。 在江南的时候,他固然看不惯大明对江南民间源源不断的剥削。但是在这里,这个出城几十里,就会有土著部落的情况。 只有在这里,他才深刻的明白了,什么叫做:“诸夏亲昵,不可弃也,戎狄豺狼,不可厌也。”比起皇帝一点小小的乱政,这里有太多的让他看不惯的东西,必须持干戈而击之的现象。 所以,他才成为旧港城之中忠于朝廷一派的首领。 陆永并不任官,但是他的弟子门生却是无数,甚至他陆永还写信给江南故人,大势活动,让旧港考生能够附籍交趾省考试。 甚至有一个学子考中了举人。当然了进士什么就不要说了。 很多教育并不是仅仅是一个名师就可以的,还要有氛围。旧港这样商业氛围之内,能出一个举人已经相当不错了。 施长安对陆永其实是有些意见,但是旧港统治集团,大多是海商出身,经商还行,其余都差太多了,陆永的弟子虽然未必多好,但是起码读书识字,并且精通一些典故,用来办事却是方便太多了。 所以施长安对陆永也是无可奈何。 还有一批,就是请施长安号召大家反攻满刺加的。 这些人一部分是有亲人在满刺加被杀,当时仅仅是少数而已。大部分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主。 在大明的支持之下,占城,暹罗,支持满者伯夷与淡目打仗,其中有不少汉人参与进去,就是眼前这一批。 要知道,这个时代的海商与海盗不过是一面旗帜的区别而已。 这一点,不管是在西洋,还是在阿拉伯,乃至在中国,都是适用的。 如果不是朱祁镇开海政策,这些海商会慢慢演变成为倭寇。为了利益与官府作对。 即便是历史上,嘉靖年间的倭寇,真正有名有姓的海盗,除却少数几个,真被官府砍了脑袋之外,其余大多不知所踪。 想来都是来南洋混了。 这些人是与回回商人矛盾最激烈的一拨人。 倒不是他们不抢汉人,只是他们要借助汉人海商的贸易网络销赃出货,否则抢了东西,卖不出去,岂不呜呼哀哉? 所以对汉人都不会轻易下手。 之前淡目与满者伯夷之间的战斗,明军真正出手并不多,人数也少,大多数都是有冼景代为出面,并出钱。让他们去帮助满者伯夷打仗。 淡目与满者伯夷之间的战事如何,他们并不关心,他们在意的却是他们从这一场大战之中,是狠狠的捞了一笔。 虽然也死了一些兄弟。但这年头人命从来不值钱,回到福建,白花花的银子一摆,有的是穷汉子愿意出来卖命的。 施长安对这些人倒是多有拉拢,毕竟说不定什么时候都用得着了。 只是现在与回回教翻脸。 施长安还没有想好。 毕竟,这个决定一下,旧港就立即成为了战场。 要知道这旧港之地,是施长安一点点的经营出来的,是施家的本钱与根基,怎么愿意让旧港陷入战火之中。 只是天不遂人愿。 这里还争论不休的时候。 一个人惶恐不安的来到了施长安的身边,低声说了几句。 施长安脸色微变,拿起茶碗在案几之上微微一顿。 这声音并不大,但是在这种嘈杂的环境之中,却被所有人清晰的听到,一时间所有人都静了下来。 施长安说道:“不用说了。”他大声说道:“施南雄。” 施长安的儿子施南雄立即出列说道:“孩儿在。” 施长安说道:“立即查封所有回回庙,并让所有回回都连接作保。有人犯事,所有人连坐之。” 施南雄不知道施长安是什么用意,但是他不会也不敢违抗父亲的命令,立即答应了一声下去了。 忽然有一个人小心翼翼的说道:“大人,不知道回回教哪里惹怒大人了?” 施长安看着这个人。知道他也是一个回回教徒。 并非在南洋之中所有的回回教徒都是大明的敌人。 毕竟郑和下西洋对回回教在东南亚的传播,有很多的助推作用。 在郑和等长官的影响之下,有不少汉人都入了教。 这也传承下来了。 自然是有一部分汉人与当地人融合在一起了,数代下来,连祖宗是谁都不知道了。但是还有相当一部分汉人虽然信奉回回教,但是与当地的回回教不是一回事。 他们从来不觉得自己与当地回回是一伙的。 毕竟汉人对信仰从来是偏向实用主义。即便祖辈传下来的信仰,也不过是当一个标签来用而已。 这样的回回在南洋其他地方并不是太多,但是在旧港却是不少的。 施长安说道:“刚刚传来的消息,满刺加王弟杀了满刺加国王,篡位自立,并杀了太子派的使臣,此刻刚刚与淡目国结盟了。满刺加的船只就在海面上了,或许一两日之内,就能兵临城下。” 此言一出,所有都微微吃惊。 很多人都预感到情况不对,但是万万没有想到情况的发展,会如此急转而下。 第八十三章 南洋第一战 : 旧港 第八十三章 南洋第一战:旧港 施长安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这一件事情虽然有些出乎预料之外,但是不至于让施长安乱了阵脚。 施长安说道:“现在什么也不用说了,准备打仗吧。” 他对打仗这一件事情,还是有些信心的。 旧港城池坚固,本来建立在一处高地之上,外围都是护城河并外大河相连,平日里这就是物资主要通道,但是而今却成为最坚固的防御措施。 更让施长安放心的乃是城头的三十六门重炮。 虽然朱祁镇对旧港有很多的支持,但是重型火炮,这样的军国重器,从来是不会轻易出境。 这三十六门重炮,花了施长安几十万两银子,不仅仅是买炮的钱,还有打通关节的钱。 这三十六门火炮分布在四面城墙之上,是在施长安心中的定海神针。 有这三十六门大炮在,在加上旧港坚固的城墙,不管敌人来多少,施长安也能守的住。 只是,他却担心,长期围困。 旧港毕竟只是一座城池,缺乏有力的支撑,至于城外的大部分村庄都是土人的,汉人居住在城外。 当旧港被包围的时候,外面的村落,怎么可能为汉人卖命? 他能指望的援军,只有大明官军了。 所以,他心中很明白,这一战的关键并不是旧港,而是大明什么时候南下。 立即求援,才是头等大事。 所以他当今立断安排下来各种事情,征发施家子弟,并将汉人船只与人手一并征召了。 毕竟施长安在海商之中,也算是老前辈了,他们纷纷凛然听命。 不多时,施长安已经整顿出五万壮丁了,并大开武库,分发武器,大量火器都被安置在城头之上。 在平时的时候,整个旧港只有数千常备军,但是几乎在旧港的每一个汉人男丁都要训练打仗。 所以才有施长安一声令下,装备了五万大军。 当然了,这种情况,并非施长安有什么远见卓识,而是旧港在南洋的尴尬地位造成了。 而且施长安经历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旧港曾经被围城好几次,不过更多是海盗。那个时候还能以大明的名义向南洋各国求援,但是而今却是数次来援的满刺加来攻。 却是最危险的一次。 施长安将所有人打发下去准备开战的时候,独独留下了一个不起眼的人。 这个人一身绿袍,就知道是一个小官,当时很多人也没有在意他。但是这个不被所有人在乎的人,不是别人,就是新科进士杨廷和。 杨廷和乃是新科进士之中最小的一个人,登科的时候才十九岁。 朱祁镇当时就注意到这个名字,就将新科进士之中抽调一批到太子名下听用。其中就有杨廷和。 毕竟朱祁镇已经老了,五十多岁的人了。 等杨廷和成为独挡一面大臣的时候,他也用不了,还不如给太子用。 太子到没有重用杨廷和,而是觉得杨廷和年纪太小了,才二十出头。所以就让杨廷和在他手下打杂。 只是这一次出使南洋,其中出使旧港更是重中之重,其余宣旨的不过是传达命令而已。而去旧港传旨的,还要肩负特殊使命。 这个使命就是确保施家发挥作用。 所以,这个任务还是比较重的,此刻的杨廷和还不是后世老奸巨猾的大臣,不过是一个壮怀激烈的年轻人。 他见自己在太子门下吗,得不到重要,就请命出使旧港。 太子门下其他人重要的幕僚纷纷不愿意去,于是太子也就点了杨廷和。 施长安重重向杨廷和行了一礼,杨廷和见状,立即上前一步搀扶起施长安,说道:“老大人,何须如此?” 施长安说道:“旧港城防坚固,一时间老朽并不担心,但是满刺加势大,一旦长期围城,旧港却是吃不消的。毕竟这一件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旧港根本没有准备。” “旧港生死存亡,就寄托在朝廷援兵什么时候到了,老朽还请杨大人,为了旧港百姓,速速回国,向太子请兵。” 杨廷和说道:“这个自然。不过我不会回去的,太子派本官来,自然是为了晓谕旧港百姓,让知道旧港虽在海外,但是太子与朝廷从来没有忘记他们。” “越是危机关头,本官就越不能走。” “请大人放心,我的随从之中有很多精通航海的人,定然能将消息送到的,而且即便我们送不出消息,南洋卫也会将消息送出去的。” 杨廷和被强烈的道德责任感充斥着,而且他也知道,这是一个立功的好机会,别的不说,只要旧港解围之后,杨廷和绝对能从七品提到六品。 他并不是完全为了这个,更是为了少年人的意气,绝对不做临阵脱逃的人。 施长安又劝了几次,杨廷和不为所动。 施长安只能派了杨廷和的从人回去报信,又从旧港汉人海商之中,挑出几个赫赫有名的人派出去报信。 只是慢了一步。 只有两艘船回来,却是半路之上遇见了满刺加船队的拦截,冲不过去,只能回来了。旧港出海,正对的就是邦加海峡,乃是邦加岛与苏门答腊岛之间的海峡,海峡两端被满刺加的船只挡住了。 想要冲出去非常难。 施长安也微微吃惊。 他万万没有想到,满刺加人来的这么快。 很快,旧港施家与满刺加第一战就河口展开了。 旧港本来是临海的,但是随着河流携带泥沙不断的冲击之下,海岸线滚滚向外。旧港也就不临海了。 不过,这个时代这种形式不仅仅不是劣势,甚至还是某种优势。 毕竟这个时代的船只都很小,吃水并不深。 而在河道之中,能够有效的降低海浪,还有海中某些生物对船只的腐蚀。一般来说木船隔上几个月都要在淡水之中泡泡才好。 至于海上大风暴更是能有效的抵挡。 等满刺加船队到了,自然要顺着河流而上。 施长安虽然对旧港城池与火炮充满了信心。但是不可能完全的放弃旧港外围,于是乎,南洋第一战,就在旧港外面的河道响了。 旧港的船队先是在河口,与满刺加船队大战数日,屡挫满刺加军队。 但是战到第三日,旧港的船队却抵挡不住了。 旧港船队之所以能支撑住,却是因为旧港的船队不仅仅是旧港的战船,或者说除却大明,以及少数几个国家之外,很少有专门的战船。 大多数战斗都是商船改造成为战船的。 所以旧港船队除却少数几艘战船之外,全部是商船临时改造的战船,同样,满刺加也是如此。 这一战不仅仅是大明与满刺加,淡目的战争,还是汉人海商与回回海商的终极对决。 不要觉得回回海商很弱,他们的弱,是要看与谁比的,与大明一个王朝相比,自然是弱的,但是真正的说起了,这些海商联合起来,足够在南洋灭一个小国了。 否则回回教是怎么一一个覆灭印度教国家,成为南洋的主流? 汉人的根基比起回回商人还是太浅了,连续三日鏖战,虽然没有大的败绩,但是旧港已经吃不消了。 无他,旧港城中的汉人壮丁数量是有数的。死在海战上面多了,守城的就少了。 虽然旧港船队之中大多都装备火炮,在火炮装备数量上是超过满刺加船队,但是双方形成不了代差。 不过汉人海商船上有炮,回回海商船上就没有了? 造炮,只要不是几千斤的大炮,其实并不是什么高科技。 第八十四章 旧港城下 第八十四章 旧港城下 汉人海商与回回海商唯一的区别,就是获得火炮的成本之上。 汉人海商可以直接从佛山买,当然大炮是买不了的,只能买些小炮。几乎是不设上限,要多少有多少。 而回回海商要么自己造,要么从汉人那边买,至于价格与行情就不好说了。 什么,你说身为汉人怎么将火炮卖给敌人? 朝廷倒是有命令,不许将火炮私自卖给外国,要卖也只能国家来卖。但是你让这些亦商亦盗的海商完全遵守朝廷命令? 只要价钱合适,他们什么不卖? 不过,这价钱就比较美丽,毕竟你买炮是用来打我的亲朋好友,手足兄弟的,要加钱的。 所以,这样的情况导致,回回商人火炮装备数量远远比不上汉人。 只是,这个时代距离火炮统治海洋的时代,还有几百年。 都说英国打败西班牙无敌舰队的一战,才让火炮成为海战的决定因素,其实细细看的话,不然。 那是因为英国人除却火炮一点优势之外,什么优势也没有,只能避免接舷,尽量采用炮战。 这是一个无奈的选择,而且这一场海战的胜利,完全归功于英国人火炮,不归功于英国的运气。真是上帝保佑英格兰。西班牙无敌舰队在遇见英国船队之前,先损失了最好的主将,又遭遇了数场大风暴,已经疲惫不堪了。 而且最后给西班牙最后一击的是火船。 所以火炮在这个时代,不过是接舷战的重要武器,但是并不足以摧毁战船。 真正决定胜负的还是靠接舷。 接舷战就是打人力的。 汉人在南洋是有不少人,但是根本不足以与当地国家比人多。 所以在第三日之后,施长安下令将船队带了回来,一部分沉在河道之中,阻止满刺加船队逆流而上。 另外一部分放倒船桅,从水门进入城中。 旧港几乎坐落在一片汪洋之上,附近河流太多,自然要开一道水门,便于内外交通。 只是旧港城中的空间毕竟是有限的。 所有船只都不可躲进城中。 有一部分船只被藏在沼泽地之中,有些地方,看上去一片平静的水面,只有当地人才知道,什么地方的水不过齐腰,什么地方水有数丈深,什么地方的水能让人跋涉。 所以在这里沼泽地之中,也能藏一些船。 但是更多的船只只能被放弃了。 于是一把火,烧了城外近百艘海船,可以说这一把火烧掉了十几万两银子,是很多小商船主的全部家当了。 面对城外的火焰,不知道有多少握紧了手中的火铳,咬牙切齿。 大火烧了数日。 满刺加军队这才到了旧港城下,却见白色船帆沿着河道,一直蔓延到大海之上,一队队身穿白色军队在城下列队。 先是一个人到城下大声呼喊道:“施城主,你只要该信真主。斩杀不信奉真主的汉人,苏丹就封你为旧港苏丹,一切与之前一样。” 施长安听了冷笑一声,说道:“施南雄。” 施南雄说道:“孩儿在。” 施长安说道:“我老了,你代我杀了这个人。” 施南雄说道:“是。” 随即他下了城墙,乘坐一叶扁舟,过了护城河。拔出长刀,在大军之前,挥刀示意。 虽然两军斗将,决定大军胜负是扯淡,但是在大军相持阶段,古代有很多将领都会让勇士在阵前挑战,鼓动军中士气。 所以这个使者也拔出手中的弯刀。 于是,两人呼喝一声,一柄弯刀与大柄大明制式雁翎刀撞击之起,碰撞出一溜的火星。 两个人都身上着了甲。 看上去显得笨拙极了。 所以打起来并不是多好看的。即便一刀劈在甲胄之上,更多时候不过火星迸射而已。 但是却有一种野蛮的力量感。 不过数个回合。施南雄任敌人劈在身上,一只手按在刀面之上,另一只手握刀斩向对方的喉咙。 这个回回勇士,一只手抓住了施南雄的刀。 施南雄此刻颇有几分豪杰之态,大喝之上,浑身力量爆发,几乎凭空生力,将这个回回勇士的手面连同他的人头一并斩了下来。 随即提着人头,上了小船过了护城河,回到了城墙之上。 一时间城头之上欢声雷动。 施长安见了施南雄让他将人头挂在城头之上,随即说道:“你去处理一下伤口吧。” 施南雄这才低头发现,原来他三层甲胄,都被回回勇士一刀给切开了。在他身上划出一个长长的口子,最深处有一指深。 只是在刚刚肾上腺素爆发,根本没有感觉到。 施南雄却下去,处理伤口。但是领兵的马赫穆德却有一种被侮辱的感觉,一声令下,满刺加军队展开了对旧港的进攻。 他们将一艘艘小船驶入护城河之中,然后弃船登岸。 但是从护城河到城墙下面还是有一段距离的。 等大堆攻城器械渡过护城河之后。施长安一声令下,他近乎用千金打造的火炮此刻终于发威了。 一声声雷霆炸响,大炮轰击在护城河上。 每一枚炮弹都激起了冲天巨浪,激起的波涛顿时将无数小船给掀翻,至于那些攻城器械自然是半沉在护城河之中。 就这样一枚接着一枚,直到无数尸体漂浮在水面之上。 很多人并不是被大炮给砸死的。而是被大炮给震死的。 其实实心弹的威力是相当有限的,只要不直接命中,或者打出跳弹的效果,根本不可能造成范围杀伤。 但是旧港这个地方根本打不出跳弹的效果,无他,这里气候太潮湿了,潮湿的土地根本不可能让炮弹弹起来。 但是在水里却不一样。 因为水是不可压缩的,所以当炮弹落水之后,水会将这种压力完完全全的传导出去。凡是在水中的人内脏都会承受这样的压力,结果也就可想而知了。 在战争之中,很多人都觉得炮弹对船只的伤害,近失弹比命中更加大。就是这个原理。 于是满刺加的第一波进攻,就这样折戟沉沙。损兵折将。 不过马赫穆德是不会放弃的,他自然会重振旗鼓,想新的办法,来攻克旧港。 而施长安自然会想尽办法,来保住施家的家业。 不过看情况,是施长安计高一筹。让马赫穆德无可奈何。 双方在旧港城下陷入僵局之中。施长安自然不可能破围而出,而马赫穆德也不可攻下来。 就在双方在旧港僵持不下的时候,这消息也传到了大明。 正如杨廷和所料,第一个传过去这个消息的,并不是旧港派出的人,而是南海卫。 南海卫曾家,也是大明安插在南洋的一根钉子,但是南洋卫曾家却没有施家如此兴旺发达。或许真是如此,曾家的势力远不如施家,反而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思,一心一意的效忠大明。 对于满刺加之变,曾家的反应有一些迟钝,但是也来得及。几乎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派人将消息送往广东。 只是此刻正是冬季,逆风而行,所花费的时间有一些长,不比顺风的时候只需数日而已。 不过很快,曾家又派出第二波人,不过这一次去是求援的。 原因无他,乃是曾家南海卫领地,受到了威胁。 这一个威胁不是淡目,不是满刺加,而是渤泥。而南洋反对大明的国家又多了一个,变成了三个,南海卫与渤泥几乎隔海相望,渤泥的反水,对南海卫来说威胁太大了。 而南海卫不过是一个群岛,底蕴太浅,真发生了什么,不可能如旧港一般坚持住。 他们能做的只有求援了。 第八十五章 张懋请战 第八十五章 张懋请战 广东白云山一处别院处。 按理说,皇帝在外,要么住官府,要么住各地宗室的王宫。 太子与两广总督白昂之间的关系理清,太子自然不愿意去官府住,好像是要喧宾夺主一般,故而就在白云山下一处别院。 这一处别院说起来,也不是太子的,乃是重庆公主所有的。 这也算是合乎规矩。 此刻太子接到南洋情报,可谓惊怒非常。 说实话,大明对南洋,不,乃是对除却大明之外的其他地方,都是用鼻孔子看人的。大明自然是天朝上国,其余的国家都是藩属蛮夷而已。 太子对这一次南征,可能遇见一些反抗,其实心中也是有数的。 在他想来,不过一二不逊之臣而已。 但是万万没有想到,南洋几个主要国家几乎都反对朝廷。 淡目,满刺加,渤泥,还有一直被旧港牵制的亚齐,四个回回国家抱团了。这种情况,让太子根本想不到。 特别是,满刺加。 大明对满刺加可谓厚矣。 不说起扶持他立国之事,即便是现在,郑和下西洋设立了四个官场,其中一个就在满刺加。所以满刺加与朝廷之间的关系,向来是不错的。 在太子的印象之中,满刺加国王也是一个很会做事的人。 怎么也想不到,满刺加的决裂会如此果决。 此刻,太子得到的消息,也仅仅是满刺加斩使,并进攻旧港。至于其他更详细的信息,还要等后面的消息。 但即便如此,太子心中就已经压不住火了。 这与他想象的完全不同。几乎完全超出的掌控之中。 太子先封锁消息,立即召见刘大夏与张懋一一武密议。商量出一个对策出来。 面对这个难题张懋立即说道:“殿下不能等了,必须先发至人。旧港与南洋卫必须保住一个,否则朝廷大军到了南洋,连一个囤积粮草,补充淡水的地方都没有,如何与南洋各国大战。” 海战首先的问题,是找到对方。 毕竟大海茫茫,这个时代又没有雷达与无线电,船只隔开数里,就能在海面之上擦肩而过。 而大海之上数里的距离又算得了什么? 所以到了交战海域,最好有一处可以容纳船只修整的地方。 这个战争规律,即便是到了铁甲舰时代,也是适用。即便战舰可以是核动力,人总不可能无限续航。 如果之前打淡目的话,根本不用考虑这个因素。 首先旧港的港口物资,都可以供大军所用,其次,朝廷也是将满刺加划到自己一边的。 但是而今这个局面却大大不妙了。 如果旧港被打掉,南洋卫也失陷。 朝廷在南洋的根基就没有了。 当然了。 这样的情况,并非不能打,无非是困难一些而已。 但是张懋比寻常人更明白旧港之所以能坚持到这个时候的原因,不就是北京那一位砸内库银子撑下来的? 如果太子主持南洋战事,仗还没有打。 先失去了皇帝保下几十年的旧港?让外人怎么看? 而且如此一来,战事困顿,想要速战速决,是绝对不可能了。太子却不知道在南洋拖上多久? 但是这个意见,刘大夏并不同意。 刘大夏说道:“殿下,这一次征南之议,已经御前定策了。而今音犹在耳,就变更计划,让陛下怎么想?” “臣以为,当急报南京,战和大事情陛下决断。” 刘大夏一切政治意图,都以太子继位为第一选择。 所以,南洋的战事胜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定要在皇帝心里留一个好印象。 在处理所有事物的时候,他第一个要考虑的因素就是皇帝是怎么想的? 英国公张懋说道:“如果殿下迁延战事,当断不断,臣才不知道陛下是怎么想的?陛下想要殿下成为一个什么样的君主,殿下心中也是明白的。” 太子听了张懋这一句话,心中一亮,想起他成年之后,天南地北的跑,从最底层的小吏,到而今,经过的事情,本朝那一个太子都没有经历过。 虽然太子对于皇帝将自己放在南洋,不能入京,心中颇有微词。但他也能隐隐约约的猜到皇帝的心思。 皇帝想要的并不是一个听话的太子,而是一个能独挡一面的储君。 太子立即下定决心,说道:“好,南洋之事,事不宜迟,自然是要救的,但是怎么救?”太子立即看见了英国公张懋。 如果说刘大夏乃是太子的胆,那么英国公张懋就是太子的武胆,如果说太子上一点军事上的东西都不懂,那也是假的。但很多时候,太子都仰仗张懋的计谋。 张懋沉吟片刻,说道:“而今再过一月有余,信风就要过去了。所以出兵的决策,一定要一个月之内,如此来说,人数就不能太多,而且东北风,转西南风之后,朝廷再想支援就比较慢了。” “所以,第一支援军必须要有所作为,还要在南洋打上一场胜仗,巩固南洋卫。” “此事,臣交给别人不放心,臣愿意带兵南下。” 大明海战也没有什么名将。倒不是说大明水师之中素质很差,而是大明水师没有敌人。 对,没有敌人,谁与谁打? 大明水师这么多年,花了朝廷大笔银子,最大的作用不过是当运粮队,运输从江南到北京的粮食,或者绕道朝鲜,将山东的粮食运到海西,还有就是支援日本战事,将海东的粮食运输到日本。 即便有实战的经验的水师,他们的经验更多是上岸陆战。而不是海面上水战。 此刻战事紧急片刻也耽搁不得。 也不可能让在泉州的王英出兵了。 太子麾下水战将领,有实战经验的人,不过是南洋水师统领黄萧养,与太子的亲信汪直两人而已。 黄萧养当初统率松花江水师参与了肇州之战,挫败也先,也算是有功之臣,后跟随王英参与了安南之战,但是水师的功劳并不大,而今已经年老,但是功劳还是差一点,不能封爵。 估计黄萧养如果死了,朝廷会赠一个爵位。不过那是死后的待遇了。 他倒是经验丰富,也掌控南洋水师多年了。只是黄萧养在很多战事之中,都是承担副将的,很少有方面之任,并有杰出的战果。 毕竟水师的战绩比较少,并不能说这位老将就没有这个能力了。 只是南洋情况不明,此去南洋不仅仅是要打海战,还要打人心之战,否则朝廷硬攻下来,且不说朝廷损失如何,单单战火过后,南洋成为一片白地,这是朝廷所想要的吗? 所以,张懋觉得其中合纵连横,拉拢分化之道,却不是这位老将所擅长的。更不要说,其中很多权限,比如许诺很多当地人各种官衔的权力,黄萧养就不会有。 至于汪直,大藤峡出身,太子宫中独宠那位汪贵人的弟弟。少年轻狂,参与了爪哇之战,还有些战绩,年纪稍大一点,倒是沉稳多了。 张懋觉得汪直是一员将才。也算是贵戚出身,只是毕竟年纪小,才二十多岁。南洋方面大事,张懋怎么可以放在这个人手中。 万一坏了朝廷大事,坏了太子大事该怎么办? 张懋想来想去,也只有自己走一趟了。想到这里他心中也有几分跃跃欲试。这些年来,张懋更多是承担太子的军事参谋,很少亲自上战场了。 此刻他甚至有些想念战场之上的硝烟味与血腥味了。 他毕竟是张玉的孙子,张辅的儿子。有些东西深入骨髓的。  第八十五章 太子的决断 第八十五章 太子的决断 太子听张懋这样说,心中一阵不舍。 这么多年张懋在太子身边,太子都已经习惯了。 从在大本堂读书开始,张懋就是他的左膀右臂。这一次张懋出外将兵,太子心中有些不舍与不安。 只是,他细细想来,也发现他麾下也没有能代替张懋的人手了。 这其实大明统兵,如果在陆地上独挡一面的大将,可以一抓一大把,即便是很多不显山不漏水的将领,但是一看履历,都是身经百战的出身。 绝对值得信赖。 在古代,军队战斗力维持最好的办法,就是常常打仗,往往就是刚刚打过胜战的军队战斗力最强。 之后慢慢下滑。 而今大明就是这样。 虽然与瓦刺的决战已经过去了二十年了,但是现在朝廷之中将领都是当初与瓦刺大战的中低级军官,这些大将都是有战争经验,大明军队的战斗力也可以保持,但是也不如刚刚打胜的时候了。 但是海战之中,就没有值得信任的人。 太子能选的只有张懋了。 太子想了想,从身边拿下一柄长剑。说道:“廷勉,这一柄长剑你认识,乃是父皇小时候教我练剑的时候给我的。今日借给您,传令军中上下,你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凡是不听令者,持此剑斩之。” 张懋心中一阵感动,下跪双手接住,说道:“臣定然不服殿下之托,不管南洋情况如何,臣此去不敢说保全旧港,但是保全南洋卫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事不宜迟。 张懋要赶上最后的季风,几乎昼夜不停的准备了三日。筹备了二万水师,五十几艘大小船只,扬帆起航,并且直接穿越南海,直奔南洋卫而去。 虽然顺风顺水,但也需要三四日才能到。 且不说,正急速南下的张懋部。 南洋的消息还在大明持续发酵。 太子一方面将这个消息向各方通报,比如泉州王英,更重要的乃是南京。朱祁镇所在。 王英那边并不需要什么通报,因为王英知道这一件事情的时间,仅仅比太子晚一会儿,因为泉州虽然不是大明最大的港口,但是福建人在海面上的关系网,一点也不比朝廷官方的情报网差。 王英几乎在得到消息的同时,给太子上奏,请求提前出击。目的不是为了南洋卫,而是为了避免最坏的结果。 什么结果,朝廷在南洋的根基尽失,必须选择另外的落脚点。 王英的选择就是苏禄。 古代菲律宾,可以分为三个国家,麻逸,吕宋,苏禄。 古代菲律宾明的发展比东南亚其他国家稍晚一点。而菲律宾南方要远比北方发达。苏禄所在地就是菲律宾南方临近渤泥。 历史上还有两国交战的记录 王英之所以如此着急苏禄,就是因为苏禄也是信奉回回教的国家。 苏禄因为是小国的原因,一直是亲近朝廷。甚至在太宗年间,苏禄王根本不想回国,多次请内附。 苏禄与朝廷之间的关系从来不错。 但这是之前。 在此之前,王英也没有想到。浓眉大眼的满刺加会背叛朝廷。而今王英看谁,都可疑。不管苏禄发生什么样的变化,朝廷都要控制苏禄,并准备进攻渤泥。 太子自然批准。 他随即将南洋变化已经自己的决断,并更改的南洋计划上书给朱祁镇。 当朱祁镇接到详细的更改过的南洋计划,已经是正统四十五年春了。 虽然春雪还没有化尽。但是以及有一丝春意,东风还没有到,但是北风也没有多少时间了。 朱祁镇看到的并不仅仅是太子的奏疏。 虽然满刺加惊变过去了两个多月了。但是对大明的影响才刚刚到。 最大的影响,就是中西航道断绝。 前说过,而今这个世界最大的市场,就是大明内部市场。但并不说东西方贸易就不重要了,要知道东南亚好几个国家贸易,就是他们立国之本,就好像满刺加。 他就是依赖地利优势,坐享商业贸易。才成为区域强国的。 而通过马六甲海峡到印度阿拉伯的货物,依旧是大明最大的对外市场,上上下下下不知道有多少人吃这一条线上的利益。 而今这一条航线之上,堪称咽喉的港口满刺加,也就是马六甲,拒绝了中国船只。自然会影响相当一部分人。 这种影响正在发酵。 什么时候真正爆发出来,朱祁镇还不知道。 不过,朱祁镇却知道一定会爆发出来。 说实话,朱祁镇对这种爆发,还有一些期待。 如果大明能因为利益转换士林舆论,支持对外征战,只要开了这个先例,今后大明海上扩张的阀门就会被打开了。 虽然,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这样的结果乃是朱祁镇的意图所致,而这个结果深深伤害了他们的利益。 但是大多数人都不敢多数一眼,只能将情绪发泄在满刺加国上面。 一来是朱祁镇的权威,根本不能动摇。二来反对朱祁镇有什么有?面对损失最好的办法,是尽快打通航道。 所以他们只能支持战争。 如果通过战争让相当一部分利益群体获得利益,那么下一次战争,就不会朱祁镇辛辛苦苦想办法推动了。 尝到腥味的猫,自然会找鱼吃。 朱祁镇等待着这股力量的爆发,随即看了太子的新计划。 太子的新计划,改变在今年下半年出兵的计划,也改变了海路征伐的计划,改为了水路并进。 东路的进攻目标确定了渤泥,而西路的进攻目标,改为了满刺加。 东路如何进攻就不用说了,之前王英呈给太子的计划,就有详细的说明,而西路的进攻计划,却是直接进攻马来半岛。进攻马来半岛北部的北大年等地,等陆军在马来半岛上站稳脚跟之后,用水路运送粮食,大军翻过马来半岛中央的山脉,直扑马六甲而去。 这个计划是毛锐提出的,颇有几分避实就虚。 毛锐毕竟不可能去指挥海战,只要想办法将用陆战代替海战,不管满刺加有多少战舰,毛锐从陆路进攻满刺加,看他怎么办? 至于路上的抵抗? 呵呵。 毛锐从来没有在乎过。 即便是瓦刺的步卒,在大明的步卒之前,也是不堪一击的,更不要说区区一个弹卵之国。 毛锐最大的担心,反而是南洋的气候,会引发大规模瘟疫。 所以,要避开盛夏。并不是今年就没有什么举动,上半年的任务,就是进攻北大年一带,并在这里站稳脚跟。等避过夏天酷热之后 ,再向南挺进。 朱祁镇对太子的计划不置可否。 其实他对太子的决断还是比较满意的。 在他看来,海上有老将王英,路上有毛锐。都是宿将。他们提出的计划,或许不能大胜,但是想要大败却是难。 朱祁镇那一点军事上的素养就不要出来卖弄了。 于是,朱祁镇一切照准,还写了一些宽慰的话,让太子有平常心。毕竟将来当了皇帝,遇见这样出乎意料的事情,不要太少了。 在批阅过太子的奏疏之后,朱祁镇再次看到了,北京留守内阁联名奏疏,内容只有一个,那就是督促圣驾回京。甚至说北京人心惶惶,有人风传,天子有迁都之意,臣等茫然无措,请陛下回京以正视听。 朱祁镇看了这一封奏疏,已经内阁的一个个人名,心中暗道:“是什么时候回京了。不回去也不行了。” 他当然知道,以韩雍之能不可能连区区流言都处置不了。是朱祁镇在南京做的事情刺激到了韩雍。  第八十七章 渤泥黄氏 第八十七章 渤泥黄氏 朱祁镇在南京做的事情有很多。对韩雍影响最大的一件事情,那就是朱祁镇很多事情直接与丘浚商议,并让丘浚以内阁的名义下旨。 这严重影响了韩雍的权力。 虽然朱祁镇扩大了内阁的权力,让内阁俨然有一副丞相的家当,但是这并没有改变内阁的本质,内阁仅仅是皇帝秘书班子。 虽然权力多了一些,但是所有的权力都必须依附于皇帝而运行。 而没有了皇帝,内阁的权力能有多少,现在就有验证了。 此刻大明已经有两个中枢,一个是北京留守内阁,一个就是朱祁镇所在之地。可以说北京留守内阁,能执行的不过是一些已经有成规的事情。其他事情都要朱祁镇来处理,于是乎在朱祁镇身边的丘浚,一时间成为了实质的内阁首辅。 这也罢了。 不过是几个月,韩雍能忍的住。 他忍不住的乃是朱祁镇很多作为。 比如南征之事 南征这一件事情,在北京并非没有反对的意见。甚至很多。 毕竟天灾连连国库空虚,不应该如此云云。 而这一件事情,从头到尾,朱祁镇都没有怎么与韩雍商议,反而让韩雍自己承担这个后果。韩雍简直是不能忍了。 所以他发动很多,连番劝朱祁镇回京。 朱祁镇也不好拂了众意,不过朱祁镇心中也种下一颗种子,那就是韩雍当首辅太久了。 朱祁镇下令起架回宫,但是大军回京,却是需要时间的。也需要一个多月准备,不过朱祁镇在南京的时间,进入倒计时。 且不说朱祁镇有没有回京。 张懋却已经到了南洋卫。 南洋卫指挥使曾聚立即来拜见。 张懋先是看了南洋卫的兵马,一看之下,大失所望。 虽然曾家挂了一个南洋卫的编制,但是实际上,曾家就是南洋卫,南洋卫就是曾家,曾家的实力不过是一家比较大的海商而已,大小船只不过十几艘,可战之士不过一两千,至于火器倒是不少。 这都是朝廷给拨给他们的。 不过,并不是说南洋卫就没有用了。 最少南洋卫给了张懋所部一个修整的地方。更不要说曾家所储备的物资,特别是粮食足够张懋所部松一口气,还有曾家遍布的关系网。 更是让张懋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张懋先问曾聚旧港战局如何? 曾聚说道:“淡目国军队已经到了旧港城下,而今两国军队正在合力攻旧港城,封锁严密,不能与城中通消息,唯一知道就是城还没有打下。” 张懋倒是没有多担心。 无他,他是看过施家修建旧港城的图纸,也知道施家的三十六门大炮,只有施家内部不出什么问题。 旧港城是经得起围攻的。 一时半会只要旧港城中人心不浮动,旧港城是打不下来的。 张懋立即问道:“渤泥情况如何?” 曾聚说道:“国公,下官有一个好消息。渤泥内部分裂了。” 张懋听了,立即问道:“怎么回事?” 曾聚说道:“却是正渤泥苏丹博尔基亚,参与满刺加淡目之盟这一件事情,独断而行,渤泥黄氏并不愿意,此刻与渤泥苏丹闹翻了。” 张懋说道:“好一个渤泥黄氏,你可与渤泥黄氏有联系?” 渤泥黄氏在南洋也算是地方豪强了。 渤泥黄氏在宋末避乱,带领家中数千口出海,就在婆罗洲一条河登陆,在登陆的时候,有很多人受伤,这一条河被称作断手河。 经过数代经营,黄氏在当地要实力有实力有人脉有人脉。甚至渤泥王室一度落难,向黄氏请兵,得黄氏之助才转危为安。 于是渤泥王室封黄氏为王,并与之世代联姻。 当然了,小国的王位不值钱。但这证明了黄氏在渤泥地位特殊乃是一方诸侯。 黄氏自然是心向朝廷的,在太宗年间,黄氏家主黄森屏,更是跟随使团朝贡,死在中原。葬在中原。 这种情况之下,渤泥苏丹如此做派,自然引起了黄氏的不满。 当然了,渤泥苏丹与黄氏之间的矛盾也是由来已久。毕竟渤泥王室并不是当初的渤泥王室了,经过数代发展。特别是与满刺加联姻之后,渤泥的国力迅速增加。 所以对一些地方诸侯,并不是很满意的。 其中就有黄氏。 黄氏在大明开海之中,也算是吃下大大一口,这些年发展也很迅速,汉人海商也多愿意与黄氏贸易,黄氏不直接出海,而俨然成为汉人商人在渤泥的总代理,内外货物都要从黄氏手中过一手。 这样的情况,渤泥王室自然眼红。 到底是渤泥王室没有思虑周全就下了决定,还是想借题发挥,借刀杀人,却是要细细品了。 曾聚说道:“大人,曾家与黄氏倒是有一点来往,只是这个时候却是没有了。不过黄氏在哪里一时间也跑不了。” “曾家愿意为大人引路,派遣使臣。” 曾家自然也知道黄氏的重要性。 但是曾聚这一番话,却是让张懋犯难了。因为他出来的急,带的人都是精兵强将,倒是说客士并没有带多少。 这一时间让谁去啊? “大人,末将愿意走一趟黄家。”一个人说道。 张懋回头一看,却是汪直。 汪直因为姐姐的原因很得太子重用。他自身也是有些能力,张懋这一次出征就带上了汪直。 但张懋并不想让汪直去。毕竟汪直身上干系不小,一旦出了什么事情,张懋也会很头疼的,毕竟什么风都比不上枕头风。 汪直却抢先说道:“大人,黄氏乃渤泥战局之中关键,派不够分量的人,恐怕会让人赴会,而末将自认还有些身份。想来黄氏也不会觉得我们怠慢,足够取信于黄氏。” 张懋细细想来,此刻却也不是说这个的事情。 与国家大事相比,区区一汪直又算得了什么? 张懋说道:“好,你去吧,只要黄氏愿意支持朝廷攻渤泥,什么条件都可以开。” 张懋这个时候,是一句假话都没有说。 是真的,黄氏而今不管怎么狮子大开口,张懋都会一个字不改的答应下来,但是将来会怎么样,却是另外一件事情了。 如果黄氏真不识抬举,等大局抵定之后,有的是办法折腾黄氏。 不过而今,一切都为胜利。先平渤泥,让南洋看看的大明兵锋,震慑宵小。 毕竟不管什么时候,真正虔诚的,或者是顽固的也不过一小撮而已。大部分人不过是混口饭吃而已。 汪直立即答应下来,随即乘船而去。 不过,黄氏的领地在渤泥北方,也就是后世马来西亚沙巴洲首府。从南洋卫这里到那边却需要一点时间。 不过好在,南洋卫目标小。 而今吗,满刺加与淡目在旧港用兵,而渤泥内部纷乱不已,此刻一时半会没有人来找南洋卫的麻烦。 不过汪直到断手河却遇见了渤泥的船只,也是汪直见机的快,远远的避开了。这才没有撞在一起。 汪直远远的看看渤泥的船只,虽然船只在汪直看来,并不是多好的,毕竟比起造船技术东南亚各国虽然有独特之处,但在整体之上,比不上大明的造船技术。 不过片刻,汪直就看出了端倪。 这不是寻常船只,这是运兵船。渤泥正在往北方运兵。渤泥内部将领地封给大臣,而北方就是黄氏的领地。渤泥王室的意图,就再明显不过了。 汪直想明白这一点,忍不住轻轻一笑,说道:“这果然是一个好消息。”  第八十八章 黄通的选择 第八十八章 黄通的选择 只是如此一来,汪直去黄氏的路就不大好走了。 东躲西藏之下,终于来到了黄氏。 黄氏的实力是比不上旧港施家的。 毕竟旧港施家几乎是一城之主,但是黄氏为人臣下。黄氏在断手河附近只有一个小镇,当地人名之为中国镇。 规模并不算大。 不过,黄氏对这一带的经营是相当不错的。 最少河道两岸全部是密密麻麻的水田。两侧耕种的人看上去都是中国人,细细听他们说话,汪直是听不大懂,但是却也知道是中国话。 准确说是福建方言。 汪直见了黄家的人也没有废话,开门见山,说道:“大明南洋都司镇抚汪直,求见黄家家主。” 黄家的人大吃惊,立即将汪直引了进去。 在黄家的祠堂之中,一个老者居中而坐,两侧并排坐着不少老者,每一个都正襟危坐,目光炯炯的看着汪直。 汪直见了这场面,反而有些亲切。 或许对现代人感觉不到,但是对古代人来说,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不就是开祠堂议事吗? 但凡在宗族之中有几分话语权的人都会熟悉。 黄氏虽然是渤泥的王爵,但是本质上是汉人家族传承。 在座的这些人都是黄氏内部的各房的主事。 汪直心中暗暗想道:“黄家家主,在这个场合召见我是什么意图?”他暗暗琢磨着这个问题。却听上首的老者说道:“老朽黄通,添为黄家之主,见过汪镇抚。” 汪直一拱手,算是是见礼了,说道:“汪某带了大明英国公的口信来见黄家家主。” 此言一出,顿时让厅堂之内微微一乱。 人的命,树的影。 虽然他们都知道,现任英国公绝对不是张辅,但是依旧听了这个名字,忍不住吃惊。 连黄通也失态道:“英国公也知道黄家。” 汪直说道:“那是知道,英国公还说,黄家乃是忠义之士,虽在海外,依旧心念中国。”随即从袖子里面拿出一封书信,双手呈上。、 黄通立即走了下来,双手接过。 他打开一看,信封之中却有一张空白告身。所谓告身就是官员的任命状,这个空白告身上面有兵部,枢密院,太子,张懋的画押,却没有姓名,也没有官职。 也就是说,不管填一个什么名字,什么官职,他都能生效。 这也是兵部给太子的便利之一,提前给了告身,遇见某些立功的情况,太子就可以先斩后奏,先行任命,而后再到兵部枢密院补办手续。 黄通自然会不会无知到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拿着的手不由的微微颤抖。虽然他在渤泥的地位,是一个王爷。 但是渤泥的一个王爷,还比上大明一个县令。 黄家的做派也能看出来,黄通从来没有将自己当什么王爷。只当是白身,此刻拿了这个告身,忍不住激动非常。 黄通深吸几口气,才平静下来,说道:“英国公让我做什么?” 汪直说道:“当今局面,黄家主你就不知道吗?淡目小国违逆天威,灭朝廷属国,陛下震怒,欲降雷霆,却不想满刺加,渤泥,亚齐几国以为抱团,就能抵挡朝廷天威?” “郑和公公的船队,已经足够灭南洋任何一国,而朝廷而今的船队远远胜过当时。六师移之,何国不灭?” “只是太子殿下念南洋生灵,亦我赤子,不愿伤及无辜之辈,这才给出空白告身,只要弃暗投明,自然得朝廷奖赏。” “英国公奉太子之命,为大军之先,就是为此而来。” “黄家主,你明白吗?” 黄通自然是明白的,但是他却能沉得住气,只是他身边的却沉不住气了。 “家主,与苏丹拼了吧,有朝廷支持,我们怕个鸟啊。” 一个人开口,剩下的人纷纷开口,一时间大厅之内嘈杂之极。 黄通心中暗道:“失策了。” 其实黄通与渤泥苏丹决裂之心,比在场所有人都坚定,原因无他。 很多黄家的人都以为是而今这一件事情,意见的分歧而已,但是黄通明白,根本不是这一件事情,这是渤泥苏丹蓄谋已久的事情。 即便没有这一件事情,渤泥苏丹也会用别的办法,收回黄家的领地。 但是黄家与渤泥苏丹家族关系不一般,百余年来,代代通婚,说起来黄通身上也有渤泥苏丹家族的血脉。 甚至后世莱皇室,也将黄家列入家谱之中。 可见彼此之亲密。 黄家与渤泥王室家族之间关系亲密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所以黄通本来想用朝廷来使,将这种意见给压下去。 只是黄通万万没有想到,英国公下这么大的本钱。看似一张纸,但是黄通才知道,这里面代表了多大的权力。 黄家的人眼皮子也太薄浅。这样就答应下来,黄通还怎么讨价还价。 黄通咳嗽一声,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贵客请。” 黄通亲自请汪直进了内室之中。 两人坐定,有人泡了茶。汪直喝了一口,说道:“福建铁观音?” 黄通说道:“大人,好品味,正是故乡的茶。” 汪直说道:“我在太子身边什么茶没有喝过啊?凡是宫中有的茶都我尝过。” 汪直这一句话,自然是故意说出来的,就是暗示自己有很深的背景。 黄通一听,果然中招,低声说道:“大人常常出入宫中。” 汪直说道:“倒也不常。”黄通松了一口气。却听汪直话音一转,道:“我常在太子身边,太子又不在京中,我又怎么能常常出入宫中。” “我知道黄家家主,想问什么,我姐是太子府中贵人。倒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黄通深吸一口气,几乎坐不住了。 什么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这已经很了不得了。 太子是未来大明国君,能与太子沾亲带故,何求将来不飞黄腾达? 黄通说道:“请大人放心,我黄家乃是朝廷忠臣,只要一纸书,自然为朝廷效力,至死方休。只是这张告身,在下委实不敢收,还请大人收回。” 汪直看黄通看似将告身送出来,但是大拇指深深的捏着,很不得在告身上面捏出来一个洞来,就知道他舍不得。 不过客气一下还是要的。 汪直说道:“英国公给出的东西,从来没有收回过的。” 黄通微微送了一口气,说道:“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只是下官不知道其中内情,这个告身该怎么填才行?” 汪直说道:“怎么填,想怎么填就怎么填,你就是填一个大将军,也行。” 黄通说道:“大人,别开玩笑了,下官绝对不敢。”随即黄通想起了什么,低声对门外的人说了什么。 不过片刻一盘金子就送上来的。 大概有一百两上下。 也就值千两银子。 黄通说道:“区区茶水钱,不成敬意。” 汪直轻轻一笑,将这些钱给推开了,他倒不是不爱钱,而是知道什么钱能要,什么钱不能要,宫中的汪贵人因为避子汤的原因,已经终身不能生育了,所以对这个弟弟最疼爱不过,宫中有什么好的都给汪直。 汪直想要什么给姐姐说一声都能满足。 何必在外面收银子,反而坏了名声。而今的汪直一心一意想凭借战功,搏一个世袭罔顾的国公。 他说道:“这些钱不用给,我看在你忠于朝廷的分上,我给你两个选择。” 黄通听了,忍不住身子前倾,恨不得将耳朵放在汪直的嘴边,说道:“还请汪大人细细说来。” 第八十九章 先斩后奏 第八十九章 先斩后奏 汪直带着几分轻描淡写,不紧不慢的说道:“如果想继续称王称霸,那么就是请封一个土司官,尽管往大了说,即便是什么龙虎将军,也没有问题。只是如果想为朝廷效力,将来好回大明当官,却要慎重了。而今也是一切照准。” “至于将来,就要将来再说了。” 龙虎将军乃是武将散官最高级别,很多土司都有这个封号。在大明武将序列之中,就到头了。 黄通虽然常年在南洋,但是骨子里还是一个汉人。 所以,他的选择就很简单了。 什么土。黄通是决计不会做的。 黄通的算盘打的很精明。 即便大明将南洋纳入统治之中,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可能如内地一般治理,即便不给黄氏土司的名分,以黄氏在这里的家业,难道还能被谁管辖? 毕竟黄氏也是拥兵过万,子弟众多。妥妥是南洋豪强。 如果在内地,这样的情况自然要打压。只是而今却是在南洋。大明朝廷也需要这些汉人豪强出人出力,自然要给几分薄面。 所以,土司官没有什么用处,反而显得出来,自己自外出朝廷。 这可不是一个好印象。 黄通微微思索,反手将这一张空白告身,递给了汪直。说道:“大人,身为朝廷子民,为朝廷效力,是天经地义,何须如此。这个东西,我不需要,只要大人一张手令,草民全族上下三千子弟,以及过万附庸,愿意为朝廷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汪直听了之后,嘴角微微一勾,心中暗道:“人才。” 果然在南洋打拼出来一片基业的人,都不是什么傻白甜。 黄通这两个选择都不选,反而让汪直来选。 这一下子,将自己被动化为主动了。 如果没有黄通刚刚的表现,汪直或许真相信黄通是大明遗留在海外的忠贞死节之士。但是刚刚那一番举动,让汪直明白。 眼前这个黄通不过是一个权谋激变之士。 汪直敢肯定黄通一定会被英国公重重赏赐,而且仅仅是重重赏赐还不够,定然会成为将来南洋本地的表率,这一辈子不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定然顺顺利利步步高升。 只是因为而今的时势。 南洋因为太子一道命令,几乎全部背叛朝廷。虽然这一件事情,在皇帝面前备过案的。但毕竟是太子的意见。 虽然没有人在太子面前说三道四,但是太子很被动。 即便不提太子的处境,单单是而今的 局面之下,大明除却一两处之外,在南洋没有着手的地方。 正要重赏勇夫,让南洋本地人知道顺从朝廷的好处。 黄通这个时候送上去,时机正好。 汪直见黄通如此,反而放下心来。 之前他一直担心,黄通有所反复。 毕竟不管黄家祖上如何,而今黄家在渤泥也有好几代了,又与渤泥联姻。黄家真实态度,汪直还是有些担心的。 并不是汉人都会效忠朝廷。要知道拉登巴达这个人手下,其实有很多南洋汉人的效力的。毕竟拉登巴达本人都有一半的汉人血统。 此刻见黄通思虑如此之周全。 反而放下心来。 毕竟,如果黄通真有异心,是没有心思琢磨这些事情的。 汪直也就直说了,道:“英国公之意,想让你将渤泥之内情,渤泥王麾下多少兵丁,人口几何,大将名臣都有谁,如是等等。” “不过,我来之前看见了一些东西,却改变主意了。” 汪直身子微微前倾,说道:“我来的路上看见渤泥的船队异常调动。是不是对你们而来的?” 这也是汪直相信黄通的另外一个原因。 黄通语气之中有几分苦涩说道:“是。” 汪直说道:“富贵险中求,我要你将渤泥水师牵制在断手河口,等待大明水师一到,一举平之。” 黄通听了。一时间陷入沉思之中。 黄通实力不弱,但是他的兵,是实实在在的子弟兵,作为黄氏绝对主力的三千汉人士卒,大多都是黄姓,即便不是黄姓,也是跟随黄家好几代,是时代联姻的家族,不管挑出来谁,大抵都有黄通有着拐弯抹角的关系。 你可以想象,黄通就是一个数万人的村子的村长,几乎下面每一个孩子,他都认识,即便不认识,也认识他们的父母。 这种情况之下,黄家之所以能在这里站稳脚跟,就是因为这三千子弟兵,与其他部落,打起来奋不顾身,所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而黄家士卒一般是父子相继,但是兄弟一同在军者,并不在少数。 固然能打,但是黄通却不舍得打。 因为随便打上一仗,死上几十个人,黄通就要去多少葬礼。 所以很多黄家长老,都想向渤泥国王低头,就是因为这个。黄家打不起。 至于那些附从土人,用来打打下手还行,真打起来。 不过呵呵。 此刻,他投奔朝廷,却被推上了第一线。 他很清楚,说的好听牵制在。 这牵制都是用人命牵制的。 黄通咬着牙说道:“好。” 虽然他不舍得,但是为了家族的未来,也只能咬牙答应下来。 事不宜迟,汪直立即回到了南洋卫。 英国公听了汪直所言,忍不住皱起眉头,说道:“你的意思是,在断手河口决战?” 汪直说道:“真是如此,朝廷在南洋需要一场胜利,太子也需要一场胜利。” 英国公说道:“你觉得就一定能胜吗?” 这一件事情之中,有太多不确定的地方了。 两万人几十艘船在南洋卫这里,渤泥真没有发现吗? 虽然英国公也知道,他这一次下南洋,并没有沿着传统的路线,而是直接越过大海,到了南洋卫。 南洋卫所在万生石塘屿,不过是一个群岛而已。一般情况下,传统路线,先沿着海岸线南下,然后转道这里。 而英国公是直接以牵星定位法,直接来的。这就避开了渤泥的耳目。 再者南洋卫是一个小岛,只要看住船只,很容易封锁消息。 但是南洋卫毕竟是朝廷在南洋的两个据点之一,渤泥不可能不注意到。这也不是绝对的,而且黄通这样的人,未必值得相信。 这其中可能有的问题,英国公张懋随随便便就能举出好多个。 更重要的是他只是派汪直去劝降黄家,可没有让汪直将战事大权一并掌控在手中。 汪直所做明显的越权了。 汪直还没有感觉到这一点,他振振有词的说道:“公爷,我军到此,诸国还不知道,敌在明我在暗,优势在我。第一仗必然要打出声势来。否则就白白的浪费了而今的优势。” “我想过,直扑旧港城下,但是听两国联军,战舰千艘。我军势单力薄,恐怕拿不下来,而今渤泥王不自量力出海征伐,正是我们可乘之机。” “一击覆灭渤泥水师,接下来渤泥就由我们与取与求了。再说打不过,我们还可以撤,在海上谁能留得住我们?” 渤泥这个国家靠海,大部分交通都是靠着船只,路上的道路反而不多,毕竟渤泥国的大小城邦丢在海边。 用船只联系比较方便。 这种情况之下,只要打掉了渤泥的水师,可不是一下子将渤泥打得四分五裂,各个城池被分割在不同的地域之上。 虽然实力大过明军,也只能让明军宰割了。 不过,这些好处都不是汪直说服英国公张懋关键点,真正让张懋同意的关键点,就是最后一句。 打不过,还可以走。 第九十章 大明渤泥卫指挥使黄通 第九十章 大明渤泥卫指挥使黄通 很多海战都是追逐战,在帆船时代,一条船想跑,一条追,是很难追上的,即便能追上,追上个几天几夜,也是常有的事情。 这样一来,想要一战全歼渤泥水师,是一件比较困难的事情。 但是同样,一旦落于下风,明军水师想要撤退,也是可以的。 虽然如此一来,黄家的下场,只能成为渤泥王发泄的工具。但是英国公在这个时候,根本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他沉吟片刻说道:“好。你再跑一趟黄家,将黄通告身带过去。” 汪直重新拿过黄通的告身,却见上面填得是“大明南洋都司渤泥卫指挥使。” 汪直自然知道,之前的南洋都司可没有什么渤泥卫。显然在英国公心中,对渤泥国已经有了安排。 汪直说道:“是。” 汪直如何传达使命不说,且说渤泥苏丹博尔基亚。 这位可以说是渤泥的中兴之主。 前说过,在黄家祖上来到这里的时候,曾经帮助渤泥王室转危为安,当时的渤泥王室虽然不能说岌岌可危。但是也不得太平。 从那时候开始,渤泥王室数传传到了博尔基亚手中了。 博尔基亚继承父祖基业,几乎一统婆罗洲。甚至与苏禄交兵,将苏禄打得退出了婆罗洲,也就是加里曼丹岛。 这也是渤泥全盛时期的开始。 历史上几十年后,葡萄牙人来到南洋占据马六甲,灭了满刺加。也是渤泥高举回回教盟主的旗帜,虽然山河日下,但是好歹在后世还有一个莱,一度为英国的保护国,也被日本人灭过,但是到底还是苟延残喘下了。也不能说完全亡国,至于马来西亚,与印度尼西亚都是殖民地独立。 不过此刻的渤泥还比得上满刺加,与满刺加相比差了不少。 他之所以愿意与满刺加与淡目联合起兵,其实也是不得已。因为大明太远,满刺加太近,因为联姻,还有回回教的传入。 在这样的事情上,渤泥苏丹也不可能完全自主。 只是他也知道大明的实力,心中存了两面为好的想法,只等大明大军南下,占据优势之后,就倒戈南下。 他才没有为满刺加挡灾的想法。 他之所以大张旗鼓平定黄氏,一方面固然是顺着身边回回教长老的意思,另外一方面却也是搪塞满刺加的借口。 毕竟,他才不想去死磕旧港城的。 此刻,满刺加与淡目联军在旧港城下的战况早就传到了他的耳朵之中。旧港城坚如磐石,满 刺加与淡目两军,损伤万人,连护城河都没有过去。 甚至被施南雄亲自带人反击得手,焚烧了不少船只。 这事情还要僵持下来。 他才以带兵征讨黄氏为借口,躲开满刺加那边督促。 当然了,他不想与黄氏真打。 他固然要平定各大臣,将各大臣的领地直属于渤泥王室,完成整治改革。但是他知道不能操之过急。 所以,他开出了很好的条件。 只要黄氏点头,黄氏在断手河流域的种种特权都能保留下来。不过黄家嫡系要到渤泥国都居住,并且嫡系子弟与渤泥王室联姻。 他要的是慢慢消化掉黄氏。 只是这条件谈得好好的。却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黄氏居然当机立断的拒绝了。让渤泥苏丹有些下不来台。 各种流言蜚语,甚至影响到了渤泥苏丹的威信。 这才有渤泥苏丹带队亲政的原因。 当然了,这些小国家,苏丹也不敢将最强大的军队委托给某一个人,前任满刺加国王就是前车之鉴。 “是明军来了吗?”渤泥苏丹心中暗暗琢磨道:“不应该啊。明军而今刚刚到了吕宋,苏禄那边不会投降的。” “按理说还有一个月上下才能到。” “难道,黄通以为他会挡住我大军一个月?” 渤泥苏丹所说的乃是王英前锋,王英这一次是亲自带队,已经南下到了吕宋。只是为了防止后路生乱,王英这一次行动是步步为营的南下。 一路上,不知道留下了多少港口,还分批安置军队屯守。这就防止出了事情,没有港口做依靠。 所以进军不快。 还有苏禄苏丹也是一个虔诚回回教信徒。 想来也不会轻易放王英过去。 渤泥苏丹这才敢出兵黄氏,在此之前立威黄氏。 不说渤泥苏丹种种想法,只说渤泥苏丹到了断手河口,大手一挥,无数士卒乘坐小舟登陆,直扑黄家而来。 黄家子弟兵早已建立好营盘,靠着坚固的营盘,还有几十门小炮用来抵挡渤泥军。 只是渤泥军很快也从船上搬出不少炮来,也都是小炮。 如果细细看他们的炮,都会从上面看到佛山造。 大明海商都携带武器,是一个不成的规矩。后来朱祁镇索性公开,只是不许船只上的火器上岸。 于是乎,大大小小的海商成为冼景最大的客户。冼景不敢出购大炮,但是类似虎蹲炮一样的小炮,却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自然是大批量出货。 这样一来,不仅仅大量海商船只上都有佛山造,即便是南洋各国的军备之中,也有不少这种炮。 这倒是给黄家带来极大的压力。 但是黄家子弟是为了保家,勇气十足。渤泥军队一时攻之不下。 当然了,另外一个原因就是渤泥军打仗根本没有什么章法。 什么进攻撤退,还有开炮等等,有太多的问题了,一看就是打仗少了。很多事情都不知道怎么做,搞到一团糟糕。 还有南洋士卒天性散漫,在攻着攻着就无故崩溃了。 这才让黄家坚持下来。 但是即便如此,开战以来,黄家子弟也伤亡百余人了。让黄通心中滴血,心中暗道:“已经两日,却不知道英国公什么时候到。或者根本不来了。” “这只是一个幌子。” 黄通一想到这里,就浑身发冷。 只是他细细一想,又觉得英国公决计不会如此,随即又摸身上的官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整个人都平静下来了。好像是吃了定心丸。 黄通到没有什么定心丸。 他身上的官袍,也不是汪直带给他的,而是他自己照着明朝官府的样子,让家中给他做的。 他不过知道,而今说什么也没有用了。 落子无悔。 不过英国公到是没有放他鸽子的意思。他已经到了,只是他发现渤泥一国还是有些实力,正在权衡利弊当如何下手。 当天夜里。 一处海湾中。 几十条船聚在一起。士卒们都已经睡了。 但是其中一艘船的船舱之中,还亮着灯。 好几员将领,在张懋身边围着一张地图。这一张地图乃是黄家献上来的,数日抽象了一些,艺术了一些,但是大体还能看明白的。 连这个海湾也是黄家给他找的。 在个海湾从海面上看,只能看见山峦重重,不进来,是看不清楚里面还有如此天地,便于躲藏。 此刻汪直正将下面斥候探明的消息与黄家的消息汇总在一起,说道:“渤泥虽然是小国,但是这一次渤泥王带着耀武扬威的意图来的,几乎将渤泥所有船只都带来,大概有一二百艘上下,大多是商船改建的。但是人数也有数万之众。” “这么船只,这么多人,如果摆开阵势大战一场,我们未必能占到了便宜。” “最好是想别的办法。” 虽然大明船只上大炮不少,甚至还有一些重炮,但是大多数将领的思维定式还是在接舷战之上,并没有意思到大炮在海战之中会发挥出巨大的威力。 第九十一章 水面偏能用火攻 第九十一章 水面偏能用火攻 如果从后世来看。 自然觉得这些人可笑之极。但是就好像是航空母舰代替战列舰一样。这似乎是所有人都明白的常识,但在当时不知道有多少人支持战列舰。 军队是最创新,也是最保守的集团。 创新是最新技术都用于军队,而保守,就是很多人都笃信曾经令他们打胜仗的战法而不肯改变。 不过,之所以如此,也实在是火炮在一些战例之中,也没有打出什么可信的结果。 这些年来水师虽然没有打大仗,但是一些日常的小战却还是有的,最多就是追捕海盗,以至于下面的将领大多不愿意用大炮,而是喜欢用小炮。 以为你大炮太沉了。 一门大炮最少几吨,再加上火炮的精密度不够,一门炮根本没有什么用处。炮多了重量更是成倍的增加。 如此一来,船速自然会慢了下来,根本不可能追得上海盗船。 反而是小炮急发,在跳帮的时候打人很有用。重量也不重,即便是多带上几门,也不会影响船只的负荷。 至于用大炮摧毁对方的船只,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战例。 毕竟,一来大炮的威力偏小。二来大多数时候,大炮根本不可能密集的打在对方的船只之上,这个时候的大炮准头,都是要靠玄学的。 比如妈祖保佑。 “而今想要大败渤泥军,最好的办法就是火攻。”汪直分析种种,一锤定音的说道。 “火攻。”平江伯陈锐说道:“我们这一次没有带这么船只。” 说起来平江伯陈锐才是这一支军队的正管。 在仓促之间能够拉起来两万人马,这定然是南洋水师长期驻扎在广州的精锐人马。 自然也是南洋水师总兵官能够带着动。 陈锐被京中勋贵一致认为可以担当大任,却也是有几分本领的,他虽然是富贵出身,祖上平江伯陈瑄,世代伯爵,但是方才三十岁出头的他,在船上的本事也是一等一的。各种水手的活计他都能做。 而且深知人情世故,对水手某些小动作,也是明白的很。 水手走私这种事情,即便是放在二十世纪,也不能完全断绝的。 更不要说是这个时代的。 但是他却能让所有水手人人信服。得其死力。 这一次张懋带上陈锐,也是算是自己人,毕竟张懋与陈锐都是靖难勋贵出身的将领。在很多事情上,能提携一把,也就提携一把。 陈锐深知这一支船队的情况。 这一支船队是南洋水师精锐战力不错,正因为如此,几十艘船是清一色的大船,全部是用最坚固的木料造出来的。 至于可以用来当火船的小船,却是一艘也没有。 至于让陈锐将大船当成火船,且不说大船当火船好不好用,单单说让陈锐千辛万苦从户部那边争取的造船经费,最后造出来的船给烧了,陈锐就是一万个不愿意。 并非陈锐善财难舍。 实在是在大明军队序列之中,水师从来是后娘养的。 第一等乃是军队是骑兵,往骑兵上面砸钱,枢密院的将军们与兵部的老爷们,从来不吝啬。但是水师,即便有一个高升到枢密院当副使的前上司,但也争取不来多少钱。 枢密院的人倒是可以看见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份上,抬抬手,不与水师为难,但是不管是兵部还是户部,在这上面都是一百万个挑剔。 一来是大明这一段的财政上并不是太轻松的。户部想要压缩整体军费,自然是柿子捡软的捏。其他的军队是不能动,毕竟后台硬,军营就在京城外面。 闹出事情来也不好收拾。 其次就是兵部对大明水师的定位了。 兵部从来对南洋没有想法,他们一心想要的就是斗倒枢密院,控制住军队。掌控大明的不安全因素。 至于其他的事情。他们没有想过。 在这个情景之下,水师在兵部最大功能,就是运粮。从南方运粮食到北方,也就是北洋水师如果要些钱还能给。 但是南洋水师? 这是什么东西? 也是陈锐毕竟是勋贵出身,颇有人脉,几乎闹到了皇帝面前,才有圣旨拨款。 所以,水师每一艘船,都是陈锐的宝贝,特别是战舰。怎么肯让人如此糟蹋了。 汪直却是有注意的人,说道:“方才我发现一些船队就在附近,乃是冼家的。”随即汪直看向了英国公张懋。 英国公自然明白。冼家几乎上是太子的私财。 汪直的意思就是将冼家船只来填补这个窟窿。 至于这两国都交战了,怎么冼家的船只还能大摇大摆的出没于南洋,没有人打他们的主意? 其实大部分时候很就是这样的。 打仗归打仗,生意归生意。 习惯了中国斩尽杀绝的战争,却不知道各国林立的时候,彼此之间打打和和,是很正常的。而且这一次看似声势浩大的反抗大明南下,但是也不过想打消大明南下之心。只要大明愿意放弃南下的想法。 这些国家不介意当大明的臣属。 所 以即便是劫掠,他们也是知道什么人可以抢劫,什么人不可以抢劫的。而冼家的背景,有心人都知道,他们自然要留几分情面。 英国公说道:“汪直你去征召了他们。明天晚上,夜袭渤泥水师,有问题的吗?” 汪直心中大喜,虽然他不是这一次大战的指挥者,但是如果这一场大战在能够按照他的安排来做,对他来说也是一种莫大成就感,说道:“没有问题。” 汪直只是解决了最关键的问题。 其中还有很多问题。 比如从什么地方潜入渤泥营地附近,从那风向放火船,又该以什么阵型进攻。 如是等等。 所有人都显得很谨慎,因为大明不知道多少年没有打过这样水战了。 不管是张懋还是陈锐,虽然训练很多,但是这个时候也都称得上是新手。 只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他们谨慎过头了。 次日夜。 当大军全部灭灯,借着星月之光慢慢的靠近渤泥船队所在的海湾,这个海湾很久在断手河口处。 与断手河只有咫尺之遥。 他们才发现,比起中国战争的惨烈程度,并在这种惨烈战争之中发展出来的战争艺术相比。 南洋的大部分国家根本就不合格。 如果详细的说,那就是在中南半岛上面几个国家,还是有些出息的。基本上是越往北越强,越往南越弱。 而今正好证明了这一点。 他们什么警戒都没有做。 似乎从来没有想到有人来偷袭。 哦。 好像做了一些,船只上毕竟是有人值班的。 但是仅此而已。 这个让英国公大感错愕的同时。甚至有些怀疑中计了,但是此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于是一声令下,六艘火船冲了出去。 其实说起来,冼家的船只也不小。 这个船队只有六艘,上面装得是木料,香料。是因为战争的突然爆发,故而并没有满载。而火船上面的燃料,还有一时间也找不到。 汪直干脆将这想香料来用。 毕竟这些香料如八角之类的,都是已经晒干的。一点就着。 至于为什么不用木料?这需要了解一下南洋硬木,如紫檀,南洋红木等等,这些硬木,都是一等一的木材,做家具是极好的,而值得从南洋运回国的,更是上等之中的上等,毕竟木材块大,不值钱根本不值得用。 越是如此的木头,它越是不容易点燃。想要点燃这种木头,不用大火哄大部分时候,是不可能的。 第九十二章 一夜祝融舞 第九十二章 一夜祝融舞 这些六艘船再加上上面的货物,最少数万两银子砸了下去。 不过效果很好,甚至有些好过头了。 在距离渤泥水师不远的时候,这六艘船忽然点燃,夹杂着火药的香料,还有种种易燃物,几乎“嘭”的一声,爆发出火焰出来。 瞬间照亮了夜空,给大明船只指明的目标,也让渤泥水师发现的目标。 随即渤泥水师,就好像是一群被惊醒的巨人,开始手忙脚乱的转移船只。 这个海湾虽然不像大明水师隐藏那样,肚大口小,但是最佳出去的航线,就是被六艘火船挡住了。 这些渤泥船只只能从两侧逃出去。 一时间没有人指挥,几乎在大明船只之上,就能听见木头断裂声音,这是船只与船只撞击在一起。 而且还不是一起。 几乎所有船只,彼此撞击,就好像是坛子里面的螃蟹一般,他们彼此抓住对方的脚,即便是距离坛子口只有咫尺之遥,也是永远出不去的距离。 这还是仅仅是一个开始。 当六艘火船撞进去之后,更可怕的灾难开始了。 火焰从六艘火船之上蔓延开来,就好像六头怪兽,横冲直撞,到处乱扑,不住抖动身上每一个小火点。 而这小火点落在船上,一部分自然被扑灭了,但是更大一部分,重新成长出一头怪兽,与原本的母体混合在一起。 形成一片更加燎原的火焰。 尽管如此,并不是没有船只逃出去的。在黑夜之中,根本来不及追。 英国公张懋问了平江伯陈锐的意见。 平江伯陈锐干脆的表示,道:“效果太好了。火势太猛。不好靠近。” 之前设计火船,从来不是用来一举歼灭渤泥水师的。不过是用来打乱对方阵营,让他们首尾不能相顾。 一般来说,火船有一半命中,就是谢天谢地了。 即便六艘火船一艘都没有冲过去,都被拦住了。陈锐也觉得正常。 这种出乎预料的好效果,实在让陈锐无语。似乎他们什么也不用做了。 张懋远远的看过去,居然有几艘船灭火效率不错,还有一些船只干脆靠岸,大量水手从船上跳上岸。立即说道:“不接舷了,靠上去开炮。” 毕竟大明的火船是临时加工的,船上虽然有一些易燃品,如火药什么的,但是却没有油料。传播火焰的效率,并不是太高的。 而且造船的木头,虽然都是木头,但也没有那么容易燃烧。只要稳住阵脚,在没有 外在干涉的情况之下,是很可能成功控制火势的。 这不是张懋所想看见的。 在南洋敌众我寡,不是讲仁恕的时候。 陈锐立即下令,明军的船只隔着熊熊大火,开始开炮。就好像训练一样,一炮接着一炮。 大火刚刚开始的时候,火焰之中充满了惨叫之声,随着大炮轰鸣之声响起,这种惨叫之声,反而越来越少了。 几乎没有了。 “停。”一连轰了大半个时辰,陈锐这才喊停。 倒不是他有什么仁慈之心,而是担心大炮。 这种连续的射击,最伤炮了。 所以要冷却一下。 过了大半个时辰之后,陈锐将手深入炮膛之中,与点余温都感受不到了,只有钢铁冰冷的触感,这才准备再次开炮。 只是张懋说道:“不用了。你听。” 整艘船上的人不再说话,张懋与陈锐静静的听的。 火焰劈哩叭啦的声音,偶尔有点燃什么东西的爆炸声,乃至海浪声音,就是没有人的声音,不知道是被这些声音给压了下了。 还是根本就没有人了。 看上去大片大片火焰也坍塌了好大一部分,不知道是火焰烧完了,还是熄灭了,或者是船沉了。 张懋说道:“等天亮吧。” 似乎是因为张懋的督促,这一天天亮好像比寻常时候早上不少。 天亮之后,大火还没有完全熄灭,只是变得有气无力起来。陈锐很快发现,船只不能直接靠岸,只能从两侧绕行。 这年头船只吃水不深,所以可以停靠船舶的地方,水也不深。 在浅水之中,又有不知道多少船只沉在里面,甚至还有很多船只半个露出水面,依然在燃烧的火苗,就是在这些船只上面。 一般情况下,大炮很难击沉船只。 实心炮弹只能在船上开出一个洞,如果船只有水密仓,抗沉性很强,即便是挨上上百枚炮弹,也很难沉。当然也不会有什么战斗力。再加上木船是很好修补的,一边打,一边就能将船只修补好。 只是而今却不一样,渤泥的造船技术一般,再加上大火之中,又有谁会修补船舱? 也就成了这个样子。 这样的情形,怎么可能让船只靠岸? 只能从两侧靠岸,汪直一马当先,点齐了五百水手,各持刀枪火铳冲了过去。 到了之后,只看见几艘冲岸的船只。在大火燃烧的时候,他们抢先冲岸算是避开了大火,但是船只也搁浅了。 有相当一部分渤泥水师人员都逃走了。 留在这里的,都是大片大片的尸体。汪直清楚的看到一枚枚炮弹半埋在沙滩之上。看来昨天轰击船只的时候,这里也被光顾了。 想想也是正常。 毕竟以火炮的精确度,很难做到不轰击到岸上。 当然了,不是没有活人。 汪直就发现了一个。 傻傻的呆在海面之上,一个劲的叫着什么。满脸是莫名其妙的兴奋。 汪直找来一个通译,问他道:“他在叫着什么?” 这个通译小心翼翼说道:“火,大火,天神的大火。天神的雷霆,都是这样词,反反复复。大人,这个人似乎疯了。” 汪直说道:“疯了。”随即掏出火铳,一铳打在这个人身上。 这个人瞬间仆倒不起。 汪直说道:“如此的疯子,还不如去死。”汪直做完这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之后,立即督促下面的说道:“去找活口。” 其实很多渤泥水手都跑不远的。 在渤泥一带有太多的没有开发的地方。他们都是空手从船上下来,有的甚至还受伤了。怎么可能跑得远。 很快就抓住一些活口。 汪直立即令人分开询问,最重要的是一个问题,就是渤泥王在什么地方。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汪直收到了几十分口供,这些口供之中,有很多都是没有价值的,在慌乱之中,很多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更没有关注渤泥王在什么地方。 不过,还是有效消息。 好几个提供消息都是,在火攻的第一时间,渤泥王带着几艘船先跑了。也就是在昨天夜里逃跑的那几艘船。 这让汪直有些失望,他立即将这个消息上报。 片刻之后,汪直将这个消息愤愤不平的告诉了张懋与陈锐。 张懋听了朗声大笑,说道:“能抓住渤泥王最好,抓不住也没有什么。这一战之后,渤泥一国的水师也不敢出海了,估计渤泥王不是傻到极点,就会来请和了。” “一战定一国,这已经非常好了。我们也能南下解旧港之围了。” 陈锐说道:“刚刚我让人点了一下,沉在这的大小船只,有一百多艘,一下子沉这么多船,即便我大明沿海省份的水师,也要一时间缓不过劲来,我怀疑渤泥已经没有水师了。虽然没有斩首数,已经发现尸体有一千多具,至于有多少人葬身大海,一时间也算不清楚。” “我不信渤泥还有余力。” 汪直叹息一声,总是觉得不甘心,但是也知道,其实这一次已经顺利的有些过分了。 第九十三章 会师 第九十三章 会师 渤泥国的主力,已经烟消云散了。 在打扫战场之后,英国公张懋就去了黄家镇与黄通会面。 黄通一见英国公就立即行礼道:“下官渤泥卫指挥使黄通见过国公。” 黄通一举一动,都符合礼仪,看上去没有一点点的差错,似乎眼前不是一个常年在南洋的人,而是在福建长大的人。 嗯,这是因为黄通虽然一举一动,都符合礼仪,但是一口福建味的官话,的确让张懋感到有一些不舒服。 这个时候英国公张懋自然不会说什么。而是将黄通一把给扶起来,说道:“黄大人乃是此战第一功臣,我定然会在太子面前为你请功。” 黄通连忙谦虚道:“国公缪赞,此战末将只是尽了绵薄之力,实在不敢当此。” 黄通很明白,他而今最重要的问题,绝对不是争功,而是将自己融入大明官僚体系之中。而且他也知道这一次他固然有功,但是功劳绝对不是第一。 自然不敢惹人讨厌。 一阵寒暄落座之后,张懋直接问道:“黄指挥使,你久在南洋,对渤泥情况了解,而今该如何处置为好?” 黄通也明白昨日的战况,说道:“怎样为好,却要看国公想要什么了?” 张懋说道:“此言怎讲?” 黄通说道:“当今这位渤泥苏丹,也是一个实务的人,大败而回,自然会改弦易辙,不敢触怒天朝。” “如果他回到渤泥,估计想办法正要向国公卑辞求和。” “如果国公要灭渤泥,却有些难了。” 张懋还没有说话,却听汪直轻轻“哼”了一声,对此不以为然。 黄通连忙说道:“诸位不要小看南洋各国,南洋各国比起朝廷,根本不足为道,一旅之师足以镇压。” “只是要灭之,却有些困难。” “渤泥王,五传至于搏尔基亚,民心早已归附,渤泥国都临水,可以称之为水乡,河流密布穿过城市,水师临之,破之不难,只是之后却难了。” “大明之灭安南,永乐年间三十年不定,而今也是太子出镇,方才安稳。” “渤泥一国之根基,胜于安南,但朝廷对比渤泥的精力,却逊色于安南,末将不是为渤泥说情,而是即便灭了渤泥,想要列为郡县,非要陈设数万大军不可。” 张懋听了,忍不住皱眉。 他之所以皱眉,并不是为了渤泥,而是为了南洋。 因为他对南洋的了解,其实很多南洋国家都是类似的。 说他们弱吧。他们的确不强,但是南洋各国大多都是单民族国家,算算国家的历史或许不久,但也有几百年了,有自己的字,自己的化。 武力攻破不难,但是如果想纳入大明的统治之下,却是一件难事。 他直觉的感受,这里或许会是一个泥泽。 太子来了之后,想脱身却是难了。 不过,这都是后话。 眼前最重要的问题,就是解旧港之围。 他也没有灭渤泥的心思,只能渤泥王识相服软。并为大军南征出人出力,张懋自然会放过渤泥苏丹。 他说道:“黄指挥所言甚是,而今大局为重。其他的事情先放放,只要渤泥认罪服软,我也不为己甚。” “只是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的。” “平江伯。”张懋立即说道。 “末将在。”平江伯陈锐立即说道。 张懋说道:“你整顿水师,数日之后,逼近渤泥,让渤泥王知道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 虽然黄通认为渤泥苏丹,这个时候就该想办法求和了。但张懋也不能全部听黄通的。如果这个渤泥王有了别的心思怎么办? 还有,他们要是一直拖延怎么办? 所以张懋要打消他所有的侥幸心理。干脆给他一个城下之盟。 只是事情的发展,总是让人啼笑皆非的。 虽然渤泥苏丹并没有落到了英国公手中,但并不是说明。他就逃出生天了。 他逃出了英国公的围剿,却一头撞上了,另外一支船队。 这一支船队并不是别人,就是航海侯王英所部。 却说航海侯王英,前番已经到了苏禄。 苏禄也算是一个比较强盛的国家,只是这么些年不大行了,而渤泥也是在打败苏禄的基础之上,才能算得上强盛。 不过苏禄王却是很有眼色的。 虽然王英到了苏禄的时候,已经准备一场厮杀。的确是有一场厮杀,不是苏禄,却是苏禄王向大明求援,请大明出兵平叛。 在苏禄苏丹的帮助之下,王英将激进的回回教势力一扫而空。 有苏禄提供粮草,根本不用多担心。故而王英以兵贵神速,在血迹未干的情况之下,就大军南征,并且令苏禄世子带领苏禄数艘船一并南下。 自然是有人质的意思。 只是王英也没有想到,他会与渤泥苏丹一头撞上去。 开始的时候,王英并不知道这船队是什么人。但渤泥的苏丹却看出了乃是大明的船只,二话不是就跑。 他一跑,王英自然分出人去追了。 在大海之上很多追逐战,都是无疾而终的。只是不知道是他们慌忙一夜,此刻士卒疲惫,还是渤泥苏丹的运气用尽了。 居然被追上了,然后被大明水师在跳帮战之中获胜。 这才知道,居然是渤泥苏丹所在,也明白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唯一遗憾的是,渤泥苏丹死了。 在乱战之中,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飞来的一颗流弹给打死了。 王英有了张懋的踪迹之后,立即来与张懋汇合。顺便将渤泥王的人头带上了。 张懋这边刚刚议定,听外面人来报,航海伯王英所部到了,也是大喜过望。 毕竟张懋而今可以说是万般小心,毕竟,他也算是孤悬于南洋,距离他最近的朝廷人马,就是被围得死死的旧港城中。 方圆数百里之内,茫茫海域之中,几乎都是敌人。 而今王英来了,这种清军就得到了缓解。 只是好消息与坏消息一并来了,不过一会儿,张懋就看到了渤泥苏丹的人头。一下子高兴的气氛变法凝固起来。 张懋苦笑说道:“黄通,你对渤泥有些了解。你看而今有什么办法吗?” 黄通愣神片刻,嘴巴张合几次,最后才重重一叹,说道:“国公,而今我们陛下攻破渤泥了。” “渤泥一国,行封建之制,将国内土地分给各个大臣。渤泥王室已经五代为王,根基稳固,虽然之前一战,渤泥王室精锐丧尽,但是只要渤泥王还在,就足够稳定渤泥。” “只是渤泥苏丹一死,人心纷乱,恐怕要乱上好一阵子。朝廷想招徕,也不知道该招徕谁了。” 一战之后,渤泥王室本来就成为一个空架子,但是虽然是一个空架子,但是名望还在。但是渤泥王一死,连名望都不在了。 别的不说,单单是渤泥王的后宫之中,都是各大家族的女子,她们说所生的儿子到底谁登位就不好说了。 都要打一仗。 至于其他各大臣对渤泥王位有了野心,更是有各种异动,用脚趾头都能想明白。 或许有人说了,他们这不是要乱一阵子。 朝廷自然可以直接去旧港。 但是有几点必须要考虑的。 首先,渤泥王一死,朝廷与渤泥一国的仇就结深了。其次,渤泥的局势如果没有外部力量干预,或许会乱上一阵子。 但是如果有外部力量介入? 前已经说过,渤泥王室是与满刺加王室之间联姻的,以满刺加的影响力介入渤泥,估计局面很快就会平定下来。 第九十四章 平渤泥 第九十四章 平渤泥 如果此刻不去管渤泥,直接南下,到时候大明后路很可能被切断。 这种风险,英国公张懋是不会冒得。 张懋想了想问道:“航海伯你麾下有多少船,多少人?” 两军会师,合二为一。 英国公张懋成为了全军的主帅。 如果按资历,自然是王英。 王英在海上出没的时候,张懋还在吃奶。 只是很多事情不会按照资历的。 首先是张懋的身份,人家有一个好爹,一出身就是国公。自然而然成为靖难勋贵的领袖。 当然了,而今的靖难勋贵已经被正统勋贵给压制的不成样子了。但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更不要说,掌控大明军队几十年,经历三个皇帝的靖难勋贵了。 他们早已与大明军队融为一体。 即便是皇帝想将他们给清理干净,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虽然柳溥死后,靖难勋贵折服了相当长一段时间,这一段时间之内,靖难勋贵里面一个方面之将都没有。 但是而今,苦守伊犁的朱仪,与在太子身边的张懋。已经成为靖难勋贵的两面旗帜。 张懋与太子的关系,可以动用的军事与政治资源要多出王英不知道多少倍。 但是王英自己虽然有自己的小山头,但仅仅如此而已。 他往上数,其实是郑和余脉。如果大明太监还有权力,他可以算是内臣一派,但是内臣的风光早已雨打风吹去。 王英无论如何也不能与张懋相比的,更不要说看王英的战绩,也有不光彩的地方。比如白藤江之败。 所以王英很识趣的下座。 王英听张懋如此问,立即说道:“国公,我部船只并不多,不过两万人上下,其中有苏禄军千余。” “我部从夷州出发南下,已经有四万之众,战舰百余艘,但是在沿途屯驻数处港口,并令船只回福建迁徙百姓。为大军后路。” “所以剩下的人马就只有这么多了。” 张懋心中微微一叹,打消了直接南下旧港,与淡目与满刺加联军大战的想法。 虽然大明战舰不少,但是奈何对方的船只更多,双方船只加起来,超过千艘都有可能。当然了,这些的大多都是不是战舰。 而是武装商船。 但是能够远航的商船,材质与木料都不会太差的。即便大明战船质量胜过对方,但是狼多咬死虎。 张懋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就转道渤泥,先问罪渤泥吧。” 王英,陈锐,汪直,黄通等诸将大声应和。 修整数日,就出兵直逼渤泥。 在渤泥国都之前,并没有遇见什么抵抗,一来是渤泥国都的情况,先前也说过了,临海城市水道众多,有好几条河流从城中间通过,甚至可以说,在渤泥城中,乘船比骑马方便多了。 而今威尼斯的名声,还没有传过来,否则说是东方威尼斯也不为过。 这样的城池防御体系,面对从海上而来的明军水师根本没有什么抵挡能力,整个城池大半都在火炮的射程之内。 这个时候,大明火炮发挥了威力,几十艘战船,一字排开,几百门大炮,整齐划一的轰击着城池。 南洋的贵族的房子可能好一点,比较坚固,有很多都是回回教风格的砖石建筑。即便如此,这样的建筑面对大炮轰击的时候,也是无能为力的。 更不要说,寻常百姓都是什么样房子? 怎么说,就好像是南方的吊脚楼,用竹子建筑的,房间与地面上隔着一层,房子蛇虫进来,很多都是四面通风,怎么凉快怎么来。 至于屋顶,都是有一片片树叶铺好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树叶。倒是可以遮风挡雨。 但是挡不了炮弹。 如果说,渤泥王公贵族的房子,还能挡一两下炮弹,至于这些百姓的房子,根本不可能对炮弹有一丁点的阻碍做用。 就好像是打保龄球一般。 凡是被炮弹轻轻挨上一下的房子,都变得稀里哗啦散架了。 一阵轰击之后,张懋还没有下令攻城,就有人出城投降了。 这一轮炮击,彻底击溃了渤泥人的抵抗意志。 毕竟由朱祁镇开始的火器革命,虽然已经向南洋传播了,比如南洋的商船上面火炮大多普及了。但真正精髓还是在明军军队之中。 甚至这么多重炮一起轰击,上一次还是在谅山之战中。如果是在陆军战事之中,不打一场几十万人的会战,是不会出现样的情况。 原因很简单。 在陆地上大炮运输困难。百余门火炮,需要上万匹甚至更多的马匹。运输难度太大了一点。并不像船上容易运输。 张懋立即将黄通叫过来,说道:“而今渤泥投降,你觉得是真是假?” 受降如受敌。 历史上有太多的诈降的战例的,容不得张懋不小心。 黄通几乎不敢仰视张懋,说道:“请国公放心,国公天人之威,欲使雷霆,震慑寰宇,渤泥野人怎敢违逆天朝。” 这一场炮战,不仅仅将渤泥人给吓住了,将这位已经投降的将领,给震慑非小。 这几乎上是这个世界这个时代,火力最密集的轰击了。 是很多人想都想不到的。 张懋说道:“好,你既然这样说,可敢去城中收降。” 张懋选择黄通,也是最合适的人。 黄通已经证明了自己。是可以相信的,黄家毕竟在南洋一二百年,人脉不少,去收降也可以减少误会。 同样,如果折了黄通,张懋也是可以接受的。 黄通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 随即带着自己三千士卒,进入渤泥城之中。立即控制了局面。随即明军才进入渤泥城中。 在确保安全之下,张懋召集渤泥城之中权贵,自然是安抚民心。他说道:“渤泥王反叛朝廷,罪不可赦,已经伏诛。” “不过,皇恩浩荡,恩及四海,罪及一身而已,不会迁怒诸位,只要诸位安分守己,谨守朝廷法度,朝廷自然不会加罪,不过桀骜不驯。不从天命,能逃今日之死,难逃后日之诛,生死在尔,不在朝廷。” “我等不敢。”一群人立即大声说道。 不过这其中也有杂音,却见一个大毛拉说道:“大人,不知道大人对我等如何处置?” 张懋立即明白这些人的担心。 这一次反对朝廷的主力是谁? 是回回教。 张懋自然明白这一点。不过朝廷大事,容不得感情用事。 如果可以他自然也愿意将不安定因素全部铲除,只是西域之事,白圭用自己的所有政治前途作为代价。 张懋也不愿意这样。 其次,这与西域不同。 在西域虽然朝廷一度失守,但是总体上来说,还是敌弱我强,还有杀戮我朝百姓在前。 而且张懋如果这样做了,那么南下的阻力还加大不知道多少。于朝廷大事不利。毕竟杀眼前的人事小,但是引发整个南洋回回教徒的激烈反抗,却是一件大事了。 张懋对身边的说道:“请苏禄世子过来。” 苏禄世子片刻就到了。立即向张懋行礼。 张懋将苏禄世子介绍给他们说道:“这位是苏禄世子,也是真主的信徒,而今在军中从征,为朝廷效力。” “太祖皇帝有诏曰:如蒙古、色目,虽非华夏族类,然同生天地之间,有能知礼义,愿为臣民者,与中夏之人抚养无异。故兹告谕,想宜知悉。” “太祖皇帝之令,千古不易。尔等只要知礼义,愿为臣民,与中夏之人抚养无异。绝对不会无故加罪。只是如若不然,天威临之,六师移之,勿谓言之不预。” 第九十五章 太子的决断 第九十五章 太子的决断 张懋这个表态,让很多人心中松了一口气。这些人齐声说道:“我等自然不敢。” 不得不承认,回回教在这个地方的影响力已经是根深蒂固了。如果张懋选择另外的决策,他就要在这里面对一场令人难堪的泥泽了。 只是这方面依旧是一个隐患。 只是这隐患却不是张懋可以处理的。 接下来的时间之内,张懋先是选择渤泥已经投降的贵族为使者,派往渤泥各地,招徕渤泥余部。 自然有些人望风而降,自然也有人是顽强抵抗。还有一些人却是首鼠两端。 张懋自然是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如果一些深入婆罗洲内陆之中的地方,这样的地方并不是太多的,张懋都不怎么管,任他们怎么做。 毕竟渤泥是贸易与水稻种植两样起家的,越是海边越是平地,就越是富庶,而越是内陆就越多山地,就越穷,甚至还有一些原始的部落。 参与不了南洋之战,连一点点影响都没有。这些无关紧要的部落,根本不用管。 倒是临海的一些地方,却要好好整顿一下。 张懋并不是一个单纯的将领。 或者说一个将领到了高级阶段,已经不能单纯说是武了。张懋在一两月之内,武并用,恩威并施,甚至与满刺加一支军队也碰了一下。 这才算是暂时安抚了渤泥。 只是事情也到此为止了。 原因很简单,西南风起了。 如果单单是西南风起,还算不得什么。 更重要的是夏天来了,南海的风暴期已经到了。 中国的海域之中,南海的风暴本来就比其他海的风暴大。更不要说南海还是台风多发期,几乎每年都有几次台风。 其他各种风暴更是很多。 对于舰队来说,不管你有多少大炮,多少水密舱。遇见了台风这样的天地之威,也是送死的份。 台风移动非常之快,很多时候船队根本来不及反应。就陷入台风之中。 即便不是台风,有其他风暴,不能将船队给卷入海底,但是将船队给打散,也是一件不好办的事情。 要知道这个时代船只根本没有什么超视觉联系的方式,一旦船队散开,即便在同一片海域之中,也很容易擦肩而过。 所以只能在之前约定的港口集结。 这一聚一散估计就要一两个月时间。 张懋是决计不会在这个时间段之内,与满刺加和淡目决战的。而且满刺加方面估计也是这样的想法。 满刺加倒是将一些人运输到渤泥,支持渤泥贵族反抗大明。 但是这些小伎俩,对张懋来说根本不是什么事情。要知道张懋在安南这么长时间,他的军事经验就是在镇压安南黎氏叛乱之中,一点点的积累起来的。 对这样的事情,可谓得心应手。 特别是完善了渤泥镇的规划。 以黄通为渤泥镇总兵,黄通以下一半为降将,一半是从水师之中调出来的人马,构建出了渤泥镇的基本武力,大概有士卒一万五千人,各式船只一百多少艘,其中大船是从水师之中直接调出来的,只有二十艘,其余的都是渤泥的船只。 黄通卖力非常。渤泥的局面就越来越好。 张懋将各部水师抽调到手中,加紧练习,准备应对风暴期过后的大战。 而王英已经回到了夷州,巩固后路,并将囤积泉州的数万大军,一点点的沿着夷州,吕宋等岛屿南下。 在渤泥与张懋汇合。 张懋这里的军事行动,将近停顿。 并不是说,太子那边就没有动作了。 张懋的消息传到太子手中,太子心中欢喜之极,说道:“好。” 不过两月有余,就灭了一国,将大明天威宣于南洋,纵然谁都知道渤泥这个国家的水分与安南相比要差太多了一点。 但是足以挽回太子丢的颜面。 太子将张懋的所有奏请一该批准,比如张懋代替太子承诺给渤泥一些人的承诺,太子能做主的全部做主,不能做主的,也以自己的名义向北京上书。 想来只要是对南洋征伐有利的事情,北京都不会不同意的。 太子召来毛锐说道:“而今英国公已经先行一步,孤不能落于人后,南宁伯以为如何?” 毛锐说道:“大军已经准备妥当,只要太子一声令下,就能出兵了。只是风向不利,逆风而行,恐怕” 太子说道:“不用了。孤已经与白昂交代清楚了,孤在这里,也没有什么用处,与你一并去嘉定。” 毛锐想了想,说道:“谨遵太子之令。” 毛锐其实也有一点等不及了。 毕竟,谁还没有一点建功立业之心吗?尤其是能打仗的勋贵,面对战事,对于他们来说,都是爵位,田地,赏赐,如是等等。 怎么可能不抓住? 而且这一次他的计划,已经规避了大部分海上的风险。 毕竟对于毛锐来说,海面上的事情,还是让他有一点点发憷的。他与父亲虽然长期在南方领兵打仗,但是毛家却是西北出身的。弓马骑射才是毛家擅长的事情。 虽然打仗多了,也擅长山地作战了。但是到了海上,他还是有一些不放心。 故而,他的计划之中,行军路线全部是靠着海岸走的,虽然用的时间长一点,慢一点,但是稳当,即便是有什么风暴,也能及时的去港口避险。 而且毛锐也想与未来的皇帝殿下搞好关系,所以就从命了。 于是,太子写完奏折,令人送到北京之后。这就与毛锐一并出发,乘船带来数万大军,沿着海岸线南下,然后在嘉定停了下修整一段时间。 毛锐所部大多数是广西人,故然是军中精锐,也是南方出身,可以耐得住酷热,但是广西的热与嘉定的热还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而嘉定的热与满刺加的热也是区别的。 固然,整个南洋之中,这个时代被成为暹罗湾,后世被称为泰国湾的地带,因为被陆地包围,是相对风暴最少的地区。 如果大军渡海进攻,倒是风险不大。 只是毛锐权衡利弊,还是决定等一等。 不仅仅是让士卒适应环境,还有就是等后勤。 以这个时代海运运载能力,运输数万士卒南下,并不是什么难事,毕竟郑和的船队就有好几万人之多。 但是维持好几万人在南洋作战所需,却是一个不小问题了。 特别是火药。 虽然毛锐分外注意火药防潮的事情。但是依然发现有一批火药不能用了。 而在南洋火器是唯一的远程武器。 倒不是弓箭不能用,而是弓箭比火器更不适应这里的环境,在潮湿的环境之中,弓弦受潮,根本拉不开。甚至一拉就断。 这也是为什么,从大明传到安南的火器,安南改造之后,甚至比大明的更好用,并不是安南的技术超过大明,而是安南有这一种迫切的需要。 但是在北方,永乐时代的火器有一些还不如弓箭有用。 就在南洋的战事陷入僵局之中,朱祁镇也从南京回到了北京。 皇帝出巡从来是一件大事,不管是出巡还是回鸾,都是有大量礼仪,沿途还有祭奠所过山川神灵,一般来说都是走不快的。 这不,朱祁镇在春暖花开的时候,从南京出发,在路上一连走了三个月,到了北京城之中,已经是夏天了。 更不要说,回鸾的各种仪式也是不少的,比如朱祁镇回京之后,就要祭祀天地神灵,还有太庙等等,似乎是告诉祖宗天地,他回来了。 这一些事情刚结束,他就接到了太子的南洋战情详细的奏报。 第九十六章 回回教中国化 第九十六章 回回教中国化 朱祁镇看了南洋的战况,心中倒也放心多了。 虽然而今大战没有开始,甚至旧港的消息依旧与朝廷中断,只能从淡目与满刺加并没有从旧港撤兵这一点,来判断旧港并没有被打下来。 其余的一点消息都没有。 这让朱祁镇有些揪心。 他不仅仅担心旧港军民,更担心杨廷和。 杨廷和这个名字,他已经淡化了很多的记忆之中,依稀还有印象。他也亲自试过了,却发现杨廷和果然是才思敏捷,年少有为。 这才将杨廷和当成大学士的种子来培养的。 如果杨廷和折在旧港,足够朱祁镇郁闷了。 朱祁镇轻轻一叹,这种郁闷就散去了。 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不会称心如意。即便是皇帝也是如此,从来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不管是什么计划。 他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对于南洋打的怎么样?朱祁镇并不准备干涉,因为这不是他这个皇帝要管的事情。 而是太子,前线的将领要负责的事情。 如果他们做不好,朱祁镇才要插手。 而今一切顺利,并没有什么要插手的地方。 但是有一件事情,却让朱祁镇耿耿于怀,不能下咽。 那就是回回教的问题。 从西域到南洋,大明都遇见同样的问题,南疆的事情虽然一劳永逸,但是彼此之间已经结下血仇了。 可以说,大明这边的边民与中亚的回回,相互仇杀,已经不需要理由了。 这也西域巩固了不少。 因为西域的人,不管是蒙古人,还是别的什么人,都知道等西边的人打过来,他们不管是男女老少,都要死。 同样也限制了,大明对西边扩张的脚步,王越特别说明。 王越在伊犁镇守那几年,并不是没有大破瓦刺,并挺进瓦刺腹地的事情发生,但是一旦进入瓦刺领地,哪怕是妇孺也会持刀与明军作战,很多小村镇,都能战死到一兵一卒。 这并不是他们有多大的战斗热情,而是恐惧作祟。 因为他们坚信,大明打过来,会将他们全部杀光的。 他们宁肯战死,不愿意投降被杀。 王越对此倒不是不能狠下心来下杀手,毕竟明军的军纪被朱祁镇三令五申,想办法维系,但是本质上,明军也不是善茬。 军队从来时候暴力机器。 只是王越明白一件事情。 大明终究是大明,是上国天朝。 大明主流价值观,是接受不了这样的事情。白圭做了。就付出了他所有政治前途。作为封疆大吏的白圭,其实是内阁大学士有力的竞争人选,就好像与白圭同时期的项忠,不就是入阁了吗? 王越可没有想这样。 对于这个结果。朱祁镇是可以接受的。 原因很简单。 朱祁镇的战略之中,对中亚并没有是企图。 并非中亚不重要,其实中亚的地理位置很重要,占据了中亚,可以进攻俄罗斯,土耳其,伊朗,乃至印度。对于掌控整个欧亚大陆是有很大的意义。 但是这个意义,要在工业时代才能发挥出来。 毕竟,在没有铁路通往西域的情况之下,大明想维持大军在中亚,这个难度是在南洋维持军事存在的十倍不止。 而且未来的时代,是大航海时代。 朱祁镇是脑子被驴踢了,才不参与,反而将大量人力物力投入中亚。 所以能在西域维持一条稳固的边防线就足够了。 在这个前提之下,西域的情况是可以接受的。 只是南洋可不一样了。 朱祁镇可不想在南洋遇见这样强烈的反抗。 人心的问题,不能用杀戮来解决的。 朱祁镇想了想,就召集韩雍。 不过片刻,韩雍就到了。 朱祁镇立即让怀恩上茶,说道:“这大半年,朕不在京师,京师一切都赖先生主持,先生辛苦了。” 韩雍立即欠身说道:“此乃臣之本分,不敢言苦。” 朱祁镇说道:“朕刚刚收到南洋的奏疏,孩子们做的不错。先生也看看。” 韩雍双手从怀恩手中接过奏疏,眼睛一目十行的看过之后,说道:“陛下有如此太子,也是祖宗之福。” 朱祁镇一听韩雍的话音,就知道韩雍想说什么。 随着朱祁镇的年纪越来越大。虽然朱祁镇还不觉得自己有多老,但是满朝武对太子回京这一件事情上热情越来越大。 朱祁镇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了,立即打断了韩雍的话,说道:“先生,虽然孩儿们做的不错,但是却有一个问题。” 韩雍微微沉吟片刻之后,说道:“陛下说的是回回教。” 朱祁镇说道:“正是,非我族类。”后面四个字虽然没有说,但是谁不清楚。 韩雍微微一笑,说道:“殿下多虑了。京城之中,有大小清真寺十几座,其中有牛街清真寺,甚至建于辽代,陛下为此忧虑过?” 朱祁镇说道:“这不一样。” 大明境内有很多回回,朱祁镇岂能不知道,甚至他简拔的大臣将领之中,比如郑和,甚至航海侯王英就是一个回回。 因为在郑和的影响之下,整个下南洋的船队大多都信奉回回。 只是王英一心融入大明勋贵集团之中,从来不对外表露,防止被歧视。外人不知道而已,但是朱祁镇岂能不查清楚自己手下大家宗教信仰。 王英对外表现出来与所有人一样,其实他是典型的中国人,回回是祖上传下来的信仰。挂着就行了。有用的时候用用,比如说服苏禄王归附。没有用的时候,也就忘记了。 与那些外国回回区别大了。 韩雍说道:“这不一样。佛教刚刚传入中原。也是异族之教,但是而今谁还能说佛教是异教?” “回回传入中原几百年,中原回回与汉人有何异?外域不明正法,朝廷当以正法传之,让他们知道正法之道,当在中原,不在异域。” “臣请修回回道藏,请中原回回长老,并翰林院修之。翻译回回教经,并明定天下,回回教一切经,皆用汉字,不得用异域字。” 朱祁镇听了说道:“还是先生有办法,是朕想岔了。” 从某种程度上,朱祁镇是没有比韩雍有化自信的,韩雍这一系列决断,本质都是认为大明的化一定能将回回教化给同化了。 不过,用行政手段加快了这个速度而已。 韩雍这一套,也不是新鲜事情。 佛经的原都是梵写的,但是而今有多少梵。而且韩雍特别强调让翰林院加入修书。乍一看是很理所应当。 毕竟修书的事情都翰林院来办的。 但是实际上,翰林院之中有多少对回回教熟悉的人?韩雍都不大清楚,否则不会用,回回道藏这个名字,很明显不大合适。 他们参与进去,并不是要翻译,而是要改回回经的。 朱祁镇用脚趾头想就知道,出翰林院出来的回回经,定然是完美的符合大明的道德规范,甚至可能北京成为回回教信徒的新圣地也不错。 这个念头从朱祁镇脑海之中冒了出来,一下子生根了。 朱祁镇想了想说道:“朕先从内库出银百万,在北京选择建造清真寺,务必壮丽以重威,不够的话,再增加。” 韩雍自然明白朱祁镇的心思,朱祁镇一辈子都没有修过寺庙,无非是在太皇太后在的时候,出过一些钱而已。 而今正是有神迹建筑,震撼各地回回心魄,想办法让北京成为,回回教的新圣地,虽然有相当一部分人不会认可。 无妨,只要大明境内的回回认可就行了。 第九十七章 再论封建策 第九十七章再论封建策 韩雍说道:“陛下英明。” 朱祁镇说道:“先生说笑了。”朱祁镇随即一叹,说道:“张懋在渤泥所为,也是可圈可点的,让我不禁想到了张辅,还有张忠。他们泉下有知。也足以欣慰。” 韩雍心中一动。 他微微抬起头来,看向朱祁镇。似乎想从朱祁镇脸上看出一丝端倪。 朱祁镇又怎么能让韩雍看出一丝端倪来。 虽然如此,韩雍心中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朱祁镇说张懋的表现好,说起张辅倒是没有什么,是理所应当。但是说起张忠却有些问题了。 张忠虽然是张辅长子,张懋的兄长,但是去的太早,一辈子都没有做过什么事情。很多人都忘记了这个人。 他唯一的作为就是写出了封建策。 再结合眼前的局势发展,韩雍岂能不知道朱祁镇言下所指。就是要在南洋进行分封。 朱祁镇并不贪恋女色,将更多的心思放在朝政上面,这直接导致了朱祁镇的儿子数量并不是太多,仅仅有八个而已。如果加上女儿,朱祁镇的孩子也不少,有十几个之多。 但是女儿在政治层面,是没有影响力的。 朱祁镇前五个儿子,一个封到伊犁,一个封到日本,一个封到拉萨,一个封到了交趾清化。早已封了出去了。剩下的就是太子了。 接下来的四个儿子。 皇六子朱见泽,皇七子朱见渊,皇八子,朱见鸿,皇九子,朱见涯。 当然了,这四个儿子都是庶子。 皇后毕竟年龄大了。不过由于男女身体原因,朱祁镇也不确定皇九子是他最后一个儿子。 这四个儿子,最小的朱见涯是皇太孙祐极是同学,不过大皇太孙一两岁而已。 而最年长的朱见渊已经二十岁了,到了要分封的时候了。 对于将这些成年皇子分封出去,韩雍是乐见其成的。 毕竟在他看来,如果太子在北京。留这些皇子几年,皇帝享受一下天伦之乐,未必不行。但是太子不在京师。 这些成年皇子在京师,就是身处嫌疑之地。 越早走就越好。 但是现实里面却有一个问题。 果然朱祁镇接着说道:“先生还记得封建策?” 韩雍说道:“陛下亲政之初,就决定此策,微臣当时刚刚中进士,佩服之极。而今南洋新定,陛下欲封皇子于南洋,也是长治久安之状。” 随着朱祁镇权力日益巩固。朱祁镇少年时期提出的封建策,也无人敢提出异议了。 不过,随着大明二十二个亲王人口滋生,俸禄也越来越高,越来越多。 朱祁镇登基的时候,就接过的摊子。虽然这些年朱祁镇做出了一些决策,降低这一块的开支。 最大一项措施,就黑拖欠亲王俸禄。 否则这么多亲王宗室,每年都要一两百万两之多。但是皇室子弟滋生,如果按照之前的做法,朱祁镇之后,就又会多出八个亲王。 这样过几个皇帝。 大明的亲王就是一个更加不可支撑的数字。 虽然在大明财政收入增高了不少,但是蛇有多大,蛇洞就有多大。大明财政收入多了,花钱也多了。各方面花钱多就多了。 所以,大明对各藩王的钱,一直欠着,欠了小十年了。韩雍预计这种拖欠,还会继续下去的。 而且藩王对大明财政的损伤,并不仅仅在藩王的俸禄上。 还有藩王的赐田。 藩王的赐田,勋贵的勋田,乃至于皇室的皇庄,都是不用交税的。而这些人藩王勋贵的放肆,更是将他们所有侵占的土地都不想交税。 朱祁镇在清丈的时候,做出一些改变,但也不能将让他们所有的土地都交税,正统勋贵在猫儿庄之战后被打压,更是吐出了不少非法利益。 不过,他们的合法利益也不少。 就比如英国公府,府上有勋田三万亩,乃是列代皇帝所赐,是不用交税的。 勋贵尚且如此。 大明二十多个藩王,以及数倍于此的郡王,他们占有的土地,到底有多少,韩雍心中都是有数的估计有两成。 是天下田亩总数的两成。 这还是朱祁镇开疆扩土,并且将很多卫所的土地划为户部下辖之后的结果。并严厉打击隐逸土地。让他们吐出来不少。 在嘉靖年间,户部查账,天下田亩比起洪武年间少了一半,这一半大多数都是王府占田,勋贵侵田。还有皇庄等等。 所以,将之后的藩王封到海外,固然刚刚开始麻烦一点,但是也少了一个笔开销。省略了不少麻烦。 文官们也慢慢的对这个政策乐见其成。 毕竟,几乎那一个省出身的官员,都不希望自己省内再被封一个王爷。 只是韩雍并没有想到,朱祁镇的胃口不仅仅如此。 朱祁镇说道:“太祖众建藩篱,拱卫天子,而今却成为朝廷之负担,虽然多有宗室建功立业,但是各家藩王却苦于不能为朝廷效力,而南洋之地,地方万里,足够列地而王。完成太祖皇帝所想的,建藩篱以卫帝室。” “先生以为如何?” 韩雍大吃一惊,说道:“万万不可。”他知道虽然各路藩王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力量了,不管是兵权了,还是其他权力,都被剥削殆尽了,如果当一个富贵闲人还好。 有其他想法,一知府就能擒之。 但是如果正如朱祁镇所言,一举将二十二个藩王全部迁徙到南洋,这可是要出大事的。 这些藩王一起反对皇帝,且不说他们能不能闹出什么动静,单单是这种道德上的指责,就会让皇帝名声受到的玷污。 如果有数个藩王起兵,且不说能不是能胜。单单是这样一件事情,就足够让皇帝在青史上留下道德上的污点。 皇帝既是天下之主,又是皇室家族族长。 他有责任将家族成员照顾好,这就是所谓的亲亲之道。 这话也不好直接说,而是转换一个话题说道:“陛下,而今国库空虚,虽然去年解来商税,江南一带一共有九百万两,可解了朝廷的燃眉之急。去年江西,安徽,河南,山东,湖广都有水旱之灾,还有茂州,太原地震,去年一年,减免赋税达五百多万石。刚刚又报宁夏地震。 恐怕今年也不是一个好年景,更有南洋征战之事,都是大笔开支。如果再迁徙二十二万于南洋,实在是没有这个钱。” 朱祁镇自然知道,朝廷一点没有补贴,就让各地藩王去南洋,这件事是流放。所有虽然每一个藩王离开,都会有大量带不走的土地田产归了朝廷。 但是这前提是,朝廷要在南洋将他们给安置好。这在海外,应该恢复太祖时期的制度,每一个藩王都有三护卫,有些藩王还有五护卫,就按少的说,一个护卫五千六百人。二十二个藩王,就是六十六个护卫。最少要给他分配三十三万大军。 朝廷哪里有这么多士卒分给诸王,而且诸王的王府,一般来说都是国家给建造的。也就是说,朝廷要在南洋修建二十二座王府。 要知道大明王府的规格,甚至比一些小县城都大。 这又是一笔天文费用。 韩雍指出的问题,固然是要面临最大的问题,但是朱祁镇却也知道,这并不是问题。 因为商税次第铺开,让朱祁镇有些欢喜过头,要知道支撑南洋征战的财政来源,一半是截留福建,广东海关税与田赋,另外一半就是商税了。 特别是广东铁业与糖业,其兴旺程度不下于江苏纺织业,与江西的瓷器。 ??? 第九十八章 封建已成定局 第九十八章封建已成定局 商税虽然还没有完全铺陈开来。 但是这个潜力就足够支撑自己能做很多事情。 而且对将大明二十二个亲王迁徙到南洋去,这固然是一个很沉重的财政负担,但是这一件事情一旦做了,不仅仅是为大明财政上永久性填平一个窟窿。 今后,各地藩王不仅仅没有俸禄,还要向朝廷上贡,比如麓川襄王。他每年正旦之前,他就会送上一些象牙,翡翠,玉石,犀牛皮,还有珍奇的动物。以及一些金银,折合每年有一两万两之多。 这固然是而今这位襄王对大明朝廷讨好,也是封建关系的义务之一。 甚至朱祁镇在外的几个成年儿子,伊王,郕王,藏王,越王,都会这样做。不过朱祁镇以他们立功太浅,都免去了。 朱祁镇毕竟是他们亲爹,也知道这些儿子们有了封地过得并不是太好。 伊王带兵与瓦刺多少次交手,但是而今伊王手中的兵马只有两万多。这并不是朝廷的限制,而是伊犁经济基础的限制。 伊犁固然是西北重镇,可耕可牧。但是汉民不多,根基浅薄。民风虽然彪悍,是好兵源,但是伊犁财政收入却不多。 藏王也是如此。 西藏在这个时代,真是穷地方。又是高原。藏王要面对的局面也是很复杂的。藏王手中有一万五千精兵。但是他自己养起来都很吃力。 郕王稍好一点,他有朱祁钰的底子,又参与进入中日贸易之中,但是他有心占据整个九州,花钱的地方也多。 至于越王倒是好一点。 清化乃安南原来的西都,也是黎氏反抗朝廷起兵的地方。也是安南复国组织最活跃的地方。越王到了清化,虽然么有大战,但是各种阴谋诡计,却从来没有少过。 说起来,朱祁镇这个几个儿子在大明所有王爷之中,能力相当不错。 不是,朱祁镇的这几个儿子就是天资聪颖。朱祁镇血脉非凡,而是朱祁镇对他们一开始都寄托着期望,要将他们培养出方面之才。 而今不能说全部合格,但是比其他宗室藩王,要强太多了。 不过,而今是父亲当皇帝,这些贡品是可以免除的。 但是将来太子上位,却是一切回归原来。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大明这三十个属国(原来的二十二藩王,加上朱祁镇八个儿子)每年贡品都要有几十万两之多。 同时还能巩固大明对南洋的统治。 而今财政虽然难了一点,但是朱祁镇也没有想过而今将这些藩王全部放到南洋,即便是朱祁镇想,南洋还没有这么多地方。 而今朝廷控制,可以分封藩王的地方,不过是吕宋一部,婆罗洲一部,还有湄公河三角洲一部,能封几个就不错了。 封多了,这些藩国将来也不会有什么发展潜力,不过一城之地而已。 这对大明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反正朱祁镇也没有想过,让那一个藩王有能力一统南洋,反攻北方。 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却是藩王对大明百姓的摧残。 明代藩王之害民,简直是罄竹难书。可以说大明百姓起来造反,很大程度都是藩王给压迫的,李自成抓住福王之后,将福王杀了,与鹿同煮,号称福禄宴。 这固然残忍。但也看出来大明百姓对藩王恨意之深。 别的事情不说,单单说一件事情。 就是朱祁镇将藩王与勋贵除却皇帝赐田或勋田之外的土地都纳税。 但是你以为这些钱是从藩王或者勋贵手中收上来的?那就是太天真了。他们只会对佃户加码,将朝廷的赋税转嫁给他们而已。 朱祁镇对这种做法也是无可奈何的。 让这些藩王去南洋剥削当地土著,朱祁镇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如果他们能镇得住场子,那最好不过,如果镇不住场子,放心朝廷会给你们收尸的。 正如黄通对张懋所言,渤泥易破难定。 南洋很多国家都是这样,也是数百年,上千年的历史,已经有自己的民族意识。军事力量薄弱,是容易灭国,但是之后怎么办? 朱祁镇可不想想大明在东南亚待了数百年,然后灰溜溜的回来。有了藩王这一阶层,大明对南洋变成了间接统治。 很难造成南洋皆反的局面,即便有那一家藩王镇不住场子,也是疥癣之疾。 很多大事,真正要的不是种种条件上的问题,而是决心。朱祁镇从一开始都有。 他并不是不知道这一件事情的眼中后果。而是他有意为之。 韩雍当太久的首辅了。 朱祁镇是有心要换掉他。 但是总不能无故而换首辅吧? 这如何能服天下人心。 而且朱祁镇也不想对韩雍怎么样? 汉代就有将相不辱的传统,朱祁镇也不想给后世的人开一个人坏榜样。毕竟张居正的下场,让每一个大臣都知道了明哲保身。 韩雍下台,需要一个不轻不重的罪名。 将这一件事情定为国策。自然是有功于国,但是会承受天下各路藩王的反对。 虽然朱祁镇常说:“万方有罪,罪在朕躬。”但在实际操作之中,却很少有皇帝犯错,即便是皇帝犯错了,大臣们都应该主动出来,为皇帝分担。 此所谓英明不过陛下也。 不过这些话,朱祁镇不好直接给韩雍说。 朱祁镇说道:“这些朕都知道,计南洋战事,不出一二年间,孩子们在前线做事,朕总要先安排好。” “而且这一件事情,乃是朕登基以来第一个主张,朕当年没有落实,而今也是到了该落实的时候了。” “在京师的四王,也等待很久了。” 前文已经说过,朱祁镇将河西四方安置在京师。是以韩王主动要求的,原因不是别的,就是河西之地,也就是甘肃宁夏之地,太过清苦了。 河西四王乃是韩王,庆王,肃王,岷王。 这其中也有不同,韩王,庆王,肃王,是真在河西,也就是甘肃。 韩王在平凉,肃王在兰州,庆王在宁夏,都不是什么富裕地方,对藩王的待遇更是比其他各省等而下之了。 而岷王就要特别说明了。 他是先封在西北,后来西北苦寒,他向太祖皇帝哭诉,太祖皇帝封他到云南,但是到来了云南与沐英冲突,被沐英告了一状,被太祖皇帝下狱。贬为庶人。后来太宗皇帝上位,为了表亲亲之谊,才被再次封为王了。 只是他的封地在湖广武冈。 武冈三面环山。岷王连王府都没有。住在当地官府里面。可以说是所有藩王之中过的最苦的一个。 所以才忙不迭的想回京师。 另外说一下,朱总理就是岷王一脉之后。 这里说一点,大明财政体系之中,藩王的俸禄是由各省直接拨付的。这就造成了后来西北几省所有税收,都不够养几个藩王。 当时朱祁镇就存了这个想法了。 只是当时没有那么地方封。而今有了就从这四个王爷下手。至于他们想不想愿意不愿意,就不是朱祁镇所考虑的事情了。 韩雍说道:“陛下,此事干系重大,臣恐四方怨气沸腾,不利于陛下的名声,还请陛下三思而后行之。” 朱祁镇说道:“请先生放心,朕自有办法。还劳烦先生下去准备吧。该怎么做,先生给我上一个折子。” 朱祁镇的语气之中,有一种斩钉截铁的意味。 韩雍虽然不知道朱祁镇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但也只能答应一声。毕竟,他虽然算的上是一个强势的首辅,但也不能与皇帝对着做。 名剑山庄提示您:看后求收藏(),接着再看更方便。 第九十九章 枣与梨 第九十九章 枣与梨 朱祁镇的表态如此斩钉截铁。 韩雍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只能先拖一拖,换一个时间再讲,或许能让皇帝回心转意。 于是,韩雍就转化了话题。 大明天下如此之大,除却南洋,还有很多事情要说的。比如赈灾。比如西南土司的乱事。 赈灾就不用说了。 至于西南土司,虽然大明有大兵镇压,但是还是隔三差五的出乱子。几乎有几年,就有一场土司作乱。 朱祁镇也明白。 这一方面是土司在自己的地盘之上,的确是嚣张多了。根本不将朝廷法度放在眼里。不晓得北京在什么方向。 如果大明国力较弱,也就不说了。 但是而今大明国力比之前强盛了不知道多少。 单单云贵川三省兵力叠加就有一二十万之多,毕竟这些省份在枢密院的划分之中,依旧是边地。 这二十万军队,固然不是全部都是京营精锐,但是列入京营序列的也有数万。 在朱祁镇军事整顿之后,军中将领的地位大幅提高。虽然比不上开国的时候,但是地方军事指挥权却一直在武将手中。 而且看着正统十四到正统三十年之间,大战连连,为大明增加了不知道多少个勋贵。而今的将领都是眼气非常的。 一个个都盼着打仗。 即便没有仗打,有的还想着要打的。更不要说这些土司一个个如果桀骜不驯,再加上朱祁镇之前改土归流的原则在。 他们更巴不得将事情闹大的。 所以,而今土司之乱,都是旋起旋灭的节奏。 不过韩雍今日特别说明,这种擅起边衅的严重性,特别是大明正在南洋用兵,一旦西南闹大乱子。 朝廷就两面大战,财政会支撑不住的。 朱祁镇立即答应下来,说道:“这一件事情,我会交代给枢密院的。” 其实,这种军队中的情况。还有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朱祁镇的纵容。 在朱祁镇心中,下面的军队求战心切,主动出击,总要比畏敌如虎,甚至望风而逃要多了。 这种军中士气,不可折损太过。 虽然事后,朱祁镇都会派人查,如果查清楚是军中某些人有意为之。 朱祁镇也会处罚的。 只是一般来说,这都是打赢之后的事情了。对于得胜之将,朝廷也不能苛责太过。一般来说就是派人训诫一番,然后将他调到冷板凳上。 比如去枢密院当职军官,比如去武学当教习,比如去紫禁城城之中,为皇帝站岗。特别是最后一个职位。 凡是能在宫中站岗的,大多都是军官。所以,在外能领一两万大军的将领,来到这个地方,也不过是带几百人,看管一两个城门而已。 而且按时点卯。不能缺席,请假也很难。 如果说人流量大的门,还好一点,能与朝中大佬,枢密院的顶头上司混个脸熟。但是如果有些偏门,一年半载也开不了一次。 对于这些领兵打仗的将领,就好像是坐牢一样。 只是尽管如此。 已经打胜仗的封赏,却不会撤回了。 如此依然挡不住下面将军的求战之心,毕竟,即便是升官之后,要坐上几年冷板凳,但也是升官之后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当晋升到一定程度,真要有战事的时候,枢密院选将,第一个要求就是有没有实战经验。 而今正统前期有大量饱经战火的将领,毕竟大明与瓦刺大战,动则十几万大军,几乎九边将校,都经过战火的。 但是而今却不一样,大明常年有战事的地方,也就是西域。即便是西域也是小打小闹,不要说如当初几十万人的会战,就是几千人一场战事,也少有了。 这几年升上来的将领,还有一些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参与瓦刺之战的将领,看战功就看眼红了。 朱祁镇的这种处罚是吓不倒他们的。 不过,朱祁镇也明白情势不动。 西南土司并非都是很弱的。西南土司其实有好几年都是比较强的,比如安氏。真要弄得西南乱起,动用大军也不是办法。 片刻之后,韩雍退了下去。 他回到内阁值房之后,就开始处理公务了。 内阁首辅从来不是一个好做的职位。 不仅仅要有极强的能力,还有极强的精力。 朱祁镇将大量的庶务都放到了内阁之中。几乎上可以说,内阁才是大明的行政中心,大明可以没有皇帝,但是内阁辅臣却不能缺少的。 韩雍纵然年富力强,但是十年首辅当下来,已经是头发全白,老了不只是十岁。 要知道韩雍与朱祁镇几乎是同龄人,相差不了几岁。 朱祁镇保养很好,头发虽然有几缕白发,但是每天都有梳头的宫女给遮掩下去,放在头发里面,不细细的看的,是看不出来的。 韩雍一连批阅了一叠奏疏,将这些奏疏分门别类的放在一侧,又发回各部的,上奏皇帝,有转给枢密院的。等等。 随即叫来几个中书舍人,将这些奏疏一一搬走。 正当韩雍松一口气,却听外面有一个声音说道:“韩先生在吗?” 韩雍听这个声音,立即反应过来,是怀恩。 他出了值房说道:“原来是怀恩公公来了。不知道圣上有何事?” 韩雍对怀恩也是很客气的。 纵然在朱祁镇的约束之下,大明的宦官似乎并没有什么权力。但是宰相门房七品官的道理谁都懂。 虽然这个怀恩看上谦卑之极。一点没有王振的嚣张。但是纵然是首辅也不敢小看,纵然不愿意结交,但也不至于得罪。 怀恩说道:“陛下,从南边回来,带了一些果品,特别让奴婢为先生送过来。”怀恩一示意,立即有两个小太监进来。 一个小太监端着一个篮子,却是一篮子大枣。另一个小太监端着一篮子,却是一篮子梨。 韩雍说道:“这倒是稀罕物。” 而今正是春末夏初。 这个年代反季节的果物是一非常少的。 这一篮子大枣,不是干枣,是鲜枣,一个个光着饱满,就好像是打了蜡一般,而一篮子梨也是如此。似乎是刚刚从树上摘下来的。 怀恩说道:“是,这果物本应该,应时而生,应时而没,这如果不按时节来,也仅仅是一稀罕物,总就不是成大事,甚至还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君子就该应时而作。先生您说我说的对吗?” 如果刚刚开始的时候,韩雍还没有注意到这两篮子水果有什么不对,毕竟朱祁镇对内阁从来是很厚待的,一般有了什么稀罕的贡品,或者其他东西,朱祁镇都会赏赐给内阁。 每逢逢年过节,都有厚赐。 内阁大学士与内阁的中书舍人都有一份。 单单是赏赐加起来,每年就够几百两银子了。 这一点果品,韩雍也没有多想。 但是听了怀恩这一番话中有话之言,再一看着些果物,不就是一个“早”,一个“离。”其中意思还不够明显吗? 而且怀恩这一番话,明显不是怀恩自己要说的。 毕竟怀恩在御前行走这么多年,会不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吗? 韩雍即便胸有山河之险,腹有城府之严,此刻也微微有一些失态。用不知道准怎么形容的语气,好像是敷衍,又好像下意识说道:“是啊。”他随即怀着最后一点勇气, 拿着一个梨说道:“陛下仅仅是赏赐给我,还是赏赐给内阁所有人?” 怀恩微微垂目,避开韩雍的目光,说道:“陛下只送给首辅。” 第一百章 君臣之间 第一百章 君臣之间 韩雍听了这一句话,脸上表情僵硬了一会儿,说道:“好。” 怀恩低头说道:“首辅没有什么吩咐,那奴婢我就回去了。” 韩雍没有理会他。 怀恩也就微微一行礼,自己退了下去。 韩雍缓缓的坐在自己的太师椅上,传话下去,就说他要睡一会儿,不是紧急军情,不许打扰。 随即目光环绕整个值房。 这个天下最有权势的内阁首辅的值房,其实并不大,也不话里。 不过是渊阁之中隔出来的一个套间。外面是办公室,只能放下一张桌子,还有四壁上堆积得满满的,几乎能触摸到天花板的书。 甚至地面上的箱子里,韩雍的桌子下面。也是一卷卷书。 这都是韩雍的工作内容。 而里间也不大。 除却一张床之外,一些生活用品之外,还是书籍。大量的书籍甚至堆满了半个床面。上面的被子甚至被叠起来。 这就是韩雍的工作范围。 毕竟首辅这个工作。从来没有上班与下班。 一般没有事情还好。 韩雍也能在宫门落锁之前出宫,回家里睡上一晚。但是一旦有事,通宵达旦都是正常现象。 而大明在什么事情没有事吗? 就大明这个体量的国家,很难说他那一天没有事情发生。 其实这几年已经好多了,刚刚推行一条鞭法的时候,韩雍一整年几乎回家睡几天而已。每天要督促下面的推进情况,又要批驳反对派的意见,还有注意某些不怀好意的人事斗争,又要揣摩大明天子的脾胃。 这每年事情都消耗他大量的精力。 不过,当皇帝南巡的时候,韩雍又恢复到了变法开始时候的状态。 毕竟皇帝不在京师,他作为留守大臣,就要负起责任来。照顾太孙,管理朝廷,并要承接朱祁镇发回来的命令。 更要注意京师范围之内,各方之异动。将很多隐患消弭于无形之中。 此刻,他之才想起,他在这个值房之中,已经十年了。 韩雍拿起一个梨,重重的咬了一口,不知道是不是咬的太快,他只觉口中一痛,伸手一摸,却是拿出一个颗断牙。他苦笑两声。心中暗道:“原来我已经这么老了。” 时间总是在不知不觉之间,拿走你很多的东西,当你知道的事情。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后了。 韩雍看着手中带血的断牙,寻了一张纸包了起来。 儒家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弃。甚至有些人连掉落的头发都收集起来。而韩雍自然也不会轻易将自己的牙齿给扔了。 只是比前眼前的这种惊变,区区一颗牙齿,根本算不了什么。 刚刚听明白怀恩的变化,韩雍心情复杂之极。 有惊愕,愤怒,怨怼,抗拒,等等。而今却一点点的平息下来。 韩雍重重的靠在太师椅上,叹息说道:“十年首辅,已经够了。” 各种个人情绪褪下去之后,韩雍又恢复了自己政治智慧。在以旁观人的目光来看,韩雍也知道他到了求去的时候了。 毕竟朱祁镇对内阁进行了种种的加强。 历史上内阁成为大明行政核心,是经历过好几个皇帝,但是而今却只用了十几年。 正是内阁权力如此之大,一个人是不适宜在这个位置上长待的。 毕竟现在的内阁,不是太宗宣宗的内阁,那个时候内阁不过是一个顾问机构,才有了杨士奇担任了二十一年的内阁首辅。 单单从正统朝的历代首辅,韩雍算起来其实已经够长了。 只是,人的理智如何能完全征服情绪? 韩雍明知道如此,但是一个政治家又怎么能抗拒了掌控天下的权威。 只是他也知道,他抗拒不了。 韩雍知道外面人评价他是这么些年最强势的首辅,但是他自己才知道。自己再强势也不可能对抗皇帝。 而今皇帝这样暗示,其实已经是非常客气了。 如果说,他敬酒不吃吃罚酒,将来要面对不知道是什么了。 “况且,陛下已经给我安排好了不是?”韩雍心中暗笑,忍不住笑出声音,声音之中却一种凄凉之意。 韩雍之前不明白,皇帝对封建之事,有什么办法来抵消四方怨气。而今已经明白了,皇帝不需要抵消四方怨气。 需要抵消四方怨气的人,是他这个首辅。 而他这个首辅正要因此辞官。 “皇帝,实在是太聪明了。”韩雍暗道。 他能想明白这一点,但是即便看明白这一切又怎么样?他还是要照做。 毕竟他也明白,皇帝给他留了情面了。 韩雍的基本盘是在士林之中的,四方宗室的怨气,其实并不能动摇韩雍的根基。韩雍即便是退下来,不能直接执掌朝政,也是朝廷之中一方大佬。 就好像之前的曹鼐一样。 只是,他内心中,依旧是不甘心。 谁能甘心? 而此刻。朱祁镇也在问怀恩道:“你将一切都给韩先生说明白了。” 怀恩一五一十,将他到韩雍之前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交代出来,说道:“奴婢觉得首辅会明白陛下的意思。” 朱祁镇负手而立,微微一叹并没有说话。 怀恩小心翼翼的说道:“要不,奴婢再去一趟。” 朱祁镇说道:“不必,韩先生是何等人,你说的,对他来说,根本不是暗示,几乎是对着他的耳朵吼了,他不会不明白的。”说到这里,朱祁镇悠悠一叹,说道:“韩先生为国操劳,朕这样做,总觉得有一些对不起他。” 怀恩说道:“陛下也是为了朝廷体制。奴婢想首辅是会明白陛下的一片苦心的。” 朱祁镇想了想,说道:“拟旨。” 怀恩立即研磨持笔。 朱祁镇微微停顿,说道:“授华盖殿大学士,吏部尚书韩雍,特进荣禄大夫,太傅。荫子为中书舍人。并食四俸。” 一般来说,大学士都某部尚书的加衔。这是三杨时代就有的惯例。不过一个加官而已。朱祁镇也无心改动。而荣禄大夫乃是明代散官之首,也没有什么用处。太傅更是百官之首。 只是有了并食四俸,也就是说韩雍一个人能吃四个官职的俸禄。加起来一年也有数千两了。 虽然比起某些大商人来说,还是不多。但是对一个官员来说,只要不摆什么排场,足够支撑了。 如果摆其排场,是给多少钱都不够的。 不过,朱祁镇想来韩雍更在乎的是这个荣誉,并不是这实际的钱,因为韩家本就是江南富豪,被迁到北京来,虽然财产大幅缩水。但是出了一个内阁首辅,韩家岂能衰败? 不是说韩雍参与某些事情为韩家谋利。而是韩雍什么话也不说。韩家在很多事情上绝对是一帆风顺。 有这个家底。韩雍不在乎这几千两银子。 只是中书舍人这个分量却够大。 本来中书舍人就是一个打杂。没有什么要求,但是内阁事务大大增加,很多中书舍人都能接触到大明第一等机密。 就好像是同样是公务员,下面的公务员,与国务院的公务员能一样吗? 韩雍能将几个子弟当上中书舍人,将来最少是一个五品官的前程,而且光明正大。不要觉得一个五品官的前程不好。即便是韩家子弟,也不可能个个在官场上发达的。子不类父的事情太多了。 真正有才能的子弟,韩雍自然有办法安排前程,但是对于某些庸碌之辈,这却是一个好像选择。 当然了,这也是朱祁镇对韩雍另一个方面的督促。 如果韩雍当首辅,让韩家子弟进来当中书舍人,是不是有一点不大合适? 第一百零一章 韩王请封建 第一百零一章 韩王请封建 韩雍的心情如何平复,就不需要细言。 不过,政治人物的决断,从来不是情绪所左右。 韩雍身后不仅仅有自己,还有韩系一大帮人马,从这个角度看。他需要时间来调整,在自己下位之后,保持自己人在核心的权力。 所以,他不能拒绝朱祁镇的意见。 于是,不过三天之后,一封奏疏到了内阁。朱祁镇批阅之后,又被下部议处。 这封奏疏的内容。就是大明韩王请封国南洋,以镇远方。 朱祁镇自然知道,这一封奏疏乃是韩雍的手段。 因为此韩王已经非彼韩王了。 当那位精于骑射,想要建功立业的韩王已经不在了。他的谥号乃是韩惠王。而今的韩王乃是韩惠王之子,说起来在辈分上应该叫朱祁镇为叔叔。 他也是刚刚封王不久,虽然被韩惠王教育出来的。也是大本堂武学一路毕业。 只是他倒是有没有韩惠王建功立业之心,却是不知道了。 只是一个在京师的王爷,虽然贵为亲王,毕竟是天子疏宗,一个当权的首辅,想要拿捏实在是太容易了。 所以,韩王这一封奏疏,自然是韩雍暗地里做的事情。 一下部论处,就引发各方面的讨论。 很快韩雍就在明报上公开发文支持藩王远封,以有三大利而除三弊之论。并很快批准了韩王远封。 就解渤泥之地为韩地。 并令有司勘探婆罗洲土地河流,朝廷出钱在婆罗洲合适的地方,为韩王建造王府。其实也就是一座城城池。 并准备拨给韩王数万百姓,令起就封。 这数万百姓,自然是各地流民。 不得不说,虽然朱祁镇一直以来赈灾得力,并且一次又一次招来流民,各地安居。从于谦在河北水利建设的时候,就招徕了大量河南江淮山东的流民。 但是一次又一次安置流民,根本就是扬汤止沸。只是平静数年,又会出来一批。 朱祁镇也无能为力。 这是大明根子里的痼疾。 承平百年,人口滋生。一方面大明经济高速发展,特别是各种手工业工厂化,乃至于蒸汽机的运用。 另外一方面也是最底层的百姓纷纷破产。 甚至这种破产,还有地域性。 有钱的更有钱。没钱的更没钱。 在家上天灾人祸,水旱蝗震,一次又一次,百姓那一点积蓄根本不可能支撑。即便朝廷再赈济,也不可赔偿百姓的损失。 也赔偿不起。 所以,虽然下面都不向上报流民数量,但是朱祁镇也知道,朝廷要收拢几十万灾民,从来不是什么难事。 各方流离失所的百姓,只比这个数量多,不会比这个数量少。 韩王事情一定下来。 韩雍立即上奏,请修改大明宗室分封之策,也就是将大明封在国内十几个王爷,还有还在京师三个王爷,一并都封在南洋去。 这一下子就引起了渲染大波。 各方藩王一下子炸锅了。 要知道,几代富贵下来。大明藩王早就没有了当初的心力。也没有在异域开拓的能力,此刻将他们分到南洋,将他们从原本的舒舒服服的封地。赶到了南洋这不毛之地,其中的心理落差,就等于将人从北上广,赶到西南大山山沟沟里,说不定还没有信号。 这根本是让人拼命。 于是,秦王首先上奏。 一上奏就出大招,以韩雍为人臣,不思劝圣上亲亲之道,而听异端邪说,害骨肉之情,请诛之以谢天下。 于是乎,其他藩王纷纷上书,一时间要将韩雍给批臭打死的感觉。 对于这样的反对浪潮,不管是韩雍,还是朱祁镇都是有心理准备的。 韩雍既然有了心理准备,自然是丝毫不退让。 在明报上舌战群儒,将各地藩王的奏疏一一纰漏,韩雍从太祖分封之本意,从藩王拱卫帝室用意,逐条批驳,将所有藩王的意见批驳的一文不值。 作为一个文官,笔头上的功夫,那根本就是基本功。 更不要说,韩雍身后有几乎整个士大夫集团的支持,原因很简单。毕竟各地藩王在府各地,大多都没有做什么好事。 即便有些藩王名声不错,比如蜀王。 但是这些藩王在各地占据了最好的土地与资源,如果这些藩王迁走,自然是有人能接盘。 这接盘的人不会是勋贵。 虽然朱祁镇对勋贵集团大力支持,但是真要说起来,勋贵的势力范围,大多都在南北两京,以及原来的九边西南地区。 在腹地之中,勋贵的力量非常之薄弱。 这些好处自然是落在当地士大夫手中了。 不过,韩雍也知道,很多时候胜也是败,败也是败。 儒家的亲亲之道在哪里放着的,韩雍再怎么正义,也是一个外人。而这些藩王再怎么混蛋,也是朱家的人。 所以,他将所有藩王给强迫答应远封的时候,就是他给朝野上下,还有这些藩王一个交代的时候了。 如果不是韩雍做出了去位的心理准备,他是绝对不会做这一件事情的。 不过既然韩雍有了这个心思。就不会有半步退缩。 他很快下了另外一个命令。 就是召襄王入京,担任宗人令。 襄王是第一个封在外的藩王,而今已经是第二代了,占据了云南横断山脉以西,而今就是缅甸北部的大片土地。 民户百万,经制之兵也有三四万之多。 不是襄王不能征召更多的士卒,而是襄王养不起。 虽然有云南方面给予很多的方便,但是麓川的根底依旧比不上云南。再加上当地百姓襄王的统治,也不是太服顺的。 所以襄王零零星星的战事一直都有。 不过,襄王的设立还是给云南外面增加一个屏障。 对于缅甸方向的一些乱事,根本影响不到藩王,比如这些年孟密与孟养两个土司之间矛盾不小。 这些乱事都被襄王挡下来了。 韩雍之所以将襄王调入京师之中,就是向天下竖立一个外封藩王的榜样。 朱祁镇也同意了。 不过朱祁镇的同意却有一些不大一样。 那就是朱祁镇已经意思到大明内阁的权力越来越大了。 很多事情就是如此的矛盾。 太祖为了集中权力,将丞相给废了。让大明中枢运行一直处于一种低效之中,如此也保证了大明皇帝至高无上的权力。但是同样的问题,有明之无善治,从废丞相开始。 皇帝一个人乾纲独断,看上去是一件很好的事情,但是现实实践却告诉世,以一人治天下,是绝对不可能做好的。 朱祁镇为了推行改革,为了提高行政效率,自然要理清中枢权力结构,内阁本质上与唐宋之政事堂,虽然有所区别,但也相差不大了。 这个时候,朱祁镇接越发感觉到了,自己手中的权力一点点的流失到内阁之中。 杨洪对朱祁镇的提醒,朱祁镇不能不放在眼里。 朱祁镇自然是不在乎的。他自然是有底气的。但是在他之后的皇帝却怎么撼动一个强大的内阁。 朱祁镇一直在引入其他力量制衡。 单单勋贵或者说军方,是很难制衡大明文官势力的。 朱祁镇分封各王的时候,就有这个想法。那就是将藩王的力量引入中枢。 当然了,而今混吃等死的藩王是没有什么用的,但是等各路藩王在南洋站稳脚跟之后,如果每一个藩王的实力都有襄王的实力,几十个藩王,也就有几十万大军,就有足够的话语权了。 足够保证皇帝一直是姓朱的。 当然了引入藩王另外一个好处,就是保持大明对外的统治。 第一百零二章 宁王朱奠培 第一百零二章 宁王朱奠培 大明不能将藩王封出去就不管了。大明对藩王的管理必须有一套体系。只要是体系就要有奖罚。 罚就不用说了。 自然是有各种手段,比如说降爵,革除封地等等。 但是如果奖赏? 藩王的爵位已经是人臣之顶峰。真正是赏无可赏。 如果某一代藩王太过有手段。朝廷也可以召入京师,入京辅政。他根基在南洋,自然难与京师的文臣交锋。却也可以让很多文臣不敢为所欲为。 不过,朱祁镇还觉得韩雍的做法,还是有一些小家子气了。 朱祁镇干脆一封诏书,昭告天下。 宣各地藩王入京觐见。 如此一来,是事情就大了。因为各地藩王距离北京路途不一,再加上各种准备,此刻的诏令,到了秋冬能过来就不错了。 只是这样的诏令到了不同的人手中,也会有不同的反应。 大明重藩,不过是秦,晋,楚,蜀而已。 不过晋王可以不用管了。 因为晋王距离北京太近。 晋王根本不可能翻出北京的掌心,于是晋王早早的来京师,并向皇帝哭诉,说他身体怎么怎么不好,不能为朝廷效力云云。 想免去南洋受罪。 对,在很多人的眼中,去南洋就是受罪。 至于秦王,楚王,蜀王,虽然各有心思,心中或有不满,但也不敢表现出来,毕竟而今大明朝廷有多少力量,他们也都明白。 不过,他们不敢有别的心思,却不是不敢有小动作。 他们的小动作就是宁王。 说起来宁王一脉,乃是对帝室一脉心中怨气最大一支。 当初太宗皇帝起兵的事情,面对南军咄咄逼人的攻势,他留下世子守城,而今自己带兵出塞,去了大宁,一举夺了宁王之兵,从此才有了与南京对抗的本钱。 当时太宗对宁王可以说好了,兄弟两中分天下。 只是天下大定之后。 宁王也识趣,不敢说什么中分天下的事情。但却想封一个好地方。就求苏州。 太宗不许。 求钱塘。 太宗不许。 最后封到了南昌。 在太宗之后,宁王也想换一个好地方,但是被仁宗皇帝打发了。甚至派人查宁王有什么不妥当之举。 宁王只能托庇于文学之道。在正统十三年去世。 要知道在洪武年间,可是有一句评价,说是燕王善战,宁王善谋。但是善谋之宁王最后逼成这个样子,宁王一脉之中没有郁郁之心,却是假的。 而今的宁王乃是宁王朱权嫡孙。名叫朱奠培。 他父亲死的早,从小在朱权膝下长大。可以说是被朱权培养出来的,与朱祁镇年岁相当。 是后来造反的宁王朱宸濠的爷爷。 所以宁王家族对帝室一脉的想法,一直是有的。甚至各种准备未必是到了朱宸濠。才有的。 此刻朱奠培心中一直在犹豫。 他已经从各种渠道接到了很多太祖一系藩王的书信。很多话虽然没有明说,但是言下之意却是再明白不过了。 希望他给朝廷一个教训。 朱奠培心中非常激动,却也知道他到了一个该选择的时候了。 听从这些人的劝说,起兵反抗朝廷。 这是一个不错的机会。 首先大明南方空虚。 大明南方之兵不是在西南,就是在南洋,寻常时候朝廷在南京有京营数万,但是而今这数万兵力都南下了。 而江西本地卫所军。朱奠培不敢说完全掌控,但是却也可以第一时间瘫痪。不要小看,一个藩王几十年在封地积累的人脉。 就好像朱宸濠起兵的时候,第一时间将江西城之中忠于朝廷的人给杀了。 如此从南昌到南京,并没有什么阻碍。 而今南京也缺少得力的大臣坐镇。 如果曹鼐还在,他绝对不会有这个想法。只是而今南京留守大臣空缺。 朱祁镇是想留给韩雍的。 毕竟韩雍这样的大臣,即便不做首辅,能安置他的职位,也就那几个,不能不提前准备。不过,在朱祁镇看来,南京留守这个职务,很多时候都没有事务,空缺一段时间,也不会出什么事情。 这才有这样一个纰漏。 而各地藩王的支持,也是朱奠培心中更一个筹码。 看起来各地藩王早就没有权力了。 但是宁王能在南昌做到的事情,太祖所封的这些王爷,大多都能在本地做到。甚至太宗起兵的时候,如果没有各地藩王在后面扯后退。建文未必那么容易就丢掉了江山。 而今有各地藩王支持。也是一个极大的利好。 毕竟很多藩王,很难有一个明确的表态,如果没有朝廷又一次削藩。朱奠培很难有这样的利好。 但是除却好处,之外还要看坏处。 朱奠培很清楚,当今皇帝是一个很难缠的皇帝,看他登基以来打过的战事,就知道不好惹。纵然而今南方空虚,他能顺利的占领南京,坐拥江南,但是朝廷有北方之精锐,大举南下,之后的战事,也不是很好打的。 更不要说大明从南洋撤回来的话,他要面对两面夹攻。 他自然是犹豫不定。 一方面对眼前的机会,垂涎不已。另外一方面又担心,大事不成。他反复的想。 以至于出京师来的使臣,一边又一边的催促宁王上京。 朱奠培太清楚了。 这一次上京,各地藩王的意见根本不重要,不管他们有什么意见。封建之策终究会推行下去,南昌这封地并不算好。 但是很快他连南昌这个封地也不会有了。 而各地藩王如果都上京了,对他的支持能有几分却是难说的很了。 时间越来越紧了。 朱奠培终于下定了决心。 一来他年纪大了。再不做这一件事情,就不可能做了。 如果没有机会的话,他或许将这个想法留在心底,传之子孙。不去多想。而今偏偏因为京师的作为,有这样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机会放在眼前。 实在让他不忍放弃。 二来,这一次他去京师后。宁王蕃定然转封到南洋,以南洋的不毛之地。根本不可能积累力量,再想做这样的事情,根本是不可能了。 与其是这样,还不如赌上一把。 不过是成王败寇而已。 “燕王一脉该还给我家的东西,我自己来取。”朱奠培下定决心,立即有了作为。 他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传出谣言。 将宣宗皇帝当年的宫中事情传播了出来,说今上非宣宗之子。 传说,当初皇太后还是妃子,与胡皇后争宠。为了抢先一步得到优势,就抢了宫人之子为子。 这其实并不是新闻。 从古到今,百姓对宫廷之中的八卦都是有着无穷的兴趣,从汉代就有关于宫廷辛密的小说出现。 到了而今也是见怪不怪了。 说实话,皇太后当初做的事情,真放在台面上来说,也不是多光彩的,以至于太皇太后虽然看着皇太后长大,但是一辈子瞧不上她。 婆媳关系如此之紧张,都是与当初废后有关系。 但是纵然皇太后做了一些手段,也不可能做出混淆皇家血脉的事情。且不说宣宗从来不是昏聩到任女人骗的人。单单说太皇太后当时还在,宫中一切事务都有太皇太后的看着,就是皇太后敢做这样的事情,他能逃过太皇太后的火眼金睛。 不过是谣传而已。 对于宁王来说,是真是假不重要,重要的是以此来否定皇帝合法性,甚至之后又谣传当今陛下之所以召集各路藩王入京,就是知道了自己非朱氏子,要杀尽天下宗室,以绝后患。 这个谣言更狠了。 第一百零三章 宁王起兵 第一百零三章 宁王起兵 这个谣言其实也是一定的基础的。 因为但凡关心一下政治的人都知道,当今陛下对宗室藩王是一点也不友好,似乎这一下子都有了解释。 又给朱祁镇这一次召集诸王入京,蒙上了一层阴影。 也给诸王不入京找到一个借口。 毕竟,这些王爷虽然是当猪养的。但并不是说他们一点智慧都没有。他们对这一次召入京师的意图,也是十分明了的。 甚至有南京的一些小报,将这些内容发了出来,依托朱祁镇这些年打造出来的报纸系统。瞬间哄传天下。 不过十几日功夫,就传到了朱祁镇的耳朵之中。 朱祁镇勃然大怒。 他很长时间没有如此发怒了。 倒不是什么事情都能让他顺心。 在皇帝这个位置上,如果想做一个昏君,自然可与为所欲为,但是想做一位明君,就要细细斟酌,不住思量,不可能做快意之事。 反倒是很多事情本不如意,必须进磋磨才能推进下去。 他之所以生气,一来是因为这一件事情,不仅仅伤及了他的名誉,也伤及了父皇母后的名誉。二老已经长眠于地下了。 虽然他的灵魂是从后世穿越而来的,但是却承担了这份父子母子的亲情。却是一点也没有少的。 甚至他偶尔想想,还有一些惭愧之感。 没有宣宗皇帝,他根本没有这个位置。虽然没有膝下承欢,但是他将大明发展到这个地步,也足以告慰宣宗皇帝了。 倒是皇太后。 他因为种种原因,一直没有让皇太后顺心如意。很多事情而今想想,做到太有原则,太小家子气了。 并不是说,他觉得当初自己做错了。 而是觉得自己该用另外的方式去做,不该拒绝的如此强硬。而今想想还有些惭愧不已。 因为一切都没有弥补的可能了。 心中的“对不起”不知道向谁说了。 他做这些事情,推动这些改革,早就准备好被人暗地里不管怎么骂了。但是说他母亲就是不行。 是的。 当年皇太后为了争宠,做的是不地道。 但是哪有如何? 不管对错,他这个做儿子的接下了。 损及先妣清誉,真以为只有太宗皇帝能诛十族,他朱祁镇就杀不得了吗? 另外一个原因,却是他觉得被轻视了。 对大明各藩王动手,是朱祁镇一直想的事情,几乎是在登基之后,就思考过,亲政之后也思考过,之后更是隔几年对藩王有些限制,甚至专门派大臣巡查藩王乱法事。 可以说,他在这上面花费的心力。一点也不比其他方面少。 所以,他对大明藩王的本质太了解了。 大部分藩王都是有心无力,有贼心没有贼胆,更没有能力。 而今的藩王根本不可能与国初的藩王相比,他们唯一的优势,并不是别的,就是道义上的优势,就是舆论上的优势,高举儒家的亲亲之道。 反而让朱祁镇有些投鼠忌器。 而这个谣言有太明显的指向性了。 一看就知道是利益相关所为。也就是某一个藩王做的。 朱祁镇早就将这些藩王当成死鱼。而他偏偏被这一条死鱼给咬了手,这岂能不让朱祁镇怒气蓬勃。 他二话不说,将锦衣卫东厂的负责人给叫了过来,将手头的报纸砸在他们头上,说道:“给我查清楚,如果查不清楚,就换人来查。” 这一次刚刚上任的锦衣卫指挥使韦瑛,却在东厂提督牛玉面前失了先鞭。牛玉说道:“陛下,老奴有下情上秉。” 朱祁镇冷冷的说道:“说。” 牛玉的眼睛余光扫了一下韦瑛,微微有一些得意,毕竟在大多数时候,锦衣卫的情报能力都在东厂之上,不过监视藩王却是东厂的传统技能,只要各王府还在用太监,这方面锦衣卫就不如东厂,毕竟锦衣卫总不能让麾下的探子,将下面的割了去当暗桩的,即便能,这些探子立功之后,也不好安置,但是东厂方面却没有这个顾虑了。所以这方面东厂一直比锦衣卫强多了。说道:“奴婢已经查明了这些谣言,最开始是从南京开始的。一家《六朝风月》的小报,上托名《汉宫春秋》而言之。下面刚刚报过来,这个小报主编已经自杀,不过有一点却是确凿无疑的。” “这小报身后有大量江西人。” 朱祁镇说道:“你是说宁王。” 牛玉说道:“奴婢不敢确定了,不过奴婢已经下令,江西湖广几个藩王都要查一遍。不久就有消息了。” 大明封王的时候,江南是没有藩王的。南直隶也没有藩王,距离南京最近的藩王,就是宁王,再有就是封在武昌的楚王。还有就是封在开封的周王。 不过周王距离北京比较近,如果周王真有什么手段,直接在北京引爆。不比在南京引爆的强多了。 所以宁王是最大嫌疑人。 但是其他各方也不能放松警惕。 毕竟楚王也是南方大藩。甚至朱祁镇登基的时候,太皇太后特别调兵却湖广,就是要看住老楚王。 因为当时 楚王还是第一代,也就是太祖皇帝的儿子,是亲自带兵攻打的土司的。当时湖广很多卫所都是老楚王建立的。 虽然而今楚王已经传了数代。 而今的楚王已经与朱祁镇同辈了。影响力的大不如前了。但真要说起不来,楚王藩的影响力要比宁王一脉强太多了。 这边话来没有说完,就听外面有急促的脚步声。 朱祁镇听了,不由眉头一皱。 他倒不是厌恶被人打扰,毕竟他这些年来接到各种预料之外的消息,已经太正常的了。只是这种进化闯宫的方式,依旧是军情较多。 而今军情最有可能出现的地方,乃是南洋。 他是担心,太子出了什么纰漏。 怀恩立即将传信的匣子接过来,亲手送上。 朱祁镇看了一眼火漆,就知道没有拆封,也不接过来,只是一示意。怀恩立即明白,从一边拿了一柄玉制裁纸刀,将火漆裁开,立即将一封书信送到了朱祁镇的手中。 朱祁镇仅仅是看了一眼,就“啪”的一声,拍到了桌子上面,因为用力太猛,以至于朱祁镇整个手掌都红通通的好像肿了一样。 朱祁镇冷笑说道:“好一个宁王,好一个宁王,真以为朕是软柿子?” 似乎宁王也知道,不该拖延时间,担心时间长了事情败露,在数日之前,以进京为由邀请南昌的官员,将江西巡抚,江西布政使,江西按察使,江西都水使,以及江西都指挥使,南昌知府,等地方大员一网打进。 这些地方大员倒是没有从贼,一个个都忠贞不屈,为宁王所杀。 随即宁王收南昌之兵,共有两万之众,随即出兵九江,沿途望风而降,即便偶有不降,也会有内应。 以至于不过数日,整个鄱阳湖平原一带,都被宁王掌控在手中了。 这几乎是一巴掌打在了朱祁镇的脸上。 历史上宁王藩有过造反的之事,并没有闹出什么声势,被王守仁反手平定了。不过是用来反衬王阳明的文韬武略的背景板而已。 而今朱祁镇万万没有想到,他觉得他现在的国力,几倍于历史上正德之时,而今这位宁王也应该审时度势,知道事不可为。 只是宁王却丝毫没有这样想。如何不让朱祁镇恼怒非常。只是愤怒并没有影响到朱祁镇的判断力,他立即说道:“召集内阁觐见。” 生气也好,愤怒越罢,藩王造反是藏不住的。只能尽快解决。不能影响了南洋用兵。所以朱祁镇要用最快的速度平定下来。 第一百零四章 讨伪帝檄 第一百零四章 讨伪帝檄 召集内阁觐见,是一件很快的事情。 但是消息的变化更快。 可以说短短半个时辰之内,朱祁镇一连收到数道消息。 并不是说这些消息有意在这一段时间到达,而是不同部门,不同渠道的禀报。都是走的最快的路线,所以消息到达速度也是前后脚而已。 朱祁镇召集内阁在乾清宫之后,先不说话,让怀恩念一封东西。就是宁王发的讨伪帝檄。 宁王的檄文,倒是很有水平。 他从三个方面阐述了自己的正义性。 第一,就是朱祁镇血脉不正,非朱家子。 第二,就是朱祁镇穷兵黩武,天下百姓民不聊生,开边之心却没有休止。 第三,就是朱祁镇废太祖之道,行异端之言。 第一条,就不用说了,就是之前谣言的内容。 第二条,却更是中了不少人的下怀。 说实话,朱祁镇一直以来抬高武人的地位,东征西讨。这样的战略,其实并不受很多人喜欢。 当初曹鼐为了对抗朱祁镇与瓦刺大战,宁肯付出辞相的代价。 这绝对不是曹鼐一个人的意见,乃是很多人的意见。 而且随着瓦刺颓败,西域抵定,安南亡国之后,这股反战的力量就越来越大。毕竟大部分官僚都是有惰性的。 而今怎么看,大明都是最鼎盛的时候,皇帝不想好好的在家里过日子,一个劲的想打仗,岂不是正应了那一句,国虽大,好战必亡。 所以明里暗里反对继续打仗的人从来不少。 只是被朱祁镇压制了而已。 这些人在朝廷之上,没有什么话语权,但并不代表不存在。 至于第三条,更是迎合了相当一部分人。 朱祁镇从辟雍之会开始展开的一系列的变革,并不能让很多人满意。甚至可以说,让相当一部分人不满意。 因为朱祁镇对朝野的压制,反对变法的人,根本不能出头,但并不意味着,这些人就不存在了。 宁王檄文来看,这个宁王还是很有政治智慧的。 怀恩读完之后。不等朱祁镇说话,韩雍第一个出列跪地行礼说道:“臣处置不当,有今日之事,臣请告老还乡。” 韩雍听到宁王造反的消息之后,头一直是嗡嗡的。 他就知道,他的政治生涯完了。 虽然他也知道,他在办了这一件事情,也难免要下位,但是却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在儒家的逻辑之中,亲亲之道,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位置。 韩雍对宁王之乱能不能平定下去。从来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但是宁王平定下去,事情就结束了吗? 不。乃是另外一场风波的开始。 对宁王之乱盖棺论定,自然要说宁王种种悖逆之为,但是也要问一句话,谁直接到导致了藩王叛乱。 要知道,在儒家逻辑之中,藩王是天子手足,应该是大明最坚定的支持者。这一定要有人负责? 那么谁负责? 天子自然是不用负责的。 韩雍自然要负责了。 韩雍而今主动将事情揽在身上,主动求去,还是想将这一件事情给敲定了。否则将来就不仅仅牵扯到他自己一个人了。 要知道大名鼎鼎的刘瑾,也是因为安化王之乱,被搬到的。 所以藩王造反,不管成与不成,对朝廷上下冲击都是非常大的。 朱祁镇也明白这一点,但是他绝对不会让韩雍这个时候走的。 毕竟韩雍当了十年首辅,对上对下的威信,早已深入 人心。而今正是多事之秋,临时换了首辅,根本不可能有韩雍的威望与实力。 而今又是多事之秋,必须最快平叛。 朱祁镇说道:“韩卿无须自责,今日之事,不过,彼辈自寻死路,与卿有何关系?而今正是用卿之时,勿需多言。” 朱祁镇转过头对王越说道:“威国公,而今之事,你怎么看?” 王越毫不犹豫的说道:“诚如陛下所言,乃是彼辈自寻死路而已。宁王,”他微微一顿了,立即改口说道:“宁逆不过是收拢江西卫所之兵,彼辈不是朝廷京营精锐,纵然有数万,也不是朝廷大军的对手。” “只是而今,朝廷要担心两件事情。” “第一,就是宁逆是否有同党?” “第二,就是江南空虚,南京可用之兵,不过长江水师一支,以及留守京营数千,守有余而攻不足。” 朱祁镇听了,立即明白。 所谓宁逆是否有同党。其实换一个句话来说,那就是宁王造反,有没有人会响应。 有没有人响应,是两个不同级别的叛乱。 至于江南兵力空虚,反而是一个简单的军事问题。 朱祁镇沉吟了片刻。 他虽然被宁王之事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但是他想来想去,依然不觉得各地藩王有胆量,起兵造反。 哪怕是起兵响应。 要知道对抗朝廷,是一个非常有勇气的事情。 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而这些藩王每一个都不是光脚的。他们荣华富贵享受不尽。即便是朝廷这些年一直限制藩王。但是对于藩王来说,这都是一些小事而已。 但是起兵反抗,一旦不成,那么下场就可想而知了。 并不是每一个藩王都有这样的勇气。 要知道,即便靖难之役中,一开始与太宗皇帝站在一起的有几个藩王?几乎一个都没有。宁王本质上是被太宗皇帝裹挟的。 大明宗室藩王之中,质量最高的,自然是国初的那一批。 他们在这种关于身家性命的事情上,都不敢轻易下注,而今这些被富贵给泡软的藩王,哪里敢有这个勇气。 从这一点上来说,宁王根本是一个异数。 朱祁镇说道:“传令各省小心谨慎。不得妄动。威国公。” 王越说道:“臣在。” 朱祁镇说道:“这一次调兵,就不要调湖广之兵了。” 显然朱祁镇内心深处,还是担心楚藩,蜀藩这些大藩。 王越说道:“如此臣只能调,江苏之兵入南京,并令漕运总兵官范广。主持平叛事宜,这是最快的了。” 朱祁镇听到范广这个名字,心中顿时安定了不少。 范广在拉萨城下一战成名,之后长期在西北。担任过陕西总兵。不过,他后来犯病,御医诊治,却是当年冻伤,深入骨髓之中,而今老了却开始发作了。 范广随即请辞。 只是而今大明将才有几分凋零之感。 连与范广年龄相仿的杨信都不在了。石彪也老了。朱祁镇对这些老将多有怜惜,就令他担任漕运总兵官,驻地改为扬州。 其实当驰道与海运发展起来,漕运总兵官已经不如之前重要了。 因为整个漕运都有要撤销的可能。 甚至这个漕运总兵官最重要的职能,从来不是打仗,而是听从工部主事陈翼的命令,修建水利。 朱祁镇有意将淮河修成之后,将这十万漕运兵给裁撤了。一部分安插在水利工程上,专司维护。一部分编练成为专门的工程部队,不管是修建驰道,修建水利,还是修建城池,都需要这样的部队。 漕运军就是这样的军队,但是而今也没有办法。 江苏省到底有多少军队,在江南之乱的时候也说过了。能抽调出来一两万就不错了。但是对于宁王之乱来说,却太少了一点。 只有动用这一支军队了。 不过漕运军虽然不行,但是宁王军也不是什么精锐,而漕运军最少有一个名将在,让朱祁镇多少放心,说道:“好。加西宁侯范广为讨逆将军,统率江苏,安徽,浙江,江西四省人马,讨伐宁逆。并令京营一部立即准备南下。” “是。” 第一百零五章 范广平叛 第一百零五章范广平叛 朝廷的断绝非常之快。 特别是有北京到南京的驰道之后,这种调度速度只会更快。 而范广虽然老了,但是不失当年的敏锐,几乎在接到的命令第二日,带着数百亲卫,就进入了南京城之中,掌控南京城防务。 清点南京士卒。 不得不承认。 南京空虚这一件事情是真的。 南京的军队大多都在太子麾下,而今已经已经到了湄公河三角洲的嘉定。 范广立即召集各部,合水陆之军只有一万余人。但是范广二话不是就带着这些人准备西征。 左右大惊。 南京留守的营官不是别人,正是刘长。 刘长虽然是王越提拔出来的,但是王越一路走过来,提拔的人太多了。自然不记得刘长了。而且王越在西北坐镇这么多年。 刘长提拔也受到影响。不过以日本之功,这么多年熬资历也就上升了几个台阶。才当了一个营官。 他此刻不得不说道:“侯爷,如果这样的话,南京城就是一座空城了。” 范广身形有些消瘦,不比当年,在青藏高原上打仗驻守,当时看来是荡气回肠,但却严重影响到他的健康。 比起当初身先士卒,所向披靡的勇力,他现在却有老去岁月的智慧。 范广说道:“我已经调了扬州漕运兵马,大概在三日之后到南京,而今江苏之兵估计在五日之后到南京,现在的南京还有千余吏员,依旧是数十万百姓,宁王还在数百里之外,放空一两日,宁王也夺不了南京。” “但是湖口有失,长江两岸就有无数百姓受难。只要将宁逆堵在鄱阳湖之中,才是损失最小的办法。” 刘长没有想那么多,他只是担心南京。他还想说道:“侯爷------” 他话来没有说出完,就被范广打断了,说道:“怎么你有异议?” 范广的眼睛微微一缩,一道精光闪过。杀意如同实质一般。 如同范广这样从死人堆之中杀出来的将军,杀人就如同家常便饭的。动辄杀人,却是太正常不过了。 刘长也是对杀机感受特别敏感,他知道,他此刻敢说一个“不”字,面临他的就是动摇军心,拉出斩首。立即低头说道:“属下没有。” 范广说道:“既然如此,就立即出兵吧。” 刘长说道:“是。” 范广并非不知道,其中风险。但是打仗从来不是一件毫无风险的事情。如果想立于完全之地,再打仗,只会一步赶不上,步步赶不上。 范广行军打仗的精髓,就在一个快字。 他最擅长的就是以快打快了。 范广的决断的确是打了宁王措手不及。 此刻的宁王就在猛攻湖口关。 湖口就是鄱阳湖与长江交汇所在,可以锁住长江水道与鄱阳湖的水道。这里本来就是一道关卡,不过是税关。 此刻已经被九江知府韩文,带着九江民兵守住了这里。 韩文乃是正统三十一年进士,按照朱祁镇新确定的吏部规定,凡是大明进士,第一任都是知县,很多人的官职,第一任还得不到知县。 十几年,韩文步步高升,可以说一任也没有落下。本来九江这一任今年就到了尾。他也该转任地方按察使,或者转入京师,做京官。 万万没有想到,出现了这种事情。 也是有了九江府南边的府县缓冲,韩文才能来得及征调民兵。 这其实也是朱祁镇改革的副作用。 朱祁镇裁撤了大量的卫所,实际上也造成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内地兵力太少了。 大明的兵力分布可以可以分为内外。 所谓外,自然是延边,也就是西域南洋之地。 所谓的内,却是两京,或者其他战略要地。大部分内地省份,一省巡抚能调动一两万人马,大部分还是卫所兵,这才是正常现象。 这也是朱祁镇对地方巡抚放权的另外一个原因。 因为他确保,单个省份,即便巡抚掌控军权,也不足以对抗朝廷。 这种情形,落实到具体情况之下,也就是九江府。九江府之中,几乎连一两千经制之兵也找不到。 韩文唯一能调动的,不过是九江各县的巡检,加起来也不过千余人。 但是这些巡检,平日也就是抓住小毛贼,查一下偷税漏税,哪里就能上阵厮杀。 韩文也是有这一点时间调集民兵,并征调了九江之内所有的船只。并紧急在湖口上落下木栅栏。 鄱阳湖与长江连接的湖口段,最短之处,不过两三里之宽。 与浩浩荡荡的长江还有千里云烟的鄱阳湖相比,根本就是三尺环带。被下了木栅栏的河道,瞬间变成了一道要塞。 挡住了宁王军的进攻。 甚至韩文还放出来大量的火船,乘着夜里烧宁王的船队。 说起来,不管是韩文的船队,还是宁王临时纠集起来的人马,在水上都是乌合之众。 乌合之众也是有档次的。 在大明最精锐的南北洋水师看来,长江水师根本就是乌合之众。但是即便长江水师这样的乌合之众,也胜过韩文与宁王临时征召的民船与水手。 韩文因为种种原因,比如没有合格的水师将领,还有就是逆风逆水,总之火攻根本没有点燃几艘船。 对宁王来说,不过是虚惊一场。 只是虚惊一场的后果,却是宁王船队单单是为了整顿船队与人马,就在湖口之南,整整耽搁了三日。 说起来,宁王还是有一点手腕,花了三日时间,就能数万乌合之众,整顿的有模有样的。 随即发动了对湖口的进攻。 而且是水陆联合进攻。 韩文带着人马从水陆两方面狙击。 水面上的狙击,都打成了一团烂仗。双方大部分船只的水手,之前不过是江面上讨生活的,根本不知道水战该怎么打。 唯一,就是被宁王暗中招揽的几支水匪,倒是有几分手段。 时间一长,水面之上就挡不住了。宁王又亲自带兵进攻湖口县城。 其实宁王也是没有办法。 他麾下的人才并不多,他之前招揽的一些清客,还能承担一些文官职能,但是打仗的话,就要靠宁王自己了。 还好,这位宁王是在先宁王朱权膝下长大的,最基本军事概念还是有的,再加上宁王府的一些侍卫。勉强才能掌控住军权。 他也不放心让别人掌控。 还好,湖口守军不过千余上,宁王带了数万大军,四面八方围攻,湖口小城也没有什么火器,连城墙都矮小之极。 唯有韩文,亲冒矢羽。这才让湖口小县,虽然有几分岌岌可危,但是依旧屹立不倒。 只是当湖口水面上的木栅栏被全部清除,航道畅通之后。对湖口攻势,就更加猛烈了。乃至于湖口城之中,都有一些百姓开始动摇了。 而这个时候。不知道谁远远的看见,北边长江之上,有一道道白帆遮天盖地,将整个长江江面都遮掩住了。 不知道,谁有先说了一句,道:“朝廷大军来了。” 随即无数人看向北边,一声声欢呼之声,响彻云霄。同样的场景,自然也被宁王看在眼里。 宁王目眦欲裂。 他知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只能先退兵了。否则情况只会更加糟糕了。 但是他心中有一种预感,他起兵以来,一直顺风顺水,而这一切的顺利,到了今日之战,就要告一段落了。 范广带所部万人,直扑湖口城下。面对宁王大军并没有追击。 范广毕竟不是一个水师将领,他更擅长骑兵,他带领的人马也不是他的旧部,里面有太多问题。 第一百零六章 宁王后院起火 第一百零六章宁王后院起火 历史上很多看似很莽撞的将领,很多时候都是艺高人胆大。但是种种胆大,都是有依仗的。 所谓兵为将胆。 范广临危受命,掌控南京京营与长江水师万余人。 这些人范广仅仅是知道一个名字而已,根本没有细细的研究。数日之间,也不可能了解多深入。 眼看敌人在我军事三四倍以上。 这样的情况下,范广谨慎为之,不是老来气血既衰。连勇气都没有了。 “侯爷英明。”刘长此刻有几分心服口服的说道。 很多时候,战场情报都不可能及时传播。 比如范广准备冒险出击的时候,湖口的战局根本没有发展到这个地步。但是如今如果复盘的话,那么范广在南京多等一日,等江苏人马汇合,这湖口就有可能被打下来了。 到时候局面就太难堪了。 范广说道:“刘营官,你带领所部,沿岸设防,防止宁逆杀一个回马枪。” “是。”刘长说道。 随即湖口城门大开。 韩文在湖口城岌岌可危的时候,已经下令堵死了湖口所有的城门。所以好一阵子,这才打开了城门。 韩文立即行礼说道:“下官见过侯爷。” 范广说道:“韩大人,死守湖口,实在平叛第一大功,无须多礼。” 范广与韩文相协入城。范广就与韩文密谈,说道:“韩大人,宁逆有何动向。” 韩文说道:“宁逆接连数府,号称大兵三十万,但以下官看来,不过精锐数万,胁从十数万,以南昌为根本。不过,以下官之见,宁逆之乱关键不在南昌,而在南昌之外。” 范广说道:“你的意思是。” 韩文没有说话,而是向西边指了指。 范广顿时领悟了。 韩文的意思,宁王之乱,而今范广到来,宁王不能进入长江流域。宁王的下场,不过是困顿于南昌一带,此刻的宁王虽然没有覆灭。但已经没有机会了。 宁王唯一的机会,就是等其他地方有一处藩王起兵,最有可能的是楚王。 韩文随即又将一张纸递给了范广。 范广看了,却是一张劝降文书。不过关键在劝降内容,而是他其中有一句,说楚王,蜀王,秦王,一时并举。 范广说道:“你觉得这是真的吗?” 韩文说道:“自然不是,如果真是如此的话。宁王自然会千方百计隐瞒。而今如此做,只能说明,天下诸藩王,都是心向朝廷的。” “只是,不可不防。” 范广说道:“你的意思是?” 韩文说道:“既然侯爷到了湖口,我就该回九江了。” 范广明白,韩文到九江就是防范上游之势。 九江一带长江下游的战略要地,如果防范南昌,切断鄱阳湖与长江之间的联系,其重在湖口,如果说要防范长江上游的威胁,其重在九江。 韩文自己也知道,他守城还行,真要指挥打仗,也派不上什么用场,而范广也能称得上是天下名将。破卫藏之战,早已明传天下。 如此名臣宿将在此,他退居其次,就已经够了。 虽然朝廷已经命令湖广方面注意。但是这个时候还是多做小心为好。 他别的不敢保证,却敢保证,即便是湖广有变,有就九江在,两股叛逆也绝对不至于合流。 范广说道:“如此,韩大人不觉得可惜吗?” 平叛之功,不管是文武都是大功,范广甚至能以这个战功,试一试能不能在有生之年,冲击一下国公的爵位。 韩文守湖口之功,依旧不错了。 如果能随范广破南昌。连升数级都不是问题。 韩文却要因为一个可能的威胁,去九江。很可能在这一场平叛之中,无所作为。只是防范于万一。 韩文说道:“侯爷说笑了,我个人事小,国家事大。此处多韩某一人不多,但九江少韩某一个人却失了主心骨。孰轻孰重,韩某却是知道。” 范广说道:“如此,我就以湖口之功,表韩大人暂代江西巡抚一职,驻节九江,保证大军后勤。” 韩文立即说道:“谢侯爷。” 以韩文的资历当任一省巡抚,是远远不够的。 范广以前线主将临时任命,却是可以的,不过等平叛之后,韩文就很难坐下去了,即便如此,有这个临时巡抚任期,对韩文将来升迁都是大有好处的。 这边双方还没有说完。 下边就有人来报,说道:“有人从南而来,说是有紧急军情。” 范广听了,立即让人放进来。 来人见了范广不敢多说话,而是呈上一封书信。 范广打开一看,不由哈哈大笑,说道:“果然是我的好侄儿,有乃父之风,我早就说过,弟妹真是妇道人家,懂个什么,韩兄之后,就该是大将之才。” 这一封书信,不是别人所写,而是韩铁城所写。 而今韩铁城已经是江西总捕了。执掌江西境内缉拿盗贼之事。 他本来是跟随李东阳到了福建宁化。在李东阳任期之内,将福建宁化境内的土匪山贼都平定了。李东阳调入京师,临行的时候,也对他进行了安排。没有将他安置在福建,也没有带回京师,而是调入赣州府担任巡检。 原因无他。 就是因为江西多匪。 因为江西人口密度,乃是大明各省第一,江西的土匪数量也是大明最多的,只需翻开大明史书,就会发现江西匪乱,几乎是与大明同始终的,甚至连大明鼎鼎的王阳明,都是剿灭江西土匪起家的。 在江西更利于韩铁城的能力发挥。 于是乎,韩铁城带领三百巡检,到底平定匪乱。 毕竟而今大明还算清明,随行小股土匪不少,但是大股并不多,在即上土匪都是老弱病残都有,即便是千余土匪,也未必能打得过这三百人。 韩铁城有李东阳做后台,自己的功绩很难被埋没,再加上和江西地方文官对韩铁城也是另眼相看。 原因很简单。 大明军制严苛,地方官员要想调动军队,可以说是繁琐之极,之前没有巡抚的时候,甚至要北京或者南京兵部同意。 这一来一去,太折腾人了。 而今即便是有了巡抚,下面要调动哪怕一个哨的军队,也要巡抚点头。 但是巡检就不一样了。 名义上是吏员,不是兵,而在一定程度上起到兵的作用。调动起来很是方便。在加上韩铁城也是很有能力的。 于是韩铁城想被赣州借给其他府剿匪,后来干脆变成了江西总捕,江西巡抚给韩铁城添加了人员,让韩铁城麾下有千人。 但是也仅仅是有千人。 再多就不行了。 这个数量,也是上上下下反复讨论过的。毕竟地方上有些行动,真需要武装人员介入的。 而宁王造反的时候,从来没有将韩铁城麾下这千余人当做什么问题,所以宁王在南昌发动的时候,韩铁城还在大山之中的。 当南昌之变传来,韩铁城大惊,立即退出大山,与赣州等几个知府商议,汇集各府县的壮丁民夫,召集万余人。大张旗鼓的北上。 但是韩铁城也知道,自己麾下是什么人。 内地毕竟承平日久,不比九边,九边的壮丁整合在一起,稍稍整顿一二,就是一支大军。但是江西百姓可没有这个素质。 而韩铁城也没有王阳明的本事,只能一方面大张旗鼓,一方面派人向周围省份送信。请求支援了。 他送到这里的书信,也是没有想到会送到了父亲的故交的手中。 不得不说,这是缘分。 如果是别人看了,未必相信这书信之中的内容,毕竟横隔了宁王控制区。 名剑山庄提示您:看后求收藏(),接着再看更方便。 第一百零七章 一场闹剧 第一百零七章 一场闹剧 范广惊喜之余,心中立即开始权衡韩铁城的出现,对战局的利弊。 范广本意是以守代攻。 只需守住湖口城,将宁王堵在鄱阳湖之中。等四方大军运动到位,就是瓮中之鳖的时候。 虽然湖广的兵马不能动,但是此刻江苏,浙江,安徽的军队,都向江西而来。其中安徽与江苏,乃至漕运军,都是沿着长江机动,向九江而来。 而浙江的军队,直接西进上饶。 虽然南方兵力空虚,这几个省可以调动的兵马也不多,每一个省都是一两万上下。但是加起来也足够对宁王造成压倒性的优势了。 不过,此刻他忍不住多想了一点。 不谋全局者,不足以谋一域。 而今天下最大的事情,就是南洋之战。江西这里的战事,早晚平定,但是早一点,晚一点也是不一样的。 再有各地藩王的蠢蠢欲动。 范广自然知道是越快平叛越好。 之前是没有机会,而今却有了机会。 虽然这一个机会不大。但是范广却也想试试。他也不敢下大本钱,他想要的就是拖住宁王主力。 锦衣卫情报显示,虽然宁王以世子坐镇南昌,但是将可用之兵,几乎全部带了出来,似乎是模仿太宗皇帝故智。 毕竟藩王造反,乃是以一隅敌全国,如果坐守不动,根本是坐以待毙而已,毕竟充分发挥战略突然性。 所以留太多兵力在南昌没有什么用。 就好像当初太宗起兵,几乎将可用之兵带走了,如果不是仁宗与徐后登城坚守,北京能不能保住,都是另外一回事。 宁王而已也是一样。 不过,同样的办法,却有不同的效果。 太宗起兵之前,在北京掌兵多年,上上下下都是亲朋故旧,士卒愿意为之赴死,才有仁宗皇帝以微弱之兵力,守住北京,逼退李景隆。太宗得大宁之兵,有了与南军对阵的底气。 但是宁王在南昌有恩泽吗?南昌上下,真愿意为宁王为用吗? 朝廷好歹传承四帝,天下还算太平。宁王哪里有太宗当年的影响力。 所以朝廷大军临于南昌,攻下南昌的可能性极大。这也避免了宁王大军败退回南昌,凭借南昌死守的可能。 要知道,南昌可不是别的城市,乃是大明当初与陈友谅交锋的关键,陈友谅日夜进攻五十多日,攻之不下,才有太祖皇帝先平安丰,后救南昌的时间。才有了决定双方生死存亡的鄱阳 湖之战。 如果宁王逃入南昌城之中,纵然有火炮,南昌城也不是一两个月能下的。 如果乘着宁王在外,先破南昌。宁王就成为了无根浮萍,破之易也。 当然了,如果韩铁城做不到这一点,但是只要能扑到南昌城下,也足够动摇宁王军心。为前线大败宁王军,创造了有利条件。 当然了,如此一来,韩铁城的举动就成为了战局之关键,几乎是范广撤着各方大军,为韩铁城作配。 韩铁城只要不是发挥的太差劲,此战一定,就是大功一件。 这就是战场安排上一点小技巧,有些战略位置,你即便是打的尸山血海,也不过是苦劳,但是有些位置,重要稍有突破,就是天下的功劳。 如果这个位置不是韩铁城,范广或许还有几分犹豫。但是既然是韩铁城,那就不是问题了,捧自己的侄子,又算得了什么? 他与韩青,虽然不是亲如兄弟,但也是多年战友之情。不是亲侄子,也胜过亲侄子。 范广一旦确定,就立即以此为核心,排兵布阵,不再以存守势示人。 而此刻宁王不知道,他后院起火了。 他正暴怒非常。着急上火了。 宁王很明白,时间不在他这里。自从他起兵以来,不知道多少次写信给各路藩王,主要的是楚王。 但是楚王一点反应都没有。一封封书信都是石沉大海。 不过楚王虽然没有回信,但是却传了口信。口信没有别的,只有两个字:“南京。” 宁王很明白。 他唯一的生路,就是南京。 冲破湖口,破安庆,下南京。 因为南京毕竟是大明的开基之处,有很特殊的政治地位,只要宁王夺下了南京,足以震动天下。 在宁王攻破南京之前,外人只会将宁王起兵当成跳梁小丑,只有攻破南京之后,宁王所部才能在政治上被人高看一眼。 插一句, \! 至于宁王真攻破南京之后,楚王到底会不会起兵呼应?就是另外一件事了。 宁王此刻没有时间去想,也不愿意去想,他知道他从起兵之后,就是华山一条路了,要么龙飞九五,要么死无葬身。 所以宁王立即下令,将所过府县所有的银两,还有历代宁王之积蓄,一起拿了出来,有近百万两之巨,堆于王舟之上,宣布赏格,杀一人,则赐十两,杀一百户赐百两,杀范广,赏万两,并尚驸马。 这个驸马自然是宁王的女儿了。 他可以说用尽了所有的手段,复攻湖口。 范广令刘长死守湖口,他与魏国公带领长江水师,几十艘战船,横舟于长江之上,抵挡宁王军水军。 湖口城之战,倒是还好。 刘长根本没有守湖口,而是沿岸列阵,派了本乡本土的民壮,巡视四方,但凡宁王军上岸,刘长就带兵痛击之。 刘长所部只有一个营,不过五千之众,却是京营序列。朝廷之精锐,比之卫所军强上了不知道多少。 再加上武器精良,如果将原本的江西各卫所军拉过来。堂堂正正之战,刘长也敢言破之。更不要说,江西各卫所为宁王所夺。宁王自然要大加整顿,武学出身的将领,几乎全部清理,或杀或逐。 这些军官本来就是军队中间,宁王如此作为,也大大降低了军队的战斗力。 不过,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不如此,宁王怎么敢相信,这是他的军队。 故而,刘长据岸而守,一日三战,斩首数千。以至于宁王坐拥数万之众,各部人马居然胆怯不敢前。任宁王大开赏格,乃至于杀将示威,也不为所动。 好在,宁王在另外一路,倒是有些顺利。 不是别的,就是水战。 因为水战,本就是一场乱战。 这不得不承认一件事情,范广虽然是将帅之才,但却不是水战长才。 毕竟这位讨逆将军常年在西北,爬冰卧雪,千里长驱,是他的拿手好戏。至于审时度势,排兵布阵,多年历练下来,也算老练。 但是如何指挥水战,特别是河道之中水战。这些关于风向,风速,水流等各方面的专业问题,范广就抓瞎了。 你说范广不熟悉水战,还上船指挥是为了什么? 无他,长江水师本就成色不行。 特别是南洋之战,多用水师。太子甚至从长江水师之中挑选了不少精锐调入南洋水师,虽然江海有些不大一样,但是有底子的话,还是比较容易培养出来的。 如此长江水师就更加溃散了。 而长江水师的统领,按照原来的旧制,乃是魏国公。担任操江总兵。 但是魏国公平日也不怎么管长江水师的庶务。 所以在临战之时,范广明显的感受到了长江水师军心士气不稳。毕竟宁王军来势汹汹,单单看船只的话,是长江水师的数倍。虽然多为民船,但是一眼看过去,遮天蔽日,湖口这里两三里的江面,全部被遮掩。 看上去气势惊人。 见此,范广只能上船压阵。顺便带上魏国公。他不是为了指挥,而是为了稳定军心。 第一百零八章 南昌之夜 第一百零八章 南昌之夜 范广的作为虽然稳定军心。但也不可避免的让这一场大战,变成了一场混战,烂战。 并非范广要瞎指挥,而是长江水师的精锐都不在了。在加上湖口这一段水面特别的狭窄,根本没有什么回旋余地。 再加上宁王因为攻湖口城不利,将所有的宝都压在水战之上,想在水战得胜之后,再攻湖口,最好能招降湖口城上下。 但是大明长江水师,虽然一度沦落为长江水警。但是好歹是朝廷经制之师,特别是朱祁镇重视水师之后,也多有更换船只武器。 与南北洋水师相比,自然是多有不如。 毕竟长江不是大洋,很多船只都不需要那么大。但是这些船只毕竟是专门的军舰,特别打造的隔板,水密舱。还有火炮等等,比起民船称得上船坚炮利,甚至为了接舷方便,长江水师的船舷明显比寻常民船高上数尺。 而宁王军最精锐的水师,也不过是一些前水匪而已。 说起来这些前水匪也成不了什么气候,常常躲着长江水师。否则早就被剿灭了。而今看上去人多势重。 但是本质上,也没有改变水匪的本性。 所以双方一接战,因为范广指挥失误,长江水师根本没有保持队形,陷入混战之中。 范广所在之船,全部水手不过三百余人,范广就在船只二层甲板之上,手持长弓,一会功夫就射了两壶箭。 范广虽然老了,但是射箭这种最基本的功夫,还是家常便饭。 在混战之中,炮声隆隆。硝烟冲天。各种嘈杂之声,遍布每一个人的耳朵之中。双方多以火器轰击,用弓箭的不是没有,但是已经很少了。 水战以弓箭为先的历史时代已经过去了。 甚至年轻一代将领,也没有范广那一代注重武勇了。毕竟任你万人敌,也抵不过大炮一轰。 反到是范广一代老将,大部分都是勇武过人。 很多宁王军的士卒,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不过,这都是小道。 范广无可奈何的举动。 甚至可以说,仗打到了他这个讨逆将军亲自下场,已经是失败之极了。 唯一让范广可以欣慰的事情,就是长江水师表现不佳,宁王的水师更是乱七八糟。 如果说,长江水师是因为以少打多,而且没有善于水战的将领,不得不陷入混战之中,那么宁王水师从一开始,就不晓得该怎么打水战。 即便是宁王水战之中最能打的水匪们, 他们也根本没有想过水战之中队形前后等问题,所以宁王水师根本就是一窝蜂冲上来。 甚至再陷入混战之后,反而让长江水师上下,慢慢的升出信心了。 无他,长江水师不敢再差劲,精锐被掏空。但是最基本的水战攻防的套路还是有的,船只坚固,操船还算熟练。再加上火器占优。 而对方多为民船,这样的船只。长江水师的船只撞都能撞沉了,再加上对方船只之间的配合几乎等于没有。 甚至可以说,这些船只不自己撞在一起,就是谢天谢地了。 于是乎,湖口水战鏖战竟日。 在数里之外听得是炮声隆隆,喊杀冲天,但是本质上,是两个笨蛋打了一场烂仗。双方不分胜负。 只能说明双方一个比一个烂。 宁王见陆战没有什么效果,而水战还能有些期望,所以将兵力全部投入水战之中,于是乎湖口水战,一连打了好几天。 长江水师得到一些补偿,就是松江北洋水师部。 大明并不是所有的水师都调到南洋了。只是这些水师都承担着各种任务,没有任务的都到了南洋去了。 而今朝廷还没有下令从南洋抽调兵力。 不管烂仗也好,也是鏖战也好。 双方在湖口僵持不下。而韩铁城得了范广的书信之后,从赣江之上,放舟北进。不过数日就来到进贤门外。 这也可以看见,宁王父子不得人心。 万人调动,这么大的动静,到了南昌南门进贤门外,还没有人发现。 白日修整一日,夜晚不等攻城,进贤门就缓缓的打开了。毕竟宁王一番杀戮,却也不可能杀完江西士绅。 韩铁城一马当先,冲了进去。 顿时喊杀声大作。 沉睡之中的南昌城之中,迎接了他近百年来遇见的第一次战事。 韩铁城将门出身,一身武艺也算家传,冲杀在前,根本没有遇见多少敌人。毕竟宁王父子号称盛兵百万,但是大多数都是民夫,如果白日列阵而战,有大量督战队,还能有所谓作为,而今夜里,这些军队根本调动不及。 韩铁城直到杀到了宁王府前,才遇见了宁王军坚决的抵抗。 韩铁城只能冒着各种火器反复进攻。 他其实不想,冒险进攻。只是他知道,他所谓的万余大军都是什么货色,真正的敢战士卒,也不过是千余巡检。 而这些巡检比起朝廷经制之兵也是差远了。 最少没有一门炮,火器数量也不多,多用弓箭长 刀,甚至连盔甲数量也不多。倒不是朝廷对这些人吝啬。 其实随着遵化铁厂投产,大明对铁甲的生产能力有了飞跃的提升。之前大明士卒只有将帅精锐亲兵才能披甲,但是而今却不一样。只要是战兵,都能披甲。 即便是巡检,只要向上面申请,也是能调下来一批的。 更多是不需要。 这些巡检漫山遍野的剿匪,这些土匪更多是活不下的百姓。他们的武器简陋之极,遇见了更多是撒丫子跑。 真正的险恶之战,根本没有多少。 就好像现代固然有毒贩这些硬茬子,但是更多犯罪分子,警察拿手铐就能对付了。 所以,别人就看韩铁城所部是剿匪的功勋部队,但是韩铁城自己知道自己的成色,他毕竟是将门子弟,小时候也是被父亲带着见过精锐士卒是什么样的。 特别是当年入京勤王的三万福建军是何等成色。 所以韩铁城唯恐天亮之后,宁王军反扑。他顶不住退出南昌城,就功亏一篑了。所以才不顾伤亡,反复进攻。 只是韩铁城毕竟多在底层,见识有所不足。 他很快就发现,他麾下的将士居然越打越多。 自然不是他手下的人都会秽土转生,死了还能活过来,而是南昌城中,不少士绅家族都召集满门壮丁,为韩铁城助战,还有很多宁王军的人马,下面人合力杀了主官,成建制的投奔韩铁城。 毕竟韩铁城虽然在南昌的时间不长,他毕竟是江西总捕,也算是按察使的属官。很多人都认识的。 韩铁城算中了军事的胜负,却没有算明白人心变化。 宁王起兵之初,或许有些人还做着白日梦,想要从龙之功,但是宁王顿兵湖口,连江西省都出不了。 韩铁城甚至能反攻入南昌城之中。 对于这些人来说,自然知道胜负之分明。 纵然今日韩铁城被赶出南昌城,乃至于韩铁城战死南昌城中,难道对宁王与朝廷之间的胜负有一点点的影响吗? 杀一个韩铁城,朝廷还有千百个韩铁城。 既然改变不了大局,他们必须考虑自己的前途,要不要陪宁王一起去死。 毕竟这些人都臣服在宁王的淫威之下。如果宁王之乱被镇压了,他们这些人,恐怕要比宁王本身还惨。 宁王不管怎么说,姓朱,乃是皇家贵胄,朝廷也不可能将宁王给诛九族,真诛九族说不定,就诛到朱祁镇头上了。 但是对于这些人却不一样了。所以他们必须要戴罪立功。 第一百零九章 闹剧终结 第一百零九章 闹剧终结 其实,韩铁城并不知道,不管他用什么办法进入南昌城的时候,这一战他就已经赢定了。甚至不管他进城的人有多少个,能不能打。 因为,他打破的是南昌城中各方势力脆弱无比的心理城墙。 于是鏖战一整夜,当第二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南昌城易主了。 宁王世子倒是有几分骨气,在宁王府后院之中自焚了,只是他的妻儿却不在了,韩铁城询问,却得知,早已被宁王世子送走了。不知去了何处。 不过,韩铁城的风光也就到此为止了。 几乎在南昌平定的消息传出的时候,南昌附近很多官员,比如南昌南边几个府的知府,还有南昌附近当地的致仕官员什么的都来刷存在感了。 韩铁城很快被挤到边一边,只能负责南昌城池治安维护,至于其他的,就是他们来办。 韩铁城也没有办法。 毕竟他不是正途出身,虽然朱祁镇接触了吏员很多限制,但是在现实操作之中,吏员出身,还是上不了台面的。 他如果是正儿八经的武学出身,还敢争一争。这种非文非武的尴尬身份人,让韩铁城只能退到一边。 不过,他并没有忘记将这个消息大肆宣扬,几乎在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江西。 很快这消息就传到了宁王的耳朵之中。 宁王听此,虽然还想负隅顽抗,只是宁王麾下的士卒,却星云流散。一时间数万大军,就去了数千人。 范广二话不说,不管湖口城,尽起本部人马,攻宁王军。 宁王军中,军心士气已经衰落到不堪再用的时候,所以双方一交锋,宁王军就开始逃散。在鄱阳湖面之上,交战不过一个时辰上下,宁王军就崩溃了。 纵然长江水师不管是船,还是人都少于宁王军,但依旧是追着宁王军上下逃窜。打得不着北。 宁王座舰是宁王军之中,最大的一艘船,更是显眼之极。 范广对其他船只能网开一面,不多追究,但是对宁王的船只,却是穷追不舍,可以说不死不休。 宁王倒是还有一些死忠之士,大多都是自幼养在王府之中,是两代宁王培养出来的心腹。与长江水师数艘船只,且战且逃。 只是慌忙之中,误入芦苇荡之中。 整个水面都是一片芦苇,白茫茫的,根本看不见水面,更不要说摸清水深了。 于是,宁王的座舰不复众望的搁浅了。 长江水师追得最急的一艘船,也有同样的待遇。 一时间几艘船在宁王座舰百余米之外,不敢前进。要知道长江水师的船只,说是小船,那是与海船相比的。但是比起宁王座舰,吃水还稍稍深一些。 看样子,要么用炮轰,要么用派人用小船进攻。 前者,倒是可以,只是如此宁王就没有活口可言了。 如果是别人,范广怎么做都可以,但是宁王毕竟是天潢贵胄,乃是太祖血脉,如果在战斗之中误杀了,倒也好交代。 但是如果在战斗之中,从来没有想过给宁王留活口。这就难免要遭人非议。 宁王造反,天下人皆曰可杀,但是真正能杀他的人,只有陛下。 出于政治上的风险,范广只能选择第二个方案了,派人换船进攻。 只是,一时间也找不到那么多吃水浅的船只,再有就是能换船的,都是小船。小船仰攻大船,非死伤惨重不可。 如果说之前的宁王军,都是一群乌合之众,但是此刻在这种局面之下,还留在宁王身边的人,都是死士。 这一战显然要死伤不少。 范广带兵多年,自然知道什么是慈不掌兵,但是慈不掌兵,并不是说,就是铁石心肠。恰恰相反,范广年纪越大,心肠越软。 他麾下的将士,大多是与他的子嗣年龄相当,将这些人一个个送到残酷的战场之中,很多时候范广于心不忍。 只是如果是关键时候,非拼命不可,范广也不会吝啬拼命。 因为他知道,这里死的人多了,整个大局来说,死的人就少了。所谓小仁乃大仁之贼。 只是而今战事已经没有转换的余地了,宁王不过是早死晚死而已。 范广就不愿意再死人了。 于是范广派人招降,也不敢派人上船,而是让船上的人齐齐呐喊,道:“南昌失陷,宁王何不早降,向陛下请罪,或有一条生路。” 这声音自然传过了百余米,传到了宁王的耳朵之中。 此刻宁王一身龙袍,庄重之极,好像不是在逃亡的船只之中,反而是在奉天殿之中。 “王爷。”一个老太监说道:“您--------” 宁王冷笑一声,说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朱奠培决计不会苟且偷生。去看燕逆的脸色。” 这一句话之中,怨毒之心,溢于言表。 宁王朱权被太宗仁宗乃至太皇太后的压制之下,对外看起来好像一片风光月霁,但是内心之中,却有一种刻骨的怨意。 稍作推想,就可以想到宁王的不甘。 太宗皇帝真正作为依仗的大军,并非是当时北京大军队,而是塞上的边军,也就是宁王掌控大军队。 单单是北京的军队,根本不足以抵抗南京几十万大军,别的不说,双方根本不是一个数量级上。 唯有太宗皇帝尽收塞上之兵后,才有二十万之众,能与南军正儿八经的大战了。 但是这些军队有相当一部分,,甚至说一半都是宁王的。 如果将当年的北军,看做一个股份的公司的话,宁王投入了将近一半的本钱。但是他得到什么? 不要说,与太宗皇帝中分天下了,连一个好一点的封地都没有,还有太宗死后,仁宗皇帝对宁王看管非常严格。 甚至到了朱祁镇登基的时候,太皇太后对天下军事安排之中,唯二安排人镇守的地方,一个是湖广,一个是江西。 湖广是防楚王,那么在江西是防谁,就不言而明了。 不仅仅是政治待遇上的问题,还有其他生活方面的。 太祖皇帝封国,都会建造好王宫,很多都华丽之极,类比南京,不过是有所折损而已。但是宁王朱权的王府,却是正统中期,国家有钱了,才修建起来的。 之前一直是住在不符合王爷省份的府邸之中。 在宁王看来,更是一种侮辱。 也正是这种怨恨深结于心,这就是他明知道而今起兵胜率并不高,但是他仍旧愿意起兵的原因。 宁王“伧啷”一声抽出长剑,这柄吹毛断发的宝剑,乃是太祖皇帝赐给宁献王朱权的。特别有象征意义。 他对一真跟随他的老太监说道:“ 我死后,你焚我身躯,勿让燕逆所得。”话音刚落,就长剑一横,鲜血迸射而出。随即仆倒在地。 这老太监拦都拦不住,只能为宁王收拾遗容,横在床上,随即堆积了大量易燃的布匹,火油,木材等等。 用火把点燃之后,随即用匕首反刺胸口,仆倒在火中。 这火一点燃就是凶猛无比。外面的宁王护卫,纷纷跳了船。 他们或许对宁王忠心耿耿,但是却不愿意与宁王一起葬身于火焰之中。 片刻之后,这一把火焰就蔓延整个船只,乃至船边芦苇,将好大一片芦苇都烧了起来。 范广看了,既松了一口气,又感到头疼。 松了一口气,是宁王实在是一个烫手山芋。感到头疼的是,这宁王死在火海之中,虽然少了不少的麻烦,但是又带来另外一个麻烦? 那就是该如何,确定宁王死了? 这种要犯,从来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 第一百一十章 余声 第一百一十章 余声 宁王尸体已经成为一具焦尸。根本不能确定身份。 也就是说宁王很有可能假死脱身。 反正范广也不敢大大咧咧的承认宁王已死。 其实大明就闹出过这种乌龙。某个匪首在某次剿匪之中,已经死了。首级都报功了,结果在几年之后,再次出现了。 这不过夺回当年的赏赐而已。 但是宁王的身份,可非同一般。这个报错了,将来是可能会杀头的。 不过,朱祁镇对这一个消息并没有太过在意。 毕竟宁王不是建文,建文生死不明,是一个让太宗皇帝寝食难安的消息,但是宁王即便是假死脱身,朱祁镇也不过是付之一笑。 怎么,有宁王身份的时候,尚且不行,一个逃脱在外,就有办法了。 他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隐姓埋名到死。 所以,他亲手在奏折上划了一道红线,将不能确定宁王生死的字句,给抹去了,对怀恩说道:“将这奏疏通过锦衣卫渠道,让范广看看。” 怀恩立即点头不说。 朱祁镇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事情到此为止。 朱祁镇也不想为区区一宁王耗费精力,他死了也好,没有死也好。都不去管了。反正朱祁镇朱笔一勾大明宁王已经死了。 将来即便再抓住一个宁王,也会以假冒宗室论死。 这就是假做真时真亦假。 朱祁镇之所以如此快的要将宁王的首尾了结,却也是不想在造成更大的影响了。 毕竟,宗室造反对朱祁镇英明神武的形象,还是有一定的损伤的。 朱祁镇刚刚将这一件事情处理了,就听怀恩说:“内阁首辅韩雍与威国公王越求见。” 朱祁镇立即知道,他们两个人也是为这一件事情而来的。宁王之乱,前后三个月上下被镇压下去,可谓神速。 但是即便是再神速,也有很多首尾需要了结,必须让朱祁镇决断的事情。 朱祁镇说道:“宣。” 韩雍的相貌明显见老。 这几个月对韩雍来说,根本就是煎熬。他在处理藩王之前,是想到藩王会反抗的,只是万万没有想到藩王会造反。 满朝文武也对朱祁镇的政策颇有微词。 在很多人看来,这根本就是流放。 韩雍承受了内外夹攻的压力。他之前对内阁首辅的位置还多有眷恋,但是此刻,根本是如坐针毡。 这种心理状态,自然让韩雍衰老加速。 韩雍一进来,说道:“臣为陛下贺,江西乱定,乃是陛下天威所致。” 王越立即附和说道:“臣为陛下贺。” 朱祁镇挥挥手说道:“区区小事,无须多言,坐吧。” 两人坐定之后,就开始说正事了。 韩雍说道:“江西巡抚,布政使等大小十几位官员都罹难,南昌府为之一空,而今南昌乱定,却不知道派谁去抚定江西?” 朱祁镇说道:“卿有什么人选?” 韩雍说道:“西宁侯范广举荐九江知府韩文暂代江西巡抚一职,只是韩文虽然有功,但是资历有些浅薄了。” 朱祁镇看了怀恩一眼,怀恩立即会意,几步就从后面长长的书架之中,抽出了一叠文书。不是别的,就是韩文的履历。 朱祁镇的乾清宫,越发好像是一个图书馆了。这里放的不是什么经史子集,而是各方地方资料汇总,还有各个问题的来龙去脉。 人事资料自然是其中一种。 朱祁镇看了韩文的资料,看上去履历还行,笑道:“资历算什么?他在湖口的战功,足以重赏,朕用人,可曾排资论辈?如果论资历,先生也不会在内阁秉政十年之久。” 韩雍之所以能脱颖而出,成为大明首辅,并非韩雍的资历如何,而是韩王在江西赈灾之功。平定大藤峡之功,随军抚定交趾之功,等等战功在一起,才有韩雍在内阁的迅速崛起。 朱祁镇其实也明白,韩雍其实也倾向于韩文。不过官场惯例,恩出于上。 韩雍即便欣赏韩文,也不能做好人,这个好人必须留给朱祁镇来做。 王越说道:“陛下英明,以韩文之能,江西善后之事,应该没有问题了,战后封赏之事,还请陛下裁定。” 朱祁镇说道:“威国公以为如何?” 王越说道:“范广天下大将,此事非臣等可以置喙。” 朱祁镇也明白王越的担心,王越已经是身处嫌疑之地了。 大明而今已经有一个潜规则,那就是武臣如果要进入内阁,一般来说都必须是国公爵。而且是必须有战功的国公爵。 如果世袭的,没有什么军事能力的国公也是不行的。 而范广而今的战功,让他到了国公爵位的线上。 范广以拉萨一战成名,封伯。之后到此转战,虽然没有大功劳的,但是小功劳不少,几十年辛苦,这才晋升为侯爵。 这就看出来战争对于一个将领有多重要了。 范广一战成名,就是伯爵,但是后面却要熬上好些年才堪堪到了侯爵。 这其实也是范广身后没有势力支撑的缘故。如果不是宁王之乱太过迫切,范广距离最近,这一次主战,也未必能轮到他。 毕竟宁王之乱这一战,并不难以平定。 大明可以平定这一战的将领车载斗量。 也正因为宁王之乱太过儿戏了,才让王越有些犯难,如果封范广为国公,范广的战功有些弱,但是如果不封范广为国公,则范广不管怎么说,也是平定了一个藩王作乱。 而范广封国公之后,就有能力威胁到王越在军事上的话语权。毕竟比资历,王越是远远不如范广的。 朱祁镇沉吟片刻,说道:“追封范广三代,荫子,并拨勋田千亩。另,将等江西战事平息之后,让范广去南洋助战。” 朱祁镇也觉得范广的战功比起国公还差了许多。所以只能再其他方面封赏一二,但是国公却要等等了。 不过,朱祁镇对范广一个出路。那就是南洋之战,如果范广在南洋立下大功,那么封国公也是理所应当了。 韩雍又提出一个问题,说道:“宁逆家眷该如此处置?” 朱祁镇有些答非所问,问韩雍道:“各地藩王可曾赴京?” 韩雍说道:“没有。只有襄王已经赴京,只是路途遥远,算算时间,本月大概就能到了。” 朱祁镇心中冷笑,他自然明白,各地藩王都不愿意去南洋,去远封。他们都在观望宁王之成败。 倒不是觉得宁王能成了气候,他们是想用宁王之乱倒逼朝廷改变政策。 这就是为什么很多藩王都暗搓搓鼓动宁王的原因。 但是而今都尘埃落定了。朱祁镇自然不惯着这些藩王了。甚至在朱祁镇看来,宁王之乱,反而是一件好事。 所谓杀鸡儆猴,说实话,藩王是不可能直接杀的,宁王之乱,反而是给了朱祁镇一个很好的借口。 朱祁镇说道:“将宁逆一脉压入京师,等藩王都到了,在做处置不迟,首辅也催一下各地藩王,说朕等着他们的。” 韩雍说道:“臣明白。” 朱祁镇说道:“威国公。” 王越说道:“臣在。” 朱祁镇说道:“传令给太子,让他一切按照计划来。还有各地对南洋的辎重运输,都要恢复过来。” 宁王之乱对南洋的备战,造成了很大的影响,特别是在后勤物资运输上面,两广福建很多物资都停运了,担心宁王之乱扩大化。需要用这些军用物资去填补窟窿。 此刻总算是尘埃落定了。 王越说道:“是。臣立即去安排。决计不会影响南洋之战。” 第一百一十一章 大泥之战 第一百一十一章 大泥之战 虽然韩雍这样说了。但是宁王之乱已经极大的影响到了南洋的战事。 毕竟从来没有国家内乱,还能建功于外者。 所以太子统领大军在嘉定,但是心中却一直念着宁王之乱,担心这一场乱事闹大了,影响到了南洋的战事。 他虽然对这一场大战,有些不情愿,但是更不情愿,虎头蛇尾。想来这样的话,天下人决计不会说是皇帝的问题,而是太子的能力不行。 一想到这里,太子内心之中,忍不住对朱祁镇有几分腹诽。觉得在这个时候推行什么封建之策,时机上根本不对。 这才闹出而今的局面。 还好,这局面总算是收拾起来了。 太子也不愿意在等了,因为风向已经开始转变。北风将起,正统四十四年已经到了尾声。 在夏秋不安分的南洋,在此刻也变得安分起来,平静了许多。 当然了,要让南海水域完全平静下来,是决计不可能的。 但是这也是一年之中,南海海况的时间段,一旦错过这一段时间,就要等上一年了。 而今朝廷可以等一年再进攻南洋,但是已经围城近十个月的旧港却已经等不了了,而且双方消息断绝,不管是太子所在嘉定,还是英国公张懋所在的渤泥,都前后派出不知道多少人,要求只有一个,那就是与旧港建立起联系。 期间倒是锦衣卫放出几只信鸽之外,其余的联系根本没有。 唯一确定的是,淡目与满刺加顿兵于坚城之下,攻之不克,尚能坚持。只是旧港方面没有想到过一下子陷入这么残酷的围城战。而旧港内部储备的粮食,火药,兵器等等物资都不是太充裕的。 杨廷和总理旧港内部所谓物资,不论军民,这才勉强维持下去。但最多也能维持到正统四十五年初。 于是得到宁王之乱平定下来之后,太子立即与毛锐带领数万士卒,并数百艘船只,从嘉定绕过湄公河三角洲,沿着海岸线南下,穿越暹罗湾。进攻北大年。 此刻的北大年,还不叫这个名字,在明人的称呼之中,称为大泥,也不是暹罗的地盘。而是满刺加的属地。 之前也说过,南洋很多国家的统治模式,就是核心区域加外围的割据势力。而今大泥也是如此。 满刺加全盛的时候,曾经北上与暹罗作战,并且取得了胜利。就有了这一块领地,满刺加王室派了一个王室成员驻守在这里。 后来这就是所谓的北大 年苏丹国。也就是中国古籍之中所谓的大泥。 不过现在他还不是一个独立的国家。虽然后来满刺加被葡萄牙攻破,葡萄牙所要的就是满刺加,也就是马六甲。 马六半岛之上其他地方,就纷纷分裂出来,比如柔佛等苏丹国,而北大年苏丹国也是其一。 只是没有满刺加的支持,这一块地方,后来被暹罗给吞并了。 也正因为满刺加与暹罗之间的恩怨,再加上明军大军的震慑,暹罗对大明大军南下,表现出十分的支持。 派出了很多向导,还愿意供应不少粮草。 于是,从嘉定到大泥这一路,风平浪静,大海平静的好像是一个澡盆一般,顺风顺水,阳光明媚,不过五日,就到了大泥。 有暹罗人的帮助,毛锐亲领一个营,涉水登陆。 要知道这个时代,除却大明之外,太多地方都有原生态的姿态。 大泥即便知道大明在北虎视眈眈,但是他也不可能看管所有的海岸。再加上暹罗是一个老对手了。 暹罗几十年前败给了满刺加,但是对地理还是很熟悉的。 给大明军队指点的地方,就是大泥满刺加军队关注不到盲点。 等大明一个营的兵力登陆之后,大泥方面才反应过来,立即带着军队来到海岸边。 按理说这个时候,毛锐应该固守码头,等大军上岸之后,再做计较。 但是毛锐登高一望,却见满刺加的军队,旗帜纷乱,阵型不齐,远远的看过去,根本就是左一团,右一团。 就好像某项活动开场之前,大量学生在操场之上集结。老师们声嘶力竭的整队,但是还有不少学生好像是无头苍蝇一般乱转,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的。 再看,这些军队装备。 甲胄倒是有,但是少有铁甲。多是皮甲。 因为南洋的气候潮湿,铁甲太容易生锈了,锈蚀的铁甲,还不如一片纸,在加上东南亚的犀牛了,鳄鱼了,这些的生物比较多,用这些皮做皮甲,防御力也是相当不错的。 但数量之上,并不多,大多数士卒都是身着单衣。甚至有不少连草鞋都没有,光着脚。 毛锐冷笑一声,道:“土鸡瓦狗。” 随即身先士卒,带着一营士卒冲了上去,一场短暂的急促的战斗之后,满刺加军队顿时溃散开来。 毛锐开门大吉,一口气斩首千余,将满刺加军队给杀破胆了。 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毕竟,满刺加这种政 治形势,就标志着满刺加最精锐的士卒,一定在首都。否则根本不能震慑住地方的贵族。 也就是毛锐面对的是满刺加的二流乃至于三流军队。 而毛锐所部是什么军队? 首先他是京营序列,即便是京营之中最为精锐的骑兵军队,毛锐也不觉得他本部人马,比常年驻守京师的南北军差了多少? 其次,因为船只运输能力的限制。 大明一次性将本部大军运输过来,却是有一些不现实。所以只能挑选精锐先行,而第一批下船的军队,承担着大军先锋的责任,更是精锐之中的精锐。 也就是大明的一流精锐,欺负二流国家的二流军队,如果不能旗开得胜,才是咄咄怪事。 毛锐乘胜追击,一举破大泥城。 随即船队转向,在大泥城,也就是北大年城上岸,这里在一条河的河口之处,这一条河后世称为北大年河。港口条件比临时找的港口要强上了不知道多少。 于是大明在马来半岛之中,有了第一个坚实的据点。 太子令毛锐清扫残敌,他并没有立即进城,而是带着刘大夏看了当地的水土,田地。 太子伸手在地面上挖了一把泥,虽然而今在大明已经是冬天了,但是在这里却一点寒意都没有,而且似乎刚刚下过雨,地面上没有干燥的土地。 太子这一把泥就是在河边抓的,他捏了捏粘稠度,又在手中摊开,这才放手,在一旁太监举着的铜盆之中,洗了洗手,随即拿了一张丝绸手帕擦拭,道:“真是好土。” 如何从土壤的粘稠度,干燥程度,甚至其他各项程度,分辨出土壤的肥沃程度,这种技能看似很神,但是实际上,如果亲自耕种,一老农都能分辨出来。 太子被朱祁镇历练,上上下下都转了好几个圈。绝非不识五谷的废物。他之所以来这里看,就是觉得这里距离河流近,很容易开辟出水田。 就太子眼前这一片,就有数万顷之多。 再加上南洋水土,一年三熟乃至四熟,足够养活数万乃是数十万百姓。 太子看着这些土地居然放在这里没有管,心中一阵可惜之意。这也是中国人的本能了。 刘大夏立即说道:“恭贺殿下。得胜不足喜,唯殿下得胜不骄,念及斯民才是可贺之事。” 太子说道:“既然你这样说,就在这里建一个卫所,迁广西苗瑶峒民于此地吧。” 广西虽然进行了一个次大的改土归流。但并不是广西一些矛盾就不存在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讨南洋檄 第一百一十二章 讨南洋檄 很多问题,绵延数百年。并不是一场战事,或者一次改土归流就可以改变的。 大藤峡久战不定,并不是大藤峡中苗民善战,而是他们不得不战。 而今大藤峡平定了,因为土地争夺,其他各族的百姓就可以和谐相处了。根本就是扯淡了。即便是到了清末广西依旧是土客矛盾最深的地方,所谓太平天国,大多都是客家人发起的。 而今朝廷实力强大,这些矛盾都被压制下去了。 但是太子却也知道,广西这种隐患还在,不会因为几个土司撤了而发生改变。 所以,太子才想从广西抽调百姓南下。好缓解一下这种矛盾。 刘大夏说道:“是,臣明白该怎么办。” 太子点点头,却见有人飞驰而来。在几十步外下面,步行到太子面前,跪下行礼说道:“殿下,南宁侯请陛下入城,城中已经清理好了。” 太子点点头,翻身上马,在千余的护卫之下,进入大泥城中。 这个城池在太子看来,简陋之极,放在中原根本不是一座城,甚至比不上江南的一个大镇子。 城中到有一个建筑很是高大。 不是别的,就是清真寺。 太子见毛锐已经派人将清真寺清理出来,显然要将这里当做太子的行宫。 太子眉头一皱,也不好不进去,吩咐刘大夏说道:“派人将城中长老请来。” 太子随即进了清真寺之中,并没有去正殿,而是在偏殿见了毛锐。毛锐已经汇报战况。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汇报的。 北大年真正发展出来的时候,就是葡萄牙攻占马六甲的一段时间,那一段时间满刺加轰然倒塌,葡萄牙的统治并不是太稳固的,甚至有与淡目国战争等等。 而且葡萄牙人信奉天主,与回回从来是矛盾重重。于是很多原本在马六甲交易的回回商人都转到了北大年。 这才是北大年最辉煌的女王时代。 虽然这种辉煌并不长久,但是这也奠定了北大年苏丹国的根基。在此之前,不过是一个小城而已。 毛锐入城之后,就好像秋风扫落叶一般,轻轻松松的就将这些人个震慑住了。 太子说道:“南宁侯辛苦了。” 毛锐说道:“都是殿下指挥有方,臣不敢言苦,臣以为兵贵神速,此刻当立即骑兵,翻越南山,直入满刺加城下。” 毛锐所言的南山,就是在北大年之南而称谓,这里就是后世称为马来半岛中央山脉 。谈不上山高林密,但是在这个时代,却多是原始未开发的情况下,倒是有一些小路,可以通过。但是不足以通行大军。即便是满刺加内部,大多也是海上比路上方便。 否则就要绕道,先向西,绕过中央山脉一带,进入印度洋沿岸,然后再沿着马六甲海峡,一路往东打,沿着沿海狭长平原,打到满刺加城下。 在毛锐看来,这一路上最大的问题从来不是满刺加的抵抗,而是后勤辎重。数万大军行军不可能不要后勤。但是毛锐到南洋之后发现,大体上南洋是不缺少粮食的。 因粮于敌是可行的。 这才有兵贵神速,速战速决。 不过,这在太子这里通过不了。 太子对南洋战事从来是一个稳字当头。 并非,太子不了解军事。 太子也是带兵打过仗的,虽然没有从第一线厮杀过,但谁要是说他是外行人,却是错了。 太子之所以如此想,就是知道,这一场战事,双方实力差距太大。 稳扎稳打,就是一场稳赢的战事。 而这一场战事,胜利对太子来说,是锦上添花,难不倒还能因为他这一战打的漂亮,让他回北京当皇帝吗? 如果败了,却大损威望,甚至给别人可乘之机。 所以对太子来说,别来是悬危之计,别搞什么奇兵。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就行了。 什么? 你说旧港。 抱歉,太子作为储君,对旧港定然有一个态度,表面上的态度,自然是大明不会放弃一个子民,一定会救旧港。 但是实际上来说,谁都看得出来旧港本身就很危险,围城十个月有余。即便是城陷了也是情有可原。 太子不是不想救,但是如果为了救旧港,而吃一场败仗,不管是军事上,还是政治上,都是不可取的。 只是这样的心理话,他自然是不会说出来的。他说道:“大军从后面运输过来,也需要半个月,而且南宁侯有一件事情却做错了。” 毛锐说道:“臣愚钝,请殿下指点。” 太子说道:“不该让我住这里。但凡战事,收人之城,收人之心难,大明初临南洋,还是要入乡随俗的。” 太子在“初临”这两个字上面,特别是加了重音。 毛锐心领神会,说道:“属下明白。” 太子对于南洋现状并不满意。 无他,大明皇帝是天子,天然掌控神权,凡是在大明传教的,不管你信什么,都不可能越过大明天子去。 这是铁则。 不管是你是转世活佛,还是龙虎山张天师,都是如此。 而回回教在南洋的权力太大了,大到了左右国家与君王的地步,这是大明所不能容忍的。 但只有道学家才有政治洁癖,真正的政治家要讲现实。 现实就是如果将回回教连根拔起,大明遇见的阻力就太大了,再加上朱祁镇在京城修建大清真寺。据说规格之高,已经超越了北京白云观。 其中有什么深意,太子岂能想不明白? 将来怎么办,是将来的事情,而今太子就要对回回教表现出怀柔状态。 太子随即在清真寺之中,召见北大年的长老。果然,本地的长老都是神父。太子先在清真寺行礼拜,然后对所有神父说道:“大明天子,胸怀天下,至于四夷。凡劝人良善,导人法度,皆为善教。本朝不禁也,而今亦是如此。” “今朝廷起大兵南下,非为回回教,而是为淡目一国,目无朝廷法度,不尊朝廷。陛下有明诏,令其与满者伯夷罢兵修好,置若罔闻,乃至灭之,置陛下与何地,陛下这才调兵南下,复满者伯夷,此乃春秋之大义也。” “至于满刺加国,本我朝藩属,本朝于其有开国肇基之恩,谁料此辈狼子野心,杀朝廷使臣,攻旧港宣慰司。” “其之不义,天地共厌,方有今日之师。” “尔等只需遵纪守法,大明秋毫无犯。如若寡德无义。弃大明之恩,投豺狼之邦。朝廷虽仁慈,亦有必至之诛。” “陛下于京师新建大清真寺,正下令传各地长老到京师,共论清真之正论。如此盛事,岂能缺了这位长老,就请诸位长老选一二德高望重宿老,进京论道吧。” 太子随即辞清真寺不住,令人把守清真寺,让当地百姓礼拜如故。真选了几个神父,去京师论道。 北大年的气氛明显的好了许多。 刘大夏更是以太子讲话为核心,润色为一篇檄,通过汉商与锦衣卫的渠道,传播到整个南洋。 就是为了化解回回联盟的军心。 其实各地回回教也是不同的特色,回回教在东南亚的传播,也东南亚化融入回回教的之中过程。 东南亚的回回教的攻击性,就要比中亚回回教差多了。 虽然这一场战事的核心矛盾,乃是回回商人与汉商之间,几十年贸易争夺权的总爆发。但是对很多本地回回信徒来说,他们根本想不到这一点。 毕竟,这些利益对普通百姓来说,实在是太遥远了一些。 第一百一十三章 旧港撤围 第一百一十三章 旧港撤围 任何时候消息都比风要快。 大明大举南下,与这篇檄一起传遍了整个南洋,同样也传到了旧港城下联军耳朵之中,而今旧港城下的联军,已经不是两国联军,而是三个大国,淡目,满刺加,亚齐三国为主,还有其他大大小小十几个苏丹国。 不过,这些苏丹国就不去解释了。 毕竟南洋很多小国家,即便是一个村子大,也能称国。其中就有渤泥国。 或许有人说了,渤泥不是被英国公给灭了。很简单,英国公张懋灭的仅仅是渤泥王室一脉,对渤泥其他地方都是名义上的统治。 自然有野心家不愿意服从朝廷的管理,来投奔南洋联盟,从而就成为了渤泥苏丹。虽然这个苏丹,出了这个,估计没有人认。 拉登巴达听了这个消息,心中暗道:“终于来了。” 他有一点等不了了。 主要是三个方面,第一就是后勤辎重不济。 淡目国是三个大国之中实力最弱的,并不是说淡目国所在爪哇岛比不上马来半岛,而是淡目国之前,连续打了好几年仗,这才灭了满者伯夷。淡目的家底早已千疮百孔了,大军远离本国国土围攻旧港,那么不攻城,保持存在,都是一件很吃力的事情。 甚至拉登巴达觉得,哪怕什么也不做,单单是在旧港城下屯兵数年,就足够将新生的淡目国给拖垮了。 其次,就是盟友之间的问题。 凡是联盟内部都有问题,这是必然的。拉登巴达知道自己家底弱,所以也不争什么盟主之位,毕竟就拉登巴达的本意,他是不大愿意与大明进行这一场战争的,但是不得不打,他才想将事情给闹大。 他的本意从来是抱团取暖,并没有什么争权夺利之心。 但是满刺加苏丹马赫穆德却不一样,他杀死了自己的哥哥,内部是有不稳定的暗流。他是迫切需要在外建功立业,以镇压内部的不稳,所以对这个盟主志在必得。 而新加入的亚齐苏丹巴塞,却不一样。 从在回回教之中资历来说,亚齐是回回教传入东南亚的第一站,也就是凡是东南亚的回回教都是从亚齐传进去的。亚齐虽然国力不如满刺加,但也不愿意居于满刺加之下。再有就是满刺加与淡目成立联盟之后,感到力量不够,才邀请亚齐加入的。 让亚齐感觉是两国求他,他更不愿意在满刺加之下。 所以南洋联军,看似气势汹汹,但是内部矛盾已经凸显了。 在顿兵于旧港之下的时候,种种矛盾凸显的更加清晰。 任何联盟都是这样的,在高歌猛进的时候,各种矛盾也是可以压制的,但是在一次次失败之下,很多问题都有可能转化为内部的矛盾。 第三,也就是最现实的问题,那就是旧港了。 旧港这座城池,实在是三国的痛处,围城近一年,大的进攻有十几次,小规模进攻更是不知道有多少次。 但是结果? 都是损兵折将,没有多少进展。 十几万大军,在这里一点进展都没有,根本就是空耗钱粮。 其实各方早就有退兵之心。只是羞刀难入鞘。虽然说多南洋各国对大明的臣服,大多是面子上的功夫。但是有一点却是很明确的,就是南洋各国对大明并非没有一点惊惧之心,否则他们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对大明做这样面子的功夫? 真以为,这些国王苏丹,很愿意给人低头啊? 所以,一开始他们就想有一场对大明的胜利,来振奋人心。但是一拳头打在旧港这个硬茬子上面。 如果灰溜溜的走了,很可能有反作用。 很多人都希冀着旧港会支撑住。 只是最后证明,这是一个妄想。 再加上传遍整个南洋的檄,给了他们三国很大的打击。虽然双方根本矛盾乃是贸易矛盾,即便没有打通欧洲的航道,单单从中国到印度,阿拉伯的航道,每年带来的收益,少说上千万两。 这一是足够引起灭国之战的利益,也是东南亚航道附近回回国家的命脉所系。 但是这分利益却不可能让所有回回教徒收益。甚至有相当一部分回回教徒都是反对的,因为这一部分回回教徒很多都是因为郑和公公才信奉回回。 这一批人固然有相当的多的人,完完全全的投奔了回回海商,但是还有一些与汉人海商关系很是亲密。 还有相当一部分底层的信徒,也与这一条贸易线没有具体的关联,毕竟不管谁掌控这一条贸易线,与他们并没有关系。 这就将三国推到一个比较尴尬的局面之中。 当然了,拉登巴达还有几分隔岸观火,马赫穆德已经撑不住了,因为大明已经登上了满刺加的领土,大泥距离满刺加说远不远,说近一不近。 再加上渤泥前车之鉴。 满刺加苏丹,马赫穆德自然是崩不住了。 他首先提出了撤军,先回军打败明军。在收拾旧港不迟。 拉登巴达自然支持 。 亚齐苏丹巴塞,微微犹豫了一下,也点头答应了。 “不过,撤退也不能随便撤。”拉登巴达说道:“否则我们一走,旧港施家的军队从后面出来该怎么办?” 马赫穆德说道:“你的意思是” 拉登巴达压低声音,低语一番。其他两人听了立即点头答应。 数日过后,正在城头值勤的旧港士卒,远远看见城外为之一空,似乎一夜之间,所有营寨拔地而起,都不在了。 剩下的只有一片又一片的遗迹,还有大队人马驻扎留下无数生活垃圾。 “退兵了,退兵了。”不过,谁说了一句,无数欢呼之声传了出来。一声接着一声传到了杨廷和的耳朵之中。 此刻,这位方才二十出头的大明后起之秀,早已没有当初的风流倜傥,而是大把的胡子,几乎布满了整个脸面,头发也不知道多少天没有整理过了。看起来乱糟糟的就好像是一把柴火一般。 他几步走到门边,听着满城的欢呼,长出一口气,说道:“终于退兵了。” 这一年,是他这个四川人,熬过的最艰难的一年,最开始一两个月,是三国攻势最拼命的时候,当时杨廷和都受命上城督战,甚至用手铳击毙数人。 整个旧港城,就好像是狂风暴雨之中一叶扁舟。勉强可以维持。 当了,旧港城中困难,围攻的各军军队更困难,这种进攻根本就是送人头,双方伤亡根本不成比例,旧港城中固然损兵折将,但是城外却是尸横遍野。 甚至在城头守夜的士卒,都能听见城外一片哀嚎之声,从入夜到天明,从无断绝,近乎鬼叫。 要知道火器的铅子,是有毒的。 中弹的人,即便不致命,也很可能因为后续的并发症而死。 这大损军中士气,之后三国也就不在进攻了。 当时杨廷和还以为守城战之中最艰难的时候过去了,后来才知道,这是最艰难的时候的开始。 此刻最大的问题,不是敌人,而是粮食物资还有瘟疫。 敌人将大量的动物尸体投入护城河之中,虽然旧港城中的水源与护城河并不相同,是用地下水,只是这里临近河口,地下水很浅的。这样对地下水还是会有影响的。 虽然杨廷和一直在防,但是在有一个病倒之后,旧港之中瘟疫就不可避免的爆发出来了。 杨廷和虽然不是名医,但是大明读书人都是不为良相,就为良医,是读的到医书。开得了药方的。 第一百一十四章 废城旧港 第一百一十四章 废城旧港 但是即便能开药方又怎么样? 纵然是华佗,张仲景重生在此,也是毫无办法的。 因为只问一句话,有药吗? 对,药材。 旧港围城战准备很不充足,粮食储备不多,至于药材储备,根本就是没有。毕竟之前谁也没有想到有这一件事情,粮食火药这些物资,一般还有一些常规储备。至于药材。而且对症的药材,谁会储备。 好在杨廷和提出了种种办法,限制了瘟疫的传播。并没有让瘟疫传播全城。 只是,依然有很多人死去。 比如陆永。 他本来年纪就大,要操心战事。感染瘟疫之后,熬不住也是很正常的。虽然葬在城中,好歹是有幼子操办,勉强算是风光大葬。 但是有些人死了,却是不能传出一点风声。 外面的声音顿时多了起来,自然向旧港之主施长安报喜的。 杨廷和推门而出,却见旧港的头面人物都在这里。其中就有施南雄。 这些人看见杨廷和的形象大吃一惊,说道:“杨大人,怎么在这里,老家主?” 施南雄点点头,杨廷和叹息一声,引这些人进了院落,来到最里面一层院落,却见院子里面有一座新坟,上面有一块木牌,上书:“大明旧港宣慰使谏议大夫施公讳长安之墓。不孝子施南雄立。” 施南雄跪倒在地,嚎啕大哭。 在围城的艰难岁月之中,施长安就是所有人的主心骨,施南雄这个新任家主是远远起不到这个作用的。 正是因为如此,施长安之死,是绝对不能外传的。 所以施南雄要想办法维持施长安存在的假象,就说让施长安避瘟。但是为了表现施长安的存在,很多决策都要施长安来做。 而施南雄要长期在城头镇守,根本不可能在这里代替施长安。 施南雄想来想去,只有杨廷和合适。 因为杨廷和是外来人。 与旧港当地人员并没有什么牵扯。 如果关系太近了,利益相关,很多时候都保守不住秘密。 再者,杨廷和是朝廷的人,在旧港围城之中,是少有可以信任的人。施长安临死的时候,就做出了这样的决策。 杨廷和就躲在施长安的住处,不见外人,每人都通过传递书来处理城中的事务。为了这一件事情,杨廷和还特地模仿施长安的字。 好在,施长安早年浪迹海上,虽然读书识字,一笔书法也好不到什么去, 最多能称得上工整而已。 这样的笔迹模仿,对杨廷和来说,根本是小菜一叠。 本来施南雄想停棺。但是南洋不比别的地方,天气炎热,各种昆虫众多,根本不可能停棺一年。 只能先葬在院子里面,等大战抵挡之后,再迁坟不迟。 于是就有了眼前的一幕。 到了今日,施南雄才敢发丧。消息传了出来,整个旧港之中胜利的喜悦就不剩下多少了。 毕竟旧港能有今日,几乎都是施长安一手一脚的打拼出来的。 如何安葬施长安不提。 只是发丧之后,旧港军队对三国军队并没有放松警惕,连忙派出人去侦查各国军队去向。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整个旧港城外的局面可以用一塌糊涂来形容。 前也说过旧港城所在的地理位置,旧港城在一条河道的河口附近,虽然并没有在出海口,但是这一条河在出海口附近分流开来,分割出好几道河流。 总体来说,这一片水多陆地少。 旧港所在的地方,是一处高地。 这里之前是三佛齐的旧都,更是有历代先人遗迹,遍布大量的水利设施,并不是只有中国古人才知道治水的。 在东南亚这些地方,降水量太大,如果不想办法开渠引水,修建水利工程,很多地方都无法居住,都是沼泽地。 当然了,并不是所有的水利的工程都是为了灌溉,还有一些水利工程是为通航。 但是而今全部都毁了。 似乎一夜之间,旧港城外就变得原生态起来。渠道被填塞,大坝被倾倒。该有水的地方,没有了水,不该有水的地方,囤积了大量的积水。 甚至连出海的数条河流都不能行船,或许小舢板能过,但是大船是决计不能过的。 一时间,施南雄只觉得苦涩之极。 这不仅仅是旧港船队不能追击的问题,而是施家在旧港的经营,毁于一旦。 虽然,破坏比恢复容易,但是他们毕竟是仓促为之,很多水利工程的根基都无法毁坏,有根基在,维修的时候也比较容易的。但是这些水利工程,很多都是前人修建的,并不仅仅是施家的功劳,修复这里将是一个很大的工作量,非数年不可。 旧港很大一部分收入都是贸易,这样的情况,贸易自然不成了。经过这一场大战之后,施家又哪里有钱去修复这里水利工程。 杨廷和只能安慰施南雄说道:“等朝廷大军到了,我一定上奏太子,对旧港多加抚恤。” 施南雄说 道:“但愿吧,我现在也不想那么多了,我只想城中这几万张嘴该怎么办?” 一时间杨廷和也头疼之极。 一年的围城下来,旧港的粮食消耗极大。已经接近到底了。 而今三国虽然退兵了,但是旧港的情况并没有什么改善。 之前所言的各国情弊于施家也是同样的,施家能控制的地盘,也就是旧港附近,至于稍远的部落乃至村落,只是要求他们缴纳赋税即可。 而今施家船只根本没有保留多少,即便有所保留,也不能出海。 至于稍远一点的部落,想必都不会给旧港粮食,毕竟怕三国迁怒,更不要说,三国顿兵于旧港,虽然攻不下旧港,难道不会扫荡周围各地? 这个时代的军队,很多时候都是有组织的强盗而已,指望他们有什么军纪,再加上各国在旧港损失不小,自然是要从其他地方找补。 所以旧港想从其他地方获得粮食的可能性不大。 而今旧港外几万亩水田也都被祸害了,南洋四季如夏,如果赶着种植三个月能种出一季稻米来,倒也能解了粮荒。 但是而今大部分水田都不成样子了,只有少部分保留下来。要想恢复种植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但是旧港的粮食支撑不了太久了。 虽然南洋物产丰富,多有水果之类。没有了粮食,或许能想办法找些其他的食物,但是显而易见的是,他们要过一段艰难的生活了。 对于这一件事情,杨廷和也没有什么办法。 他虽然看过什么救荒本草之类的书籍,也就是指点人在荒年的时候,找野外能吃的植物,但是写这一本书的都是中原人士,比如本朝周定王所写的救荒本草就是写的中原风物,其他书籍多以本地为主,至于南洋植物大有不同。很多都派不上场。 不过,杨廷和并不是帮不上忙,他毕竟是进士出身,虽然不能说内政属性点满,但是总比施南雄强上不少。 于是,旧港剩下的人,虽然想办法向朝廷通报了消息。说明三国联军已经放弃旧港围城战,转道北上了,很可能有意于朝廷。但是他们能够做到也仅仅是这些了。 其余的精力,就在粮食上了。 至少两三年的时间之内,旧港就是一座废港,不管是经济价值,还是军事价值,都统统约定于零。 这就是淡目苏丹拉登巴达的毒计。 这两三年之间,不管战局如何发展,最少旧港再也不是他们所要考虑的烦恼。 他们要面对的仅仅是大明的水师而已。 第一百一十五章 饮马西海 第一百一十五章 饮马西海 三国从旧港撤军的消息,并在在马六甲聚集大量船只的消息,很快就传播到了太子的耳朵之中。 而此刻太子也在收拢大明水师各部。 英国公张懋带着东路军的主力从渤泥而来,与太子所在西路军在大泥汇合。只留黄通所部镇守渤泥。毕竟张懋对渤泥这一片地方,也没有什么心思。如果满刺加分兵去打渤泥,对大明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如此在马六甲的明军,一跃有近十万之多,大小船只五六百艘,其中大部分是福船,小部分是从广州征掉的广船,大多都是战船。 这个时候,大明的战船船型,都是福船,无非是大小而已。 而广船大多作为运输船。转运物资于嘉定与大泥之间。 这个时候谁都知道,有一场大海战即将来临,唯一的区别是这一场海战该怎么打。 太子召集所有将领商议此事。 以张懋,毛锐,陈锐,等大小将领。 刚刚坐定,还没有商量几句,汪直去朗声出列,说道:“殿下,先下手为强。而今之际,无非一战,攻彼则权在我,待彼攻来者,权在彼。” 太子冷哼一声,说道:“放肆,这里那里有你说话的份,还不退下?” 汪直是汪氏的弟弟,向来深得太子宠信,年纪不大,却能在这样重要的会议之中列席,就能看出来,太子对汪直的看重。 当然了,汪直也没有辜负这种看重,从军以来,所作所为也是可圈可点的。 只是汪直还是太年轻了,他在军事上的眼光已经磨砺出来几分了,但是在政治上却差太多了,完全不知道太子是怎么想的。 不过英国公张懋却是明白的。 英国公张懋从少年就与太子一并在大本堂读书,说起来几十年的交情了,彼此之谈不上心意相通,但是彼此的心思,却也不难猜出来。 太子这一次南征之中,绝不犯一次险。 海上征战,变数太多了。 就好像是元朝征日一样,怎么看日本都不是对手,但是一场风暴,就改变了一切。 即便而今太子已经避开了风暴多发期,但是海上的气候,是很难判断的,而今虽然不是风暴多发期,但并不说没有风暴了。 如果说大军兵临满刺加,将决战的地点放在马来半岛以南,一旦败了,数百里海路,败退的船只没有地方落脚。 所以太子一开始就没有南下决战的意思。 说起来作为一个将 军,他固然觉得太子以本压人的战略有些窝囊。但是军事从来是服从政治的。 对太子来说,百战百胜的光环的加成不过是锦上添花,但是一场败仗,却能给太子的政治声誉带来很大的危机。 怎么选不可能变。 英国公说道:“殿下,汪直所言有几分道理,只是他不知道以逸待劳的道理。此刻一动不如静。南洋各国都是岛国,陆上交锋不过是草芥而已,这一点南宁侯也是有所感受的。” 毛锐见状点点头。 他与满刺加陆军的交锋,在他看来,是比在大明剿匪还轻松的事情,如果不是这里气候太过炎热,那么是冬季,依然比中原的夏天都热。很多热带雨林根本不能进入。清扫残敌有些棘手,但是只要满刺加军队敢在开阔的土地之上,列阵而战,毛锐只是对手五分之一,乃至十分之一的兵力,就足以打崩。 英国公张懋说道:“只需让南宁侯派出先锋,饮马西海,剑指满刺加,贼酋所能想的办法,也只有截断大明水师,断绝陆军的后路,殿下在此坐等就行了。” 太子说道:“好,南宁侯你以为如何?” 毛锐这几日已经数次请战了,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满刺加兵马太过鱼腩了一点。毛锐觉得不必等大军到来,只需派一两个营,就能势如破竹的打下去。 只是一直被太子按着而已。 如果这个时候毛锐还不知道太子的想法,毛锐也太迟钝了一点。他早就明白,英国公张懋哪里说的是自己的意见,不过是太子的想法。 英国公只是一个传话筒而已。 他还能有什么想法,他说道:“臣以为英国公所言极是,臣愿意亲率大军为先锋。” 太子说道:“好,就看南宁侯的了。” 被压制数日的毛锐。就好像是脱缰的野马一般,带着步骑万人,大举西进,几乎在数日之内,三次与满刺加军队接战,每次都是大破之。 就这样毛锐几乎没有感受到什么阻碍。就饮马西海。 或者说是西洋。 就是印度洋。 这个时候,毛锐该调转马头,他已经绕过了马来半岛的中央山脉,只需沿着中央山脉南麓,放马而进,不出数百里,就是满刺加城。 而毛锐南下给满刺加带来惊慌,在毛锐还没有来之前,就已经传遍了满刺加。 如果说马赫穆德并没有加强宋卡一带的防御,那是假的。 几乎在马赫穆德得到明军攻下北大年地区,他第一个反应就是加强西北的防御。 抽调了不少军队北上。 只是这些人马,与毛锐所部一碰,就稀里哗啦的倒了下来。 整个南洋地区,真正能与大明军队碰一碰的,也只有已经灭国的安南。安南在南洋范围,从来是第一强国,一边向大明称臣的同时,一边想南方扩张,并也收了不少藩属国。 而今满刺加虽然也是南洋霸主,但是他的霸主更多是基于贸易上的。在军上虽然有所成就,但是最大成就也不过是几十年前与暹罗一战。夺取了不少土地。 书友们之前用的小书亭 已经挂了,现在基本上都在用\\app \\ 。 这个时代满刺加与暹罗,也就是后世的泰国的分界线,与后世是不一样的。这是满刺加灭国之后,暹罗又打过来的后果。 满刺加城中。 马赫穆德已经有些坐不住了。他心中未尝没有后悔之意。不过,他在净室之中祈祷了一阵子,顿时内心平静起来,好像神驱除了他所有的恐惧。 包括死亡的恐惧。 他再次与拉登巴达还有巴塞商议,说道:“而今局面,如果没有人阻挡明军,最多半个月,明军就能到满刺加城下。明军的火炮犀利,满刺加城是挡不住的,只有在海上击败明军,才能保住这一切,我意立即北上,你们的意思?” 马赫穆德紧紧的握住了腰上弯刀的刀柄,似乎这装饰满宝石与金银的弯刀能给他带来莫大的勇气。 拉登巴达心中也明白。 不管是淡目还是亚齐都与满刺加不一样。他们都是岛国。 明军不可能不经历一场水战,就到了两国,但是满刺加却不一样,其实满刺加除却西北有一道地峡之外,与一个岛国并没有什么区别。 但是这就够了。 此刻他们两国不答应,马赫穆德很有可能倒戈。 拉登巴达很明白这一件事情的起因,这一战他是无论如何都避不开的,自然立即说道:“我等待这一战已经很久了。” 随即马赫穆德目光投向巴塞。 巴塞说道:“真主在上,同为兄弟,义无反顾。” “好。”马赫穆德说道:“就让我们让明人知道,谁才是大海的霸主。” 于是乎,三人议定之后,满刺加几乎所有的船只都依次出港了,密密麻麻千余艘船,几乎遮盖了整个海面。 远远的看上去,大海都不是蓝色的了,而是白色的。 本来是点缀大海的白帆,却被大海所点缀了。 这一支庞大无比的船队,让整个南洋的贸易都中断了,所有货船都临时变成了战船。 而这就是三国对抗大明最大的底气。 第一百一十六章 海鸥的俯视 第一百一十六章 海鸥的俯视 正统四十五年春。 北京城还在天寒地冻的时候,自从正统十四年北京虚惊一场之后,几十年间虽然有大量子弟兵征战天下,西至葱岭,东至日本,北到北海,南到交趾。 但是北京城却繁华如旧,不闻兵戈之声。 这个时候,家家户户都在准备正月十五的灯节。 到时候争奇斗艳,火树银花,虽然比不得当年千秋万寿宴。但是也别有一番盛世繁华,不知道人骚客写大明京师的笔,能不能胜过东京梦华录。 此刻的朱祁镇捏着一份军报,半夜披衣而起,坐在乾清宫的台阶之上,远远看着远处房子上的残雪,心中叹了一口气,暗道:“算算时间,这个时候也该接战了。” 到底是亲儿子。 朱祁镇从来没有这么担心过。 他一辈子经历过的大风大浪不知道多少,即便当初数路攻漠北的时候,也没有这么紧张。 无他,他有底气,败一场再打过便是了。 不过是石亨,还是郭登,杨洪,固然是大将之才,但是也不是完全不能替代的。这折损几个,换人再打就是了。 而今却不同了。 首先是父子亲情,毕竟是血浓于水。再加上朱祁镇这么多年对太子的培养成本。一旦太子有失,是根本无法挽回的。 不过,他此刻心中只有担心,却没有后悔。 因为在他看来,这样的军力配置,也能打输了。今后太子也最多做一个守成之君,他也没有别的指望了。而如果他还死在这一战之中,只能说明太子连一个守成之君也做不了,早死或许是国家之福了。 只是他心中虽然这样想,但是内心之中却有一块柔弱的地方,在突突的跳着。 他极目难望,似乎想将目光透过数千里看到南洋战事如何。 南洋战事如何,朱祁镇是很难看到了。 但是此刻只有鸟儿能总览全局。 却见一只海鸥振翅而起,不知道为什么它比寻常的海鸥都飞得高多了,船上看,就只有一点而已。 海鸥有一个习惯,就是追逐着帆船。 而这一只海鸥也不例外,只是它此刻定然是迷了眼。不知道该追逐那一只帆船了。 因为海面之上都是帆船。 数不清的帆船分成三队。 或许说三队并不符合现实,应该说三个大的集团。 最大也就是最前面的就是满刺加的船队。再后面就是亚齐国的船队,最后是淡目船队。 而三国船队 的数量也是等而下之,满刺加船队最多,其次是亚齐,再次是淡目船队。 其实如果淡目全盛的时候,爪哇一岛的实力,是能冠绝南洋的,只是淡目国一连打了好些年战,早已将家底打光了。 即便这些船只,也有很多是新造的船只。 不过,这也不是三国排成这个顺序的原因。 是马赫穆德强烈要求如此的,就是源于他对亚齐的不大信任。 因为三国之中,满刺加杀使,而明军本来就是冲着淡目来的,两国是没有后路的,唯独亚齐是有后路的。 特别是太子那一篇檄之后。 很多人都动摇了。 所以要将亚齐船队夹在中间。 此刻在海鸥的视野里看的分明。 这些船只之中,最大船只就是三角帆的阿拉伯帆船,这是阿拉伯人造船的杰作,这些帆船作为货船,大多是没有甲板的。 对,他们直接将货物装在船腹之中,上面只有一个棚子而已。 这可以带来很大的装货量。只是此刻这个设计,其实并不是适合炮战。 当然了,此刻不管是他们还是明军都没有将炮战作为决胜手段。 还有大量东南亚本地造的船只。 很多人以为在大航海时代之前,海洋从来是一片荒芜,根本没有什么航海贸易,其实这是错误的。 最少在从中国到南洋,从南洋到印度,从印度到阿拉伯,从来不缺少船只,而南洋本土也是有自己船只的。 这些船只的样式是比较古老的,并没有龙骨。在建造的时候,也不用铁钉,只是有木钉,还南洋特有的树胶作为填缝的工具。 这种工艺非常古老。 在坚固程度上,根本不能与中国传统榫卯工艺,还有大量使用铁钉,还有坚固的铁构件,还有水密舱等工艺的福船相比。 不过,这个时候他们也没有想到这一点。 毕竟如果是跳帮战的话,船只坚固与否其实并不是太重要的,除非在对撞的时候,造成船只损伤,再有就是放火点燃。 除此之外,很难有什么能摧毁船只。 毕竟,这个时候船只仅仅是一个载体,真正作战的乃是船上的人。 所以这些船只上面有不知道多少水手,这些人都是非常熟练的水手,架船横渡大洋,在海上上活的水手,都不是什么善茬。 毕竟这个时代大明国内还有很多没有王法的地方。更不要说海上了。 虽然不能说每一个人手上都有人命。但是见惯生死,也并不是惧怕战斗。 只是此 刻,他们也激动非常。 因为如此大的场面,很多人一辈子都无法见识过的。 他们此刻沿着马来半岛北岸,从东南向西北方向行驶,距离海岸线并不远,只要在马来半岛的山上,就能看见如此壮观的一幕。 这也是这个时代必然。 虽然有牵星术,让船只可以不靠海岸线航行。但是绝大多数海战,都是在海岸线不远的地方交战。 无他,在深海之中交战,有太大的风险,即便是胜利一方,有时候也很难从深海之中再次航行出来。 所以,在航海技术并没有进一步的发展同时,绝大多数海战都在陆地附近。 此刻也是一样。 不过,这种靠着海岸航行的办法,也给大明水师带来的预警时间。 却见海岸线上一道黑烟冲天而起。随即一道接着一道,向西北而去。 太子以步步为营的阳谋经略南洋,自然不是口头说说,他在大泥这一带顿兵的一段时间之内,早已将这一片地方给扫平了。 求助下,app 可以像偷菜一样的偷书票了,快来偷好友的书票投给我的书吧。 刘大夏还建立千户所,并有不少百户所,将当地百姓编入其中。而这海岸边烽火台,就是其中准备之一。 随着这所谓的烽火台,根本没有办法与大明九边的烽火台相比。根本没有什么防御措施,不过是海岸边一块平整的土地,派人一个在这里看着而已。 唯一有所区别的,估计是狼烟的配方与九边的狼烟配方,有所区别,但也不差不差。燃烧起了黑烟数里之内清晰可见。 所以很快太子就知道了。 他根本不用人给他解释,他就看得明白,因为他看到了五道狼烟。 用狼烟来表示敌人数量,一般用三道就行了。这种烟语太过复杂也不好解读,而五道根本超出了范围。 一道狼烟表示有敌,二道狼烟表示敌人不少,三道狼烟表示敌人很多。 而五道狼烟,不用别人解释,每一个人都会意,这是非常非常多。 “殿下,臣这就去了。”英国公张懋行礼说道。 太子是不会上船的。他很有自知之明。因为水战与陆战还不一样,如果是陆战的话,在千军万马之中。有时间即便败了,他也能平安回来。 但是海上就不一样了。 海上靠的不是别的,都是船。 一旦船出了问题,就不好说了。 而且他很有自知之明,在军事指挥之上,也没有什么长处。反而会让下面人束手束脚。 太子一把握住张懋的手,有千万嘱咐在口中,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低沉的说道:“保重。” 第一百一十七章 风帆争雄 第一百一十七章 风帆争雄 大战之中,谁能保重。 张懋也不知道。 此刻他也没有时间想这个了。 就在烽烟之中,一艘艘船只出海了。 在海上很快的列出数队,每一队最多在二十多艘到三十艘之间。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海面上的指挥从来是一个很难的时间。 这一战的时间,是双方共用决定的称得上是风和日丽,海风徐徐,能见度极高,但是即便如此,在无数船只交战之后,每一个将领能管理的船只,也不过是十几艘而已。毕竟在没有无线电的时代,海战全靠旗语。 旗语的传播,全部靠在桅杆之上的旗手,传达与接收命令。 虽然说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但是真正打起来,有各种声音的干扰,紧张的战局之下,很难保证信息传达。 风帆时代之中,有太多战例,都是因为看错了旗语,而变成与主将南辕北辙的战术行动。 当然了,有些时候错有错招,反而打赢,但是有些时候,却是一败凃地不可再起。 明军合适的水战将领稀少缺点,此刻再次暴漏无疑。 张懋虽然爵位高,也不能算是无能之辈。但是张懋毕竟不是水战出身。张懋也明白这一点。他更加明白了水战的指挥难度。 因为水战之中指挥的最小单位,是船。 而船与人不一样。 在陆地上交战,如果张懋下令,让一支军队停在某处,这一次军队就真能在某处固守,但是在海战之中,这是逼死下面的人都做不到的事情。 因为大海一直在动,不管是水流还是风向,都会让船只一直在动。 这就说明,双方在海战之中,根本没有禁止的可能,双方所有的队形都是动态的,变化的。 而且船只操控也是一个难题,就是一辆重型卡车,也不能说停就停下来的,更不要说一艘船了。 张懋思来想去都不确定,他能将这一支船队完全掌控在手中。也就是同样本能觉得,这一战打到最后一定是混战。 因为,大明水师素质,根本做不道数百艘协同作战。 还有战场也未必能容纳这样大的会战。 所以,张懋决定加大基层将领的能力。将船队分成一队队。在他不能掌控大局的时候,发挥下层将领的能力。 只是,他发现,大明基层将领,也就是有战斗经验的船只也是不多的。 毕竟大明何曾与人打过这么大规模的水战。 上一次 ,恐怕还是鄱阳湖大战,太祖皇帝对阵陈友谅。 他本来想以十艘为一队,降低下层将领的指挥压力,但是不得已以二十艘三十艘为一队,并一数队统辖在一军之下,陈锐与王英分别为左右翼。他统率中军在。 就这样在北大年港外,一艘艘帆船调整位置,用了大概一个时辰才算是将各自的队形列好了。 只是这个时候,满刺加的船队也出现在海平面之上了。 张懋深吸一口气,凭栏远望,却见好像是东南海面出现了一片乌云一般,黑压压的覆压在海面之上。 “报。汪直将军请战。”他身边的侍卫大声说道。 张懋转眼一看,却见汪直座舰上面旗手,正在向他打着请战的旗语。 张懋想了想,说道:“好,就让他试试吧。” 汪直就负责一船队,下面只有二十艘船,船虽然有一点少,却不是张懋对汪直的打压,而是张懋对他的照顾。 毕竟,汪直是太子的亲信。张懋即便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 这二十艘船都是刚刚下水两年的新船,都是太子决定参与南洋战事之后,在夷洲造成船。 都是大号福船。 是专门的战船。即便是张懋的座舰,也不过比汪直的船只稍稍大上一号。但是如张懋这样的大船,造的比较麻烦。 而且在火炮的威力没有被确认的时候,船造的太大,也不是太好的。 因为船只大了,运转就不方便了,很容易被小船抓住痛脚,或者被放火船盯上。所以当时很多人看来,真正作战中坚,反而不是大船。 不过,这个时代郑和时期的造船技术是完完全全的继承下来的,不要说别的,航海侯王英之所以起家,就是因为他继承了西洋船队人力物力。 所以,在大明看来的并不大的中型船只,其实也不小。 就拿汪直所部的船只来说。 用现代的尺寸来说,长三十米上下,宽十米上下。吃水在四五米上下。有十三个水密舱。还在船后侧建立了一层阁楼,就形成了两层火炮。 也就是单舰火炮在五十门上下。 当然了,这也是这个时代火炮还是比较原始的,体积还比较小。 但是即便如此,放在大航海时代,虽然不是主力船型。,但是作为辅助船型,越是可以的。 这样的船只,整个船队之中有一百艘上下。 这都是历年造出来的。 除却这些主力福船之外,还有一些广船。本来还想从北洋水师之中抽调来一些沙船。只是沙船平地,吃不住南海的风浪 。 张懋麾下船只总计虽然有五百艘上下,但是有一些船只根本不被张懋计算在战斗力范围之内,要么太小。 要么。单纯民船,连火炮都没有加装。 此刻,张懋也不想看看大明水师到底与南洋三国的水师实力对比如何。 毕竟,他当初破渤泥水师一战,根本不能作为证明。 汪直仗着身后有太子,从来是无法无天的主。此刻有了命令,更是没有一丝的犹豫,一声令下。 汪直船队所有帆都拉满了。 福船上面都是硬帆。 船只软帆与硬帆之间,各有所长。 软帆对风力的利用率更好,很多西方帆船,将帆放出去,看上去比下面的船体积大多了。但是在操纵上更繁琐一点。 而中国硬帆还有一个优点,那就是善用八面风。此刻海面上的风并不大,而是东北向西南方向。 求助下,app 可以像偷菜一样的偷书票了,快来偷好友的书票投给我的书吧。 对双方一个从东南而来,一个从西北而来,都谈不上什么正风向。 所以船只的速度都不算快。 即便如此,当张懋放开汪直的限制,汪直的船只在高超的操纵技术下来,速度一点点的提高,就好像是一支利箭向东南而去,冲在所有船只的最前方。 汪直站在船头。 中国的船只都与楼船有着很大的渊源,福船也不例外,福船的船首就不是尖的,而是平的。 如果从上面俯视的话,就会发现这个时代的船,与后世那种鱼梭形相差很大,更接近于方形。 而汪直此刻就站在船头的护栏之上,这护栏上面还有一层铁皮。 这也是战船的另外一个特性,在很多关键地方,运用了大量的金属构件。当然了,这也是大明铁业在朱祁镇的推进之下大发展,才让战船外围,也就是船舷上面不接触海水的部分,钉上一层铁皮。 就是用来防御弓箭的。 不过这是一个很奢侈的行为,因为海水的盐度,这一层铁皮,不过几个月,就会绣的不成样子。 更换频率会很高的。 至于耐海水的钢铁,大明是没有这玩意的。 而这个时代大部分地方,铁都是相当值钱的。这种一年好几层更换的成本,是大多数国家承受不起的。 也唯有大明的国力豪横,根本没有在乎过这一点。 汪直看着眼前的船只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缓缓的从手中抽出了自己的腰刀,举在头顶,阳光从刀尖流淌下来,就好像是一缕金丝,缓缓的蔓延到汪直的眼睛之中,以及汪直眼睛之中,越来越大的三角帆。 第一百一十八章 船只压制 第一百一十八章 船只压制 汪直长刀劈下,大喝一声,道:“打。” 一声轰鸣,几乎在汪直身边数门火炮同时轰鸣,硝烟顿时弥漫开来,一股刺鼻的味道直冲汪直的脑门。 让人有一种很辣的感觉。 不过,这种感觉只会让汪直感到兴奋,非常非常之兴奋。 几乎是酒鬼遇见美酒,色鬼遇见美女一般。 对于汪直来说,这是战争的味道,还有功名的味道。 承载的汪直意志的数枚炮弹越过数百米的海面,最后打在满刺加船队之前数米的地方,这也证明,汪直的目测稍稍有一些偏离,但是这并不重要。 汪直下令射击的,不过是船头数门火炮而已,其他火炮都在严阵以待。 这一声轰鸣,不过是这一场大战的开场而已。 很快,汪直的船队与满刺加的船队就撞在一起了。 其实,说撞在一起也不恰当。 就好像开车一样,车与车之间都是有间距。而同样的道理,在还面同一方向航向的船只,两船只之间的局面只会更大。 只有如此,各船才有足够的回转空间。 毕竟,只要稍稍了解一下就会明白,船只在海面之上转一下头,需要多大的空间,也就明白,他们这些间距,让汪直的船闯进去也是搓搓有余的。 汪直对下面的船队下令很简单,那就是跟着我,不许掉队。 于是,而汪直座舰头也不回的钻进了满刺加船队之中,一时间汪直一眼望去,再也看不道海平线,他只能看见的是一艘船,一个个敌人。 此刻不用等汪直下令,一声轰鸣,汪直坐船两侧喷出数米长的白烟,而炮弹却是在白烟之中喷射而出。 这个时候,汪直的船只距离对方的船只很近。 几十门大炮轰鸣之下,虽然也有一些砸在海水之中,但是还有更多砸在对方的船上了。 一时间两侧的满刺加船只为之一震,但也仅仅如此而已。 有些炮弹被船舷挡住了,弹开。 还有一些船只的船舷用的材料不好,根本挡不住,被大炮给打穿了。但是仅仅是在船舷上开出几个洞而已。 插一句,我最近在用的追书app, \! 已经有人拿着木板,在叮叮当当的钉上在缺口之上,然后用各种配方的树胶给抹上去。 就能临时修补好了。 这也是很多人对海战之中火炮威力的怀疑。 木船很好修补,很多人都不觉得,大炮可以将船只击沉。 而受了汪直这一波打击之后,满刺加船队并不是反 击的。 却见周围的满刺加船只纷纷改变的方向,向汪直冲过来,远远的射箭开炮,当然了,他们的炮弹威力与汪直的大炮根本没有办法比。 不过,他们的目标也就是人员杀伤,根本没有想过轰击船只。 此刻包裹了铁皮船舷发挥出自己的威力,大部分攻击都被挡下来了。 汪直说道:“其余人不要停,继续向前冲,火铳手上甲板。” 此刻却见一个百户的火铳手,从船舱之中出来了。 一百名火铳手,都备了数种武器,手中的火铳,肉搏用的刀枪盾牌等等。 这才是张懋心中主战兵力。 可以说,每一艘明军的船只上除却炮手,操纵船只的水手之外,就是这些肉搏人员了,远得时候,可以用火铳列阵轰击,近了话,就敢操刀子上。 而且习惯海上风波,一对脚丫子,在船上站着,就好像是生根发芽一般。 他们才是明军水师的主力,专门用来打跳帮战的。 福船本来就比对手高上数尺,再加专门的船楼,上面的火铳手更是居高临下,远远的就能将对面船头打的死伤惨重。 汪直站在船头最显眼的地方,看着坐船上两三百人通力合作,两面开弓,将左右都压制下去。 心中还没有欢喜,却见眼前猛地冒出一艘船来。 这一艘船是一艘南洋本地风格的船,长宽比例似乎比福船还夸张,福船的长宽比例,一比三。而这个船只长宽比例,近乎一比二,甚至一比一点几。 总之,这艘船就是近乎一个大澡盆放大了而已,根本没有龙骨。 不知道,是慌不择路,挡在汪直坐船前面,还是被汪直如此嚣张的气焰给激怒了,想要将汪直给挡下来。 汪直很清楚,他不能停。 因为一停下来,他很有可能被四面八方的船只给淹没了。 却见两船越来越近。身边的人不由的问道:“大人,该怎么办?” 汪直咬着牙,咯嘣作响,说道:“还能怎么办?撞上去。” 前说过,帆船的操纵从来不是很灵敏的,根本不可能说让停就停,让转就转。 此刻并非没有避开这一艘船的航道,但是已经来不及调整了。 而且一调整,速度也会降下来与撞上去也没有什么区别。 与其说汪直是下了决定,不如说他是接受了现实,接受双方必然相撞的现实。 “碰”的一声,两艘船正面撞在一起。 一时间船只上大部分人都摔了一脚,只有少部分事前有了准备。这才没有 倒在甲板之上。 其中就有汪直,汪直此刻几乎能看见对面船只上面一张张惊恐的脸庞。 这种冲撞,根本是双方造船质量的较量。 事实证明,这个时代中国的船只质量要远远超过对手。或许数量上比不上,但是在质量之上,他们是拍马都比不上的。 汪直亲眼看着对方的船只上崩溃一道数米长的缝隙,这根本不是一个地方漏水了,而是整个船只在刚刚的对撞之下,结构性解体。 不过片刻,这艘船沉下去数尺,几乎一般在水面之上,一面在水面之下。 随即汪直的座船帮了他们一把,用船底将他们压进海底。 只是汪直还没有来得及高兴,就有一个人跑过来说道:“大人,我们下面漏水了。” 汪直说道:“情况怎么样?” “龙骨没事,就是最前面的掉了好几块板子,第一个水密舱进水了。我已经让下面抢修了。” 汪直说道:“早知道就往下面装撞角了。辛苦了。快去忙吧。” 汪直击沉的这一艘船,不知道是不是这一战之中最先击沉的一艘。不过此刻汪直如此决然的作为,倒是给了敌人一个很好的榜样。 最少没有人敢再以自己的座船挡在汪直前面了。 这也是满刺加水师的一个缺点,真正隶属于满刺加王室的船只其实并不是很多,大多数都征召的回回商人。 对于这些回回商人来说,他们所拥有的船只是他们最重要的财富,他们怎么肯轻易放弃,或者让他们受损。 毕竟他们能聚集在一切,也不过是为了保护他们的利益而已。 满刺加王室对他们的掌控,远远小于大明太子对南征各军的掌控。故而双方战斗意志,与可以承受的战斗损失,是完全不一样的。 如果真有人有勇气,在挡在汪直前面,汪直再撞上两三艘,他也要抓瞎。 毕竟,汪直的船只即便质量再好,也是木船,他不是铁船。这种撞击,很多时候都是两败俱伤的结局。 汪直暗暗松了一口气。 让他松这一口气另外一个原因,就是他从后面听见的声音。 却见身后炮声隆隆,就好像是天边的滚雷一般。庄重而严肃。不用看,听这声音就知道战况激烈之极。 这就说明了一件事情。 此刻,满刺加船队与大明水师已经全面接战了。如此一来,汪直纵然冲的最深最远,所受到的压力,反而比之前更小一点。 如此一来汪直的胆子就又膨胀了一圈。他又有了别的想法。 第一百一十九章 火船攻势 第一百一十九章 火船攻势 张懋很有先见之名。 当双方正式交战之后,事实的发展,真如张懋所料。 刚刚开始交战的时候,双方还能保持队形,但是不过交战一两刻钟之后,双方都陷入混战之中了。 正在风向水流的作用之下,原本整齐的队形,就开始扭曲与变形。而在隆隆的炮声与喊杀之声中。无数气味与声音,乃至于攻击,都打想最高处的瞭望手。 在种种干扰之下,这些瞭望手很难保证自己的注意力不被分散,像机器一般,接收到各个方向的旗语。 更不要说,还有一些船只起火冒烟,乃至大炮轰击所产生的硝烟。 这都是能够遮挡视线的。 当上传下达根本不可能做到的时候,也就谈不上什么指挥不指挥了。 张懋到现在唯一的经验是,水战指挥的时候,一般不超过十个单位为好。 你问他怎么知道的? 因为张懋而今能控制的也不过是周围十艘船而已。 张懋的座船,一度是太子出海的座舰。也是最大的一艘船,有没有到千吨级别,倒是不知道,但是他不管是长宽还是吃水,都要比汪直的座船高出一个档次。 火炮数量已经到七八十门之多,如果硬塞的话,或许能做到百门。 只是之前也说过了。 这个时候,大部分人都没有将火炮当成水战的决胜武器。虽然所有人都承认,火炮在水战之中,有很大的作用。但在大部分人心中,真正决定胜负的是跳帮战。火炮乃至各种火器,不过是辅助武器而已。 所以,出于这种战术理解,也就没有为船上硬塞火炮的必要。 张懋船上,有整整一哨,五百人水兵,其中带队的更是英国公府家将,父祖都是跟随老英国公张辅征战的。不管是忠心,还是精锐层度,在征南军之中,也是数一数二的。 此刻张懋也只能指望他们了。 因为陷入混战之中,虽然张懋身边还有几艘船护卫,但是他座舰硕大的体型,成为了交战的焦点。 甚至不用指挥,很多大大小小的船只,都冲了过来。 总体来说,明军船只大而少,火炮众多。而南洋各国的船只种类繁多,人手也多,但是船只小,火炮也很是不足。 所以当满刺加船只进攻张懋座船的时候,非常之艰难。 平常的船只,不过是比南洋的船只高出几尺而已,但是在面对张懋的船只的时候,那就不是高几尺的问题。 吃水越大,船舷就越高。 让满刺加人面对这样的 船只,几乎好像面对一座城墙一般。 好容易一艘满刺加船只以高超的操纵船只的技术,避开了外围的所有明军船只。硬生生冲到了张懋船边。 却不足以让张懋动一下眼神,他的目光已经在扫视整个战场。 因为居高临下优势,在两船交错的时候,张懋座船之上,无数火器迸发,不管是万人敌,火箭,一窝蜂,甚至还有一些小炮发散弹。 几乎一瞬间,就将整个甲板上所有人都洗了一遍。 前也说过,阿拉伯三角帆船,有相当一部分都是没有甲板的。 这种没有甲板,可以将货物直接放在船腹之中,在当商船的时候,是一个很大的优势,可以多载货。 但是此刻,面对明军的火器风暴,连躲的地方也没有。 “碰”的一声。 这一艘船撞在了张懋船上了。 这并不是他们想用撞船的战术。 想想就知道,撞船从来是大船撞小船,小船撞大船,连找死都没有这种找法。这是因为他们上面大量人员伤亡,已经无法操纵船只了。 船只失控之下,只能撞向张懋的座船。 立即有数十名士卒,吊着绳索登上这一艘船。将几个还有气的满刺加人杀了,这一艘船就算夺了过来。 不过,张懋的心思并没有在这一艘船上。 虽然阿拉伯帆船其实不错,毕竟阿拉伯人凭借这种船型,纵横印度洋,只是张懋却看不上,这就是造船传统的不同,这种船不仅仅张懋看不惯,很多人也看不惯,觉得连一个甲板都没有,更不要说水密舱了。 而且用的是软帆,大明水手都用不惯。 也就用绳索挂在后面,拖着而已。 毕竟算是战利品,虽然大明水师看不上,但是拿出去卖,大概还是能卖一些银子的。 眼前这一场战斗,在张懋看来,根本无足轻重。 此刻,他眼睛眉头紧锁,因为战场之上,出现了新的变化。整个战场上的各种硝烟浓烟本来更多了。 却猛地增加了许多。 这些浓烟,都是满刺加一方制造的。 张懋心中暗道:“火船。” 火船从来是水战之中,常用的战术。 很多人以为西方水战就不用火船,其实不然,英国大败西班牙无敌舰队之中,也是上天庇佑,他们放出的火船大部分建功,才锁定了战局。 在大炮主宰海战之前,火船是相当有效的战术。 张懋并没有忽略这个战术,只是明军却用不了。 毕竟整体上来,张懋是远离中国数千里,如 果在广东福建,哪怕是交趾,张懋就是收刮数十艘数百艘火船,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但是在这里地方,根本来不及准备。 能够运输兵马辎重到这里的船只,都是好船。 大明不可能让有风险的船只来运输军需。这些海船最便宜的也要千两上下,最贵的就好像是张懋的座船,那就要用万两来计量了。 这些船只用来当火船,根本不是烧船,而是烧钱。 当时满刺加却不一样。 这里虽然不能说是满刺加腹地,但也相距不远,调运一些船只当火船,却是可以的。当然了这也与满刺加船多且杂且小的风格有关系。 此刻张懋已经对整个局面失去了控制,只能看下面人的自己应对了。 他什么也做不了。 不过,因为风向不顺。 即不顺大明,也不顺满刺加。所有火船不能顺风而行,速度相当有限,只不过现在已经交织在一起了。 很多船只都躲不开。 张懋听见一声轰鸣之声,却见一圈烟柱冲天而起,无数木块就好像是下雨一般打在周围的海面之上,与周围的船只之上。 这爆炸的威力,将这些碎木头迸射出来,就好像一枚枚子弹一般,把不少打的遍体鳞伤。 甚至当初死亡,不论是明军还是满刺加军队。 战场因为这一场爆炸,一时间安静下来,这样大的爆炸,很多人都没有见过。 包括张懋。 张懋脸色猛地一沉,他心中明白,这是大明的船只爆炸了。 因为只有大明的船只上面才有这么多的火药。 很简单,就是大明船只的火器最多,需要的火药也更多。被点燃之后,烧到了弹药库,引发的爆炸就越大。 满刺加不是不用火器,而是他们用的火器数量不多。再有就是火药生产能力,其实也是国力的一种体现。 而大明在这个方面,百倍压制满刺加人。 论及船上火药存量,满刺加人是拍马都比不上明军的。 而此刻,张懋只能远远的向那个方向看过去,却看不真切到底是那一艘船这么倒霉。 不过这样震撼的爆炸,给整个战场按下的暂停键也不过数秒而已。 片刻之后,炮声再起。 轰鸣之声一声接着一声,而张懋也远远的看见十几条满刺加船只,上面冒着滚滚浓烟,向他的座船撞了过来。 广个告, \! 很显然,他的座船实在是太显眼了,成为了满刺加人重点攻击目标。 此刻的张懋也无心管别人。只能面对他眼前的战斗。 第一百二十章 鏖战未休 第一百二十章 鏖战未休 如果说此时有一个人能观察整个战场,这个人一定不是战场之上任何一个人。 因为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而太子虽然不能纵览整个战场,但是大半个战场,却是在他的俯视之中。 在张懋出海之后,太子也没有停在岸上不动,而是努力的爬上看来岸边一座高山。 在马来半岛之上,其实也没有多高的山,最高的山也不过海拔二千多米,在海边的山更是低矮,说起来有海拔几百米就不错了。 但是即便如此,这相对高度,也让太子看到的比张懋更多一些。 在他面前一个壮观的画面。 在距离海岸数里的海面之上,有一眼看不见尽头的船只互相纠缠在一起,相互交错着,就好像是两头巨兽彼此撕咬着。 至于隆隆的炮声,就是这两头巨兽的怒吼,而无数烟雾,不管是火船的烟雾,还是火器的硝烟,都是这巨兽喷吐的气息。 太子抽出了千里镜。 这千里镜是思院出品。 眼镜传入中国,也是在明代开始的,在永乐年间有西方供物叆叇十枚,而叆叇就是眼镜。 只是珍贵非常。 在之后很长时间之内,都是很珍贵的奢侈品。寻常人家根本都见不到。 至于望远镜,更是朱祁镇提出的理论,让思院工匠细细打磨,这才有成品,但是数量并不是太多。 因为可以作为物料的眼镜太少了。 可以说每一枚千里镜,都是价值连城,有价无市。 不过,最近思院取海州的水晶矿,准备用水晶矿来打磨千里镜。如此一来,就能大大的降低成本。 虽然千里镜还做不到普及,但是让高级将领人手一个,却也是可以的。 但是这个时代的望远镜,倍数根本不行。太子即便是借助千里镜,也看不清楚战事的细节,他远远的看上去,双方看出上去势均力敌,难分胜负。 他也看不出那一方站了上风。 一时间捏着千里镜的手心微微见汗,也不知道是不是南洋的天气太过炎热了。即便在冬日也比北方的夏日还要炎热。 太子千里镜一动,忽然发现一片黑影。他细细一看,却是在东南方向,又有一片黑压压的船队到来了。 太子心中的线猛得绷紧了。咯咯吧吧的作响。 此刻的他深刻的知道了,为什么战场是男儿赌胜之地,此刻可不就是一场赌博吗? 落子无悔,下面的就要看天意 了。 只是太子却不知道,此刻马赫穆德知道亚齐的船队已经到达战场之后,也是长出一口气。鏖战不过是半个时辰左右,马赫穆德后背都被汗打透了。 都是冷汗。 马赫穆德掌控满刺加兵权多年,并非没有打过仗的人。也与暹罗打过几仗,不论水陆,都是胜多败少。 这也是他能以王弟的身份掌控兵权的原因之一。 只是此刻,各国打了不过大半个时辰。马赫穆德就承受了最大的压力。 在一片混战之中,看上去势均力敌。 其实马赫穆德知道,他已经处于下风了。 大明火力太强了。 强到什么程度? 大多数接舷战,满刺加的勇士即便是再英勇,也很难登上大明的船只,都被火器打死在船舷之下。 在大多数时候,满刺加人都是挨打的靶子。 马赫穆德虽然也有一些火炮,但是着些火炮与明军相比,根本无法相比,想用火炮对轰,马赫穆德就是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不可能的事情。 其实马赫穆德并不想这么快放火船。 他将火船安置在船队中央,就是想作为杀手锏来用。 在他想来,等鏖战数个时辰,彼此之间精疲力尽之后,再放出火船。或者说,打到入夜时分,在彼此撤退之后,用火船来偷袭对方的港口。 这样才能将火船的效力发挥到最大。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交战大半个时辰,下面很多人都已经有怯战的感觉。 他虽然也如张懋一样失去了对整个战场的掌控,很难的调动下面。但是一些细节还是能看出来的,一些船只甚至有些犹豫不决。 这也是满刺加船队先天缺陷。 前也说过,这些船只大多都是商船。连船主与水手都是商船上面的。 这些常年跑海的人,固然是亦商亦盗。但是在战斗意志上,却是远远比不上明军,见进攻不顺。他们自然想让别人上。 马赫穆德不得已,只能先放出火船。 这火船果然不出马赫穆德的精心准备。一出手,就给明军造成了很大的损失,两三艘船被点燃,随即在战场最中间开了烟花。再有一些在躲避火船之中,进退失据,被满刺加船只靠了上来,数面围攻。 一时间陷入惨烈接舷战之中。 当然了,这种战事也不能光看明军的损失。 也要看满刺加军队的损失。 且不说那一波带走的火船,单单是开战到而今,被俘获,被点燃,被撞沉,被打的人 员损失惨重,失去了战斗能力,成为海面上一块漂浮的木板的船只,前后有几十艘之多。 从损失来看,满刺加损失惨重。 似乎是明军船只被点燃之后,大多会自爆,太过震撼了,这才让人有一种明军落于下风的感觉。 海战本来就难以指挥,马赫穆德又将手中最后一张牌,也就是火船给全部打出去了。 连最后改变战局的办法,也没有了。他不指望后面的亚齐船队,还能指望谁? 只是亚齐船队能不能改变整个局面。谁也不知道。 但是汪直却要骂娘了。 汪直固然胆大包天,但是此刻也冷汗淋漓了。 汪直咬着牙,硬生生的从满刺加船队之中,打出一条通道。其中战斗,自然不是仅仅一个撞船一次战斗。 几乎在生死之间走了一圈,纵然是他船上的火力够强,但是面对四面八方的敌船,一旦失去了速度,被堵住了,也会陷入极其艰难的处境之中。 而汪直现在的处境,也证明了张懋的理论。一个船队,最好以不到十艘的数量为好。 汪直本来有二十艘船,因为他在最前面,也看不见后面情况是怎么样的,反正当他从满刺加船队后面杀出来的时候,他身边只有这八艘船了。 他本来想松一口气,结果抬头一看,远处有不知道是多少船只压了过来。 汪直即便是胆子再大,也不敢直冲过去了。 他看着身边的人。 却见几乎所有人的人都光着膀子了。不管是炮手,水手,还是火铳手。 毕竟是在海面之上,是没有人敢穿铠甲的,一旦落水,就是一个死。再加上天气炎热,所以身上都是单衣。 一层单衣也没有什么防御措施,所以一旦忙起来,几乎所有人都脱袍大战。汗水不住的从身体上涌出,每一个士卒身上似乎有细细的颗粒,都是汗水蒸发所留下的盐粒。 这样程度刚刚结束一次,这些士卒谈不上浑身瘫软,但是体力的确也不在线。 汪直胆子再大,也不能脱离现实,不让下面人休息一会儿,喝口水,一会儿根本坚持不下去。 汪直心中叹息一声,下令道:“转舵,向西南方向,顺风。” 汪直这个命令,深得士卒之下,却见在所有人合作之下,船上是硬帆都开始转动,船只划过一道弧线从西北向东南的方向,变成了从东北到西南的航线。 正好切换到顺风的风向,一下子这个小船队的速度都提了起来。 从整个亚齐船队之前,斜斜的切了过去。 第一百二十一章 火炮之威 第一百二十一章 火炮之威 东北风吹动硬帆,八艘船在汪直的指挥之下,横成一列。 只是危机还没有解除。 因为亚齐的船队正向他们逼来。而在他后方正是满刺加的船只。 这个时候留给汪直回旋的余地并不是太大。 而汪直顺风而行,固然将船速给提升上去了,就速度而言,比两国的船只高出一大截。但是正对的方向不远之处,就是陆地。 也不过十几里的空间而已。 汪直可以说在团团包围之下,看上去前无生路,后有追兵。 汪直手死死的抓住船舷,说道:“全部炮火。听我命令。” 汪直座舰上面的旗手,立即将旗语打了出去。 这个时候,只有八艘船,虽然在消息传递上,或许并不是很高效,但是最起码的消息传递是比较通畅的。 汪直看见一艘船,冲得最急。汪直拔刀指着这一艘船说道:“全部炮火集火攻击这一艘船。” 汪直一声令下,所有船只次第开火。 之所以次第开火,也是火炮的后坐力原因,大明船只虽然坚固,但是如果一起开炮的话,对船体的损伤也会很大。 所以,齐射并不是没有,但是并不是太多。 汪直也就刚刚开战的时候齐射一次。 汪直的船队,由东北向西南而行,亚齐的船队冲东南向西北而行,正好交错,让汪直船只的船舷面对对手。 汪直座船一侧的火力也不过二十五门大炮,而八艘船只,也就是二百门。 虽然这个时代明军的火炮,都是老式火炮,甚至威力上还比不上红夷大炮,但是二百门炮的火力也非同小可。 却见一枚枚炮弹依次打了出去。 不过这个时代火炮的准头都是靠老天爷的,特别是海上射击更是如此。 却见无数道水柱笼罩住这一艘船只,最远的距离里许,最近的就贴着这一艘船的船舷,当然了,也有命中的。 只是到底命中了多少,却是一个说不清楚的事情。 汪直的本意,不过是用以吓住这一艘船。 但是这一轮轰击之后,一个汪直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那就是这一艘船非常迅速的消失在海面之上。 汪直一时间都不敢相信? 这一轮攻击,汪直敢打赌,即便是往大了算,也不过能命中二三十枚炮弹,即便是将这个数字翻倍。 就当中了五十枚炮弹。 但是这年头的大炮,都是实心弹。打上去不过是一个洞而 已。甚至最好最厚的南洋硬木,还能弹飞。 几十个海碗大一点,或者小一点的洞,怎么可能将船给击沉。 如果是汪直的座船,这样打击,不过是挠痒痒而已,十三个水密舱可不是吃素的,甚至大明也试过火炮轰击船只。 很多时候打上几十轮,这福船还浮在海面之上。 这还是上面没有人的情况,如果有水手修补,只要人员没有战死光,还能保证一定的战斗力。 这就是为什么大明水师从来不觉得火炮是决胜武器的原因。 只是,此刻汪直才心中一亮,暗道:“我是拿朝廷的水师当成南洋的水师了。” 朝廷的水师,朱祁镇高度重视。 造船之中,有没有贪污工款,这个不好说。但是绝对没有偷工减料,原因很简单,造船用最多的木料与铁料,都是朝廷拨给的。 他们绝对不会为朝廷省。 也就是说,大明的船只或许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是在用料之上,却是十足的。再加上大明的造船工艺远远的胜过南洋各国。很多船只的问题,也只有大明水师当成问题,南洋水师是做梦也想不到这样船只。 而亚齐与满刺加不同。 亚齐更偏西,亚齐国面对印度洋,受到阿拉伯的影响更多,他们的船只大多是阿拉伯的大帆船。 也就是之前所言的没有甲板,露天船舱。更不要说什么水密舱了。 一顿轰击,立即在船底开出十几个洞来,甚至因为几个炮洞距离的太近,整个木板都崩碎了。 毕竟这些船只都是商船。 商船是要讲究成本的。讲究性价比的。 他们做梦都没有想过,想用自己的船只抵抗这么多大炮的轰击。 所以,这也在情理之中。 虽然汪直还没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 不知道为什么对面的船只这么弱,同样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巧合。但是此刻汪直有了这个想法之后,剩下的只有多试试了。 于是,汪直如法炮制,将所有火炮对准另外一艘船只。 一瞬间又是一轮攻击。 不过,这一次没有上一次火炮轰击的效果好。但也不是没有作用的。 这一艘船肉眼可见的吃水线上升,而且船帆扯得粉碎,似乎船舵也受到了损伤,拐弯抹角的向一边撞去,立即撞在另外一艘船上。 顿时在海面之上制造了一起交通肇事。 汪直大喜,如法炮制。所有火炮在他手中,犹如战神之鞭,一鞭下去,当着披靡,当场沉没的数量依然不多,但是,两三轮下 去,却是必沉无疑。 这个实验,让汪直顿时有了勇气。 他立即下令,不再继续从东南向西南了,而是改变航线,从正北向正南,也就是说,汪直主动靠近了亚齐船队。 也就是汪直转守为攻,主动进攻了。 他越是靠近亚齐船队,命中率也就越高,对亚齐船队打击也就越大。 如果单单从纸面上来说,亚齐船队数量是汪直船队的十几倍之上。纵然汪直船队的实力很强,只有亚齐船队英勇的冲上去,将战斗逼成接舷战,汪直也是承受不住的。 不是汪直船只不行,而是人太少了一点,八艘船也不过两千多人而已。 但是战争从来不是平铺纸面上的数据。而是要考虑人心的。 几乎所有亚齐船只,都发现冲上去,冲的最快的船只,都会遭受可怕的打击。而且汪直虽然改变航向,不是用的正风向,但是中国帆船善用八面之风的优点,也并没有让汪直的船只降低多少速度。 这样一来,想要追上一直在移动之中的汪直船只,暴露在汪直火炮打击之下的时间也就越长。 承受的损失也就越大了。 这个时候,也就没有人想要冲上去了。 一个个都放慢的船速,想要让别人冲上去。 毕竟,亚齐的船队很多船只都是商船征用的,在战斗意志之上,远远比不上明军。 如此一来,汪直更加大胆,几乎切着亚齐船队百余米的距离之外,擦船而过,而火炮更是密集打在亚齐船队之中。 一时间亚齐船队一片混乱,前后顺序也被打乱了。 汪直就这样用八艘船,牢牢的牵制住了亚齐船队,前后还击沉了十几艘船。这种战绩,不要说敌人了,就是汪直之前也没有想过。 汪直吃到了甜头,更是变本加厉,将速度优势与火炮优势这两点发挥到了极致,一度有压制亚齐船队打的感觉。 汪直心中暗道:“早知道有这样的战术,这区区满刺加,何足道哉。” 总体上,汪直感觉到满刺加船队的实力在亚齐船队之上,但是两者之间,根本没有质的区别。 而明军船只之中,如汪直一般的战船细细数一下,大概有百艘上下,用这个战法,不管怎么打,都不可能输的。 只是这个时候,汪直不能将这个先进经验传递给后面。 不过,他也不用传递了。 因为后面的明军主力,虽然没有用这个战法,但是凭借将士英勇,火器犀利,船只坚固等优点,这个时候也在压制满刺加打。 胜利在望。 第一百二十二章 艰难的胜利 第一百二十二章 艰难的胜利 比起汪直忽然发现的致胜良方。 英国公张懋这边打的就有一些艰难了。 或者说不是有些艰难,而是非常之艰难。 英国公张懋作为大明核心,在海面之上显眼之极。更是因无数满刺加船队的攻击。 即便英国公张懋的座船外围有很多船只保护,也陷入满刺加船只的围攻之下。 甚至一度有满刺加士卒冲上了座船的甲板之上。 满刺加人所用的剑,都是所谓的马来剑,大多都是直的,在剑柄之处微微的弯曲,甚至有一些连剑身都有一定的弯曲,来来回回的好像蛇剑一般。 不知道,金庸之中的金蛇剑,是不是参考了这种剑型。 不过,总体上来说,满刺加人不仅仅船不行,兵器也不行。比起大明精心打造的兵器,还有所不如,更不要张懋座船之上,都是英国公家兵,所有的武器都是一等一的精良,即便是皇宫大内的侍卫,也不过如此了。 更是世代受英国公恩德。虽然谈不上死士,但是绝对是可以在战场之上战斗到一兵一卒的。 因为他们都知道,他们的荣华富贵,都在英国公张懋身上。 他们死了,英国公张懋活着。他们父母妻儿都会有人照料。但是如果他们还活着,英国公却死了。 他们的父母妻儿的下场,会生不如死。 这种情况之下,即便满刺加人不知道死伤了多少性命,攻了上来,也被死死的压制下去,一具具尸体从船上给扔了下去。 徒徒肥了海水之中的鱼。 张懋此刻被重重包围住,不可能发出任何指令。 而以陈锐为首的一些将领,都自发的向张懋这里进发,就以张懋为核心,外面一层接着一层的船只接舷而战,喊杀之声惊天动地,连炮声都给压了下去了。 这个时候,所有船只无论是明军的还是满刺加的,都没有什么速度可言,仅仅跟随海水漂浮而已。 而此刻,双方也都失去了撤退的可能。 如果说张懋这里,是交战的一个核心的话,另外一个核心就是满刺加苏丹马赫穆德所在之处。 马赫穆德的座船,是一艘很大的阿拉伯帆船,数面洁白的三角帆,让他看起来醒目之极。更不要说这一艘船,也是相当大,虽然比不上英国公张懋的船只,但也比汪直的船只稍稍大上一点。 在满刺加众多体型比较小的船只里面,可以称作鹤立鸡群。 一早就被王英给盯上了。 王英带着本部船只直冲马赫穆德所在。 这一点,还有感谢汪直。 汪直的英勇行为,硬生生的从满刺加船队之中打出一道缝隙出来。甚至有几艘船被丢在后面,被满刺加军队包围起来,一时间吃不下来。 王英顺着汪直刚刚冲过的痕迹,避免了很多攻击,直接来到距离马赫穆德很近的地方。 其实汪直但是也不是没有打过马赫穆德的注意,擒贼先擒王的道理谁都知道。但是刚刚开战的时候,满刺加的船队还没有混乱到一定层度,汪直根本做不到这一点。 此刻王英却不一样。 老将出手,一招就是又毒又狠。 他直接将让两艘船冲在最前面,直接引爆了船上的火药,于是乎,惊天动地的声音再次出现在战场之上。 这两艘船上的人员大多已经撤到其他船只上面了。这两艘船可以说是专门的火药船。不仅仅是摧毁了不少满刺加船只,更重要的是震动了满刺加船队的士气。 其实到了这个时候。 满刺加船队的事情,也很难说有多少了。 再加上如此动静,不少船只纷纷避战,这就将满刺加苏丹暴露出来了。 于是乎,数艘大船直接冲了上去,从两面夹住了满刺加苏丹的座船。 不得不承认,马赫穆德还是有能力的,见他处于危险之中,身边的满刺加船只就好像疯子一般,冲了过来,给王英带来极大的压力。 以至于这个老将都持刀在手,准备随时上阵厮杀。 海上比起陆地上的战斗,更没有前方与后方可言。因为彼此都在运动之中,即便此时,双方的速度都很慢,几乎静止,但是实际上还是在海水的推动之下,不断的变化位置。 马赫穆德本身也是一位杰出的战士,一柄弯刀用的非常好,简直是出神入化,他也很适应在船只上面的战斗。 硬生生打退了明军两次进攻。 只是再也抵挡不住第三次了。 马赫穆德浑身是血,被左右劝道:“快走,这里不能待下去了。” 马赫穆德虽然满心不甘心,但也知道,这个情况之下再待在这一艘船只上面,不过是一个死而已。 只是他此刻已经来不及了。 他好容易从座船上面撤到另外一艘船上面。 还没有等站稳脚跟,就听左右叫道:“陛下。”他回头一看,却见几十米之外,一艘明军的船只,仅仅露出了一段船舷,而这一段船 舷之上,有一门大炮,正在准备开火,却见一个光膀子的明军将士,将一个烧红的铁棍,硬生生的捅进了火门之中。 随即就听一声轰鸣,他眼睛清晰的看见,一道白烟从炮管之中冲了出来,一颗黑色的炮弹向他这里打了过来。 在这一瞬间,他居然还觉得有一点慢。 其实这只是视觉上的错觉而已,真正的速度一点也不慢。 这一枚炮弹并没有那么准,没有直接打在马赫穆德身上,但这也不会让马赫苏丹逃出一劫。、 这一枚炮弹砸在马赫穆德身边的船舷之上。这种劣质木料打造的船舷哪里能够承受住,炮弹一击,顿时爆裂开来。 无数木块,木针。木屑,就好像是开花弹一般,崩裂开来。而马赫穆德自然不可能逃出这个杀伤范围之内。 一瞬间马赫穆德的身体被打出了马蜂窝,上面密密麻麻的扎满了,不知道多少木块,身上的鲜血更是好像喷泉一般。瞬间将甲板上其他血迹给覆盖了。 一会儿功夫,马赫穆德的身体,就变成尸体,更是变得面目全非,即便将马赫穆德的灵魂找过来,也未必能认得出来,这是他原来的身体。 不过,马赫穆德此刻的生死,已经无碍于大局了。 因为在马赫穆德逃出他的座舰的时候,这一场战事的胜负就已经确定了。 战场之上,一个人生死是很难确定的,但是一艘船存在与否是很容易确定的。马赫穆德的座船就是满刺加军队灵魂所在,就好像张懋的座船也是明军的军心所系一样。 在马赫穆德逃出来之后,这一艘船迅速被明军占领了。明军占领之后,立即将这一艘船给点燃了。 此事的海面之上,其实有不少船只都是燃烧着。 毕竟所有的船只都是木制的,都是怕火。之前还用过火攻船,自然有很多船都被点燃了,不论是满刺加与明军。 但是在这一艘船被点燃之后,这一把大火将满刺加军队剩下的士气,完完全全的给烧没有了。 于是满刺加船队开始了逃跑。 有一艘船开始逃跑,就会引起链锁反应。 如果不是双方的船队被死死的咬在一起,很多船只都在缠斗之中,根本没有办法逃走,逃走的人只会更多。 插一句,我最近在用的app, \\app \\ 安卓苹果手机都支持! 逃不了的人也有两种选择,一种是死战到底。另外一种就是投降。 至于如何选择,却是后者居多。毕竟很多时候大多数人都是爱惜生命的,再者就是太子发出的那一篇檄,也是发挥了相当的作用。 第一百二十三章 炮声余韵 第一百二十三章 炮声余韵 亚齐苏丹巴塞,此刻脸色苍白。大汗淋漓。他目瞪口呆的看着远方,就好像是看见鬼魅一般。 满眼都不可思议。 的确,这样的场面。是他不管怎么想都无法理解的。 只有八艘船,虽然这船大了一些。坚固一些,火炮多了一些。 但这依然没有让他想明白,为什么这区区几艘船,就能压着他整个船队几百艘船打,几艘船成为了亚齐船队与满刺加船队之间,不可逾越的天堑。 这是他的知识结构完全不能理解的事情。 他心中一直浮现出一个词汇,却不能说出来。 那就是魔鬼。 这是魔鬼吗? 只能说,他们遇见这个场面,不过是几十年后的预演。 在几十年后,葡萄牙人攻战满刺加,先后击败淡目,亚齐等国,所凭借的也不过是十几艘船而已。 唯一不一样的是。 大明的威胁,他们都清晰的感受到。而对西洋人的威胁,很多国家都有几分不以为然,才让葡萄牙人有了各个击破的可能。 在朱祁镇的努力之下,在大明原有的深厚的航海基础之上,明军现在的不少船只的单舰战斗能力,已经超过同时期西洋船只的威力。 不过,大明船只在远洋航行能力上,比西人还差上不少。 巴塞惊怖之下,已经有些动摇了。 这个时候忽然有人来报,说前面满刺加苏丹的座船被点燃了,巴塞更是心中动摇。立即下令,道:“撤。” 此刻的巴塞已经没有心思与大明作对了。 二话不说,就向后面撤退。 而这个时候,淡目苏丹其实就在后方不远之处。 拉登巴达是对大明实力最明白的人,所以在作战之中,也是心眼最多的人,虽然他在船队最后。但是并不是他这么长时间不到战场的理由。 而是拉登巴达有意保全自己的实力。 一来,这是本能。 拉登巴达是靠着军事实力,打败满者伯夷,成为爪哇的霸主。他比谁更明白。实力的重要性。 手中有足够的实力。 他才是淡目国王,而手中没有足够的实力。 那他什么也不是。 所以,他明白与明军这一战,定然是一场恶战,自然要保全实力。 二来,就是心中不详的预感。 虽然郑和船队,已经过去了五十多年了,是两代人的时间,经历过郑和船队的人大多已经不在了。 似乎郑和船队已经成为传说之中一个剪影。 但是拉登巴达却是不可能忘记的。 很简单,南洋很多汉人信奉回回教,就是因为郑和的影响。 而拉登巴达有一半的汉人血脉。他这一半汉人血脉,就是当初郑和船队有着直接的关系。 所以,他对海战之中,击败明军,其实有着深深的担心。 他在后面,就是想在有一个万一的时候,能及时撤退。 留住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当然了,他虽然心中有这种那种的想法,要说他没有赴战之心,也是不对的。 他只是稍稍拖一下,想让满刺加多承受一些伤亡而已。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亚齐船队居然被八艘船给挡住了。他也顺便耽搁了时间,更没有想到,不过是稍稍耽搁了时间。 满刺加苏丹马赫穆德居然不在了。 此刻,见亚齐船队撤退。他自然也没有独立击败大明的想法,也随着撤退了。 汪直远远的看着敌人就这样撤退了。回头一看船上的情况,暗叹一声,说道:“可惜。”最终也没有选择追击。 不是,胆大包天的汪直不敢了。 而是船上的物资储备,不能继续作战下去了。 首先,火炮连续开火好几百炮。以至于汪直不得不反复调头,调转两面船舷,分别面对敌人。 原因很简单,大明火炮质量还是不是太行的。 连续几百炮下来,很多火炮都有炸膛的风险。甚至不得不采取紧急降温的办法,也就是用水浇炮管,否则根本不用定然,火炮包放进去,就会立即被点燃。 但是这种为大炮紧急降温的办法,却很伤大炮的材质。 因为大明的火炮都是铁炮,这也是因为铁在大明便宜,而铜都用铸造铜钱,平衡金融体系了。 即便大明铁炮铸造技术不错,但是在很多性能上面远远比不上铜炮。 汪直一一看过,他确定他这一艘船上,有两三炮门已经报废了。 汪直也就见装在船头的火炮换到船舷来用。 这也是大明很少打这着短时间,高频率的炮战。 虽然在谅山之战中,双方就有几百门炮对轰的场面,但是在陆地上开炮,其实没有多少时间要求的,反正城池,营寨就在哪里,开始几十门炮,停一段时间,让他物理降温,没有一点问题。 但是海战上就不行了。 火炮的问题,仅仅是一个小问题。在汪直的调度之下,还能平衡,最少没有炸膛出现,虽然没有一艘船都火力都有所下降。 另外一个问题,就是一个要命的问题。 那就是火药不够了。 虽然大明的船并不小。但是汪直的船是专门打造的战船。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战船为了防护性,抗沉性,等等要素,在运输量上就少了很少。特别是十几个水密船,号称不沉之船,有些夸大其词了。但是想用这个时代的火炮将这种船击沉,还真是一个难以完成的目标。 如此一来,大明船只上所装的物资就要有所取舍了。 食物,水,火药,以及其他种种物资。都是按照战斗所需的装的。 就火药一项,之前大家都没有想过,一艘船可以在一场战斗之中,每一门炮都能打出数百枚炮弹。 大炮所用的火炮与炮弹的储备根本不够。 汪直甚至感激,亚齐的撤退。 否则的话,汪直根本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找炮弹了。 不过,这也暴露了很多问题。 虽然汪直此刻已经发现了火炮战列线在海战之中的作用,但是大明水师在很多方面都没有做好这方面的准备。 这一场战事,之后大明水师有很多事情要做。 虽然亚齐的撤退,汪直退回满刺加与大明主战场。这一日鏖战,也画上了句号。 明军在敌人退却之后,并没有追赶。而是忙着打扫战船,这一战之中,战果是辉煌的,击沉多少艘船,据说有数百艘,毕竟不可能让人下水一一数,都是下面人报上来的,估计是有水分的。 但是俘获了三百多艘大小船只,共有两三万人投降,这却是确定的。 只是大明水师的损失也不小,前后是几十艘船,或被烧,被引爆。战死水兵大概有三千余人。 其中有相当多的失踪。 也就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其实在茫茫的大海之上,生还的几率实在太小了一点。 这一战,双方出动了近两千艘船,虽然大多都是小船,但是双方的总吨位,大概有也有数万吨之多。 这一场大战之后,谁都明白,南洋之后不可能再有这个规模的大战,南洋三国是打不起这样的战事了。 或许这一战还不是淡目,亚齐,满刺加三国的灭国之战。但却已经注定了三国必将灭亡的结局。 至于除却这三国之外的其他小国,更是不足一笑。 这一战足够抵定南洋大局,剩下的战事或许还有不少,但从战略意义上,都是扫尾而已。 毕竟在南洋这个地方,失去了海洋的控制权,剩下的不管是那一个国家都无法支持多少时间。 太子的功劳,虽然还没有落袋为安,但也没有什么悬念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大捷之后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大捷之后 “诸位,今日大胜,全赖诸位之功,孤敬诸位一杯。”太子起身,高举酒杯,环了一圈,一饮而尽。 下面的将领,纷纷起身,说道:“此乃殿下运筹帷幄之功,我等不敢居功。”也纷纷饮尽。 此刻的太子满脸通红,可以说是兴高采烈。少有的放荡形骸。有几分真性情。 太子多年不能回京师,一直是他的一块心病。 他很长的时间,都是战战兢兢的,每日想的都是一件事情,那就是父皇为什么不让我回京? 这样的情况之下,太子做事自然是有板有眼,从来不敢有什么错漏之处,生怕这些错漏之处被人抓住了。 更失了父皇最后的一丝丝的眷顾。 要知道,凡是没有听当上皇帝的太子,除非是死在父亲前面的,一般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太子已经当了三十多年的太子了。 他不敢想象,一旦不能登基,那一把龙椅上面坐着的是别人,他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下场。 但是而今,他不怕了。 眼前这些将领,在他的指挥之下,取得了这样的大胜,不仅仅为他脸上增光添彩,更是让这些将领身上都贴上了太子的标签。 那么这些将领自己不认,别人也不会不认。 而这些将领都是南军与水师的主力。 虽然说大明军力分配,是北重南轻。可以说精兵良将都是出自北方,南方的军队在大明军队之中占据的份额并不是太多。 却也不是没有。 有这些人支持,太子的位置更加稳固了。 即便是朱祁镇想换掉太子,也要思量一番了。 如此,就让他长久以来的压力轻松了不少。 太子的自制力还是不错的,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太子让人撤去了酒席,虽然脸上还有微醺之色,但也算是喝过庆功酒了。 太子正色说道:“诸位今日之功,我已经让人上奏朝廷,相信不久就会有封赏。朝廷不会亏待有功之臣。” “乘热打铁,这个时候。正是一举拿下南洋的时候。诸位有何良策?” “殿下。”刘大夏说道:“南洋所谓的联盟,核心不过是淡目,满刺加,亚齐三国,臣以为这三国当以不同的办法对待。” “满刺加王已经战死了,而南宁侯正在向满刺加进军,不日就到满刺加城下,臣以为当诛灭满刺加震慑南洋各国。” “淡目国,乃是此次南下的主要目标,断然没有放过的道理,只是爪哇距离满刺加有一段距离,大战之余,攻爪哇,臣恐有失,故而淡目暂且放过不管。而亚齐一国,却可以派使节劝降。” “想来今日一战,已经将亚齐王打的魂飞魄散,只要殿下稍稍开恩,就足以收亚齐之心。” “至于其他国家,只需一纸书,传檄而定。” 太子点点头,说道:“英国公怎么看?” 英国公张懋沉吟一下,说道:“刘大人所言极是,只是亚齐一国,还是用缓兵之计拖着比较好。” “殿下不要忘记宁王之乱。” 太子心领神会。 并不是说宁王之乱与亚齐有什么关系,而是宁王之乱的原因与亚齐有关系。 虽然宁王之乱,是宁王一脉对北京早就心存怨念,但是如果没有朱祁镇一心推行远封之策。 也不会闹出这么大的乱子。 而将国内二十多个王爷远封,要封到哪里。已经很明显了。 河西四王,已经将渤泥一国给一分为四了。其余各王爷都要封在南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如此算来,而今大明攻下这疆土,放在后世,不过是一个马来西亚而已。 马来西亚哪里能安置二十多个国家,即便是占据了爪哇岛也是不够的。 所以,亚齐一国虽然地处偏远。在苏门答腊岛西北端,但是毕竟有民不少,想来足够安置两三个王爷了。 这也算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了。 如果没有这一件事情,说不定朝廷对亚齐能网开一面,但是而今却是不能了。 太子说道:“就依英国公吧。” 刘大夏也只能微微低头,无话可说。 “殿下,臣请战。”汪直出列,说道:“这是臣在这一战之中,总结的一字长蛇阵。请殿下品鉴,只要殿下拔给臣大船三十艘,臣愿意乘胜追击,不管敌人有多少,直掏满刺加城下,与南宁侯汇合。” 太子接过汪直手中的书,细细看汪直总结出来的战法。 这个战法也没有几张纸,如果不是上面有好几张阵型变化图。连这几张纸都用不上。 这个所谓的一字长蛇阵,其实就是西方人总结战列线。 当然了,时代不一样,火炮的威力不一样,化基因不一样。船型也不一样,所以这里面的详细变化,也有很多不同。 但是总体上,却也确定了一个战术原则,那就是坚持火炮作为决战武器,保持距离,不打接舷战,远距离炮轰。集中火力打击,等几个原则。 太子今日也远远的看见了汪直的战斗,虽然没有看真切,回来之后,也细细询问过,知道汪直今日一战,大体上就是这样大的。 太子说道:“好,诸位以为如何?” 太子语气之中,有一种非常欣慰的感觉。 原因无他,汪直是太子一手提拔出来的将领,还与他关系密切。刚刚开始的时候,太子也是爱屋及乌,对汪氏不能生孩子的补偿。对汪直好一点而已。 其实,如果汪氏真的能生孩子的话。汪直反而不能带兵打仗了。 只是太子不能理解一个底层百姓,对向上爬的执念。 要知道,汪直十岁之前大多数日子,都是在大藤峡之中生活的。而这种生活,其实是朝不保夕的,每天都要冒着死亡的危险。 打遇见山中猛兽,死。采集野菜药材,跌落山崖。死。粮食不够吃,饿死。出山抢粮食,被官军给打死。还有官军攻山,战死。 等等等等。 他见识过不知道多少死亡。 太子给汪直的不过是一个机会,这个机会其实北京城中很多勋贵子弟都能有的,也就是贵族军事教育。 但是北京的公侯子弟,大多都是纨绔子弟。而汪直却是刻苦学习,甚至主动要求出入战场之中,又有太子撑腰,打起仗来,也不惜性命。 或者说,汪直骨子里有大藤峡瑶民的狠劲。 不将自己的性命当回事,也不将别人的性命当一回事。反而有几分将种摸样。 这让太子很满意。 因为太子知道,虽然他周围有很多人,都号称对他忠心耿耿,但是他知道,这些人忠诚是有限度的。 大多数都是忠于大明,忠于朝廷,忠于皇帝,顺便忠于太子。 而是不是忠于他朱见濬。 如果他不是太子了,谁还会忠于他? 这就不清楚了。 但是他相信汪直一定是忠于他的,即便他不是太子。因为双方的关系太亲密了。 根本就是一荣具荣,一损具损。 所以对汪直的成长,他是乐见其成的,甚至愿意给与便利。 太子语气之中的宠溺,谁都能听的出来。这个时候,也没有不长眼的人跳出了反对,即便英国公张懋也是如此。 毕竟汪直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的实力。汪直此去,即便没有大功,也未必有什么大失。如此一来,何必与太子对着干? 群臣近乎一致的说道:“殿下英明。我等并无异议。” 于是,汪直带兵追击的决定就样定了下来。当夜。明军水师之中状况最好的三十艘给挑选出来,天刚刚亮,就出海而去。 第一百二十五章 满刺加灭国 第一百二十五章 满刺加灭国 汪直想要到满刺加城下,还是需要一段时间的。毛锐比他抢先一步来到了这里。 毛锐数万步骑,沿着马来半岛南侧,向东挺进,一路上简直是势如破竹,满刺加士卒根本不能抵挡。 因为这是沿海平原地带。 与中国的大平原来说,自然算不了什么。甚至过度潮湿,很多地方也不是太适合行军的,但是比起在热带雨林之中穿行,却不知道强上了多少。 当然了,毛锐并非没有隐患的。 他的隐患,就是后勤保障。 因为临海而行。 明军后勤线很容易被海军袭击。 大明的水师也不可能让船飞过中南半岛,出现在印度洋之上。 于是毛锐深思熟虑之后,做出了一个大胆的抉择。 那就是不要后路,带了能够坚持作战一个月的粮草辎重,径直南下。 毛锐之所以,敢这样做,一方面是看到满刺加军队的虚弱。另一方面也是发现,满刺加这样的南洋国家,身处热带,物产丰富。 单单从粮食来说,是可以做到以战养战的。 所以毛锐才能做到如此之决绝。 而毛锐如此突进,也是让满刺加一方反应不过来,更不要马赫穆德已经出征了。留守将领更是没有主心骨,再加上他们本身战斗力就差,面对这个方向,也没有什么雄关要塞,自然抵挡不住,只能纷纷退到了满刺加城下。 书友们之前用的小书亭 已经挂了,现在基本上都在用\\app \\ 。 背靠满刺加城,抵挡大明的兵锋。 满刺加城也不是什么雄城。 不过满刺加城就是整个满刺加国的中心地带,也是最繁华的地带,是满刺加王室赖以制衡地方诸侯的重要筹码。 满刺加立国也有数代的,在别的地方,或许没有多少忠心效死之人,但是在满刺加城附近,并不缺少这样的人。 再加上被毛锐打败的军队,纷纷在这里汇合。还有临时征召的当地壮丁。远远的看去,整个满刺加全民皆兵,士卒人数超过十几万之多。 再加上满刺加城的城墙。 虽然满刺加的城,在毛锐看来,根本就不是城墙,甚至有几段城墙,还是木制的。但毛锐依然没有选择立即攻城。 原因无他,长途跋涉,连战数场,虽然每一战都胜利的。但是对于士卒的体力消耗也是比较大的。 而今满刺加士卒也被逼到了绝路上,后面就是大海。困兽犹斗,想来这一战,定然不是轻易能拿下的。 毛锐自然要让士卒休整一下再战。 不过,他不用怎么等了。 因为很快,他就知道了海战的结果。 要知道马六甲海峡,之所以叫马六甲海峡,就因为马六甲这一段,是整个海峡最狭窄。大量船只经过,在岸上都能依稀能看的清楚。 只是这一支船队,却没有在马六甲靠岸。 一时间满刺加城内的人,就有一些心慌意乱了。 一千多艘船,满刺加出发的场景,仿佛还在昨日。 当时纵然满刺加城是南洋的贸易中心,一时间也停不下来这么多船只。甚至要分散的将船只停留在满刺加附近一些小港口之中。 但是而今,这些船只却过满刺加而不入。 其中自然大有章。 虽然这些船只,都是亚齐的船。同样也引起了满刺加城中达官显贵的不安。 然而更加让他们不安的事情,还在后面。 第二日,马六甲海峡之中就传出了隆隆的炮声。 却是汪直到了。 满刺加船队虽然大部分在先前一战之中,被击沉的击沉,被俘获的俘获。但是满刺加船队数量太多了。 海面上又是无遮无掩的。自然有相当一部分逃了出来。 汪直虽然迟了一夜才开始追击,却终于在满朝加城外追上了。 当然了,汪直只有三十艘船,虽然是精兵强将的组合。但是真要亚齐与淡目合力在与汪直一战,汪直也不敢追的太过分。 只是满刺加大败,马赫穆德一死,整个联盟都是名存实亡了。 拉登巴达根本没有回满刺加的想法,径直向东而去,是回爪哇了。 如果不是亚齐船队想回国,必须经过马六甲海峡,他们也不想这里过,有些太尴尬了一点。 所以才停船不靠,径直走了。 而此刻,失去两个支持的满刺加残余船队。哪里是汪直的对手。 汪直甚至用这些船只,还实验自己的新战术。不住用各种编队,各种办法,实验炮击结果,以及炮击时间与频率,怎么才能发挥出最大的战斗力。 刚刚开始的时候,这些船只还纠集在一起,似乎想与汪直决一死战。但是他们连续沉了好几艘船,根本不可能与大明的船只接舷。 只能放弃。 他们放弃了,汪直就再次逼上去。毕竟距离对方越近,炮击的威力也就越大。 当这些船只受不了的时候,他们就会再次准备反身一战,然后汪直就远远的推开,毕竟明军的船只要比这些船灵活多了。 如此再三。 满刺加船队最后一点血勇之气,再也没有了。 不管汪直在后面怎么 进攻,他们都夹着尾巴逃。整个追击的下半场,几乎成为汪直的打靶训练了。 就这样追击到满刺加南边的海面之上。 此刻汪直也发现了,满刺加城外的大明军队。大喜过望,干脆利落的将所有船只给送进海底之后。然后靠近满刺加城,这一次下锚固定之后,近而三百多门火炮对准了满刺加城。汪直发动了持续一个时辰的炮击。 其中甚至还换过一次船舷,直接打的所有大炮都呲呲的冒白烟。 似乎钢铁都在燃烧。 钢铁自然没有在燃烧,但是满刺加城的确在燃烧。 前说过,南洋当地大部分民间建筑都是类似吊脚楼一样的样式,连一些木制建筑都有一些欠奉。 这样房屋对大炮的防御能力能有多少? 更不要说,大炮的射程有二三里之外。而这个时代很少有防御火炮的概念,更不要说满刺加城就是一个贸易港口。 他最繁华的地方,自然就是在港口附近。 面对如此炮击,自然是如天崩地彻一般。 甚至无数满刺加百姓,根本不知道去躲,他们根本不能理解,为什么这大的铁球,会飞出这远。 是的,有很多人是知道火炮的,甚至用过火炮的。 但是他们还是没有想过,这么多门大炮有如此之威力。不少人跪在地面上,向海面上磕头,似乎看见的不是大明的船只。 而是神明。 虽然汪直发射的炮弹之中,并没有将铁球烧成通红,然后再打出去,也就是纵火弹。但是这样大规模的混乱,还是引发了火灾。 在大部分木制结构之中,发生火灾是一件极其恐怖的事情。 不到片刻,满刺加城就被熊熊的大火给点燃了。 这个时候,汪直心中也有些惊讶。 他不敢相信,这就是他造成的,不说火炮之下的伤亡,单单凭借这一把大火,满刺加城中,估计有要死上几万人。 至于到底死了多少人,却是一个永远不可能查清楚的事情了。 但是这一把大火,彻底的摧毁了满刺加的抵抗意志。 就在第二天,大火还没有熄灭。满刺加贵族们向大明军队请降了。 南洋霸主之一的满刺加国,提前几十年灭在大明的手中。距离葡萄牙人的到来还有几十年的时间。 毛锐与汪直商议之后,将战果与过程稍稍美化了一下,毕竟这一战之中杀戮有些重了,然后就这满刺加灭国的消息,上报给太子殿下。 太子自然是大喜过望,不过他也知道,他对南洋的战争,要告一段落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京中闻捷报 第一百二十六章 京中闻捷报 一来是大战之后,士卒需要修整一段时间,才能继续作战,还有整个满刺加的领地需要细细梳理。 并不说,要将满刺加一口吞下。但也不能让满刺加国内,有反对者存在。 总不能,在打亚齐或者爪哇的时候。后院起火,可就大大不妙了。 二来,也是这一战消耗的物资太多了。 一开始,因为宁王之战。从后方运来的物资就不是太多的。堪堪够用而已。再有就是火炮在这些战斗之中起到了主要的作用。 如此一来,火药的消耗,更是加倍的消耗。 这让南征军原本的库存不够了。 只能先缓一缓。 太子的想法是南征各军的统一意见,在京师有一个人说出了同样的论断。可谓英雄所见略同。 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威国公王越。 南洋距离北京,是有一点远。而且正是北风正盛的时候。从南洋往北京报信,需要一路逆风。船行不快。 于是,在太子灭了满刺加的同时,南洋海战大捷的消息才算是传到京师了。 朱祁镇看了捷报,不由大喜过望。 一喜,是太子有此军功,在军中也算是有班底了。战争是最锻炼人的。太子经过如此摔打,更让朱祁镇满意了。 二喜,却是此战之后,南洋大局已经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了。 三喜,却是汪直在战斗提出的所谓一字长蛇阵,不就是战列线吗? 这说明大明军事战略走在正确的道路之上。还有就是大明水战将领也一个个脱颖而出。 唯一让朱祁镇有一点点的担心的,却是汪直的身份。 汪直的身份说起来,乃是外戚。 这是一个比较尴尬的地位。 太皇太后在位的时候,将自己哥哥弟弟都闲居了。 太祖太宗确定下对外戚准则,也就娶小户人家为后。就彻底贯彻下来的。 朱祁镇有一个庄妃就有一些麻烦了,而今太子的侧妃有一个能打仗的弟弟,未来也是一个隐患。 毕竟,大明不是大汉,即便是卫青霍去病之才,一旦与外戚沾上关系,也不能重用。 不过,朱祁镇随即将这个想法都放在一边了。 在他想来,太子是能处理好这一件事情的。 太子如果如何用人都不知道,就白瞎了这么多年在外历练了。 再者,作为皇帝最大的能力,其实就是解决问题的能力。即便他现在给太子安排的妥妥当当的。但时间一到,朱祁镇挂了之后,太子还是有面临 各种问题的。 朱祁镇放下这一件事情,想了想,立即传召威国公王越。商议封赏问题。 兵法最强调,赏不逾时。 虽然南洋与北京太远。此刻决定的封赏,到了南洋又是一个月之后了。但也是越快越好。 威国公王越很快就到了。 朱祁镇先将捷报给了他。 威国公王越看过之后,立即行礼说道:“臣恭贺陛下。南洋在陛下指掌之中了。” 朱祁镇说道:“无须如此,这事情虽然是好事情,但也有很多事情要收尾的。此战各级将领当怎么封赏?” 真正的下级将领的封赏,朱祁镇就不用多操心,都是太子报上来,然后兵部与枢密院联手下去,核实一下,如果属实,就按照规定封赏便是了。 其中自有条例。 朱祁镇要考虑的都是大将。 如这一战的主将,英国公张懋。南宁侯毛锐,航海侯王英,平江伯陈锐,乃至表现出色的汪直。 威国公王越沉吟片刻,说道:“英国公世受皇恩,与国同休,陛下赐予田地,赏赐金银。赠以高官即可。可以荫英国公一子为伯。只是以保全之道,英国公不适合再继续南下领兵了。” 朱祁镇听了之后,心中顿时一动。 这是再给英国公张懋上眼药啊。 说起来,王越说的很多,不能将英国公家族陷入赏无可赏的地步。 但是,朱祁镇并不是很在乎。 朱祁镇是一个多疑的人,但是有一些人他还是有基本的信任的,其中几个国公家族就是其一。 为什么朱祁镇这么多年让黔国公镇守云南,虽然其中有一段时间也让其他人镇守,但是后来还是让黔国公沐家的人去了。 固然是黔宁王沐英的遗泽所在。但也是朱祁镇渐渐明白了。 古人是重家族过于个人的。 这种开国勋贵,靖难勋贵一般来说都是皇帝基本盘,是不可能背叛皇室的家族之一。 这种家族可以与新晋勋贵划分开来,称之为世勋。 这些世勋传承下来的人才,或许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是忠心却是可以相信的。这就是家族的传承,与家族利益与大明死死绑定在一起了。 就好像英国公张家。河间王张玉,在河间之战,闻太宗失陷南军阵中,就杀入南军阵中寻找,未果。不得已返回本阵,闻太宗依然没有回来,再次杀入。不久太宗回来了,但是张玉深陷南军阵中,力竭而死。 张辅更不用说了,虽然晚年略有瑕疵,但是也是一片老臣之心,绝无二意,更不要年轻时候,南征北战,威震天下,是 大明的定海神针。 英国公世子张忠,虽然英年早逝,但也为朱祁镇留下了封建策的章。 这样家族如果还会造反,那更多的时候是皇帝的问题,如果连这样的家族都给逼反。这皇帝也坐不稳天下。 所以,威国公王越这番话,却是另外一个意思,那就是想压一压张懋。 世界很多时候都是不公平的。 威国公王越为了进入内阁的资格,南北打了多少战事。才有了一个国公的头衔,才能进入内阁之中,成为武臣之首。 但是张懋? 他比威国公王越小十几岁,却天然有这个资格。 只要通过一场战事证明自己。他立刻就有了冲击内阁的本钱。 张辅给他留下的人脉威望,从来不少。 王越所言的保全,就是压制。 这也是勋贵之间的矛盾。要知道正统勋贵就是踩着靖难勋贵的头上上位的。纵然杨,石,郭三将已经不在了。 但是王越看似武学出身,但也是郭登的旧将,说起来就是正统勋贵一脉的。 英国公这三个字,就是靖难勋贵的招牌。 成国公已经靠着持续数年的伊犁围城战,重回京师。如果让英国公张懋在成长起来,正统勋贵的权柄,就掌控不了多长时间了。 而且,张懋与朱仪还是不一样的。 朱仪年纪大,上次跟随朱祁镇南巡之后,就在枢密院挂了一个闲职,在家休养,说起来也就这一两年的事情了。 天命到了。 但是英国公张懋却还年轻,与太子同龄,又是太子的左膀右臂。 威国公王越也知道,可以肯定太子登基之日,就是张懋重用之时。但是权力就是这样,别人多一分,就代表有人少了一分。 虽然明知道是这个趋势。 王越该下绊子的时候,也绝对不会留情的。 朱祁镇虽然明白王越的心思,却也没有多说一句话。示意王越继续说下去。 “航海侯王英,南宁侯毛锐,平江伯陈锐。各有其能,虽然不是主将,但也是有功之臣,不过。在封赏他们的时候,当有一个总原则。” 朱祁镇说道:“什么原则?” 王越说道:“南不及北,贼不及虏,海不及陆。” 这其实不是王越提出的原则,而是兵部与枢密院一直奉行的潜规则。只是王越此刻明确的对朱祁镇说了出来而已。 南不及北,就说南方的敌人不如北方的敌人。贼不及虏,就是内部的反贼,不如外部的敌人。 海不及陆,就是海上的敌人不如陆地上的敌人。 第一百二十七章 天下最难为之父子 第一百二十七章天下最难为之父子 要说这个规则一定对? 却是未必的。 但是大明规定赏格的潜规则,就是按照这个来的。 就好比谅山之战,双方鏖战数月,动用人力物力达到数百万之多,最后斩首数十万人之多,这一战真正说起来,其实要比与瓦刺大战数次,规模都大多了。 但是实际上,谅山之战的赏格未必比得上其他几次与瓦刺大战的赏格。 而单论到一个首级功,一个鞑子首级,要胜过数个南方各国的首级功。 虽然不能说南方敌人一定比北方的敌人厉害,但是这个总原则,一直是大明军方不必言明的潜规则。 朱祁镇微微有些皱眉,觉得王越有些太过了。 王越提出这个原则,朱祁镇自然知道王越的意思,这是在压制南洋之战的战功。 之前朱祁镇压制张懋的战功,朱祁镇也没有说什么。而今王越又这么样,有些过了。 王越似乎看出了朱祁镇的心思,低头说道:“陛下,南洋大小国家有数十个,占城,暹罗,真腊,老挝,缅甸,苏禄,吕宋,渤泥,满刺加,亚齐,淡目。这些国家大则百姓数十万,小则,百姓不过万余,当中国一县,如果灭一国,则进爵,平一国,则加封,臣不知道数年之后,朝廷的国公有多少个了。” “朝廷名爵之赏,当慎之又慎。不至于滥。” 朱祁镇听了觉得也有道理。 大明国公有多少个? 在朱祁镇登基的时候,是有五个。 成国公,英国公,魏国公,定国公,黔国公。 在朱祁镇登基之后,又加了滕国公孟瑛,忠国公石亨,营国公郭登,昌国公杨洪。还有朱祁镇眼前的威国公王越。 大明国公家族已经有十个了。 其中魏国公,定国公两脉已经从军队几乎完全退下来的,安享富贵而已。在军中只能说是有些人脉。影响力什么的根本说不上来。 而成国公,英国公乃是靖难勋贵标志。至于滕国公家族,忠国公家族,昌国公家族,营国公家族。 在军中都是经营日久,虽然老家都去了,但是军中的势力一时间不会消退的。 说起来,所有国公之中,也就王越在军中人脉最浅。 因为其他国公都是往上面数,都是家族子弟在军中经营数代,可以说都是大明开国功臣之后。 魏国公,定国公乃是中山王徐达之后,就不用说了。成国公与英国公家族也不用说了。 滕国公家族前文也说过,乃至靖难功臣,滕国公孟瑛父亲在靖难的时候就是一员老将,自然参与过开国之战。 而石亨乃是辽东宽河卫世袭指挥佥事。营国公郭登更是开国武定侯庶孙出身。昌国公家族乃是开国名将营阳侯杨璟之后。 这些背景让他们都有一个特征,那就是他们的子弟姻亲都是在军中,很容易就拉起来一股势力。 他们这些家族在军中关系网,也是军中权力斗争的核心所在。 而王越却没有这个。 王越不过是彰德府浚县出身,在军中有什么关系网。他能有今日,固然有他的能力,也有皇帝对武学一脉的重用,还有营国公郭登最后对王越的提携。 毕竟王越是营国公郭登的旧将。 真是天不遂人愿。 郭登英雄一世,却没有得到一个儿子。 再加上武定侯一脉复杂的关系。前文也说过了,郭登的营国公其实是从武定侯基础上升格而来的。 即便是营国公这个爵位,也是武定侯郭英的追赠。 如果郭登有儿子还好,他没有儿子,这个爵位被好一番争夺,最后郭登还到嫡脉手中了。 继承郭登营国公位置的是郭珍。 只是郭登未必心甘情愿。 而且武定侯家族尚武之风,早就不剩下多少了。郭珍又怎么能完全接过了郭登的政治遗产。 郭登看出了这些,却无能为力。 这就是清官难断家务事。 郭登也就从后起之秀中,选出可以任事的人,也就是王越。当然如果王越没有本事,就是郭登提携,也未必有今日地位。 这些家族分军中之权柄,已经觉得够了。如果平定南洋,再出现几个国公家族,对之前的家族来说,都不是好事。 只是朱祁镇却不在乎。 一个国公家族,朝廷的负担并不重,无非是一些免税土地,还有每年几千石的粮食。他们加起来的负担,都比不上一个藩王。 如果这个家族能在军中发挥影响力,自然有更多的权力。但是如果没有这个能力,就好像而今的定国公家族。 魏国公家族还好,在南京,也算是世镇南京,还有一些权柄,而定国公家族虽然在北京,却已经是门前冷落车马稀了。 除却一个爵位之外,什么也没有了。 放在家族的立场之上,自然是越少国公家族来分这一杯羹越好。 但是放在朱祁镇角度来看,却不是这样的。 就好像是现在政坛一般,老爷子在,就是一大派,老爷子不在了。政治遗产也就慢慢散去了。 留一个爵位让他们传家,已经是古今不同了。 今后有更多的国公进入这一场游戏,也会有更多国公家族慢慢的边缘化。 这对朱祁镇来说,才是正常的情况。 王越低声说道:“陛下,如果以灭国之功封爵,则太子就有数个国公了。臣以为此不当封,对陛下不好,对太子也不好,这是臣肺腑之言。” 随即,王越跪在地面之上,不说话了。 朱祁镇这才明白王越最后的意思。 太子掌控南洋大军,已经成为事实了。 如果说这一战之前,太子是受命于朝廷统领大军,但是在这一战之后,太子就能牢牢的掌控住军队了。 大部分军队都是认可能带自己的打胜仗的人。 而且太子的身份,也是一个很大的加分项。 而且国公爵位也非同小可,特别是之前一番争论,已经将武将入阁的标准定为国公,也就是只有国公才能进入内阁主持天下军务。 而大明健在的国公,大多都是世袭而来的,当年的老将大多凋零了。如果因为南洋之战,太子手下一下子多了好几个国公,那么可以想象,王越退下去的时候,接任内阁位置的人,一定是太子的人。 这让朱祁镇感觉不舒服。 虽然这是一直想要做的事情。 太子在很多地方锻炼,不管是内政还是军事,太子都有很多旧部。但是让朱祁镇将军权给太子。却是不可能的。 于是,这就成为一个悖论了。 朱祁镇一直想培养的太子,此刻终于羽翼丰满了。但是太子羽翼丰满之后,第一个感受到威胁的,也是朱祁镇本人。 这就是权力独占性。 即便是父子,有些东西也是不能让的。 朱祁镇之前没有这样想,此刻想明白了,只觉得嘴里有几分苦涩,说道:“你说的在理,即便是为太子着想,也要压一压,否则太子登基之后,何以赏赐潜邸之臣?” “罢了,就听你的,这一次多赏赐金帛。土地的,就让太子将来办吧。” 这也算是老皇帝故计了。这些人的功劳都被压了下去,只有等太子登基之后,大赏群臣的时候,再赏赐了。 只是其中是不是在压制太子的势力,就只有朱祁镇自己知道了。 王越暗暗松了一口气,说道:“陛下英明。” 朱祁镇却没有说话的意思了,只是挥挥衣袖。王越立即会意,行了一礼,缓缓的退了下去。 朱祁镇背负双手,任寒风满怀,想想起太子小时候的样子,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这才恍然想起,其实他也没有抱过太子几次。 朱祁镇缓缓低下头,淡淡的说道:“父子----,父子。” 第一百二十八章 去年天灾与人祸 第一百二十八章去年天灾与人祸 南洋大捷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京师。 京师百姓却没有多少高兴,毕竟正统年间,大部分百姓对一个接着一个的胜战,大捷都有一些麻木了。 但是这一件事情,对某些人却不一样了。 韩雍知道这个消息之后,微微一愣,心中明白自己要离开内阁首辅位置时间到了。 其实这大半年韩雍的日子过的并不是太好的。 大明很多人都将宁王之乱,归因为韩雍处置不当。纷纷上书弹劾韩雍。 要知道首辅这个位置,但凡是做事的首辅,都是誉满天下,谤满天下。要说韩雍没有反对的人,根本就不可能。 不过,这些事情,韩雍并没有放在心上。 在推行新法的时候,韩雍见识过比这个严重多的风暴,也没有当回事。 不过韩雍也觉得他也该承担一定的责任。 无他,他是首辅。 肩抗天下大事,天下任何事情发生,首辅都是有责任的。 于是乎,韩雍再三请辞,毕竟之前朱祁镇已经给了他暗示了,都已经成为定局了,韩雍自然没有什么眷恋之意。 只是,朱祁镇却再三下旨挽留。 一次两次,韩雍还以为朱祁镇在走过场。毕竟乞骸骨也是要三辞。 只是后来韩雍慢慢明白了。 不是,朱祁镇真挽回他。却是他退下来却不是时候。 至于这个时机什么时候到来? 韩雍隐隐约约有所猜测。 他退下来的时机,就是与藩王南迁有关系。 而今这一次南洋大捷,为藩王南迁扫清了不少障碍。或许他退下来的时机快要到了。 不过,韩雍虽然心里明白他在内阁的时间并不长了。但是他仍然将该自己负责的事情,一一料理清楚。 韩雍以自己的频率做事。 他收拾手中的文书,随即起身去乾清宫。 韩雍作为首辅,有太多的事情,要与皇帝交流了。几乎每天都会去一次乾清宫,而今刚刚从元宵节之后的慵懒回过味来。 这几日,韩雍去的频率比较小。 就好像后世的人一样,在开年前几天,都是打不起精神来。 朱祁镇对韩雍到来,也是很习惯的。 朱祁镇请韩雍坐下来。韩雍行礼之后,就开始汇报,他说道:“去岁天灾人祸,已经豁免江西,湖广,安徽,江苏四省,十几个府县粮税,共五百万石,下拨赈灾款共三百万石。此外还有南洋之战军需一共六百万两。” “尚有河西四王建藩费用共四百万两。” 朱祁镇听了,不由皱眉。 其实一年总帐,应该在过年之前就到了朱祁镇手中,只是去年是一个不寻常的年份,可谓天灾人祸。 黄河倒也安定,淮河虽然还没有大规模治理,但是是陈翼已经在很多小地方下手了,一些小工程都已经开工了。 这一次水灾淮河虽然也有洪水,但是影响并不大。 但是影响最大的就是湖广。 或者说是长江流域。 湖广大旱。这个时代的湖广乃是湖南与湖北的合称,不管是洞庭湖平原,还是江汉平原,还有鄱阳湖平原都是大旱。 如果单单是大旱也好办。毕竟朱祁镇登基以来,可以说是每年都有灾荒。 而大明官员在赈灾之上,早就有一定之规,只要钱粮到位,绝对能安置的妥妥当当的。 但问题是,天灾还有人祸。 宁王之乱,引起了大明官府高度重视。在旱灾的时候发生的时候,大明官府精力都没有放在抗旱上面,而是放在平乱之上。 也是宁王前后不过两三个月。否则宁王之乱还没有平定,长江流域就会有流民起事了。 即便如此。 也给大明财政打出一个大大的缺口。前后砸进去粮草数百万石之多。 当然了,这也不全部是赈济旱灾,还有赈济鄱阳湖平原的兵灾。 宁王起兵的时候,自然顾不得别的,可以说能为他所用,更是来者不拒,不管曾经是水匪,还是土匪。 大明军队的军纪不好,但是在长官的约束之下。不敢太过分。 但是宁王的军队,根本就是土匪。 一场大战,宁王对朝廷大军并没有造成什么损失,但是却将南昌为中心的鄱阳湖平原祸害惨了。 这下拨的钱粮,有相当一部分,都是拨给江西的。 韩文这个江西巡抚,可不好当。 朱祁镇听了这个大的开支,立即问道:“朝廷用度够吗?” 韩雍说道:“赖陛下天纵之德,商税之策,初有成效,这些缺口都以商税抵消了。而今朝廷所征,盐,茶,布,绢,瓷器,铁,煤,糖,木,船,等引税,共有三千万两之多。足够弥补朝廷的缺口,甚至还有不少结余。今后或许会更多。” “而且湖广旱情,动的更多是地方蕃库,朝廷的太仓却没有动用多少。” “只是。”韩雍说道这个微微一顿,说道:“桑弘羊之策,不可长久。” 有些时候,适当的危机,反而能促进有些事情的推进。 比如这一次震动天下的宁王之乱,江南一带可以说是人心惶惶。资本厌恶混乱。在这样情况之下,商税的推行反而容易多了。 虽然江南一带,是对北京有着离心力。但是更多百姓对朝廷还是比较支持的,即便是江南士绅,在宁王与北京之间,也是选择北京的。 特别是宁王起兵的时候,这些军费等朝廷拨款就来不及了,所以动用的更多是安徽,江苏,浙江的蕃库。 一下子让地方的没有了钱,反而促进了商税的推进。 朱祁镇推进的商税,未必能滴水不漏,但是它他毕竟是根植在大明这么多年兴旺发展的工商业上面的。 可以说是抓住了时代的脉搏。 这才猛增了这么多,而且这还是没有完全铺开的情况之下,将来完全铺开之后,不管说大明财政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但是最少很多事情,朱祁镇都可以做了。 不过,韩雍对这一个政策,并不是太支持的。 这也很正常。 朱祁镇这些思想,被当代人归为桑弘羊之术。 桑弘羊是汉武帝的财政大臣,他为汉武帝东征西讨筹备了大量的军费,但是一场盐铁会议,却将桑弘羊定在耻辱柱上。 其实,盐铁会议之后,当时主政大臣霍光并没有废除桑弘羊的政策,甚至桑弘羊之后被杀,也不是因为他的政治思想,而是因为他站错了队,站到了上官桀一方,被霍光给干掉了。 甚至桑弘羊很多政策,也被后世沿用,比如盐铁官卖。 但笔杆子一动,似乎桑弘羊就在盐铁会议之上,被驳的哑口无言了。 而作为贤良文学的先儒们成为胜利者。 于是后世徒子徒孙,从来鄙视桑弘羊的财政思想。 而朱祁镇将收税的重心转到了工商业之上,这分明是桑弘羊的财政思想:“富国何必用本农,足民何必井田也。”的思想延续。 韩雍是一个实用主义者,并非那一家思想的忠实信徒,但是他毕竟是儒生,儒生以农为本的思想,更是深入骨髓之中。 所以,对商税大规模征收,韩雍心中并不欢喜,更有担心。 担心这种收税,会引起不良反应。 天下财赋有数,不在官,则在民。这是很多人的想法。不过不提生产力发展的增量来说,这未必是错的。 朝廷占据多了,自然是留给百姓的少了。 很可能引起很严重的后果。所以韩雍对这一件事情,强调是应急之策,不能长久为之。 就是担心对民间征收赋税太多,引起民变。 名剑山庄提示您:看后求收藏(),接着再看更方便。 第一百二十九章 诸王会京师 第一百二十九章诸王会京师 朱祁镇淡淡一笑,说道:“韩卿多虑了。” 朱祁镇没有与韩雍多说话了。 曾经的君臣相得,已经不在了。 他们彼此之间已经有一道厚厚的墙。或者说,他们之间,从来有着这堵墙。 在此之前,朱祁镇要用韩雍,而韩雍也想在内阁首辅这个位置上,发挥自己的能力。所以两人之间,都是想办法适应对方。 或许这就是相忍为国。 但是此刻,韩雍退位在即。 韩雍自然是无所畏惧。 有什么可畏惧的? 无欲则刚。到了韩雍这个地位,他只要不做出什么犯大逆的事情,即便是朱祁镇也不能轻易动他。 毕竟韩雍不是一个人。他身后有大量的支持者。 而且韩雍了解朱祁镇。朱祁镇作为一个皇帝,他不是一个任性的人。即便是韩雍有一些触怒朱祁镇的地方,只要不是大事,朱祁镇也不会拿他怎么样。 有些事情不用忍了。 而同样,朱祁镇之前要用韩雍做事,在很多时候,朱祁镇需要说服韩雍,将自己的思想,塞进别人的脑中,特别这个人还是一个当代人杰。 这也一个很耗脑力的事情。 而今朱祁镇也不在乎韩雍的意见了,甚至韩雍说什么都可以。 因为,韩雍在朱祁镇心中,已经不是首辅了。 两人就这样相对淡淡一笑,似乎十年的合作,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的。 韩雍心中也明白,随即说到下一个议题,说道:“陛下,最近天下藩王会于京师,各项事务礼部,顺天府忙碌无比,臣以为不能拖下去了。” 宁王父子伏诛之后,各地藩王都被震怖非常,自然不得不来到京师之中。 只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各地藩王在当地,都不是什么好鸟,指望他们来到北京之后,就变得遵纪守法起来,岂不是痴人说梦? 刚刚开始的时候,还能收敛一二。 但是时间一长,就故态复萌。 所以,让礼部,宗人府,顺天府忙着擦屁股。 虽然朱祁镇早已表态,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但是龙子凤孙还是与其他人不同。有关部门都必须严阵以待。 朱祁镇之所以,一直拖着他们理会。本意是想等一等,晾一晾。等是等南洋之战的消息,毕南洋的战事的胜负,直接关系着迁徙藩王的速度。晾一晾,却是想看看着些藩王到底是何嘴脸。 宁王之乱之中,几乎大部分藩王都与宁王有私下的联系。其中联系最多的是乃是楚王,这才让宁王有了能打下天下的错觉。 朱祁镇不是不知道。 如果他不知道,他每年几十万两养着的东厂与锦衣卫是干什么吃的? 只是,他们毕竟姓朱。 朱祁镇也不处置,真要痛下杀手。朱祁镇没有什么好处,反而得一堆骂名,就是那种看起来没用,用起来没用,却可以恶心死人的感觉。 让朱祁镇有些无可奈何。 他们算准了朱祁镇不会,也不能大开杀戒。刚刚到了京师之后,倒是低调一点,但是时间一长,反而觉得朱祁镇拿他们是没有办法的。 在北京到有几分变本加厉的样子。 朱祁镇早已烦的不行了。此刻听韩雍说起这一件事情,他微微一顿说道:“好,这一件事情,是该了结了。” 就在朱祁镇与韩雍议事完结之后。朱祁镇就派人传召襄王。 在朱祁镇召见的所有藩王之中,襄王是与所有藩王之中画风最不一样的一位。 其他的藩王都是养尊处优。 身体痴肥,很多体重都有两百斤以上,是一个大胖子,走起路来都是要人搀扶的那一种。 其实比较健康的,也是一身文人气质,总体上是手不能拿,肩不能抗。 而襄王却不一样了。 这一代襄王名叫朱祁镛,乃是第一任襄王,也是襄宪王的嫡长子。与朱祁镇年纪差不多大,但是看起来比朱祁镇老多了。 早已两鬓斑白了。整个人看上去很瘦,但是朱祁镇看得出来,他手臂上的肌肉线条却非手无缚鸡之力,看手上的各种老茧。朱祁镇估计他的弓马刀剑之术,都是相当娴熟的。 整个人的气质,让朱祁镇想起来,他见过很多老将军。 这些将来就是这种沉稳的气质。 不得不承认,麓川这一块领地的确是锻炼人。老襄王留下的基业,不过一府之地,几十万子民,军队数万而已。 要在这个地方立足,襄王要做太多的事情。 襄王世子能在这个地方支持下来,也就极大的锻炼出襄王朱祁镛的能力。 朱祁镇看到襄王,心中暗道:“这才是我想看到大明皇族。如果大明皇族都是如襄王这样的,大明江山又岂能为区区鞑子所灭?” 朱祁镇对大明宗室的改造的终极目的,就是军事贵族。 朱祁镇与朱祁镛相互见礼之后,感叹道:“如果叔王能见到皇弟如此,想来也是含笑九泉的。” 朱祁镛比朱祁镇小两岁。是堂兄弟。襄王说道:“多谢陛下缪赞,臣弟不肖,只求能守住父亲的基业而已。” 朱祁镇说道:“我可不是缪赞,皇弟也看见了,这些藩王一个个都是什么东西?一群废物,如果太祖皇帝能看见后世子孙如此,不知道做何感想?” 这样的话,朱祁镇能随便说。但是朱祁镛却不能随便接话。只是默默的垂手而立。不言不语。 朱祁镇话音一转,说道:“皇弟,我召你来,也是为了今日之事,我欲将诸王分封南洋,却不知道皇弟意下如何?” 虽然朱祁镇一口一个弟弟,但是襄王朱祁镛从来没有将皇帝当哥哥。 面对朱祁镇的问话,自然说道:“臣弟以为,陛下圣明远见于千里之外,非寻常人能及,各地藩王不能明陛下之意,是他们的错。” 首先,襄王很能摆正自己的位置,皇帝在咨询你的意见之前,已经表过态了。难道皇帝是想听你劝谏的? 襄王只能支持。 其次,襄王一脉作为第一个在外分封的藩王,在麓川几十年,历经两代人,虽然有这样那样的问题。 但是在整体上来说,不过是老襄王,还是现代这一位襄王,都是没有后悔过。 无他,比起那种被变向圈进在一座城池之中的生活,虽然麓川的生活是艰苦了一些,危险了一些。但是却能给男人最重要的东西,那就是权力与成就感。 在内地的藩王是万万不想到一个在外分封藩王的权力。 在内地的时候,几乎时时刻刻被衙门盯着,在很多案子上与当地官府扯皮。但是在麓川虽然危险,但是各项决策从藩王一人做的。 掌控数万大军,数十万百姓,立国一方。并能将基业传给后世。襄王打心眼之中支持这样的政策。 本质上是对藩王的利好。 最后,在襄王看到各地藩王的样子,心中更确定了不能这样养着宗室,不仅仅是花销巨大,而且是一群废物。 如此不得不说,朱祁镇很早之前就没有宗室子弟从军,很多底层宗室子弟,都从武学毕业。但是宗室将领在整个大明是一种被暗暗压制的情况。 这是一种骨子里对宗室的不信任之处,很多时候,这些宗室将领不过是文职而已。做不了什么事情。 但是在麓川,却是另外一个样子。 汉人少,夷人多,宗室将领在麓川根本不是掉分项,而是加分项。襄王更是看见过,好多宗室子弟为了麓川,与各地土司厮杀,战死在沙场之上。 与这些肥头大耳的藩王放在一起,这些藩王就更加不堪入目了。 第一百三十章 宝井之利 ??? 第一百三十章宝井之利 “好。”朱祁镇说道:“皇弟可愿意为宗人令,助我一臂之力。” 襄王微微一顿,说道:“陛下,臣弟本应从命,只是南疆局势不稳,我那孩儿恐怕应付不来。臣弟-------” 朱祁镇心中一愣。 说实话。朱祁镇对南疆,也就云南以南的地域,关注度在麓川之征后,就持续下降。 毕竟,朱祁镇要处理的事情很多,他对这一片地域要求很简单,不给朝廷惹事就行了。再加上襄王一脉坐镇麓川,分担了南疆的大量的压力,再加上征讨麓川的余威尚在,很长一时间,南疆一带也没有什么大事。 朱祁镇的心思就放在其他地域。如漠南,辽东,漠北,西域,南洋,西藏,朝鲜,日本,等这些地方。 南疆在朱祁镇心中地位持续下降,让朱祁镇对现在的南疆的现状,有些不大了解。 朱祁镇问道:“南疆有什么变故吗?” 襄王先是一愣,似乎对于朱祁镇不知道这一件事情,有些难以理解。他随即将目光垂下来,说道:“这些年孟密土司越发不老实了,臣与孟密思家已经打过两三次战了。” 朱祁镇想了想。在他的印象之中,孟密土司并不是一个强大的土司,甚至还没有木邦土司的实力大。 朱祁镇说道:“孟密土司实力如何?” 襄王说道:“三十年前,孟密土司不过这一个小土司,但是近十几年来,却日益壮大。这样情况却是因宝井。” 朱祁镇说道:“宝井?” 襄王说道:“就是宝石井。” 原来宝井并不是井,而是宝石矿。 可以源源不断的生产各种宝石,成为孟密的源源不断的财源。 当然了,这也依赖于大明京师是发展,对各种宝石的需要量大增,只是朱祁镇不大关心而已,其实他如果去问一下他身边的妃子,就会知道,不说别的地方,单单的是宫中每年采买宝石的银两,也有数万两之多。 毕竟,女人的首饰是少不了这些亮晶晶的东西。大明境内宝石消耗也是一个不小是市场,这个市场,孟密并不能独占,毕竟从海外还流入相当多的宝石。 但是孟密却吃下很大一块。 这就与足够让这个小土司源源不断的成长起来。 有足够的财政收入,就会带来足够的野心。孟密之前本来是木邦的小弟,结果孟密强大之后,就脱离的木邦。想成为区域的霸主。 如此一来,就大大的伤害了襄王的利益。 也造成了南疆一带的剑拔弩张。 虽然没有打起来,也不可能打起来的,因为孟密很明白,这些宝石卖不出去,不过是一块石头而已。但是这并不妨碍,在很多利益之寸步不让,甚至用刀剑说话。 朱祁镇说道:“孟密之事是小事,我会吩咐黔国公,多加照料。想来孟密不敢放肆。” 襄王说道;“陛下,臣弟担心的就是云南方面。” 朱祁镇听了这一句话,心中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襄王这是在暗示孟密的崛起是与云南方面有这极其密切的关系。 朱祁镇稍微一想,就知道这很合乎逻辑。 如果说,孟密宝石没有一个人广泛的渠道,是不可能占据大明宝石市场这么大的份额的。 毕竟挖出宝石,这事情孟密能够做到的,但是要让孟密宝石在大明畅通无阻,却不是区区一个土司能够做到的。 如果说云南境内有一个与孟密土司关系密切的集团,朱祁镇也是很能理解的。 但是朱祁镇心中一转,又觉得这似乎是襄王再给黔国公上眼药水。 襄王府第一大将,乃是方瑛。就是方政之子。当年麓川之战后,留在了麓川,成为襄国的柱石大将。 两代襄王都非常倚重。 但是这位大将与黔国公府却是杀父之仇,如果不是前代黔国公府指挥失当,方政也不会孤军深入,后援断绝,为大军断后,死在麓川象阵之下。 如果这里还是陈年旧恨的话。却还有政治制衡的考虑。 毕竟,不管怎么说,朱祁镇对老襄王从一开始就是不放心的,谁让老襄王的金册,在不该失踪的时候失踪了。 这是朱祁镇心中一个抹不去的结。也就是太皇太后去后,才算是松开了。 皇帝这个心结,很多人都知道的。 毕竟宫中很少有秘密,特别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的秘密也就成为笑谈了。 再加上大明藩王的原罪。 对于襄王这样有实力的藩王,镇守大将都不会去接触,甚至有意闹出一些矛盾出来,好表明自己的立场。 黔国公沐家多少年风雨不倒,这一点潜规则,岂能不明白? 不管是表现给朱祁镇看的,还是其他什么的。朱祁镇从锦衣卫乃至于东厂,各个消息渠道打探出来的,都是一样。 黔国公与襄王之间的关系说是有仇,是有些过了,但是冷淡却是无疑的。 任何时候,听信一面之辞都是要不得的。 这一件事情,朱祁镇放在了心上。不过,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这说明襄王想从朱祁镇得到一些支持。 毕竟襄王也不容易。 襄王一脉本来底子很薄,再加上要经营的地区,很多都是山区。大部分都是热带雨林。在其中开辟出良田出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真正主持这一摊子事情,就会发现,什么都要钱。钱总是不够的。 这也是为什么襄王两代人,仅仅是站稳脚跟而已,其余的事情根本没有怎么办?没有很多人想象的那样,数年之内,将缅甸给灭了。 而且襄王还要承担一些对大明的财政义务,也就是每年都要上贡一些物品。大概在一两万两之间。 这对朱祁镇来说,其实是一个小数目。但是对于麓川襄王一脉来说,年年上贡,也不是一个小数目。 襄王几乎可以说是大明最富裕的王爷,他有数十万百姓,数万大军。其他各地藩王,即便是朱祁镇几个儿子,都比不上襄王的两代经营。 但是襄王又是大明最穷的王爷。 因为维持麓川一步步发展,早已将襄王一脉所以的资产消耗完毕了。 朱祁镇说道:“还请皇弟放心,朕会下令给黔国公,你的京城期间,麓川有事,就是他的责任。朕拿他问罪。还有朕免除襄王十年贡品。皇弟就不愿意助我一臂之力吗?” 襄王听朱祁镇都说道这个份上了,还能谁什么? 只是行礼说道:“臣遵旨。” 朱祁镇立即下令,让襄王接任宗人令,管理京师所有的藩王,并让他与内阁,枢密院,一并商讨,藩王南迁的细节。 襄王领会朱祁镇的意思之后,就下去办事了。 朱祁镇沉吟片刻,在原地踱步一阵子,叫来怀恩,说道:“去将南疆所有资料都找过来,我要看。” 朱祁镇觉得这十几年,他似乎将南疆的情况放在一边,对而今的南疆有些摸不清楚底细了。 而随着大明平定南洋之后,中南半岛之上,其他国家也成为朱祁镇的猎物之一,自然要好好揣摩。 怀恩立即答应下来。正要出去,又被朱祁镇叫住,说道:“你去将楚王也叫来。” 怀恩立即答应下来,说道:“是。” 朱祁镇将襄王叫过来,是想从藩王内部找到支持者,而将楚王叫过来,却是另外一个原因了。楚王是牵扯如宁王之乱最多的藩王。 朱祁镇不由愿意沾染同姓之血。就要看楚王识趣不识趣了。 识趣的话,使功不如使过。如果不识趣,做大事之前,需有人祭旗才是。 第一百三十一章 大明楚王 第一百三十一章 大明楚王 比起老成识趣的襄王,而今的这位楚王,就是藩王的代表,从出生之后,就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整个楚王府,不,不是整个楚王府,连同整个武昌府,整个湖广,都没有一个人的制得住他。 在宁王伏诛之后,他倒是消停了一点。 但是来到北京之后,被朱祁镇晾着,不思反应,反而觉得皇帝不敢拿自己怎么样? 毕竟,已经杀了一个宁王了。皇帝不可能拿他们怎样? 否则皇帝的名声要不要了,大明朝的体统要不也要了? 想明白这一点,楚王反而放开了架势。 就如今日,皇帝召见。 楚王就在北京城之中,但是朱祁镇见到楚王的时候,却是第二天早朝之后。却是在朱祁镇召见楚王的时候,这位楚王正在温柔乡里,尽享北国风情。 楚王在湖广,可是见惯了南国丽人,到了北方自然要换换口味。当时早已一身酒气,胭脂水粉之气,半睡半醒之间,哪里能来见皇帝。 甚至细细问身边的侍从,楚王如此已经数日了。 正如,沉迷胭脂水粉之乡,只知床榻之乐,乃不知道日月也。睡复醒,醒复睡,醇酒美人,即便有时精神振作,也是外出行,乃至惹出官司出来。 对于,顺天府来说,楚王只要在府邸之中,那实在是一件让人阿弥陀佛的事情了。 朱祁镇知道这些,见了楚王朱均鈋,顿时说道:“楚王,只是好风流。” 说起来,这位楚王才二十多,也算是朱祁镇的同辈,与襄王一般,称呼一声皇弟,也是应该的。 但是朱祁镇看见他的德行,就感觉厌恶无比。 楚王小时候也是受过专门的宫廷教育的,该有的礼仪也是知道的,但是他此刻站没有站像,坐没有坐像。哈欠连天,黑眼圈深陷,远远一看,有几分窟窿成色。 这就是为什么很多达官贵人,王公贵族活不长的原因所在。 在这个娱乐匮乏的时代,床上那事,是最让人沉迷的活动了。 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凡夫。虽然不见人头落,暗里教君骨髓枯。 这些从富贵之中泡大的人,见身边都是予取予求的美人,哪里有什么自制力,自然是油尽灯枯,死在女人裙下。 更不要说服用不少虎狼之药,求金枪不倒,更是伤身不已。 想要有天寿,根本是不可能。 朱祁镇而今五十有半,白头发有几分藏不住了。但是精神已经很好,但是楚王简直有几分病秧子的摸样。 貌似为人,实则像鬼。 楚王却没有自知之明,他说道:“皇兄过奖,不是愚弟说的,皇兄宫中嫔妃不多,也没有听说什么绝色之人,要不让小弟送你几个美人?” 朱祁镇心中恼怒非常。 朱祁镇不是清心寡欲之人,但是也从来不在朝堂之上谈起这等风月之事。而且这楚王一看就是色中恶鬼。 经过他手中美人,难道还是完璧之身。朱祁镇会自己找绿帽子带吗? 朱祁镇明明是讽刺他,却被他说成这样?朱祁镇冷笑一声,说道:“楚王,你与宁逆有很多书信来往,是也不是?” 楚王微微一顿,说道:“是。都是同族兄弟,有些来往也是正常的。” “是吗?”朱祁镇说道:“你的意思是,宁逆之乱,你也有一分?” 楚王自然是不肯认的,说道:“皇兄哪里的话,我如果与宁逆有关系,岂能在这里?不过是绝对宁逆父子,也是太祖血脉,朝廷即便不念宁王当年大功,也要念及太祖血脉,他们落得这个下场,实在让人心寒。” 朱祁镇听了,更是皱眉。 什么宁王大功? 不就是靖难之中那一点破事吗? 朱祁镇越发感觉到了靖难这一件事情,在大明政治体系之中是一个逻辑矛盾所在。这一件事情的影响力,虽然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点的降低影响力。 但是在朱祁镇这一代,却是无法摆脱的。 大明以儒学体系治理天下,而靖难之事,不管怎么粉饰,都是一件以下犯上的谋逆之事。儒家体系是无法解释通的。 大明政权的合法性就受到质疑。 如此这话,从其他人口中说出来,朱祁镇不会多想,但是从楚王口中说出看来,却让朱祁镇忍不住多想。 因为楚王乃是太祖所封的。楚王忽然说起这一件事情,难免让朱祁镇感觉,他是在质疑太宗一脉皇权的合法性。 朱祁镇说道:“怎么,楚王是在为宁逆叫屈?” 楚王说道:“不敢,不过,他好歹是太祖血脉,总要给一个体面的下场,而且宁逆父子固然有错,但是总不能让宁王一脉断了香火?朝廷应该派人重新选贤良,继承宁王一脉。还有杀死宁王那一个人,叫,叫,叫范广的。总要处置一二。” 楚王也是有一点小心机的。 他这样说,并不是为了宁王。 他与宁王可没有那么好的交情,否则他也不会见死不救,如果他与宁王联袂起兵,说不定成功的几率会大上一点。 他是为了自己。 在他看来,什么封建策,不就是燕王一脉对各家藩王又不放心了。 可以说,从太宗坐稳皇位之后,就开始一次一次的限制藩王,之前掌管军政大权的藩王,变成了而今什么也没有的存在。 就那楚王一脉来说。 真要说起来,湖广境内湘西,还有三峡一带很多卫所,都是第一代楚王,楚昭王朱桢安置下来的。 楚昭王权力最大的时候,可不是仅仅是掌控楚王护卫几万人,而是可以节制湖广都指挥使大军的。 就好像太宗皇帝在洪武年间,也是在塞上将兵,与鞑子数次交锋,各有胜负的。否则也不可能夺得长城守军之后,就能仗之与南军对阵,因为这些军队,本来就是太宗皇帝的旧部。 但是经过一次又一次削藩之后,而今的楚王所有富贵不减当年,但是湖广省的官员对楚王可是相当不友好。 这让这位楚王,早已心中有怨言了。 但是怨言是怨言,很多藩王也没有祖辈的雄才大略,混吃等死,也没有什么不好的,但是而今连安享富贵都不能了。 这纨绔子弟的楚王才有如此怨言。 他而今这样说,其实不是为宁王如何,而是为了自己。为了维护太祖藩王一脉的集体利益。 朱祁镇说道:“楚王的意思是朕对宗室太过刻薄了?” 楚王眉头一挑,说道:“是皇兄自己说的,可不是我的。” 朱祁镇心中越发恼怒,顺手将一叠书砸在楚王面前,说道:“你在湖广如何,我已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而今到了北京,你还不收敛,不过两月有余,就有几十本弹章了,你有没有将我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楚王看都没有看一眼这些奏疏,说道:“皇兄多虑了,无非是一些言官无事生非而已,天下都是我家的,一点小事,就不必惊动皇兄了。” 朱祁镇说道:“你” 朱祁镇一时间被气的说不出话来。 他从来没有见识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连朱祁镇都被噎住了。 他深吸一口气,说道:“你难道没有一点羞愧吗?” 楚王说道:“我乃太祖子孙,这份家业乃是太祖皇帝传下来的,天下之大,都是我家的,皇兄坐拥天下,我不过是沾沾光而已,这又有什么好羞愧的?天下百姓本来就该奉养我家!”  第一百三十二章 滚刀肉 第一百三十二章 滚刀肉 朱祁镇气的满脸通红。 如果楚王是胡说八道的话,朱祁镇反而不生气了。 正因为楚王这一番话,是很多人的共识,乃至于一种政治正确。虽然被楚王胡乱来用。 王者以天下为私产。 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不就是这个道理的吗? 天下是朱家的。 朱家子孙就有一份。 所以楚王一脉,一个孩子一出生,就有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还有政治上的种种特权,从来是将律法看成无物。 而且事实也证明,大部分时候律法对这些藩王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可言。 这种思想不仅仅在楚王脑袋之中,还在很多人的脑袋之中。 为什么中国到了八十年代,还有农民想当皇帝。就是皇家实在是有太多的特权了。 朱祁镇更是无法否认这一点。 将人分成三六九等,并不符合朱祁镇的价值观。 所以朱祁镇将户籍制度打通,保持军籍与民籍之外,其余的户口统统取消,更是消除贱民。即便是最底层的百姓,也能保有最基本的人权。 但是朱祁镇却无法否认,其实皇族,勋贵,士大夫对普通百姓的身份差距,却不是他能削平的,其中又以皇族为最。 朱祁镇说道:“楚昭王有你这等不孝之子孙,实在是朝廷之耻。” 楚王也毫不犹豫的说道:“皇兄,将我等流放南洋,一条生路也不给,难道就念及亲亲之道吗?” 楚王已经打定主意,死也不会去南洋的。 一方面在大明普世价值观之中,中原之外,全部是蛮夷之地,不管是哪里都比不上中原,也比不上故乡。 二来,却是南洋一带的瘟疫盛行,这也不是虚言。毕竟在医疗技术不发达的时候,热带病盛行,很多人都不适应。 纵然朱祁镇这些年大力推进医学发展,甚至研究了用酒淬青蒿的法子,治疗疟疾,还有各种隔离限制的办法,阻断传染病传播。 但是这种传染病,依然是一大顽疾。 三却是楚王有自知之明。 襄王能在麓川站稳脚跟,乃是因为第一代襄王,也就是襄宪王作为皇子培养出来的,更是参与了大明很多风云事件。 比如仁宗皇帝驾崩的时候,那时候宣宗皇帝在南京,内忧外患,当时作为皇后的太皇太后,秘不发丧,召还宣宗,襄王作为太皇太后的重要助手,在这个关键时刻发挥了自己的作用。 后来有宗室第一贤王的名声,并不是凭空所致。 以襄宪王之能,有朝廷的扶持,两代的襄王尚且在南疆过的如此痛苦。楚王来京之后,见了诸多藩王,自然知道各种藩王之中,最寒酸的藩王就是襄王一脉了。 毕竟,其他藩王都是从朝廷索要钱粮,唯独襄王每年要向朝廷上贡。 楚王是觉得自己万万不可能,在南洋打出一片天地的。 所以宁王造反他支持,当然了,他没有起兵相应,也不可能起兵的,因为楚王的一切作为,都是为了维持住,他而今奢侈到了极点的生活,而不是为了与宁王平分天下。 毕竟当年太宗皇帝忽悠宁王的事情,各家可都知道的。 所以,他才不会与宁王一起赴死的。 朱祁镇说道:“你的意思是,我让你们去南洋,就是要你们去死了?尔等身为国家亲王,难道不该为国家分忧吗?” “在内地,不过是坐困孤城之中,但是在南洋,却是一地一城之主,杀伐夺予,不过在一念之间,难道不比在国内好?” 朱祁镇虽然生气,但是到了正事上面,也就压制了自己的怒火。 不管楚王多么无理取闹,朱祁镇也想听听,他的意见。 或者说大多数藩王的意见。 楚王说道:“皇兄所言如何,臣弟不知道,我只知道,这分基业乃是太祖所赐,如果皇兄想夺了去,我这就去哭庙去。” 这个庙,自然是太庙。 如果将这一件事情,闹到不少藩王哭太庙,朱祁镇的颜面何存? 而且这不仅仅是颜面的事情。 前说过,对朱祁镇来说名声不过是筹码,颜面也同样是,如果能做成一件事情,朱祁镇完全可以不要脸。 但是问题是,一旦藩王哭庙这样事情发生,就不仅仅是丢脸的问题了。 要知道朱祁镇为了变法,造成很多理论,拔高公羊学等等举措,虽然为了自己变法提供了理论基础。 但也造成了而今朝廷思想混乱,各种学说纷纷而起。 这么多年来,有不少人抨击朱祁镇的变法政策。不过被一一压制下去了。 这种思想上的斗争,朱祁镇自然不会杀人的。 就这一次南迁藩王之事,已经惹得沸沸扬扬的了,如果朱祁镇能将藩王们全部给摆平,倒也罢了。 毕竟就武百官来说,他们其实乐见这些藩王给他们腾腾地方,毕竟地方上的利益,藩王多吃一口,这些人就少吃一口。 只是如果这一件事情闹大了。就不仅仅是政治层面的事情。 韩雍即将下台,他也虽然还主持日常事务,但是很多事情上,已经不愿意为朱祁镇承担了,毕竟,韩雍要走的人了。何必再得罪人了。 失去了重要助手,朱祁镇顿时觉得棘手。 他厉声说道:“大胆,你觉得朕不敢杀人吗?” 楚王说道:“我当然知道,皇兄敢杀人。最好将我楚王一脉都杀了,反正朝廷不是一直想削藩了,这么多拖欠楚王一脉的俸禄,还有让我们交税,用从逆之名,将我楚王一脉都杀干净,财产都抄干净,岂不是大好特好。” 随即楚王向前走了一步,挺着脖子,说道:“皇兄让人往这里砍,一刀下去,什么都干净了,至于我的胆子,大不大,皇兄当时候自己看便是了。” “我到了下面,也好向太祖皇帝说清楚,当今皇帝,是要让除却他们燕王一脉,都断子绝孙。” 朱祁镇的脸色铁青。怒火如火山一般,从牙缝之中崩出一句话,说道:“好,好,好。” 此刻的楚王,根本没有一点天潢贵胄的气息,反而好像是市井流氓。根本就是一块切不碎,剁不开的滚刀肉。 这还真将朱祁镇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朱祁镇这么多人年交手的对象,即便不是一等一的豪杰之士,但也都是聪明人。智商在水平线上。 很多时候很多事情,朱祁镇根本不用说透,只需轻轻一点,就明白该怎么办了。 就好像是高手过招一般,根本是点到为止,因为点到,就知道胜负了。再继续下去对谁都不好。 哪里见识过这样的人? 楚王根本就是捧着一顶太祖血脉的帽子,在这里耍无赖。 但是不得不承认,楚王这一招还正中要害。 其实各地藩王的权力,这么多年都削得干干净净了,各地藩王根本没有什么与朝廷博弈的筹码。 如果各地藩王用正统的办法,根本没有什么用处。 反而这种泼皮无赖的办法,有几分用处。 朱祁镇即便不要脸皮,但也要不可能将所有藩王都给杀了。虽然这些藩王都是废物,都是垃圾。 但也是朱家的废物与垃圾。在讲究亲亲之道的古代。朱祁镇要这样做的话,就是放在后世之中,也会被撮脊梁骨的。更不要说这个时代的。 到时候,即便是最讨厌与反对藩王的官们,也会上书阻止。 他们维护的不是这些藩王,而是儒家的亲亲之道。是君臣父子之道,是这种宗族制度。  第一百三十三章 废楚王 第一百三十三章 废楚王 不过,这并不是说朱祁镇没有办法应对楚王了。 他太清楚一些人了,越是富贵之人,就越是将自己当回事。斗争意志就越薄弱,楚王只是在耍横而已。 但是朱祁镇却可以真横。 杀一个楚王,或许引起轩然大波。 但是杀朱均鈋却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朱祁镇心中暗道:“或许,这些藩王太拿自己当回事了。不敲打一下,自己不清楚自己的位置。不明白,他们除却一个血脉上亲近之外,什么也没有。” 朱祁镇也不与楚王说话了,而是淡淡的说道:“怀恩。” 在外面守候的怀恩立即推门而入,说道:“陛下。” 朱祁镇说道:“请楚王下去。好生招待。” 楚王说道:“皇兄,我就告辞了。”转身就要走。 但是他搞错了情况。 如果朱祁镇要让他出去,就不会叫怀恩。 他搞错了情况,怀恩却没有搞错情况。 怀恩拦住了楚王,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这边走。” 楚王一甩袖大步离开,只是一出门,他就感到不对了。 却见外面已经有锦衣卫等候多时了。 显然楚王绝对回不到自己的住处了。他的目的地是锦衣卫。 楚王这种人看起来很横,但是一动真格的,就软了。他立即转身,就要往回走,却被锦衣卫立即按下。 怀恩说道;“楚王殿下,还是稍安勿躁的好,否则下面兄弟们手下没有什么轻重,伤了殿下,可就不好了。” 楚王说道:“你们做什么?我乃大明楚王,太祖子孙。” 怀恩说道:“我都知道,所以才请王爷不要为难小的,否则王爷你要吃一番苦头,小的也不好交差。是不是?” 此刻楚王一点嚣张的样子都没有了,有的只是满脸满眼的惶恐之色,说道:“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上。” 怀恩说道:“抱歉,陛下不想见你。” 楚王还想说什么,却被怀恩一示意,绑手的绑手,塞嘴的塞嘴。楚王只能口中带着呜呜的声音,被压进了锦衣卫诏狱之中。 怀恩办完差之后,立即去见朱祁镇。 朱祁镇冷哼一声,说道:“将楚王的下场,放出风去。” 怀恩微微一震,说道:“陛下,楚王毕竟是太祖血脉,如此不好收场吗?” 朱祁镇淡淡的说道:“怎么你有想法?” 怀恩听朱祁镇的语气不对,立即跪倒在地,说道:“奴婢不敢。” 朱祁镇说道:“去做便是。” 楚王所做所为,激怒了朱祁镇。 朱祁镇虽然称不上顺毛驴,但是很多时候是吃软不吃硬。如果这些藩王软语哀求,说不定朱祁镇会给他们一些好政策。 但是他们而今的做法,却是生生的打朱祁镇的脸。 他们所谓的威胁,岂能让朱祁镇害怕? 楚王敢这样做,朱祁镇不十倍的将这脸给打回去,就是一个皇帝。 不过,楚王这样做,其实也是有很多藩王支持的。 于是乎,在楚王下诏狱没有数日。 在京城一部分藩王是纷纷上书。各种说法都有。 有为楚王求情的,走悲情路线,有的弹劾厂卫的,将朱祁镇的摘的干干净净。总之事希望皇帝能够就坡下驴。 朱祁镇却传令,所有藩王在宫中商议楚王之罪。 在华殿之中。 该来的藩王都已经来了。 大明藩王可以分为三类。 第一类,就是太祖所封,这些藩王是势力最雄厚,也是反对之声最大的一批人。 第二类,就是太宗,仁宗,宣宗所封。 三个皇帝子嗣都不是太兴旺的。太宗所封的不过一个赵王而已。这些藩王也就是赵王与襄王的根基比较厚,其他的藩王都是没有什么话语权。 第三类,就是朱祁镇的子嗣了。 他们的立场根本不用说,自然是支撑朱祁镇了。 除此之外,还有内阁几个人做陪。 朱祁镇见人都来齐了,说道:“废话也不多说了,今日叫大家都过来,就是商议一下我朱家的大事。朕是以大明皇帝的身份与诸位说话,也是以大明族长的身份与你们说话。” “太祖开国,宗室单薄,他老人家,心心念念的不过广立藩王,护卫王室,只是而今的藩王,能做到这一点吗?” “估计,有些人心底要说了,这是既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天下所有藩王,护卫削尽,连出城都不行,还护卫什么王室。” “这我都知道,每年藩王俸禄要数百万石之多,耗费巨大,但是有什么效果,也没有什么效果。一旦天下有变,诸位后人之中,谁可为光武乎?” “都不能。” “我思来想去,当重申周礼,重建封建,用夏君夷民之策,重建诸侯于海外,可令诸位自食其力,立国建基传之后世。” “如此美意,愚者不明,宁有悖逆之徒,。阴谋犯上,宁逆依然伏诛,然如此罪行不可能及身而止,传令废除宁王一脉宗室地位。”此言一出,下面的人顿时惊悚之极。 宁王已死,如何处置宁藩有多办法,就臣的主流观点,就是废除宁王王爵,但是对宁藩一脉的郡王还是有所保留的。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这近乎板上钉钉的事情,在这里被翻回来了。 “尚有阴通宁逆之人,罪不可赦,传令,废除楚王之位,令近支接任,着锦衣卫调查清楚。” “楚王死定了。”十几藩王心中几乎同时冒出这个想法。 楚王先是夺爵,又交给锦衣卫处置,这种情况之下,能有什么好结果,不过是在皇帝一念之间而已。 这个时候,不少人都有一种兔死狐悲之感。 他们在封地上是谁都不敢惹的人,但是此刻不过是待宰羔羊而已。 朱祁镇似乎没有看见这些人眼神交流,继续说道:“诸位意下如何?” 朱祁镇说道这个份上了,他们还能说些什么? 朱祁镇的儿子伊王朱见治立即说道:“父皇英明,儿臣等远不及也。” 有他第一个出列应和,其余的藩王不敢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只能说道:“陛下圣明。” 这哪里是来商议楚王如何处置了。根本是做一个通知而已。 朱祁镇也是这样想的。 什么楚王的事情,宁王的事情,不过是封建策实行所引起的风波而已。所以封建策的推行才是根本大事。 朱祁镇先声夺人,就镇住所有人。接下来才正式进入正题之中。 朱祁镇说道:“刚刚接到消息,满刺加国已经比灭了,从去年到今年,朝廷在南洋已经灭了两国,渤泥与满刺加加起来有数省之地,朕准备令韩王,庆王,肃王,岷王,封与两地,已经让兵部礼部都察院宗人府先行准备起来了,不日就南下。” 韩王等四个王爷,纷纷出列说道:“臣等谢过陛下恩典。” 河西四王的情况,前面已经有过说明了,这里就不详细说了。 朱祁镇与河西四王一阵子寒暄之后,说道:“南洋气候湿润,一年三熟,但这土地越是有好有不好,纵然朝廷灭了淡目与亚齐,也是不可能给每一个藩王都有好地方。诸位到最后,不得不捡了边角料,可不能怪朕不照顾尔等。” 话说到这份上了,似乎朝廷将所有的藩王转封道江南,已经是言之凿凿,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太祖一脉的藩王都在眼神来往不断,最后落到了晋王身上。 晋王心中微微一叹,知道今日这一件事情,他是躲不过去了。暗道:“看来今日我不得不出头了。”出列说道:“陛下,臣有一言。” 第一百三十四章 晋王之言 第一百三十四章 晋王之言 所谓宗室长者,就是指的是晋王。 长者必须是年纪大的人。 晋王比朱祁镇大上近十岁,而今六十多岁了,在所有王爷之中,已经是年纪最高的一位了。 而光年纪大,还不足以称之为宗室长者,还要有地位。 总体来说,天下大藩,就是指,秦,晋,楚,蜀。 这四个藩王,不管是体量上,还是权力上都是大藩。不过而今楚王已经被拿下了。而秦王年纪上与朱祁镇差不多。 至于蜀王就有更不行了。前几任蜀王死的早,而今这位蜀王要叫朱祁镇皇叔,在朱祁镇身边更是没有什么发言权了。 所有,很多藩王都将希望寄托在晋王身上了。 朱祁镇说道:“王兄请讲。” 晋王说道:“陛下之前所言,深得太祖之遗意,即便是我这一把老骨头听了,也是热血沸腾,想要上阵杀敌,为朝廷效力了。可惜我年老体弱,今年不知道明年事,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去了。” “非不愿意而是不能也,还请陛下开恩。” 朱祁镇说道:“王兄的意思,我是明白的。我自然不能让王兄如此操劳,这样吧,王兄就留在北京,与我做个伴,让侄子去南洋打拼出一片基业,反正这个晋王早晚是他们的。” “你看如何?” 晋王说道:“陛下,非老臣不愿意,实在是我儿孙不成器之极。不堪大用。” “陛下,能不能念在祖上的情分,让下面的人去南洋封建,我等老朽就在家里给给他们守着,也好让他们没有什么后顾之忧。” 朱祁镇听了,心中冷笑。 真是贪得无厌。 朱祁镇想要迁藩王向南洋,其中未必没有祸水南引的心思,想要减轻藩王对封地百姓的压迫。 而今所有藩王想到都很美。 在内地保留一分封地,在南洋保留一分封地,真是一举两得。 天下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情。 朱祁镇固然是想与这些藩王保持一个不错的关系。 毕竟,这些藩王如果在南洋成事,将来或许真能成为大明政坛之中,一个举足轻重的政治力量。 不好得罪的太狠了,为后世子孙埋下隐患。 就好像是宁王一样。 当年太宗皇帝忽悠了宁王,让宁王一脉世世代代的嫉恨,方才去年一场战事。 只是,朱祁镇现在看来,一个个都是面目可憎。心中所想,没有 一点建功立业之心,都是想从朝廷身上吸血。一个个都习惯了不劳而获。似乎这才是他们应该有的生活态度。朱祁镇让他们白手起家,一点一点的在难以建立出自己的国度。 这个固然是很美好的。真正是根本不符合他们的想法。 在他们想来,最好是朝廷将建设好的地盘,拱手相送,才是正确的打开方式。 但是这可能吗? 自然是绝对不可能的。 朱祁镇说道:“朝廷转封诸王,所有王府赐田朝廷所赏赐,统统收回朝廷所用,换为南洋之封地。” “朝廷更会拨款一些银两,帮助诸位搬迁,诸位的私产也可以自行变卖。朝廷不会管的。” “有朝廷在,诸位有什么后顾之忧?” “王兄,你说是吗?” 晋王听了,脸色难看之极,说道:“陛下,这样不好吧?” 朱祁镇此刻也发现了对付这些藩王最好的办法,就是强硬镇压,越是不留情面,越是强硬无比,效果越好。 反而是怀柔一点用都没有。 他让步多少,他们也都是绝对这是他们应该拥有的。 这大明江山都有他们的一分,区区一点钱怎么了?区区一点地怎么了?区区杀几个人怎么了? 有这种思想在,除非将大明皇位让给他们,否则他们的胃口是永远不会满足的。 而且这些人都是面子上的强硬,骨子里却软的好像一堆烂泥一般。因为他们一点本钱都没有? 他们所有权利与势力,根本不用朱祁镇动手,在太宗仁宗宣宗乃至于太皇太后的处置之下,早已除却财富之外,其他的不过是一些潜势力而已。 很多人听见潜势力,都觉得很厉害。 其实,这种势力潜伏在暗,不管渲染的再夸张,其实都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他们唯一能伤害到朱祁镇的东西,就是他们的性命。 只是,这些藩王之中,有几个愿意用自己的性命去搏一搏。抱歉真有那么多的话,宁王起兵的时候,也不会没有一个相应了。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而这些藩王都是穿鞋的。 在此之前,朱祁镇准备了给每一个藩王折损一百万两上下的物资。 毕竟,从一个什么也没有的地方,一点点开创基业,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这一点朱祁镇也是明白的。 朝廷给予一些经济上的补偿,也是很合理的。 纵然,总共算起来,这是一笔二三千万两的大开支,但是这些藩王也不会在一年之内分封完毕。 将这一笔大开支分散在好几年之中,也就容易多了。 但是此刻朱祁镇反悔了。 首先,其实朱祁镇深刻的知道,这些藩王那一个少了这一百万两? 是有很多藩王手中并没有多少现钱,但是将这些不动产折算下来,每一年没有一百万两,也会有几十万两。 而且南洋比起中原要荒芜的多,但毕竟不是什么不毛之地。是有一些根基的,有几十万人支撑,再加上源源不断的大明移民,建立一个小县城一般的封地,其实比不是太困难的。 但是晋王不这样想。 在晋王看来,如果之前的办法,有一点像流放的话,而今根本就是再流放,而且是先打压之后,再流放。 就拿各地藩王除却赐田之外,兼并的土地。 这些土地哪里是一时间能够卖出去的。这些藩王吃相之难看,甚至整个县都是藩王的土地。谁有这么大的能力接盘? 没有人接盘,自然要贱卖。其中钱财上的损失本来就不少了。再加上人离乡贱。离开他们几代人经营的老巢。 到南洋不毛之地。 这损失太大了。 朱祁镇微笑说道:“王兄说的也对,王兄年纪大了,就不用费这回事了。就留在京师与朕一起养老吧。诸位谁觉得自己年纪大了,不能担负如此重任,让世子去办,也是可以的。朕不计较,只要各藩之中,有谁能撑起这个担子,谁就是世子。” 朱祁镇如此说,李贤就坐不住了,说道:“陛下,此万万不可,嫡长制,乃是我朝之根本。不可轻动。” 朱祁镇微微一笑,好像是对李贤说,又好像是对这位藩王说道:“先生多虑了,我没有说不用嫡长,如果嫡长子不愿意承担重任,一门之重,总要有人承担不是?” 李贤心中很明白,朱祁镇就是在狡辩。但是他对藩王也没有什么好感。此刻为了这些藩王说话,得罪了皇帝,这不是一个好选择。 李贤心中也猜出朱祁镇几分用意,心中暗道:“罢罢罢。”随即说道:“陛下英明,臣愚钝不明圣意。” 朱祁镇说道:“哪里是先生的错,是朕没有讲明白。” 朱祁镇自然是故意为之。 这也是朱祁镇对几乎所有藩王不满意,除却自己培养出来的几个儿子,与襄王等数个王爷之外,几乎所有王爷都承担不起,朱祁镇想要的一国之主的重任。 如果这样的藩王派到南洋,朱祁镇可以想象,不用十几年,大明亲王数量,估计就会有一个很大的下滑。 一个个亲王死在南洋,朱祁镇脸上不好看。  第一百三十五章 哭计 第一百三十五章 哭计 朱祁镇笑着对李贤说过话之后,转过头来对诸王王爷说道:“诸位王兄,王弟,王侄,如果谁不愿意去南洋,朕也不勉强,就留在京师吧。与朕作伴。封地上的事情,朕会令有司帮诸位一并处置了。” 朱祁镇笑着,却让诸王心里发寒。 他们发现,或许他们这一次来北京,不管是愿意还是不愿意。他们都回不到自己的封地了。 楚王这种硬顶,落得个被废的下场。 而晋王这种办法,也被朱祁镇谈笑之间,按得死死的。 晋王没有办法,只有秦王上了。 秦王叹息一声,跪着地面之上,也不言语,只是痛哭。 这哭声一起,几个藩王也纷纷哭了起来。 朱祁镇见此情况,眼睛看了韩雍一眼,韩雍避开朱祁镇的目光。 朱祁镇叹息一声,感觉有些棘手。 朱祁镇才不相信,这些人都真的伤心欲绝,其实这些人真的伤心,朱祁镇也不在乎国家大政,岂能因一二人之故变更? 他们只是几十个人哭而已。 但是将他们封到南洋,却是能避免数百万人哭。 孰轻孰重,朱祁镇还是拎得清楚的。 只是皇帝总是要颜面的,这些王爷都是朱祁镇的同宗兄弟,弄出这样的局面,朱祁镇如果一点安慰也没有,就太说不过去了。 朱祁镇明知道,这些人都是故作如此,引朱祁镇发问,但是朱祁镇也不得不出口询问了。 他说道:“诸王何至于此?”一边说还一边上前,将秦王搀扶起来了。 秦王一把一鼻涕一把泪的说道:“陛下,秦藩被太祖封在西安,已经有数代了,祖宗坟墓都在西安,一想到从此天涯路远,再也不能清扫陵墓,实在是不孝之极,就忍不住悲从中来。” 秦王这边话音还没有落,就听蜀王,跪在朱祁镇的脚下,说道:“还请陛下,念在我等一片孝心,暂缓此令吧。” 一群王爷哭哭啼啼的哀求起来。 一时间,让朱祁镇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孝在古代是大节所在,这个理由实在是政治正确,不容反驳。而且朱祁镇虽然不能说是吃软不吃硬。 但这些王爷,如果与朱祁镇硬顶的话,朱祁镇有不知道多少办法整死他们。只是此刻却如此,朱祁镇实在不好下狠手。做恶人。 传出去名声也不大好。 一时间朱祁镇下意思看了韩雍一眼。 韩雍心中暗道:“罢罢罢,到底是君臣一场。也为陛下最后做这一件事情吧。” 韩雍出列朗声说道:“哭哭啼啼成什么样子,这里是朝廷大殿,想哭自己回家哭去。” 韩雍是领过兵打过仗的人,一声暴喝,虽然没有张飞喝断当阳桥的气势,但也将这些藩王都镇住了。 可以说,这些养尊处优的藩王,哪里被人如此怒喝过? 韩雍镇住这些藩王,说道:“子曰: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复坐,吾语汝。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大雅云:无念尔祖,聿修厥德。” “守住祖宗坟墓,不过是小孝而已。倘若,太祖皇帝守着列祖列宗的坟墓。哪里有而今的大明天下。太祖所封诸王,以护社稷也。此正是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也。诸王念念于此,才是不肖子孙。” 韩雍言辞掷地有声,须发皆张,好像是一头猛兽一般,顿时将这些藩王给吓得连哭都不敢哭了。 他来到朱祁镇面前,行礼道:“陛下,何必犹豫?” “王者无戏言。封建之策,从正统七年提出,而今三十多年了,天下百姓盼之如大旱之盼云霓。” “决意不可动摇,陛下乃天下之人之天子也,请陛下以天下为念。” 朱祁镇听韩雍这一番话,心中暗喜。却不敢表露出来,只是犹犹豫豫的说道:“这” 韩雍再次说道:“陛下,请以天下为念。” 朱祁镇好像被韩雍逼得一样,说道:“罢罢罢,君无戏言,朕固然念诸王孝心,然如此大是,却不是朕一个人能做主了。” “请诸王放心,诸王之坟墓,朕会命之有司,置户守坟,绝对不会有一丝怠慢的。将来诸王在南洋立基之后,也不是不能回来看看的。” 朱祁镇虽然这样说,却也知道,以而今的交通,这些人去了南洋,大概一辈子能回来一两次了。 朱祁镇话里满是敷衍。 这些王爷也未必不明白,朱祁镇与韩雍在演双簧。就好像朱祁镇也明白,这些王爷们,也不是什么大孝子,根本不在乎,那些祖宗坟墓一样。 只是看破不说破而已。 朱祁镇这个时候,也不想与这些人纠缠下去了。担心这些人再扯出什么幺蛾子,他给了怀恩一个眼神。 怀恩在朱祁镇身边这么多年,主仆两人的默契早就练出来了。 怀恩收到了朱祁镇的眼神,立即会意。他立即说道:“陛下,南洋急报。” 朱祁镇起身说道:“这一件事情,就到这里。散了吧。” 话音刚落,朱祁镇就转身而走。朱祁镇离开华殿之后。怀恩将手中军报递给了朱祁镇。 朱祁镇说道:“还真有军报?” 他一边走一边打开看,脚步也慢了下来。 这分军报,其实是太子对南洋局势的总体评估。此刻的太子在攻克满刺加之后,扫荡马六半岛,并派人进入旧港。 并在南洋另开三镇,一是凌州,也就是而今新加坡对岸所在。 这里古代被称为凌牙门。 之所以选这里作为大军驻扎之地,而不是选马六甲,因为马六甲人太多了。作为满刺加的都城,在满刺加附近,乃是满刺加王室统治最深入的地方。 就整个南洋来说,大明在南洋的兵力,依然是少的。 毕竟,合南洋各国之人丁,最少也有千万之数。大明十几万人马,的确是以少临多。 所以,太子想将军民之间分开一些,防止变起肘腋。再加上新加坡这一点,显然是比马六甲更处于南洋的中心地带。 不过,大明人数虽然少了一些,但也比后世西洋人多,所以大明要建设的凌州,要比新加坡要大上一点。 再有就是古晋。 估计在婆罗洲东南,与马来半岛隔海相望。 这两处占据之后,就能封锁南洋进入南海要道。 如此一来,计其嘉定,凌州,古晋,再加上渤泥镇,也就是后世莱所在,大明环南海控制带,逐步形成。 有这南海四镇,足够将南海控制在自己的手中。 不过,对于南洋其他地方控制就有所部不足了。 太子已经接受亚齐的投降,并将亚齐的降书附在奏折后面,呈给朱祁镇。 朱祁镇大略一看,不过一封称臣书而已。 随即,太子详细说明军中情况。却是南洋疫病酷暑,极大的伤害了明军的战斗力,再加上之前的物资消耗。 太子想休息几个月再用兵。 此外还有南海四镇武官员任命等等。 朱祁镇看完之后,已经到了乾清宫,他坐在椅子上,一伸手。立即有人将已经蘸好墨汁的毛笔,双手递上。 朱祁镇用龙飞凤舞的笔记,写下一句话:“准,令有司遵行。” 对于,南洋这一摊子,朱祁镇已经完全交给太子了。自然是对南洋的事情,一律批准,不去干涉。 只是有一点他却是看出来的,南洋战事长期化已经是事实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私下聚会 第一百三十六章 私下聚会 这个时候诸王纷纷不平的走出皇宫。 只是在皇宫之中,到处都是眼线,自然不敢多说什么。不过是眼神交流而已。 甚至有些人双目向前,目不斜视,根本不回应其他人的目光。 只是他们来到东华门门口,却见一个人,被褪去衣服,直露出一身丝绸内衣,被几个锦衣卫给压着。口中还塞着白布。 此刻被牢牢的按在红木板凳之上。 被几个锦衣卫一五一十的打在身上。噗噗做响。 这声音并不响亮,但是看见这一幕的人都感觉,这棍子似乎是打在他们自己身上一样。 这个挨打的人,虽然被按着结结实实的,但是此刻受疼不过,不住的扭动,就好像是一条白布大虫一般,双目瞪圆,额头之上,青筋爆出,满脸通红,满头大汗,因为嘴巴被堵住结结实实的,连惨叫都叫不出身来。 只能沉闷的哼哼之声。 “这不是楚王吗?”不知道谁说了一句。 诸王一看,可不就是楚王吗? 一瞬间他们感到一阵冷风吹过,整个人都冷飕飕的。 他们岂能不明白皇帝的意思,是杀鸡儆猴。 可见这些猴子都被吓住了。 这些藩王实在是缺少斗争精神,一群养尊处优之人,能在朱祁镇面前力争,已经消耗了他们所有的勇气。 而楚王的下场,已经摆在他们面前了。 谁的亲王帽子,也不是什么铁帽子。而是皇帝给的,皇帝说谁是?皇帝说谁不是,就不是。 如果谁真心反对封建之策,楚王就是他们的下场。 一时间,所有亲王的怨气都消散了。 有的只是冷意,他们在害怕。 十王府之中。 十王府一带,是朱祁镇安置亲王的地方,韩王等早些年迁到京师的藩王,早就在这里安置了。 而今这些藩王一并过来,自然也是安置在这里。 不过,比起藩王府地方,这地方虽然有不少园林,但很多藩王都觉得空间太小了。 而韩王因为来的时间早,韩王府就成为他们的聚会的地方。 并不是所有王爷都参与他们的聚会的。 比如朱祁镇的几个儿子,自然不会参合这里的事情,燕王一脉的藩王,赵王。郑王,襄王,荆王,也都不在。 这里只是是太祖一脉的聚会。 韩王说道:“诸位王叔,王兄,也不要将南洋想的那么恐怖吗?我们这样的人,到哪里还能亏待了不成?放宽心放宽心。” 周王冷哼一声,说道:“谁不知道韩藩早就想封建了,我们可没有你们那么大的野心,老老实实的在中原待着不好吗?南洋,去了不知道能不能活着,瘟疫可不长眼的。” 周王一番话,说出了这些人的担心。 一时间怨声四起。 “好了。”还是晋王开口了,说道:“事已如此,说什么也都晚了,只能指望后辈子孙有得力的人,这事情就是他们的了,也让我在北京享清福。” “王叔可以在京师,我等却不能啊。”有人低声说了一句。 晋王六十多岁的人了,自然可以援引朱祁镇的规定,自己留在京师,让世子去南洋就藩。 只是其他藩王不少都才二三十岁,根本不可能逃得了的。 晋王微微一叹,说道:“我说句心里话,别折腾了。当今这位功业,不下太祖太宗,而今他容忍我们,不就是顾忌一张脸面而已。真撕破脸了,我们都得不了好,就好像是楚王一般。” 一提起楚王,这些藩王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想起了楚王在宫门处受刑的样子。 更觉得浑身冷飕飕的。 “难道就这样了?”蜀王说道:“我咽不下这一口气,特别是那个韩雍,他是什么东西,敢来参与天家大事。” 蜀王此言一出,顿时引起了所有人的反应,纷纷咒骂起韩雍起来。 其实每一个人都明白。 他们是不敢对朱祁镇如何,只能迁怒而已。 只是这些王爷在朱祁镇的面前,好像是软包一样,但是毕竟是大明亲王,连起手来,力量也是相当的可观的。 就在这些王爷众口一辞,咒骂韩雍,并商议如何对付韩雍的时候。 另外一个王府之中。 太宗一脉,襄王,赵王,郑王,荆王,正在叙话。 襄王并没有直接劝说他们接受封建之事,而是说他带领数千士卒,与阿瓦王朝数次交战,其中跋山涉水,战马与战象,长矛,刀剑,火炮,如何排兵布阵。娓娓道来。 襄王虽然有几分口才,但是与说书的人相比,却是差太多了,但这一切都襄王亲身经历的事情,所以说起来,分外动人。 让几个王爷聚精会神的听着。 襄王一边说,心中不由的飞到了麓川封地之中,毕竟封地之上有太多的事情。不知道世子能不能处理好。 赵王忍不住问道:“王叔,后面怎么样了?” 赵王朱见爵从辈分上来算,乃至襄王的侄子了。 襄王淡淡一笑,说道:“还能怎么样?我虽然败了阿瓦一阵,但是阿瓦也是南疆强国,战象数以万计,真正比起来,比我麓川家底要厚多了。我能败他,他看着背后有朝廷,不敢与我为难,双方讲和而已。” 赵王听了,似乎微微有些失望。 襄王说道:“诸位,我们在国内,将会是什么局面,你们也都知道,但是到了海外,却是一片新天地,这才是大丈夫有所作为之时。切勿失了陛下之心,否则将来的日子,就不好过了,毕竟在海外很多时候,都要靠着朝廷。” 襄王这一番话,话中有话。 这几个人心中明了,他们被襄王讲述的南疆征战之事,已经有几分心驰神往了,毕竟襄王说起来很容易。 事实上也是,很多时候大战,也没有那么多奇谋妙策。 似乎他们都能做到这一点,却是另说了。 他们对分封南洋的恐惧也都淡了几分。 而此刻听起襄王点明在南洋立足,朝廷的支持很重要的时候,每一个人心中都转了几个圈。 即便心中对这一件事情,还有几分怨气,也不敢轻易露出来的。 想想就知道。 这事情已经是木已成舟了。 将来他们必定要在南洋讨生活了,岂能为而今一时之意气,恶了朝廷。岂不是给自己找麻烦。 赵王起身行礼,说道:“多亏王叔指点。否则我就犯下大错了。” 襄王说道:“无妨,毕竟陛下也没有什么坏心思,也是为了我们朱家好。天下毕竟没有不灭之王朝,朝廷好,我们自然好,但是将来朝廷有变,我们岂有生路,但是在海外却不一样了,即便天下有变,后辈之中,未必没有光武,昭烈之辈。” 几个王爷也不知道是敷衍,还是真心,纷纷点头。 赵王轻轻一叹,说道:“说起来,真正得好处的还是几个皇子,想来陛下对他们定然是爱护有加,多封好地,我们的封地就不好说了。” 郑王咳嗽一声,说道:“赵王慎言。” 赵王立即回过神来说,说道:“我失言了。” 这一点虽然不能说出口来,但已经是所有人的共识了,毕竟这些藩王,说起来是远亲,哪里有自己的儿子重要。 赵王说的对不对,暂且不论。 朱祁镇此刻就在乾清宫之中,将除却太子之外的所有儿子都叫到身边来了。 一来是看看着几个人儿子有什么长进。虽然是天家,但是一旦分藩,也是很难见面的。甚至今日之后,想再见也不容易了。 二来,也是在封建这一件事情,有所交代。 第一百三十七章 越王的期望 第一百三十七章 越王的期望 伊王,瀛王,藏王,越王已经很长时间了。 朱祁镇并非没有见过。 不过,朱祁镇并没有与儿子们谈关于封地的事情。毕竟这一次朱祁镇处置藩王,几个儿子回来也不过是一个配搭。 他们根本不可能反对朱祁镇。 不管是处于父子亲情,还是他们的权力基础。 比起在封地传承数代,将自己的潜势力深入地方的太祖一脉的藩王,朱祁镇这四个儿子,都太年轻。不过三十岁上下。在封地也不过数年。 他们不可能逃过朱祁镇的影响力的。 所以,即便是基于政治现实,他们也不可能与朱祁镇对这干。 在轻重缓急之间,他们在封地的情况,不过是轻中之轻,与天下大局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而今大局已经差不多敲定了。 朱祁镇也有时间问问自己儿子在封地的情况如何? 朱祁镇并不是对他们几个儿子的情况,一无所知,但是总是要他们亲口说出来而已。 就好像是老师检查作业一般。按照长幼有序的顺序,一一将他们情况说明。 首先说的是皇次子越王。 越王说道:“父皇,而今清化已经安定,安南余孽,已经被儿臣一一清理干净,清化百姓拥护大明,也如同交趾其他府县一般无二,儿臣也在清化大力推广教化,废除喃,敢以喃为者,斩。相信不过两代人,清化就是我大明之土,永世不变。” 越王说起这些事情,忍不住用手指默默自己的手腕处。 那里有一道刀痕。 越王说的容易,其实做起来并不是太容易的。 清化乃是安南黎家潜邸之地,就好像北京于太宗皇帝一般,可以说是经营日久。结恩数代,愿为黎氏赴死之人,比比皆是。 清化也是灭安南之战中,最后一战所在之地。 当时升龙已破,安南国主已经自焚,战局再也没有反复的可能。但是即便这种毫无希望的情况之下,清化百姓已经拥立黎氏之后,与大明一战。 如此可见,清化百姓对安南黎氏之忠心。 即便清化被明军占据之后,也是反抗最激烈的地方。 越王镇守在此地的时候,太子与韩雍已经清理过一批最强硬的反抗者了。但并不是说越王就好无危险了。 甚至恰恰相反。 真正打仗的时候,只要不是全军覆没,作为主帅也不会有什么大事的。但是黎氏余党从明面转为暗处了。那才是防不胜防。 越王因为种种事情,被暗杀了不知道多少次。 而手腕上这一次伤疤,几乎将整个手臂从中间刨开,如果越王解下上衣,就会看见,手臂上绵延一尺多长,狰狞的如同蜈蚣一般的伤痕。 越王虽然没有说。但是一些事情,朱祁镇这个父亲岂能不知道啊? 朱祁镇说道:“你辛苦了,其他事情倒也可以放一放,唯独喃之事,决计不能有半点手软,一切与官府有关系的字,都不可用喃,不管牵扯到谁,从严处置。” 所谓喃,就是后世越南字的前身之一。 在黎朝的时候,得到了大力的推行。大明想要在南洋长治久安,这是必须清理干净的东西。大明在朝鲜的统治也是如此。 朝鲜语的前身,也就是谚也是这样处理的,不过比起喃来说,谚的历史要短上一点,是朝鲜世宗大王所创制的,而今不过几十年的时间。 而朝鲜世宗大王创制本身,也没有将他当做官方字推行。朝鲜官府字一直是汉语。而在安南,黎氏已经在推行,用喃写做,甚至作诗。 “孩儿明白。”越王说道:“这一件事情,孩儿一定做好,只是孩儿已经清化无事,孩儿在清化也没有什么作用了,愿为父皇效力,就藩南洋。” 越王作为朱祁镇的儿子,这种举动固然有为朱祁镇考虑的意思,但也有为自己的子孙后代考虑的意思。 经过而今这一次迁移藩王,大明今后的藩王政策,就确定无疑了。 而清化虽然是新得之地,但是安南与南洋其他国家毕竟是不一样的。安南一直是在中华化圈之中。 而且随着时间推移,黎氏余孽,已经清理的差不多了。 越王很清楚,大概一两代之后,清化的情况,就与内地差不多了。 而清化实在是没有什么发展空间。 清化的地形半封闭,近乎一个盆地,除却东边是平原之外,其余的地方都是山。虽然翻过山就是老挝。但是关山难度。根本难以向老挝方向扩张。 而今在位的是父亲,还好说话,但是他不得不为将来考虑。 毕竟太子之位早已确定了。 他在的时候,与太子是亲兄弟,尚且可以维持关系,但是两三代之后,定然会如同而今的太祖一脉,遭遇到撤藩。 到时候,他现在所享受的待遇,就统统不存在了。甚至未必会有什么新封地。 与其这样,还不如未雨绸缪。 反正他还年轻,而且经历过一次就藩,也不觉得南洋各国就比黎氏余孽难对付。 还不如乘着这个时候提出来。 朱祁镇听了,心中思忖片刻。就想明白了越王的心思。心中微微一叹,说道:“好,允你了,不过事有轻重缓急,你回去之后且准备着。不过,这一切的前提是清化一切安好。” 朱祁镇的儿子在面对朱祁镇的时候,既是儿子,又是臣子。而朱祁镇面对儿子们的时候,何尝不是既是父亲又是君主。 在不违背朝廷大政的情况之下,朱祁镇也是愿意给几个儿子一些好处的。 虽然而今太祖一脉十几个王爷,但是朱祁镇内心深处,今后成为南洋大藩的藩国,最好是自己的几个儿子。 这也是作为父亲的一点私心。 而且越王在清化的使命,也算是完成了。他如果没有这个心,想当太平王爷,朱祁镇也就不多事了。不过他既然有这个心思,做父亲的岂能不成全一二。 越王听了大喜过望说道:“儿臣谢过父皇。” 朱祁镇点点头,说道:“老三,你在日本情况怎么样?” 老三,就是先过继给郕王,后来又改封为瀛王。他的封地就在日本长崎。 瀛王说道:“儿臣这些年在修建长崎城,靠着日本与朝廷的贸易,孩儿筹集了三十万两,在长崎建立一座大城,堪比国内府城。九州岛之西,日本各大名已经纷纷臣服了,孩儿有意北上日本。父皇能不能给些支持?” 可以说朱祁镇几个儿子之中,过得的最惬意的不是别人,就是瀛王。 首先,他虽然是过继给了郕王,在宗法上,已经不是朱祁镇的儿子,而是朱祁镇的侄子。但是谁敢与皇帝较真?如此一来,他就继承了郕王的班子。 郕王在朝鲜多年,班底还是有一点。这就省了他白手起家了。 其次,就是他封到长崎这个位置。 背靠大明,日本被消弱的不成样子,根本没有什么像样的敌人,再加上长崎作为日本与大明贸易的要地,瀛王通过税收与产业,每年从长崎取得数十万两白银的税入。 瀛王这才有地区,重建长崎城,训练军队,乃至于想要北上日本,灭日本国。 当然了,这也有日本自己的内部混乱的情况。 大明在日本的政策,就不容日本内部的统一,日本天皇而今还在北京。足利家族也是靠着大明才勉强维持自己的统治,只有细川家,山名家,更各样大名各有野心。  第一百三十八章 瀛王与藏王 第一百三十八章 瀛王与藏王 可以说,大明对于日本的干涉,让日本提前进入了战国时代。 日本进入战国时代,有是必然的,这是日本历史内部演化的结果。但是在加上了大明在经济上对日本的剥削,重重矛盾之下,日本内战更加激烈。 特别是每年出产数百万两白银,通过少府的渠道进入大明,换来了兵器,粮食,布匹等等东西,可以支撑这农夫不种地,渔夫不打渔,铁匠不打铁,专门打仗便是了。 可以说,这些年来,日本是无年不战,无月不战,无年不战。 内部矛盾重重。自然被瀛王看出了破绽。想要一举拿下。 不过,瀛王的优势成也日本,败也日本。 朱祁镇听了瀛王的请求,轻轻一叹,说道:“不行。日本关于朝廷大计,不是你可以动的。” 日本是大明最大的白银来源,没有之一。 大明这些年来经济迅猛发展,少不了日本白银的功劳,如果没有足够数量的银币与铜钱投入市场之中,那么大明的钱荒就会再次出现。 当市场之上缺乏货币的时候,是严重影响大明的经济的发展。 所以日本对于大明,不是其他藩国可比的。 朱祁镇对日本的动静,也是分外的看重。任何破坏现在日本平衡的事情,都要阻止。 而今大明的战略重心在南洋,不可能转到日本。 而凭借瀛王手中的两三万军队,根本不足以完成对日本的征服。 虽然日本已经四分五裂了,但是日本并不弱,如果日本整合起来,最少能聚集近二十万大军。而且日本因为用白银购买了很多大明的武器。而今的军队战斗力比之前有一个质的飞跃。 就算是瀛王能打赢占据日本。 但是日本金银铜矿的开采,还能继续吗? 自然是不能了。 日本大名为了得到足够的金银铜,不知道花了多大力气放在开矿之上,对开矿的日本百姓的压榨,已经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 大明朝廷是做不到这个地步。 毕竟经过几次矿工做乱,朱祁镇下令之下,对个矿场都有很多要求。工人都有很多福利。 可以这样说,如果比起开矿的效率,日本人的效率远远在少府矿场之上。 就是日本人对人命丝毫不顾惜的态度造成的。 即便是瀛王占据日本,他也不可能达到日本开矿的这种效率。 这样的话,日本输入大明的金银铜矿的数量会下降。这对朝廷是大大不利的行为。 朱祁镇自然是断然拒绝。 瀛王听了,说道:“那么儿臣对九州岛上的行为?” 朱祁镇听了,立即明白这个儿子,是用退二进一的套路,来套路他爹。不过,他想了想,似乎最近日本开采的金银铜矿都是在日本本州,四国岛上的,九州岛上并没有多少。 而且这个时候,本州岛作为日本的核心地域,也是所有日本势力争锋的要点,至于九州岛,并不被日本人重视。 朱祁镇说道:“你自己看着办。” 瀛王立即说道:“多谢父皇。” 朱祁镇随即看向藏王,却见藏王手中握着一串佛珠,神色平静,居然有几分宝相庄严之态。 脸上有几分高原红,皮肤也比之前发黑了。 朱祁镇说道:“藏王,你在封地过得如何?” 藏王手中按着佛珠微微一顿,说道:“秉父皇,西藏地高天低,山河壮阔,在封地聆听佛音,百业尽销,孩儿一切都好。” 藏王越是如此说,朱祁镇心中就越是不是滋味。 一来是西藏的自然情况恶劣。 西藏的确是美,但是在高原之上,在这种生产力之下,各种艰难之处,要胜过中原百倍。从这一点来说,朱祁镇是最亏待这个儿子的。 二来,就是藏王虔诚的信奉佛主。 更是让朱祁镇心中不是滋味。 这一点上,朱祁镇更是矛盾无比。 大明对西藏的统治,不能不考虑宗教因素,所以一个大明宗室出身的活佛,在政治上,或许是最佳选择。 只是,作为一个父亲,谁愿意看见自己的儿子出家。 虽然,朱祁镇也知道,藏传佛教不禁女色。如果藏王是做一个假和尚还好说。 只是看藏王的心思,颇有几分看破红尘的样子。 朱家出几个大德高僧,对大明江山或许不是坏事,但是这个大得高僧是自己的儿子,朱祁镇的心中的滋味,真是复杂难明。 朱祁镇说道:“老四,苦了你了。你有什么要我做的吗?” 藏王说道:“孩儿真有一事请父皇成全。” 朱祁镇说道:“说。” 藏王说道:“孩儿在西藏,见虽有佛法,尽有邪道,乃至于有人骨人皮为器,实在是佛法所部能容忍。臣请父皇,能召集中原大德高僧入西藏弘法,改风易俗,重申正道。” 朱祁镇说道:“这自然可以的,只是,你也要有分寸,大明在西藏,不能不靠藏地佛教,他们纵然有些不是的地方,也不可以骤然而变,恐怕有生乱,到时候朝廷鞭长莫及,未必能够第一时间救援。” 藏王说道:“孩儿明白。” 朱祁镇听得出来,藏王口中是这样说的,却是口不应心。这让朱祁镇有些无奈。 朱祁镇从来是将宗教当成工具的。根本无法理解很多宗教虔诚的信徒那种,异端比异教更加可恶的心态。 藏王虽然信奉佛教,但是他信奉的乃至中原的佛教,对于喇嘛教有些经也能接受的,毕竟佛教本质上还是比较开明的。 但是对于一些从苯教之中传承下来的一些手法,实在是不能看。 特别是用人做法器,在藏王看来,根本是亵渎我佛。岂能容忍? 朱祁镇自然看得出来,不过,他也没有多说,一来他明白,他纵然是皇帝,也是儿大不由爷。即便再说,也不过是口服心不服而已。 其次,他还是有些自信的。 而今西北铁路已经修建过了潼关,虽然想要到达西宁还有很长一段路程,甚至几百年来都修不到,但是随着铁路一步步向西,大明对西藏投放兵力的能力,正在一步步的提高。 朱祁镇相信,纵然藏王弄出什么烂摊子,他这个当爹的也能给他收拾了。 当父亲的,给儿子收拾烂摊子,不是理所应当的。 特别是朱祁镇从内心深处,对那种不将人命当人命的宗教,也看不过眼。只是当皇帝时间长了,思考问题,更多是从利弊得失上面考虑,反而没有那么单纯了。 不过,朱祁镇也有自信,自信西藏的各宗派,是愿意做出这样的让步的。毕竟不管他们信奉什么,这总归是一个物质世界。 朱祁镇问道:“还有什么想要的吗?” 藏王说道:“只要能在雪原之事弘扬正道,孩儿别无所求。” 朱祁镇摇头说道:“罢罢罢,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随即朱祁镇又看向伊王,说道:“老王,你在伊犁情况如何?” 伊王早就有些等得不耐烦了,见朱祁镇问他,立即说道:“父皇,孩儿在伊犁过得苦啊。” 这一句话一说出来,伊王似乎觉得有万千苦涩之意,涌上心头,满脸苦涩之极。 几乎要哭了出阿里。 朱祁镇看他这个样子,立即皱眉,他其实知道,伊王在伊犁过的并不是太好的,但是见自己儿子如此不成器,却还是几分恼怒之意,说道:“看看你什么样子,你也是一地之主,有些难处,就这个样子吗?这岂是大好男儿所为之事?” 第一百三十九章 伊王的处境 第一百三十九章 伊王的处境 伊王立即改变了脸色。 说实话,伊王也不是什么软弱的人。 他带兵打仗的能力已经历练出来的,在几个儿子之中,也算是将才。虽然其中也是有一些水分。 他这样作态,其实也是为了引起朱祁镇的同情。 不过,伊王这种作态是假的,但是他的难处,却是真的难。 伊王收住了悲态,说道:“父皇,非是儿子不成器,儿子实在是在伊犁待不下去了。还请父皇也让孩儿与二兄一般,转封南洋吧。孩儿愿意为大哥打下手。” 伊王的难处主要是三个方面原因造成的。 首先,就是伊王当初干脆利落的杀妻,平定了蒙古叛乱,这固然是给他有了极大的加分,但是也让他得罪了西域一个非常重要的群体。 那就是蒙古人。 特别是南疆,经过白圭的清理之后,南疆的人口主体发生了变化,不再是以回回为主了,但也不是以汉人为主,而是以蒙古人为主。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汉人安土重迁。 除非是活不下,等闲是不愿意千里跋涉迁徙到这个地步的。 但是蒙古人就不一样。蒙古人而今虽然在朝廷的行政命令,与青贮法的影响之下,已经愿意定居了,但是这种定居的方式,毕竟不长久。 比起汉人来说,太容易迁徙了。 特别是南疆空出来大片草场,由天山雪水滋养,是肥沃之地,蒙古人也乐意在这里定居。 于是大量的蒙古人填充了西域的空白。 这对于大明是有好处的。 朱祁镇征服草原之后,大明与蒙古人之间的博弈虽然还在继续,但是蒙古人也习惯在大明的号令之下从命。 再有就是信仰的不同,也将中亚的蒙古部落与西域的蒙古部落划分为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虽然他们之前都是蒙古后裔,同源同宗,但是而今却已经走不到一起了。 这有利于朝廷利用西域抵抗中亚的入侵。 而对伊王却是相当不利。 大部分蒙古人对杀死蒙古公主的伊王,都不抱有好感,甚至有厌恶的情绪,哪怕伊王是蒙古人所生的。 那么庄妃的家族在蒙古有相当大的权势,也改变不了这一点。 其次,就是伊犁的战略位置了。 就战略位置来言,伊犁乃是大明西边边境的最前线。 瓦刺大汗阿次帖木儿虽然已经不在了,但是并不意味着瓦刺就能安分,甚至恰恰相反。 阿次帖木儿本身是一个军事家,政治家。他对回回教的信仰,有几分虔诚?怕是阿次帖木儿自己也不知道。 他也如朱祁镇一般,不过是将宗教当成了统治工具。 似乎是,脱欢,也先,阿次帖木儿三代人杰,耗尽了绰罗斯家族的气运,阿次帖木儿的儿子,新任瓦刺大汗,比其他的父祖是差远了。 这种差远了,不仅仅是指打仗上面,更是指他对内部的控制上。 如果说之前是绰罗斯家族用回回教作为统治工具,而今就是回回教用绰罗斯家族作为统治工具。 这种主客易位,直接导致了伊犁战事连绵不断,多且密。 为什么? 在阿次帖木儿在的时候,瓦刺扩张从来不是东方,对于东方不过是看见机会就捞上一笔,而不是死磕,如果看不见机会,阿次帖木儿是乐意与大明保持和睦。将兵力用在其他方向,吞并其他的汗国,壮大瓦刺的实力。 但是回回教坐大,白圭在南疆做得事情,甚至杀死回回圣裔,也就是自称是穆罕默德子孙的人。也就是火者家族。 这已经让回回教上下出离的愤怒了。 如果说,对于南洋的回回教,大明尚且有怀柔的可能,但是对这里的回回教,大明只能采取强硬的手段。 别无他法。 因为白圭的所做所为,已经将所有谈判的筹码耗尽了。 不过,朱祁镇并不是太后悔的。 虽然这种在边境被动的局面,让朱祁镇很不舒服,但是首先拿起屠刀的不是大明。 有初一就有十五。 所以每当秋季,瓦刺就会以圣战的为名大举入侵。当然了瓦刺上层也是很理智的,根本不打别的地方,就打伊犁,毕竟伊犁是可以耕种的,所以他们圣战估计不是真的,但是抢粮食倒是真的。 这种情况之下,即便是西域军队协防,也让伊犁处于长期备战的情况之下。 如此一来,伊王还能做什么?什么西征的想法,都是不可能,而且这种情况,在伊王看来,很长时间都不可能改变。 伊王甘心在伊犁城中,耗尽一辈子的精力吗? 他自然是不愿意的。 这也是伊王最后一个原因,也是最重要的一个原因。 伊王一开始就是最得宠的儿子,甚至一度与太子分宠,如果说,伊王没有想过争夺太子之位,是不可能的。 特别是伊王当时平乱之后,手握大军更是如此了。 而今时过境迁,伊王也知道,他与皇位根本无缘了。但是,即便皇位抢不到,他也不甘心老死边疆一城中。 伊王与太子受到的是一样的教育,怎么看能不明白朱祁镇的心思。从朱祁镇的心思来看,今后很长一段时间之内,大明战略重心就是在南洋。 唯有在南洋,才能前途。 只是这伊王这个想法,立即被朱祁镇否决了。朱祁镇说道:“不行,你安分在伊犁待着吧。” 朱祁镇在国家大事上,还是会动摇的。 首先,大明在西北方向需要一个藩王。一来是减轻大明的边防压力。 毕竟瓦刺在西,如果在天山南北维持一支大军,还是很吃力,而且距离的大明中枢太远。指挥上很有可能不灵活。 但是如果有一个藩王挡在第一线,就给了大明边军很好的应变时间。 失陷藩王的罪名是死罪,所以西域的守将,决计不敢让伊犁失陷。而只要伊犁在,西边的敌人就不可能绕过伊犁,进攻南北两疆。 这是一个苦差事。 但是苦差事,也是要人去做的。 而且,大明而今不向中亚开拓,并不是说将来不向中亚开拓了。毕竟中亚地区占据了的欧亚大陆的心脏地带,是非常重要的。 朱祁镇对中亚到大明陆上运输难度,也是非常了解的。 所以很长一时间,大明对中亚进行间接统治比较好,如果有一个熟悉当地的藩王,将来也可以直接向西移镇也是一个很方面的事情。 当然了,未来的事情,朱祁镇未必能全部猜对。或许将来大明挺进中亚的时候,大明技术已经可以铺设铁路,经过沙漠,高原,山峦,雪地等多种障碍。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一颗闲子就没有什么用处了。 这也并不妨碍,朱祁镇先落一子,以应对未来的无限可能。 当然了,朱祁镇也有一丝别的意思。 其实也是对伊王一丝父爱。 就好像似乎襄王并没有做过什么,但是朱祁镇内心之中,对襄王介意了一辈子,直到襄王死后,才算是释怀。 伊王或许无意,但是庄妃与皇后在宫内相争,但是落在太子心中,未必无心了。 所以,朱祁镇生前将伊王安置得落魄一点,在伊犁这个关键的位置上,想来太子不会轻易动他的。 太子似乎在朱祁镇面前是一副兄友弟恭的样子,但是朱祁镇只能信上三分。毕竟皇帝这个位置,是最能异化一个人了。 此刻太子或许是真心实意的。但是到时候会不会改变就不知道了。 朱祁镇犹豫了一下,说道:“今后每年朝廷向伊犁拨款十万两,不能再多了。” 第一百四十章 韩雍罢相 第一百四十章 韩雍罢相 诸王的反击来的很快。 太祖一脉的藩王,在各地潜势力之深,也是非同小可的,更不要说韩雍本身也不是没有污点的。 于是乎,无数弹劾向韩雍而来。 韩雍根本看都没有看。直接向朱祁镇上书乞骸骨。 毕竟对此,他早就有所准备了。 朱祁镇拿到韩雍的奏疏之后,心中盘算了一下,觉得是时候了。 韩雍的最后的余热也发挥了,用来压制藩王们的反扑。 再让韩雍在首辅位置上,对大明上下也不是太好的。 不管朱祁镇心中怎么想,大明亲王总就不是阿猫阿狗,朱祁镇的南迁封地的政策,其实对他们进行了极大的剥削。 岂能让他们出一口气都不行? 所以,韩雍这个首辅也该去位了。 不过,该走的流程也是要走的。 毕竟君臣想得这么多年,总要是好去好散。 君臣两人相对而坐,好久无语。 朱祁镇良久说道:“南京乃是大明故都,又镇守南方钱粮重地,曹公去后,无重臣留守,朕甚为担心。先生可为朕镇守南京?” 韩雍对这样的下场,已经早有准备,说道:“臣遵旨。” 朱祁镇说道:“卿去南京,朕自然放心,只是而今内阁该交给谁?” 韩雍说道:“陛下,欲为大事,必用能臣,而项忠从府县而起,当过亲民官,也经历兵戈之事,娴于政事,可托大事。” 其实,朱祁镇不问韩雍也知道,接替韩雍的人也没有几个选项。 大明内阁之中,也就那几个人而已。 韩雍是首辅,其次就是威国公王越。再有就是李秉,项忠,丘浚,商辂,余子俊。 李秉乃是正统元年进士,资历有些太老了。已经将近七十岁了。 这位老臣,能力不错,清正廉洁,铁面无私,但是奈何年纪太大,他比朱祁镇大上近二十岁,比韩雍还大上十岁。 朱祁镇实在不觉得李秉能承担起大明政务的重任。 虽然朱祁镇没有让李秉主动致仕的想法,老臣想要发挥余热,朱祁镇也不好太过绝情。只是朱祁镇也不会让他再进一步了。 同样不在朱祁镇考虑范围之内的,也有连中三元的商辂。 商辂的年纪比李秉小,但也比韩雍大。 其实商辂本来就要与韩雍争夺首辅,只是商辂身上词臣的身份太显著了。 虽然商辂也下去历练过,但是朱祁镇一想起商辂,首先想起的不是商辂的为政手段,或者什么政绩。 而商辂连中三元的科举成绩,还有就是商辂在文笔上的出色,在主持明报之中的成绩,即便而今商辂在内阁之中对接的也大多是礼部的工作。 这样一个词臣,朱祁镇实在是觉得不能托付大任。 从这方面来说,商辂是成也三元,败也三元。 正因为三元及第,朱祁镇培养的时候,就有意将词臣方面培养。这有利于商辂当初的晋升,但是到了争夺首辅之位的时候。 却成为了巨大的阻碍。 余子俊是刚刚代替徐有贞进入内阁之中,而今负责工部的事情,资历太过浅薄了。自然是不可能成为大明首辅。 大明首辅之选,只能在丘浚与项忠之间决出胜负。 韩雍推荐项忠,朱祁镇也是知道原因,因为项忠与韩雍是一样的,从地方上历任知县,知府,巡抚,总督。彼此之间相同的经历,在政治观念之上,也是有些相同的。 两人都是现实主义者,对于新旧儒学冲突,什么公羊学,什么心学,理学等等,他们都是点头称是,但是心中大不以为意。 他们在乎的不是这种理念上的高大上,而是现实之中的可执行性。 他们及时反对朱祁镇的一些变法,也不是因为理念上的问题,而是现实之中有没有可执行性。 项忠虽然不能说是韩雍的翻版,但是彼此之间政治理念也算是一脉相承的。 朱祁镇心中也陷入沉思之中。 说实话,朱祁镇属意丘浚。 丘浚毕竟是朱祁镇一手提拔出来的。朱祁镇很多变法思想,都是基于丘浚的思想。 丘浚的能力也是相当不错的,最基层的治理经验也是有的。 不过,有一点不得不承认。 宰相出于州郡。这一句话是正确的。 真的从下面一层层厮杀上来的大臣,或许在其他方面有些缺点,就好像是韩雍一般,对很多政治理念什么的,并不敏感。 但是执行能力,是真的很强。 这也是为什么,朱祁镇选来选去,最后将变法这样大事让韩雍负责的原因。 对于韩雍来说,各种理念冲突,该怎么做?对未来的大明进行顶层设计,或许是一件困难的事情,但是将已经设计好的方案,完全执行下去,却是他的拿手好戏。 朱祁镇犹豫了几分,说道:“卿觉得丘浚不行吗?” 韩雍说道:“这就要看陛下了。而今朝廷大事有数项,曰重新清丈。曰推行商税,曰南洋封建。每一项事情,都是万千繁杂,千头万绪,在处理这样的事情上面,项忠是能力优于丘浚的。” “如果陛下,想与民休息,修养生息。则以丘浚代项忠,并无不可。” 朱祁镇听了,心中微微一叹,就知道韩雍算计他算计到骨子里了。 或许这也算不得什么算计,无非是十年君臣想得的彼此了解。 朱祁镇可以放弃推行自己的政策吗? 不可以的。 其实项忠有一个缺点,韩雍并没有说,那就是朱祁镇对丘浚的圣眷在项忠之上。 如果到了关键的时候,朱祁镇对丘浚的信任要比项忠多上一些。 不过,这一点点问题,在朱祁镇脑海之中一闪而过。 无他,朱祁镇对自己掌控大明天下是相当的自信的。 他自信不会让自己陷入这种特殊的情况之中。 让一个人永远忠诚的办法,就是永远不要让他有第二个选项。 朱祁镇自信能掌控局面,做到这一点,项忠一点点小脾气,也就并不是那么重要的,就好像韩雍在首辅任上,君臣之间也不是没有掰掰手腕。 毕竟,有本领的人都是有几分傲气。 完完全全听从朱祁镇命令的人,是太监,是奴才。 而治国却是决计不能用奴才的。 朱祁镇叹息一声说道:“先生,回去准备吧。江南多有风雨,就拜托先生了。天下钱粮也就压在先生身上了。” 韩雍说道:“臣明白。” 不要看朱祁镇说这么隆重,但是南京留守,其实就一个半退休的职位,韩雍更多是镇场子。 监督江南各省对朝廷的恭顺程度。 南京留守并没有多少公务。 否则也不会在曹鼐死后空缺了这么多年,也没有增补上去。 当然了,而今商税大举推行,南方特别是长江三角洲附近,对大明财政支持也越来越多。这样一来,南方对北京背离势态,也会越来越严重。 这就是经济中心,与政治中心的冲突。 从这一点上来说,今后很长时间之内,南京留守这个职位,几乎是北京派在南京的首席代表,承担着监视江南钱粮财赋的重任。 这个位置,今后越来越重要。 说韩雍承担重任也不为过。 面对这种区域发展不平衡造成的大明内部矛盾撕裂,朱祁镇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在尽量平衡南北经济发展的同时,加大对江南的管控程度。 只是江南底子在哪里放着。 朱祁镇即便再给北方行政性倾斜,也改变不了现状。甚至在可以预见的未来,大明经济高速发展,这种撕裂也就越严重。 第一百四十一章 项忠的面试 第一百四十一章 项忠的面试 朱祁镇让韩雍离开之后。犹豫了一阵子,就派人请项忠过来了。 他心中已经有了倾向,但是听一听项忠的意见。 不过片刻项忠已经来了。 项忠纵横宦海数十年,他二十一岁,在正统七年中进士,在从基层一步步的爬上来,用了近四十年的时间,终于到了距离臣之首一步之遥的地步。 如果说,他内心之中没有一丝丝的激动也是假的。 只是他更明白,什么是为山九仞功亏一篑。 越是到了这个关键的时候,越是要谨慎。 韩雍要罢相的风声,其实已经传了很长时间了,甚至韩雍也向项忠暗示过,他推荐过项忠。 此刻皇帝见过韩雍,第一个见他,已经是很好的兆头了。 他决计不愿意在这个最后关头失分了,故而深吸几口气之后,脸上又陷入古井无波的神色。 这种最基本的喜怒不形于色的修养,几乎是每一个大臣的基本素质。 朱祁镇见了项忠,双方行礼就不细说了。 朱祁镇说道:“而今群议汹汹,朕不得已,只能让韩卿去首辅之位,只是首辅关系天下大事,不可有一日或缺。韩卿临去之时,推荐了先生。却不知先生有何教我?” 项忠说道:“不敢当,只是臣以为治国在于治吏,自从正统三十年来,陛下大兴新法于天下,废胥吏,改赋税。所做所为,必须依靠百官之力而行之。” “只是,百官怨声载道。臣以为君臣之间,乃是阴阳相辅也,此乃朝廷第一大事也。” 朱祁镇说道:“怨声载道?何事如此?” 朱祁镇还真不知道这一件事情。 倒不是下面有意骗他。 而是这对朱祁镇来说,是一个信息上的盲点。 锦衣卫更接近军事情报方面,即便有民间的情报,但是对于官场的情报,却是隔了一层,至于东厂,虽然东厂更偏重于监视百官造反,谋逆这些大事,甚至有些贪污的官员,东厂也不都不是太在乎的。 至于一些官场怨言,更是不会多管。 大明官场上的信息,朱祁镇更多是通过奏疏,还有一些密折。 但是大多数官员,都是报喜不报忧,更不要说大明的题本,要向从下面传到朱祁镇的手中,不知道要经过多少人的手,很多都是公开的。 而朱祁镇也不是雍正,虽然有密折制度,但是朱祁镇真正给予银章的,赋予密折特权的,也没有多少人。 大多都是进入过内阁,还有就是在外领兵的大将。 这些人也不过说官场上一些风言风语。 项忠说道:“自从考成法之后,每每催逼,限期一考,动则扣除俸禄,消磨资历,更不要说变法以来,事务纷杂。千头万绪,又没有先例可以遵从,更是劳心劳力,这几年来,陛下或许没有注意过,各地衙门,不足六十者,亦纷纷致仕,实在是不堪重负。此其一也。” 朱祁镇摸摸鼻子,他还真没有注意过。 说起来,这也是朱祁镇的原因。 或许有几分上从下效的意思。 朱祁镇虽然不如太祖亲政,亲决大事,但是他抓大放小,具体行政由内阁处置。所以真正说起来,朱祁镇亲政之后,这几十年来,大小事务,从来是一件接着一件。前期还是以征战为主,地方上还算平靖。 但是后期变法,有了考成法之后,更是不知道多少事情,让百官来做。 这种做事的频率,对于朱祁镇印象之中的政府,并不觉得有多少事情。 但是朱祁镇以后世行政效率来衡量的。已经让很多官员感觉承受不了。 不过,朱祁镇心中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却没有改变的意思。怎么吃朝廷俸禄,就要为朝廷效力。 又不是让他们来养老的。 大明官场虽然事务繁多起来,但是总比不上后世九九六。 项忠继续说道:“漠北大定以来,天下承平,百业兴旺,京城尤其是如此,臣登外城眺望,四方皆是屋舍,绵延无垠。诚乃盛世,自从罢兵以来,粮价数年都在二百五十左右,甚至丰收之年,斗米十钱也有过。贞观开元不过如此。” 朱祁镇听了项忠的夸奖,心中还没有来得及高兴,就听项忠话语一转,急转之下。说道:“然百业兴隆,京城之居,大为难也。” “六部官员每年不过百两,然京城一房舍,皆数千两也。有价且无市。衣食住行,皆比他城贵出数成。纵然朝廷将所有俸禄,都折算金银,京师小官,一家数口,不过糊口而已。” “然京城豪商,一掷万金,纸醉金迷。以至于而今有先立业,后为官的说法。唯有家中有产业,方可为官,否则难免贪污,为都察院所察。” “臣也看过刑部卷宗。诚有有负圣恩者,但也有不少,其情可悯。” “此其二也。” 朱祁镇心中微微一叹,这一件事情,他倒是知道。 京城居,大不易,不仅仅是后世,在古代同样是这样的。而且这几十年来,大明经济的发展,让北京城变成更加繁华,但也同样让北京城越发大不易居。 在此之前,北京城不过是一座大兵城而已,是围绕着皇宫,百官,军卫建立起来的,但是在朱祁镇的推动之下,北京成为与塞外相接的贸易中心,大量的交易都以北京城北的羊马市为中心。而京城以南却是以少府军工产业为核心的产业区。如是等等。 北京城是货真价实的北方第一城的同时,也将北京城之中各种物资的价格推高了。 当然了,如果细说的话,朱祁镇将俸禄全部折算成银币,将之前朝廷打折之后的俸禄全部补上了,很多官员并非不能在京师活下去。 只是,大明士农工商,当官的明显比其他人在地位上高出不少。但是在收入之上反而比不上那些发家的商人,这是他们最为心理不平衡的。 朱祁镇心中暗道:“果然如此。这一件事情不能拖下去了。” 朱祁镇其实很早,就有为大明官员提高俸禄的想法了。 只是善财难舍而已。 毕竟,这种提升俸禄,可不是一次性开销,而是今后每年都要有的。 看似不起眼,但是细细一算,一点也不少,甚至要比打一两场大仗所耗费的还多。 “陛下,独具慧眼,一举废除胥吏制度。扫清天下,只是这些年来吏员待遇不低,而且有不少吏员有了官身,官场之中,颇有不平之意。” “此其三也。” 朱祁镇听了,微微冷哼一声。 在这一点上,朱祁镇是绝对不会退步的。 不要说官场之中一些怨言了。朱祁镇一定要让吏选官成为大明取士正途之一。从来牵着越来越庞大的士大夫集团。 为了这个目的,杀人都不惜,何况一点点怨气了。 朱祁镇问道:“还有没有了?” 项忠说道:“没有了,百官是陛下之臂膀,陛下欲为大事,就要注意此辈。不然这些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朱祁镇说道:“卿真知灼见,朕知道了。只是对于这些事情,卿有什么处置办法?” 朱祁镇对于能提出问题的人,是很重视。毕竟,很多问题,如果不被提出来,是完全没有办法解决的。 但是大明首辅所需要的人才,却不是一个能提出问题的官员,而是一个能解决问题的人。 项忠如果仅仅能提出问题,那么大明首辅这个位置,朱祁镇重新斟酌一二了。 而项忠自然不是这样的人。 第一百四十二章 烫手山芋 第一百四十二章 烫手山芋 项忠说道:“朝廷应该重订天下官吏俸禄,大明官吏之俸禄,乃是太祖皇帝所订,而今时过境迁,多有变动,已经到了不得不重新修订了。” 朱祁镇微微皱眉。 他心中有几分看不上这个办法,说得好听,不过是加俸而已。 说起来,天底下花钱的事情从来不是难事。 项忠似乎看出了朱祁镇的心思,继续说道:“陛下,臣以为订俸禄,不当大规模增加官员俸禄。因为这不能解决问题,今日一增,不过支持数十年,但是数十年之后,恐怕百官故态复萌,故而当以解决问题为主,而不是增加俸禄。” 朱祁镇听了,说道:“哦?先生的意思是?” 项忠说道:“首先,太祖所订的俸禄有些太低了。也要稍稍增加。” “其次,就是官方,太宗初建北京的时候,各府衙都是官房,免费供百官居住。而今这些官方或被权贵所占,或已经赏赐群臣,臣意当重新制定官房制度,安品阶给官员居住。” “其三,朝廷当从巡检司之中,挑选人员,为百官随从。免除官员自己雇佣百姓烦恼。” “其四,给予府县在每年增多的赋税之中,以比例划拨给地方府县,为公使钱。” “其五,陛下英明,这些致仕老臣,多以全俸终身,臣以为此为善政,当定为永例。” 朱祁镇听了项忠的话。 他感觉,如果按项忠的办法来做,或许这一段时间之内,会有一次大的开支,但是长久的开支,会压缩很多。 说来也是朱祁镇想差了。 朝廷手中的资源从来不少。不能光用钱来解决问题。 首先是官方,一旦所有官员都有官房,对于很多小官来说,就减轻了很大的负担。而且以大明对官员的体面来说,这官方决计不会太寒酸。 而且,朝廷能不能做到? 自然是能的。 虽然大明官府都在皇城附近,这些地方都寸土寸金的。但是很抱歉,整个北京城都是朝廷修建的,在皇城的附近,大明还有很多土地。 或者是军队的驻地,或者是寺庙,等等。 如果朝廷决心做这些事情,如果用钱来横量,非数百万两不可,但是实际上,朝廷不过是一道命令的事情。 当然了,少不了得罪一些权贵。 其次,就是按照官员品级给予仆役。 这一项其实大明原来的官员待遇之中也是有的。不过是百姓的一项徭役而已。几乎是百姓免费来给官员当差。只是大明俸禄实在不高,在永乐年间很多官员就发现,他宁可自己做杂事,让这些百姓出一笔钱,就不用来了。 虽然也没有几两银子。但是对于一些穷官来说,也是一个进项。 所以,慢慢的也就演变成为折银了。 朝廷官员随从什么的,都成为家仆。 而今朝廷从巡检司之中挑选人员,成为官员的护卫。也算是一种保护,同样也规定了官员的排场。 公使钱就是宋代的招待费用。 不过在项忠的话语之中,公使钱更近于奖金。也就是说,朝廷官员如何做到好了,不仅仅有升官等奖励,还有可能直接发钱。 当然了,公使钱也可以不直接奖励钱,就用公使钱转为其他的福利待遇等等。 地方上是有一点的灵活性的。 项忠的办法,其实就是尽量减少朝廷官员从入仕到致仕之中的花销。可以说,一旦当官,钱对他来说,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因为很多待遇是用钱卖不到的。 住官邸,守护都是巡检,出入有人跟随。等等。 他们即便增加不多,但是如果每年都存起来,就如项忠一般,当官四十年致仕的话,也有几千两银子了。 或许,几千两银子对于朝廷开支来说,根本不够一天花销。 但是对一个致仕官员来说,足够他颐养天年了。 朱祁镇这才高看项忠一眼。 不得不承认韩雍所说的对。项忠对于基层,对于下层官员感受,是丘浚所不能及的。 当然了,朱祁镇也感受到项忠另外一个用意。 不是别的,就是树立自己的威信。 项忠虽然在内阁之中时间不短,但是比起韩雍十年间树立起的威望,还是差了不少。项忠就想用这种给百官发福利的办法, 来快速的树立起自己的威望。 也算是一举两得。 朱祁镇想了想,说道:“先生所言极是,只是有一件事情,朕想一并处理了,那就是诡寄之事?” 项忠一听,眉头微微一紧,说道:“陛下的意思是?” 大明开国之初,财政紧张,太祖皇帝的小农财政思想,觉得将赋税从地方上征收上来,然后再发给百官,根本是多此一举。 还不如,直接给官员免税。 这不就是省了中间的花销,也能给百姓减轻负担。 于是,官员,生员就有了免税免役的名额。 事实证明,这是一个很蠢的政策。 几乎具体实行的时候,都是地方上都会将官员与生员所有土地都免税,如此一来,就有不少人,将土堆诡寄在官员生员的名下。 这样一来。朝廷的财政就不可问了。 在嘉靖年间,就有人发现,大明征税土地,比开国之初整整少了一半。都哪里去了? 这个漏洞,朱祁镇早就想补了。 只是事情要一步步的来,如果步子太大,容易扯到蛋。 而今朱祁镇感觉时机慢慢的成熟了。 虽然而今看起来,大明内外都有问题,比如南洋的征战,比如内部藩王的南迁。但是实际上,这些问题,比得上当初也先直逼北京城下吗? 自然是比不了的。 土地第二轮清丈就要开始了。处于事实上的准备期了。 朱祁镇感觉到,他已经没有精力,也没有可能推行第三次清丈了。 所以这一次清丈,他就要将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藩王要南迁了,这些藩王的土地自然也细细清丈,将来是要纳税的。而废除免税政策,士大夫所占据的土地,自然也要交税了。 项忠说道:“陛下,此事干系重大。一个不好,就引得天下纷乱,臣以为当慎重为之。” 朱祁镇说道:“项卿,朕记得你是江南嘉兴人?” 项忠微微一顿,说道:“有劳陛下挂念,臣不胜感激。” 朱祁镇说道:“你说,江南士绅会为了这一件事情造反吗?” 项忠说道:“陛下,何出此言?臣不敢听。” 朱祁镇轻轻一哼,说道:“既然如此,无非是其他方面多做补偿而已,朕宁可而今多加俸禄,也要将这个窟窿给补上。” 如果说,朱祁镇江南之行最大的收获是什么? 不是别的,就是认识了士大夫集团的软弱性。 可以说,如果从偏学术的划分之中,士大夫集团是存在的。但是在实际政治之中,却是从来不存在的。 因为地域,学术,以及其他各种观念的,所谓的士大夫集团,是无法联动的。 既然士大夫集团这个庞然大物,本质上是分裂的。那么朱祁镇还忌惮什么?朱祁镇的力量面对联合起来的士大夫集团,或许有些问题。但是单一压制某一个区域的士大夫集团,那么是满朝半江西的江西人。也是手到擒来。 朱祁镇明白这一点,自然是内心之中平添了无数的勇气。也有了这种彻底解决这个问题的决心。 项忠见朱祁镇如此坚决,也没有其他的办法,明知道这是一个烫手山芋,也只能接下来了。 否则项忠担心,他在这里前脚拒绝,后脚这个首辅位置就不是他的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项忠上位 第一百四十三章 项忠上位 项忠反应并不慢。 能进内阁之中的人,都是一等一的人才。 虽然他事先没有想到,朱祁镇会有这样的想法,但是片刻之间,内心之中,就有了权变的办法。 项忠说道:“陛下,所言甚是,只是臣以为单单如此,是堵不住隐田的口子的,自古以来,就是国家大弊,即便没有免税之事,依然有贪鄙之人,不思为国家着想。即便是免除免税,也不过是治标之策。” 朱祁镇知道项忠所言并没有什么错处。 的确,在利益面前,很多人什么事情都敢做。 朱祁镇即便是去除免税这个漏洞,也不过是让他们多付出一些代价而已。 项忠察言观色说道:“陛下之意,臣是明白的,不过凡事都有谨慎为之,更何况关于如此大事,总要一步步的来,立一世之制,当存百世之心。而大明之大,东西南北各数万里,地不同,民情也不同,京官与地方官不一样,地方官与地方官也是不一样的。臣以为这一次确定俸禄制度,也应该秉承沿用百年之心,臣以为制定俸禄体制,应该分地分官,而且也将吏员计算在内,以免上下不均,内外失衡,同样也要考虑今后有所更易。” “同样也将陛下所提的事情,考虑进去。” “不当急于求成。” 朱祁镇听了项忠的话,心中轻轻一笑,项忠所言没有道理吗? 当时不是。 但是朱祁镇却听出了项忠内心之中的真实声音,不过是拖而已。 有足够的时间,项忠才能有更多的办法,将朱祁镇的意图贯彻下去。 项忠对免除官员士绅免税待遇这一件事情上,并不存什么偏见。他家里固然是嘉兴望族,但是他已经官居大学士,也不在乎家里几亩土地,有什么收益了。 而且江南一带,比起他们地方还有不同,那就是大量士绅参与商业活动,这也是为什么朱祁镇征收商税,还遇到这么大反抗。 大部分江南士绅虽然还爱好囤积土地,但是并不是想从土地上赚钱,而是一种本能的用来传家的产业而已。 这一件事情虽然难,但是项忠却可以摆平身后的支持者。 不同的经济政策,对不同地区的士绅是不一样的。 江南富有,来钱的路子多,也不是一定要得这免税的好处。但是很多经济不发达的地方,就不一样了。 如西北,情况就不好说了。 朱祁镇并不觉得项忠这样做,有什么不对的。 欲速则不达的道理,朱祁镇岂能不知道? 项忠真一口答应下来,朱祁镇反而有一点担心了。 朱祁镇需要的是大臣,而不是奴才。 虽然有时候大臣太有大臣体,为了心中的理念与朱祁镇打擂台,让朱祁镇感觉很难受,但是如果首辅对朱祁镇的任何命令,百依百顺,俯首听命。让朱祁镇更加警惕。 朱祁镇自己都不保证自己的所有想法,都是正确的。当有自己对天下大事的判断,如果对朱祁镇无限度的服从。与一个奴才有什么两样。 项忠不是不明白,这一次问对的重要性。但是他选择的是拖,而不是立即答应。 朱祁镇岂能也明白,这么大的事情,关乎天下各地,真要雷厉风行的推行下去,不是不能推行,大大小小都要出一点乱子的。 这是事务的必然。 在古代中国,凡是关系到土地的事情,都不得不慎重,不能不慎重。 朱祁镇说道:“先生所言极是,既然韩卿临去时候推荐了先生,朕也就将天下交托给先生了。” 项忠听了,浑身一震,退后一步,说道:“臣不敢有负陛下,定然舍生忘死,为朝廷效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项忠此刻也有几分恍惚之意。 内阁首辅,乃是人臣之首。执宰天下。谁不心动,项忠也不例外。 此刻正式确定之后,饶是项忠的城府深沉,也有几分失态。 只是朱祁镇的话,立即让他从这种失态之中拉了过来。 朱祁镇说道:“韩卿说过三事,重新清丈,推行商税,南洋封建。都是当务之急,重订百官俸禄,自然当做,却可以放放,项卿作为首辅,要将心思放在这三件事情上面。” “这三件事情上面,项卿有什么想法吗?” 项忠立即说道:“陛下,重新清丈,乃是朝廷固本培元之大事,重塑朝廷根基,乃是第一等之大事,不过已经清丈过一次,这一次只需御史督促,萧规曹随就行了。天下吏员都出学校,这一次清丈,要比上一次清丈容易多了,臣以为能在两年之内,清丈完毕。” “南洋封建之事,固然朝廷大事,不过此时关键不在朝廷,而在南洋,在于太子。内阁只是配合即可。” “至于推行商税,乃是朝廷开源节流之大事。只是赋税上的问题很多,单单推行商税,并不能概括一切,臣以为当为赋税整理。” 朱祁镇听了,微微有些惊讶,说道:“哦,何为赋税整理?” 清丈土地的事情,上一次清丈在十几年前,这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当年清丈的很多人不在了。 比如清丈江南的寇深,早已亡故了。 但是还有很多人都在,比如项忠清丈的时候,他已经是湖广巡抚了,很多事情都需要他配合,他可以说深度的参与进入清丈这一件事情。 而如项忠这样的人,在大明官场之中,决计不算是少数。再加上吏员改革,这一次清丈,虽然同样是任务繁重。 但是大明行政效率,提高了不少,在执行层面,也不是一件难事。 唯一困难的是监督而已。 上一次清丈的问题很大,朱祁镇几乎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这一次朱祁镇要求更好,之前得过且过的问题,就不行了。 而南洋封建,项忠所言的也不错,这个问题重心不在朝廷,朝廷不过协助移民。出钱而已。而且不是一下子出钱的,真正让这个政策能不能推行下去。 是大明藩王们能不能在南洋站稳脚跟。 在这个问题上,朝廷能做的事情并不是太多了。 项忠说道:“陛下当政以来,不论是草原军兴,还是吏员改革,同时都在进行赋税改革,自从周忱开始,无不以多征赋税为要。” “当时的确是是救时之策,然非治天下之正道。” “国家以钱粮为血脉,这是不错,没有钱粮,则,何事都不可为。但是治国以理财为本,却是本末倒置。” “而今商税之额虽然没有没有尽数征收,但是估计,等商税全部征收齐之后,朝廷一年赋税可以超过前宋最高之时,即一亿两千万之数。” “此刻,朝廷赋税最大的问题,就不是征收不足,不够国家用度,而是朝廷征收太多,朝廷治国以民为主,不是以钱为主。” “无民则无国,从未听过无钱则无国。” “论语,曰:子贡问政。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子贡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三者何先?曰:去兵。子贡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二者何先?曰:去食。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 “而今陛下,揽九边之将士,为京营三军,带甲百万,天下之大,无可抗衡。可谓足兵。太仓谷物,四千万石,每年进出不尽。可供京师数岁之食,太仓,内库丰登,以至于出兵海外,耗资千万,而民不觉也,可以足食。” “然民生疾苦,陛下可曾闻?” 第一百四十四章 国强而民弱 第一百四十四章 国强而民弱 “王国富民,霸国富士,仅存之国富大夫,亡国富仓府,是谓上溢而下漏,故患无所救。” “隋帝聚天下之粮于各仓,而唐食之。前宋聚天下之财于汴京,而金用之。陛下不可不察。” 朱祁镇听了,心中一股怒气上涌,说道:“卿以为朕是亡国之君。” 项忠说道:“臣不敢,陛下当宣德之末,国家粗安,外患横行,九边被敌,乃有猫儿庄之败,丧师十万,陛下承父祖之业,振天下之士气,十几年而逐瓦刺于下,令孛儿只斤家族为殿前之舞。古之明君所不能及也。” “然时过境迁,星移斗转,此一时,彼一时也。” “正统初,年入三千余万石,银不足千万之数,卫所崩溃,有入不敷出之势,陛下重立钱粮之制,令大军长驱万里,而民不乏用。修建驰道数万里,而百姓不觉困。只是而今陛下求金银何用?钱粮何用?” “国多一分,民少一分,国家富一分,小民穷一分。” 朱祁镇冷笑一声,说道:“先生以为何为小民,尔等士大夫吗?何不言,国家与士大夫共天下?朕亏待士大夫了。” 项忠跪倒在地,说道:“陛下欲以此罪臣,臣伏首受诛,死无怨也,只是在此之前,请听臣一言。” 朱祁镇心中冷笑,暗道:“我是那种诛杀大臣的人吗?”朱祁镇大体上要维持君臣相得的面子。 或者说是政治传统。 毕竟,如果朝廷之上因为政见要争的你死我活,因为公事夹杂的私仇,很容易演变成为党争。 所以,朱祁镇即便再生气,也没有以言语杀大臣的。 最多是让他被生病而已。 皇帝金口玉言,说你病了,你就要回家养一辈子的病。 项忠说道:“陛下曾言,税赋征收,宁亏富人,不亏小民,宁亏江南,不亏西北,盖因,小民力弱,稍有波折,就流离失所,西北民弱,稍有负担,则百姓离散。” “然朝廷养兵要钱,养民要钱,之前有很多不得已而征收。而今朝廷富有,当做出调整。” “当免则免,当罢则罢。” 朱祁镇听了,这才觉得自己有些太敏感了。 原来项忠所说的是这个意思,而不是为士大夫说情。 朱祁镇其实也知道,这一轮轮的赋税征收,朱祁镇用了很多手段,尽量让这赋税不让下层百姓承担。 真正在朱祁镇税收政策之中损失惨重的,就是士大夫们了。 因为只有他们有钱。 朱祁镇依旧摇摇头,说道:“卿的想法是好的,朝廷却是做不到的。先生常在地方也是知道,朝廷真要是有什么好事,是落在谁手中?” 即便是后世国家贫困户补贴,还常常落不到贫困户手中,更不要说。这个时代。朱祁镇敢保证,即便是他有什么利好贫民的政策,也会被一些非贫民的人领走。 项忠说道:“不当做,与不好做,是两件事情。臣担心上有所耗,下必从之,这么多年来,陛下屡次征收赋税,地方上多聚敛之臣。” “这样的情况,不能继续下去了,这些年朝廷赈灾还算得力,但是流民日生,却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朱祁镇微微皱眉,不得不承认项忠所言是一个事实。 这些年朱祁镇很多政策,也无法阻止流民的产生。 朱祁镇之前,都将这些流民归到天灾之上。毕竟明代是天灾最多的时代之一。几乎每年都要赈灾。 而每次天灾,都会产生流民。 朱祁镇很早就开始迁徙灾民到东北地区,虽然规模上不算太大。 但是如果仅仅是天灾,就能造成这么多的流民吗? 朱祁镇心中不由反问自己。 但是朱祁镇内心之中,对明代很多刻板印象,却让他不敢轻易改变现有的政策。 比如明代很多税关定额不高,所以就有官员,只收取一季关税,其余都放开关卡,任百姓出行,以此搏清名。 但是明之亡,却是因为财政上的饥渴症。 朱祁镇不担心现在。 以他留下的底子,够大明朝廷败家几十年,甚至上百年了。 但是担心将来。 项忠此刻也是后背被汗水打湿。 毕竟在强势君主之前,抗言直谏也是一件非常需要勇气的事情。 不过,项忠这个想法已经很长时间了。 他既然成为百官之首,手握天下权柄,就要发出自己的声音。 这与他渴望得到首辅之位,并不矛盾。 官僚想得到权力,不过是贪恋权位,而政治家得到权力,而是想有所作为。如果不能有所作为的话,这种权力对政治家来说,反而是一种折磨。 项忠就是如此。 朱祁镇善待大学士。 虽然也有刻薄之处,但都是面子下面的,总体上来说,在很多大臣看来,在对待大臣的这方面,当今皇帝与仁宗皇帝有些类似。 太宗皇帝对官,其实从来不当回事。有用则用,没有用,就扔诏狱之中的都有。 宣宗皇帝虽然也与儒臣合作,但是本质上与儒臣之间,是有些疏离的。 而今当今,虽然也斥曹鼐等一批辅臣,但是大体上来说,只要成为大学士,皇帝都会留一分体面的。 此刻,项忠见朱祁镇陷入沉思之中,立即趁热打铁说道:“陛下,臣不是想要一下子改弦易辙,否则臣就直接反对商税了。” “臣是当过亲民官的,知道很多赋税其实是沾了血的。臣的意思是,之前征收赋税,如盐税,海关税,都是粗犷,只要能征收上银子,也不在乎这银子是怎么来的。而今有些伤民太甚,害民太深的赋税,也能一一减免。” “臣不建议直接减免赋税,也不建议下拔钱粮。很多赋税可以以此为原则作出调整。” 朱祁镇沉吟片刻,叹息一声,说道:“你是首辅,你按你的意思来吧,只要内阁通过了。朕也不会为难的,只是商税此事干系重大,朕有些担心。” 项忠问弦音而知雅意,立即说道:“陛下所言极是,臣身为首辅赋税的调整,臣来办,而商税的推行,因为专人负责,臣以为丘浚就不错。” 朱祁镇点头,说道:“好。” 项忠很识趣,立即与朱祁镇做了一个交换。商税推行这样的大事,就交给丘浚来办。项忠做的就是大明赋税的调整。 可以说前者是很容易建立功业的,但是后者却不是那么容易出成绩的。 不过,项忠的话也触动了朱祁镇。 朱祁镇登基之后,外扫强敌,内变法度。说起来而今的大明绝对称得上国家富强,在国力上甚至比太祖之时要强上不少。 如果按照这个思路继续下去,朱祁镇要做的就是有更多的钱粮,更多精锐的士卒,更多领土。 但是百姓过的如何? 朱祁镇心中已经没有印象了。 不知道还有没有当初太皇太后所言的那种一家人没有裤子穿,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从房顶上掉蜈蚣的土坯房。 甚至朱祁镇一直坚定的信念,也有几分动摇。 他一心要加入大航海时代,称霸世界,对百姓来说,这真是好事吗? 不过,很快朱祁镇就将这个念头按住了。 民可以乐成,不可与虑始。 他这一条路是绝对正确的。 不过,他依旧准备项忠的权力,作为首辅。他的一些意见,朱祁镇还是尊重的。他甚至乐于让首辅提出一些政策。 因为他也知道,他的后世子孙不可能如他一样提出很多政治思想。还不让给首辅权力,让首辅有更多的自有空间,如果出了问题,也是首辅承担。 此刻的朱祁镇已经有几分厌倦政事了。  第一章 南洋韩王城 第一章 南洋韩王城 正统五十年。 南洋的雨似乎随时都会来,他们不会与任何人商议,或者早上,或者晚上,或者中午,都会来与人打招呼。 马道南对这种情况,已经很熟悉了。 他这个西北大汉,也都非常熟悉这里的气候,不自觉的换上了木屐。同样原来在中原已经废除的礼节,也再次恢复了。 汉唐之时,是不需要穿着靴子上殿的,所以剑履上殿,就是对臣子极大的褒奖。但是本朝太祖,实在不能理解这种朝廷议事的时候,一个个将鞋子给脱了,反而穿着袜子上殿的习惯。 但是在南洋,这种潮湿的天气之中,如果让人穿着靴子上殿,那么大殿的地面就不能看了。 于是,韩王下令。大殿议事的时候,就令着丝履上殿。反而有一点复古了。 马道南乃是举人出身,而今作为韩王长史,也是世子老师。 此刻,韩王出征在外。马道南来为韩王世子上课。 韩王世子所受的教育之中,却与朱祁镇当年日讲不同,主要是史书,如资治通鉴前四史,兵书战策,一整套武学的教材,不少都是石亨,杨洪,郭登,等大小将领晚年,朱祁镇特地让他们写的兵书。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李卫公问对影响,他们多写成了类似问对体系,归纳出行军打仗之中,遇见的种种问题,然后写出自己的应对办法。 每一个人的字之中,都有自己的风格。同样的问题,在不同的人应对,却有不同的办法。 就拿三人来说,石亨诠释最简单,谁要是按照石亨的办法去打仗,估计早就死了。杨洪说的最繁琐,也是篇幅最长的。 洋洋洒洒数十万字,各种情况可以说事无巨细,纲目并举。从练兵,备战,出兵,接战,收兵,等等。写的最为详细。 也是学术价值最高的一部兵书。 郭登的就次之了。 除此之外,还有古兰经。 这也是大明对南洋政策的调整。 正统四十六年,秋。太子亲督兵马分三路攻爪哇。遇到了激烈的抵抗。拉登巴达在爪哇海外,与明军水师大战一场,虽然一场大败,丧尽所有海船,但明军水师在火船的威胁之下,也不敢轻易靠近爪哇海岸。 汪直更是率部先上岸,遇见了淡目军队的激烈反扑。 汪直鏖战数日,终于站稳脚跟。 于是英国公张懋带领大军上岸。 这个时候已经是正统四十七年了。随即一场大会战后,淡目大军崩溃,张懋直入淡目城下。 谁都以为淡目之战,就此平定的时候。 都小看拉登巴达的坚持。 淡目城居然坚守了整整一年。 似乎是因为拉登巴达早知道有这一天了。在修建淡目城上画了大本钱。淡目城建立在一座高坡之上,城墙大多为条石所修建。 明军即便调来大炮轰击,效果也不是太好的。 终于在正统四十八年,春攻破了淡目城,但一场惨烈的夺城战展开。 拉登巴达也算是雄主,他知道自己绝对不能投降。选择了顽抗到底,最后因为明军伤亡太多,整个淡目城也没有留下来多少活口。 甚至在这种贴身肉搏混战之中。明军也伤亡不少,甚至可以说是难下诸役以来,除却南洋海战之外,伤亡最多一场战事。 正是因为淡目人的顽抗。 太子做出了决定,拆掉了淡目城,选择一个港口,修建一座城池。作为未来藩王的驻地。 以镇压淡目余孽。 这个重任之所以落在韩王身上,却是朱祁镇对韩王的爷爷,也就是当年韩靖王身深有好感。 当年韩靖王虽然是藩王之身,但是弓马骑射,从来不错。 更是率先带头,将河西四王迁回京师。 虽然韩王已经不在了,朱祁镇对韩王一脉还是高看一眼的。 而且,本来朱祁镇想第一个封韩王,但是出了楚王这档子死,朱祁镇从楚王旁支之中,挑选出来一个人,继承楚王爵位,让他在宋卡地区,也就是马来半岛上最窄的地方附近就封。 河西四王之中,庆王,肃王,岷王,都是沿着南海就封,庆王封到了吕宋,肃王与岷王封到了婆罗洲西岸,也就是原来渤泥的土地之中。 朱祁镇本想将韩王封到苏门答腊岛上,但是太子以爪哇反抗激励,非强藩不能镇,于是将韩王,与自己的儿子越王,都封到了爪哇岛上。 韩王的封地就是后世的泗水,此地改名为韩王城。而越王被封到了西爪哇,大概位置就是在雅加达附近。 中爪哇也被准备安排一个王爷,估计是郑王。 毕竟之前多是太祖一脉,而今太宗一脉也雨露均沾。 之所以,让世子学习古兰经。而是大明上下看到了回回教在东南亚强大的影响力。不得不有所妥协。 不过世子所学古兰经,是翻译成汉语的,翰林院不知道有多少大儒参与了修订了。虽然细细看的话,似乎翻译并不是出错。但是真正推敲的话,却会发现。这个古兰经与之之前的含义大为不同。 而马道南本身就是回回信徒,祖上是色目人出身。只是他通儒经,考中了举人。对于将儒家与回回教义,联系打通,用儒家教义来解释回回教义,翻过来又用回回教义来诠释儒家概念,这种行为,非但不反对,而且也强烈支持。 毕竟大明道,儒,释三教合一,就是这样来的。甚至在原本的历史上,在明末有很多回回大儒,都在这方面有所阐述。但是这些人都死在反抗清廷的战斗中了。 马道南本来不叫这么名字。他被征召为韩王长史,心中就存了,将回回正道传到南洋。 而道南这个名字,就是出自理学典故,程颢送弟子杨时回乡,道:“吾道南矣。”杨时果然不出所望,在洛学南传上,做出了极大的贡献。 而马道南也以此作为毕生之愿。 将回回教改造成为如同中土佛教一般的存在。而他在南洋发现,这个目标远比他之前所想容易实现。 无他,南洋这个地方似乎有一种神奇的魔力,他善于接受外来的化,但是很难更改自己的根底。爪哇先后承受过印度化,回回化,后来又有基督化,但是彼此之间各方杂揉,远比西亚的回回信徒要宽容的多。 而马道南一方面承担韩王城之中的行政事务,一方面也积极的传教。也有不错的效果。 此刻,马道南正在给韩王世子讲解古兰经。 马道南看出了韩王世子的出神,轻轻叫道:“世子,世子。” 韩王世子方才十五六岁,猛地惊醒,站起身来,行礼道:“夫子,我错了。” 马道南说道:“世子,你在想什么?” 韩王说道:“父王,父王出征已经数日了,还没有消息传来,我担心。” 毕竟淡目灭国之战,还是几年之前的事情。淡目的余孽远远没有被清理干净。在大军驻扎的时候,他们自然不敢冒头。但是在正统四十九年之后,大军撤走之后,只留下韩王三护卫,一共一万六千多士卒,一部分是韩王招募的,一部分是军中挑选愿意在南洋落户的士卒。 驻军减少之后,这些人自然出来闹腾了。 韩王一年之间出征数次也是有的。 马道南听了,说道:“世子的孝心有加,自然不算错,但是你现在的职责就是好好读书,不要辜负韩王殿下的苦心,将来接管封地,为韩王殿下分忧。” 韩王世子说道:“弟子明白。” 第二章 韩王之败 第二章 韩王之败 马道南对韩王出征还是放心的。 大明对藩王就藩还是下了不少的本钱。 韩王就藩带了不少粮食与物资,还有一座城池,虽然城池不大,但是坚固非常。城中有数我万百姓,大多都是一万五千士卒的家眷,还有从国内送来的流民。 韩王以此以韩王城为中心,在周围开辟了不少良田。 而且除却韩王城内部的数万人之外,韩王城附近还有不少当地土著百姓,为韩王所用,总共汉民与土著一共有十几万。 韩王每一次出击,其实都是有土著部落骚扰韩王城外围的村落,影响了韩王城的粮食生产。 这样的骚扰如果少的话,韩王就令人带兵驱逐。但是如果多的话,韩王就带领一卫人马,去驱逐。 这并不是韩王善于带兵。 而是韩王深刻的明白一件事情。 那就是这里不是大明,韩王的身份远没有兵权重要。即便而今有人杀了他篡位,一两个月,甚至更长的时间之内,朝廷也不会得到消息的。 即便是得到了消息。也未必能够立即赶过来主持公道。 一切都要靠自己。 韩王所能依靠的不过是手中的士卒而已。 这样的战事,已经有过两三次之多,一些游兵散勇,哪怕有数万人,在面对大明严阵以待的一个营,都是击溃的下场。 只是这一次不一样了。 就在马道南继续给世子上课的时候,忽然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侍卫上前说道:“殿下,韩王殿下大败,刚刚入城,大批敌人到了城外。” “什么?” 对于这个结局,世子与马道南顿时大惊。 无他,世子或许没有经过过战阵,但是马道南虽然是举人出身的人 ,但并不是说马道南就没有见识过战争了。 要知道,西北地区是什么存在,之前可以大明三边总督辖地。几乎成年男丁都会上几手。马道南虽然没有领兵打仗过,但是也跟随韩王出征过一两次。 见识过土著的战斗力。 土著人手中的武器与大明手中精良的铠甲,还有火铳等火器,根本没有办法比。 远程武器更是近乎没有? 多用一些投矛。 比当初的淡目军都不如。 韩王一个卫五千六百人,其实与大明京营编制之中一个营的人数相当。 可以被当成一个单独的作战单位。足够应对一些战事。他真想不到,东爪哇有谁能正面击溃大明一个营。 不管为什么。马道南带着世子立即去见韩王。 此刻韩王浑身浴血,身上箭如牛毛一般。韩王虽然身上有数道盔甲,但是依然被射得血淋淋的,好在多是皮肉之伤。 马道南立即问身边的韩王身边的人,才知道韩王之所以失败。 因为两个原因。 第一原因,那就是这一次并不是周围的部落所为,而是南方各部落集合起来。前所说过。 南洋这些国家,都是有一个核心区,作为统治的核心,除此之外,都是类似诸侯,当然了,关于这些地方诸侯的名词翻译,或许可以叫做小王,或许叫做总督,他们也不是完全独立的诸侯,地方上有很大的自主权力。 第二个原因。就是韩王轻敌了。数次出征,都是大败敌军。这一次,也是如此。韩王也没有什么军事能力,这一次也是如此。 他就带着千余骑兵追击。 结果被伏击。 而韩王本身更是伏击的重点。 韩王一受伤,军心立即动摇了。说起来真正有能力的将领,都不愿意跟着藩王。 有一个很明显的例子。 当初襄王就封。 方家兄弟一个留在麓川,一个回到了京师。这么多年下来,方瑛固然是襄国柱石之将,不可获取,方家也是麓川之中,除却襄王一家外,还有麓川思家之外,第一大家族。但是比起方瑾封侯爵,主持枢密院相比,却是差太多了。 所以,韩王军中将领素质,比起明军正规军差太多了。 不过,即便如此大明士卒训练还是很有体系,在这种情况之下,且战且退回到了韩王城之中。 只是伤亡非小,几乎个个带伤。 韩王脸色苍白,身边的军医说道:“韩王失血过多,而今只能看他能不能挺过去了。” 韩王虽然没有致命之伤,但是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有几十个,一直不停的流血,虽然当初做过紧急处理,但是一直在逃命之中,半路之上,伤口又裂开了。 韩王昏迷。 马道南立即将世子推出来了,说道:“而今殿下不能主事,一切由世子做主。我等拜见世子。” 马道南先行跪拜,其他将领见状,也纷纷下拜。 韩王世子有些吃惊,看了一眼韩王,又看了一眼马道南,似乎刹那之间长大了,压着嗓子,努力让声音变得低沉沉稳,说道:“诸位平身。” 韩王世子转过头来说,先看马道南一眼,又看向其他将领,说道:“而今局面当如何是好?” 马道南说道:“殿下,而今当务之急是两件事情,一件事情是守住韩王城,另外一件事情就是派人去凌州向太子殿下求援。” 马道南对守住韩王城,并没有担心。 韩王城并不大,放在大明内部也不过是一个县城而已,是一座四方城,城中最中心,就是韩王宫,城的四角乃是军营所在。城中道路平直,如大明北方的一些县城一般无二。 城墙乃是拆了淡目城,用淡目城的条石修建的,坚固非常。 再加上韩王一直执行,内外有别的制度,即韩王城之中只有汉人居住,当地土著都在城外居住。 这样做的有好的一面也有坏的一面。 先说坏的一面,爪哇人的反击一来,城外的土著纷纷倒戈相向。而好的一点,就是当地土著对韩王城之中,根本没有一点渗透。 只要关闭四个城门,以城中粮食体系,能自成一体。 守上一两年都没有问题。 守城可是汉人的天赋技能。 马道南担心的却是去凌州求援的人马。 而今太子就驻节凌州,兼顾八方,常驻有数万精锐人马。只要凌州兵马一到,纵然城外有数十万敌人,也不过是草芥之辈。 只是,而今敌人已经开始围城了,此刻杀出城外,找到船只出海,奔赴凌州,却是一个高难度的任务。 “末将请命出城求援。”却见一个皮肤黝黑的将领说道。 他正是这次跟随韩王出征的黎将军,他是安南降将。 虽然说,大明对降将一视同仁,很多鞑将也是能身居高位,如吴瑾家族,可以说是忠义满门。 但是在实际操作之中,这种歧视是很难消除的。 这位黎将军作为安南降将,投入大明之后二十年来,才升了一级。他而今年纪大了,没有多长时间就要致仕了。 这才想在藩王这里找一个出路。 藩王手下的将领,都是这种明军体系之中失意之人。 而今黎将军也没有想到,他居然犯了如此大错,让韩王受伤。他当初也是全程参与了与明军的战斗,对失血过多,太明白了。 韩王的样子已经是凶多吉少了。 一旦韩王去了,他的罪过就太大了。唯有将功折罪才行。 甚至他的将功折罪,也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自己的妻儿。他们此刻也在韩王城中,大明律法之中,可没有祸不及妻儿。 他只能冒险出击,如果成功,也算是有大功在身,如果失败,也算是死节之臣。 韩王世子不明白他的心思,不过见他自告奋勇,也是很高兴,看了一眼马道南,见马道南没有反对,这才说道:“拜托将军了。”  第三章 韩王将薨 第三章 韩王将薨 不去提这黎将军如此冲破重重关卡。才能到了凌州求援。 其实这一件事情,即便不去做,一两个月之内,凌州也会得到这里的消息。 毕竟爪哇与凌州商业往来还是有的,特别是爪哇岛乃是南洋各群岛之中,少有的粮食产地。 单单说韩王世子在马道南的辅佐之下,稳定军心,十五六岁的年纪之中,披上有自己体重一半的铠甲,在侍卫的簇拥之下,巡城。 韩王城的选址,是精心挑选的。 等上城墙之外,却见居高临下,四野一揽无余,视线最北方,就是大海。再往南就是港口。而港口与城池之间,还是有一些距离,有一条人工河相连。 而周围都是耕地。 如果往南看的话,却被层层的山峦遮挡住了视线。 这也是南洋各地的农业产业的特点,一般来说都是沿海的山间小块平原。 韩王城的选址就在这一笑块平原的核心地带,如果将这些地方的土地全部开垦了,将要数十万亩之多,再加上气候湿润,一年数熟,还有火山灰作为肥料。 恐怕产量之高,还在江南府县之上。 只是,而今的一切都被无数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聚集过来的土著民所破坏了。 依附在韩王城外的土民的房子,都是用竹子与棕树叶子建筑出来的,也就是用竹子,或者其他树木搭建一个架子,然后用这些棕树叶子从四面铺陈在一起。 因为这里没有冬天的概念,更不用考虑什么保暖的措施。 这样的高脚楼,最下层是用来排水,养牲畜,上面才住人。 特别容易修建,也特别容易搬迁。 不过,此刻这些建筑,全部被填平了。 无数土著人在韩王城数里之外,安营扎寨。 只是他们军队战斗能力相当差,这种差劲,就反应在安营扎寨之上,如果乍一看,看着些人黑压压一大片。人多势众。 但是细细一看,就会发现。 这些人根本没有什么秩序可言,几乎是这一团,那一坨的。 这也是为什么大明军队在陆战之上,对南洋各国的军队,从来是无往而不利。 并非南洋百姓民风软弱。其实恰恰相反,在南洋贵族之中,还是相当有尚武精神,甚至还有一些国家保留决斗的传统。 不能不说不尚武。 也不是南洋军队对大明军队有武器代差。 南洋各地最善于拿来主义。安南就有制造火器的能力,南洋各国有的有,有的没有,但是他们军队之中火器数量不少。 或许没有重炮,这种杀手锏,但是一般火器从来不缺。 而大明与南洋各国军队战斗阵战的时候,一般也用不上重炮。重炮运输太难了一点。 最重要的是国家结构上的问题。 南洋各国是一个贵族世界,国王任命的每一个官员大多都是贵族出身。而贵族们最大的财产,并不是金银,并不是粮食,并不是土地。 而是人口。 总体上来说,整个东南亚在这个时代,也不过二三千万人左右。其中安南就有几百万人之多,分散到其余各国,即便是大国,也不过几百万的弟子。 国王征召贵族从征,贵族会将麾下所有的男丁都拉上。这也是各国人口这么少,却能动则几十万大军的原因。 南洋的军队,几乎等于南洋各地的成年男丁。 虽然这种人身依附关系,可以说成奴隶关系,虽然这个关系比绝对意义上的奴隶关系有一些宽松。 所以,南洋各国之间的征战与大明印象之中的战斗,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模式。 南洋各国打仗,一般是两边动员数万大军,然后旁观双方国王挑选出来的数千精锐战斗,甚至贵族们的单挑。 这种战斗模式比中国春秋战国之后稍稍先进一点。 海战的时候,还有一些回回商人拼搏。但是陆战的时候,贵族们是不想让自己的麾下的丁口损失太多的。 这样的情况,大明军队从组织结构上,人员训练上,将领指挥上,不知道多少个维度都胜过对方。 如果还胜不了,那就是太无能了。 即便是现在这个被人包围在城内的情况,马道南也丝毫不惊慌,就是不说韩王城坚固的条石城墙,单单说城头的几十门大炮,就足够打退敌人。 甚至马道南内心之中,有一个心思,跃跃欲试。那就是集结万余大军,突击敌军,未必不能大胜。 只是韩王伤势沉重,眼看不行。 韩王城而今是内忧外患,一动不如一静。 只是马道南看的明白,但是韩王世子却没有这种远见。 韩王世子看着外面层层叠叠的敌人,心中不由的紧张起来,手握得紧紧的,骨节捏的发白,忽然问马道南说道:“马先生,他们会攻进来吗?” 马道南安慰道:“请世子放心。城池固若金汤。” 韩王世子又问道:“马先生,我父王会怎么样?” 这一个问题,马道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是一个成年人都知道的事情,却不知道该怎么给世子说。 古人都早熟,韩王世子而今十五六岁,在这个时代也是一个大人了,他猜到了什么。也再问了。 担心会有不好的结果。 只是,有些事情不是你逃避,就能逃避的了的。 比如生老病死。 很快一个侍卫上来,在马道南身边耳语了几声。马道南心中一沉,上前轻声说道:“世子,郎中让世子去看看王爷。” 韩王世子微微一愣,也不说话,夺路而下。 到了韩王寝宫之中,郎中早已等在哪里,见了世子立即说道:“世子,我们用了所有的手段,都没有效果,而今唯一能做的,就是用金针之术,让王爷醒过来片刻,只是如此” 韩王世子一听,就乱了方寸,眼泪夺目而出了。 马道南叹息一声,说道:“有劳诸位,用针吧。” 在这个局势之下,韩王最好有遗言留下来,否则容易留下隐患。 毕竟韩王世子,虽然是世子。但不是韩王唯一的儿子。而且这一次丧一藩王,朝廷定然要调查的,韩王最好有一些话,留下来,也好对朝廷有一个交代。 这几个军医看向韩王世子,韩王世子咬牙点点头。 却见一个军医用了一根半尺长,颤颤巍巍的金针,看上去又轻又软,但是一针刺入了韩王百会穴之中,没入大半,然后才用其他大小金针,刺入头颅之中。 这一手,在宫廷之中很是流行,就是为了让人留下遗言。 不过片刻,韩王果然缓缓的醒了过来,虚弱无力之极,甚至连说的话,都传不远,只能围在床边才能听到。 韩王世子见韩王这个样子,只是在哭。不知道该怎么办? 马道南连忙将情况说明。说道:“殿下,事已如此,还请殿下为世子着想。” 韩王看着痛哭流涕的韩王世子,叹息一声,说道:“马先生,你待我拟一篇请罪折子,并为世子请封。算是我遗表吧。” 马道南说道:“臣明白。”马道南看得出来韩王对世子有话说,就让人离开,他一个人去隔壁拟遗表了。 一时间,房间之内。只有韩王与韩王世子。 似乎是金针起了作用,韩王的精神头一点一点好了起来,看着韩王世子说道:“你想北京吗?” 韩王世子双目含泪,说道:“想。” 岂能不想,韩王世子就是在北京长大的,他小时候话,可从来没有想过会来到这个地方。 爪哇与北京一比,北京就是人间天堂了。 如何不想念? 第四章 韩藩新主 第四章 韩藩新主 韩王说道:“我也想念,怎不念神州?只是我们父子恐怕再也回不去了,你是不是怨陛下?” 韩王世子不说话。 他不是不怨。 在北京生活的时候,韩王一脉在政治上虽然有限制,但是生活幸福之极。根本不用操心别的事情。 而在爪哇? 不过一两年之间,韩王就数次出征,平均三个月左右,就要出征一次。 由于人口问题,即便是韩王打败无数次爪哇土人。也不可能控制大片的空地。 就好像东吴对山越一样,不是打不过,而是无法根除。 韩王这一次被伏击,就是因为追得比较远,想要一劳永逸。 韩王世子只是不敢说而已。 毕竟朱祁镇积威之重,即便是远在南洋,韩王世子也不敢妄言。 韩王看韩王世子如此,心中微微一叹,这就是他担心的。 韩王对朱祁镇改封到这里,就没有怨言吗? 自然是有的。 他爷爷有建功立业之心,并不代表他有。 而今他打仗的本事,也是三脚猫的。否则也不会弄出这样的局面来。夜深人静之时,他岂能没有怨言? 只是他却不希望韩王世子有怨言。 因为这无意于局面,改变不了事实,甚至还会给韩王世子带来杀身之祸。 韩王说道:“陛下,也是为我们好。我在京师几十年,从来没有做过什么大事,小时候还练过弓马火器,但是长大之后,也不过是醇酒美人,在这里才知道,有江山之阔。男子汉大丈夫,当提三尺剑,立不世之功。” “这一件事情,我已经做不成了,就交给你来做了。” “你做不到,就让你儿子继续做,终有一天,让爪哇成为中华的一部分。不再被国人视为异域。” 韩王哪里有那么高的信念。 只是人对自己的要求,与对自己后代的要求往往是不一样的。 很多自己做不到的事情,都寄希望于儿子孙子一辈。 韩王世子含泪说道:“请父王放心,我一定会为父王报仇的。” 韩王有几分疲倦了。强打精神说道:“你要照顾好自己的弟弟们,在南洋不是其他地方,真正信的过的还是血亲兄弟。是自己人。” 韩王世子连连点头。 韩王说到这里,已经有几分语无伦次了,或许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说道:“要信的过自己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不管他们说什么,都不要相信,不要相信” 片刻之后,韩王的头微微一偏。这几句话,就耗尽了他身体之中所有的精力。 韩王世子握住韩王的手待待的坐着,似乎整个世界一下子变成了无声无色的黑白色。 他看见马道南带着父亲的妾室,还有自己的弟弟妹妹来拜见父亲,他们如何哭哭啼啼,还有几个军医如何对他摇头。 似乎一切都定格在刚刚那一瞬间了。 好久,好久。 韩王世子才回过身来,将韩王的手放在床上。后退几步,跪在地面之上,一个头磕在地面之上,用力之极,额头见血。 眼泪直流,却没有一丝哭声传出来。 因为在那一瞬间,虽然还没有北京的命令,他就是新任韩王了。 在这种危难之中,他是不可能软弱的。 韩王世子在心中,好像是对自己的说,也好像是已故的韩王说。“父王,请你放心,我一定会灭尽仇敌,为你报仇的。不管是谁,不管有多少人参与伏击你这一件事情,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人才的产生,与他们生活的环境息息相关的,韩王世子如果在中原,不过是一连串藩王名单之中一个。 但是而今的韩王世子,在这种关头临危受命。内心之中抱着偌大的仇恨。成为了南洋诸王之中,对征伐开拓最有野心的藩王。 几十年过后,韩国与越国郑国三个平分爪哇,并东征巴厘岛,出征香料群岛。把持了香料群岛与西人的贸易。 成为大明南洋第一强藩,人口数百万,兵力十万。即便是朝廷也不敢小视的雄藩。 当然了这是后话了。 韩王世子很想秘不发丧,但是韩王城太小了,很多秘密根本是遮掩不过去的。于是韩王世子只能发丧,戴孝理事,在马道南的辅佐之下,倒是处置的井井有条。 一直等到了二个月之后,一直船队从北面而来,大军涌上港口,与爪哇人接战。 这种情况自然是一战而溃。 爪哇人在围城这一段时间之内,内部也有分裂。 无他,淡目国征服了满者伯夷成为了爪哇的霸主。而淡目国被大明所灭,爪哇岛上已经没有共主了。 所以这一次针对韩王的联合,只能几个大部落的贵族临时联合而已。 虽然在大明看来,韩王城外面那些建筑物,根本就是一堆垃圾,唯一值钱的大概是外面的稻田,因为打仗要耽搁一季收成了。 但是对于这些爪哇人来说,却不一样。 别的不说,单单说铁。 大明有南北两个的铁场,铁器几乎是源源不断。作为藩王,韩王采购铁器,可以直接从少府走。 少府带有皇家产业的性质,在朱祁镇的示意之下,近乎以成本价的给韩王供应铁器。 韩王根本不觉得这些铁器,有什么价值。很多铁制农具都留在城外的村落之中。 只是他并不知道,南洋大部分地区,都是很缺铁的。 之前可以正常贸易,大明输入南洋的大宗货物之一,就是铁器。而今双方不能正常贸易了,再加上铁器在东南亚潮湿的环境之下,很难长期保存的。 所以,爪哇人对铁器的渴求,就可想而知了。 于是,单单是外面的铁器,就足够让爪哇人觉得值得。更不要这村落之中,还有这样那样的生活用品。 他们发现攻韩王城攻不下来,谁也不想自己多死人,就将注意力放在战利品的分配之上。 本来就矛盾不小,被明军援军一击,自然崩溃。 只是他们逃走的时候才发现,这一支明军并不是第一批出现的,他们向南边的山中逃窜的时候,却不知道从哪里有一支明军,不过一个营,斜里杀出,顿时将爪哇人拦下来一半,随即后队到来大军合围,斩首数千,俘获两万余众。 汪直骑在马上,将头盔给摘了下来,此刻的汪直去了几分小白脸的气质,有几分胡子拉碴的。 头盔之下,更是满头大汗。 不得不承认,在南洋作战,最好光膀子。 一身盔甲,能让人大汗淋漓,甚至脱水。缩短作战时间。 不仅仅汪直不想穿铠甲,下面的士卒也不愿意,汪直只能以身作则,即便在中军坐镇,一身铠甲也是包裹的严严实实的。 汪直刚刚轻松一下,立即得到了韩王城中的情报。他大吃一惊说道:“什么韩王薨了?” 他几乎不敢相信。 只是事情不由着他不相信。 只是比起韩王城中的人眼光仅限于爪哇,汪直作为太子心腹大将,可是有政治眼光的。在相信这个事实的同一时间,汪直心中咯噔一下,暗道:“糟糕了。这局面对太子不利。” 南洋封建是太子主持的,一个藩王死于非命,不仅仅是皇家的一件丧事,也是一件非常严重的政治事件。 这一件事情在中枢如何演化,以汪直的政治目光,一时间还揣测不透。不过他知道,与这一件事情相比,韩王藩而今的一点点的小问题,根本不是问题。 他立即叫了身边的亲兵,亲手写了一封书信,封好火漆,立即交代给亲兵,说道:“以最快的速度,将这一封书信送到太子手中。” 第五章 凌州城 第五章 凌州城 韩王薨了的消息。在汪直加急传到了凌州。 太子这数年都在凌州城中。 整个凌州城就是太子的心血凝聚,也是大明朝廷在整个南洋的统治中心。 凌州城虽然是一座城池,但呈现出一种双城的结构。 凌州东城就在岛上,也就是后世的新加坡。现在被命名为海门岛。凌州西城就在柔佛海峡对面了,两座城池相对而立。每一个城池都有一个优良的港口, 整个凌州城都是刘大夏的杰作。 刘大夏作为太子的左膀右臂,并非没有能力。恰恰相反,在很多能力上,刘大夏在这一批人之中都是顶尖的。 如果不是他一直跟随太子,他甚至可以竞争几个入阁名额的人选之一。 如果朱祁镇有不忍言之事,刘大夏资格在太子的支撑之下,直接成为内阁之中实权人物的。即便不是首辅,却也可以是次辅。 刘大夏之所以将凌州城造成这个样子,就是考虑凌州城的特殊地位,才做出的特殊要求。 整个南洋都司,在朱祁镇规划之中,都是划给藩王,或者半独立土司。 太子却竭力支持刘大夏的方案。那就是凌州府的建设。 没错。 以凌州城为中心的凌州府,不仅仅是南洋都司的驻地,还是一个完全复制大明府县体制的府。现在已经有两个县,虽然是附郭县,县衙分别在东西两城之中。 一个叫海门县,一个叫定南县。 杨廷和就是首任凌州知府。要将凌州建立成为大明在南洋坚不可摧的堡垒。 毕竟以史为鉴,汉唐之间在西域经营上有多少次反复。刘大夏可以预见南洋很可能遇见这样的局面,也就是说,在刘大夏的预计之中,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整个南洋其他地方都丢了。 只要凌州城在,就随时能打回来。 在从中原迁徙的百姓,都是由凌州府先选的。 杨廷和而今正在,建立第三个县。 一步步将凌州府变成南洋唯一个以汉人为主体的地方。 这也是为了将来南洋有变的时候,凌州府能有人和。 而双城结构,就是为了形成军事上的犄角之势。 如果面对海面上的威胁,东城承受巨大的压力,但是有陆地上西城源源不断的支援,是能够长久的支撑下去的。 如果路上的威胁,西城也有东城为后援。 即便是敌人水陆夹击,更是能够互相支撑。 要知道两座城池都建立在柔佛海峡最窄的地方,虽然互相之间火炮不能打到对方,却足够覆盖全部海峡。即便敌人有水师优势,也不可能从海面之上进攻,双方背靠门背,彼此之间回旋余地就足够大。 利于长期坚守下去。 只是这是一个宏大的工程。 是刘大夏提议的,但是真正执行的却是杨廷和,想要完成这凌州的建设,不仅仅需要人力物力,还需要时间。 此刻的凌州城更像是一个大工地。 凌州城中如此混乱,太子自然没有在凌州城中居住,他是在海门岛上最高的山峰之上避暑。 这一座山之前叫什么,之后叫什么,都不重要了。 此刻,他叫北望山。 以寄托太子思乡之情。 太子真思乡假思乡,是另外一件事情,这是太子在向外面明目张胆放信号,他想回京。 此刻太子接到这个消息,并没有多吃惊,太子将这一封书信放在一边,对身前的刘大夏说道:“我早知道有这一日,只是没有想到是一上来就是韩王?真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太子在南洋这么多年,可以说对南洋把控最深的,就是太子了。 正因为如此,太子才明白看似南洋形式一片大好,但是实际上,大明对南洋的占领想要深入下去,困难才刚刚开始。 而且大明在南洋最大的敌人,从来不是当地的土人。而是气候。 大部分从中国来到南洋的人,是适应不了当地的气候的。很容易得病,甚至有时疫爆发。虽然大明其他地方不打仗,将军中大部分的军医都派到了南洋。 但是这种局面也是很难控制的。 得病而死的人,一直是居高不下。 再加上什么毒虫,本地人长期生活,早就知道什么是有毒的,什么是没有毒的,中了毒该怎么治疗。 虽然南洋的医术更多偏向于巫医,但并不是没有效果的。 而汉人刚刚来到南洋,却不明白这些东西,一不小心就会中招。 这种中招,是不分是不是王公贵族的。 所以,太子知道大规模分封,定然会有藩王在南洋死于非命的。只是没有想到是韩王,也没有想到韩王是这一种死法。 刘大夏沉吟片刻,说道:“殿下所担心的,不过是朝野责难而已,以臣观之,不足为虑,只要北京陛下那里坚持不动摇,殿下就不会受到责难。” “无非是将韩王捧高一点,上奏朝廷,给韩藩多一点赏赐,给韩王一个好谥号而已。” 太子说道:“对,给死人戴高帽子,也让他们无话可说。毕竟死者为大,太刻薄,也不好,只是孤乃太子。不是来给这些藩王,收拾烂摊子的。” 太子说道:“刘先生,你说,孤如何才能回京?” 太子已经四十有三了。 这个年纪已经不小了,他也整整当了四十三年的太子。 也在南洋整整待了二十多年了。 太子在南洋固然位高权重,掌控南洋所有的权力了,他的权力范围,已经超过了所有南洋总督了。 即便将来有人接替太子,也决计不会有太子这般的权力。 只是,这对太子来说,简直是讽刺。 太子是储君。 中国古代的传统,从来不会令太子将兵的,因为胜利没有好处,败了反而会动摇国本。 但是他这个太子在外将兵已经数十年了。 让太子忍不住内心深处在想,是不是父皇从来没有想传位给他,是不是他也会如同懿太子,也就是太祖长子朱标一样,当一辈子的太子。 毕竟朱祁镇从小锻炼身体,向来身体很好,这么多年来,都是小病,连大病都没有生过。 而太子在南洋也不是太适应气候的,之所以搬到这里,固然是避暑,其实也是修养身体。 儿子活不过父亲,也未必不可能。 而他如果死了,他这一脉的下场,会是什么样子,让他心中不安之及。 而懿太子一脉的下场,让太子忍不住心惊了。 这些话,经过了几十年漫长生长,早已成为太子的心病了。根深蒂固不可去除了。、 刘大夏对太子的心结,却是很明白的。 刘大夏说道:“殿下,稍安勿躁。殿下乃是大明之太子,天下人都认可的太子,是太祖太宗面前祭祀过的,手握大义,即便是陛下也不能动摇。” “陛下虽然龙马精神,但是最近对朝政也有几分倦了,陛下只要耐心等待,迟早有回京师的一天的。” 太子皱眉,说道:“你说父皇倦政?是真是假?” 刘大夏说道:“不是真,也不是假,是臣这几年的揣测。或许是真,或许是假。” 太子知道刘大夏不会忽然说这一番话,说道:“说来听听。” 刘大夏说道:“当今陛下,天纵聪明,向来是乾纲独断,对朝政有自己的想法。登基以来,不管是与瓦刺大战,而是一条鞭法,还是废理学,废胥吏,乃至而今的南洋封建,从来是力排众意,独断专行。首辅不从,就换一个首辅,但是当今项首辅所行的政策,是陛下的意思吗?” 太子沉吟片刻,摇摇头说道:“恐怕不是。” 第六章 非常之准备 第六章 非常之准备 太子细细想过朱祁镇登基以来的所有风格。 总体上来说,朱祁镇行事虽然有些平稳,有一个特点,就是大。 说他是好大喜功也好,说他是目光长远,所定之政策,都是目标长远,影响巨大,推行的时候也是声势浩大。 但是而今项忠成为首辅之后,在执政上有所变化。 虽然朱祁镇所推行的政策,还在继续,但是多是丘浚负责的。而项忠所负责的很多事情,却不是那种大张旗鼓的事情。 而是对很多事情的调整。 比如官员俸禄,从京官开始,一点一点的调整。比如各地的赋税,因为各地产业的不同,或增加,或减少,比如建立各地巡检,小县几十个人,大府甚至有数百人,每一个省都有千余,甚至有些省有数千。维护秩序,甚至几个府联合起来,就能围剿土匪之类的行动。 这种武装,归地方官调动。 如此一来,又与枢密院联合,对内地卫所的再次进行了一次清理。大大小小裁撤了十来万卫所军队。这些裁撤的军队,一部分称为了巡检,一部分放还为民,一部分称为南洋诸王的护卫人选。 如此一来,大明军队压缩了一些,反而让大明对内部的一些乱事,更加快速。 当是让地方人以这一点点兵力,来对抗大明京营,却是一点用处都没有的。 总之,项忠的做事风格,就是务实。 谈不上春雨潜入夜,润物细无声。但是也没有什么大刀阔斧的想法。 总体来说,这两种风格,朱祁镇的执政风格,就好像修建房子一样,框架,钢筋,垒墙,虽然横平竖直,但是如果看建筑工地,就觉得太粗糙了。但是项忠的风格,就好像做装修,抹泥填粉的。 这种风格的不同,其实与两人的生活经历,有着直接的关系。 朱祁镇从来是高居九重。大明天下很多细节细微之处,他是体会不到的,他所提出的框架,都是后世验证高的好办法。 但是后世的办法,未必适合大明。他提出的政策只能做到大体上正确,但是很多地方到了具体实行上,有没有伤民害民的地方,朱祁镇也不能打包票。 项忠却是从下面爬上来的,在创建政策的方面,他是拍马也比不上朱祁镇。但是对下面情况的了解,却是朱祁镇远远比不上的。 所以项忠更多关注在具体政策细小的调节之上。 对于国家来说,这或许是小事,但具体每一家每一户,却是不可承受之重。这种风格上的变化,一般人是感受不到的。 但是刘大夏与太子都不是一般人,他们都是深深的嵌入大明政治活动中的一员,怎么可能不明白其中问题。 而且韩雍与项忠一般无二。也是从下面爬上来的,也是比较强势,但是在韩雍执政期间,大事上从来没有表现出自己的风格。从来是遵从大明皇帝的想法。 而今这种变化,到底意味着什么? 太子心跳忽然快了起来,他随即想到一件事情,他说道:“老五,这几年数次回京,即便父皇有别的意思,那么老五会不会是人选?” 刘大夏说道:“京中传闻,伊王殿下乃是因为庄妃数次生病才回京的,不过庄妃生病是假,想要更换封地是真的。” “伊犁,伊王是不想待下去了。” 太子冷笑一声,说道:“这些流言有什么用处?” 刘大夏说道:“没有什么用处,也未必是真的。但是殿下,您的注意力不应该放在伊王身上,固然因为庄妃的关系,伊王被很多鞑官重视,但是大部分士大夫,是不愿意看见一个有蒙古血脉的皇子登基。” “他非嫡非长,是不可能登上皇位的。” “在礼法之中,他不是您的对手,您的对手是越王才对。” “当伊王殿下成为您的对手的时候,那就是非常之时,陛下要有非常之准备才是。” 太子听了这一句话,他微微一愣。 他内心深处未必没有这个想法,只是第一次在别人口中听到这个想法。 什么非常之准备,不就当年太宗皇帝之举吗? 在大明礼法之中,嫡长子继承制度,坚不可催。 即便太子自己有什么万一,真正能在礼法上与太孙争一争的,也只有越王,太子的亲弟弟。 而不是伊王。 庄妃虽然地位特殊,但是掩盖不了,她只是妃,不是皇后的事实。 太子心中蠢蠢欲动,但是他说出口的却是:“何至于此?” 刘大夏说道:“陛下手握天下之大义,四十多年的储君,天下皆知。陛下将南洋数十万兵马托付给殿下,可见陛下对殿下也厌弃之心。” “唯一让人担心的是,陛下有一个万一。殿下来不及赶回北京。” “到时候,殿下就被动了,所能依靠的也唯有南洋诸军而已。” “而今殿下心神不属,一心放在如何回去上,却不知道这已经误入歧途。如果陛下想让殿下回去,这没有什么好说的,但是如果陛下不准备让殿下回去,那么殿下怎么想, 也不可能回去的,唯一勤修兵马,以待有变。” “此臣千万不敢言之事,万死言于殿下,请殿下万千小心。” 太子双眼放光,刘大夏这一番话,是说到了太子心坎之中。 其实太子对朱祁镇不是没有怨念的,但是儿子对父亲的怨念再深,也不好说出来。太子更明白,他身边定然是有锦衣卫的。 不过,刘大夏绝对不会。 毕竟锦衣卫再怎么厉害,也不可将一个前程似锦的士大夫拉拢过去。而刘大夏这一番话,看似让太子为将来陛下驾崩之后,可能出现的情况准备。 但是根本上,其实就有是对朱祁镇的不信任。 太子早就有些忍不住了,这岂不是正中下怀。太子问道:“先生计将何出?” 刘大夏说道:“南洋经制之军,久在殿下麾下,自然是拥护殿下的。不可轻动,免得生出不必要的说法。” “这是明面的,殿下所需要的是一支暗中的军队。” 太子说道:“先生所言没错。只是这个暗中的军队,该怎么建?” 刘大夏对南洋经制之军的说法,简直是漏洞百出。毕竟一旦真出现朱祁镇驾崩的情况之下,这些军队作为太子的旧部,根本不可能投靠别人,根本不用拉拢。 想想就明白,他们跟着太子这么长时间。就是投降给新主,新主会相信吗? 所以,不能动的原因,防范的只有朝廷。 大明对军中的情报监督,是很严格的。不管是东厂锦衣卫乃至兵部还有枢密院,在军中都有明面的人,或者暗中的棋子。 真要是对这些军队做出一些非正常的事情。是瞒不过人的。 纵然以太子的能力,也未必能让军中滴水不漏。 太子只有另起炉灶才能瞒天过海,不让别人,尤其是皇宫之中那一位所知道。 刘大夏说道:“殿下,你本来就有啊?” 太子说道:“本来就有吗?” 刘大夏提醒了一下太子道:“冼家的船队。” 太子一听,心中顿时透亮,暗道:“我怎么将冼景给忘记了。” 冼景作为太子的钱袋子,在南洋之战中,以官商的身份随军,甚至连本业铁业都生疏了,一心扑到了航海贸易上,冼景的船队更是大规模扩张,收纳了不少军中俘获的船只。 冼景下属的船只估计有小千条了,乃是南海一霸。 船上所有人员也有数万了,只要好好训练,就是一支军队。 第七章 南洋贸易危机 第七章 南洋贸易危机 在太子的心中,冼景的位置从来不高,甚至不是太子集团的核心位置。 原因很简单。 商人即便有再大力量,在大明的体制之中,也发挥不出什么影响力,纵然冼景在太子的扶持之下,买卖做得极大。 冼景的船队已经成为南洋规模最大的船队,说起来,大明南洋水师的数量也比不上冼景的船队。或许加上北洋水师的数量,才能超过冼景的船队。 当然了,南北洋水师是战船居多,而冼景的船队都是商船。 如果在南洋海战之前,商船与战船之间,似乎没有什么区别之后,但是在南洋海战之后,火炮的威力显露无疑。 南北洋大不部分战船都开始转变,向单纯的炮舰转化。 早在数年之前,在朱祁镇的命令之下,由大明待诏蒯祥为首,带着大明思院最好的工匠,开始在天津设计并修建最好的战船。 这种战船被朱祁镇规定为,必须能承载一百门最好的遵义大炮。而且又抵抗炮击的能力。 虽然而今这种战船,还没有定型。但是已经有两艘实验型号,从天津开出了。 很快就要在天津,松江,泉州,夷州,嘉定,等几个重要的海军基地开始修建。大明的战船在今后一段时间之内,会掀起一场换装。 当然了,届时会变出战船吨位变大,而数量变少,估计即便是南北洋水师,这样大船装备总数,也不会有一百艘,其他都是一些辅助的小船了。 这种深刻的变化,让战场对商船,将有压倒性的实力。 从今天开始,弄一些商船,直接上战场的情况,将不会存在了。 也正是如此,太子从来不担心冼景麾下船队有数万人之多。会有其他用处。 但是此刻,被刘大夏一说,太子这才想起这个可能。一瞬间冼景在他心中的地位,提高了很多。 刘大夏看出了太子的心思,说道:“殿下,此刻冼驸马就在凌州,何不见上一面?” 太子心中积郁似乎解开了一点,笑道:“可是这位财神爷给了你什么好处?” 刘大夏道:“臣也是无奈,乡人在南洋做生意,可是离开这位真龙快婿,不是他给了臣什么好处,而是臣不敢得罪于他。” 刘大夏所言半真半假。 毕竟南洋商业贸易,在官方不下场的情况之下,冼景以半官方的姿态,可以说一言能决人生死。 但是冼景却不敢得罪刘大夏这个太子身边的红人。 太子也不深究,说道:“让他来吧。” 刘大夏顺势告辞,说去向北京上奏韩王之事,韩王的事情,看似好收尾,但是也是需要很多书往来的。 片刻之后,冼景到了。 此刻的冼景整个人胖了好大一圈,似乎这么多年来冼景已经横向发展了,并没有当初见朱祁镇的那种英气。 如果当初冼景就是这般摸样,朱祁镇也不会将女儿嫁给他。 毕竟皇家选女婿,虽然不一点要貌比潘安,但最少要过得去吧。可见岁月对男人的摧残,要比对女人的摧残好深。 太子见了冼景,说道:“你这一身肥肉,成什么样子?真不知道重庆怎么能看上你?” 冼景在太子面前,一副小丑摸样,笑态可掬,说道:“臣回去之后,一定减肥,一定减肥。” 太子说道:“坐吧,说说最近南洋生意如何?” 太子虽然不大想插手南洋贸易,但是他也知道贸易对于南洋各地的重要性。虽然在太子看来,南洋各国都有几分只图贸易的快钱,忽略了根本所在。 太子在修建凌州城的时候才发现,满刺加城居然粮食不能自给。 虽然满刺加是贸易中心,可以卖各地的粮食,但是总不能依赖外来的粮食吧,一旦有变怎么办? 但是这种情况下,满刺加成为南洋强国,可想而知,满刺加根本就是贸易,而且这不是满刺加一个国家的特例,而是大部分南洋国家的情况,贸易收入占据了他们国王收入的大半,这也是为什么他们不能容忍大明对南洋的进一步的插手的原因。 所以,对南洋的治理,是不能忽略南洋贸易的。 提到贸易。冼景脸色有一些郑重,堆满了肥肉的脸上滑稽之色,迅速的退却。反而有了一丝庄重的神色。 冼景说道:“殿下,臣这一次来,也是因为这一件事情。如果殿下不干预的话,南洋贸易将会出大问题。” 太子听了,有些诧异,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冼景说道:“殿下,从马六甲往西贸易,都是由阿拉伯商人垄断的,而今已经已经没有回回商人愿意走了。现在我们只能到亚齐中转。但是这种情况下,其实很不稳定的。而且来往亚齐的回回商人也是越来越少的。” 冼景这样话,有一点混淆视听。 这种情况有没有? 自然是有的。但是远远到不了中断的程度,诚然了因为大明出兵南洋,南洋与印度之间的贸易,呈现了波动。但是这几年过来,已经一点点恢复过来,但是还没有尽复旧观。或许永远不能尽复旧观了。 毕竟战争对商业与贸易的伤害,想要恢复,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但是并不是说,从此南洋与印度洋的贸易就要断绝的。 这是不可能的。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接为利往。想想就明白,且不说尚且有亚齐这个中转站,即便是没有亚齐这中转站,只有利益在,绝对会有人冒险来做买卖的。只是大规模贸易却是未必了。 不过,对冼景为首的中国商人来说,这却是不能接受的。 因为之前,大明商人已经占据了南海航线,从马六甲海峡往北的航线,大部分被中国船只占据。 而今打过这一战之后,不过是将交易城市,从满刺加,变成了亚齐。 这有什么用处? 甚至对大明商人来说,有几分得不偿失。 首先战争摧毁了数个国家,将整个南洋的消费能力下降。就大明这个大市场来说,整个南洋板块不过二三千万人上下。大部分人都是奴隶。消费能力相当差。 南洋这水池,本身并不大,再这一番摧残之下,更是消费能力下降,比不上大明一个省。 其次,大明对南洋的用兵引起了链锁反应。 如暹罗,老挝,缅甸,等大大小小的国家都对大明生出了警惕之心。 这些国家虽然都是被大明册封的国家,名义上对大明毕恭毕敬。但是他们对大明真实态度,也不过是敬而远之。 而大明忽然出现在身边,连续灭了好几个国家。岂不让他们心惊胆战,更不要说大明封了这么多王爷在南洋,一副不走了的样子。岂不更让他们心惊。 所以,他们在明面之上,不敢怎么对大明。但是私下里对大明商人开始有很多限制。 毕竟各国再弱小,在自己的地盘之上,也是有办法限制中国商人,也不让他们说出话来。 虽然大明的商品在很多地方,有不可替代性。但是有很多东西,也是可替代的。 大明在南洋销售的大宗商品,比如棉布,瓷器,糖,铁等等。有很多地方都可以替代的,比如暹罗很早就产瓷器,一直在南洋占据近百分二十的市场份额。比如爪哇产纸,比如印度的棉布,等等。 这种情况虽然规模不大,但是看每年的报表,就会发现,对中南半岛几个国家。大明商品输入在南洋之战之后,非但没有得到提高,反而下降了。 第八章 西洋探索的开始 第八章 西洋探索的开始 不过南洋本地的消费,对大明来说,并不是主要的。 是的,南洋本地一直是中国商品销售地,但是南洋之所以重要,并不是他们消费了多少,而是通过南洋,将大量商品西去。 印度,波斯湾,甚至更远的威尼斯,等等等,这些地方,才是大明这么多商品的最终归属。 之前数年,朝廷对南洋用兵,之后又有几十万人跟随藩王来到了南洋。 这都占据了大量的运力。 大明商人商品运输量被压缩了。 但是这几年,不仅仅官府在造船,大明很多商人也在造船,他们想填补南洋回回商人的空间。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 大明出口到南洋的商品,比征伐南洋之前还要少。 这种预期反馈到大明,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况? 冼景虽然不知道经济危机这个名词,但是这个后果,他却是明白的。 诚然,现在的大明并不是后世的中国,对于大明的商人来说,最重要的不是海外的市场,而是国内的市场。 海外的市场虽然利润高,但是风险大。虽然是一个很重要的组成部分,但并非最重要的。 但是大明内部情况也不是太妙的。 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商税的推行。 丘浚在这几年之内,已经将商税改革大体完成了。 总体上来说,盐,布匹,丝绸,金,银,铜,铁,锡,煤,糖,马,茶,等十几样大宗商品,每年总共给朝廷提高了四千多万两的赋税,再加上重新清丈过,并将藩王的土地重新调配之后,大明耕地面积又多了不少。 大明田税也有向三千万两进逼趋势,再加上海关税,还有其他杂项收入,大明朝廷几乎每年有八千万两上下的收入。 如此一来,大明财政收入提高,让大明有很多事情可以做,比如提高官员俸禄,比如启动对淮河流域的治理,比如将藩王南迁,比如铁路的修建,比如驰道的修建,等等等。 但是这么大一笔钱,其实也给大明商人很大负担。 大明虽然将胥吏改为吏员,将大明政府贪污的程度降低了很多。但是并不是说,商人在税收之外,就没有其他开支。 到一地拜码头,这是黑道上的支出,至于给官员一点好处,这也是有的。 所以商人的负担很重。 当然了,这些商人负担很重。朱祁镇或许知道一点,但并不是太在意。 无他,大明商人负担重,有大明农民的负担重吗? 朱祁镇虽然大力发展工商业,但是根本不能动摇,那就是以农为本。这个以农为本,并不是以农业为本,而是以农民为本。 毕竟大明百分之九十五的百姓,都是农民。这才是大明的根基所在。 朱祁镇一系列政策,很明显减轻农民的负担,将压力放在商人身上。只是朱祁镇也没有想让商人大规模破产。 只是很多情况都是很滞后的。 朱祁镇又不经商,对第一线商业情报并不是太敏感。 但是冼景却不一样,他有一种预感,如果南洋是这样的情况下,江南一代在南洋下了重注的士绅或许承受不起这个损失。 只是有些情况,仅仅是猜测而已。 冼景却不敢将这些话对太子说,仅仅是将商道不通,货物淤积的情况告诉了太子。 太子听了,说道:“你觉得该怎么办?要孤怎么出手?” 冼景说道:“臣以为当征西洋。最少大明在天竺一带有一两个落脚点。” 虽然暂时来说,大明在南洋还没有得到商业上的好处,但是冼景却很清楚,不出五年,随着各地藩王站稳脚跟,南方移民大规模涌入,南洋一带迟早要比之前要繁华多了。 这对商业也是的大有好处的。 所以冼景对这个模式是很赞同的。 不过,太子却不这样想。 太子听了,立即想起了朱祁镇写给了他的几封密旨。让他感觉头大之极。 无他,大明藩王有将近三十个。即便不算已经封好的,伊王,瀛王,藏王,也有二十多个藩王需要安置。 大明而今在南洋占据的也不过是马来半岛,婆罗洲,苏门答腊岛,爪哇岛,或许再有吕宋岛。至于爪哇岛向东的那些岛屿,包括香料群岛在内。而今人烟都很少,连移民的基础都没有。 要知道大明移民到了南洋,在有土著聚居的地方,还好一点,最少最基本的生活保障是有一点的。 即便如此,染上疫病的情况,也是很多。 如果在那些还没有开荒的热带岛屿,让他们在哪里定居,这不是移民,这是要人的命。 将二十多个藩王分到这些地方,即便仅仅给这些藩王一城一县之地,也不是太够的。 其实朱祁镇已经暗示,让太子向西进取了。 但是太子心中想得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回京,回京,回京。他才不想再次掀起一场战争。 数日天竺一盘散沙,但是开战容易,收尾就难了。 太子才不愿意做这一件事情。 他想起刚刚刘大夏给他说的话,他说道:“大军不可轻动,这样吧,我让汪直从军中挑些人手,加入商队之中,陪你的人走一趟西洋,看看究竟是什么情况,即便是动兵,也要有的放矢。” 冼景大喜过望,他根本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结局。 他对太子的心思,也能揣摩出来几分,他知道他提出的这个要求,被否定的可能性很大。 不过,冼景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万万没有想到,太子居然松了一个口子。 汪直可是太子第一爱将,能征善战之名,早就传遍了南洋。更是太子身边汪妃的弟弟,皇亲国戚。 让汪直去西洋,岂能不配精兵强将? 对于西洋的情况,冼景也不是毫不知情的,其实中国早就有商人到了印度,乃至于阿拉伯。 只是大明商队想在这里大规模交易,却是另外一回事了。 只要能让军队护送商队到天竺,冼景就有办法打开局面。 毕竟商业上的问题,可以用钱了解决,这个世界上大部分人都不会不爱钱,但是用钱的前提,是能平等的站在对方面前。 而今这个时代,大海之上,根本没有什么法度可言,刀枪火炮,就是一切法律。 每一个进入某片海域的新人,都要证明自己的实力。方才有入场券。当当地人发现抢劫你,比与你做买卖更容易的时候,就会毫不犹豫的决断。 要知道,即便是郑和船队这么大的规模,也经过几次小战,才让西洋人知道,大明的船,不仅仅是大。 有了汪直加入,或许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但却能打开一道缝隙。 只是冼景并不知道太子的想法。 太子派汪直去,正是因为汪直是他的心腹。他要汪直带过去的,绝对不是大明的经制之兵,对外可以说,哪里有大明经制是师为商人护航的? 但是私下里,太子需要的是一支能完完全全听他命令的,太子私军。 在南洋训练的话,北京有太多的眼线,即便太子能够节制锦衣卫南洋千户所,但是太子并不会相信,他能知道大明锦衣卫在南洋的全部暗桩。 但是在西洋就不一样了。他就不相信了。 北京对西洋的情况,能够一清二楚。这一支军队人数不用太多,一两千就行了。因为关键时候,真正要用的也不过一两千就够了。 毕竟这支军队不会是用来打仗的。 唐太宗在玄武门,也没有用多少人。 第九章 君王双鬓新飞霜 第九章 君王双鬓新飞霜 韩王薨的消息,从南海一节一节的传到了京师。 朱祁镇看了之后,忽然有些伤感。暗道:“这算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韩王算起来,也是朱祁镇的晚辈。 不知不觉,岁月之凋零如此残酷的展现在面前。 从太皇太后去后,三杨纷纷离世,当年的左膀右臂,于谦,曹鼐,周忱,刘定之,李贤。乃至于韩雍。 都已经纷纷去了。 让朱祁镇只觉一阵冷意上涌,此刻才知道什么叫做黄土埋了半截的人,他横有八荒,纵有四海。 然置身于天地之间,不过一粟而已。 人老了似乎,特别容易伤感春秋。 特别对韩雍之死。 朱祁镇内心之中是有些歉意的。 韩雍是一个骄傲的人,这种人虽然不能说能进不能退,但是在任上也算是鞠躬尽瘁,对他来说,权力就是一切。 有权力的时候,精神状态与没有权力的精神状态,是完全不一样的。 虽然不能说,韩雍之死,不能说完全是失去权力的缘故,但是这种心态,对韩雍的病却有推波助澜的作用。 南京虽然有六朝风月,有某些人来说,自然是人间天堂,但是对于真正壮士来说,却是消磨志气之地。 朱祁镇一想起这些人,心中总是一叹。 朱祁镇拦镜自照,却不知道什么似乎霜华已经爬上两鬓,虽然他一直很注意养生,上了年纪之后,连女色都少有了。 只是时间的威力,不会让任何人在他面前逆流。 朱祁镇已经感受到精力衰竭的感觉了。 以朱祁镇每天日程表,早上起来之后,上朝,上朝之后,舞一趟剑,吃早饭,开始按照之前排好的顺序召见大臣,或者安排会议。 中午午休片刻,批阅奏折。如果事情少一些,就能轻松一点,如果事情多了,甚至批阅到深夜。 每天如此。 周而不息。 也没有什么节日可言。 即便是百官放假的节日,对朱祁镇来说,也不过免了早朝,有时候该召见大臣也是召见大臣的。 大明各地各种事情,可不会因为假期而不发生。别人能休假,朱祁镇是不能休假的。 掌控如此大的帝国,让大明的方向,不在朱祁镇手中走偏。这是相当必要的。 而且,这还是让内阁分担不少的结果。 甚至除却正常奏折之外,一些其他方面各种消息,朱祁镇也都要看,在年轻的时候,不单单看锦衣卫的情报汇总,还要看第一线暗桩的原件。自己分析。 倒不是朱祁镇觉得自己分析情报的能力有多强,而是要让下面人不要糊弄他。 朱祁镇的政治威望,一半是在朱祁镇对兵权的掌控之中,另外一半,就是朱祁镇这种近乎事无巨细的审查。 虽然不能让朱祁镇对大明各方面无所不知,但是能瞒的过朱祁镇的事情倒是很少很少。 再加上朱祁镇在无数君臣暗斗之中,修炼出来的老辣目光,让任何一个人在朱祁镇面前都没有一点遮掩。 只是而今,朱祁镇好几次看着奏折,居然睡着了。 在御前会议上,有时候居然会走神,甚至忽略了重要的细节。 刘大夏猜测朱祁镇开始倦政了,其实不然,是朱祁镇开始对朝政力不从心了。 虽然朱祁镇的积威,让大明上下对他不敢怠慢。但是朱祁镇内心之中敏感与多疑,却是绝对似乎随着自己精力的下滑,很多人都变成暗藏心思了。 他此刻越发感受到太皇太后当初对自己的感觉了。 什么东西其实都瞒不过的,无非是懒得理会而已。 朱祁镇忽然看见阳光在地面之上移了一寸,原来他发呆了好一阵子。 朱祁镇咳嗽两声,在奏疏上批阅道:“下部论处。” 这是最近写的最多的批红。 朱祁镇没有精力将这些奏疏一一剖析其中利弊,以及没有一个上书的大臣可能的心思。但是国家大事,容不得一丝轻忽。 朱祁镇也只能依靠众议。 所谓下部论处,就是让内阁某一位大学士,就这一件事情将相关的部门召集起来,开一个小会儿,商议出一个方案,再呈给了朱祁镇。 朱祁镇过一遍,如果没有问题就准了。 就拿韩王薨这一件事情,就是内阁与礼部,宗人府,还有枢密院商议,礼部宗人府是商议韩王的身后事,什么谥号之类的。这是对韩王的盖棺论定。至于枢密院却要问一问,枢密院对这种南迁藩王该怎么处置? 总不能让大明接连丧失亲藩吧。 至于京城之中那些还没有南下,尚且滞留京师的藩王。 朱祁镇也没有多在意。不过是一群败者的哀嚎而已。 朱祁镇看完这些事情之后,忽然发现下面一封奏疏,他打开之后,微微皱眉说道:“怀恩,你是内阁首辅的意思?” 怀恩早已须发皆白,但是精神头非常好。似乎岁月仅仅白了他的头发。 朱祁镇其实也知道,其实怀恩武艺,要比他这个皇帝三角猫强多了。如果说朱祁镇习练弓马,不过是为了强身健体。而怀恩却是宫中以刘永诚为首的宦官训练出来的。 要知道刘永诚当初可是跟随太宗皇帝上阵,宦官之中是有一批挤击高手的。说他们能飞檐走壁,那是假的。 但是披甲上阵,能作为皇帝亲卫却是真的。 只是朱祁镇这个皇帝一辈子没有亲临战争,还不如他儿子太子与伊王,都是真打过仗的,所以怀恩从小习练的弓马骑射,长枪大戟,更多是给朱祁镇当陪练。 朱祁镇当初得了胡濙传下的道家养生之术,他自己虽然常年习练,有些效果,但远远比不上怀恩。 一度让朱祁镇觉得,是不是男人少了下面这东西,能让人更长寿。 怀恩上前看了一下,说道:“奴婢不知道,但这也是下面人一片孝心。” 这一封奏疏不是别的,乃是庆祝朱祁镇六十大寿的。 朱祁镇九岁登基,从宣德十年到而今正好六十岁整。 朱祁镇说道:“有什么好庆祝的,活一天少一天,这是盼着我早死吗?” 怀恩说道:“陛下万不可如此说,陛下如此圣寿乃是天下之福。而且陛下当年千秋万寿宴,而今故老提起来,尚且怀念不已,而今天下平定,唯有南洋尚有小寇,陛下何不与民同乐。” 朱祁镇摇摇头说道:“什么与民同乐,朕居九重,动辄生民之血,当初千秋万寿宴,是因为什么,别人不知道,你不知道吗?” “而今从简。不要搞什么大花样。” 当初朱祁镇之所以排出这么样的场面,不就是要宣告天下,对瓦刺大规模军事行动停止,大明政策转向,从对外到对内。 这千秋万寿宴,哪里是为了朱祁镇自己过生日,无非是借着这个由头做一些事情而已。 怀恩说道:“是。” 朱祁镇微微一顿,说道:“庄妃的病怎么样了?” 怀恩说道:“奴婢不知。” 朱祁镇冷笑一声。 怀恩掌控东厂,在宫中即便锦衣卫也没有东厂的情报网密集。宫中大小事情,都瞒不过怀恩。 怀恩怎么可能不知道。 一般情况朱祁镇问病情,怀恩甚至能将太医院的脉案给拿来。而今不是这个样子,将不知道,说得理直气壮。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庄妃的病,是子虚乌有的。不过,庄妃是主,怀恩是奴婢,有些话不能直接说。但他也不可能瞒皇帝,只能用这种已经说了,但是看上去什么也没有说的话。 朱祁镇叹息一声,却有一些无可奈何。  第十章 少年始入江湖老 第十章 少年始入江湖老 人越老,心越软。 对自己的几个孩子,就越发心慈手软起来。 朱祁镇有九个儿子,其中真正得朱祁镇宠爱最多的,不是太子,而是伊王。 倒不是朱祁镇偏心。 其实朱祁镇将政治上的资源大量向太子倾斜,从来没有一点易储的可能。但是他对伊王更是作为一个父亲的感情。 朱祁镇生命之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一个是皇后,一个就是庄妃。 庄妃入宫不仅仅是朱祁镇的私事,也是一个政治事件。为了安抚刚刚臣服漠南漠北蒙古。朱祁镇必须表现出来他对庄妃的宠爱。 只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皇后是被选进宫中,一举一动都是封建朝廷女德的具象化。 不管皇太后如何为难他,不管后宫之中庄妃如何顶撞她。皇后从来是将事情处理的妥妥当当,既能将上上下下安排的妥妥当当的。又能将不失皇后的尊严。也不激化后宫矛盾。 只是如此一来,千依百顺,却让朱祁镇感觉少了一些女人的味道。 而庄妃比朱祁镇小十几岁,少女时代入宫,艳丽夺人不提,更擅长马术,身形矫健。不为礼法所束缚。 这很吸引朱祁镇的目光。 如果说刚刚开始的时候,朱祁镇是做戏,但是后来的宠爱却是真的。 当伊王出生的时候,朱祁镇虽然有了好几个儿子,但是却与这个儿子相处的时间最多。 无他,太子身为储君,从四五岁开始,就要接受的大明最好的教育,寒暑不缀。即便朱祁镇见得也不多,而且太子更是被皇后教养成一副守礼的样子。 很小就是小大人。 朱祁镇见太子,更多感受到是君臣奏对,而不是父子相谈。 所以朱祁镇作为父亲的情感,有相当一部分都落在伊王身上。 人都这样的,在谁身上付出越多,就越喜欢。 庄妃装病为由,让伊王数次在京师滞留。 朱祁镇岂能不知道其中的猫腻。只是下不去这个手。 无他,他知道他总就要将位置给太子的。太子一旦登基,庄妃与伊王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的。 他们的苦日子在后面的。 朱祁镇在一天,庄妃作为皇妃是不可能去别的地方,而当他一旦去了,在后继之君开恩的情况之下,庄妃才能跟着儿子居住。 即便朱祁镇留下遗旨,但是死人哪里能管得了活人? 这才想让他们母子多聚几年。 只是伊王而今有一些太过分了。 朱祁镇想了想说道:“去叫太孙过来。” “是。”怀恩说道。 不过一会功夫儿,太孙就到了。 此刻的太孙已经是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小伙子了。 只是朱祁镇没有培养太子那样培养太孙。而是让他在京师多学了几日。 朱祁镇看着英气勃发的太孙,一瞬间有一种羡慕的感觉。 朱祁镇随口问起太孙的功课,太孙说道:“孙儿最近再学习南洋海战的战例,对其中汪直将军所提出的一字长蛇阵,特别感兴趣。” 朱祁镇听了,却听出了太孙的弦外之音,说道:“想你爹了。” 对于年轻人来说,似乎说想念谁,思念谁,都是令人羞涩的话语,太孙说道:“孙儿”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朱祁镇说道:“我知道,父子天性,我又怎么能不想你爹,还有你几个叔叔的,但是生在天家,就要承担天下的责任。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我们家的种种难事,其实对于百姓来说,却是想都不能想的好事。” 太孙说道:“孙儿明白。” 朱祁镇叹息一声,心中忽然生出一个念头,似乎应该将太子召回来了。 太子在南洋的总体上作为,已经有了掌管一个国家的能力,以太子的能力,如果没有太子的身份,在官场混一辈子,大体能混入内阁之中,混个退休。 至于内阁首辅,却是想都不要想了,甚至连内阁都进不了。 皇帝这个位置,最难为,也是最易为。太子这般锤炼下来,最少能保住皇帝的权力不被别分走。 这就足够了。 朱祁镇而今精力不足,似乎该让位了。 只是人毕竟是感情生物,很多最应该,最理性的决策,是绝对不会做的决策。不是因为不正确,而是因为太正确。 韩雍在退下来不过三年,病死在六朝金粉之地。 朱祁镇又怎么能肯定,自己能够享受得了,这种悠哉林下的退休生活? 有些生活,对于一些人来说,真是休息,但是有些生活,对于某些人来说,却是折磨。 所以,这个念头仅仅让朱祁镇内心之中一闪而过。 他心中暗道:“我还撑得住,且让太子在外面再撒野几年。” 不过,他虽然有这个想法,但是有些表态必须放出去,让一些熄了不该有的心思。 朱祁镇将那一封大办六十大寿的奏折,拿了出来,递给了太孙,说道:“你觉得该怎么办?” 太孙看了之后。立即说道:“皇爷爷之功,比之太祖太宗也不逊色,正逢此吉时,自然要大办特办,与民同庆。” 朱祁镇说道:“太孙,你还记得你在西苑务农吗?” 太孙听了,想起他在西苑之中,还有几亩地。是他自己亲手耕种的,当时弄得上手一个个老茧,太孙对农事也不算陌生。 太孙说道:“孙儿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朱祁镇说道:“那你应该知道自古兴由节俭,败由奢。我皇家用度乃是百姓百倍,以足自奉,要什么大办?民间暴发户的风气,可不能传进我家。” 自从朱祁镇改善了商业环境。 民间有很多人骤然而至大富,就好像之前的松江徐春申徐家一般,当然了徐家的下场,仅仅是给这些泼了一盘冷水而已。 并没有减少这些大商人的出现。 这些人有了钱之后,用来摆排场,奢侈富贵之极,真是花钱如流水,太祖定下的很多制度,比如商人不得着锦。 都被破坏了。 这种风气也传进了官场之中,项忠提高官员俸禄,也有这样一个背景。虽然不能将官员的俸禄提高很高,但也不能让商人能靠着钱趾高气昂。 所以,项忠改革的重点乃是当官的待遇,不单单是俸禄。 太孙听了朱祁镇的训斥。立即说道:“孙儿知错了。” 朱祁镇说道:“嗯,这一件事情就交给你了。你也长大了,也该历练一下了。” 太孙听了,一时间有些慌神说道:“皇爷爷,孙儿恐怕办不好?” 朱祁镇说道:“有礼部,光禄寺,还有那么帮手,你只要多留些心,不要让人骗了便是了。” 太孙听了,只能答应下来。 朱祁镇又嘱咐了几句,写了一道中旨,令太孙去办事了。 朱祁镇之所以这样做,最重要的就是宣布他对太子继位从无动摇。太子不在京师,太孙就是他的代表。 虽然朱祁镇觉得六十大寿不重要,但是在很多人看来,还是相当有分量的,这样的大事交给太孙去办,其中的涵义如何,再明显不过了。 当然了,朱祁镇也有锻炼太孙的意思。 毕竟太孙是未来的储君,甚至他怀疑太子将来当政的日子,会没有这个孙儿时间长了。 毕竟太子已经四十多岁了,即便他现在内禅,太子又能当政多少年? 岁月不饶人。 所以对太孙的培养也要排上日程了。 这仅仅是一个开始,如果能将太孙培养好,他自己,太子,太孙,能让大明有三代明君,足够让大明增长数百年气运。 第十一章 病榻之前 第十一章 病榻之前 正如朱祁镇所言,太孙虽然初历世事,很多事情都不清楚,并非太孙就没有帮手了,且不说被太子留在京师,被朱祁镇先担任太孙的老师,又派到待诏院主持庶务的于冕。挂翰林学士衔。 他除却这些之外,还是太子派京的代表。 即便是大本堂中的老师同学,只要太孙开口,也是能派上用场的。 十一月二十九日,乃是朱祁镇的生日。 而这一日六十大寿。 虽然朱祁镇千叮咛万嘱咐,不可奢侈。不能浪费。 但是谁又能将这一句话当真了。 即便是再压缩开支,整个六十大寿的开支,也有一百万两上下,足够前线打上一场大仗了。 在这上面,朱祁镇也未必能违逆众意,最后只能点头,不过是将开支全部从内承运库出而已。 这一天,对太孙来说,是非常忙碌的一天。 毕竟,虽然下面这么多人辅佐,但是总就有些事情,是要他这个总负责人拿总拍板的。 从一开始早朝,群臣朝贺,一个个都上贺表。然后在上午时分,皇帝登临奉天城楼,检阅京军精锐士卒。 然后,中午大宴群臣,除却必须坚守岗位的将领意外,武官千户,包括千户以上,臣七品包括七品以上,全部入宫大宴。 从中午一直喧闹到了下午时分。 当然了,这些低级官员是见不到皇帝的,他们也进不了紫禁城。只能进入宫城之中,这对他们来说,也是莫大的荣幸。 至于高级官员都在三大殿之前的空地之上,大摆国宴。 到了晚上之后,还有百姓官府放灯,乃至于烟花连天云云。 可以说由早到晚,一整日都没有怎么闲着。 看上去声势很大,但也是太孙竭力压缩开支的结果了。群臣朝贺,还有阅兵,宴会。前两者都不用什么钱,群臣朝贺,不过是写些奏疏,至于阅兵,大明最精锐的军队,南北两军,都在京城外面驻扎。 让他们挑选精锐,在京城走一圈,也不需要多少钱。 真正需要花钱的地方,第一就是宴会的花费,其次就是烟花的花费,但是花销最大的却不是这些,而是给百官发钱。 毕竟朱祁镇过生日,总要给百官一点福利,虽然给的不多,但是架不住人数多,这才是开销最大的一笔钱。 总体来说,太孙的事情办的还算圆满。没有出什么纰漏。 朱祁镇无所谓满意不满意。 毕竟,有这么多人帮助,如果太孙还将事情办砸了,那才是有问题的。 只是,朱祁镇这一天下来,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 不管怎么说朱祁镇都是寿星,很多场合,朱祁镇都要当场的。朱祁镇生日的时间,已经十一月底了。 这一吹风,又喝了不少酒,当时并不觉得如何。但到了晚上,朱祁镇就感到有些不舒服了。 朱祁镇一直以来,保持锻炼身体,可以说是养生有道。寻常都不生命。 似乎,有一些规律。 小病不断的人,反而很少生大病,而寻常不生病的人,一旦生病,就气势汹汹,看上去来势凶猛。 朱祁镇就是这样。 当天晚上,朱祁镇发烧了。 怀恩立即请了太医院的太医。 虽然朱祁镇对太医院的太医,进行过大规模整顿,将太医的行医能力大大的提高了。只是在给皇帝治病上,太医们依然是缩手缩脚。 毕竟,给皇帝治病,一个不好,全家老小都要人头老弟,这种情况之下,思虑太多,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好了。 所以,这些太医的手段,更多是最保守的治疗办法。 当时给朱祁镇诊断是偶感风寒。 朱祁镇也没有当一回事,第二天还照常批阅奏疏。只是在第三天,病情忽然加重,朱祁镇觉得一直在沉睡之中,又觉得一直在清醒之中。 觉得大脑的思维根不上肉体的行为,虽然已经睁开眼睛,看见很多东西,但是根本不能分辨,要好长一段时间,才能想到。 更是感觉眼前的景物,有一种变形的感觉,灯光似乎变成了实体,各种景物有一种弯曲的感觉。 有一种诡异且梦幻的感觉。 更不要说听觉了。 他明明听到了无数人在身边说话。但是这些声音之中所蕴含的信息,却好像被什么东西给抽离了一般。 都变成了无意义的噪音。 浑身更是冷热交替,冷得时候,就好像是整个人光着身子身处数九寒天之中,热的时候,就好像自己身下的床,不是床,而是一口铁锅。 朱祁镇就是一条被煎着的鱼,在床上翻啊翻。 从内到外都要变煎熟了。 一夜时间很短,如果睡眠好的话,几乎是一睁眼一闭眼的事情,一夜的时间也很长。 就如同朱祁镇这般,这一夜时间,对他来说,分明就是煎熬。 整整一夜,朱祁镇都在这种冷热交替之间,昏昏迷迷之中熬了过去。 等他再次醒过来的时候,阳光已经从西边打了过来。 朱祁镇缓缓的睁开了眼睛,呆着些许迷茫,好一阵子才将心中时间错觉感消弭掉,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陛下醒了。”不知道有谁说了一声,朱祁镇身边立即有了一批人。 朱祁镇感觉很疲惫。 疲惫到撑起眼皮,都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他好容易撑开眼睛,却发现眼前好热闹啊? 皇后,庄妃,首辅项忠,内阁里面的人,还有以王越为首的枢密院大将全部在这里,还有太孙,乃至于在还没有封王的几个儿子。 他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只觉得有些迷惑,暗道:“他们过来做什么?” 随即脑海之中一震,内心之中那一条敏感的神经一下子被触动了。他立即明白这是为什么? 怕他死了。 朱祁镇刚刚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一种暴怒之感,从心底爆发出来,似乎在呐喊道:“我怎么会死?我怎么会死?我怎么会死?” 但是他连发怒的力气也没有。 只能无力的动动嘴唇,却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而这种无力之感,却让朱祁镇感到了一丝丝冷意,让他从暴怒之中,恢复过来。 他不得不面临一个事实,那就是他是会死的。 这些人在这里,其实为了大明朝廷的交接顺利。 特别是这种太子在外的情况下。 朱祁镇内心之中的滋味,根本无法用语言来陈述,那种空荡荡的失落感,一下子剥夺了朱祁镇所有的成就感。 朱祁镇毕竟不是普通人,深吸几口气,努力振作精神,目光再次看了一圈周围的人,忽然落在其中一个人身上,不是别人,正是伊王。 伊王跪在一边,目光之中有不少希冀之色。 朱祁镇感觉心脏激烈的跳动起来,不是别的,只是愤怒与失望。 真的好失望。 失望之极。 这个时候,别人能来,唯有伊王不能来。本来就身处嫌疑之地,不敢他今日是要死了,还是能死不了,这都不是一个藩王该来的时候。 虽然儿子看父亲,是天经地义。但是在天家,父子之情永远在君臣之义下面。 朱祁镇颤颤巍巍的用手指指着伊王,声音虚弱之极说道:“伊王不孝,逐出殿去,廷杖十下。” 终究是自己的儿子,朱祁镇却舍不得重责。 伊王听了朱祁镇的话,一时间愣住了,目光之中充满了不可思议,不能想象,说道:“父皇。” 朱祁镇咬着牙说道:“怀恩。” 怀恩听了,立即说道:“奴婢在。”他转过身来,对伊王说道:“王爷对不住了。”他立即指挥身边的太监,将伊王压下去。  第十二章 正统后期的来临 第十二章 正统后期的来临 庄妃见状,说道:“陛下,老五但凡有些错处,也不当如此处置,还请陛下网开一面。” 朱祁镇听庄妃要求情,冷冷的说道:“送庄妃回宫。” 朱祁镇知道,在这个社会之中,朱祁镇如此对伊王,几乎是让伊王社会性死亡。 要知道在古代孝道是非常重要。 一个人想成大事,不能说在道德上毫无瑕疵,但是在孝道上最少不能太过分,特别是这种想继承皇位的人。 朱祁镇在病榻之前,直接说伊王不孝。 伊王不孝? 虽然皇家父子之间,夹杂很多其他利益,但是不孝还真说不上来。 只是朱祁镇却必须这样做。 今日朱祁镇不将伊王的念想打掉,朱祁镇不能保证他死后,伊王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处境。 伊王在乾清宫前被杖责,而庄妃被强制送到寝宫之中。 其他大臣却没有一句话反对。 这种沉默本身就是一种表态。 似乎是当人的身体不支的时候,根本自信不起来。这个时候,朱祁镇不知道自己什么再次陷入这种昏迷之中。 又何谈对朝中内外的掌控。 不过什么样的英雄豪杰,当他成为老人的时候,都是弱者。 朱祁镇说道:“太医令。” 楼太医立即出列,说道:“陛下。” 这个楼太医乃是当年楼元的孙子。 朱祁镇问道:“你们楼家品行,朕从来是信得过的,我问你话,你直说就行了。不管结果如何,朕恕你无罪。” 楼太医知道朱祁镇要问什么,也没有别的可问的。依然非常紧张说道:“陛下请问。” 朱祁镇说道:“朕的病,究竟如何?” 楼太医说道:“陛下年纪大了,又吹了风,喝了冷酒,内外夹攻,至于风寒入体,而今陛下已经熬过去了,只需善保龙体。并无大碍。” 朱祁镇说道:“仅仅是风寒而已?” 楼太医说道:“臣确保无疑。” 朱祁镇说道:“那么朕怎么觉得这么重?” 楼太医说道:“陛下,年纪大了,身体不如当年了” 楼太医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医理,朱祁镇却只听见前面几句,后面只当是嗡嗡乱响。 同样是病,对于年轻人来说,可能仅仅是清风过耳,但是对于老年人来说,却是另外一个处境了。 有些东西,不会因为朱祁镇想承认,他就不来的。 朱祁镇的心情虽然有些不好,但是楼元的话,也解开了他的疑虑。 朱祁镇转过头去,说道:“你们都听见了吧。” “皇后带几个孩子都回宫吧,安抚好宫中的事情。” 皇后说道:“妾身明白,不过陛下,不召回太子吗?” 朱祁镇说道:“等等吧,今天将太孙留下就行了。” 南洋的情况,寄托了朱祁镇太多的信念了。虽然他在位扩土无数,但是实际上在他看来最有意义的,也只有南洋这一片土地。 他内心之中,其实已经同意让太子回来了。 只是似乎一让太子回来,就是朱祁镇承认自己不行了,自己老了,自己不能掌控天下了。自己将要失去权力。 他心中就百般不是滋味。 再加上太子在南洋这么长时间,南洋事务有牵扯到各方面,关系到藩王,太子的身份天然压着这些藩王,这些藩王才老老实实的配合。 但是太子离开,谁来接任,这也是一个值得考虑的事情。 这是朱祁镇犹豫的原因。当然了,朱祁镇也从来没有动摇过太子继承皇位想法,他也不能动摇。 在朱祁镇将伊王驱赶出去的时候,内阁大佬与枢密院的人不发一言,固然是因为他们对皇家事务不想多参合,但是同样也是因为他们对帝位传承在太子一脉保着支持的态度。 朱祁镇而今对这一件事情,是拗不过满朝武的意见的。 皇后对朱祁镇的决断并不满意,但是皇后从来没有在朱祁镇面前唱过反调。 虽然不满意,但依旧答应下来,就退了下去。 朱祁镇随即对怀恩,说道:“怀恩,将乾清宫附近腾出几间空房子。”他又对内阁的人说道:“内阁大学士以两人三人为一班,在乾清宫值班,处理经济事务。乾清宫侍卫由各国公带队值勤。” 项忠听了,也觉得妥当,说道:“臣等遵旨。” 朱祁镇让内阁的人在乾清宫值勤,是安外朝之心,朱祁镇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接见大臣,为了防止别人内外隔绝。 自然要留大臣在宫中,这其实也是中国传统了,一般在君王有疾的情况之下,都会有大臣入宫侍疾。 至于国公带队,前也说过这些国公,除却王越这个威国公之外,其他几个国公不过是秉承父荫而已。 不能说一点本事都没有,但是与他们的父辈差远了。 但是他们却代表着军中各方势力。 朱祁镇相信,他们最好的选择就是支撑他这个皇帝。 无他,这些国公家族,几乎上已经是富贵已极了,而他们又撑不起父祖传下来的基业。他们的一切富贵都建立在大明王朝之上的。 一旦大明王朝不在了,他们的一切都不在了。 更不要说,他们的才能自己造反是决计不可能的,如果替他人卖命,又能有什么好处? 他们已经是国公了。 即便是再封一个郡王,又能如何? 当年太宗皇帝可以答应分宁王一半江山。结果如何? 所以这些人,只要脑子没有被驴踢,就不会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 他们虽然没有父祖的能力,但是让他们守个宫城,给朱祁镇看个大门的能力还是有的。 再加上整个皇宫外围都是朱家最信任的亲军卫所编成的中军。这些公侯家族在别的军队之中影响力惊人。但是在这里却是没有多了。 毕竟真要说起来,这些中军相当一部分都是太监掌管的。 朱祁镇做出妥当安排之后,只觉得浑身出了一身汗,似乎这一番安排,就已经透支了自己的体力。 之后,楼太医侍奉汤药,朱祁镇喝了之后,这才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楼太医有些话给朱祁镇说了,有些话并没有给朱祁镇说。 比如说朱祁镇这一场病如此凶险,让朱祁镇大伤元气。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而朱祁镇病的时间也不凑巧,乃是冬季。 中医理论之中,很多病都看时节的,很多老人在冬天病情加重,能熬过冬天,到了春天好多了。 而今朱祁镇的病也是一样。 估计要到春暖花开的时候,才能大好。 其次,即便是大好了,朱祁镇像再像以前,弓马骑射一样不丢,恐怕是不可能了。 所以。不管朱祁镇愿意不愿意,他都要面临今后种花养鱼的老年生活了。 如果说,宣德十年到正统七年,朱祁镇没有亲政的时候。是一个阶段,从正统七年到而今正统五十年,整整四十三年。 乃是朱祁镇掌控大明权力,肆意挥洒的时间。 那么从今后起,朱祁镇要面临的就是他当初辛辛苦苦的掌控的权力,一点点的从手中流失。 掌控权力是需要能力的。而且权力又是厌恶真空的。 不管什么原因,朱祁镇负担不起手中的权力的时候,这权力都会一点一点的从自己的手中流落到其他人的手中。 人本来就是赤裸裸来,赤裸裸去。 不过,这一辈子朱祁镇拼命抓住了什么,到了这个时候,也到了一点点松手的时候了。 只是朱祁镇依旧不甘心,不愿意,不服输,不承认。 也是。 谁甘心,谁愿意? 特别是掌控过权柄的人。  第十三章 汪直西洋之旅----白古 第十三章汪直的西洋之旅白古 朱祁镇重病的消息还没有传到了南洋。 汪直已经从军中挑选了二千好手,并从军中要退下来的船只之中挑选了二十艘大船,再从冼景的船队之中,抽调了不少好手充实船队。 装满了瓷器,丝绸,白糖,棉布,盐,香料等大宗货物,从凌州出发,先到亚齐。 这一段航程是大明水手早已熟悉了。 不过,继续向西就不大熟悉了。 阿拉伯商船都是从亚齐直接西航,横渡印度洋。 这种不靠海岸线航行的技术,大明其实也有的,郑和留下的海图就要详细的介绍。只是大明的商船很长时间不出现在印度洋上了,这一次来的人手,虽然都是海上的老手,但是他们的经验大多是在南洋或者西洋上面的。 而航海这一件事情,却是不敢太过冒险。 汪直决定沿着海岸线先北上,然后再西行。 于是汪直从亚齐进入印度洋向北航行,在中间还能有一处停靠的地方,就是在楚王的封地。 楚王的封地就是在马六半岛最窄的一段。不过楚王的建设要点,都是在南海一侧。对在西洋一侧并不是很重视。 汪直继续向北,就来了大古刺宣慰司。 也就是缅甸历史之中的白古王朝。 大古刺宣慰司对汪直的到来,非常之客气。可以说是关怀备至。这让汪直有些奇怪。 因为虽然白古王朝,有的阿明大古刺宣慰司的名头,但是在郑和之后,再也没有朝贡之事。 而郑和最后一次出海虽然在宣德年间,但是那一次并没有出西洋。 所以,勃固王朝对大明已经有六十多年没有来往了。 几乎是整整三代人没有来往了。 昔日有多少情分,而今也都什么不剩下了。 而今汪直以非官方来的,对外也没有宣布什么官职,算起来也不过是一个商人了,白古王朝这边,如此看重,必有所图。 只是图些什么,汪直也不知道。 不过面对白古王朝的殷勤,汪直艺高人胆大,根本来者不拒。 面对白古王请汪直去勃固城,也就是白古王朝的都城。汪直也是稍稍一犹豫就答应下来了。 随即,汪直带着百余护卫,骑上大象向北而去。 走了没有两日,就发现一个大金塔在阳光之下,烨烨生辉。 纵然是汪直见过不少世面,也是进出过紫禁城的,此刻也有一刻失神。 他心中暗道:“真有钱。”他心中有一种攻克这里,将这些黄金都夺过来的想法。 不过很快,他就想明白了,这么大佛塔决计不都是金子,外面不过是镀金,甚至连镀金都不是,是一些颜料也是可能的。 这个时候,白古王朝士卒远远的行礼,却是见一个中年男子一身华丽之极的衣服,主要以金银为装饰物,简直是一个行走的金银器。 旁边人立即告诉他,这是国王来了。 汪直会意,下了大象。 白古国王与汪直双手合十行礼。白古国王随即引领汪直,进入宫殿之中。 一番歌舞盛宴,却见缅甸的美女,一个个身材火辣,衣服单薄,身上一些金银饰物碰撞在一起,叮叮当当作响,与他们歌舞在一起,别有一番风味。 总体来说,是多有印度舞的风格,妩媚动人。 酒也饮了,舞也看了,自然该谈正事了。 白古国王拍拍手,让人都退了出去。 直留下一个女子,这个女子肤色有些中国人的感觉。她会汉语正是白古国王的通译。 白古国王说一句,这个女子翻译一句。道:“贵使所来,一切可好?” 汪直说道:“大王如何知道我是大明使节?” 白古国王微微一笑,说了一番话,由这个女子翻译过来道:“贵使气度非凡,这样人才在大明也不可能仅仅是一个商人。” 汪直一听,轻轻一笑,也就默认了。 汪直少年得志,在战场之上也是履立战功,在朝廷之上,还有太子这个靠山。 在神情之上,自然是有几分颐指气使。再加上亲临战争的那种杀伐之气,并不是那么容易遮掩过去的。 在这个时代之中,大部分普通人面对强权的时候,都是一种唯唯诺诺的神态,再加上他带来的人,恐怕白古王朝最精锐的战士,也未必能比得过。 很多细节,只要有心是遮掩不过去的。 汪直说道:“大明爪哇伯汪直见过大古刺宣慰使。” 汪直行的礼节,是平级见礼,他这个爪哇伯在南洋数次战役之中,立功所致,在大明的体制之中,并不比宣慰使低,甚至更高。 但是汪直也知道,白古国王虽然挂着大明宣慰使的名头,实际上,是独立一方的诸侯。只是让汪直向他低头却是万万不行的。 因为在大明体制之中,没有白古国王,只有大古刺宣慰使。 白古国王不以为意,让身边的女子翻译道:“爪哇侯这一次来是有何贵干?” 汪直说道:“大明数十年,不来西洋,这一次我为先导,不过是来看看情况如何?好让船队在西洋上不要因为不熟悉情况,出了什么状况。” 其实汪直此次有两个任务。 第一是打通西洋商路,即便不能打通也要看看从南洋到印度之间,有什么问题,好让太子有针对性的举动。 第二,就是将这数千训练出来了。成为精锐士卒。 汪直其实并不是太能理解。 毕竟这些人都是从军中抽调出来的,谈不上优中选优,但本来就是合格的,又有什么可训练的。他虽然也知道,这些军队已经不在大明编制之内了。 但是他一时间没有想明白其中的深意。 不过,他也知道这一个理由是不能说出去的。 至于打通商路的理由,更加不能说了。 他怕丢人。 没错,大明传统思想之中,当官高人一等,在武功兴盛的时代,即便是当官的也未必能比得上有爵位的。 让汪直为商人服务,汪直内心之中十万个别扭。 只能假意托词如此。 白古国王却不在意如此。他说道:“阿瓦土司一直以来对大明都不恭顺,屡次北犯,这一次大明来此,无意除此贼乎?” 汪直对缅甸的局面,并不是太了解。 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白古国王见状,让女通译给他解释一二。 汪直这才明白一些。 白古与阿瓦之间的矛盾,还要从很久以前的缅甸古国蒲甘王国说起。 蒲甘王国乃是孟族所建立的王国兴盛一时,在中国的史料之中,都有表露。 只是任何国家都有灭亡的时候。 蒲甘王国也是如此。 蒲甘王国虽然是缅甸历史上第一个统一的王国,但是他的统一也是有时间限制的。蒲甘王国被掸族所灭,建立起了阿瓦王朝。 也就是大明所立的缅甸宣慰司。 而蒲甘王朝的遗民们,不甘如此。纷纷南迁,就形成了白古王朝。 所以双方的矛盾与仇恨,是从两国建立之初,就已经深入骨髓的。 所以在大明初年,也就是朱祁镇出生之前,阿瓦王朝,也就是大明缅甸宣慰司与白古王朝,大明大古刺宣慰司两方之间,打了一场四十年战争。 打得双方精疲力尽。 不得不联姻收场。 不过这是暂时的和平,而今双方恢复的差不多。 只是大明在阿瓦的北方建立立了以麓川为封地的襄王。襄王虽然没有能力大举南下,但是也牵制了阿瓦王朝很大的精力。 总体上来说,白古王朝比起阿瓦要弱上不少。自然想引入外力。这也是他对疑似大明使臣的汪直如此客气的原因所在。 第十四章 缅甸风云 第十四章 缅甸风云 他其实并不是一定确定汪直是大明使臣,只是大明在南洋开拓的事情,也传到了他的耳朵之中。 甚至楚王的封地距离白古王朝很近了。 面对如此局面,白古王不敢得罪大明。 其次,他已经感受到在对抗阿瓦王朝,大明的力量是可以派上用场的。 他并不是没有感受到大明力量的威胁。只是大明的威胁还有一点远,而阿瓦的威胁就在眼前,不解决阿瓦的问题。 他根本没有办法应对大明的威胁。 汪直来之前,是完全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汪直一时间也没有答案。只能说道:“此事关系重大,我只能报上去。” “不能做主。” 白古国王也不在意,依旧仍旧以很高的礼节对待汪直,并且大张旗鼓,让白古王朝很多达官贵人作陪。 并与汪直的商队做生意,还派出身使臣,乘坐大明的船只回大明,将中断近八十多年的朝贡再次捡起来。 这样的事情,汪直自然不会拒绝。 他特别留一艘船从这里带使臣回道南洋。 毕竟多一个外国朝贡,也是给太子脸上贴金的事情。 汪直在白古留了十几日,就重新上路了,转向西面,就要到印度。只是他并不知道,他这一次以大明使臣来到这里,会引起一场大风波。 在汪直走后。 白古王大力宣扬大明使臣来访的事情,并暗中放出风声,似乎大明将与白古王朝联手,从南面进攻阿瓦,与北面的襄王联合,一举拿下阿瓦王朝。 这消息传得沸沸扬扬的。 自然传到了阿瓦王朝。 阿瓦王得到消息之后,先是不敢相信。 这个时代消息闭塞,即便大明建立起完好的信息传递机制,从南洋将消息传到北京也需要一个月上下,甚至更长时间。 而阿瓦情况更加闭塞。 大明南下南洋的消息是有的。 但是阿瓦王朝上下,并没有觉得这对自己有什么威胁。 甚至很多阿瓦王朝的大臣,对南洋与缅甸之间的地位位置,也不是很明确的。但是此刻忽然听到大明很可能南北夹攻。 第一时间,就是不敢相信。 但是随着白古王朝那么传得沸沸扬扬有鼻子有眼的,让阿瓦王也不得不相信。 随即,他面前就有两条选择,第一个选择就是想办法避免与大明发生战争,第二个选择,就是想办法打赢与大明的战争。 这两个选择,让阿瓦君臣之间议论纷纷。很大臣都反对第一个选择。 并不是他们不知道大明的强大。而是他们有太多利益是无法割舍的。 襄王的崛起,让北方很多土司都归顺了襄王。这已经影响到了阿瓦的利益。 甚至阿瓦王朝与襄王一直以来的摩擦,就是这种区域利益冲突的缩影。 如果对大明示弱,想办法避免与大明发生战争的话。就要从很多地方做出让步。 阿瓦王朝的北方疆域一些地方的头人土司,其实有两属的成分。 一方面他们是大明的土司,另外一方面他们又向阿瓦王朝臣服。如果阿瓦对大明服软,那么这些两属之地的土司头人,很可能会出现变化。不再臣服与阿瓦王朝了。 之前说过,东南亚一些国家的政权结构,他们都是一个核心区域,外加很多辐射区域。国王所能高度掌控的也就是核心区域,这个区域一定是兴旺发达的,而外围的地区,都是有各种官僚,王公,诸侯掌控,又很大的自主权力。 说起整个缅甸地区,其实都在大明三宣六慰体制之中。 阿瓦王朝作为其中最强大的国王,天然居有反抗大明这种控制的成分。 很多东西都是不能妥协的,即便是阿瓦王看在阿瓦王朝大局上可以妥协,但是下面的贵族也不会妥协的。 所以,避免与大明开战这个选项,一开始就被否决了。 剩下就是如何打赢这一场与大明的战争。 大明体量很大,实力很强,这一点阿瓦上下都是有所觉悟的。 无他,阿瓦王朝其实与大明军队有一次实质性的接触,不是别的,就是正统初年王骥平麓川之战。 当时王骥虽然没有深入南疆,但是麓川距离阿瓦并不远,大明与阿瓦之间的战斗,他们也算是全程旁观。 对大明的战斗力很有体悟。很多阿瓦老将都还有些印象,只是他们并不知道,大明的战斗力在这几十年之间,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大明军事改革之前,与军事改革之后的战斗力,几乎不可同日而语。 阿瓦军队一切判断都是基于几十年前的战斗,这一开始就错了。 不过即便是基于几十年的战斗做出的判断,阿瓦王朝上下,也知道自己不是大明的对手,他们提出了先发至人的战略。 就是先覆灭襄国,将大明与缅甸边界至于一个易守难攻的地方,然后转攻为守,然后大举南下,一举覆灭白古,东吁等国,重新完成统一缅甸的壮举。 虽然在蒲甘王朝灭亡之后,阿瓦与白古两国称雄,但并不是只有这个两个王国的,东吁就是其中一个比较大的一个。 如果可以,阿瓦其实不想先打大明,毕竟大明太大了,如果能先拿下白古王朝,统一缅甸的话,他也有对抗的大明的底气。 只是襄王对南疆插手太深了,前后两任襄王都野心勃勃,几乎无日不想南下。不拿下麓川,阿瓦就要面对两面夹击。 其次,阿瓦王朝也发现了一个机会。 那就是现任襄王在北京担任宗正,负责宗人府,主持封藩一事。 而今在麓川主政的是襄王世子。 襄王世子不能说是无能之辈,但是不管对内,还是对外,都不如他的父亲那么令人放心。 自然被人当成了软柿子。 这个计划让阿瓦国王上下都满意。 在蒲甘王国灭亡之后,整个缅甸范围之内,抱有重新统一缅甸的想法的国家,也只有阿瓦了。 并非白古国没有这个想法。 而是白古国没有这个实力。 当年四十年战争,就是阿瓦为了统一缅甸发起的。 而今距离四十年战争,已经有好些年了。 虽然这些年阿瓦也没有完全修养生息,但是国力也恢复过来了,即便是按照原本的历史上,阿瓦末期也是一段穷兵黩武的日子。 最后因为战争失败而亡国。 而今他不过转变了战争的战略,只是开战是一定的。 阿瓦很快开始准备起来。此刻汪直还不知道,他来到了印度东部重要的港口,吉大港。 不过,这印度乃是地理上的印度。 因为吉大港在现在不属于印度,他是属于阿拉干王国的。这个阿拉干王国是占据后世缅甸西南一部分领土再加上孟加拉一部分领土。 吉大港在未来也不属于印度,他是属于孟加拉国的。 吉大港是一个相当繁华的港口,不仅仅是一个海港,还通航恒河,这里就是大名鼎鼎的恒河入海口。 似乎是在白古王朝遇到的善待,让他有一些大意了。他并没有做什么准备,就直接进入了吉大港之中。 想要在吉大港进行贸易。 派人交接货物,找人卖出这些杂事,自然有人处置,汪直不会怎么管,他只是带了几个人找了通译,在港口边一个热闹的地方,打听各方面的消息。 汪直听着听着,忽然有一个让他熟悉的名字,传入了他的耳朵之中,一开始他还以为是听错了。 他再三确认之后,终于明白,他并没有听错。 他听见的的确确就是和硕特汗国,与范广决战于拉萨城下的和硕特汗国。 第十五章 和硕特汗国 第十五章 和硕特汗国 汪直并没有与和硕特汗国交手。但是朱祁镇规定,本朝各次大战,主将都要将作战经过详细的写出来,供武学学生攻读。 汪直在太子的照顾之下,是经历了大明最好的军事教育。 而大明武学就是大明最好的军事教育。 汪直当初也是读过范广所写的战役经过,对于和硕特汗国还是有印象的。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在距离大明数万里的这里,居然听说了和硕特汗国的下落。 汪直起了心思,立即让人使了一点银子,找来一个当地人,让他来说一些,关于和硕特汗国的消息。 却说在二十年前,和硕特部从西藏翻过喜马拉雅山,和硕特部伤亡惨重,过了喜马拉雅山脉之后,已经伤亡惨重之极,只有两万战兵,还有数万老弱。 当时和硕特部大汗昆图,发现占据恒河流域的德里苏丹国,兵力非常疲软,战斗力低下。于是昆图在和硕特部几乎要灭亡的时刻,打赢了关键一战,以少胜多,大败德里苏丹国。 正是有这一场胜利,让和硕特部有了喘息之机。 昆图以敏锐的政治目光,发现了,德里苏丹国最大的破绽。 所谓的德里苏丹国并非是一个王朝,而是前后相继的五个王朝,类似中国历史上的五代十国时期,在短短一两百年来,有五个王朝交替。 他们都有一个特点,第一,就是定都于德里,第二,就是信奉伊斯兰教。 故而历史上称他们为德里苏丹国。 而今的这个定都于德里的王朝吗,应该叫做罗第王朝。 德里苏丹国最大的破绽,就是信奉伊斯兰教。 毕竟即便放在后世,南亚次大陆上宗教矛盾,已经是国际矛盾很大一部分。 而在这个时代也是如此。 从所谓德里苏丹国第一个王朝开始,就对佛教进行了残酷的打压,以至于本来就衰微的佛教彻底退出了历史舞台。 而德里苏丹国所做所为,也不仅仅如此,对印度教也进行了残酷的打压。 只是印度教在印度根深蒂固,几乎遍布了每一个角落。而苏丹国统治核心不过是几十个伊斯兰家族。 他们的统治触角不能深入乡村之中。 这样叫造成了,虽然苏丹国之中伊斯兰教占据官面上的信仰,但是印度教才是很多印度人真正的信仰。 这种矛盾,让很多印度教徒痛恨苏丹国。 不过,印度民族特性也是如此。 他们很少反抗,即便是摆脱英国殖民统治,也是非暴力不合作而已。让印度教教徒,群起而灭苏丹国,是想都不要想的事情。 不过,昆图来了之后,情况有了变化。 昆图从西藏带来了不少藏传佛教喇嘛。 其实佛教后期,引入了很多印度教的东西,特别是藏传佛教之中,很多概念都是印度教所有的,两者之间是有相通的。 甚至很多人认为,虽然残酷的宗教战争,让佛教衰落,但是真正让佛教灭亡的而是与印度教的融合。 而藏传佛教作为印度佛教最后光辉,在这一点上表现的很明显。 很多印度教徒,对藏传佛教接受起来并不是太困难的。昆图就以藏传佛教的喇嘛为信使,与当地印度教徒合作,共同对抗德里苏丹国。 有了当地印度教徒的支持,和硕特部不再是无根之水,无缘之木。 也正式有了这些人的支持,昆图背靠喜马拉雅山南麓,与德里苏丹国沿着恒河战斗。 说起来,罗第王朝才确立了二十多年,还有几分开国之气,与和硕特部互有胜负,但是这一战斗持续了八年。 和硕特部也从一场胜利,恢复到了当初进入西藏的实力,一举拿下德里。 和硕特部也不再是部落, 登基称汗。甚至与瓦刺方面有所沟通。双方确定了在阿富汗的边界。这个时候的和硕特汗国已经有了与瓦刺平起平坐的实力。 只是这样的情况之下,也有问题。 不是别的问题。 还是信仰问题。 瓦刺本部已经与回回教深度结合,在阿次帖木儿死后,这已经不可逆了。但是和硕特汗国以藏传佛教为国教。 和硕特部虽然借助印度教徒的力量打败了德里苏丹国。但是和硕特部已经是少数人,藏传佛教虽然与印度教有关系,但是到底有两个宗教。 所以以此制衡印度教。 经过二十年,二代君主的经营,和硕特汗国已经在印度站稳了脚跟,和硕特汗国自然没有统一印度,但是占据了印度北方恒河流域,乃至于后世巴基斯坦一些地方,却已经是印度次大陆上首屈一指的强国。 而今似乎有沿着恒河东进,占据恒河下游的土地。 这接威胁到了阿拉干国。 因为阿拉干王朝此刻也是最强盛的时候,虽然没有直接占据孟加拉地区,但是却接受孟加拉各部的朝贡。 属于阿拉干的附庸地。 和硕特汗国东进,很可能威胁到孟加拉。这才是让阿拉干举国上上下下议论纷纷的原因所在。 汪直听完这一切,忍不住有些感叹。 感叹和硕特部果然顽强之极,在拉萨之战中,范广以少胜多,几乎将和硕特汗国打残了,却没有想到几十年之后,和硕特汗国比当初还有强大。 “如果,西宁侯听说这个消息,定然很感兴趣。”汪直心中暗道。 而今西宁侯范广镇守嘉定,防备暹罗,真腊,占城等国反复。他在平定宁王之乱后,被调入南洋。 只是没有遇见什么大仗。 汪直正在感叹之余,却听见身后脚步声。是汪直的侍卫,他来到汪直身边,说道:“侯爷,情况不对。” 汪直目光一扫,果然发现了情况不对,有很多人鬼鬼祟祟的,身上还隐藏得东西,似乎是兵器。 汪直自然不在乎这些小伎俩,只是君子不立为危墙之下。 汪直立即起身,将一个大明银币弹在桌子上。却见这一枚银币在油光可鉴的桌面之上不住的旋转。 还不等这枚银币停下来。 下面的厮杀就开始了。 却见汪直大步相前,朝这码头而去。周围有很多人冲了上来,一个个手中拿着各种兵器,向汪直而来。 汪直的亲卫,立即排成阵列。 南亚很热,但是不管是汪直还是他的亲卫都穿着很整齐,就是因为他们内部穿了锁子甲。外面要用衣服遮掩住。 这锁子甲就是用铁环编制在一起的软甲,贴身装着,不容易被发现。 此刻与这些乌合之众交战。可谓占尽优势。 却见他们的刀一刀劈下来,切开明军士卒的衣服,却切在锁子甲上,火光飞溅。即便能透过甲胄伤到人,也不过是皮肉伤,不影响战斗力。 以至于在这种厮杀之中,汪直以正常的速度行走。根本没有受到影响。 汪直本来就在码头附近。 不过片刻就见到了船只。 到了这个时候,汪直还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有一点还是确定的,那就是此地不可久留。 汪直上船之后,立即下令所有船只开始升帆,并将下船的水手都召集起来。 要知道在海上的日子是很枯燥的,所以一旦靠岸,水手们都喜欢去找乐子。一般都是黄色的娱乐活动。 不过,这种普普通通的召集活动,引发了更大混乱。 甚至有很多人直接攻击船只,还有大量的船只,从四面八方想要包围住汪直。 汪直一看,就知道,如果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大明船只的优势在于火炮,而不是接舷战。只能不等人了,立即冲出吉大港。 第十六章 冲出吉大港 第十六章 冲出吉大港 不过去管原因如何? 那是以后要考虑的事情。 现在汪直所要考虑的事情,只有冲出港口。 吉大港在恒河出海口,水道纵横,汪洋一片。 而阿拉干王朝也是以精于航海为名的,这里船只众多,看上去一根根桅杆,就好像是树林一般。 汪直立即下令开火。 “轰轰”炮声成为了此地最雄壮的交响乐。 只是汪直对这里的情况,并如当地人熟悉,只能按照原路返回。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水道已经被敌人拦截住了。 接下来的战斗,就不是追逐而已了。 是一场硬仗。 不过,刚刚那一会儿战斗,大明火炮的威力,也让阿拉干人忌惮无比,于是一叶扁舟将一个人送了上来。 汪直一看,却是冼家的掌柜,他刚刚下船,是找当地的商人谈买卖的。 这个冼家的掌柜四十岁上下,本来状态很好。但是此刻满身是血,耳朵被割掉了,双腿被打断,只能被人搀扶过来。 汪直一看,顿时大怒。 他刚刚清点了一下,他出来的时候是二十艘船,其中有一艘船运白古王朝的使臣回京了,只剩下的十九艘。 十九艘船上,都有缺额,多则十几人,少则几个人,全部加起来有一百出头。这些人都丢到了吉大港。 其中很多是汪直带来的旧部。 冼家掌柜是冼家的人,但是此刻跟随汪直,就是汪直的人。 汪直二十几岁来了,在战场之上他个人能力比较强,也没有遇见过什么败绩。在战场之外,有太子做靠山,更是年轻气盛,只有他给别人气受,何曾有过这样打脸行为。 当即都就怒了。 只是战场之上,无谓的怒火并没有什么用处,他冷冷的问道:“说吧,这是怎么回事?” 冼家掌柜说道:“伯爷,怪不得小的,实在是他们一发现我们是汉人,就把我们给扣下来的,不过,小的发现一点端倪,就是有几个人用回回话说话。” 汪直冷笑一声,说道:“好,好,好。我且记住了。” 汪直将这一笔仗记在回回海商头上了。也不算冤枉。 前说过,阿拉干王朝善于航海,更盛产水手,出于阿拉干的水手,几乎遍布整个印度洋,在很多回回商船上面服役。 整个印度洋的海上贸易都在回回海商之中掌控之中,而阿拉干王朝与回回海商之间的关系贸易如此密切。也让回回教在孟加拉一带传播开来。 而且大明化辐射也辐射不到这里。 这里从很久很久以前,就是印度化辐射区域之一,对于中国,在他看来,根本就是遥远的传说。 不管大明在南洋多么威风,都不足以让他们担心。 他们才不管什么大明不大明。 只要触犯了他们的利益,在南洋他们没有办法,但是在这里是他们的天下。 正因为以上种种,他们才如此抗拒大明商人的到来。 如果是郑和那样的大船队,自然不敢轻举妄动。但是这一次他的船队虽然不小,但也不足以吓退他们。 这或许才是海商的常态。 只有实力平衡的情况下,才有进行交易,如果实力不平衡,那么刀剑是比金银更有效的付款方式。 汪直说道:“他们让你给我带什么话?” 冼家掌柜说道:“伯爷,这些话是他们让我带话,不是我自己想说的。” 汪直一听这话,就知道阿拉干带来的话不好听。说道:“说便是了。” 冼家掌柜语气之中,有几分期期艾艾的说道:“他们要侯爷投降,交出手中的船只,他们会放侯爷回国,不过水手要留下来做奴隶。” 至于货物更不要提了。 汪直冷笑一声,说道:“知道了。” 汪直双肩一挺,似乎整个人都高大了许多,说道:“来人,为我更衣。” 立即有两个亲兵,将汪直一身便装脱下来,换上一身伯爵服色,却见上面一根根金线,在阳光的照射之下,有一种流光溢彩的感觉。 汪直说道:“升我将旗。” 本来是商船的旗帜落了下来,将“汪”字大旗挂在船头上。 汪直以自己座船为首,带着剩下的船只冲向阻挡他们逃出吉大港的水道。 这一次战斗,对于双方都是很仓促的。 汪直的仓促也是明白的,他以为印度洋沿海的国家,都如同白古王朝一般,对大明保持尊敬。这次中了招。仓促接战。 而阿拉干这边也是如此。 汪直的船只的吃水,还有冼家掌柜去报价,都泄了他们的底气,汪直所带的货物,在汪直与冼景开来不算太多,最多十几万两的货物。 但是在回回商人看来却不是这个价格。 因为回回商人是可以直接将货物转卖到红海,甚至到威尼斯商人的手中,那就是另外一个价格了,甚至要比冼景开出的价格翻了两倍。 这个时代海上贸易,就是如此暴利。更不要说大明在南洋的征战,一度让大明的货物在西方处于缺货状态。 而这些暴利之前都在回回商人手中掌控着。 他们不愿意与大明海商分享,更是被这些货物迷了眼睛。先要拿下之后,发一笔大财。 他们本来想,直接在码头解决。但是做事不密,被汪直手下人看出了端倪,这才不得不变成这个样子。 他们仓促之间,也没有准备好这一场海战。 说汪直是大明海上第一大将,或许有些过分,但是汪直对海战的确是比较熟悉的,与满刺加海上决战,更是汪直军事生涯之中的高光时刻。 此刻汪直再次直冲敌船,双方这一次战斗,短促而激烈。 说是短促,是因为阿拉干人并没有坚持多长时间,就让开了道路。 并不是阿拉干水手不能打,而是他们对密集火炮的确有反应不过来,第一时间被打懵了。再加临时集结的各部之间配合不足,见损失惨重,自然不愿意再打了,一艘船退让,就有很多船只退让。 激烈是说,双方交战一开始就达到高峰。 因为是在河道之中交战。 回旋余地很少,所以近乎一半明军船只都要面临接舷战。 虽然说大明水师火炮是优点,但并不是说明军水手,就不能打接舷战了。只是面对阿拉干人在接舷战之中,却有一种吃力的感觉。 阿拉干地区水网密布,这些人天生就有从一艘船跳到另外一艘船上的能力,对船只适应之极,不管在怎么样的颠簸之上,都是如履平地。 只要一口刀,一根绳索,他们就能在好几米之外,借助绳子的力量,一跃而过,就好像是在热带雨林之中飞腾一般。 大明士卒根本没有见过,如此奔放的打法。 而且船上的肉搏战,一些防具也没有用,毕竟如果穿着盔甲,这盔甲很可能就成为他们的催命符。一旦落水就会沉底。 明军没有甲胄,而这些阿拉干人有相当一部分,不过是裹着下腹而已,浑身呈现健康的太阳黑,手中一柄弯刀,用的出神入化。 在陆地上,或许明军可以考阵型,还有静止的地面,压制阿拉干人,但是在船上却不一样,不管是船只怎么样的动荡,那么只有一丝丝,都会影响人与人之间的战斗状态。 很多时候大炮都派不上用场,双方就陷入贴身厮杀之中。 伤亡比例近乎一比一。 要知道汪直的部下,相当一部分是精心挑选出来的,而阿拉干这些水手,却是临时征召的。 这让汪直有些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多挑选一些福建人。 第十七章 狮子国 第十七章 狮子国 之所以汪直这个时候,想到了福建人。 却是在整个水师之中也是公认的。福建人在海上最能打。 不要看福建人个头比北方人矮,但是天生一双大脚丫子,不管在怎么样的风浪之中,都能站得很稳当。 打起来也很不要命,有股子狠劲。 其实,这并不是福建人在海上就真比其他地方的人能打。 所谓西北秦兵,河北劲卒,南方也有丹阳兵,湘军,这样的强兵。 不过,在这个时候大明人的心中这种印象,并不是没有原因的。而这原因并不是因为福建能打,而是福建人比任何省份之中,都更加深入这一场大航海之中。 福建人人多地少,人口压力严重,再有夷州移民的举措,让很多百姓都有横渡台湾海峡的经历。而这些运输他们过海的船只,与南洋经商的商人,有很大的重合率。 从总体上来说,整个海面上,福建人最多。 广东人也有不少海商,冼景也是广东人。大明征服了安南,将立即沿着狭长的海岸线向南投射,这里都需要很多力量来填充。 即便是在交趾省,地方官也是更信任从大明来的人,而不是交趾本地人。 这样的情况,将会很长时间之间,不会有什么改变。 更加上冼景在海商之中的地位,更是提携了大量粤商,成为的海商之中上层,提携乡里这样的事情,这这个时代的运行规则一部分,任何人都不能除外。 而福建人这么大的体量自然有一部分大商人,但是更多的却是跑海拼命讨生活的汉子,几乎每一支船上都有福建水手。 这才让人有了这种印象。 不过,在水师之中却不一样。 大明水师分南北,北洋水师的驻地。有天津,松江两地,一般来说招募士卒都从驻地征召,而南洋水师的驻地却是在广东,招募的大多是广东人。 而汪直从军中抽调出来的精锐更是如此,大多是两广人。 因为太子长期在交趾,交趾几乎可以看做太子的封地了。 而交趾出身的人,相当长一段时间之内,是不大会被朝廷信任,估计要过上两代人之后,交趾出身的官员将领,才能打破天花板。 所以,太子门下多两广人。 当然了,并不是说这些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在肉搏战之上,真不如福建人。不过是汪直吃亏之余,恼羞成怒发泄之言。 好容易冲出了港口。 一清点伤亡,折损数百人,还有一些船舱被烧了。可谓损失惨重。 汪直召集各船船长商议下一部分该怎么走。 很多人都想原路返回。 但是汪直沉默不语,说道:“不能大损国威。” 汪直这样狼狈的回去,白古人会怎么看的大明的实力。 而且汪直本人也不甘心。 不甘心就此打道回府。他真不知道该如何对太子交代了。 汪直直接问向导道:“接下来去什么的地方?” 向导说道:“如果一路向南的话,就是狮子国了。到了狮子国,可以向东横渡西洋,就能回到亚齐了。” “这是三宝爷爷留下的航线。” “只是” 狮子国,就是后世斯里兰卡。 其实,汪直的任务之中,到狮子国远远不到结束的时候。 太子虽然没有说,但是汪直自己看来,他最少到古里,甚至古里也不是他的重点,天方才是。 路程还没有过半就转头,汪直心中自然不愿意。 汪直看着身边的将领。心中微微一叹。 大军损失不小,大部分人都不愿意西进了。连向导说明之中,也暗示直接去狮子国,省略了印度南部的几个港口。其中用意也再明白不过了。 汪直也不能违背众意。而且他心中也有一团火,这一团火不是别的,就是阿拉干国。他心中存了覆灭此国的想法。 只是汪直知道,凭借自己的力量,是远远不够的。 汪直接过向导的话头,说道:“只是什么?” 向导说道:“只是三宝爷爷当初在狮子国,就出了事,我们这样过去?会不会” 汪直听向导一说,心中转了几个圈,忽然想起了这一件事情。 在郑和下西洋之中也有过几次用兵,在狮子国就是一次。 当郑和船队到了狮子国,狮子国王看上了郑和的货物,当时没有准备好。当郑和船队回程的时候,聚集了五万人进攻,但是郑和早就发现的端倪了,狠狠的打击了狮子国王,让狮子国上下死伤惨重。 并将狮子国的一颗佛牙带走了。 汪直想到这里,他暗暗惭愧,觉得自己还是太大意了,同样的事情,前辈郑和也是遇见过的,他们就能准备的很好,就是他却在阴沟里面翻船了。 恼怒之余,立即说道:“我正等着。” 以汪直船队的战斗力,如果提前有了准备,不进港口,决计不会有这样大的损失。 就此确定了之后的航线。 不过,汪直并没有直接离开。 而是堵住吉大港,但凡见里面的船只出来,就统统击沉。 之前被堵在狭窄的水道之中,拉不开距离,火炮的威力发挥不出来。但是在外面的海面之上,却不一样了。 汪直娴熟的指挥技巧,用强力的火炮,将吉大港的船只打的找不着北。狠狠的夺了好几艘船上的货物,汪直自然看不上这一点点收获,全部赏赐士卒,倒是让士卒的战斗热气高涨。 这就是海上的常态,海商与海盗只在一线之隔。 不过,大明船队的物资有限,有刚刚经历一场战斗,消耗不少,不能再浪费了,即便在截获之中有些补充,但是火药与炮弹却是补充不了的。 而且狮子国情况不明。 说不得还有一场恶战。 是要留下储备的。 汪直随即转道向东南而去。 沿着郑和留下的针路途,向狮子国而去。 不过数日。就到了狮子国。 只是这一次汪直学乖了。并没有直接停靠狮子国,而是大队船只在外海找了一个海岛休息,派了一艘船去狮子国港口探明情况。 其他船只在外面随时待命,一旦出现情况,只需这一艘船在外面点燃狼烟,他们就炮轰狮子国,将活狮子,打成死狮子,将船只接走。 不过,这样一来就一点收获都没有了。 事情的发展并没有汪直想象那样糟糕,很快有消息传过来,狮子国的人对大明船只还保持敬意,并不排斥与大明商人做生意。 汪直细细问了之后才知道。 在大概六十年前,郑和公公是打了人,抢劫了佛牙就走了。没有管后面的烂摊子。 只是他没有管,影响依旧很深远。 狮子国地方并不大,五万兵力对他们来说已经是举国之兵了,被郑和一巴掌拍的稀巴烂。那个想夺郑和船队的国王的王位,一下子就变成了风雨飘摇了。 如此数年之后,他的王位被推翻了。 而今的虽然还被外人称为狮子国,但是此狮子国,非彼狮子国了。 虽然六十年时间很长,但这样对于狮子国来说的大事件,还没有淡化到人们都记不起来的地步。 现任狮子国王,自然吸取了教训。对于大明不再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了,即便是不去亲近,也不想去得罪。 如果真如上一个王朝一样因为区区一些财货而崩溃,就太不值得了。 可以说,汪直船队在狮子国这么顺利,乃是郑和公公的遗泽,虽然已经好几十年过去了,大明的兵威还在当地流传。 不过,虽然是遗泽,但是如果大明船队没有过来,再过几十年,这遗泽也就没有了。 毕竟岁月会冲淡所有痕迹。 第十八章 返程 第十八章 返程 汪直对狮子国的善意还有些不相信,来回几次试探之后,才算是相信了。 不过汪直发现狮子国之中,有大量回回贵族。当然了狮子国之中也有很多印度教派,还有佛教。 总体来说,是一个宗教纷杂的国家。 只是因为航海贸易,回回贵族在国家之中的权力并不小。 如果这样演化下去,没有外力干预的话,估计几十年,或者一两百年后,狮子国就会变成苏丹国了。 汪直也不敢不防。 带船只进入狮子国的港口之中。 汪直更是选择了一个靠外的港口。 就是方便随时离开这里,而狮子国的人并不能阻拦。 唯一担心的就是夜袭。 于是汪直约束水手,大部分人都在船上,即便是能上岸,也只能在船上视野范围之内走动,不能走远,就是以防万一。 他随即派出冼家的人手去谈生意。 因为汪直决定回航,于是准备将带来的货物全部给卖了。 只是二十船货物,狮子国这里也不是一口能吃下来的,必须等其他国家的人来吃下去。 毕竟狮子国这里更多是转口贸易。狮子国本身的消费能力是相当有限的。 即便如此,狮子国王也拿来最大诚意,将这些货物拿下来了。 于是汪直就拿到了手中的东西。 用平平无奇的麻袋,装着一些石头。 不过这些石头都是五颜六色,晶莹剔透,可以说是宝石。其中最主要的是红宝石与蓝宝石,一个个色泽上乘。 当然了,在汪直看来,狮子国人的手艺有一些潮。很多宝石都没有经过很好的打磨。 汪直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他姐姐在太子宫中,自然有不知道多少宝石,与这些宝石相比,有些能够胜过,有些不能胜过。 即便是有些能胜过的,也不是汪妃的宝石一定好,而是打磨工艺的问题。 经过宫廷匠人的手艺,即便是平平无奇的宝石,也能增光十倍。 这整整一麻袋,在大明不知道能换上几万两银子。 大明宝石是论颗卖的,动则几两银子。这整整一麻袋,不知道有多少颗了。 这还不是船队在这里仅有的收获。 还有近十万两白银,数万两黄金。 航海真是十倍之利。 汪直都有一些蠢蠢欲动了,想要直接航行到天方去,看看到底能有多少倍的利益。只是他很快就按住了心中的躁动。 一方面是货物都清空了。 即便是汪直还想西去,又能有用处啊? 没有货物,去抢啊?汪直毕竟不是海盗,他临时客串一下可以,专司海盗之事。汪直还觉得跌份。 另外一个方面,就是汪直这里,也向各处商人打听一下情况。 可以这样说,只要过了这里进入印度以西的海面,周围的地方都是回回教国家。 汪直估计,他在阿拉干所遭遇的情况,会在这些国家再次上演一次。 汪直最后决定,回国。 在汪直临去的时候,汪直出面与狮子国国王达成了协议,大明商人可以直接到这里贸易。 如此一来,汪直这一次西行也不是完全没有成果的。 最少,大明商船可以横渡大洋,直接来到狮子国贸易,不用在亚齐中转了。 当然了,狮子国是不保证大明船只来狮子国的路上是否有意外,也无法保证。只是回回海商的力量很大,但是大明海商手中的也不是烧火棍。 他们为了这种利益,会如此厮杀,就不是汪直感兴趣的事情了。 就在汪直离开狮子国之后不久。就有几艘船从西边而来。 这些船只并不是东南亚乃至南亚常见的样式,而是西洋的样式。 不错这些人是葡萄牙船只。 只有三艘,为首的是迪亚士。 大明开海几十年了,对世界的影响,是全球性的,并不是单单局限于大明乃至于东南亚。 在这个时代,西方人在国际贸易的版图之中,只占据一小块而已,真正贸易乃是阿拉伯,印度,大明之间的海上贸易。 因为只有这三个板块之间的贸易体量,才能有重大的利益。 大明对海洋的积极参与,在几十年后,已经传导到了西洋。当然了,中国货物到西洋,要经过阿拉伯人一道手,然后经过威尼斯人一道手,价格腾高不知道多少倍了。 随着大明对贸易的积极参与,西洋各国的人更是眼红这里面的利益了。 他们眼红瓷器,眼红香料,更是眼红因为佛山铁业繁华,所提出产生的制糖业。 是的,这些白晶晶的颗粒,能够击溃西方任何一个人的味蕾。其中的利益,堪比现在的贩毒。 但是面对昂贵的几乎要冲到天上的价格。 更是刺激了葡萄牙人一步步的向东方探索。 迪亚士就是历史上第一个绕过好望角的,只是历史没有眷顾他,他绕过好望角之后,船队已经精疲力尽,不能再继续东进,就回到葡萄牙。 而达伽马在他之后,继承他的事业,第一个来到了印度。 大明参与海洋的蝴蝶效应,让葡萄牙贵族对印度的向往更是炙热,于是迪亚士带了补给船只,都好过历史之上。 于是,迪亚士是第一个到达印度航海家。 迪亚士到达印度之后,与印度王公进行贸易。不过,他们所带的货物并不是太多,都已经准备返航的情况之下,他们听说了一支中国船队出现在狮子国。 这个时代西洋人对中国的向往,是一种狂热,被称为中国热。 所以迪亚士决定先来见见中国商人。 只是他来的慢了一步,与汪直的船队,失之交臂了。 迪亚士很是失望,在自己的日记之中,迪亚士只能在狮子国收集了一些关于中国船队的资料,并购买了一些中国货物。 毕竟汪直不懂经商,这样大批量货物在狮子国出购,其实已经将价格打下去了,在这一两月之内,狮子国的中国货物会是整个印度的确最便宜的。 迪亚士带着遗憾离开了狮子国。 他的船队已经不容许他继续向东了,毕竟经过这么长的航行,不管是船上的水手,还是迪亚士自己,都已经很疲惫了。 船只状态也不好了。 再加上回葡萄牙,也是一道漫长的路途。 不过,迪亚士在自己的日志中写道:“我终究会回来的。” 迪亚士与汪直之间的失之交臂,让大明与葡萄牙的碰撞,迟来了十年。在十年之后,大明再次与葡萄牙人相遇在印度洋上的时候。 印度洋已经不能叫印度洋,只能永远的叫做西洋。 不过,当时大明也已经物是人非,如果应对已经不用朱祁镇的考虑了。因为那是新君的事情了。 汪直不知道错过了一个历史性的时刻。 或许即便知道了,也不会在意。 因为大明人都是这样高傲,自以为中华,将外国人视为蛮夷。 即便葡萄牙人,也不过远一点的西夷人而已。与他们见面不见面,根本不在汪直考虑之内,他更加担忧航道。 毕竟这一条航线大明几十年没有用过了。 即便最有经验的老手,他们的经验在这里也用不上了。只能靠着郑和针路。 所谓针路,就是指南针与天上星辰所形成的角度,用以指引方向。 不过,虽然有些波折,但是汪直带来的人总就是大明第一流的航海人才。虽然有所偏差,只有区区几十里而已。 到了马六甲海峡以西,对这里的海况,船上的人都熟悉起来。稍稍做出一些修正,就顺利的进入了马六甲海峡。 这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对他们来说,马六甲海峡就是国门了。这里就是大明。 第十九章 欢喜各不同 第十九章 欢喜各不同 汪直从西方而来,立即引起了大量汉商的欢呼之意。 汪直仅仅是亚齐稍稍停留,这消息就从亚齐开始,几乎一瞬间就传遍了整个南洋。 对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感受。 大量聚集在亚齐的汉商来说,这是一个天大的喜讯,虽然西洋的航道,并没有完全打通,但是最少已经走出重要的一步。 即便是在狮子国交易,也比在亚齐多赚上不少,更不要说,狮子国是一个跳板,可以深入印度之中。 前文说过,回回海商不是善茬,但是大明海商也不是什么好人。 只是在马六甲以西,大明海商的力量根本不占据优势。汪直有这么强大的力量,还差一点就回不来了。 更不要说,其他海商了。 其实,并不是没有汉商敢冒险,只是这些海商的装备武力,自然与大明经制之师没有什么可比性。 有了狮子国这个落脚点自然不一样。 狮子国也就是斯里兰卡,在地理上已经属于印度了,与印度各港口的距离,并不比南洋内部各港口远。 大明海商有了这个基地,自然有更大的发挥空间。 什么斯里兰卡有很多回回贵族? 大部分回回贵族都是海贸而盛,汉人海商就没有办法让自己成为贵族? 只要狮子国不动摇,大明海商一根筷子,就深深的插入印度,第一根筷子来了,第二根筷子还会远吗? 大明海商的力量一直在成长之中,早已成为一支海洋上决定性力量。 不过,亚齐的回回商人却如丧考妣。 在大明占据南洋之后,虽然秉承太祖待诸胡之意,只要诚心来投,就没有什么限制。只是大明并不是没有 对回回海商一点限制都没有。 太子在宗教政策之上,一直秉承一件事情,就是新教代替旧教。以汉文古兰经,代替回回文古兰经。 说实话,东南亚是一片神奇的土地,任何文化到了这里都会与本土文化融合,连回回教也是一样。 东南亚回回教本来就有别于天方一带,自有特色,大明对回回教的改造,并没有太多的反对。 另外一个重要举措,就是将回回海商,与回回教徒分开来。 这两见事情本来就不应该是一回事,从而降低回回海商的影响力。 回回教是由海路传入南洋,这正是如此,海商才能各地回回教徒紧密的结合在一起,成为一个让大明都有一些头疼的集团。 但是在而今,太子各种手段之下,之前回回海商各种特权都在一项一项的收回。回回海商在面对大明海商全面竞争之下,一直处于溃败之中,只能靠着大明海商并不熟悉西洋,才能在亚齐这里占据一些份额。 也仅仅是亚齐而已。 而今大明海商熟悉从亚齐直接到狮子国的航道,想来今后,亚齐也不是他们的乐土了。要么归化为汉人,要么就此回到天方。 总之那一种,对他们来说,都不是一个好选择。 只是现实就这样无奈。 汪直却没有在意这些事情。 他在亚齐稍稍停留。就回到了凌州。 回到凌州之后,还不等汪直下船,胖乎乎的冼景已经来迎接了。 几步迎着汪直而来,一边走一边笑着,说道:“伯爷可是帮了我大忙了?非伯爷之功,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汪直客气几句,也不敢得罪这个财神爷。 几乎话之后,汪直说道:“驸马来的正好,这账目什么的也要清点一下。” 哪知道冼景大手一挥,说道:“什么账目?这些钱我丝毫不取,只要西洋商道开通,就帮了我大忙了。” 汪直说道:“不,我不能收。” 其实汪直知道,冼景一定会有一些意思的。 冼景之所以被成为财神爷,一方面固然是冼景非常有钱,另外一方面就是冼景这种非常四海的性格。 为人豪爽大方,挥金如土。 但也万万没有想到,冼景能做到如此地步。 要知道这船上并那么快有什么西洋货物,都是硬通货,黄金白银宝石,即便是很粗略的估价,也有三十万两上下。 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汪直虽然是一个伯爷,也被太子宠信,但是他毕竟是新贵,底子薄。 数万两家底是有的,但是三十万两更是汪直家产的数倍。汪直如何敢收? 冼景说道:“怎么能让兄弟们白吃亏,这人是朝廷的人,我自然不敢逾越赏赐。不过却愿意将这些货物贡献出来,感谢太子帮助我等商民啊。” 汪直依然觉得头是嗡嗡的。 他自然是感受到冼景的言外之意,他虽然将这些货物献给太子了,但是却没有管任何账目,几乎都在汪直一张口中了。 说是多少就是多少? 其中有太多上下其手的空间了。 这就是冼景给汪直的好处。 汪直想要多少,就可以自己拿了。而且以太子对汪直的宠信,也不用担心什么后事。 一下子有这么多钱放在汪直面前,汪直也有几分心中恍惚。连冼景是什么时候走的都不大清楚。 等汪直回过神来,冼景已经不在了。 汪直随即去北望山,拜见太子殿下。 来到北望山上,却见很多官员都在等着了。 纵然汪直有特权,可以加塞,但也要在外面等着里面商议结束,才能进去。 只是汪直发现还有一个人在外面等着,不是别人,就是凌州知府杨廷和。 杨廷和心神不属,不知道再想什么。 只是简单与汪直打了一个招呼,就潜入沉思之中。 汪直也就没有与杨廷和多说话。 杨廷和其实正在担心离开的施南雄。 杨廷和在施家父子困顿于孤城之中,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可以说是生死之交。此刻里面的会谈,却决定着施家的命运。 杨廷和怎能不担心。 只是他太担心也无能为力。 虽然大明之有南洋,施家是有功之臣,施南雄也被封为南洋伯。 在大明刚刚抵定南洋的时间里面,很受重用。 只是时间一长,施家在南洋的存在,就有几分碍眼了。 之前,施家乃是南洋汉人领袖,但是大明朝廷既然到了,能领袖南洋汉人的只能是朝廷。 在有就是旧港这一块土地,太吸引人了。 与凌州府不一样。 凌州府根本是一个移民建立起来的府县。其中大部分人都是移民而来的,杨廷和在这一件事情上可以操碎了心。 但是旧港不一样。 旧港施家在施长安夺回旧港宣慰使之位后,就有意的将汉人迁徙过来,在大明进入南洋之前,旧港是少有一个汉人占据多数的城池。 甚至从旧港的规划之上,也是中国式的。 也就是这样的基础上,直接将旧港宣慰司,改为旧港府,也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说实话,太子对旧港的还没有多好贪意,毕竟在他心中天下将来都是他的,从这个角度去看,这个时候就将旧港改土归流,有一些太急了。 有些影响他的名声。 但是太子有这样的定力,其他人就不一样了,特别是要被迁徙来的藩王。 不知道多少藩王,都看重了旧港。 毕竟旧港是三佛齐旧都,底蕴深厚,又加上施家的经营,比起内地的府县,或许有些不足,但是对于分给他们的封地来说,却不知道好到什么地方去了。 很多藩王在确定南迁已经不能改变的情况下,就打定主意要有一块好封地了,只是在他们的标准之中,南洋哪里有什么好封地? 看来看去,他们觉得也只有旧港了。 特别是他们发现旧港居然在一个土司名下,更是心动起来。 第二十章 施家的未来 第二十章 施家的未来 可以这样说,大明分封到南洋的藩王,他们的封地都是有一个特性,第一临海。第二不过是一小块平整的土地,其余的地方都是原始森林。 更是人员稀少。 只有他们带来移民。 在这些藩王看来,这根本就是流放地。 所以,他们想方设法想要得到旧港当封地。 虽然大明藩王没有多少权力,但是还是有一些影响力的。 他们积极活动,自然是给施家带来很大的压力。施南雄只能找杨廷和问策。 杨廷和思来想去,只能劝说施家放弃旧港,以旧港换一些其他利益。 在杨廷和看来,其实这些藩王的影响力与压力,对施家来说,还是隔靴挠痒之举,因为只要太子不改变立场,施家不会受到什么影响的。 毕竟,施家的根子是在皇帝那边,太子即便是想到这一点,也不会轻举妄动。 只是,而今施家是没有问题,但是将来的施家会怎么样?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施家的崛起,当今年少的布局,施家说起来是今上的旧臣。太子须给些面子,但是将来怎么办? 当今已经六十大寿。 已经这个岁数了,又能有多少年? 当今去后,施家当何去何从? 杨廷和从凌州知府,或者说大明南洋总督的眼光来看,对旧港这一块土地,有更多安排。 在杨廷和看来,大明在南洋统治还有一些薄弱。 虽然有这么多藩王陆陆续续的就藩。 似乎大明城池遍布南洋各大岛屿,实际上这种统治很薄弱,这些藩王很长时间都要南洋都司照顾。 环南海大明已经有很好的布置,但是出了南海之后,大明统治是有些薄弱的,凌州固然地理位置十分重要。 但是单单一个凌州镇守南洋,有一点太单薄了一些。 杨廷和是去过旧港的,如果南洋有凌州,旧港两府,就稳固多了,更重要的是旧港已经有了根基,大明不用投入太多,甚至如果真有一个旧港府的话,还可以抽调旧港的人力物力来建设凌州府。 这是一个很有诱惑力的想法。 杨廷和想明白这一点,就知道,即便现在没有人动施家,将来定然会有人去动施家的。 这是大明统治思想的本能。 这样的情况之下,杨廷和建议施家主动向朝廷靠拢。献旧港。换一些别的东西。 只是施南雄怎么肯?说起来旧港是施家的基业,已经经历了四代人了。自己的家业,又怎么肯平白送人。 杨廷和提出这个解决办法,让施南雄以为杨廷和收了那些藩王的好处,与杨廷和断交,只是这几年煎熬之下,施家终于支撑不下去了。 施家不得不走这一条路了。 之所以如此,一方面是这些藩王的压力。 另外一方面,却是旧港的没落。 凌州城在杨廷和经营之下,可以说步步高升。南洋传统的港口也受到了影响,本来是南洋第一港口的满刺加,已经没落不少,在可以预判的将来,还有继续没落下去。 而亚齐在之前的转口贸易中带来的短暂兴旺,也会渐渐的归为落寂。 旧港也受到了影响。 旧港之所以在满刺加的影响力下,保持一定的繁华,却是因为旧港与汉人之间,解不了的联系。 汉人都愿意来旧港。 只是而今却不一样了。 在汉人看来,旧港与凌州并没有什么区别。 而且凌州地理位置要比旧港好上不少。 当然了,旧港也是自己的基本面,不会全部被凌州吸纳走。 这又要说另外一面了,那就是战争对旧港的影响。 长达一年的围城战。对旧港,与旧港周围的环境有了很大的摧残。 这种伤害不是一年两年可以清除的。 当然了,大明并非没有对旧港施家补偿,只是有些东西是不能补偿的。 比如施家的人员损失,这几年施家花费很多力气在整理旧港周围的环境上面,再加上旧港的没落,给施家带来了很大的财政包袱,再加上各种藩王的压力。 施家可以说难上加难。 旧港作为一块领地,根本不能为施家提供什么资源,还源源不断的吞噬着施家手中的资源。 再加上大明在南洋站稳脚跟,施家已经在南洋都司之中渐渐的边缘化了,这种政治危机,更让施南雄不得不考虑施家的将来。 所以施南雄才找杨廷和,求见太子。 只是具体,施南雄想要些什么,杨廷和也不知道。 就在一门之隔的室内。 太子对施南雄提出的条件,很是诧异,轻轻一笑道:“施将军,你有这样的想法,不应该来跟孤说,应该去北京,去见父皇,看看父皇怎么想。孤虽然是太子,但国公却不是随便封的。” 施南雄提出的不是别的,就是一个国公。 一个世袭罔顾的国公。 这个胃口不能说不大。 不过以旧港宣慰使换一个大明国公到底是划算,还是不划算,却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情。 不过,在太子看来,绝对不划算的。 因为大明的国公不仅仅是有几千石的俸禄,有几千亩的勋田。真要说起来。一个国公家族是远远比不上施家的家底。 虽然施家家底这些年消耗不少,但是施家的家产最少在四五百万两之多。大明大多数国公家族是没有这个钱。 不过,即便如此每一个国公都看不起那些暴发户。 因为国公作为大明勋贵之最,是太多的政治特权的。 有些国公家里面还有丹书铁券。虽然很多人觉得这东西,并不管用,但是在面对很多小罪名的时候,却是有用的。 甚至不用丹书铁券,很多官员都不敢上门。 更不要说,每一个国公家族,几乎上都是与皇家是通家之好,别的不说,皇室在嫁娶的时候,都会请一些国公夫人参与某些礼仪。皇后也时常请这些国公夫人进宫说说话。 就好像这一次,朱祁镇生病,他将让各家国公在跟前护卫。 这就是非同一般的信任。 这又怎么是旧港施家能够得到的?别不说,这些藩王港对旧港施家施压,但是对一个国公家族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施南雄说道:“臣不敢,只是臣麾下施家儿郎请太子给一个机会。一个为大明效力的机会。” 太子沉吟片刻,暗道:“还挺识趣的。” 大明开国到现在,别的爵位或许有非军功而得,但是国公爵位却是从来没有的。即便是太子也不敢违背这一点。 但是间接照顾却是可以的。 要知道而今大明内部将领们争夺最多的就是出战机会,在很多人看来汪直之所以能迅速封爵,并不是汪直多能打,而是太子对汪直的照顾,能让汪直在战场之上,一直处于关键地位。 而今大明对外战争,从来是胜多败少,甚至几乎没有败仗,可以说只要抢到出战机会,就是站到了升官发财的快车道之上。 一个有希望升到国公的出战机会,几乎能让不知道多少侯爵都红了眼睛。 太子对旧港不是没有想法。只是碍于重重事情,不能下手而已,而今施家送上门来。太子也心动了。 说道;“这样吧。大明之前改土归流的旧例,孤上奏朝廷,封你一个侯,将施家军分于诸军之中。今后有战事,孤会推荐你的,只是你能做到什么地步,就要看你自己了。” 施南雄听了心中一阵欢喜,一阵空落落的,欢喜是目的达成了,空落落的是,今后旧港就不再是施家的了。 这让他如何欢喜? 第二十一章 太子的心思 第二十一章 太子的心思 关闭的房门,忽然开了。 施南雄走了出来,见了杨廷和,轻轻一笑,笑的比哭还难看。 杨廷和轻轻一叹,与施南雄一并离开了。 汪直整理了一下衣服走了进去。 太子见汪直来了。微微一笑,说道:“你回来了。” 汪直立即行礼说道:“拜见殿下。” 太子对汪直很亲热,在太子看来,汪直不仅仅是他的亲信将领,也是他的晚辈。也是他对汪妃的补偿。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从来是相处出来的。 不管是父子之情,还是夫妻之情。 太子在私生活上自然不是道德先生,在南洋所由拥有的美女,可以说可有特色,百国千娇,异域风情。各擅胜场。 但是这种情况,不会被这个时代的道德所谴责。 在太子内心之中,真以夫妻待之,自然不是京城的那一位太子妃,而是跟随他吃苦多年,甚至也没有了生育能力的汪妃。 汪直行礼过后,自然将西洋的情况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最后说了两件事情,第一件事情不是别的。 就是汪直请命西征。 对阿拉干国进行惩罚。 第二件事情,就是汪直将关于带回来的近三十万两的金银珠宝的事情。 太子没有对第一个问题回答。 当然了,不回答也是一种回答。 太子对于这一件事情,根本没有太多的想法。他此刻身虽然在南洋,但是心却在北京。切不说太子这么多年一直想回北京。更不要说朱祁镇在京中生病了。 朱祁镇生病这一件事情,在大明百姓之中,并没有什么影响,很多大明百姓根本不知道,或者没有注意这一件事情。 但是在官场之中,却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太子对这一件事情尤其敏感。 太子已经上书两次,请求回京城侍疾。以全孝道。 而且太子不仅仅是上书而已,还是发动不少人的力量,就是想要回京。 太子已经有些等不及了。 所以,他此刻虽然还在处理事务,但是内心之中,却一直悬着一颗心,就是在等北京的消息。 在太子的安排之中,任何事情,都不如他回京重要。在太子而今的工作安排,就没有以一年,或者两年为期限的事情。 而西征之事,不管是阿拉干国,是强还是弱。或许阿拉干很弱,弱到什么程度? 弱到只需几个月就能灭国。 但是即便如此,在朝廷的规划之中,也不可能只有几个月的时间。毕竟料敌从宽,不能给前线将领太多压力。 而太子想要乘着朱祁镇的生病的时候,敲定回京之事。至于一年之后的事情,根本不在太子的考虑范围之内。 太子有意回避这个问题,直接说道:“这三十万两银子,你就收下吧。” 汪直说道:“殿下,末将不过寸功,安可得非凡之赏。如此乱朝廷之法度。非殿下所谓。” 太子说道:“那这样吧,这一次出征的士卒,全部有赏赐,这赏赐由你来拟定,就从这三十万两里面出来。” “你看如何?” 汪直听了,沉吟片刻,说道:“末将代兄弟们谢过殿下厚恩。” 这个赏赐,汪直不可能代替自己麾下将士拒绝。 对汪直来说,虽然这三十万两货物,震撼心灵,但是等汪直清醒过来,也能按捺住自己的内心。 毕竟,他前程远大。只要不出什么错误,将来的成就,远远在这三十万两之上。毕竟大明是一个权力社会,而不是一个商业社会。 只是他看不上这些银子,是因为他所拥有的家产,以及足够他过上非常富裕的生活了,用现在的话,就早就财政自由了。 再多的钱,对他来说也不过是一个数字而已。 只是汪直麾下的将士可就不一样了。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好男不打铁,”还有明代军户制度,给大明百姓带来的印象,一般来说,大部分士卒都是比较穷困的。 而且这些士卒,贫困的不仅仅是身体,还有心灵,除却少部分人有存钱讨老婆的想法之外,其余的人都是得了赏钱之后,就在各种烟花之地,挥霍一空。 虽然不能全部怪他们。 毕竟这个年代当兵打仗,战死的风险还是很高的。 这种压力之下,他们自然不去想别的。不过今朝有酒今朝醉而已。 大部分时候,他们口袋里面都是没钱,即便之前发的赏钱并不算少,也是如此。 不知道多少士卒正嗷嗷的等着发钱的,汪直如果在这里装清高拒绝了,将来是损失军心的。 太子笑道:“不用谢我,这都是你们应得的。不过,既然要一视同仁,就要按照规矩来,该给你的那一份,你也不要拒绝了。” 总体来说这三十万两,不是朝廷拨款,而是军队的灰色收入。一般来说,都是三三分账,这种灰色收入,一般来说,是主将拿三分之一,各级将领拿三分之一,还有所有士卒拿三分之一。 不过一般来说,主将拿的三分之一,也不是全部塞到自己的腰包之中的,而是要对上面分润的。 这费用也要从主将拿得这三分之一。 当然了,这种灰色收入最多是攻入敌军的城池,城中大户掏出的赎城钱。 就是花钱消灾,免去军队对城中的洗劫。 一般来说,只有打了胜仗攻城略地的军队才会有这种待遇。 只是汪直不是一般的武将,太子既然开口了,划到他名下十万两自然不用分给上面了。 汪直也不能推辞了,因为他如果坏了规矩,会让很多武将孤立他的。只好答应下来。 太子正准备说什么。忽然一个太监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在太子身边耳语了几句,太子竭力控制眼神,但是汪直已经感受到了整个房间之中气压的下降。 有一种让汪直喘不过起来的压抑感。 汪直规规矩矩的站着,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好一阵子,太子似乎恢复正常了,他声音之中依然带着一股冷意说道:“这一次抽调的人马战力如何?” 汪直说道:“是各部优中选优的苗子,经过了整合训练,有跑了一趟海,磨合的差不多了。海战绝对没有问题?” 太子说道:“陆上如何?” 汪直立即说道:“接战的时候,一些阵法,还没有演练明白,恐怕要需要一段时间。” 数万步骑交战,关键不在于一个人有多勇猛,而是看军中组织能力怎么样? 阵法是其中关键之一。 太子也知道,这些人大多虽然有路上战斗的底子,但是仅仅是底子而已,能发挥出什么样的威力,还是要看训练。 太子也不着急,只是有一件事情,太子却要确认,他说道:“汪直,这一支人马,孤虽然要调用,只有孤的私印能调用,你明白吗?” 汪直听了,心中倒吸一口冷气。 大明军队调动从来有一定之规。 在京营,没有兵部,枢密院,三军主将画押,一个百户都调动不了,在地方,没有都指挥使,巡抚画押,按察使,布政使附署,下面的军队也是不能轻易调动的。 在南洋属于战区,太子身份高贵有特权,但是太子能调动军队,也要太子令旨,南洋都司落印,等一系列流程之后,才能调动。 而今太子要绕过这些流程,其中意味深长之极。 只是汪直与太子之间关系太紧密了,汪直根本没有拒绝的可能,他只能说道:“末将自然领命,末将不管什么时候,什么事情,为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第二十二章 逆子 第二十二章 逆子 太子很满意汪直的回答。 他之所以如此强烈的要汪直表态,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刚刚得到的消息,他第二次上书陈情,再次被拒绝了。 嘉奖他孝顺的圣旨已经快要到了凌州了。 但是太子一点也不高兴。 他需要这种嘉奖吗? 很是可笑。 所以在不久之后,太子又开始第三次上书陈情。 这一封奏疏,他请来好几位大臣参详,不着一点字于政事,多用口语,只是叙述父子之情。想走以情动人的路子。希望能打动朱祁镇。 甚至太子有意要将这封奏疏泄露出去。形成舆论风波。 能让朱祁镇改变主意。 只是太子没有想到一点,对于一个生病且敏感的老人来说,他做的越多就越是错误。 北京紫禁城乾清宫。 朱祁镇躺着一张春椅上。 所谓春椅,形制上类似于后世的躺椅,能并排躺下两个人,甚至可以让一男一女在上面做羞羞的事情而得名。 总之不是那种该出现在正式场合的椅子。 之前乾清宫是没有的。 朱祁镇的病在春暖花开之后,渐渐的好转了,只是朱祁镇的精力,身体,都恢复不到从前了。 之前在御案之后,一坐一整天。批阅不知道多少奏疏,也不觉得有什么事情。 但是而今久坐之后,就有些疲乏了。 想要躺下来。 只是大明龙椅的形制,在前也有介绍,可以说四边不靠,根本没有什么可以休息的地方,人只有正襟危坐在上面才行。 怀恩建议让朱祁镇安排一张小榻,但是朱祁镇觉得这太不庄重了。毕竟这是乾清宫,朱祁镇虽然精力不济了,但是召见大臣的频率并没有降低。 这也算是显示存在感的一种办法。 让人看见这里有一张床,有些不好。 于是将这个椅子搬过来了,来人了可以直接放在后面。 此刻,朱祁镇就躺在上面假寐。而怀恩拿着一封奏疏在读。 其实朱祁镇向来是亲力亲为阅读奏疏,盖因让人读奏疏,很容易从中作梗,少读,漏读,跳读,甚至有意改上一个字。就能让情况大变。 让无罪的人变得有罪,有罪的人变得无罪。 只是他实在没有这个精力,一双眼睛看到酸涩之极,甚至要流眼泪。虽然下面上奏的奏疏,都是清一色,好像印刷一般的馆阁体,非常好认。但是朱祁镇也觉得这些字有些模糊了。 朱祁镇知道,一个敢这样糊弄他,不可能所有大臣都这样糊弄他。 只能是他的眼睛出了问题。 是啊。 似乎人到了一定年龄,年轻时候种下的因果,就一个个的找上门来了。 朱祁镇可以战胜所有人,放眼天下,不敢是何等英雄豪杰,要么是自己的臣属,要么是自己的手下败将的,但是唯独对于自己的身体,却是半点奈何也没有。 他即便知道,让太监代读奏疏,有这样那样的问题,朱祁镇也不得不如此了。只是挑选自己的信任的人。 怀恩与朱祁镇年龄相仿,几乎陪了朱祁镇一辈子了。 “儿臣远在万里之外,闻父皇有恙,五内具焚,再请回京侍疾,让孩儿尽为子之道” 朱祁镇听着听着,忽然猛烈的咳嗽几声,从嘴里喷出两个字,说道:“逆子” 怀恩立即上前,说道:“陛下,怎么样?” 朱祁镇闷着声,说道:“茶。” 立即有小太监端着一柄茶走了过来,朱祁镇拿过来,尝了一口,温度刚刚好,随即一饮而尽,这才松了一口气。 朱祁镇夺过太子的奏疏,双手高高抬起,微微斜着头,努力看清楚上面的字。看完一后,重重的扔到一边的桌子上,靠在春椅上,不说话。 朱祁镇心中有火,只是被他死死的锁在内心深处。 此刻的朱祁镇正在面对一个事实,一个他在失去权力的事实。 作为一个合格的皇帝,他必须有怀疑一切的品质。不怀疑一切,他很可能失去一切,这就是皇帝绝对权力带来的绝对风险导致的。 但是一个皇帝不能只有怀疑。 他必须有验证自己的怀疑的能力。 朱祁镇这么多年一直辛勤的工作,几乎将所有的时间都投入到工作之中了,一方面固然是朱祁镇享受掌管权力的过程。 权力是男人最好的春药。 但是另外一方面,他也是有各种办法监督调查,从不同的方面的资料验证和打消自己的怀疑。 但是而今,这种验证与打消自己怀疑的能力,被严重的限制了。 朱祁镇心中依然怀疑着一切,但是没有验证的怀疑,只能是疑神疑鬼。 不过,要说朱祁镇的怀疑是完全没有根据的,那也是不对的。朱祁镇做了这么多年皇帝,见识过不知道多少鬼蜮伎俩,很多事情,即便朱祁镇没有去调查验证,他也能嗅到很多奏疏之中,不一样的感觉。 别的奏疏先不说,单单说太子的奏疏。 太子的奏疏写的情真意切,就是一个想要回家看望父亲的儿子。看似没有什么。 只是朱祁镇一眼就看出来,太子想回家,可不是想来侍疾的。 他是想回到政治中心接管权力。 朱祁镇心中觉得特别难受。 在回京这一点上,太子与朱祁镇的想法是有些出入的。 朱祁镇是想将权力完全让给太子的时候,再让太子回来,也就是说,太子一旦回京,那么朱祁镇内禅之事,就要列入时间表之中了。 但是太子并不是这么想的。 太子觉得回京是保住他太子之位的办法之一。并不觉得朱祁镇会轻易放弃权力。 正是因为如此,朱祁镇才觉得太子是逆子。他才刚刚生病,他就坐不住了。这么急着想要回来。 更让朱祁镇感到无力的是,他居然什么也做不了。 朱祁镇不想对太子怎么样,也不可能怎么样。 四十年之太子,可不是白坐的。 天下所有人都已经习惯了这个太子,朱祁镇要想换掉太子,是会引起大动荡,大波澜的。 如果朱祁镇在年轻几岁,不管什么样的事情,那都不是事。 他反手就能镇压下去。 但是而今,朱祁镇却无能为力了。 维持现有的朝廷格局,才是对朱祁镇最有利的办法,因为而今大明朝廷之上,最经不起折腾的人,就是他自己了。 他只能自己生闷气。 好一阵子,怀恩说道:“陛下,这奏疏” 朱祁镇没好气的说道:“不准,让内阁拟旨,让太子老老实实的坐镇南洋,问问他各家藩王都安置好了没有,这一件事情不做好,就不要回来了。” “另外通知礼部,宗人府,让他们督促各藩王南下,那么先去南京安置,一切藩王分封的权力,都让太子处置。” 朱祁镇这样做,固然是给太子找一些麻烦,也是他对京中隐患的清理。 朱祁镇病重的那一段时间,北京城中没有出什么大事,并不是说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在朱祁镇病好之后,问过锦衣卫东厂,他们发现北京城之中,异动最频繁的就是留在京师的几家藩王了。 只是时过境迁,查清楚当初他们有什么举动已经不大可能了,但并不妨碍朱祁镇清理他们。 最少不能让他们留在京师了。 毕竟朱祁镇精力下降,对北京城的掌控能力也逐渐下降了。 当初北京城中大小事务什么都瞒不过朱祁镇的时代似乎开始过去了。不仅仅是这朱祁镇的精力下降,也有很多人人心浮动了。 朱祁镇心中明悟一点:“不知道多少人在等着我死。” 第二十三章 项忠之心 第二十三章 项忠之心 渊阁中。 项忠与丘浚相对而坐。 两人看着从乾清宫传过来的书。一时间相对无言。 其实,想要太子回来的人,不仅仅是太子本身,还有以项忠与丘浚为首的官集团都希望太子回来。 并不是说,朱祁镇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没有一点心腹班底。所有人都盼着朱祁镇死。 这是朱祁镇的自我错觉。 或许有相当一部分人,这些人被朱祁镇打击的人,他们或许盼着朱祁镇死。但是这些人也不过是在心底想想而已。 最少在内阁之中的人,都是大明的忠臣。绝对没有盼着朱祁镇死,或者让朱祁镇交权的事情。 只是这与这些人想让太子回来,并不矛盾。 其实,让太子在外将兵,在朝臣之中,本来就是有些很多反对意见的。 毕竟,太子将兵,本身就与中国自古以来的政治传统有相悖。胜利了不好办,败了更是难办。 但是,朱祁镇已经过了六十岁了。一场大病之后,伤了元气,这些与他们朝夕相处的人,明显的感受到了朱祁镇的虚弱。 即便放在后世,人到六十岁之后,死亡几率呈现爬升。更不要说这个时代了。前例就放在眼前。 刘定之是怎么死的? 不就是在内阁,一个转眼的功夫,人就没有了。 才有韩雍临危受命,担任首辅。 当然了韩雍能坐稳这个位置是另外的事情。 虽然,他们两个人对朱祁镇忠心耿耿,不愿意往不好的地方想,但是作为国家大臣,却不得不多想一点。 他们固然是忠于朱祁镇,但是更忠于的是大明的江山社稷。 一旦朱祁镇有不忍言之事,太子从南洋回来。也有一两个月的时间,这一两个月的时间,可以发生太多的事情了。 且不说,秦始皇死后,扶苏太子前车之鉴,单单说近一点的,仁宗驾崩的时候,宣宗皇帝在南京,一路从南京快马加鞭赶回来,很多掩藏在史家隐笔之下的,风云变幻,更是让触目惊心。 要知道,这才是六十年前的事情。 当事人都还没有死光的。 六十年前是有惊无险。 但是而今却不一样了。 特别是皇帝将诸子分封,虽然偏远了一点,但是每一个儿子都是有几万士卒的。虽然对于京营的六十万大军,并不构成威胁。 但问题是,政治阴谋很多事情,都不用兵马相接。 项忠能想到的最坏的结果,那就是太子来不及回来,某皇子登基掌控了京师内外,而太子在南洋也是重兵在握,如何肯甘心? 大明南方地区因为南洋战事,军队南下,大体空虚,很可能就形成了南北对峙的局面。 大明列祖列宗经营近百年,才有今日的盛世,就毁在他手中,项忠作为内阁首辅,虽百死而莫能赎。 而丘浚是朱祁镇一手提拔上来的,对朱祁镇的忠心绝对没有话说,但是在这种大是大非的选择之上,也是以江山社稷为重的。 只是他们心中怎么想的,是一回事,但是事情要怎么做,却是另外一回事。 朱祁镇五十年的皇帝,积威之重。不下于太祖太宗。 即便朱祁镇一向宽厚,从来没有做过无罪而诛杀大臣的事情,最严重也不过是罢官。 但是即便如此,从正统三十年以来,敢面刺朱祁镇之过的人,也是少之又少。 项忠也是如此。丘浚更是如此。 项忠的履历多在下面,从知县而知府,从知府而巡抚,从巡抚而总督,而丘浚却不一样,他虽然也有知县知府的履历,但是更多是朱祁镇提携而致。 可以说受君恩深重之极,于情于理于心,丘浚都没有敢直面朱祁镇的勇气。 丘浚说道:“陛下对各地藩王的处置,恰当之极,我这就去办,剩下的事情,就托付给首辅了。” 对于将这些京师之中不安分的因素清理掉,丘浚是很赞成的。他先领了这一件事情,就是将最大的事情交付给项忠。 而今京师最大的不安定因素,是什么? 不就是皇帝年老,太子不回吗? 首辅作为天下臣之首,也必须承受不一样的责任。 丘浚可以将这一件事情,推给项忠,而项忠却责无旁贷。无可推托。 项忠说道:“好吧,我去一趟吧。” 项忠安顿了一下内阁的事情,就来到乾清宫。怀恩听了下面汇报,立即出来迎接。 项忠与怀恩见礼之后,项忠问道:“陛下心情可好?” 很多人都感受到了朱祁镇病愈之后,心情不稳,与之前不一样了。 之前的朱祁镇,不管什么情绪,都不会带到政事上面,那么是大婚当日,还批阅了不少奏疏。 而今却不一样了。 谈不上喜怒无常。 但是在朱祁镇高兴的时候,有些话更容易听进去而已。 而且更重要的不是朱祁镇的心情,而是朱祁镇的身体。虽然朱祁镇的身体在慢慢的调养之中,但是依然不能如之前长时间操劳政务。 只是,朱祁镇最讳言自己的身体如何,这是一个不能问的问题。 只能旁敲侧击。 但凡朱祁镇的心情不错的时候,就代表朱祁镇的身体情况也很好。 毕竟身心是一体的。 怀恩说道:“首辅小心了,今天陛下心情不大好。有些话,就不要今日说了。” 项忠说道:“谢谢公公提醒。” 项忠口中虽然这样说,心中却在思索备用的话题。 反正天下之大,总有些事情,要对陛下说的。 进入乾清宫之后,项忠就闻到一股药味。 或许不单单是药味,还有一种病味。所谓天人五衰,就是神话之中讲述天人寿命终结的时候,会发出的种种情况,其中一种就是身体臭秽。 就是说身上有异样的味道。 其实这种说法,都是从人身上的变化发挥而来的。 特别是朱祁镇的病还没有完全好,身上自然也有味道。只是朱祁镇并不知道,他自己闻不到。 项忠行礼之后,说道:“陛下,今年大旱,下面已经报上了减免田赋,臣整理了一下,请陛下过目。” 朱祁镇让怀恩拿过来,朱祁镇不耐烦看详细的分表,比如某县减免多少石,只是看最后的总计,四川,山东,江苏,安徽。陕西,等数个省,共计在五百万石。 说实话。 今年的情况有些严重。 不过大明的国力与执政能力,已经今非昔比。 如果在正统初年,遇见这样大灾,大明朝廷都要伤筋动骨了。 而今大明朝廷支持南洋征战,藩王迁徙,顺便赈灾,虽然有些压力,但也仅仅是有些压力而已。 太仓银库与内库之中,纯银在五千万两上下,而京城与各地十几个仓库,大概有几千万石粮食。 数省全部的旱灾,大明根本不用动用京师的储备,只需动用下面的仓库就可以了。 再减免田税上面也格外的大方,其实项忠也明白,下面报灾的数量是有一些水分的,但是国家有钱,也就不太讲究。 当然了,派御史去巡查,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只要不让下面的官员将这些朝廷恩德给私吞了,项忠也就不详细查了。 朱祁镇对赈灾的事情,也没有多上心。倒不是说赈灾不重要。而是朱祁镇这一辈子赈济过太多灾情了。 大明朝廷早就有一套完整的赈济流程,是有无数个曾经赈济过灾情的大臣前后修订过的。而各地方政府的责任,第一是收税,第二就是赈灾。 一整套完善的制度,根本不用朱祁镇多上心。甚至朱祁镇越是插手,或许就越容易乱。 第二十四章 李东阳的政绩 第二十四章 李东阳的政绩 朱祁镇问道:“趁机移民的事情,办得怎么样?” 朱祁镇病后,很多改革都陆陆续续的停了下来,朱祁镇也就没有多说什么,但是有一件事情,他却一直关注,那就是对外迁徙百姓。 其实这是藩王南迁的政策的配套政策。 不过,在朱祁镇看来这其实是反过来的,在南洋册封藩王,乃是大明移民政策的配套政策。 正统而今五十年。 即便前期有猫儿庄之败,但是总体上来,内地一直是天下太平。偶有小乱,也无碍大局。 朱祁镇种种政策,不敢说对百姓都有十分的好处,毕竟在很多时候,大明朝廷的利益与小民的利益是相互冲突的。 但是大部分时候,大明百姓身上的负担一日轻过一日。而且粮价一直在跌,维持在二百五十一石上下,也就是二十五一斗,比不上大唐盛世的斗米十钱。但是当南洋完全纳入大明版图,战事平息,南洋的粮食源源不断的进入大明之后,或许能够到这个地步。 如此一来,人口的增长却是极其迅速的。 在最近一次编练黄册之中,大明人口已经到了九千多万人之多。 如果将南洋的人口算进去的话,大明人口绝对超过一亿甚至还有更多,毕竟即便是现代的人口普查,还有黑户存在,更不要说古代了。 朱祁镇个人感觉,单单是大明本土的人口,就已经超过一亿了。 人口压力,就成为了朱祁镇担心的问题之一。 这也是他执意打南洋,并将藩王迁到南洋的原因之一。 不过百姓安土重迁,在家乡活着好好的,谁愿意去南洋啊?于是,大明赈灾政策之中,将灾年迁徙海外,就成为非常重要的一项了。 只是这一件事情不好办。 大部分百姓,即便饿死在家乡,也不愿意去南洋。 关于南洋有很多恐怖的传说在流传。 其中有一些也不能说是错的。 南洋毕竟是热带气候,传染病,海上的风浪,土著的袭击,等等。大明移民折损不少,特别是在某些地方是第一批人,更是如此。 如果这些移民到了凌州,旧港,一般都能活下去,毕竟这些地方都有一代代人的改造,已经毕竟适合人类居住了。 只要不做太出格的事情,就死不了。 但是其他地方,特别是大明二十多个藩王,都要封在南洋,难免有些岛屿上,本来没有多少人,这一下子来的汉人,都比原来的人口多了。 这就要自己想办法开辟生存空间了。 即便是选好的海边平原,但也会让很多人受不了当地的气候。 特别严重的,某地闹瘟疫,死的人绝对不少。 这就是开拓生存空间的代价。 站在朱祁镇的高度来看,这是无可奈何的。 中华民族从河洛发祥,一步步有现在的版图,不知道有多少先贤,为了开拓生存空间,辛苦了一辈子。 就拿江南来说,在秦汉是一片莽荒,在而今是天下最富裕的地方。这其中不知道有多少先辈奋斗终身。 而今轮到他们这一代人,只要他们在南洋站稳脚跟,数代之后,那就是大明,乃至于中国,不可分割的土地。 虽然有这样的牺牲,但野人是值得的。 只是,这种事情对于老百姓来说是没有用的。 这就是屁股不同,想法也不同。 朱祁镇屁股坐在皇帝位置上,对他来说,这就是对的。 但是对普通的百姓来说,他们没有想过那么伟大的使命,他们只有好好的活着。而不是去未知的地方,面对未知的风险,未知的毒虫,烟瘴,疾病,瘟疫,等等风险。 所以老百姓们最现实不过了,能不去南洋就不去南洋。 即便是受灾讨饭也是如此。 想要做成这一点,就要看办事人的手腕了,要软硬兼施。太软了不行,老百姓就不当回事,太硬了也不行。这是要移民,而是将人流放。 项忠说道:“请陛下放心,臣已经委派户部侍郎李东阳,专司此事。再加上而今驰道便捷,李侍郎精明干练。当万无一失,此事陛下前日已经批过了。” 朱祁镇听了之后,依稀有些印象,仔细想想,才想起这一件事情。 “对,李东阳。”朱祁镇说道。 朱祁镇对李东阳特别熟悉,无他,是安排给子孙的首辅之才。 李东阳从宁化知县开始,在中枢与地方上三进三出,到此历练,在哪里李东阳都没有让人失望。 李东阳在刑部建立大明巡检体系。 在朱祁镇看来,就是大明的警察体系。不过与现代的警察体系有很大不同。李东阳在刑部主持大明巡检体系,与大明总捕韩铁城一并,专门打击土匪。 从江西开始,凡是在大明官方与档案之中,有土匪的地方,全部在巡检打击之列。 毕竟大明而今也算是太平,也没有那种动则数千人的土匪,几百人都算多了,甚至有些土匪不过几十个人而已。虽然说,全面打击,但是实际上也是做不到的,主要打击的是交通线,官道附近的巢穴的坐匪。也算是对商税改革的一种辅助政策。 降低商人行商的风险。 虽然这种打击现在还没有停止,将来也不会停止的。 想想就明白,只要大明朝廷不能完全覆盖所有府县的所有地方,聚啸山林的土匪就不会灭绝。 不过,李东阳因此积功升官,被朱祁镇调入户部了。 此刻让他负责移民这个硬骨头,是看重,也是锻炼。 项忠对朱祁镇对李东阳的安排,未必知道,但是他却知道,李东阳是一员干吏,遇见难以解决的事情,自然要让这种干吏来负责了。 随即,项忠又说了淮河水利之事,说道:“臣刚刚接到奏报,陈翼已经挖通了淮河入海河道,今夏就准备引水入渠,特请陛下赐名。” 朱祁镇听了,大为高兴,说道:“这是好事啊,如此淮河就太平了。” 项忠说道:“陛下,臣不敢不言,陈翼请罪,他说,他计算有误,单单一条入海的河道,不足以承接淮河与洪泽湖所有湖水。祖陵还在洪泽湖威胁之下。” 朱祁镇听了,有些失望,不过他很快就振作起来,说道:“无妨,事情要一件件的做,有了问题,就解决问题,祖陵的事情,继续想办法便是了,这一条河,就叫通海河吧。让他将接下来怎么办,写一个奏疏呈上来。” 朱祁镇是深刻的调研过祖陵的问题。 祖陵很大一个问题,就是地势太低了。在后世大明祖陵,就在湖底了。 水势趋下,这是天性,要想洪泽湖水不威胁祖陵,那就是要求淮河水势平缓,排水特别通畅。这要求比现在的治水要求要高上不少。 毕竟淮河只要不发大洪水,对百姓来说就够了。 朱祁镇对祖陵的看重,更是给外人看的,毕竟朱祁镇从后世来,对自己家祖宗的祖宗陵墓,并不是太看重的。 只是这个表态不能有错。 而且朱祁镇也觉得,对水利工程要精益求精,要求高一点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毕竟淮河只要翻翻身,江淮地区,就变成了一片泽国。 要知道在唐代江淮地区之富庶,冠于天下。但是在明清江淮地区,就差太多了,不就是因为一条淮河吗? 对于这一条淮河,用怎么样的态度来重视,都不为过了。 项忠说道:“陛下圣明。” 一边说,一边暗暗偷窥朱祁镇的脸色,思忖有些话,该不该说。 第一百二十五章 社稷臣 第一百二十五章 社稷臣 项忠看朱祁镇的神色似乎有一点好。这才小心翼翼的说道:“陛下将京城诸位藩王南下就藩,臣是非常赞同的,只是这几年来,有韩烈王,等十几位宗室或病故,或战死,在外面有不好的声音传出来。” “陛下,是否斟酌一二。” 朱祁镇听了,立即敏感的感受到了项忠话中有话。 朱祁镇而今只是精力不济了,承受不了长时间高强度的劳作,但并不是说朱祁镇的政治嗅觉,以及手腕有所下降。 朱祁镇敏感的意思到,项忠的意思,应该是与太子有关系。 朱祁镇故作不在意的说道:“项卿,你有什么想法,说来听听。” 项忠说道:“臣哪里有什么想法,这一件事情一向是太子负责的,以臣之见,是不是召见太子入京,好生商议一番,该怎么做才好。” 项忠也知道朱祁镇三次拒绝了太子回京的申请,项忠也不敢直言,就寻了一个借口,绕了一个弯子。 只要太子能回京,什么时候再回南洋,或者从此不回南洋,这都是好操作的事情。 朱祁镇冷哼一声,他说道:“项卿是不是想做从龙之臣了。” “也是,朕老了。不中用了。” 项忠一天,脸色巨变了,二话不说,跪倒在地,说道:“臣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陛下如果疑臣,请赐臣一死,不管是鹤顶红,牵机引,还是三尺白绫,午门一刀,臣绝无怨言。” 项忠伏在地面之上,一时间冷汗直流。 朱祁镇老了,是一个事实。朱祁镇对大明王朝的掌控能力在下降,也是一个事实,但是谁觉得朱祁镇不中用,却是假话了。 在大明体制之内,即便是混成崇祯那份上,想杀一个大学士,也不过随手为之。更不要说朱祁镇了。 项忠这样看似对朱祁镇表明心迹,却是以退为进。他知道朱祁镇不会杀他。 不仅仅是朱祁镇不杀大臣,最少是不非刑杀大臣。 不是说大臣不能杀,但是要杀一个大臣,非要内阁,刑部,三法司等各部门各程序走了一个遍,才会杀。 项忠不敢说他从政以来没有过错,但是决计没有能让他明正典刑,宣告天下的罪过。 而且,他觉得太子这一件事情,总就要说的,而今既然到了这个地步,索性就敞开了说,总要对天下人负责。 朱祁镇也明白项忠的心思,一时间朱祁镇内心之中怒气翻滚,一个“杀”字,在朱祁镇舌尖翻滚不已,却是吐不出来。 杀一个人很简单。朱祁镇一声令下,就有人进来,将项忠拖下去,身首异处。 只是,后果却要朱祁镇收拾。 天下大事,善始容易,善终难。 朱祁镇坚持这么多年,如履薄冰,却不想而今坏了名声。 似乎每一个人都是这样,少年时期的朱祁镇从来不在乎名声,只是将一个好名声当成了一个实现政治抱负的工具而已。 但是而今不知不觉之间。 朱祁镇越发在乎自己的名声。特别是在这一场大病之后。 因为在这一场大病之后,朱祁镇开始深入的思考自己的人生,自己的生死。 人对死亡的感悟,其实很多时候都是假的。 年轻人思考的死亡,都是流于表面,他们只是知道有生必有死,但是死是怎么样的情况,却不明白,不知道。 或者说不敢明白,不敢知道。不敢明了。 有一种焦虑,叫做死亡焦虑。 而不去想明白,是人对自己的自我保护。 而当人彻底步入老年时期,就不得不直面死亡。 死亡不是一个结果,是一个过程。 就好像人的尸体腐烂一般,从表皮到内脏,从内脏到骨骼,一步步的进行。 而死亡也是如此一样,他会一项一项的剥夺一个人各种能力,直到最后的呼吸的能力。 死亡的脚步,是如此坚定而不可阻挡。 朱祁镇毫无办法,也正因为这样,朱祁镇的情绪控制能力,才大打折扣,变得易怒起来。 最后,任何人都必须接受现实,与死亡妥协。 或者最后给自己一个安慰。 这个安慰是很多东西,声色犬马,自诩一辈子,什么好玩得,好吃的,好喝的,都已经玩过了。 还有人,却是在乎的是身后名。 距离死亡越近,身后名的分量也就越重。 朱祁镇也是如此。 虽然他知道,在他死后一切都是虚妄,不管别人怎么评价他,赞美也好,诋毁也罢,朱祁镇都听不见的。 但是他还想在青史之上,留下一个好名声。 因为这是他肉体躯壳之外,唯一能留在世上的东西了。 更不要更换首辅的政治风险了。 朱祁镇忽然想起,当初他用君子可以欺之以方的办法,来对付三杨。而今发起这个办法,不过是比得谁更在乎,谁更在意。 朱祁镇比项忠在意自己的名声,比项忠更在乎大明的万里河山,更在乎他亲手打造出来的政治传统。 即便项忠这种咄咄逼人的认错,朱祁镇也只能忍下来了。 只是君臣之间的博弈,从来是你强我就弱,你弱我就强。 项忠敏感的感受到了朱祁镇的态度,他再次扣首,说道:“陛下,臣与陛下年龄相仿,陛下自诩已老,臣又何如?” “太子殿下,富有春秋,然与臣何干?” “臣之所以冒犯龙威,请此忠言,实在是报陛下知遇之恩,臣本布衣,得遇陛下,才有今日。臣自然要为陛下,为大明江山社稷着想。” “太子在外,非社稷之福。” “这一件事情,就是陛下杀了臣,臣也是要说的,臣大明首辅项忠,请陛下召回太子,以安天下百姓之心。” 朱祁镇听了,只觉得怒火上涌,说道:“放肆,你真以为朕不会杀你吗?” 项忠说道:“臣知道陛下非桀纣之君,臣在青史之上,也是社稷臣,不是忠臣。” 朱祁镇听了,一时间气也消了一些。 项忠还是很会拍马屁的。 忠臣固然是好名声,但是下场一般不好,最有名的就是比干,而社稷臣,就是在关键时刻,能安定社稷的。 比如北宋韩琦,二次在皇权交接的时候发挥出重要的作用,对北宋帝系传承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项忠以此自诩,也是在暗示,自己所做所为都是没有半点私心的。 其实,很多道理,朱祁镇不是不明白。很多潜在危机,朱祁镇不是不清楚,但是有些时候人很难接受的就是自己必然会死这个结局。 项忠所能想到的所有危机,都有一个前提,那就是朱祁镇死。 朱祁镇对这个问题的抗拒,回避,拖延,拒绝,固然是对权力的不舍,不愿意放手,但也是不想直面这一点。 也不觉得自己突然病故,连后事都安排不好。 虽然,他其实也知道,宣宗皇帝腊月二十三生病,正月初二就没有了。 只是,他依然觉得自己是一个例外。 每一个人都是这样的。癌症患者这么多,但是每一个健康的人,都不觉得自己会得癌症的那一个。 朱祁镇正想说些什么话,将项忠搪塞下去的时候。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当当当的声音传来,却是茶碗再敲击的茶盖。 没有人动他们,这一件官窑瓷器,自己相击。传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不,虽然没有人动。却有别的东西,在动。 不是别的,是大地,是整个大地都在颤抖。这是地震了。 朱祁镇刚刚想明白这一点,就用滚滚的轰鸣之声,从地下传来,就好像闷雷一般。 第二十六章 北京地震 第二十六章 北京地震 这一场地震如何?此刻朱祁镇还不知道。他此刻只是感受到,似乎整个北京城都在剧烈的摇晃之中。 不过,朱祁镇并不是太担心北京的。 北京的选址,其实经过严密的测量的,虽然古人选址的办法,与现代的办法不太通用的,但是朱祁镇也知道,北京这一块地面,特别是紫禁城这一片,是毕竟稳定的,即便遭遇地震,也不会出现什么断裂的下陷等种种问题。 最多是摇晃而已。 紫禁城城的房子,即便是天下质量最好的房子,但也差不多了。最多倒塌几座房子而已。 也不会出什么事情。 朱祁镇担心的不是这里,而是北京城。 前已经说过了,而今的北京城已经不是历史的北京城。北京城墙已经不能限制北京城市的发展。 整个北京城这一片,距离一百多万人。 北京地震或许不会造成什么太大伤害,但是朱祁镇要担心的是,次生灾害。 比如房屋倒塌引起的火灾。 这也是朱祁镇最担心的事情。 此刻的北京城,大部分民房都是土木结构的,这还是因为北方大木不多,朱祁镇又严禁太行山,燕山等山上伐木。 但是辽东大木的到来,却补充了这些木料的空缺。 总体上来说,北京城中的房子都是以木制为主。 而每家每户都会烧火做饭,虽然而今大部队都是用煤球炉,朱祁镇第一个发明已经深入人心了。 只要想一想,地震导致房屋倒塌,而房屋倒塌木料与火种堆积之一起,会发生什么,再加上古代的放火手段,不如后世。 很可能就是一场遍布大半个北京的大火灾。 这样火灾其实很多的,只要翻开史书,不管是古今中外,都有这样的大火,即便是英国在与荷兰打仗的时候,打赢了荷兰,却不想本土一把火,却让英国承受了,比战争失败更重大的损失。 朱祁镇就担心这一点,他立即下令道:“传令,锦衣卫,东厂,刑部巡检,顺天府及两县巡检吏员一并上街巡查。还有给皇后带个消息,让她注意宫中有什么情况如何。” 怀恩立即说道:“是。” 项忠立即说道:“臣请回内阁主持大局。” 朱祁镇点点头。 项忠立即去了。 也没有说关于太子回京的事情,怎么安排。 很快各地情况就传来的。 这一次地震的重心大概在燕山山脉之中,遵化,辽东,北京,漠南蒙古都有强烈的震感,最严重的是遵化,地震的时候,遵化铁厂正在生产之中,整整一炉滚烫的铁水,飞溅出来,将几十个工人给融成铁块。 钢铁工人从来是相当危险的。 不过,这也算是好消息了。 虽然各地有房屋倒塌砸死的,有因为地震摔死的,但是人数都不多,遵化铁厂的事情,算是单次死亡最多的事故了。 毕竟这个时代的房屋都不算高,即便倒塌了,也很容易救出来。 在朱祁镇看来,一场地震并不算什么事情。 因为在朱祁镇的意思之中,大明本来就是处于地震的活跃期,从正统三十年以来,或一年一次,或一年两次,或两年一次,反正地震都没有停过。 之前还有一次大地震。 这一次地震其实并不算太大,唯一不一样的是,北京被波及了。 只是朱祁镇的想法,与朝中百官的想法是不一样的。 虽然朱祁镇多次对天人感应之论,提出批评,但是从董仲舒到而今,多少年来,这个学说几乎融入儒学之中。 哪里是说割舍就能割舍的。 于是很多人明里暗里的暗示,这一次地震,乃是国本不固所致。他们所指的事情,也就很简单。 那就是请太子的回来。 朱祁镇一时间有一种众叛亲离的感觉。 他知道请太子回来对大明是有好处的,但是他更知道,这种气势汹汹的风潮,也是很多人觉得大明天下定然是太子的。 提前给太子卖好。 权力场上就是这样。 不是人走茶凉,是人没有走,茶就开始凉了。 面对所有反对自己的局面,朱祁镇不是没有办法。杀几个,打压一批,流放一批,就没有人敢叽叽歪歪了。 只是如此一来,朱祁镇担心波及太子了。 一旦有人以打击太子地位上位,接下来的事情,历史上早就有会了,汉武帝就玩脱了。因为朱祁镇提拔以打击投向太子为首的新贵,他们与太子之间是不可调和的,很多激烈的举动,他们都能做的出来。 而且朱祁镇也意思到一点。 那就是父子之间,好些年没有见面了,难免有些隔阂。朱祁镇也不想让太子品味到错误的信号。 这个想法,也就搁置下来了。 只是这动静太大了。 如果说朱祁镇之前不想让太子回来,意气用事的感觉多一些,而今却他更是感受到了自己地位的动摇。 太子还没有来,就已经能满城风雨了。 如果太子回到京师,国无二主。 是天子大,还是太子大? 人一旦儿女情长多了,就很难杀伐果断起来。 朱祁镇暗道:“果然儿女都是欠债的。” 朱祁镇一辈子,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如果将太子当成政治对手,太子不知道多少年前,就已经被连皮带肉给生吞活剥了。 只是,这是儿子啊。 一下子,朱祁镇半辈子的杀伐果断,权谋博弈之道,全部被废了大半。 不知道该如何下手了,轻了不抵用,重了朱祁镇自己先心疼了。 父亲与儿子对阵,其实还没有开始,胜负已经决定了,除却个别极品之外,大部分父亲那里射得真心伤害儿子? “陛下。”怀恩说道:“皇后到了。” 朱祁镇听了,微微一愣,说道:“让她来吧。” 朱祁镇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在皇后宫中过夜了。 无他,色衰爱驰,美人迟暮。 朱祁镇已经六十了,皇后与他同庚,虽然保养的很好,但也是一个老妇人了。男人们的爱好,从来如此固定且浅薄。只爱少女。 当然了,皇后颜色不在,并不是说朱祁镇对皇后一点感情都没有了。 皇后这多年为他安顿后宫,让他没有后顾之忧,虽然朱祁镇很少皇后那边过夜了,但朱祁镇对皇后也是一种长久的夫妻之情。 这种感情,已经无关于情爱了。 皇后一身素白的袍子,没有任何首饰加持,花白的头发也没有染,直白的露在外面,皮肤也松弛了许多,原本姣好的面庞,只剩下一些慈祥的神色。 朱祁镇说道:“辛童你来了。” 皇后说道:“这些天,陛下为太子烦恼,我这个做娘的,总要来替太子请罪。” 朱祁镇有些不好意思。 在对待太子这一件事情上,朱祁镇觉得他没有做错什么?他要的太子,就是要在风雨之中历练出来的。 太子而今坐镇南洋,,灭三国,将南洋并入大明版图,如果有很多能臣名将辅佐,但能用这些能臣名将,这本身就说明了很多事情。说明了太子的能力与进步。 朱祁镇总体上,对太子的能力还是满意的。 也正是这种满意,让朱祁镇不愿意让太子回来。毕竟一山难容二虎,太子已经品尝到了权力的味道,回到京师之后,决计不肯做一个牌坊。 自然要下场的。到时候父子之间恐怕难以相处。 只是唯独对皇后,朱祁镇是有惭愧的。因为他知道,皇后对太子的母子感情之深,母亲总是比父亲想念儿子。 皇后不知道多少次为了太子,偷偷流泪到天明。 第二十七章 出巡之意 第二十七章 出巡之意 朱祁镇叹息一声,说道:“这又和你有什么关系?太子” 朱祁镇对太子的能力,还是毕竟满意。只是面对而今的局面,自己越发衰弱,而儿子已经长成了,成为朝廷之中一根支柱,一大派系的首领。 “不错。”这两个字,就说不出来了。 皇后说道:“陛下,臣妾有些想起当年,太子还没有出生的时候。” 朱祁镇心中有一丝柔情,从内心之中缓缓的荡漾开来。 朱祁镇与皇后之间的感情,长时间都是相敬如宾的传统的夫妻关系。但是并没有一段甜蜜的时光。 就是朱祁镇与皇后刚刚结婚的时候。 那时候的皇后青春年少,正是一生之中最美好的年华,同样太皇太后还在,皇后是太皇太后选出来的,太皇太后自然想看到夫妻和睦。 再加上朱祁镇急需一个儿子来稳定地位。 朱祁镇骨子里有一种现代人对女人的体贴,即便他并不是全心全意的对皇后好,但是皇后这种古代女子,哪里有过这种经历。一颗心都在朱祁镇身上。 可谓是郎情妾意。如胶似漆。 朱祁镇说道:“难为你还记得。” 皇后满脸皱纹的脸上,似乎升起了当年的羞涩,说道:“那一段时间,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我记得当初说陛下对我说的每一句话。” 朱祁镇说道:“哦,你还记得什么?” 皇后的语气温柔起来,说道:“陛下说,要将开创大明盛世,让后人知道,不仅仅是汉有景,唐有贞观,开元,我大明也有正统盛世。” 朱祁镇轻轻一笑,说道:“少年狂言,好在几十年来,我也算是有所得,算得上对得起我自己了。” 虽然而今的大明天下,还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是府库充实,这种充实不是像隋朝一般,将天下粮食都聚集在几座大粮仓之中。 而是从百姓家中,从府县的粮仓,到户部直属的粮仓。大多数都是比较充实的。 在北方,特别是河北平原之上,完善的水利工程,还有已经普及开来的蒸汽机。在抵御旱灾之上,有非常大的作用。 毕竟整体来说,北方是旱情多于洪水,而南方是洪水多于旱情。 特别是东北的地区,太平了多少年了,一代代的移民,已经开发了不少,增添了不少府县,虽然黑龙江流域,因为气候原因,只有少部分军屯卫所,还有土司。但是在松花江流域,还有海西一带,一些县城,已经繁华得不下中原的一些县城了。 而东北的粮食,更是作为北京粮食的一个补充。 让北京再也没有缺粮的可能。 边患也没有了,虽然还有持续进行的战争,但是在这古代都是常态。毕竟真要说起来,很多时间,即便是号称太平盛世的时候,也不会少了战争,只是规模问题。 而今大明的战争,一部分在南洋,一部分在西域。都是小患。 说起来,这个正统盛世,朱祁镇觉得还有几分名至实归的。 皇后说道:“还说,将来年纪大了,就不多操心了,将这一摊子给儿孙,你带着我全天下去看看,去看看塞上牧马,五岳名山,将我大明天下看一个遍。” 朱祁镇听了,眼神微微一动,本来欢喜的情绪却没有了,只有一分惆怅之意。 皇后说的这些话,朱祁镇说过吗? 自然是说过的。 少年夫妻,鱼水之后,什么情话,没有说过? 当然了,如果说这仅仅是情话,也不对。 因为朱祁镇很长时间都有这个想法。在某些夜深人静的时候,整个紫禁城之中都安静下来,唯一朱祁镇在奋笔疾书,批阅奏疏的时候。 在他每年看奏疏,看得腰酸背痛的时候。 朱祁镇也不是没有这样想过。 朱祁镇从后世而来,并没有要将权力把持着,直到他死为止。在他看来,老了之后退休是正常的。 但是真正轮到自己的时候,朱祁镇才感到一种撕裂的感觉。 掌控权力,本身就是一计兴奋剂。让朱祁镇感受到从身体之外得到了活力。 朱祁镇从骨子抗拒失去权力。 几十的皇帝生涯,早就将对权力的掌控,融入朱祁镇的骨髓之中了。 再加上,太子是皇后的儿子,皇后的态度从来没有变过,朱祁镇语气难免阴阳怪气起来,说道:“怎么你记得当皇太后?” 皇后说道:“陛下,何出此言?臣妾只是觉得陛下太过辛苦了。别人不知道事情,臣妾岂能不知道吗?” “这么多年来,陛下一天最多睡上六个时辰,批阅奏疏,召见大臣,从来没有闲下来一分,臣妾看着心疼。” “臣妾也老了,宫中的账目也少看,都让太子妃看了,陛下如果念及当年的约定,臣妾这两年还能奉陪,时间长了,恐怕陛下再起了此意,臣妾也不能奉陪了,提前去昌平站位置了。” 皇后这番半是君臣,半是夫妻的话语,让朱祁镇心中一软,本来的一些火气也发不出来了。 毕竟少年夫妻,老来伴。 朱祁镇也不是无情之人,对皇后很多时候,发不起火来。 朱祁镇说道:“说哪里的话,你才六十,将来时候长的,有的时间去转悠。” 皇后说道:“六十就不错了,臣妾家中已经没有什么人了,钱家之内,我是年龄最长的长辈了,父兄也都去了,臣妾算算,也改到我了。” “岁月催人老,从来不饶人。” 朱祁镇看着当初如花一般的俏脸,而今只剩下眉目之间,那一丝丝相似之处了。 一时间,朱祁镇心头的很多东西都散了。 人对自己很多时候是不自知的,但是从少年走到晚年的老夫老妻,就好像一面镜子一般,就能自己情况照射出来。 不管他怎么想,他哪怕是想自己欺骗自己,也骗不了了。 他能再活一世。已经是再幸运不过的事情了。他还想有再一次吗? 不大可能了。 回想自己这一辈子,只觉得很累,很累,很累。 一瞬间,他内心之中,真生出了一念头,那就将这一摊子事情,全部抛开了,自己带着人,好好看一看大明的大好河山,看一看,他为之奋斗一辈子,辛苦一辈子的大明江山。 但是也仅仅是一瞬间而已。 他心中想要继续掌握权力的念头,变淡了很多,但是他依旧不想立即将权力转交给太子。 做事要善始善终。 朱祁镇总要对一些事情做出一些安排,比如将他这些年更改的法度,全部归入大明会典之中,并将大明会典正式宣布编纂完成。 其实大明会典的编纂,大部分都已经完成了,特别是对大明开国以来,制度典章变化都一也编纂好,唯一没有编纂好的,就是现在。就是朱祁镇一直推行各种新法。 朱祁镇知道,他将他的变法成果用法典的形式确立下来,将来未必能挡得住不孝子孙的更改。 就好像,太祖皇帝为大明立下的所谓“万世之策”。也被朱祁镇更改了许多。 只是即便朱祁镇现在想退位,也不是立即可以的。 即便是后世中国更换国家领导人,也是极其慎重的事情,更不要说这个时代的皇权更迭了。 更何况,朱祁镇内心之中,依然有那一丝不情愿了。 他对皇后说道:“你好好保重身体,将来会有那么一天,我带你看遍大明大好河山。” 皇后也知道话说到这份上了,已经不能再继续了。否则适得其反。也只能说道:“臣妾等着。”  第二十八章 襄王请归国 第二十八章 襄王请归国 朱祁镇既然起了退休的念头,就暗暗做了一些事情。 加快大明会典的收尾,只是其中之一。还有对一些人的安排。 朱祁镇还没有想好,是将皇帝内禅给太子,还是令太子以监国的形式,参与朝政。 当然了,不管怎么说。朱祁镇都会属于皇帝权力转给太子手中。 这里说皇帝的权力,准确来说是皇帝的直属力量,也就是内廷的力量。 可以说分为数支,第一情报机构,锦衣卫,东厂。 第二财政机构,就是少府。 第三军事机构,就是中军。 锦衣卫,东厂。少府这些机构,就不多说了,单单说中军。 中军人数最少,战斗力上可能也不是南北两军的对手,但是位置最为关键,驻守皇宫与北京城。 中军就是太宗留下的,皇帝直属的亲军卫,还有太监直接管理的御马监军队编练而成的。 朱祁镇为了提高战斗力,也进行了一系列改革。 但是中军的体系冰河没有变化,里面的军官都是经过严苛训练,上数祖宗数代,不是参与过大明开国之战,就是参与过靖难之役。 可谓苗根正红。 其次中军也是唯一有太监监军的军队。中军的主官一般都是世袭勋贵,也就是说那种从士卒因为战功而进入勋贵序列的大将,反而没有掌管中军的资格。 唯有那种祖上数代都是勋贵,与大明融为一体的勋贵,才有资格掌管中军。 可以说,那么是一个什么也不懂的皇帝,只要掌握了这三股力量,就足以在朝廷之中占据不败之地了。 当然了。朱祁镇治理国家,不需要这些。毕竟真要看起来,内阁枢密院都是朱祁镇的班底。 只是后世皇帝会是什么样子,就不一样了。 朱祁镇给后世子孙留下这最基本的班底,最少能控制整个北京城,而控制整个北京之后,就以此为中心,制衡天下。 这些力量一一过度给太子,自然是要将朱祁镇自己用老的人手,一一换下来。 这是一件不的好办的事情。 这些朱祁镇用老的人手,也算是有功之臣,无罪而免之,总要给一个说法。 其次,朱祁镇也不想动作太大,让人窥出端倪了。 毕竟而今满朝武之中,就有很多人偏向太子了。如果这些人知道,朱祁镇有意内禅,那么太子的实力会更加的扩张。 很多时候,政治就是一个站队的游戏。当然所有人都觉得太子上位成为必然的话,朱祁镇也未必能逆转了。除非痛下杀手。 这就是时来天地同借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朱祁镇想承认也好,不想承认也好,属于他的时代,已经慢慢的远去了。 朱祁镇正在忙这一件事情的时候,忽然一件大事传到京师之中,襄王立即放下了宗人府的事情,来见朱祁镇。 一见朱祁镇二话不说,就跪倒在地,说道:“陛下,臣弟请麓川。世子经验尚浅,臣弟担心他顶不住。” 朱祁镇说道:“王弟不用担心,黔国公已经派人救援麓川了,一时间也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原来是阿瓦王朝上下,终于动手了。 为了避免将来两面夹击的窘境,为了统一缅甸重回巅峰。阿瓦大军十几万,战象数百头,向北横扫,南方几个土司,木邦,孟养,孟密,八百媳妇,这些土司或投降,或避开。 得到了这些力量之后,阿瓦王朝北上的规模更大了。 云南方面的情报表示,这一次阿瓦王朝北上之规模,要比当初麓川王朝更加强大。 这让襄王坐不住的同时,也让朱祁镇感受到有些恼怒非常。 在他看来,这根本是打他的脸,他刚刚觉得大明天下正处于盛世,天下无事,即便有兵事,也是大明打其他国家,不是其他国家打大明。 却不想缅甸根本不在乎。 其实,朱祁镇并不知道。 这其实是朱祁镇封藩麓川,深入介入缅甸局面的副作用。 历史上,阿瓦王朝在这个时代,进行了最后的疯狂,他想以武力统一缅甸,但是久战无功之下,被东吁王朝覆灭。 之后,东吁王朝覆灭了白古王朝,完成了缅甸的统一,在万历年间与大明在南疆交战,那个时候缅甸已经统一很久了。 细细算起来,要在近百年之后了。 其实缅甸各势力都是很明白大明的强大,不统一缅甸之前,是不想与大明发生冲突,但是而今阿瓦王朝以为大明参与南疆已经成为必然,才不得不采取先发至人的手段。 可以说是一种防御性进攻。 襄王说道:“皇兄,臣弟还是担心。” 朱祁镇也能理解襄王,与其他各藩王不一样,其他各藩王还是刚刚就藩,还没有对自己的封地有归属感,但是襄王的麓川封地,却是两代经营了几十年了。 襄王一脉早已将根扎在麓川了。 不可动摇了。 朱祁镇说道:“朕自然会让你回去的,但是你就这样回去,不听听朝廷有何举措?即便是回去,也不迟这一两日。” 襄王这才冷静下来,说道:“陛下,臣弟失态了。” 朱祁镇说道:“你且站在一边旁听,怀恩。” 怀恩立即说道:“奴婢在。” 朱祁镇说道:“去,传内阁所有人过来。” 怀恩立即去传令,不过一会儿功夫,内阁的人都到了。 朱祁镇说道:“缅甸犯我大明亲藩,当如此处置?” 项忠说道:“臣以为缅甸不识我的大明天威,当降六师讨之。” 项忠之所以提出这个建议,并不是说项忠喜欢战争,而是他不能违背了众议。 正统年来,特别是朱祁镇军改之后,大明军威大盛,对外屡战虑胜,以至于上上下下,颇有大国骄民的感觉。 遇见这样的事情,只有一个反应,那就是打。 项忠如果敢说不打,估计不知道遭受不知道多少人抨击。而且项忠看得清楚,襄王在一边站着,这就是已经是一种表态了。 既然如此,大明财政也能支持,打仗的具体事情,又不是项忠负责,项忠为什么要反对? 王越立即说道:“臣以为,大明对为封数十国,今日不救襄国,何以令天下藩王信服,故而以臣之见,当讨伐缅甸,越快也越好。” 王越更是不可能反对的。 大明最好战的人是什么人?就是武学出身的将领。 他们建功立业之心,实在是太旺盛了,特别是他们看见自己的前辈们,一一个因功封伯,封侯,封国公的。 那心中的躁动,更不用说了。 任何时候,任何地方,只要说有仗打,这些年轻将领都四处托关系找门路,就是为了能上战场。 王越作为他们的代表,自然要支持战场。 这也是今后枢密院唯一的姿态,不管什么情况,只要打仗,就是好事,是大好事。 朱祁镇点点头,这调子就算定下来了,他有些疑惑的说道:“说起来朕有些不明白,这缅甸好端端的吗,为什么要北上?” 项忠说道:“陛下,臣或许知道一二,今年年初,有大古刺宣慰使来朝。” 朱祁镇听了,想了想没有想起来。 项忠说道:“当时陛下不见外臣,令礼部接待,臣也从南洋那边得到了大古刺宣慰司与缅甸宣慰司之间是世仇,大古刺宣慰司这一次派人朝贡,就是想借我大明之力,对付缅甸宣慰司。” “相比是缅甸那边误信了什么传言,才有今日之事。” 朱祁镇冷笑一声说道:“原来被人当刀了。” 第二十九章 平缅之策 第二十九章 平缅之策 朱祁镇大半辈子都沉浸在阴谋诡计之中,对这种情况再敏感不过了。 之前是没有多想,而今上下一连接,朱祁镇立即能揣测出背后的原因。 当然了,这没有证据。 也不需要证据。 很多时候,自由心证就可以了。 不过,朱祁镇也在这个时候,先处理大古刺宣慰司。事有轻重缓急,不管是大古刺宣慰司到底有什么心思,都不是朱祁镇现在对付他的理由。 现在要先解决的,是缅甸宣慰司,也就是阿瓦王朝。 朱祁镇说道:“威国公,而今局面,你觉得该怎么办?” 王越作为武将之首,他知道这个事情之后,他就知道朱祁镇会问他,内心之中早就有腹稿了。 他说道:“陛下,缅甸狂悖如此,自然要加以惩戒,只是到什么程度,却要陛下示下了。” 作为内阁大臣,官表明态度就行了。但是作为武将第一人,王越却不能仅仅说打就行了。还要说怎么打。 这就要明确这一次作战的目标了。 朱祁镇沉吟片刻,说道:“国公请详言之。” 王越说道:“陛下,惩戒缅甸,令其来服是一种打法,灭此朝食也是一种打法,前者好说,只需给云贵派一些援军,并号令西南各土司助战即可,只是要灭缅甸,却是另外一种打法了。” 朱祁镇说道:“那该怎么打?” 王越听了这句话,已然明白朱祁镇的心思。 其实他也并想大打。 倒不是王越怯战,而是王越在西南打过仗,自然知道南疆丛林是一个什么样子。 虽然南洋战事是太子主持的,但是太子除却暗搓搓的养了一点私军之外,其余的军队都是大明之军,凡是大明之军,王越想知道什么,从来没有不知道的。 大明在南洋的征伐,更多是海边。根本没有深入内陆之中,但是即便如此,也有相当一部分的士卒,都是染病而死。 军医对于南洋病疫情况的报告,在枢密院可是要多少有多少。 王越对缅甸的丛林有着充分的预料。 可以这样说。凡是而今大明没有纳入版图的土地,都是有原因的。 王越从来不担心缅甸军队,他担心缅甸军队与缅甸气候的加在一起的威力。 王越对大明军事布置,可以说是了如指掌。大明军事布置从来是北重南轻,即便如此南方的大部分军队也参与南洋战事之中。 大明最大战略军事集团,就是京营。 数十万京营乃是大明定海神针。 只是这一支军队却不能派到缅甸去。 想想就明白,让北人为主的京营去云贵山林钻林子,恐怕还没有开战就要折了两成。再加上云贵之道路艰难,虽然这些年朱祁镇一直修路,但是面对云贵大山,也是无可奈何,不管是驰道,还是铁路,都不可能修到云南的。 当年麓川之战虽然大胜,但是当年孟瑛可以忍了麓川好长时间,将麓川大军引导云南腹地之中,才一战而定的。 而今缅甸军队如果攻入云南腹地,说明麓川襄藩已经不存在了。失陷藩王的罪过,谁能担待得起。 即便如此,麓川之战,也让贵州土司几乎全部造反,原因无他,就是转运太过劳动贵州地方了。 而今虽然过了几十年了,入滇的道路,与当年并没有什么变化? 恩,可能多了一条从交趾入滇的大路。但也没有本质上的改变。 王越心中转了几个圈,但还是不敢反对朱祁镇,见朱祁镇心思已定,他也只能献言献策了。说道:“陛下,臣来之前,已经看过缅甸地图,从云贵攻缅甸,山高林密,辎重越数千里,虽近实远,而阿瓦在金沙江畔,金沙江乃大河,可以令水师从西洋逆流而上,直入阿瓦城下,节省千万两之巨。” 朱祁镇说道:“你的意思是,北守南攻?” 王越立即说道:“圣明无过陛下。” 王越此言一出,襄王没有紧皱,只是没有多说话。 这个计划并不符合襄王的计划。 襄王这一次来朱祁镇这个哀求,也是有自己的小算盘的。 襄王一脉在麓川也算是扎下根来,一直寻求扩张领地的想法。只是都在缅甸面前碰壁了。 总体上来,襄王一脉纵然是皇族加成,在南疆这一片土地之上,还是比不上阿瓦王朝的,只是阿瓦王朝不想与大明闹太厉害,襄王也没有击败缅甸的想法,这才相安无事。 但是襄王一脉,从老襄王到而今这位,都计划的吞并缅甸,拜托缅甸北部高原丛林,进入缅甸南部的平原地带。 那里才是能襄王一脉开国立基之地。 从而让襄王藩成为大明第一强藩。 这样的计划,要靠襄王一脉的积累,恐怕非数代人的积累不可。但是如果能借助朝廷大军,却是另外一个样子。 想想就知道,朱祁镇为什么要将襄王一脉封到了麓川,是朱祁镇对襄王这个叔叔很好?不是。是从传统的陆路来说,从湖南到云南数千里山路,已经是大明王朝的统治极限了。 朝廷对深山老林之中的土司,实在是无能为力。 这才想一劳永逸,如果大明从北部攻伐缅甸。那么打下之后这些地盘,也不会派人镇守,自然是襄王一脉的土地。 这就会出现,缅甸跌倒,襄王吃饱的局面。 这个局面是襄王想要看见的。 只是襄王很明白自己在朝议上斤两,大明藩王很早在朝廷之上,就没有话语权了。不要看襄王今日有旁听资格。 也仅仅是旁听而已。 他今日胡乱插嘴,绝对会让他的处境变得更差,而不是更好。 他只能忍着,希望局面向他有利的方向发展。 好在他的希望,成为了现实。 项忠出面说话了,项忠说道:“陛下,臣以为此不可取,缅甸距离云南,不过数百里而已,大军席卷而下,一击而溃,何须绕道万里。令士卒劳师远征?” 朱祁镇还没有说话,王越就说话了,说道:“首辅大人,有所不知,有些地方,在舆图之上,看似很近,但是实际上犹如天险。南疆北部就是如此,山高林密,多有瘴气,而且一年四季,湿热多雨,多有疫病。” “大军通过,非要开辟一条大路不可,如此行军之难,尚在征战之上。而绕道西洋,看似远,实际上很近。从广东出发,十数日到凌州,从凌州出发,十数日,就能到大古刺宣慰司。可以借助大古刺宣慰司之力,就地征集粮草,或者征调暹罗,真腊之粮,又有水道相通,数万人即可攻入阿瓦城下。” “且之前有西洋小国,攻我商旅,南洋军中多欲伐之,正是一举两得。” 朱祁镇听了,说道:“那个小国敢攻我商旅?” 大明商人进入西洋之事,对于南洋是一件大事,即便太子也很难将消息掩盖,自然有锦衣卫与东厂上报。 只是朱祁镇最近精力不足,很多情报都一扫而过,没有细细看,今日想不起来了。 怀恩在朱祁镇耳边细细说了一番,朱祁镇才想了起来,说道:“既然如此,即便没有缅甸这一件事情,我大明水师也要去西洋走一趟,明犯我大汉天威,虽远必诛。威国公。” 王越说道:“臣在。” 朱祁镇说道:“你说的对,这一件事情你细细斟酌一下,给朕一个方案,郑和公公不至西洋,西洋撮尔小国,都不知道我的大明天威了。” 王越听了,立即说道:“臣遵旨。” 第三十章 又是太子 第三十章 又是太子 一般来说,议事说到这个地步了,近乎朱祁镇一锤定音了。 就没有什么人多嘴多舌了。 只是朱祁镇万万没有想到,项忠居然还有意见。 项忠说道:“彼此,臣以为航海侯王英老成持重,可担此重任。” 朱祁镇看了一眼王越,却见王越没有说话。 朱祁镇立即感到不对劲了。 这也是朱祁镇有些老了,反应也不太灵敏了。 很多时候,这些人讲话,工夫在言语之外。 朱祁镇年轻的时候,自然是闻弦音而知雅意。不管他们如何巧舌如簧,朱祁镇一眼就能看出他背后的用意。 但是而今却不一样。 此刻他反应过来,项忠刚刚与王越争辩用兵之策,就不对劲。此刻用推荐主将人选,更不对劲。 首先项忠不是没有打过仗的人,他在西南打过仗,知道云贵之路到底是一个什么样子。怎么会不懂,从北用兵,看似近,实则远,从南方用兵,看似远,实则近的道理? 朱祁镇绝对不看小看任何一个内阁大学士。 麓川用兵的一些档案,朱祁镇敢肯定项忠是一定是看过的。 再加在这一件事情上,项忠越权了。 对,内阁分工其实已经很长时间了,从朱祁镇登基之后,这个传统就在。虽然以国公为内阁次辅,但是实际上,这个国公在内阁之中,一般不发言,只要不牵扯到军事方面的事情,他是最闲的。 但是同样,内阁之中一般不就军事方面发言,即便是有,也不会是内阁首辅否定。 如果官方面不满意军方的一事情,一般会从兵部与枢密院打嘴仗开始。 毕竟细细研究,枢密院与兵部之间,很多事情都是重叠的,相互制衡,多少年下来,早就成为冤家对头了。 特别是推荐用兵将领人选,这是内阁次辅,也就是军方最重要的权力。关系到军中各大派系的此消彼长,可以说是王越最重要的权力之一。 被项忠侵犯了,王越居然低头了。 这太不可思议了。 朱祁镇立即知道,项忠这样做背后,一定有一件事情,让王越权衡利弊之后,不敢阻拦。 “是什么事情?”朱祁镇心中暗道。 朱祁镇一边想,觉得自己的脑袋就好像生锈了一样,明明觉得答案近在眼前,似乎有一张窗户纸,但是怎么都捅不破。 朱祁镇说道:“王英太老了。” 朱祁镇说的是实话。 当年南海海战,已经是王英最后一战,而今王英已经在南京颐养天年了。虽然用老将毕竟稳妥,但是朱祁镇也不能用这么老的将领,要知道朱祁镇今年都六十了,王英要比朱祁镇还要大十几岁的。 项忠说道:“英国公如何?” 朱祁镇听了英国公这三个字,心中豁然开朗,终于想明白了。英国公张懋在朱祁镇心中一直是留给太子的大将之才。 一说道英国公,朱祁镇立即想到了太子。 一想到太子,眼前所有谜团都明白了。 项忠之所以定下南路征缅的人选,就是要将太子从这一件事情上撇开。 如果按照王越的计划,南路作为主攻,那么最容易调动的兵马是哪里的兵马? 不是从广东,而是从南洋。 虽然随着南洋局面抵定,再加上各路藩王的增多,南洋都司手中兵力在减少,毕竟有很多藩王三卫,就省却了大明军队的数量。 但是而今南洋已经有十几万军队。 这十几万军队,也是最熟悉且适应热带气候下作战的军队,在这一点上远超北京的京营。 但是一但动用南洋的军队,最适合负责这一作战计划的人,是谁? 是太子。 因为太子最熟悉这些将领与军队。而且南洋作为支持西征的后方基地,也需要有熟悉的坐镇才对。 如此一来,很可能将太子拖在南洋。 对于大明来说缅甸是一个小国,但是对于其他国家来说,并不是这样。 而且即便是一个小国也不是想灭就灭的。 不是谁都有英国公张辅的本事,七个月就能灭一国,就算一切都顺利,缅甸战事迁延一两年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是项忠却不想等了,也不能等了。 在项忠看来,大明最大的问题是国本不固,太子一日不回京师,他这个做首辅的就一日提心吊胆。 根本不想让太子在南洋多待一日,更不要说一两年了。 甚至如果说,项忠知道攻缅甸要从南洋开始,他一开始就想办法搅黄这个议题,毕竟项忠也没有想到,打缅甸最好从南洋打。 这个结论对很多人一些人,有些违背常识。 但是既然已经定下来了,不能更改了,项忠就想办法补救他的补救办法,就是确定西征人选,将太子从这一件事情上摘出来。 王越虽然是武将,但是对政治特别敏感,关系到太子的事情,他自然不敢多话了。 朱祁镇想明白这一切之后,心中顿时有一股恼怒之意,暗道:“又是太子!” 朱祁镇内心之中,已经准备开始权力传承了,但是安排好一切,也是需要时间的。当然了,这或许是朱祁镇内心之中逃避的想法。 但是他的肱骨之臣,一直向着太子。实在令朱祁镇不满意。 朱祁镇说道:“英国公不错,但是这些事情,朕不好安排,毕竟南洋诸将,谁可以,谁不可以,唯有太子知道了,这样吧,威国公派人去一趟南洋,与太子商议一下,这南路军,就交给太子安排了。” 项忠说道:“陛下,这” 朱祁镇微微眯着眼,说道:“朕意已决。” 项忠只觉得背后冷汗直冒,说道:“臣遵旨。” 朱祁镇说道:“王越。” 王越说道:“臣在。” 朱祁镇说道:“南路军那边可以先放放,襄藩不能不救,今夜你就安排好,明日一早派人与襄王一并去云南,令黔国公立即出兵。最少也要保住麓川。不能让贼人在大明登堂入室。” 王越说道:“臣明白。” 襄王立即说道:“臣弟谢过陛下。” 朱祁镇说道:“都下去吧。” “是。”几个人不敢多话,只能缓缓的后退了。 朱祁镇等他们都走了,忽然问道:“怀恩,朕是不是对太子太苛刻了?” 其实刚刚的决定,朱祁镇有些情绪化。 朱祁镇既然有了召回太子的计划,那么太子回京的时间,虽然没有确定,但是也就在朱祁镇觉得安排好的时候。 这个时间由朱祁镇安排。 但是而今让太子负责南路军,那么召回太子的时间,就要带缅甸之战结束之后。 如果半路换了太子,影响到前线的战事,却不是朱祁镇想看到的。而且打胜了还好,一旦打败仗,更不适合召回了。 毕竟朱祁镇一直将太子当成未来的大明皇帝,不想他身上有污点。 此刻,朱祁镇内心之中稍稍有些悔意。 怀恩说道:“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陛下这是对太子好,将来这大明江山总是要交给太子的。而且陛下对太子,还真不算差。太宗皇帝如何对仁宗皇帝,那才叫苛刻。” 朱祁镇听了,微微一笑,似乎释怀了。 的确,比起太宗皇帝对仁宗皇帝,朱祁镇对太子并不算苛刻。最少朱祁镇对太子身边的辅臣,从来没有下过手,而多有保全与安排。 朱祁镇轻轻一笑,说道:“你这老奴,还敢议论太宗与仁宗?” 怀恩跟随朱祁镇这么多年,对朱祁镇还是了解的,见状立即笑道:“奴婢失言。掌嘴,掌嘴。” 说着轻轻的给了自己两个耳光。  第三十一章 麓川城中 第三十一章 麓川城中 这个时代,任何时候。关于战事的情报都士卒滞后的。 毕竟将消息从南疆传到京师,即便是八百里加急,也需要十几日。 在朱祁镇商议这一件事情的时候,战火已经烧到了麓川城下了。 并非襄王世子太过无能,只能说麓川上下太过麻痹大意了。 自从襄宪王在麓川立下根基之后,襄国与缅甸之间的摩擦都没有断过。几乎每隔几年,都要打上一仗。 只是,双方都很克制。 襄王一方就习惯了。 只是这一次,襄王世子也是这样以为的,面对缅甸的侵犯,襄王世子令一员将领地域。襄国大概有六万大军。 其中精锐的为襄王三卫,虽然名为卫,但是时间上远远超编。大明一个卫大体是五千六百人上下。 这也是为什么大明京营最基础的作战单位,也是一个五千人的营。两者之间,其实作战体系相承接的。 都是以五千人为一个作战单位,唯一不同的,卫所一个卫有土地。军饷很低,只有月粮,但是家人有免税的土地。而营兵却是战兵,直领军饷。 但是襄王三卫,每一个都是万人大编制,是襄王直接掌控的精锐战兵,全部在麓川附近。 而其余的三万人,就是各地屯驻兵。 襄王世子派过去的,是襄王三卫之中的一卫,还有若干屯驻军。 结果被缅甸一方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缅甸阿瓦王朝,几乎举国之兵北上,号称数十万大军,单单战象就有数万。当然了,这种号称是非常虚的。 但是十几万大军,战象数千却是可能的。 襄王的精锐士卒,不过是当年麓川之战,被留下的北军之后。 他们与襄王一并在安置麓川。麓川乃是一个狭长的盆地,这个盆地之中,都是很好的耕地,襄王将这些人安置在麓川城附近。 这些人就是襄王最信任的班底。 只是,真要说起来这些襄王这些精锐,也不过是在朱祁镇推行军事改革之前的明军精锐,不能说不能打,但是火器装备数量,战马装备数量,乃至武学军官数量,都远远比上大明真正的精锐。 襄王万余精锐,一下子被缅甸大军包围。 三日奋战之后,襄王万余大军就此崩溃了。缅甸大军北上之后,襄王封地之中,除却麓川城之外,纷纷倒戈,或者观望。 长驱直入麓川城下。 襄王世子只能与老将方瑛一边死守城池,一边求援了。 不过,麓川城虽然不是一座雄城,但也是两代经营的结果。 当年襄宪王来到麓川之后,就特别没有安全感。这种情况就体现在城池的修建之上,襄宪王与他的儿子,当今这位襄王,乃至于而今主政的襄王世子,都没有放弃麓川城的修建。 当然了。 麓川的国力是没有办法与大明相比的,真要说起来,麓川的人力物力,不过是大明一个府而已。 所以这麓川城断断续续修了几十年,也比不上南京北京这样的天下雄城,但却一些中原的府城要好多了。 也算是一座坚城。 整座麓川城分为三部分,最中间的乃是王城,也就是襄王府,外围是内城,乃是正常百姓活动的地方,最外围的是外城。 其实内城墙外与外城墙之间,有大片大片的空地,平日仅仅是作为耕田来用而已。 但是这一条最长的外城墙,绝对不是没有用的。 而用的时候,就是现在。 麓川城门大开,将整个麓川盆地之中的汉人与一些忠于襄王的当地部落都容纳入城池之中。 这是襄宪王定下的规矩。 因为,他在南疆几十年后发现,他最宝贵的就是人口,汉人人口。 无他,有足够的汉人人口,才是襄王能够在南疆立足的根本,也是他们能以夷变夏,而不是以夏变夷的根本。 所以,襄宪王不惜花大力气,修建了这一座外城,平日里空空荡荡的,不过是耕田而已,但而今随着麓川盆地之中,所有人都躲进麓川城中,外城顿时人多了起来,一个帐篷挨着一个帐篷,虽然谈不上人满为患,但也是密密麻麻的。 这就襄宪王准备的,在出现危机的时候,全部龟缩在麓川城中,等朝廷来救。 一切都可以放弃,唯一汉人人丁需要保全。 毕竟,从大明内地迁移百姓从来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即便是朝廷来办,也是如此。 襄王很难从内地移民之中,分一杯羹,一旦没有足够的汉人数量,他这个襄王也很难在南疆站稳脚跟。 不过,这样做有利有弊。 最大的弊端,就是城墙太长了。需要的士卒就多了。 而今襄王世子只有两万人马,根本不够守住城墙,只能临时征召民夫上城,好在襄王时刻准备之下,很多守城的物资与器械倒是不缺的。 此刻,襄王世子就与老将方瑛一并走在城墙之上。 方瑛不仅仅是襄国之内,最富盛名的大将,也可能是今后很多人难以超越的将才了。诸葛亮乃出师表之中,说蜀汉很多人才,是“此皆数十年之内所纠合四方之精锐,非一州之所有。” 方瑛就是这样的人才。 方瑛将门出身,跟随父亲多次历练,看过漠北风沙,南疆丛林,见识过,瓦刺突骑,麓川象兵,在万军之中厮杀过,也亲身参与过十几万人大军会战。 这样的人才,绝非麓川小小一地能养出来的。 故而襄王祖孙三代,依方瑛为长城,而且方瑛还是襄王世子的岳父。 此刻襄王世子与方瑛一并巡城,士卒们见了方瑛,立即就安心下来了。 只是襄王世子看见方瑛满头白发,却是暗暗担心。方瑛已经老了,他七十有余。方政有子两人,方瑾方瑛,方瑾而今在北京已经淡出了军界,就是因为岁月不饶人,他安心在武学培养学生了。 而方瑛却不得不在这个年纪,依然披挂上阵,振奋军心。 不过方瑛却一点也没有感觉。 麓川的天气一年四季都很热,在这个天气之中,方瑛一件盔甲都没有少,此刻方瑛里衣,早就被汗水全部打透了。 方瑛似乎一点也没有感觉到,他看着城外,对襄王世子说道:“请世子放心,南蛮贼子,决计不能攻破城池的。”随即方瑛冷笑一声,说道:“一群南蛮野人,也知道该怎么攻城。” 方瑛的嘲笑并不是没有来由的。 缅甸军队看上去密密麻麻的,但是装备都是冷兵器,虽然也有一些火器,看样式就知道,这是大明传过去的火器。 没有什么大炮。 但是没有大炮,并不是说没有办法攻城。 毕竟麓川城上虽然还有一些大炮,但是真正重炮却并不多,分封之策,对边境防守也是有利有弊。 有利之处,就是麓川有很大的自主权,可以做很多事情都不需要北京批准。 但是弊端,就是麓川既然已经分出去了,就不归大明管了,很多大明新式武器之类,麓川在大明换装之中排在最后,甚至根本没有无偿分配给麓川。 麓川想要,要去少府买的。 麓川在南疆算得上富饶之地,但是对于大明内地,根本算不了什么,所以麓川根本买不来多少门大炮。 所以麓川城虽然是坚城,但是火炮数量不多,不足以完全依赖,如果用传统的攻城办法,正也是可以攻下来的。 但是缅甸军队数量虽然多,但是行军扎营,排兵布阵,在方瑛看来,完完全全没有章法。这样哪里能攻下麓川。 第三十二章 水淹之计 第三十二章 水淹之计 其实,并不能说缅甸军队没有一点章法。 毕竟缅甸也是古国,对于战争,也是有自己一套打法的,只是他们这一套打法,到了明军面前,就差远了。 甚至比不上当年的麓川军。 如果在南疆丛林这样地方野战,未必不能与大明打个有来有回。 这个时代的缅甸有大片大片的原始丛林,大明在平原之中的战斗办法,对此很难适应,很多地方都是难以展开军队的。 但是在麓川城下,面对如此坚城,却是望而叹息。 缅甸阿瓦王在麓川城下,连攻数次。都是伤亡惨重,根本登不上城墙。 在这种情况之下,阿瓦王召集众将,商议战策。 阿瓦王说道:“那位将军愿意为我攻破麓川城?” 一阵雅雀无声。 前也说了,东南亚很多国家,都是那种部落联盟的进化版,阿瓦王朝也是如此,地方权力与中央权力之间,有严重分歧。 不过阿瓦王所在阿瓦,也就是后世缅甸的曼德勒,即便放在后世也是缅甸第二大城市,而在这个时代,更是要远超过勃固等地,乃是缅甸最繁华的地方。 也正是因为如此,掌控阿瓦的阿瓦王,才有压倒地方诸侯的实力。 只是,即便如此对于地方诸侯来说,兵力都是自己的本钱。 这种苦战恶战,阿瓦王根本不会让自己的嫡系人马参与进去。但地方诸侯们也不愿意打这样徒徒送死的战事。 阿瓦王说道:“难道我国就没有勇士了?” 眼看阿瓦王就要发怒,一个老僧说话了,他说道:“大王,麓川城坚不可强攻,只能智取。” 缅甸是一个佛教国家,即便是国王对僧侣也是很尊重的,阿瓦王说道:“大师,该如何智取。” 老僧说道:“此事有伤天和。” 阿瓦王说道:“大师但言无妨,有什么罪孽,我一身担之。朕不忍心我军儿郎如此枉死。” 老僧说道:“罢罢罢,大王,我观麓川城乃是雄城,坚固无比,唯有一个缺点。” 阿瓦王说道:“什么缺点?” 老僧说道:“水。” 阿瓦王看着外面的麓川,也就是后世的瑞丽江。 这一条河,从云南境内流入金沙江之中,此金沙江,是当时的称谓,也就是后世的伊洛瓦底江。 整个麓川盆地,都是麓川在两山之间冲积出来的,而麓川盆地之中灌溉水源,也是从麓川而出的。 所以,麓川城就在麓川盆地中央位置,也就是在麓川江畔。 阿瓦王想了想,一时间没有想明白该怎么做? 断水? 不行的。 虽然麓川城的饮水是从麓川江中分出一条支流,他是可以截断,但是这里不是西北,也不是华北,而是南疆。 潮湿多雨,往脚下挖没有几米,就会出水,甚至根本不用挖井,单单是雨水就足够补充了。 所以断绝麓川城水源,根本没有什么用处。 老僧说道:“水淹麓川城。” 阿瓦王听了这五个字,心中一动,暗道:“好。” 首先,麓川城是在一片盆地之中,虽然不是盆地最底部,但也是相对低的地方,而且这里的气候湿润多雨,还有一条麓川江。 只需麓川城外修建一道堤坝,将麓川城给围起来,截断麓川江,将江水源源不断的灌入城中,总有一天麓川城会承受不住水泡的。 甚至不用等那一天,就足够麓川中军民喝一壶了。 当然了,这只是一个方案。 也可以从上游建立堤坝,等水位人为抬高之后,直接冲击麓川城。也是一种办法。 请不要怀疑缅甸人的水利工程技术。 阿瓦城,也就是后世曼德勒城地区,就是因为水利工程,才免于洪水之祸,成为缅甸最大城市的。 缅甸人在这种情况之下,自然对水利很是精通。 当然了,未必能胜过大明水利工程的积累的。 但是以麓川城而今地理位置,灌麓川城的技术难度并不高,几乎有三家分晋时智伯灌赵氏差不多。 汉人一两千年前的技术,缅甸人掌握了,也很正常。 阿瓦王双手合十,说道:“罪过,罪过,不过为了传法正道,朕不得不秉菩萨心肠,用雷霆手段了。” 阿瓦王还有假惺惺的说上一两句,但是缅甸其他大将,却没有一点遮掩了。 他们喜形于色,说道:“大王慈悲。只是此辈冥顽不灵,自当遭到天谴。” “陛下,此事有些难处。”一个将领说道:“时间太长了,我没有细细估算,但是想来即便是所有大军都一并动手,也要几个月,更不要说,明军在城中战斗力不小,而且云南明军也开始行动了。” “这”阿瓦王听了,也不由皱眉。 他这一次北伐,并不是为了打大明, 而是稳固北方,好让他腾出手来。南下扫平白古与东吁等地,建立缅甸历史上,第二个大一统王朝。 而今在战略态势上,他居然有一些进退两难。 麓川地形易守难攻。 如果拔掉麓川之后,明军要南下,要先攻克麓川。 但是攻麓川,就要从横断山脉余脉攻过来。 横断山脉是一个什么地形,可以说都是直上直下的山峦,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孟瑛攻麓川,就是引麓川军东出之后,一举覆灭,追亡逐北,这才没有太大的伤亡,但是历史上王骥平定麓川,却是伤亡惨重之极。 连续数年攻之不下。 甚至有人说历史上土木堡之变一个原因,就是大明京营精锐在麓川山峦之中折损太多了,元气大伤根本没有恢复。 阿瓦王也就是看中了麓川这里的地形,只要能守住麓川,大明不攻克麓川之前,是不可能大军南下的。 只是而今麓川城却卡在这里,让阿瓦王感觉上不能上,下不能下。 阿瓦王心中思量片刻,就知道他别无选择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此刻已经严重冒犯了大明,也不指望能让大明当成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如此只能在麓川与大明打上一仗了。 要是能一举重创云南明军,会给阿瓦王朝有更多的时间。 阿瓦王说道:“朕意已决,就在这里与明军决战,大军分为三部,一部看住麓川城,一部分大军拦上建坝,另一部分动出,把守各路山口,等明军大举来攻。” 阿瓦王一声令下,缅甸军就此展开。 一同开始工作的,并不仅仅是缅甸军,还有大量俘虏,有征召的民夫,有这些人在,拦河蓄水之事,大大加快。 不过,有一点却是没有错的。 麓川城如此一座大城,要想人为抬高水位,足以淹没麓川城,是一个土方量特别大的工程,即便有这么多人动手,也不是一两个月能够办成的。 这样的架势完全铺展开来,根本没有一点保密的可能。 方瑛立即看出来缅甸军队想做什么。 只是他也没有什么办法,以两万大军骨干编入大量壮丁的襄王军,能守城就不错了,野战就不行了。 如果抽调精锐野战,胜利还好,一旦败了,对襄王军士气影响太大了。 方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并一路路派出军中敢死之士,冒险冲出重重包围圈,向云南明军请援。 因为方瑛判断缅甸军队的工程进度。 半年。 麓川城只有半年的时间。 半年之后,雨季来临,洪水呼啸而下,麓川城中数十万军民,都为鱼鳖了。 到时候即便城中积蓄数万石,方瑛有百般手段,也是回天乏力了。 麓川之战,此刻已经被按下了倒计时。  第三十三章 麓川与云南 第三十三章 麓川与云南 麓川之东,怒江之上。 山与山并不远,登高而望,就能看见对面山头的人。如果眼力好的,甚至能看清楚对面的布置。 但是两山之间,却是绝壁天险。 却见好像天公运斧。劈下一道裂缝,大水滔滔从北而南,激流涌动,横空拍石。然在山头之上,只能听见水声湍急,下面的种种激烈,却是看不清楚了。 唯有白线一练。 这里并非麓川以东最凶险的地方,也不是麓川以东最平坦的地方。 只是因为这里是两岸相连最近的一处,襄宪王为了建立麓川与云南畅通的交通,联系云南布政使,费了好些力气在这里修建了一道铁索桥,连同麓川与金齿之间的交通。 这仅仅一百多米的铁索桥,比起后世建立在康熙年间的大渡桥都差了很多了。 只有区区四根铁索,容两人并行而已,走上去颤颤巍巍的,很容易引起整个铁索桥的晃动。 即便如此,这也成为麓川之间最重要的交通线。 无他,要完全避开横断山脉就要向南行数百里,从各地土司的领地之中通过,而通过这一道铁索桥,就能直接连通麓川与金齿军民指挥司。 只是而今,当初不知道费了多大精力的四根铁索,已经被缅甸大军生生的斩断。 黔国公与刚刚从北京回来的襄王,只能领兵望而兴叹了。 而不知道多少勇士,从麓川城中杀了出来,沾染了数百条人命的消息,终于到了两人的手中。 让他们知道了缅甸军的计划。 黔国公心焦如焚,说道:“都怪我,都怪我,是我反应不及,才有今日之事。” 黔国公的自责,是很有道理的。 云南明军对麓川战事反应慢了何止一拍。这里面的原因不能全部怪在黔国公身上,但如果说黔国公没有问题,那也是不对的。 首先,云南明军是处于一个一直在消弱的趋势之中。 在刚刚平定麓川之战后,毛锐坐镇云南,当时的云南有战兵十几万之多。但是这一部分军队却跟随毛锐从云南调出来,进入广西战场,之后跟随郭登灭了安南。 当然了,安南之战中,云南方面有四川军队加入,一度成为云南兵力的最高峰,但是在此之后,就江河日下了。 无他,云南从边陲重镇,变成了内地。 之前云南面对三个战略方向的敌人。 首先是东南方向的安南,其次是西南方向的缅甸,然后就是正南方向的各地土司,再有就是遍布在云南境内的土司。 这些土司也不是很安顺的。 近乎是孤悬于外的地步。只有贵州数条驿道相通。 但是而今,安南已经覆灭,成为东南方向的交趾省,不仅仅是免除了一个战略方向的敌人,而且为云南打通了水路交通。 虽然红河河道之上有很多险滩激流,通航有很多天然的障碍。但是这些险滩激流并不是阻挡红河河道交通的最主要的原因。 之前红河河道也有商贸,但是规模很小,阻挡大规模通航的原因,就是安南对大明的提防之心。 而今没有了安南,只有大明交趾省,这些险滩激流很多都是可以规避的。也让云南有了一个大规模与外交流的通道。 甚至很多官员赴任,也都原因从海路到交趾,然后换船逆流而上,也不原因走贵州数千里山路了。 而西面的威胁都已经被麓川给挡住了。 襄王与缅甸多有摩擦,但是云南却很难感受得到,在加上黔国公府与方家之间的种种矛盾,还有黔国公担负的使命之一,那就是看住襄国。 这未必是朱祁镇的意思,但却是大明高层的集体意志。 虽然朱祁镇用分封之策,来扩大大明的疆域。但是有靖难之变的前车之鉴,大部分大臣不管是臣还是武将,都不想再面对一次这样的局面。 对已经分封的王爷都有默契。 至于南边的土司,大多势力比较小,根本不是明军的对手。 云南总体来说,是一个近乎太平的局面。 所以消弱云南的驻军也就成为必然的选择。 但是消弱了云南驻军,但是云南还有一个国公镇守。 这些年大明是多了好几个国公,但真要说起来,每一个国公也都不是大白菜,除却几个先国公去世,继任国公没有长成之外,黔国公,即便不能算是精明强干,也算是比较稳重,却一直被扔在云南。 这其中韵味,很多人都能品出来一些。 而今是太子在南洋,当太子不在南洋的时候,继任者恐怕也会监视诸王的任务。 这种情况,朱祁镇没有挑明,但是他也是知道。默认的。 毕竟,政治上朱祁镇很难完全的相信谁,纵然他觉得,襄王只有脑门被驴踢了,才想造反的事情,但是也不介意多防范一二。 这种情况也导致了,云南与麓川之间,民间联系紧密,商贸往来不少,很多大明百姓根本觉得根本就是一国。但是高层之间,联系并不紧密,甚至刻意避嫌。 这种情况之下,麓川突然爆发的激烈战斗,让云南上下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而今云南驻军不带各地土司军,只有五万上下。其中还多是卫所军,比如金齿军民指挥司,就是类似卫所军民合一的体制。 面对缅甸传的几十万大军,黔国公首先想到的不是救援麓川,而是保住云南不受战事波及。 毕竟黔国公是云南总兵官,他对云南负有责任。 而且这十几年,云南打通了水路之后,日益繁华。军事上却有一些迟钝了。 这才慢了一步,被缅甸军队抢占了麓川以东的诸路天险。 让大明对西南的军事形势,变成了麓川之役之前。 当然了也没有完全相同。 麓川之役之中,麓川思氏对滇南土司是有一点的影响力的,很多滇南土司都从贼,但是而今滇南土司并没有这个心思。 而今黔国公已经用了金牌调令,一两月之内,就能调集数万土司兵助战。 所以刚刚面对这个局面的时候,黔国公并不着急。 毕竟麓川城高池深,储备丰富,不说是三年之储,一两年之间,却也不会断粮的。 旧港之战,旧港乌合之众都能坚持一年,伊犁之围更是有数年之久。 装备足够数量的火器之后,大明在防御之上,有着绝对的优势。正是对于这个预判,黔国公才敢慢条斯理的准备军事行动。 并没有主动进攻。 他的一切军事行动,都是以一年,或者大半年的时间来算的。 说起来黔国公的办法并算错。 毕竟云南的实力不足,贸然进攻,很可能大败一场,反而让军事陷入更深的泥塘之中。 而云南从太平时节,转到军事状态,也是需要一定的时间的。 但是一明白缅甸军队准备水淹麓川城。黔国公立即变得着急起来。 毕竟南方水多,雨季也没有多少时间了,面对而今的天险,半年大破缅甸军,黔国公实在没有把握。 说实话,麓川城被淹与否,黔国公并不是太在意的。但是他在意的却是麓川城中,襄王一脉的宗室,也有数十人之多。 虽然襄王在外,但是襄王年纪大了,一旦麓川城被覆灭,襄王一脉恐怕要绝嗣了。 如果再有几个软骨头,投降缅甸了,更是给朝廷出了一个大难题。 毕竟而今,并没有土木堡之变,朱祁镇也没有被掳去漠北。藩王被俘虏,将会是大明遇见大难题。 不管怎么办,都不会圆满如意的。 第三十四章 血书 第三十四章 血书 换回来吧,大明上下都讲忠义,宗室带头投降?此风不可开。不管吧,又有违亲亲之道。要知道襄王一脉可是皇帝亲叔叔传下来的。 总不能让朱祁镇真不管吧? 而给朝廷制造这么大麻烦的人,会有什么下场? 黔国公一想到这里,就觉得肠子都悔青了。 只是黔国公的后悔,却没有襄王的担心多。黔国公的担心是未来,襄王的担心却在现在。 毕竟襄王的子孙全家几十口人都在麓川城中。 襄王恨不得带着大军飞到麓川城下。 只是襄王毕竟不是寻常藩王。 大明在内地养的藩王,大多都养废了。自以为天下之朱家的,我也是朱家的,这天下就是我家的。 目中无人,目无王法。更没有什么人情世故可言了。 而襄王一脉的生存环境可以说是很恶劣了。 襄王作为襄宪王的儿子。并没有在麓川出生,但是他大半生功业都在麓川。在这种实务锻炼之中,虽然他心中很急,未必没有对黔国公没有怨言,但是此刻他却一句怨言也不能说出口,不敢说出口,反而宽慰说道:“此事乃是南蛮狡诈,谁又能事前能够想到的,国公所想也是万全之道。” 黔国公听襄王如此一说,他内心之中更是觉得惭愧,说道:“请王爷放心,我立即下令全线进攻,我就不信区区南蛮野人,能挡得住我大明天兵。” 黔国公这个决定是必然的。 不管有没有襄王在侧,他都会这样决定的。 不过,黔国公与襄王的心情不同。 襄王是真的想救麓川城,而黔国公并非不想救麓川,但是他还有一层意义。那就是为未来麓川陷落找借口。 他不仅仅会打,而且会拼命的打。 不管攻破攻不破,都要打得血肉横飞,打得伤亡惨重,打得精疲力尽。 不如此,怎么显示出他已经用尽全力? 襄王说道:“国公准备如何攻?” 黔国公沉吟片刻,说道:“王爷久典重兵,而今局面王爷意下如何?” 黔国公明显带着几分推托责任。 因为黔国公觉得在三五个月之内,攻入麓川之中。实在是把握太小了。 但是此刻,襄王却当仁不让了。他立即说道:“国公,以小王之意,怒江两岸当陈兵以待,征召民船,用利则攻。牵制缅甸主力,当遣一军,征召滇南土司从之,南下从木邦直入麓川。” 黔国公说道:“如此,云南的兵力就不够用了。” 襄王说道:“立即征召交趾之兵,逆流而上。” 黔国公一时间有些犹豫,说道:“这” 虽然黔国公的头衔之中,有平南将军头衔,则一次襄王从北京而来,也带了圣旨,让黔国公有了便宜行事之权。 但是从临省调兵,依然是不大合适的。 襄王知道这一点,他说道:“请国公放心,一切后果都由我承担。” 对于襄王来说,麓川城陷,襄王一脉三代人的心血化为乌有,没有比这个更严重的后果了。 真要是到了这个地步,襄王也不惧任何朝廷的处罚了。 因为一个死人还怕什么? 他或许没有死,但是他的心却会与麓川共存亡。 这个选择也是无可奈何的。 交趾乃是云南附近兵力最多的省份。 交趾的军队虽然有一部分已经到了南洋,但是真要说起来,交趾各路人马也有近十万,虽然多是卫所军,并是京营精锐。 原因很简单,朝廷对交趾不能如内地省份那样放心。 想想也就明白。 安南才亡国多久,包括朱祁镇在内,都担心交趾重蹈覆辙。在加上安南从陆路上承接南洋,是最重要的重地。 可以说整个南方,也就交趾军队最多了。 至于中原两江等省份,每一个省不过万余兵马而已。 黔国公说道:“好。就依王爷。” 襄王说道:“还有两件事情,需要急速去办,兵贵神速,在交趾之兵来之前,就应该派人招徕滇南土司,请国公与我一卫人马,并土司之兵,先行西进,令交趾之兵为后即可。” 黔国公心中思量片刻。 这也有一个大有妨碍之处。 那就是亲王典兵。 而今已经不是开国之时了。大明不可能有亲王典兵之事了。特别是这些实封藩王。这样的藩王除却自己带的兵,就不要想统率大明经制之兵了。 这一点虽然没有写在书之上,却是很多大将都心知肚明的潜规则。 想想就知道,一个王爷有实封领地,如果在统领附近府县的兵马,这些地方最后是藩王的,还是大明的。 襄王也知道这一点,心中难免失望之极。 黔国公到底不是沐英。 他武学出身,也打过灭安南之战,但是却不是大将之才,镇守云南更多是看他的身份,而不是才能。 而且安南之战,真正决定胜负的是谅山之战,之后就是扫尾而已。根本就没有什么难度,按部就班就行了。 黔国公根本没有大将觉悟。根本不知道,在战场之上,唯有胜利者才有一切,即便打仗之中有种种越权之处,只要打胜了,那就不是事。 而且他却心中盘算各种政治规则。想得这个责任,那个责任,从来没有想过,此刻他最大的责任,是胜利。 不惜一切代价获得胜利。 朱祁镇其实未必不知道黔国公为将,不大合适。却也是不得不为之。毕竟黔国公久在云南,人地两熟,根深蒂固。 不用黔国公才是不合适。 襄王说道:“本王随行而已,请国公令派人领兵如何?” 黔国公说道:“如此甚好。”他随即语气缓和说道:“王爷,非是我为难王爷,有些事情王爷也是知道的。” 襄王不管怎么说,也是一个亲王,黔国公不愿意得罪。 襄王说道:“本王知道,还有一件事情,就是派人督促太子出兵。毕竟朝廷定策,乃是南北并进,只有太子动作快,有围魏救赵的效果。” 黔国公更犹豫了,说道:“这样吧,我上奏朝廷,令朝廷督促吧。” 这可是太子啊。 而今朱祁镇日见衰老,力不从心之态,也仅仅从宫廷之中蔓延到外面了。 很多人虽然不敢起别的心思,但是对太子一方却压注了。毕竟怎么看,太子上位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黔国公虽然不会这样做。 毕竟对于这些传承数代的国公家族,对皇室夺嫡之争有太深刻的认识了。 靖难之后,要不知道多少勋贵都被打落尘埃。而黔国公因为地处云南反而避开了这一场风波,稳稳当当的将富贵传承下来了。 所以,黔国公家族对皇室传承,从来是躲得越远越好,从来不参和,这也是大多数国公家族的心态。 但是不参和,却也不想得罪大明太子殿下。 黔国公又不是太子的上级,怎么能督促太子啊。上奏朝廷,令朝廷督促才是正道。 只是这正道太远了。 一封奏疏从云南到北京,然后北京决策,下令到南洋,即便是紧赶慢赶,一个月也都过去了。 即便太子真的听从,一系列准备,然后大军西进,也是需要时间的。 让太子在区区两三个月之内,对缅甸有足够的威胁,并迫使缅甸放弃眼前的战果,却是有些困难,近乎不可能。 襄王怎么能让时间如此浪费。他思量片刻,说道:“这样吧,请国公派人送我一封私信去凌州城,面呈太子如何?” 黔国公说道:“这自然没有问题了。” 襄王二话不说,让人抬来一张桌子,也不用纸,裂开衣裳,用匕首刺破手指,顿时鲜血横流,在这白绢上面落了指。 黔国公一时大惊,喃喃的说道:“何至于此!” 第三十五章 太子的绝望 第三十五章 太子的绝望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 这一封血书,襄王几乎流干了十指之血。 人在手指的血是有限,很难如真正的墨水一般,写完一封血书。 襄王只能一一将食指切开。这才完成了数百字的血书。也将他心中焦虑,悲愤之意,全部写在这白绢之上。 只是襄王的心意,却不能被太子感受到。 当这一封血书从云南到了凌州望北山太子别院的时候,太子看了这一封血书,只能冷冷一笑,说道:“也来逼我。” 不同的事情,在不同的眼中,所关注也不相同。 襄王血书之中,蕴含着对麓川城安危深刻的担心。但是太子关注的重点不在麓川城,甚至不在襄王一脉。 大明这几十年,对外屡战屡胜。鲜有败绩。 缅甸虽然来势凶猛,但是本质上,并不足以威胁大明江山的安危。甚至不足以威胁云南的安危。 正统初年,大明能一战而定麓川,而今岂能不能一战定缅甸。 在太子看来,这一件事情虽然重要。 但是并非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回京,回京,回京。 太子一直想的就是回到京师,进入大明政治中心之中,巩固自己的地位。 天下焉有数十年不在京师之太子? 比起这一件大事,什么缅甸之战,什么韩王之薨,什么南洋西洋,都不是什么大事。 在太子看来,开疆扩土不过是锦上添花之事,唯一巩固储君之位,才是当务之急。 虽然,朱祁镇在很多事情,放出风声,他对储君之位从来没有动摇过。只是事情一直演变成而今的局面。 太子再也不敢相信。 朱祁镇对太子的能力素质还是比较相信。 但是太子经过了这么多磨砺之后,也不当年天真的孩子。太子在南洋的局面,虽然比不上朝廷之上,但是其中各种勾心斗角之处,也绝对不少。 这让太子很难相信一个人,如同朱祁镇一样。很少相信别人说什么,要看人做些什么? 现在也是如此。 太子一次一次请求回京,但是遭受一次又一次的拒绝。 这让太子如何相信,朱祁镇是想他回京? 那么不让回京,是为了什么? 在太子想来,最好的情况,也不过是皇帝忌惮太子,不想让他回京。估计只有皇帝驾崩之时,就是太子回京之日。 这其中其实有太大的风险了,皇位空悬,天地失位,再加上他 所在的位置,回京最少要一个月。 这一个月的时间之内,什么事情都能发生。 即便如此,这也是最好的情况了。 太子担心的却是,皇帝老糊涂了。起了易储的心思。 或许很多人觉得皇帝大半辈子英明神武,怎么在临老的时候糊涂到这个地步? 其实真正要看看,真正大有作为的君主,在晚年都能做出很多让人不敢相信,与前期判若两人的举措,最典型的就是汉武帝与唐玄宗两位。 谁能想到,他们落得如此晚景凄凉的下场。 而今在太子看来,朱祁镇也是这样的情况。 真真是老糊涂了。 所以,他对从南路攻缅甸之事,并不是没有准备,却并没有多积极。同样对襄王送过来的血书,更是从其他政治意图上去揣摩。 毕竟,他从安南而南洋,是不是又要将他从南洋流放到了缅甸。 这样一来,距离北京越来越远了。 一瞬间,太子内心深处有一股冷意上涌,当初亲手教他射箭,带着他骑马的人,似乎已经远去了。 而今在北京的那一位,不过是几十年间,鲜少见面的陌生人而已。 只是不管他心中如何想,面对这一封血书,他不能无动于衷。 毕竟,太子以大明储君自居。就不得不考虑宗室的影响。襄王如此求援,他不能不有所表示。 太子问身前的刘大夏与英国公张懋说道:“准备的怎么样了?” 英国公说道:“殿下,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共有大有船只二百艘,水师三万,步卒五万,并已经传书,楚王,暹罗,大古刺宣慰司,他们都愿意协从出兵,并供应王师粮草辎重。” “爪哇伯也将阿拉干作为攻伐之地区之一。” 太子点点头说道:“顺手打了便是了。” 太子从来没有将阿拉干国当一回事,所以之前不愿意因为这一点点小事,兴师动众。而今既然决定要走一趟西洋。 那顺便将这个国家给灭了,也没有什么事情。 英国公说道:“臣请命出征,殿下坐镇凌州,保重身体为要。” 真要说起来,太子的身子骨并没有朱祁镇的身子好。一方面是南洋的气候,对于太子这个北人来说,有很多不适应的地方。再有就是热带的美女风情,与大明内地大有不同。太子的自制力也不如朱祁镇。 他内心深处并没有朱祁镇那么严重的危机感。 各种情况积累之下,太子的身体时好时坏,大有大病没有小病零零碎碎的绵延不断的意味。 这也是为什么太子不住凌州城内的府邸,反而要住在山上的原因之一。 但是太子的病情,从来是严格保密的消息,即便是东厂锦衣卫也不知道,他们只是知道太子厌绝暑气,常年在别院避暑而已。 太子这么多年南洋经营,早就有自己一批情报班子。在很多地方上是比不上东厂锦衣卫的,但是封锁太子身边的消息,却还是能够做到的。 当然了,这也是因为太子毕竟是太子,锦衣卫不敢做什么太过分的事情。 这个消息一旦传出去,太子担心影响到他在皇帝心中的分量,从而导致不可预料的事情发生。 而这种时好时坏的病情,也让太子内心深处有一种迫不及待的冲动。 因为他担心,他熬不过他的父皇。 就好像懿文太子朱标一样。 这种迫切的心思,更促进了太子内心之中的变化。 太子一出生就被人告知,要当皇帝的,他这一辈子如果不能触摸这个宝座,让他死了,他都不甘心。 太子面对英国公的请命,有意答应。 一方面太子对西征之事并不是太感兴趣。另外一方面,却也是相信英国公张懋的军事能力。 只是这个时候,刘大夏忽然发生了,说道:“臣以为殿下当亲帅大军西征。” 英国公张懋说道:“刘大人,殿下的身体你也是知道的。” 刘大夏说道:“太子身体有恙,其实都是不适应南洋水土所致,想要太子大好,最好的办法是回京。” “久在南洋总就是不行的。” 英国公张懋说道:“难道西征就能让太子回京了吗?” 刘大夏向太子行礼,说道:“臣不敢保证能让殿下长留京师,但是却可以让太子回一趟京师。到了京师再想办法不迟,毕竟满朝文武都想让殿下回京。” “陛下也不可违逆众意。” 刘大夏最后一句话,却有深深的幽深之意,似乎别有韵味。 只是此刻太子根本没有细品,毕竟他早就迫不及待了,说道:“刘先生细细说来,如何让孤回京。” 刘大夏说道:“朝中诸公操之过急,已经让陛下有了反感,再强行让殿下回京依然不能。甚至会适得其反。” “而陛下也不是完全没有动摇的。只要有一个正当的理由回京,殿下回京之后,再用苦肉计,要常年在京师养病,陛下即便知道殿下未必真的有病,难道还能赶太子走不成?” 太子听了之后,心中默默盘算道:“但是要怎么样的理由,才能让孤回京?” 第三十六章 太子西征 第三十六章 太子西征 刘大夏说道:“献俘。大战之后,平贼灭国,身为主将难道不改回京,告慰祖宗吗?” 太子心中一动,说道:“的确,这个理由实在是合情合理。” 虽然大明这几十年来,可以说是灭了好几个国家,麓川,朝鲜,安南,渤泥,满刺加,淡目国。 但是不管怎么说,灭国都是一件非常隆重的事情。 每一个灭国的将领都有很隆重的礼仪。 即便数年之前南洋之役,灭了渤泥,满刺加,淡目三国,主要将领也都回京告庙献俘,只是太子要坐镇南洋,也是朱祁镇有意让太子留下来了,主持迁移藩王的事务。 与之前不一样。 之前朱祁镇精力旺盛,没有半点衰老的意思。群臣虽然想让太子回京,但是并不迫切。 而今却不一样了。 朱祁镇一度昏迷近日,很可能就此去了。 大明帝系传承处于非常危险的地步,甚至很多一想到当日之事,都冷汗直流。 他们只要想到,太子不在京师,反而伊王在京师,一旦皇帝去了,登上大宝的究竟会是谁?就有几分魂不附体。 为了解决这个隐患。 所以,太子回京已经是朝野共识了。 只要太子有一个正当的不容拒绝的理由,满朝上下都有想办法让他通过的。 所以太子作为主将灭两国,开疆扩土,回京告庙,实在是太理所当然一些了。 即便是皇帝,也未必能想出什么阻拦太子回京的理由了。 太子一想明白这一点,顿时激动的脸色潮红,说道:“好,刘公不愧为国士。” 刘大夏说道:“臣不敢居功,臣有今日都是殿下提携。” 刘大夏作为太子阵营文臣之首,在天下人眼中已经预定一任内阁首辅之位了。 并不是因为刘大夏的官职多高。 其实就官职来说,刘大夏在大明文官序列几十名开外。说起来根本轮不到他。之所以这么高的评价,就是因为太子对刘大夏的看重。 太子既然做了决断,他就对英国公张懋说道:“我此去西洋,南洋就要靠你坐镇了。” 英国公张懋还是有些担心太子的身体,说道:“殿下------” 太子与英国公张懋几十年的交情,不用说明白,就能明白英国公张懋是什么意思,他哈哈一笑,起身站立,从一遍的墙头上摘下一柄长剑,一剑斩向茶几,顿时一分为二,说道:“孤还没有到弱不禁风的地步。” 南洋多产上好的木料,而太子府 所用的木料更是上好的红木。质地坚硬。 太子所用的长剑固然是一等一的精良,可以称为宝剑。 但是宝剑毕竟不是刀,不利劈砍。而且这么多年的演化,剑大多是礼器,而不是兵器。 太子一剑而下,如此顺利,可见太子当年功底,不管是臂力,用劲之道,都还没有丢。要知道太子小的时候,在朱祁镇督促之下,可是练了好几年武艺。 只是英国公张懋比太子更了解太子,他能看出来,太子还是不如当年了。 恐怕能斩出四五剑之后,长剑就要卡在木料之中了。 不过,太子的决心,张懋却感受到了,他说道:“臣明白了,请殿下放心,有臣在南洋上下,绝对没有任何问题。” “好。”太子说道:“事不宜迟,就此出兵吧。” 大军出动也不可能那么快。虽然有太子的督促,也是在三日之后,才汇集各路船队。 总共有数百艘大船浩浩荡荡从凌州港出海,一路向西而去了。 其中一旦半都不是军船,而是民船,乃是冼家的船只。 虽然在汪直打通从凌州港到狮子国的航道,但是这个航道并不是太太平的。 很多阿拉伯海商,发现生意做不下去了。 毕竟这些阿拉伯海商最多只能在凌州拿货,而大明海商却能用江南,乃至内地直接订货。降价的底线要高出太多了。 阿拉伯人是无法与大明商人竞争的。 他们干脆不做海商,做起了海盗。 虽然而今大明军舰已经完善了战列线,也就是大明水战战阵之中的一字长蛇阵。这种打法,让大明水师根本没有什么对手。 但大明水师没有对手,并不代表大明海商没有对手。 大明始终不让商船加载重炮。 虽然而今船只也渐渐分出专门的战舰与商船。但是这种分野并不是太清晰了,就好像冼景这样的大商贾,如果允许他们装备重炮,冼景就能一古脑拉出几百艘装了重炮的商船。即便每一艘不可能装载太多,就十门炮,那也是远远超过了当年满刺加,亚齐,淡目国三国水师联合的实力。 如此一来,大明商船即便有小炮,但是对阿拉伯商船也没有压倒性的优势。 这就限制了大明在西洋贸易的规模。 必须集结成大商船队,几十艘互相有照应,才敢下西洋。 甚至即便如此,再横渡西洋的时候,也要有几次交战不可。 这一次大军西进,在商人看来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机会,特别是对阿拉干的战争,毕竟阿拉干的地理位置太优越了。 就在恒河口。 只要占据了这里,就能将大明货物通过恒河航道,运到了北印度,也就是和硕特汗国。 这里面太有想象空间了。 即便没有这个,也可借助军队的保护,剩下了他们好大的成本。 当然了,军队允许他们跟着,也不仅仅是因为冼景与太子之间的关系。大军出动,有太多的后勤辎重了。 即便大沽刺宣慰司,暹罗,乃至于楚王都愿意承担一部分。但是依旧是不大够的。 这些商船都义务的承接了一些军用物资的运输。 这么大的船队,可以说在规模上已经超过了当年郑和的船队,浩浩荡荡的沿着汪直北上的路线。 一路来到了仰光。 此刻的仰光还不叫仰光,只是一个缅甸南方的天然良港而已。本来太子准备直接去勃固的。 但是白古王对大明这么规模的船队到来,又喜又惊又惧。 欢喜的是,终于有了强力的臂助,能够反击阿瓦了。 惊惧的是,这个外援强力的有些过头的。 白古王不能说没有智慧。 他就是遇见到了缅甸宣慰司,也就是阿瓦王朝对他虎视眈眈,随时可能南征,对自己能够抵挡与否并没有自信。 才耍了一个花招,祸水北引,弄出而今的局面。 阿瓦王与大明激战麓川,其实已经给他减轻了不知道多少军事压力。 甚至这种阿瓦王在北方胶合难解的状态,最适应白古王朝了。 只是大明一口气投放了十几万人,虽然有不足七万战兵,其中陆战兵力不过四万上下,剩下的都是商人水手等等。 但是在白古看来,都是军队。 要知道勃固城虽然是白古王朝最繁华的城市,也不过几十万而已。 大明几乎一次性将一个缅甸眼中大城市送到了他们面前。 让白古王不得不想一个问题,阿瓦王如果覆灭之后,他该何去何从? 这种忌惮之心,让他做出其他安排,就是让大明军队远离白古王朝的国都。当然了也是有合适的理由。 那就是勃固的港口不够大,根本不足以承载这么多的船只。而仰光这里是一个天然良港,足够让这么多船只在这里停靠。 太子其实明白白古王的心思,只是不在意而已。 因为太子不准备在这里久留,但是大明军队却要在这里扎根的。毕竟太子对朱祁镇的心思再了解不过了。 大明藩王还而没有封完,灭了缅甸之后,定然要封过来几个。 他正想考察一下,哪里可以建城。 第三十七章 分兵 第三十七章 分兵 “好。此地上通大河,下临西洋,与楚王藩隔海相望,于海路河道都是便利之处,更是天然良港,可以容纳大军。虽然而今是一片荒芜,但是臣看土壤,却是上佳的,加以时日,定能为鱼米之乡,可以供应大军辎重。此地乃是西洋都司所在地,再好不过了。”杨廷和说道。 太子站一处高地,将仰光附近的地势尽收眼底。 仰光所在地,乃是一片河流冲击平原,两条大河在这里相会,奔流入海。因为大河的冲击,这两岸都是一片沃土。 当然了,任何农田都是经过一代又一代人的开发的成果。 而今这里大多是湿地沼泽。不过这在大明人眼中不算什么。 毕竟每一个中国人骨子里都是农民。 对于如何种田都有自己的办法,而太子当初也是亲手在西北修建好水利的。更是知道,这里有较为平整的土地,然后有大量的水源。 这自然条件胜过西北地区数百倍了。 然而在西北,大明百姓一点点的战胜恶劣的自然环境。从山坡上,沙漠边弄出一点点旱田。 所以,这些开垦良田所遇见的困难,在大明百姓看来,根本不是事。 太子说道:“好,杨卿,此战之后,此地就是西洋都司驻地了,孤会上表推荐你为西洋巡抚,至于此地如何从大古刺宣慰司那里弄来,你可要费心了。” 杨廷和立即说道:“臣明白。” 太子点点头。 心中对战后西洋局势已经有了安排。 其实,整个海外藩王乃至南洋西洋的政治框架都是太子一手打造的。 形成了一套不同于古代封建的明代封建政策。 虽然大明将藩王分封在各地,但是从来没有想过一点不受限制,从分封开始,太子就有意形成数国制衡,不能让某国独得地利的想法。 当然了,这也有这十几年分封的藩王太多了一点,南洋的地方也不大够。 其次,就是凌驾于南洋诸藩之上的南洋都司。 其实,南洋都司这个体制,与大明内部的都司体制已经有些不同了。 大明内部的都司,仅仅是省一级的军事单位,或者在要害地区,单独设立拥有一定民政权的地区。 但是南洋都司麾下有太多其他权利了。 对于藩王管理,南洋都司还下辖两个府。凌州府与旧港府。 这一切的一切都蕴含着中央与地方分权折中的思想,北京对于南洋实在不能遥制。但是又不能不管,才形成这 种抓大放小的体制。 这一个政治体系,都是由太子完成的。所以他想要在西洋再复制这一个模式。 但是如果复制这个模式,就必须要有一个根本重点,也就是中原借以发力的要点。 就好像是凌州府与旧港府一样。 太子也觉得杨廷和所言不错。 仰光此地。距离大明也近。 单单看海路来说,的确绕道很远。如果风向不顺,一两个月也不够。 但是如果覆灭阿瓦之后,从陆路到北京,如果八百里加急的话,或许一个月之内,能够到达。 虽然依旧不算太方便,但是已经不错了。 从地方到中央的信息交互的时间,决定了帝国的边疆到底在什么位置。 这一块土地虽然还不是大明的,但是太子已经视为囊中之物了,不仅仅是太子对大军的自信,也是太子对杨廷和的信任。 杨廷和在南洋种种作为,已经显露出自己的能力。 太子相信,有大军在后盾,杨廷和是可以让大古刺宣慰司将这里献给大明的。 不过,这一件事情还是之后的事情。 而今太子要准备的却是眼前的事情。 他一挥手,身边有人将一张地图打开,却是缅甸各地的地图。 只是比起大明内地的地图,显得简陋多了。 上面只有一些城池与河流,山脉标记,除此之外,还有大片大片的空白。 毕竟锦衣卫的能力是有限的,在这里的只有一个百户。能画出这样的地图,最少方向没有错误,已经相当不错了。 太子首先面对一个问题,说道:“诸位而今是直接逆流而上,攻阿瓦,还是先扫平阿拉干?” 大明船队如此浩浩荡荡而来,根本不可能瞒得过人。 也无法瞒得过人。 不管是阿瓦还是阿拉干,乃至于印度一些国家,包括狮子国在内。都已经听到风声了。 阿瓦早就预备了白古王北上,所以有数万士卒把守要害之地。严阵以待,并不是好相与的。 而阿拉干这里情况更加严重。 当初汪直从阿拉干打出来,给这个国家深刻的印象,明军大队船只到来,阿拉干立即全部警戒,聚集了数百艘商船,严阵以待。 太子也知道麓川情势危机,按照情理来论,应该先攻阿瓦,但是奈何大明大部分辎重物资都是从海上而来。 太子手头的兵力也是相当有限的。 一旦太子主力北上,阿拉干船队南下,到时候仰光这里就不大好过 了。 汪直说道:“陛下,臣以为麓川危在旦夕之间,救人如救火,容不得一点耽搁,而阿拉干乃是区区小国而已,只需殿下给臣一百艘战船,臣能摧毁阿拉干所有的船只,让他们片帆不得下海,直到缅甸之战结束。” 太子听了,问身边大小将领说道:“诸公意下如何?” 其余大小将领,都说道:“爪哇伯所言极是。” 这固然是知道汪直乃是太子身边的红人,却也是因为汪直所言符合他们的心思,毕竟大部分明军在屡战屡胜之下,都生出一丝傲气,瞧不起这些小国家。 当然了,他们也是有傲气的资本。在这种明明兵力并不占据上风,居然还敢分兵。而且在这种情况下,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当然,不觉得有风险。 太子想了想,虽然觉得有些不稳妥,但是也没有多少时间了。 如果没有麓川之事,太子自然会坐镇此地,扫清外围,巩固根基,甚至屯田一阵子,然后在北上阿瓦。 这也是太子用兵的一惯风格。 以国力压人。从不做什么悬危之举,毕竟对于太子来说,胜再多次,对他来说都称不上锦上添花,但是败上一次,就打破了他的不败金身。 所以,凡事都是先求不可败而后求胜。 这固然是兵家正道,但是这样做所消耗的军力,物力,国力都要多上很多。 也幸好,太子身后有一个大明,单单大明南方几个省份的人力物力,就能压制整个动东南亚地区。 而且太子还是国之储君,也不没有人对太子这种铺张浪费的行为提意见。 唯独这一次,他不能按部就班的来了。 他想了想,说道:“汪直,你年纪尚轻,经验不多,单独领兵,孤信不过,就由平江侯陈锐西征阿拉干吧。” 其实,太子这样说,并非信不过汪直,而是太相信汪直了。 这一次在太子看来风险有些大。当然了,太子没有想过失败,但是也做好万一战败的准备,汪直是他最亲信的将领,也是最相信的将领。 即便真是一场大败,汪直估计宁可自己死了,也会拼命将太子救出来。用自己的命来换太子的命。 至于其他将领,能不做到这一点,太子就不知道了。 所以,这种情况之下,太子宁肯将汪直放在身边,护卫中军,也不会外放了,虽然如此一来汪直就少了一个打胜战的机会。 但是比起简在帝心也算不了什么了。 陈锐听到这个命令,简直欢喜要跳起来,说道:“臣遵命。” 第三十八章 逼近恒河口 第三十八章 逼近恒河口 王英年老体衰,早已回南京故乡了。前番依然故去,朝廷还赠海国公。当然了只是赠,他的儿子们都年纪大了,而且没有通过武学毕业,只能由孙子继承航海侯的爵位。 王英的孙子虽然也二十多岁了,但是此刻却是乾清宫护卫领班之一。 在朱祁镇大病一场后,更加多疑,就将这些年轻勋贵编入乾清宫侍卫。而今乾清宫侍卫,几乎没有一个伯爷的头衔都上不去。 当然了,因为朱祁镇强行推行,但是继承爵位都要在武学毕业,这些人基本的军事素质还是有的。 但也是最基本的。 毕竟而今大明的军事教育还不足以教出一个大将军。 可以说每一个大将军都是自学成才的。 如果在大明水师之中,也就是平江侯陈锐为第一。 太子自然要将这一件事情交给陈锐来办。 事不宜迟,一旦定下分兵之策,就兵分两路,一路分出一万多水师,百余艘战船一路西征阿拉干。 另外一路就是太子亲领,南宁侯毛锐,西宁侯范广等十几员战将,共五万水陆之军,大举北上。并一路召集反对阿瓦的各部力量,比如白古,东吁等部,号称盛兵十几万,水陆并进。 这样的政治行动,极大的鼓舞了明军北上的声势。但是在速度上就有些慢了。 所以西征的第一战,并没有由太子的主力打响的,而是平江侯陈锐所打响的。 准确的说,阿拉干王国所在的地区,虽然在后世相当大一部分被缅甸所吞并,但是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缅甸地区。 阿拉干虽然在缅甸之西,但是有一道长长的山脉将两地分隔开来。 阿拉干地区长时间独立于缅甸之外,甚至与印度的联系,似乎都要比与缅甸的联系大一些。 阿拉干王国对大明敌意是基于海贸利益分配,并不意味着他们是阿瓦王朝的盟友。 特别是阿拉干王朝几乎都靠航海吃饭的。 商人基因深入骨髓。 此刻虽然他们都动员起来了,担心明军西进,但是明军阵势如此之大,也将他们震慑住了。 其实真放在一边不管他,阿拉干未必敢攻击仰光断大军后路。 但是军事行动的安全性,是不能寄希望于别人未必敢如何上面。 就在阿拉干王国内部,战和之议,不能相下的时候,反而是大明帮他们下定了决心。 在发现陈锐船队之后,阿拉干王朝立即派人送信给陈锐,就是开出了很多条件,比如开放港 口为大明商船所用。比如向大明称臣,给陈锐本人一点好处。等等等。 但是陈锐看完,只是轻轻一笑,令人将使者割掉耳朵送回去。 如果不是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斩下的就是人头。 陈锐之所以这样做,一方面是阿拉干低估了大明的胃口。他们开出的条件,似乎是阿拉干能给出的极限了。但是在陈锐看来,依旧是不痛不痒。 太子对陈锐有过指示,这一次要大明立威于西洋。 如果单独因为商船的问题,兴师动众,太子以为不大合适,但是既然好容易来一趟,就要将事情办漂亮。 太子要的不是金银钱帛,不是称臣纳贡,而是鲜血与复仇,要让整个印度都知道,大明的商船不是那么好动的。 另一方面也是陈锐的私心了。 陈锐在平定南洋之战中,积功不小,他早就想将头上的侯爷,换成国公了。 而今灭一国的战功,为他晋升国公加砖添瓦。 这几乎是所有大明勋贵的通病了。 而今大明武勋集团,一个个满脑门都想着打仗。只是大明战略大权一直是在文官集团与皇帝手中的。 否则大明武勋恐怕要满世界的开战了。 因为只有开战才有他们想要的一切。 陈锐怎么肯将一场战事,和平处理了。 陈锐从来不担心阿拉干人怎么打,最担心的阿拉干人不打。 只是阿拉干人以海洋立国,他们也在大明文化圈外,对大明只是听过名字,并没有怎么接触过。 并没有多少畏惧。 而且大明商船的西进,更是严重影响到阿拉干,本来是这一段海洋的霸主,阿拉干占据的贸易份额,在一天天的下降。 这更是让阿拉干很多人承受不了。 临阵求和,已经是阿拉干国内做出最理智的选择了。 陈锐做出如此激烈的应对。自然会引来激烈的反对。 于是,陈锐的船队与阿拉干船队在恒河口附近遭遇了。 陈锐站在船头,拉开望远镜,细细看了看阿拉干的船只。 不得不说,阿拉干人不管是造船还是水手,都是有一些东西的。但是依然不能与大明相比。 别的不说,大明这些年建立单独的战舰达到数百艘之多。 就是阿拉干人不能想象的奢侈。 虽然,大明造船用了很多工艺,比如拼接木头,不用整块的大木料等等。但是多一艘商船,就多一点盈利,但是军舰是纯消耗。 负担这么多军舰,可以是一个阿拉干想都不 敢想的事情。 所以,在双方战舰拉开的事情,大明已经胜在船台之上了。 这种胜利不在士卒英勇,不在将领指挥艺术,甚至不在天时地利人和,只能说战胜于朝廷之上。 陈锐细细看过,也想明白这一点了。 随即有些失望,他估计今日即便有灭国之功,恐怕也不足以让他封国公,毕竟这阿拉干太弱了。 即便放一条狗在这里,估计也能打赢,不过是胜多胜少,损失多少。 即便如此,陈锐依然绞尽脑汁想打出一个漂亮的战事。 他立即布置了整个战术。 就是一个先前进,再后退决战战术。 之所以如此,陈锐敏锐的感觉到了,阿拉干这样布置是有蹊跷的,在恒河口大大小小的何汊之中,估计埋伏有阿拉干的杀招。 至于是杀招。 陈锐大概率觉得,是火船。 毕竟中国人玩火船战术的时候,阿拉干不知道有没有人。 所以要假意先逼近,引出阿拉干的杀招之后,再好好的收拾他们。 双方一接战,陈锐发现,他似乎有些想多了。 在海上控制船只是很困难的,更何况是恒河入海口附近,因为河流入海,引起了很多暗流。远远看过去是看不明白的,但是船只一到,就有一种身不由己的感觉。 按理说,阿拉干人常年在这里,对这里的暗流要比明军清楚。 但是表现在战况之上却大为不同。 陈锐不可能直接指挥到每一艘船,他将百余艘战船分为中军与左右两翼,每一方大概有四五十艘上下。 而每一方下面设队,有四队或五队,每一队下面有十艘船上下。 在这种复杂的海况之下,明军平日的训练起了作用,虽然看上去东倒西歪,不成队列,但是毕竟每一艘船都没有脱离指挥。 形成了一道并不笔直,甚至带着一些混乱的船队。 但是阿拉干人却更差劲了。 阿拉干每一个水手都是好样的,不管是操船,还是跳帮厮杀。但是阿拉干国哪里动用过这么多船大战。 其实大明这种军事指挥体系,也是在一次次大战之中更改与完善的。阿拉干国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事情。 这些船只又都是商人的船只。临时征召而已,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合练。一聚集在一起,不说彼此配合了。 不彼此影响都不错了。 在组织能力上,大明水师完胜阿拉干船队,更不要说,明军水师最大的,领先整个世界的优势,那就是火炮优势。 第三十九章 恒河口之胜 第三十九章 恒河口之胜 火炮是战争之神。 虽然这个时代并没有人说过这一句话,但是自从上一次南洋海战之后,明军所有船只都以发挥火炮的威力而设计战术。 这一句话,虽然没有说,但已经是所有将领所默认且遵行的原则。 所以,当双方拉开阵势对决的时候。远远的大明在半里左右开始了第一轮射击。 阵阵炮声,就好像是天边的滚雷之声。 阿拉干的船只,根本没有想到会遭受这样的打击。 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或者说,当时他们都失去了反应。 恒河水从北而南带着他们向南而去,在他们失去反应能力的时候,将他们推送到明军船队之前。 这滔滔不绝的恒河水,并不关心,这些船上的人是怎么想的。 明军的炮手发挥很稳定,但是命中率并不是太高的,几乎十不中一,一枚枚炮弹打在水面之上,激起了无边水浪冲天而起,就好像是一片水柱的森林一般。 只是明军的大炮多。 虽然明军大部分换装战船,只是战船本身并是太大,大多不过五六十门大炮而已,毕竟船只越大,成本越高。即便是大明造船技术用了很多办法降低成本,但是一门能装载一百门大炮的战船,也是相当花钱的。 一般民船,花上几百两银子,大抵就行了。 但是非要造这样的战船,恐怕非几百两可以,少则千余两,多则数千两,再加上百余门大炮,恐怕整艘船的造价在万两上下。 如果再加上上面的水师人手,一艘形成战斗力的战船,数万两都打不住。 大明虽然财政最近非常好,但也不可能这样大手大脚的往海水之中砸钱,别说户部了,枢密院都不会同意的。 即便而今大明动用的兵力都在南方,水师是相当重要的战力构成。 但是在枢密院大部分将领的心中,大明依仗还是陆军,或者说,京营之中二十多万骑兵。这才是重中之重,山河之所以安,天下之所以平,不在那些不能上岸的船只,而在这些可以横扫天下的精骑。 再者,明军水师也没有要他认真的对手。 即便这种眼中缩水的战船,在阿拉干看来,也是不可战胜的。 这样一艘船横过来,一面对着敌人,就有二十多门,一百多艘船,也就二三千门大炮。 大明水师的炮手,虽然修炼严苛,但受限于种种原因,不能将火炮发射频率降低到一分钟一发以下。 但是这个时代战斗也没有后世节奏那么快,一般来说,每一 个战术动作,少说一刻钟上下,多了几个小时也是有的。 就挡阿拉干人冲过来接舷,仅仅需要一刻钟,也就是十五分钟,就足够大明火炮发射十次了。 一共二千多门火炮,足够命中一千多枚炮弹了。 虽然这一千多枚炮弹,不足以完全击溃对手。将所有敌船都击沉,但足够将对方的士气给打没了。 其实真要说起来,这个时代的原始火炮,还没有后世铺天盖地的威力,只要他们能承受伤亡,未必不能冲上去。 而今的局势,毕竟是阿拉干船多人多。 只是人对战争适应情况,也是需要逐渐提升的。 说一次,也是汪直的理论第一次投入实在之中。 在船外被无数冲天而起的水柱覆盖,船上一枚枚炮弹打入,不管是什么船板都挡不住,而人就更加挡不住了。 血肉横飞,骨断筋折。 能给一个痛快的死法,就算是幸运了。 甚至不同船队毕竟之间,也因为火炮的干扰撞在一起。 种种问题在一起,哪里给人冷静分析的空间。 即便有一二智者,看出了问题所在。他们根本不可能挽回局面。 且不说,人微言轻,又分散在不同的船只上,根本不能及时反馈到主帅那边,即便是发觉这个问题的人,是主帅本人,也是没有用的。 以阿拉干糟糕的组织能力。能够将船队开出来,已经是主帅组织能力的极限了。还想做些别的。 根本是想多了。 交战不足两刻钟。 阿拉干就崩溃了,所有船只都拼命向回跑。 陈锐下令各船谨慎追击。 于是明军船只小心向北而去。 陈锐很快就知道,阿拉干主帅已经方寸大乱了。因为他们提前放了火船。 火船是传统水战战术,也是非常用有的,不管是英国与西班牙的战斗,还是英国与荷兰人的海战,还是明军与葡萄牙,荷兰的海战,都有火船的身影。 很多人觉得西方人用火炮,而明军用火船。是落后的象征,其实不然,火船是非常好用的战术。 只是好用,并不代表什么时候都能用。 火船对应的是什么? 是狭窄的水面。 其实即便是在大航海时代,也很少有那种发生了开阔水域的海战,一般双方交战的地方,向四方往去,大多都能看到海岸。 而今也是如此。火船战术能够屡屡奏效的原因。 恒河口相当大,而且有无数条河流分支,更是水道复杂。 但恒河口的水域不 能称之为狭窄。 如果让明军追击一段距离之后,可能陷入河道之中。增大火船撞击的可能。 但是而今,不用陈锐指挥。下面的将领就纷纷避开了这些火船。 一艘艘火船徒劳的在明军船只中间冲过去。 甚至有些火船,还被附近的船只集火打沉了。、 这火船不能说没有效果,因为在陈锐处理火船的时候,阿拉干这些船队做鸟兽散,一个个逃走了。 这让陈锐失去了最好的追击时间。 陈锐思考片刻,终于觉得还是求稳为好。 毕竟恒河出海口附近有无数的河道汊道,对于这些复杂水况,还是有些发憷。他担心分兵追击,被当地人伏击。而且不大会有什么成果。 陈锐有一个新目标。就是吉大港。 在陈锐没有清理完阿拉干船队之前,不可能直接进攻吉大港。而此刻吉大港就暴漏在面前。 吉大港是一座天然良港,有一条河蜿蜒而过。 而在吉大港之外,有一座离岛,遮挡了海外的风暴。 陈锐下令调转船队向东而去。 直扑这座离岛。 阿拉干军队在离岛之上,并非没有军队驻扎。 只是陈锐从船上挑选水手,大概八百人上下。乘坐小船。登陆离岛,在火铳的助力之下,只用了一个时辰,就攻破了离岛。 陈锐大军就在离岛上驻扎,与吉大港遥遥相望。 陈锐一日之内,破军夺岛,一下子震慑住了阿拉干城中的所有人。 一时间,吉大港之中,无数头领在苏丹的城堡之中议论纷纷。 主战派指着主和派在作战之中拖后腿。 而主和派指责主战派,将国家待到这个地步。双方恨不得拳脚相向。 这个国家以贸易为主,商人的权力重了,自然也就瓦解了苏丹的权力。 “够了。”阿拉干苏丹大声说道:“都给我住嘴,而今说什么也没有用了。只有抵挡住明人,我们才有未来。” 双方虽有还是怒目而视,但是也不敢多说话了。 倒不是苏丹震慑了双方,而是他们都不愿意吉大港失守。在这个危机时刻,他们也只能精诚合作,才可能有未来。 阿拉干苏丹说道:“谁有办法能击败敌人?” 雅雀无声。 白日一战, 明军已经彻底震慑住了他们。 阿拉干苏丹换了一个问法,说道:“谁有办法能保住吉大港?” 这个时候,一个人出来,向苏丹鞠躬说道:“现在只有一个办法,能让明军退却了。” 第四十章 吉大港防御体系 第四十章 吉大港防御体系 苏丹大喜说道:“快说。” 这个将领说道:“以拖待变,明人远来,补给不多,只要我们封赏河道与海岸,让明军不能上岸。时间长了,他们也就自己回走了,到时候我们想办法求和便是了。” 苏丹听了,微微皱眉,目光扫过这些人,却见下面的人一一个回避他的目光。他顿时明白,这个办法或许是最好的办法了。 船只是不可能一直在海上漂的,时间长了会出这样那样的问题。 即便而今明军有离岛作为驻扎地,但能解决的也不过是水源问题。 其余的弹药,粮食,等等补给都要从后方运过来。 明军能坚持多长时间?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 终究要走的。 只是,如此一来以贸易为主的阿拉干就要封闭好几个月了。 在苏丹心中这都是钱。是钱,是钱。 只是事到如今,还有其他办法吗? 没有了。 苏丹说道:“就按这办法来吧,动员所有的百姓与奴隶不惜一切代价修建工事,将明军挡在海上。” 此刻,陈锐也在离岛之上,召集各部商议战策。 阿拉干是一个即便是东厂锦衣卫的情报网都不能覆盖的地方。 所以陈锐在离岛上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拷问俘虏。 在严刑拷打之下,关于吉大港的消息一件件的到了陈锐手中。 一张刚刚描绘出来的地图铺设在桌子上,陈锐召集将领来看,叹息一声说道:“这一战不好打。” 吉大港是天然良港,准确来说是一个天然河港。吉大港北边有一条河,这一条河陈锐直接命名为吉大河。 而吉大港就在吉大河出海口逆流而上十六里之处。 有这十六里,可以完美的躲避风暴,毕竟这个时代海船并不是太大,也不需要太大港口。 而且这吉大河并不是一条如同长江,恒河的大河,这样的河流出海口都是极大的,不要说从出海口向内十六里,再远一些,也是一片汪洋的河面。能排开阵势。 但这一条吉大河,出海口本就不宽,越往内就越缩小,到了十六里之处,已经只有一里多宽了。 虽然大明的战船并非是百余米长的风范战列舰。但是船长也有三四十米。这样的战船在这样的河道之中不大好办。 或许有人想了,一里有五百米,这一里还多,也有五六百米之宽,这船长不过三四十米,这宽的河道,怎么不行了? 如果单纯的航行,不要说 这宽,就是再窄点也能进去。 但是军事行动不行了,别的不说,船只不是车辆,掉个头,就要很大空间。更不要说这里水情不明。 不晓得会不会有没有安南白藤江那样奇葩的水情。 如果船队深入到这里,很容易被火攻船攻击。 但是不进入这里,十六里的距离,明军的火炮绝对不可能轰击在吉大港的城堡之上。 整个船队人手不过一万多人,之前一战,并没有损伤多少。但是这样军队投入正规的攻城战,伤亡会很大的。 毕竟吉大港虽然不能称为雄城,但是好歹是一个有城墙的城堡。 不能直接炮击吉大港城堡,也就只能陆战取胜了。 这样的战事,水师不大适应。 就在他们在商议该怎么办的时候。忽然有人来报,却是出外侦查的船只有了新的发现。 他们发现阿拉干人在紧锣密鼓的准备防御工事。 主要是两项。 第一项就是海岸线内部一两里的地方,建立一道城墙。防止明军攻击。 之所以如此,却是大明的火炮给了他们深刻的影响,他们摸不清楚大炮的射程,只能尽可能的后退一些。 第二项乃是在吉大河里面放木制栅栏。 这个举动就好像是当年安南水师在白藤江下面钉木桩一般。 唯一不同的是,这个的水情要好过白藤江。 要知道作为天然良港的吉大港,不用疏浚,就有六七米深的水深,这样的深度,足以停靠这个时代大多数船只。 所以木栅栏要长一些,而且要露出水面。 之所以要露出水面,却是便于清除。 毕竟阿拉干与安南不一样。 安南对海贸的依赖性很低,为了战争方便,他宁可将白藤江给堵死,什么船都不许过,但是阿拉干却是一个航海国家,对海上贸易依赖根本无法解除。 如果这一条河堵死了。 阿拉干估计就要迁都了。换一个能够航海的地方作为都城。 所以,他们必须要想到战事之后,将栅栏清理掉。 不过,即便如此陈锐也为之头疼之极。 正如阿拉干人的分析。 作为水师在海面之上停留的时间是有限的。 当然了,而今明军已经将仰光作为了物资中转站,如果物资从仰光运输到这里,陈锐是足够在这里长期封锁的。 只是,而今大明船队都在维持大军与南洋之间的联系,物资大头都要供应给太子主力,根本不可能分给他。 陈锐估计以船上的物 资,以及他的战利品,估计能维持三五个月。当然了仅仅是粮食能够维持,如果中间数次大战的话,火药与炮弹是无法维持下去的。 “侯爷,而今是战是和要早做准备啊。”黄萧养说道:“而今尚且有机会,一旦敌人的防御工事完成,我们也就只能撤退了。” 黄萧养作为王英的旧部,王英死后,地位也大不如前了。只能做比他年纪还轻的陈锐的副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 谁让陈锐年纪虽然轻,但是平江伯在他陈家已经传承了五代了,世代勋贵,天生起点就高。而黄萧养如果没有朱祁镇开海之事,只会是一个纵横广东的大海盗而已。 而今也弄了一个伯爵,但比起关系网,含金量就远远比上陈锐的平江侯了。 陈锐沉吟片刻,一咬牙说道:“而今想要速战速决,唯有冒险一击,趁着敌人工事没有完成,冲入吉大河中,炮轰吉大港城堡。” “一旦入了河道之中,只能进不退,情况就不好说了。” “我需要一名敢死之将带领。” 吉大河道不宽,派的船只太多,也没有什么用处,反而占据了有限的空间,让船队更加不能灵活应对。 当然了,陈锐的这个决定也给自己留了后路。 最少失败的后果,他能够承担。 就像之前说道,平江伯家族,从永乐年间陈瑄以治理运河之功封平江伯开始,而今已经五代了。 关系网遍布朝野。 折损一些战船,虽然在而今大明对外战争一片捷报之中,有些不好看,但是陈锐有信心有能力将这些事情给兜起来。 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惩罚,无非是罚银,降官等等。对陈锐来说,花些时间就又回来了。、 这就人与人之间的不同。 对于有些人来说,一场败仗,就足够让他后半生与军权再也没有关系了。败军之将,想要东山再起,谈何容易。 如果王英不是因为当初水师初创,非他不可的话,白藤江之败,足够他后半辈子坐冷板凳。 但是对于有些人来说,却不是这样的。 无非是罚酒三杯,下不为例。 黄萧养听了这一句话,立即说道:“侯爷,我愿意领兵直入吉大港之下。” 黄萧养知道,这可能是他今生最后一战了。 不管是因为他的年纪,还是他的后台。 王英病故之后,黄萧养没有了后台,地位急剧下滑,再加上黄萧养年纪大了,已经年近七十,哪里有再等下一次战争的机会了? 这是他人生最后一次机会了。 第四十一章 老将聊发少年狂 第四十一章 老将聊发少年狂 黄萧养一辈子都是在海上讨生活。 打过这一仗,他估计也要退下来的,他准备却广东新安香港岛上安家。 当初他的人生也是因为李时勉在这里开港而彻底改变的。 正因为如此,他临去之前,大不打上一场大仗的话,黄萧养觉得自己心中不痛快。海上人家,风里来,雨里去。能活着这个年纪,也算天年了。 即便这个时候去了,黄萧养这一辈子,也算够了。 “好。”陈锐说道:“此事就拜托黄将军了,只是黄将军觉得什么时候出战合适?” 黄萧养说道:“事不宜迟,就明日。” 陈锐说道:“好。明日。” 虽然事不宜迟,但是这样一场的大战,从开始筹备,到出击,安抚士卒等等有很多事情要做,今日日已过午。 时间根本不够用了。 明日是最近的时间选择了。 第二日一早,清晨的薄雾还没有完全散去。 东侧的山峦锁住了阳光,虽然天光已经大亮,但是太阳还没有跳出地平线。 就在此刻,海上的雾气还没有全部散去。 明军三十艘战船已经在黄萧养的召集之下,来到了河口地区。 黄萧养将三十名把总,都叫自己的船上。 黄萧养目光扫过这些人。 这些人都有一个特点,都是黄萧养的老部下了。 黄萧养是什么人?完全草根,没有任何背景,往上数三代,当官最大的就是黄萧养本人。他完全是因为大明建立水师空窗期,缺少水师军官这个特殊机遇,一步步的爬了上去。 他的旧部,也都是那种在海上很活跃,亦盗亦商的人物。 当然了,这么多年军营的生活,也训练了他们令行禁止,比当初海上生活,有脱胎换骨的变化。 但是骨子里面,那一股匪气,却是没有变化的。 只是这些样机遇期已经过去了。 看陈锐这个世代勋贵出身的人,都要在水师之中分一杯羹,可以看出来。想草根出身平步青云的可能性已经不大了。 即便当年的草根黄萧养,而今背后还有黄家了。 黄萧养拎了一坛子酒,给这这些老兄弟一一倒上,说道:“说起来,当年在海上,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大秤分金的日子,你们或许遇见过,或许听你们的父辈说过,往根里说,我黄某人,不过海上一渔民,是得奉海国公赏识,陛下抬举方才有今日。” “平江伯是世家出身,身子骨金贵的很,却不知道我这种人当初在海上 ,就如同草芥一般,方生方死。也正是如此,大家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大秤分金,玩女人,因为你不知道明天,你还能不能活?” “生死我见多了。而今天下太平,朝廷君临天下,以至西洋,大明有海而无疆,但是有一件事情,老头子我看不惯?” “老子当初在松花江打鞑子的时候,那可真是拎着脑袋,去拼命,什么悬危之计,没有见识过?就没有当这一条命是自个的。” “而现在,我们船坚炮利,就不敢拼命了,似乎只会开炮,除了开炮什么也不会?” “区区夷人,是什么成色,你们也见识过了,这一条河就不敢进了?” “呸,这大明天军,这是陛下的兵?”、 “陛下的兵什么时候不敢拼命的了?” “老子与京营骑兵联手的时候,可是见过燕赵男儿是怎么打仗的?一声令下,不管敌人有多少人?也不管自己有多少人?” “敌人百万,我军一万人是冲?敌人十万,我军一千是冲?敌人一万,我军一百也冲?即便是一个人,军令一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北人从来看不起我们南人?而今我也有些看不起了,难倒你们没有了大炮就没有办法打仗了吗?” 下面的人听着面红耳赤。 黄萧养是潮州人,他麾下的旧部,大多是福建人。 一来是潮州与福建近,二来黄萧养是王英的旧人,而王英虽然家在南京,但是祖籍却是福建。 海上讨生活的福建人多了,自有血性。 “伯爷,你不用说了,我们都明白,不就是拼命,我们这些老兄弟谁没有拼过命,就请下令吧。” “对,下令吧。” 一时间有群情激奋之态。 黄萧养淡淡一笑,说道:“好,你们都跟在我后面。别的什么事情不用管,我在什么地方,你们在什么地方,真有出了事,我为你们断后,喝了这碗酒,都回去吧。” 随即黄萧养端起酒碗一饮而尽,重重的砸在甲板之上,“啪”一声,摔成了碎片。 这一声令下,下面的将领全部喝完酒一摔碗各自回去了。 如此。 在第一缕阳光照射在河口的时候。 以黄萧养的座舰为首,硬生生的冲了进去。 这就不得不吐槽一下,阿拉干人的工程速度。 他们似乎想在河口就下栅栏。 只是河口附近的宽度,最少在三四里左右,想要完成这样的工程量,非数日不可。此刻他的工程才刚刚开始。 三十艘船呈现锋矢阵。 以黄萧养的座船为 锋矢。 不一会儿,他们就遇见了敌人。 虽然前番大战,大败阿拉干船队,让他们闻风丧胆。甚至有不少人直接逃了,根本没有回到这里。 但并没有将阿拉干的有生力量全部的消灭干净。 于是乎,这个时候这些残兵败将,也奋起余勇冲上来抵挡。 这才短兵相接。 越往里面河道越是狭窄,又是逆流而上,在机动性上,更是阿拉干船队顺流而下快捷。 黄萧养站在船头,镇定自若。 虽然黄萧养年轻的时候,刀头舔血,也是厮杀的好手,只是老不已筋骨为强,此刻的黄萧养早就不能上前厮杀了。 只是这员白发苍苍的老将,在这里一站。 却是所有人主心骨。 狭窄的河道,过近的距离,以及上一次已经有过挨炮的经验,都让阿拉干人表现的比之前更加英勇。 而且明军船只船头虽然也有火炮,但是火炮密度大不如两舷。 阿拉干船队冒着火炮的轰击撞了上来。 两边的船只,犬牙交错的混战在一起。 不过,即便接舷战,阿拉干的人员也比不上明军。 如果是混战厮杀,一对一,还真说不上谁高谁下。 怎么说,人都是一个物种,是有体能极限的,肉搏混战之中,也将个人优劣压平了。而明军的接舷战,根本不打肉搏战。 只见一门门大炮全部换成了散弹,这些大炮打出的散弹,是名副其实的甲板清理机,一炮下去,几丈范围之内,寸草不生。 更不要说明军的士卒,都手持火铳在船上列阵,在相隔十几米就开始射击了。在弹雨之下,很少有人能真跳过来的。 不过,如此作战明军并非没有损失的。 毕竟阿拉干人并非没有火炮的。 阿拉干人与南洋的回回商人有密切的联系,大明火炮在南洋普及,自然也传到了这里。只是多是仿造的小炮。 威力之上,不能与大明的大炮相提并论。 但是,不管什么样炮,也是能杀人的。 在这种近距离两船交错,就是弓箭都能派上用场,更不要说是火炮了。 不一会儿功夫,明军船上有不少战死负伤。 这都是黄萧养预料之中,他似乎没有看见一下,座舰的旗号不变,依旧是向前向前。此刻已经挺进河道九里了。 距离吉大港还有七里。 而吉大港的城堡就在港口不远处。 只要挺进七里,占据港口,就能够直接轰击城堡。 只是这七里路并不好走。 第四十二章 火海行舟 第四十二章 火海行舟 河道里面交锋正烈。 陈锐也没有只看着对外看着。 陈锐此刻,他将所有船上的活动人手全部抽调出来。总共有小五千人。不够一营,而在外的所有船只上面,仅仅剩下掌舵的水手与炮手,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了。 可以说,如果这个时候有船只能熬过炮击之后,接舷肉搏,这些船只并没有什么抵抗能力的。 五千人从海岸上登陆。 与阿拉干军队交锋了。 不过片刻之后。就冲破了阿拉干在海岸线上的防御能力。 不得不说,虽然说陈锐觉得大明水师陆战能力不行。但这是要看与谁相比。陈锐觉得大明水师陆战能力不行,那是与大明京营相比。 如果而今狙击明军上岸的是大明京营,不用太多,只需有千骑,就能将明军给赶下海。 但是阿拉干人对陆战根本没有什么想法。 阿拉干人擅长是水战。 如果说,明军没有在火炮使用上做出突破,上一场海战就是一场恶战。 但是在陆战之上,这些阿拉干人实在是没有什么章法。 毕竟阿拉干人所在地区,东侧是山,西侧是海,他们大部分土地都在这种狭长的地带之上,甚至彼此之间交通,走海路,比走陆路方便。 这种特殊的环境,造就了他们成为一个海上大国。 但是同样的原因,让他们对陆战之上,太过渣了。 根本没有怎么打过。 在陈锐看来,几乎所有错误都犯了,即便有一些弓弩标枪火炮,用得也不得其法。 不过一个时辰左右,陈锐就完成了一次完美的击溃战。 他心中暗暗有一些后悔。暗道:“早知道如此轻松,就让黄萧养那么冒险了?” 但是他随即想了想,依旧认为这个险必须冒。 虽然阿拉干陆军不行,但是阿拉干是一个国家,并不是一座城池。 如果不能在吉大港抓住阿拉干苏丹,那么攻下吉大港不过是另外一场战争的开始而已。 但是陈锐很清楚,这一次冒险出击,已经是他将手中一万多人,一百多条战船所发挥出的极限了。 可以说没有下一次了。 所以他要的不仅仅是攻下吉大港,还是让阿拉干苏丹来不及逃出吉大港。 但是陆路进军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因为火炮从船上转运,虽然只有十几里路,但是以这里的路况,走个一日两日,太正常了。 明军数量不足,根本不可能将吉大港完全包围住。 只要一入夜,阿拉干苏丹想要逃走,明军根本不可能抓住。 一想到这里,陈锐就担心起黄萧养了。 只是他凝神细听,也只能听见一些夹杂在风声之中大炮轰鸣,其余的什么也听不到了。 而此刻,黄萧养到了最危险的时刻。 经历了一场短兵相接,明军的船只带着斑斓血迹,各样硬帆之上,也沾染了战火的硝烟,甚至船舷之上,还有一支支钉上的羽箭。 尾羽还风中轻轻的颤抖。 明军没有打沉多少船只,但是散弹对人员的杀伤是非常有效率了。真是杀人如割草,特别是这些人很多都在船舷之上,准备跳帮的时候,一轮散弹之后,对面甲板之上,没有一个人能站得起来。 甚至也不用担心堵塞河道,因为源源不断的河水,会为他们清理河道。将这些失去控制能力的船只送进大海之中。 不过,这还不是最危险的时候。 而此刻,最危险的时候来了。 就是黄萧养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就是火船。 此刻,吉大港已经遥遥在望了,而河道更是缩减了不少,只有一里多远了。而这一里多宽的水面之上。 却铺了船只。 大的,小的,海船,河船。密密麻麻,遮掩了几乎整个水面。 黄萧养经验何等丰富,只需看看吃水,就判断这些船只之上,大多数是易燃物,而且船上并没有多少人。 只有一两个掌舵,根本就是顺流而下。就好像是放木排一样。 黄萧养站在船头,心中微紧。 他为了应付火船,已经做了很多准备。但是到底能不能安全过去,他也不知道。 他深吸一口气,下令道:“锋矢阵缩小间距。” 在黄萧养一声令下,以黄萧养座船为锋矢的,锋矢阵缩小了间距,一艘一艘船只见几乎只有一两米的空间。 从天空上俯视,就是一个人字。 就在黄萧养做准备的同时,忽然一条船点火了。这好像是一个信号一般,一艘一艘船只都点了火。 无数艘火船一并燃起,似乎联系在一起,成为一个整体。 覆压水面之上,向下游冲了过去。 这个时候双方距离的已经很近了,一个个掌舵的对手,从火船之上跳入水中,疯狂逃命。 “开火。” 黄萧养一声令下,大炮轰鸣。 这个时候大炮是有些作用的。 毕竟这火船都是一次性的,谁也不会愿意用好船。这些火船只中,相当一部分都是不怎么好的船只,都废物利用而已。 在大炮连续的轰击之下,一艘艘火船要么被击偏了方向,还有几艘火船被打沉了。 只是这火船的数量太多了。 黄萧养站在船头,手中握着一根长长的撑杆,足足有数丈之长,也没有说什么废话,就站在一群水手之中。 左右纷纷说道:“将军,这里危险,还是让我们来吧。” 黄萧养说道:“说什么废话,什么叫做同舟共济,你们不知道,我还没有老到不能动的地步,别废话,来了。” 却见一艘火船虽然被火炮打的歪歪扭扭,但已经没有偏离航线。向黄萧养的座舰撞了过来。 不过,也幸好。 这火船上面已经没有人操纵了。只是顺水而下。 黄萧养要做的就是用长长的撑杆,将这船只给撑开。 只是船只很重,一个人根本做不到。 于是几乎船上每一个水手都站在船舷之上,倾斜着身子,将手中的撑杆给撑住火船的船舷,一个个恨不得将脚踏破甲板,大声喊着号子。 十几根撑杆同时与火船接触,十几个光着膀子,肌肉拱起,这才算是将火船与他们撑开了数丈的距离。 这距离其实很不保险。 一阵混乱的江风扫过,火舌就好像是有灵性一般,从这些人身边略过,每一个人都感受到这火焰好像刀子一般的触感。 几乎一瞬间,他们光着的膀子,上面起了一连串大大小小的燎泡。 只是不管怎么样,他们都不能松手,包括黄萧养在内。 因为他们知道,他们只要一松手,这一艘船就会撞在船上,倒是整艘船上所有人都不能活下去了。 “起。”黄萧养光着膀子,满头白发狰狞,大喝一声。 所有水手猛地一用力,将这一艘船的船头轻轻一拨,随即这一艘船向外侧偏离一点。 顺利的从座船边上过去了。 但是他们不能放松,这并不是结束,而是刚刚开始。 因为紧接着一艘火船也来了。 此刻炮声也变得零落起来。 因为火船距离过近,很多都不能用火炮轰了,虽然威力很大,但很可能将对面船上崩出的碎片打在自己身上。 如果从天空中俯视,就会发现,整个人字船队外面,长出不知道多少根坚硬的毛发,用来抵挡从上游冲下来的火船。 这注定是一个艰苦的过程。而在这其中也不可能是一番风顺的。 毕竟,人力有时穷,人的力量是不可能无穷无尽的。面对这样的火船,一艘两艘还撑得过去,但是更多,船上的水手,怎么能保持体力与状态。 第四十三章 破国虏君 第四十三章 破国虏君 很快一艘火船撞在右侧的一艘船上。 火焰瞬间扑了上去,一瞬间响起了一声巨响。 却是火炮边的火药包被点燃了。 一门火炮整个飞了出去。用力撑着长杆的水手,顿时尸横遍野,被爆炸波及的甲板之上,甚至比几十门炮轰击厉害。 一时间,船上几乎没有一个站立起来的人了。 没有人阻挡,一艘艘火船靠在船舷上。 火焰就好像是流水一般向船上蔓延。 虽然为了放火,在来之前,黄萧养做过很多准备,比如在船只外面涂上一层湿泥巴。算是最原始的放火涂层。 只是即便这样,也挡不住火焰长时间烧。 木头总就会烧起来。 这个时候,一个人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他咬着牙将一根铁锚抛进了河水之中。 紧接着又是一声爆炸,将这个人炸入河水之中。 他总就完成了最重要的任务。 铁锚在河水之中拖动,深深的插入泥沙之中,将这一艘船给拉得死死的的。 这是黄萧养交代,一旦挡不住火船,必须要做的事情。 之前也说过,大明的战船抗沉性非常好。 即便是烧上很长时间,总就会烧着的。 但是即便是着火了,在很长时间之内,燃烧的战船也不会沉没的。只是漂浮在河面之上。 而且大明的船只比阿拉干的船只要大,下锚之后,钉在河道之中,成为一个分水岛,将很多火船都挡在外面。 就这样,明军一连损失了四艘船,连黄萧养的座船一起,都成为这一条河道之中,燃烧火把。 这才熬过了。 这样的场面,连阿拉干人都没有想到。 毕竟他们已经竭尽全力准备火船了。 甚至将很多海船都直接当成火船来用。 大明的海船值钱,阿拉干的海船也不是白给的。 但是即便如此,这一把大火,也是将阿拉干国库给花光了。对于一个以贸易立国的国家,烧得船都是钱。 只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即便是这样,不足以击退明军。 其实,他们并不是没有机会将这个明军船队给烧掉。 只是他们水手跳船太早了。 因为水面之上的船太多了,这样多的船只被点燃之后,即便是跳进水里,也未必能活着游出这一片水域。 所以,他们都在船上点火之后,当火势还没有烧起来的时候,抢先跳船。 如此一来,船只都失去控制了。给了明军很大操作空间。 甚至有很多船只,顺着水流,根本没有与明军的船只打照面。 所以,提前跳水的水手,他们毫发无损的活了下来,但是却输掉了这关键一役。 此刻,明军二十六艘船虽然浑身上下都有烟熏火燎痕迹,但是他们终于来的吉大港,可以远远的看见不远处的城堡。 黄萧养远远看了一眼,就知道这一战已经赢定了。 无他,这城堡又高又大,看上去很是威严,但是实际上,防御措施早就老旧了。 从来没有考虑过大炮轰击。 防御工事是与进攻武器相互促进的,比如城门,在宋代以前都是平顶门,但是在宋代之后,就变成了拱形门了。 是为了防止,用烧断横梁导致城门坍塌。 而这种高大的城墙,在重型火炮面前,仅仅是一个靶子而已。 所有船只分成两列,逼近港口二十余步下锚。 甚至阿拉干人在码头上列阵,就能将长矛投在船上。 这果然是深水良港,虽然距离河岸这么近,但是船只行动一点影响都没有,甚至让人觉得,可以直接靠智在岸上,以这里的水深,估计明军最大的战船,也轻轻松松停下来。 “放。”一声令下。 第一门火炮将弹丸喷涌而出,在天空之中,划过一条弧线,直接砸在城头之上。 不得不承认,阿拉干人的建筑水平有待提高。 大明城墙大部分都包砖,就是为了防止火器轰击,当然了,这种办法虽然火炮的威力越来越大,也渐渐不管用。 但是即便如此,在抗日战争时期,南京中华门也是南京守军手中的要塞。 而阿拉干的城墙,根本没有包砖,一炮打上去,肉眼看见大片大片的夯土掉下来,就好像是下雨一般。 城墙表明出下一片凹陷。 这是校射。 随即一声令下,几百门大炮一起开炮,火力之汹涌,在阿拉干人的眼中,简直如同排山倒海一般。 而看似坚固的城墙,更是雨水一般的炮弹打中。 黄色的烟尘飞扬起来,就好像剥皮一般,一层层的将城墙夯土给剥落。 不过,这个年代的大炮威力还是有限,不可能有那种一锤定音的效果,只能通过长时间炮击来摧毁城垣。 刚刚开始的时候,阿拉干人就好像是懵了一般。 根本没有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才有各种各样的军队冲了过来,有隐藏在上游的船队,也有城堡两侧看冲出的步卒。 显然他们看得出来,再让他们如此轰击下去,城墙开出击个大口子,仅仅是时间的问题了。 这个时候。 从陆地上而来的四千明军也到了。 根本不用说,陈锐就带人冲杀过去。 一番厮杀之后,将阿拉干步卒击溃。 陆地上的胜利,更让阿拉干人失去了抵抗的信心。 阿拉干的船队不用打,自己就退走了。 而这个时候,长时间炮轰,终于出现了成效,只能一声巨响,烟尘冲天而起,城墙的一角,如山崩一下倒下来。 形成了一道坡度并不高的斜坡。 明军齐声欢呼,冲了上去。 其实这个缺口虽然大,但是毕竟还有一些地势上的优势。 如果阿拉干军队能挡在这里,未必没有一场厮杀。 但是这个时候,阿拉干人最后的抵抗决心,也在炮击之下,荡然无存。上到阿拉干苏丹,下到小小一兵,都一心想逃走。 明军杀入城中,真如秋风扫落叶一般。 很快就占领了整个城池。并抓住了,阿拉干苏丹。 陈锐大喜过望,立即下令,洗劫吉大港,犒劳三军。 这种破城之后,以城中财物赏赐士卒的陋习,大明开国的时候都有,毕竟士卒们都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征战沙场,自然要有高回报。不如此,不足以振奋军心。 然而朝廷给的俸禄太多,朝廷也养不起。 这种城破抢劫的事情,几乎所有旧军队都有。不过是程度如何而已。 即便朱祁镇军制改革,也不可能完全剔除。朱祁镇能做到的不过是抢劫程序化,也就是不由单个人士卒去抢劫,而是以军队的名义向城中大户,或者征用官府的府库犒劳士卒。 士卒远洋万里,就是为了这个。 其次,就是将吉大港之中的达官贵人,全部俘虏到离岛之上。 这是考虑到地理位置,吉大港外的那一座离岛,港口条件并不是太好的,但是却是与吉大港隔海相望,对明军来说更有安全感。 只要封锁海峡,即便是对面有千军万马也闯不过来。 而且陈锐也要考虑打仗之后,后世如何处置了。如果灭国的话,陈锐手中兵力有些少,如果说订下城下之盟,也要在这里安插一个据点,这个离岛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一场战事的结束,并不是一切的结束,反而是很多事情的开始,很多事情都要陈锐忙活了。 不过,这一件事情却不是陈锐能够完全做主的,所以,陈锐一般扫尾,一般立即派人将消息送到仰光。 送到仰光不是目的,是送到太子的手中才是目的。 而此刻的太子并不在仰光城中。  第四十四章 挺进阿瓦 第四十四章 挺进阿瓦 太子也没有想到,陈锐如此迅速。 不过月余上下,就破国虏君。 这让汪直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在汪直看来,这种小国就是那种派一个阿猫阿狗却打,也能打下来的战事。派谁去,都是送战功。 对于战功,他也想要。 只是他偷眼看了一下太子,心中一叹。 他只能当太子的护卫了。 毕竟别的人太子不放心。 让汪直有些无可奈何。 太子此刻并没有揣摩自己的心腹将领的心思。他正在想而今的局面该怎么处置。太子与杨廷和商议了一下,终于决定。暂且不灭阿拉干,不过也不放还阿拉干苏丹,且等等。 等这个的战事结束,再做处置不迟。 而今太子无暇分心别处。 在陈锐破国虏君的同时。 太子也没有闲着。 不过,比起陈锐的狂飙猛进,太子的事情就斯多了。 他是在会盟。 太子首先打了一场攻心战。 前说过,东南亚很多国家,地方与中央的隶属关系是薄弱的。就缅甸本身来说,即便是到了后世,还有一些地方民族武装,呈现割据状态。 更不要说这个时代了。 阿瓦王朝的核心,自然是以这个时代第一大城阿瓦为中心,向周围辐射力量。在很多偏远地方,虽然臣服于阿瓦王朝,但是还有一点的自主性的。 如果说,这一次北上的是白古王朝。 这些地方势力绝对不会背叛阿瓦王朝,那么阿瓦王朝的兵力空虚,主力已经北上了。 但问题,这一次带队乃是大明太子。 大明给了这些势力无穷震慑力。 虽然只有一山之隔,但是大明对缅甸地区国家的影响力,与对阿拉干的影响力,是两个不同的存在。 这一段时间,太子用外交手段拉起一支反缅联军,其中有白古,东吁,暹罗,真腊,老挝,占城,还有楚王之兵。 各国来的人并不多,不过数千到万余而已,但是这给太子平添数万兵力。 当然了,太子不会用这些兵力打仗。用这些兵力大造声势,却是再没有问题了。 如此声势之下,明军还没有与阿瓦开战,很阿瓦的将领都人心惶惶了。 太子更是派出更多使者,去见各部首领,分官许愿。 在太子的规划之中,几乎将阿瓦给肢解了,在缅甸版图之内,全部建立起土司。如此再建几座大城镇守,这缅甸地区,就如同云南与贵州一般了。 只是,这些外交手段,有时候有用,有时候没有用。 阿瓦王一脉,世代相传也有两三百年了,影响力根深蒂固,岂能没有忠臣,再加上阿瓦王也不是笨蛋,他北上之前,也是有所安排的。 只是他最大问题,是算错了一件事情。 他一直觉得明军的主力将会从北方而来,万万没有想到,明军的主力,居然从海上而来。这种战略级别的误判,是他之前多少布置都挽救不会来的。 虽然麓川城岌岌可危,但是太子依然决定在金沙江畔,也就是后世缅甸的伊洛瓦底江。停留了小一个月。 而这一个月也不是白停留了。 太子在各项事务都准备停当了,连阿拉干都传来好消息之后。 这才在数个国家军队之前,誓师出征,号称三十万大军北伐。 进入缅甸境内之后,一连数日,都没有交战,可以说是望风而降,总共有两万多阿瓦军倒戈成为明军。 随即,迎来来在缅甸境内的第一场硬仗。 在阿瓦城南不远的地方,有一座小城,在阿瓦往南的要道之上,阿瓦王派了自己的宗室大臣镇守。 这些人都是阿瓦王嫡系班底,对阿瓦王朝在忠心不过了。 想要劝降,却是休想了。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这里已经是阿瓦王朝统治的核心区域了。与其他外围的地方,是截然不同的反应。 太子并没有轻易动用明军,而是令各国将领带领本部人马攻城,明军仅仅提供炮火支援而已。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太子对这些国家有着深深的不信任感,担心明军损失太多,引起这些人的反噬。 甚至支援的火炮也不多。 这是因为太子能够动用的炮火也不是太多的。 原因无他,重炮转运太过艰难了。 虽然有金沙江作为水运,但是从金沙江下船,将火炮运输到前线,短短数十里地,就让人精疲力尽了。 这还是有大量大象作为驮运工具的情况下。 这一来是因为缅甸的气候湿润,道路泥泞不堪,一两千斤的大炮,运输起来非常麻烦,车轮深陷下去。几乎一路走一路修路。 二来,这就是缅甸的基础设施的原因。 中原朝廷,几乎每一个朝廷都会修官道的,别的地方情况如何,大不清楚,但是官道还是能够承载这么重的大炮。 这样的情况之下,纵然太子能够动用数千门大炮,但是真正能派上战场的也只有五十门上下。 这就是陆战与海战的不同之处。 太子坐大象背上的阁楼之中,看着炮火覆盖的小城,已经在炮轰之后,冲上去的白古王朝的士卒,看上去在火炮的支援之下。看上还挺英勇的。 太子领兵打仗多年,却没有插手过具体战事,问汪直道:“你觉得,这一战什么时候能够结束?” 汪直说道:“如果让臣领兵,今日就能攻下,如果再用这些蛮兵,大概还有两三日。” 太子沉吟片刻说道:“两三日,你觉得阿瓦王知道这里的情况吗?” 汪直说道:“定然是知道了。” 太子说道:“你是阿瓦王该怎么做?” 汪直沉吟片刻之后,说道:“进退两难,已经是死局了。” 太子说道:“我只盼这个阿瓦王识趣一些。不要让孤在北京面前失了颜面。” 太子从来忘记他承担的主要任务,就是救援麓川。 一接到这个任务之后,太子就立即知道,仅仅四个月的时间,从仰光打到麓川,根本是不可能的。 所以,想救麓川,最好的办法,不是他打过去。而是让阿瓦王自己回来。 太子甚至担心,他如果挺进太快,直接取了阿瓦城,阿瓦王反而垂死挣扎,反而硬要攻破麓川不可。 所以,太子一直大做声势,进军却不快,就是给阿瓦王调动的时间。 当然了,太子也没有刻意压慢进军速度,只是让太子做到陈锐那般不要命的冒进,却是万万不能的。 在太子看来,仗打到这个地步,阿瓦王怎么都要从麓川撤退了。 否则阿瓦城的老巢丢失了。军心士气如何维护? 却又担心阿瓦王不按理出牌。 脸上丝毫不露,并不代表心中没有一丝担心。 就在两人谈话的时候,却听一声欢呼之声,却是白古大军冲上了城头。有人先登了。 随即无数军队顺着这个缺口,冲上了城头。虽然还没有结束战斗,但是谁都看出来,这一战大局已定。 汪直有几分目瞪口呆,好一阵子才说道:“陛下,是臣高看了缅甸军,臣看来,缅甸精锐都不在这里。” 太子说道:“你也有看走眼的时候?”随即声音微微低沉下来,说道:“多派人给阿瓦王军中传消息。” “是。”身后一个人出列答应一声,随即退了回去。 这个人就是太子身边的情报人员,通常不与外人接触,很是神秘。 太子说道:“走吧,我们准备出发的,下一站,就是阿瓦城下。”太子心中暗道:“我不就不相信,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还能坐得住。”  第四十五章 水淹麓川 第四十五章 水淹麓川 正如太子所想,在麓川的大军进退两难。 阿瓦王的计划不能说有错,当初麓川与明军交战,从麓川背叛,到明军发兵南下,京营从北京到云南,整个作战计划都是以年为单位的。 在这个时间单位之内,阿瓦王有足够的作战时间,攻下麓川,依靠麓川的地利留一部镇守,大军南下是完全能做到的。 只是,阿瓦是用几十年前的明军作战速度与风格,来衡量现在明军的速度。 这个在常识之中,并不能算错。 毕竟以这个时代变迁速度,几十年前与几十年之后,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是万万没有想到,大明在几十年之中变化胜过之前的一百年。 这种剧烈的变化,身在局中的人很多事情都感受不到。而作为旁观者却是以不敢相信目光看着。 阿瓦王其实也听过明军的一些变化。 不过,他更多是不相信,这也是这个时代的消息传播速度,本来就不快,阿瓦王能听见最近的消息,也是大明一两年,甚至更远的消息。 更多细节的变化,却不是他这个外人能够知道的。 所以在他的判断之中,大战开始半年之内,他所要面对的也仅仅是云南明军。他对云南明军是有预料的。 证明他的预料也不差。 而今云南明军的力量,不足以撼据险而守的缅甸军。 这个时候交趾的明军才刚刚上了前线,虽然给缅甸军带来一些压力,但缅甸军依旧能保证,不让明军突入麓川盆地。 但是对于明军通过水师一下子将数万大军运输到南方,阿瓦王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整个头都是懵的。 根本不敢相信。 阿瓦王不是不知道海上贸易,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一下子将数万士卒,在一两个月之内,送到目的地。 这种行动速度,在这个时代,简直是魔术一般,根本不在阿瓦王的心理预期之后。 一下子,将置于进退两难之间。 阿瓦王只能进不退。 因为在麓川附近地区,缅甸军与明军以及各土司军队,在方圆一两百两里之内地区之中,军队全部展开,相互焦灼。 可以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这个时候临阵撤退,简直是一个地狱难度的事情。 想要撤军,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攻克麓川城,除掉这个心腹之患后,就会有大量的军队解放出来,阿瓦王在加固一下前线的防守,就能调动五万以及更多的大军队 回援阿瓦城。 虽然阿瓦王带到这里的军队,都是他手中的精锐敢死之军,但是这些五六万军队,能不能解除阿瓦之危机? 并不能保证。 但是这是阿瓦王唯一能做的事情。 只是时间,从来是不会因为明军的急迫而慢些,也不会因为缅甸军的着急而快些。 距离雨季还有一两个月的时间。 在阿瓦王督促之下,整个灌城的水利工程,都已经完成了,只是雨季没有到了,水位还差了一些。不足以将麓川城权淹了。 只是他得到明军递进阿瓦城下的时候,已经不可能在拖延之下。 不管情况如何,他必须下令灌城了。 所以,在一个细雨绵绵的下午,在阿瓦王一声令下,一段堤坝被扒开了。滚滚的洪流冲了出来,直冲麓川城墙。 总体上来说。 即便不是雨季,缅甸依然有不少降雨,这几个月之内,拦截的水流,一口气放出来,也是相当的汹涌的。 当滚滚的洪流打在城墙之上,撼动了整个麓川城。 襄王世子与老将方瑛站在城墙之上,看着滚滚洪流。方瑛反而松了一口气,说道:“不知道外面做了什么还好让南蛮提前放水了,否则再等上一段时间,恐怕就不堪设想了。” 缅甸军的军事意图如此之明显。 方瑛这几个月之内,一心一意搞防水工程。 比如所有的城门都被堵死了。要做到不漏水的地步。而在城头上堆集沙袋尽可能的将城墙垫高。另外也将各种储备物资,尽可能在高处储存等等事情。 就是为防止今日。 这洪水看似凶险非常,但是在方瑛看来,还不够,最少没有漫过城墙。 在古代城墙不仅仅是军事工事,也是防洪的工事。 很多古城都有这个功能,虽然麓川城在麓川平原中部,并不处于低洼之处,一般来说,即便是用洪水也不可能淹到麓川城这里。 毕竟,任何城池在选址的时候,都会考虑大规模的自然灾害。 只是这洪水是人工。却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即便如此,麓川城池也是有相当的防洪能力的。 面对这样的洪水,保证洪水一段时间之内不入城却也是没有问题的。 只是襄王世子却没有那么乐观了,说道:“岳父,这里没有外人,你告诉我,这城垣能坚持多长时间?” 方瑛沉默了一阵子。 襄王世子说道:“你就是让我死个明白。” 方瑛说道:“半个月,半个月之内,一定会 渗水的。” 古代城墙都是夯土城墙,即便是外面包砖了,他们也抵挡不住洪水长时间浸泡的。 当然了,有一些城池是可以的,不过那都是多少年来,不知道多少人对抗洪水的成功经验总结出来的。 而麓川这个城池,太新了,这才没有十几年。 更不要说,这是麓川城第一次面对洪水,能坚持十几天,已经差不多了。 襄王世子的脸色有些难看,他努力收敛,却不能完全将这种脸色收敛起来,他在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暗道:“难道,十几日之后,就是我的死期吗?” 襄王世子是完全不想死的。 就在这个时候,方瑛立即说道:“准备战斗。” 襄王定睛一看,却是缅甸军队上来了。 这些缅甸军队是坐船来了。 虽然而今的水位不能直接冲进城中,但是也将城墙外面全部变成的泽国,水淹数丈,以至于缅甸的大船,船舷高度不过比城墙高度稍稍低一点而已。 如此一来,明军的城墙防御体系,就有了很大的抵消。 更不要说,缅甸军队用船运兵,也让明军城外外的一系列防御措施,什么壕沟,羊马墙,护城河等等,都失去了作用,让他们能够直冲城下。 如此一来,明军的压力就更大了。 之前有城墙的优势在,双方交战比,一度到达十比一,乃至于二十比一,甚至更多,缅甸在城下死很多人,明军不知道死不死一个。 也是因为如此惨烈的伤亡,才让缅甸军改弦易辙,放弃攻城,想了别的法子。 但是而今却不一样了。 双方近乎在同一水平线上,而麓川襄王军的火器数量虽然不少,但远远没有达到京营,或者海军的标准,根本达不成主导战场的地步。 此刻双方伤亡比例,明军依然占据优势,但是优势已经不明显了。 而这种优势在大局上来看,已经是劣势了。 因为缅甸军在麓川周围有明显的数量优势,更不要说,明军从南路攻来,更是让很多跟随缅甸反明的土司有些动摇。 阿瓦王岂能不做出处置。 他的处置就是给这些部落放血,让他们先攻麓川。 有缅甸大军在后面督战,这些部落不敢不尽力,这些部落死多人阿瓦王一点也不在乎,甚至死的越多,他越是安心。 如此血战连续数日,明军尚且在城头支撑,让明军陷入危机之中的,却不是外面的南蛮兵,而是洪水。 在明军的注意力放在防御敌军的时候,城墙有些支撑不住了。 第四十六章 析骨为炊 第四十六章 析骨为炊 当年襄宪王建立麓川城的时候,也是为了子孙万代计,并没有偷工减料。 只是没有偷工减料,并不意味着没有一点问题。 在面对洪水的时候,很多细节上一点疏漏,就会遇见灾难性的后果。 方瑛与襄王世子甚至不知道这洪水是怎么来的,就在数日之后,从地面上冒了出来,他们觉得很可能是对外排水的暗渠出了问题。 但是这个时候,也不可能去修缮了。 只能看见城中的水位一日日的上涨。最后与城外齐平。 这样一来,城中百姓遭受了巨大的苦难。 虽然方瑛提前做了种种的准备,但问题比他们事先想的要严重的多,城中囤积了大量的粮食,但却没有大量处于高处的粮仓,有不少粮食都淹没在洪水之中了。 百姓倒是在屋檐上面,房顶上面,算是暂时有了落脚的地方。 但是也要面临全方面的困难。 首先是柴火。 可以围城数月以来城中早已是大锅饭了,原因无他,就是为了节约柴火,甚至在这几个月的对峙之中,方瑛几次带队冒险出城,就是为了收集柴火。 柴火这东西,看似不重要,但实际上是少不了的。 人一时吃冷食是可以的,但是绝对不可能一直吃冷的,那会让人 受不了的。 更不要说现在了。 虽然所有城中百姓以洪水为患,但实际上他们没有水喝了。 谁都知道这种洪水不知道淹死了多少人畜,这种看似干净的水,喝了下去,是要得瘟疫的。这个概念,在很久之前就有。 而在朱祁镇在军中推广军医的时候,更是得到更广泛的确立。 这些水是不能直接喝的,必须烧开之后,才能喝。 但是供应城中数万百姓喝水,要用的柴火堆在一起,恐怕要比一座山还高。之前城中尚有一些柴火,但是都淹没在洪水之下了。 一时间,城中内外交困,百姓嗷嗷待哺。甚至下面已经有一些老人,为了不拖累儿女,自己投水自尽了。 军心民意,已经到了难以维持的地步。 老将方瑛这数日之内,明显的痩脱了形了,快八十岁的人,面对这样的局面简直熬尽了心血。 却也没有什么办法。 方瑛与襄王世子相对无言。 这个时候,却听下面的人说,缅甸军中来了使者。 襄王世子说道:“让他过来吧,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这一点气度,我还是有的。” 片刻之后,一个僧人来了,他双手合十,说道:“阿弥陀佛,见过襄王世子。” 襄王世子听这僧人说汉话字正腔圆,说道:“和尚可曾去过大明?” 这个僧人说道:“和尚往年在北京挂单数年。” 襄王世子说道:“难怪,官话如此标准。” 也难怪襄王世子感慨。在整个云南境内,也就麓川境内的口音更像官话,与云南本地口音相悖。 这是因为襄宪王长在北京,襄王一脉日常也是说北京官话,襄王迁移过来的人有不少都是北方人,比如说方瑛,平日说的也是北方官话,还有大部分九边的士卒,等等。 相当一部分移民都是北方人。 如此一来,麓川上层全部说官话,下层百姓也仅仅受到了影响。 只是在襄王世子听了,难免有些别扭。 而今在一个外国人口中听到了熟悉的北京官话,让襄王世子有一丝荒谬的感觉。 僧人说道:“小僧此来,乃是为城中百姓的性命。而今内有洪水,外有大军,麓川城危如累卵。一旦大王动念,则化为齑粉。只是佛主慈悲。只要世子愿意投降,定然保全世子乃至城中百姓性命,待来日与大明谈判的时候,完璧封还。” “世子以为如何?” 襄王世子呼吸微微有一些沉重。 只是片刻之后,轻轻的摇摇头。 襄王世子自然是不想死的。 他也知道,他这样投降之后,未必会死,甚至有一天战争结束之后,他也会被送回国,因为他知道,他身上有大明宗室的金字招牌。 缅甸人决计不敢加害,只会拿他当筹码。 只是有些活着,不过是生不如死而已。 襄王如果投降的话,襄王一脉算是完了。麓川城即便被攻陷,襄王不在,襄王这个王爵还能传下去,无非是陛下从宗室,或者皇子之中挑选出来嗣子继承而已。 就好像以皇子继承郕王爵位一般。 但是如果襄王世子投降了,襄王一脉上有如此污点,襄王这一脉哪里还有保存下去的可能? 再加上他即便是被送回去又能如何? 估计不会被处死。 因为陛下大概不想沾了同宗的血,只是在凤阳高墙之中待上一辈子而已,甚至子孙后代都在凤阳高墙之中。 这是真真正正的生不如死。 僧人还想说什么? 襄王世子一抬手说道:“和尚去过大明,可曾读过春秋?” 僧人说道:“读过。” 襄王世子说道:“楚庄王攻宋 ,宋人析骨为炊,易子而食,城下之盟尚且不受,况孤乃是大明宗室,天潢贵胄,岂可上辱祖宗,下辱子孙?” “缅甸,南蛮小国,北犯天朝,不过一时得意而已,当年陛下圣明,威伏万里,岂能容此跳梁小丑?” “今日有死而已,你回去之后,就告诉你们大王,我朱某人在九泉之下,等着他。” 襄王世子说完,不等僧人说话,一摆手就派人将他送走了。 “咳咳。”方瑛咳嗽两声,说道:“世子有如此决心,我也就放心了。” 襄王世子笑容有些惨淡,说道:“岳父,我虽然贪生怕死,但也知道天下局势,如果这缅甸正有几分能抗拒朝廷之能,说不定我就降了,只是以缅甸之国力,不能当大明之一指,我又何必惹得一身骚,还没有什么好下场。” 襄王世子这番是实实在在的真心话了。 方瑛轻轻一笑说道:“世子殿下,其实这一件事情,是一件好事。” 襄王世子一时间没有明白,说道:“好事?” 方瑛说道:“对,是一件好事,世子可曾想过,为什么缅甸人提前放水,不等雨季到来,为什么缅甸人会派人劝降?” “我们都打了几个月了?我们什么态度,缅甸那边会不知道吗?” 襄王世子刚刚只是在考虑自己的生死抉择,没有多想,此刻被方瑛一提醒,就好像一道闪电打在心中,茅塞顿开。 一时间答案就在口中,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方瑛说道:“外面的局势有了我们不知道的变化,以至于缅甸一方,一点时间也等不下去了。” 襄王世子的脸色顿时恢复了神采,说道:“对,对,对,定然是黔国公那边有重大进展,以至于缅甸人撑不住了。” 方瑛说道:“内外消息断绝数月,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但是一定是对我们有利的,对缅甸有害的。” “这个时候,就是胜负的关键,即便真的析骨为炊,易子而食,也要坚持下去。” 襄王世子看见了希望,也就恢复了斗志,向方瑛行礼说道:“我明白了,从今天开始将用不着的房子一个个拆掉。” “不管打到什么地步,我也要坚持下去。” 方瑛心中松了一口,其实那些只是他的判断而已,这种判断毫无根据。仅仅是直觉,他更多是给襄王世子鼓劲。 守城最怕的绝望,只有怀有希望,再艰难的日子都能熬过去,唯独没有了希望,再坚固的城池也坚持不下去了。 至于他所言是真是假,却是另外一回事了。 第四十七章 两路齐张 第四十七章 两路齐张 方瑛的判断并没有错。 因为局面越发不利于缅甸。 黔国公与襄王这一段时间没有闲着。 而两人的动作,却截然相反。 虽然黔国公并没有给襄王号令滇南土司各军的权力,但是实际上,襄王毕竟是天潢贵胄,又久镇麓川,这些土司哪里敢不给襄王面子。 襄王虽然没有统帅之名,却有了统帅之实。 黔国公虽然着急麓川城的安危,但是毕竟仅仅是政治前途的上问题。不至于牵扯到家族命运上去。 毕竟黔国公乃是沐英之后,只有不出谋逆这样的大罪,充其量也是罪黔国公一人,不会牵连到黔国公家族的。 无非是提前退位,让儿子继承黔国公的爵位。 虽然这个局面,黔国公并不愿意见到,但是这不足以让黔国公心神失守。黔国公比襄王冷静多了。 再加上他面对的是横断山脉余波,一路上山峦重重,大江难以横渡。快也快不起来。 于是,黔国公一直在积攒实力,在怒江之上征用并造了一批船只,用以横渡怒江。 怒江不是其他河流,水源从雪原之上倾泻而天,奔走于高山湍流之中,在下游进入缅甸境内。 下游还好一点,通航的河段比较多,但是在黔国公面前的河道,根本就是被一段段瀑布将河道断成数截。 上下不能通航。 怒江上的船只根本是有限的。 即便是有少数船只,也不可能供应大军渡江之用。这就是为什么孟瑛过怒江要造船,轮到黔国公的时候,也要造船的原因所在。 但是即便船造好了,这怒江就是好渡的? 即便到了抗日战争时期,在怒江之上,大体就是这个位置,还发生了有名的怒江之战,也是以怒江大桥为关键节点的。 就是因为即便是抗日战争时期的科技,对于这一段怒江天险也是不好过的。 在黔国公准备的差不多了,就毅然的发起了进攻。 原因无他。 一方面是麓川的时间不多了。 另外一方面,他收到了太子的书信。 并不是太子在阵前发回来的,而是刚刚到了仰光之后,写的书信,这一封书信经过一个月的漂泊,这才到了黔国公手中。 黔国公粗粗一算,觉得太子在缅甸之南,定然有所举动。 虽然是怎么样的举动,黔国公不能预料,但是他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不是别的,就是大举压上,不给缅甸脱身的机会。 有一条怒 江天险在,黔国公一时间不能飞渡,但是再厉害的工事与天险,也是要人守得。黔国公临时组建的船队,逼近对岸,也让缅甸军不得不守住要地,不敢有一丝的懈怠。 就这样好几万人,就被黔国公牵制住了。 但是襄王那边又不一样了。 襄王整合滇南土司之后,也有数万大军,自然大举西进,不过为了绕开怒江天险,他们就是原始森林之中穿行。 对于很多人来说,原始森林之中,是没有路的。 但是对于常年住在这里的部落来说,这都不是事。 只是有好也有坏。 原始森林之中,并没有什么大路,通过能力有限,再加上原始森林之中的气候,不要说北方人不适应了,就是云南本地人,也未必适应得了。 只能以土司兵为主力。 但是这些土司兵是什么样的战斗力?当初被麓川打的俯首称臣的,就是这些土司。 在面对缅甸军的时候,即便襄王想尽办法给他换上了明军的装备,刀兵与盔甲,依旧不给力。 虽然血战连连,但依旧没有突破性的进展。 惹得襄王用尽了手段,开出数十万两的赏格,只能能打到麓川城下,这一笔钱不通过朝廷,由襄王奖励给他们。 几十万两,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即便是襄王一脉在麓川积攒数十年,也不过如此而已。 毕竟麓川一地,不过是中国一大县而已。 这才刺激着这些滇南土司不要命的派兵。 毕竟,对于这些滇南土司来说,士卒是自己的财产,而今金银也是财产,他们才不管下面的人死多少的。 如果单单从理财的角度来看,用这些会生病,会死亡,会闹事的人,换一些硬通货却是很好。 反正在很多土司来看,人总是一茬茬的生,死了还有再生出来,但是错过了这个赚钱的机会,下一次就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了。 在有银子的时候,这些土司兵足够卖命。 只是有些时候单单是卖命也是不行的。 双方在原始森林之中,连连血战,虽然战线一步步的向麓川盆地挺进,但是襄王明白,他们并没有取得一些战略性的胜利。 与其说,他们打过去的,还不如说缅甸人一点点退出来的。 毕竟穿越原始森林有太多的未知了。 即便是当地人,也不能保证没有非战斗伤亡。 与其在这种地方战斗,还不如在麓川盆地外围战斗。 麓川在后世就云南瑞丽县,即便在后世也是云南与缅甸边境的一处重要口岸。 因为麓川与其说盆地,不如说是一道山谷,一道被河水冲刷出来的山谷,在北边是山,在南边也是山,虽然山势有所不同。 但是经过原始森林的点缀之后,都是大军难以逾越的天险。 而麓川却是最容易透过的地带之一。 卡死麓川,足够明军苦战几年了。 襄王很担心,他带得这些滇南土司军,即便能到达麓川附近,又如何能与缅甸大军做战。 麓川一边想,本来就有些难看的脸色,就更加难看起来。 “殿下,交趾刘总兵来了。”身边一个人说道。 襄王的脸色顿时明亮起来,说道:“快请。” 这个交趾刘总兵不是别人,正是刘长。 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当年那个在千秋万寿宴之中,能混一个席位,都高兴的不得了的年轻将领,而今也人到中年了。 当然了,他之所以四十多岁的年纪,就爬到了交趾总兵官的地位,一方面固然是他的能力,另外一方面也是因为他的靠山。 在朱祁镇进行军事改革之后,武学生几乎在军界一统天下,军中上层的权力争斗,固然是还是几个勋贵家族之间的争斗。 但是下层却掀起了一波,寒门与勋贵家族的暗流。 毕竟军中之前的将领,几乎都是卫所世袭将领家庭出身的。但是在朱祁镇军事改革之后,虽然还有很多残留,但是有大量原本是平民身份的人,参与军中。 而王越更是其中佼佼者。 王越上位之后,更是大力支撑这种人上位。 刘长是王越的旧部,又是那种没有任何身份,他参军之前,就是一个流民,就是靠着勇力与智慧一步步杀上来的。 自然被王越重用。 王越本想派刘长去太子麾下。 奈何太子麾下的位置太吃香了。 或者说不是太子麾下的位置太吃香,而是能领兵打仗的位置太吃香了。 如果陈锐不是有一个平江伯家族在后面,也不可能成为太子重用的大将。 王越只能将刘长就近安置在交趾,一旦南洋兵力不够,交趾是最快支援的地方。 刘长没有等到支援南洋,却等到了支援云南。 不过,对他来说,支援谁都无所谓,只要有仗打就行了。 当襄王一搞定上面,刘长就立即带兵来支援,只是来了之后,刘长立即皱眉,他发现他从北边带来的高头大马的骑兵,恐怕不能用在这种丛林茂密的地方。 即便用了,恐怕也是损兵折将,事倍功半。如此刘长想到了另外一支军队。 第四十八章 红笠军 第四十八章 红笠军 襄王一听到刘长来了,顿时大喜过望,出去迎接,见了刘长之后,立即问道:“刘将军,你带了多少人?” 刘长说道:“不多,只有三万。” 襄王微微皱眉,说道:“三万?这不大够吧。” 襄王倒不是小看明军,而这样的战事。即便是大明京营来了,也是有一百二十分力气都用不上十分。 缅甸人绝对不会与你列阵而战的,在原始森林之中,也没有列阵而战的空间。 刘长说道:“王爷,不必担心,请随我来。” 随即刘长带着襄王来到了外面一片空地之中,却见数千士卒站着。队列整齐。 不过他们的装备有些奇怪。 头戴红色的斗笠,身披蓑衣,蓑衣内也不过是一件单衣而已,里面没有盔甲。手中的武器不过一柄长刀,还有一些零碎的小家伙,脚下的不是别的,是草鞋。 襄王看到这样的军队,第一反应是,我大明何时穷到这个地步? 朱祁镇对军队投入,可以说逐年提升,每年的正常军费在一千二百万两上下,这还不算打仗的时候,另外开支,甚至有些赏赐直接出自内库。 再加上大规模钢铁生产,将钢铁的价格打了下去。再加上少府供应军队,从来是成本价,所以大明军队的武器装备自然是日益丰富。 如果需要的话,每人一领铁甲未必不行。 只是大部分士卒未必需要而已。 但是即便没有全部装备铁甲,一般一顶铁盔还是有的。也从来没有这种,让士卒穿蓑衣,就草鞋,浑身只有一柄刀的军队。 太寒酸了。 刘长见襄王不解,说道:“这一支军队其实原本不是我朝军队序列,我回到交趾之后,还是费了好大功夫,才算是临时从各军之中抽调出来一人恢复的。” “却不知道能不能用当年的风采。” 襄王一听,忽然想到了什么?说道:“这是安南的那一支军队?” 刘长说道:“正是安南黎氏的京军,红笠军。” 虽然安南黎氏为大明所灭,但也不得不承认,安南黎氏的军队有些还是相当有战斗力的,否则即便安南黎氏有地利,谅山之战,也不会打的那么焦灼。 刘长没有参与这一战,但是王越参与了,王越麾下很多旧部都参与了,刘长与这些人都有交情,他们都透漏出对安南红笠军的忌惮。 甚至说,如果抛开武器装备上的优势,大明京营与红笠军也不过伯仲之军,不过明军的 京营有数十万,而安南的京卫,也就是常备军,才不过十几万,而红笠军更是精锐的精锐,满打满算不过数万人。 刘长就对这一支军队很好奇。 他调任交趾总兵之后,就查阅相关档案,终于明白一件事情。 其实红笠军,并不适合与大明军队硬碰硬,而是适合雨季,丛林,东南亚地区的战争。 安南其实一直是东南亚的小霸王,与占城打,与老挝打,与真腊打,与马六甲打,甚至与暹罗也有冲突。 大多数时候都胜利的。 明军在云南遇见的这种情况,安南在纬度更低的地区做战,难道没有遇见过吗?当然遇见过了,他们的对应办法,就是这一支军队。 看似,简陋的装备,但在原始森林之中,潮湿多雨的地方,什么铁甲根本没有什么用处,还不如斗笠的。 而且斗笠蓑衣还是天然的伪装色,需要伪装的时候,将斗笠上的红布给收起来,就让敌人很难发现。 在大战之中,头上的红斗笠,更是可以鲜明的分辨敌我。 不是说,这支军队在丛林之外,就不能打了。 而是丛林才是他们的主战场。 刘长将这一支军队重新出来,可是废不少事。 当年郭登大手一挥,斩首三十多万,其中有多少是杀俘,就不细说了,可以说红笠军成建制没有了。 但是,后黎朝什么都模仿大明,更是模仿大明的军户制度,军中都是父子相承的,虽然红笠军成建制消灭了。 但是根子还在。 还有后人在。 当然了,想要这些人为大明效力,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说起来这些人是真正的安南遗民。 不过,时间可以冲淡所有的一切。 大明在安南的统治越发稳固了,以至于很多人已经忘记了安南这个名字,只是记得大明交趾省。 大明在交趾的统治刚柔并济,并以太子之尊坐镇。 二十多年来,不管他们愿意还是不愿意,都不得不承认,后黎朝是回不来了。 大部分人都必须为自己找出路。 当年那一批被明军斩杀的红笠军的后人,也就是而今站在他们面前的这一批人,很多人都加入了大明的军队。 无他,他们除却这个也没有别的出路了。 于是刘长回到交趾之后,根据黄册迅速的将这些人找出来,并统合在一起,一边往云南走,一边训练。 现在看来,也是似模似样了。 对于个人的命运来说,这一 批人为当初的仇人效力,实在是一个莫大的讽刺,但是在大明统治交趾的历史角度来看。 交趾在大明各省份之中异类特色,越来越小了。几乎可以被视为一个正常大明省份了。 刘长将红笠军的前世今生,细细讲给襄王听,襄王听了,依然有些怀疑,说道:“他们这种临时组建的军队,可以吗?” 刘长说道:“请王爷放心,绝对可以,我亲自在前,为大军开路,王爷在后,静候捷报即可。” 刘长对一支军队的信任,并不是对他们训练有多信任。而是信任他们对原始森林的适应性。 说实话,不要看这一支军队,看上去整整齐齐的,但是真与明军列阵而战,不出数个回合,就能击溃。 但是对森林的适应性,却远远胜过明军了。 毕竟安南人生活的地方,并不比这里纬度高。 而且其中相当一部分人,也是经过正规训练的。不至于什么也不知道,而今军户出身的, 大部分人小时候也是训练过的。 倒不是为了从军。 实在是古代教育资源之匮乏,很多都家学,因为除却家学之外,他们并没有什么可学的。 这些军户世代打仗,也不可能有别的东西,交给孩子,与其让孩子什么也不学,还不如让孩子学些这个。 或许将来还能派上用场? 这也是为什么很多红笠军的后人,明知道他们的父辈是被明军杀的,依旧投军的原因。 因为真正底层百姓,是没有资格讲什么仇恨的。 如此一来,大部分人都是有底子在,匆匆训练一下,也容易恢复过来。即便不能到最佳情况,也能过得去。 而在刘长的观察,缅甸军队的水平并不是多高的,如果缅甸军队正敢与明军列战而战,即便云南明军也不会输给缅甸的。 所以缅甸一方,十分注意这一点,从开战到现在,都没有面对面打过一场大战。 刘长相信,即便是他这一支红笠军,比不上当年安南那一支,但是用来打缅甸人,也是足够了。 更不要说,缅甸人也不知道,明军还有这样一张牌。 单单就这一点上来说,就能够给缅甸人足够的惊喜了。 此刻的襄王只能相信刘长了。 于是滇南土司各军就被换了下来,以刘长为先锋的数万交趾都指挥司的军队,隐藏在森林之中。缓缓的向西而去。 这个时候,缅甸军队还没有察觉,却不知道刘长重新组建的“红笠军”。能不能在这一场大战之中,发挥出奇效。 第四十九章 林中血 第四十九章 林中血 真正密集的丛林,根本就是密不透风的,即便是一个人行走,都用手持柴刀,或者斧头开道而行。 所以,双方交战的地方,其实是丛林之中的几条通道而已。 这些通道有的是自然形成的,是丛林之中蜿蜒流淌的小溪,冲开茂密的植被,打开了道路。 还有一些通道,却不是自然形成的。 却也不是人开辟的。 真正开辟这些道路的人是大象。 作为地球上最大的陆生动物。大象是丛林之中的霸主。 不管什么样的猛兽都不敢轻易招惹大象。 而其他动物更是避让丛林,但是大象却是硬生生的让丛林为他让路,所过之处,所有树木都被撞倒。 如此硬生生的开辟出一条道路来。 这就是象路。 也是穿过丛林之中最方便的道路。 也是双方争夺的要点之一。 而此刻,寂静的象道之上,传来沙沙的声音。象道之上,一处处显示出象足的水坑之中,也显示出涟漪。 却是有人在行军。 只是这一群人并没有走象道,而是走在象道的两侧。 一身斗笠蓑衣与丛林的颜色等同。 如果不仔细看的话,是看不出来的。 在远处,有几个缅甸土人在高处放风。 远远的只能看见,这一条象道,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见,更是看不见是否有人在丛林之中潜行。 不过,他们也都相信,明军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看似很平常的事情,却很考验在丛林之中的生活经验,还有纪律。 没有丛林生活经验,是不可能在丛林之中跋涉。没有严苛的纪律,是不可能在遭遇种种东西,如毒蛇,毒虫等等,还不发出声响来。 而这两样明军都没有。 土司军虽然丛林经验丰富,但是没有严苛的纪律。而明军却没有潜度丛林的能力。 所以,缅甸人只需看住这些丛林小道,就能控制住明军的进攻。 丛林之中,也没有什么开阔的空地。只需一两千人就能封住这些小道。 而此刻,他们的预计完全被打破了。 一场短促而激烈的战斗之后。 丛林之中血迹并没有清理干净,这些缅甸士卒都死在斗笠蓑衣之下。 这一幕不仅仅在一处发生。而是在数十处发生。 几乎一瞬间。 缅甸军变成了聋子,瞎子。 失去了对眼前战局的控制能力。 几乎一瞬间,不知道敌人 从什么地方来,不知道敌人怎么来?不知道敌人已经到了什么地方来。 缅甸人立即派出军队,深入丛林之中。 这个时候,明军也不用隐藏了,头上的斗笠全部换成了红色。 这种红色在丛林之中特别显眼,就好像鲜血一般显眼。 缅甸将领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一支支派人丛林之中的军队,就此悄无声息,再也没有反应。 这种情况,就好像是明军对丛林之战的感觉一般。 只觉得这些茂密的丛林都是一头吃肉的怪兽,而且从来不吐骨头。 好容易,终于收拢了一些残兵败卒,反复询问情况,这些人惊魂未定,言语不清,一个劲的说:“是头上带血的人杀的,不是头上带血的恶鬼,是恶鬼。” 什么详细情况都问不出来。 只惹得将领大怒,下令拉下去抽鞭子,喝骂道:“废物。” 只是该骂要骂,这情况还是要搞清楚的。 他还要派人去探明情况。却听外面有人来报。敌人来了。 这位将领站在营地之上,放眼看过去,却看见营地之外,大片大片的齐腰高的灌木丛之中,有无数的人在向营地而来。 静悄悄的,悄无声息。 只见一个个抖动的红色斗笠。 一场惨烈的厮杀,几乎瞬间爆裂开来。 因为没有足够的空间,即便是这里是缅甸军的营地,依然有各种各样的树木,这一场战事,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队形可言。 而这种厮杀,比寻常战阵更加惨烈。 贴身肉搏,寸步不让。 经过一个时辰的惨烈厮杀。明军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刘长带着十几个护卫走了过来。踩着遍地流通的鲜血,看着西北方向,隐隐约约的群山,那边就是麓川的方向。 因为明军不适应丛林战,缅甸军就能以很少的兵力就能将明军滞留在丛林之中,即便遇见压力,也足够从后方调动兵力。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红笠军突然发力,直接打破了麓川东南方向的所有防御,已经到了麓川防御圈我外围。 刘长叫来红笠军三个营官叫过来,分别是莫登庸,陈真,郑唯一。 这三个人之中,莫登庸是最得刘长信任的,原因无他,因为莫登庸虽然是交趾人,但是与后黎朝一点关系也没有。 莫登庸号称自己祖上是陈朝状元,但是那也太远了。而陈真与郑唯一都是后黎朝大臣之后。这也是没有办法的。 毕竟安南朝的社会结构,类似于中国魏晋南北朝时期。 世家大族有很大的权力,这些世家大族 ,大抵就是黎,陈,阮,郑这几家。即便是明军将这些家族明面上的人物都杀了。 他们后代依旧在交趾省之中,占据特别的地位。 甚至有些人在这二十年间考中了进士。 虽然作为交趾总兵,不得不用这样的人,却更要保持警惕。所以刘长更看重,在家世上没有负担的莫登庸。 刘长召集这几个大将,看他们浑身鲜血,可见是第一线厮杀出来的,喘息未定。但是兵贵神速,说道:“诸位今日之功,我会上报朝廷,朝廷不会亏待有功之臣。不过而今兵贵神速,希望诸位再接再厉,再立新功,直冲麓川城下。” “是。”这三个将领微微咬牙,只能答应下来,说道。 刘长说道:“放心,只需再攻一波,后面的大军上来,你们就能修整了。” 虽然丛林之中行军困难,但是没有了敌人阻碍,明军还是能够通过的。只是慢了一点。 说实话,刘长也没有想到,红笠军在丛林作战,如此犀利,这还是重新过后的。如果当初后黎朝的红笠军依托丛林与明军抗衡,估计要让明军烦恼不少。 只是可惜了,后黎朝之盛,成也学习大明,败也学习大明。 后黎朝从政治结到具体政策上,都是模仿大明,让后黎朝在组织能力上,远超过了其他南洋国家,这是后黎朝成为南洋第一强国的根本所在。 但是他败也如此。 正因为他们全部学习大明,后黎朝的根基也在红河三角洲的农耕土地上,也就不可能真的丢弃这些土地去钻丛林。 这也让这一批精锐在不适合自己的战场之上,血拼的一个也不剩。 “谢大人体恤下情。”莫登庸说道。 他心中既是激动,又是有些失望。 自从大明灭安南立交趾省之后,后黎遗民一直在处于被打压的情况下。 即便当初投降大明的安南将领,也都被打发了小官闲职。 在大明在交趾的统治越来越稳定的时候,大部分后黎遗民早就不想什么复国了,而是想如何才能在大明之下出人头地。 在上头没有人的情况之下,安南将领怎么可能往上爬? 这一次红笠军的组建,算是微微打开一道缝隙,让这些将领看到了希望。 他虽然有意继续参战,但也知道,为了这一次胜利,红笠军已经元气大伤了。在大明军中证明了自己的实力,却也无力再战下去了。 解救襄王世子的大功,就与他们无缘了。 那才是真正的决战。 莫登庸并不知道,他知道暗自觉得可惜的时候,麓川城之中也在生死之间徘徊了。 第五十章 麓川城破 第五十章 麓川城破 这几天,襄王世子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 也学是水灌麓川城,引起了天象变化。 这几日天一直是阴沉的,也不见有什么大雨,但一直是细雨蒙蒙的。 襄王世子只觉得自己身上根本没有干过。 一直是湿漉漉的。 襄王世子尚且如此,更不要说其他人了。 此刻的麓川城内,也就是以襄王府一片还有一点地面,其余都是一片汪洋。 古代人建立大房子,都不是向下挖地基,而是夯土,襄王府就建立在一层层夯土之上。比寻常民居高上不小,这才保留了麓川城中最后一片露出水面的土地。 此刻的襄王府之中,到处都是老弱妇孺。而青壮都在外面守着城墙。 在这种细雨绵绵之中,不知道多少人与襄王世子一般,浑身都湿透了,却没有办法烤干,已经有大量百姓生病了。 一场瘟疫要在麓川城中爆发,仅仅是时间问题而已。 只是,即便知道又怎么样? 此刻城中已经顾不得这个问题了。 这个时候,不管是麓川城中的襄王军,还是在外面的缅甸军都到了不拼命不行的地步。 因为大量火药被洪水浸泡了。 以至于最有利的守城炮,也被限制使用。 甚至已经没有用了。 而且水位一直在涨,涨的缓慢而坚定了,好像一点点的要将城墙吞噬。 随着水位涨上一点,襄王军的优势才一点一点的减缓。 幸好。缅甸军的水师不行,不能从下游调集船只过来,如果这一战是在中国境内,很可能就好像是大明开国之时,陈友谅攻南昌的时候,船比城墙还高的情况。 但是即便如此。 这种血战之中,伤亡比例渐渐的持平了。 明军大量精锐死亡,补充了大量壮丁,再加上城中入水,后勤得不到保障。大部分士卒都处于生病的情况之下。 如果不说他们的家人在城中,不得不拼命。 否则明军很难坚持下去。 即便如此,而今也简直不下去了。 “咳咳。”方瑛猛地咳嗽两声,此刻他已经虚弱之极了,不管是连日的战争,还是绵绵的细雨,都对这个年近八十岁的老人,带来极大的伤害。 一直穿着湿衣服,时间长了,即便是年轻人,也未必能坚持住。更不要说一个老人了。 襄王世子就让方瑛坐镇城头,而他代替方瑛巡城。 这一段时间的磨砺,也让襄王 世子肉眼可见的成熟起来。 如果这一战襄王世子不死,襄王一脉,将会迎来一位有为贤王。 方瑛的手死死的抓住襄王世子的手,轻声说道:“殿下,退回襄王府吧,这城墙守不住了。” 襄王世子说道:“岳父,我即便是回王府,又能守多长时间,还不如死在这里。” 襄王府虽然几乎是麓川城的内城,但是到底不是内城,襄王府的规模虽然不小,但也是普通的院墙而已。这样的防御工事根本没有什么用。 等同于无险可守,即便退守襄王府不过是晚死几日而已。 方瑛说道:“殿下,城墙已经松软了,我看过了,已经有夯土开始掉落,而今这城墙随时可能倒塌。这里待不得了。” “世子莫要担心,而今的麓川城是什么样子?你我都知道,即便他们不攻,我们也简直不了一个月。那么他们为什么这样与我们城头喋血?” “援军快要到了。” “这个时候,就要看谁能坚持下去了。” 襄王世子并不蠢,他其实不大相信这方瑛的话了。 倒不是说方瑛所言有什么错的。 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已经让襄王世子乃至很多士卒对援军已经没有什么期望了。 襄王世子说道:“好吧,我们退入襄王府。” 方瑛说道:“不,是世子带着精锐士卒退入襄王府,方某就在这里守最后一程。” 襄王世子说道:“这如何行,城中全赖岳父主持?岳父要我继续坚持,又怎么能在此轻生?” 方瑛咳嗽两声,说道:“我的身体我知道,我是不成了,而且即便我带人回去,有粮食吗?” 襄王世子一时间愣住了。 大量粮食被泡在水里,虽然有不少抢救出来,但是依旧少了一大半,而今的粮食已经不大够了。 方瑛说道:“而今,贼人死死的盯着,我们又怎么能退下去?城头上伤员老卒都留下来,与我这老头子一并杀贼,其余的人,世子你就带走吧。” 襄王世子说道:“我岂是贪生怕死之人?” 方瑛说道:“生死固大矣,但是君臣家国更大,这麓川是襄王的,也不是襄王的,还是大明的。死太简单了,世子想死,在这里就能抹脖子,但不要忘记你身上流着大祖太宗皇帝的血。当年南昌王守洪都,其难远胜于今日,而今襄王世子觉得自己不如南昌王吗?” 南昌王是指,太祖皇帝的侄子朱文正,死守洪都城,也就是南昌城。抵挡陈友谅六十万大军,还上书太祖,要太祖缓救。不要为陈友谅所乘。 正是因为朱文正的死守,才有了鄱阳湖大战的胜利。 比起陈友谅的军队,缅甸军队在攻城上也太不擅长了。 只是麓川到底不是天下雄城南昌。 襄王世子明知道方瑛是激将法,但还是说道:“请岳父放心,我纵然不能比上南昌王,也不敢有辱先人于地下。” 方瑛说道:“那就不要妇人之仁。当断则断,世子请回府吧。” 襄王世子嘴唇苍白之极,动了好几下。终于说道:“好。” 方瑛的判断很正确,襄王世子还没有离开之前,麓川城墙已经有小部分坍塌了。 这也是麓川城太新的原因。 夯土城墙有一种堪称神奇的作用,那就是时间越长的夯土就越结实,当然也是有上限的,不过一般来说,这种新夯土城墙,不管是坚固程度,还是防水性能都是远远不如那些老城墙的。 而麓川城墙这一点征兆,缅甸军队也是看在眼里了。 于是乎缅甸军队又发起了一波进攻。 这一波进攻更是疯狂之极,方瑛看见很多浑身上下金光闪闪的佩戴金银饰物的将领冲了上来。 方瑛就知道缅甸一方着急了。 要知道缅甸信奉佛法,在审美上,就是喜欢金光闪闪那一套,如同缅甸各地的寺庙与佛塔一般。 缅甸贵族身上也都有一些金光闪闪的黄金饰物。 这是判断缅甸将领地位的重要依据。 在此之前,各级缅甸将领都是在后面督战,很少亲身上阵。其实这才是正常情况。 基本是骑兵作战,如石亨这般勇将,他上阵冲杀的时候,也是在重重亲卫保护之下。但是此刻缅甸将这些将领都赶上了战场。就证明了方瑛的判断。 只是,如此一来明军就有一点抵挡不住了。 毕竟明军精锐都被抽调走了,留在城墙之上的都是老弱病残。 虽然这些老弱病残有拼命之心,在绝对的实力之下,恐怕也做不到一命换一命。 不过,对此方瑛早就有了准备。 就在襄王世子刚刚带着最后数千精锐通过木筏回到襄王府的时候,就听见后面一连串的轰鸣之声。 他回头一看,看到了极其壮观的一面。 麓川城的城墙全部崩塌了。连同上面的守军与攻上去的缅甸军一并跌落水中,这水最少有丈余。 缅甸进攻被迫中止了。 襄王世子脸上有两道清泪无声的落下。 他知道这就是老将方瑛给自己准备的葬礼,除却他,谁也不可能留出这么多火药做最后一击。 第五十一章 会师麓川 第五十一章 会师麓川 麓川城墙的轰然倒塌,不仅仅看在襄王的眼中,也看在阿瓦王的眼中。 虽然这一次近乎同归于尽的爆破,给了缅甸军很大的打击,但是也瓦解了麓川城最后的抵抗。 区区襄王府虽然还有一座小城,但是这一座小城,也算不了什么了。 只需一声令,这襄王府能坚持多长时间? 半个月?十日?五日? 这取决于明军坚决的意志。 只是最后的解决是一定的。实力差距大到一定程度,再坚决的意志,也不可能改变结果。 但阿瓦王再也没有时间了。 因为再不走已经走不了了。 刘长在南路的突破,直接导致了缅甸军队明军的所有防线的被动。已经有不支之像。 北路明军在黔国公的支持之下,虽然没有什么太大进展,但却称得上是尽心尽力。一次次的进攻,耗不停歇。 一道几十里的防线,已经被明军从左右两个方向牵制的死死的。 而阿瓦王手中的机动兵力,全部投入对麓川城的进攻之中。刚刚一轮爆炸之中,缅甸军折损数千,也将最后一支大军,弄得士气全无,望麓川而生畏。 阿瓦王十几万大军,都已经用尽了,除却阿瓦王身边的数千亲卫之外,其余都是屡次攻城的疲惫之军。 驱动这些疲惫之军继续攻城,即便能打下来,也需要不短的时间 更重要的是,即便阿瓦王能够打下来麓川又能怎么样? 现在的麓川已经没有丝毫价值了。 阿瓦王而今是进退维谷之间,想要按照之前的计划,坐镇麓川,协调东方的防线,抽调一部回援,已经不可能了。 特别是明军南路的进攻,攻势凶猛,一群带着红色斗笠的军队,即便是在山林之中,与缅甸精锐军队对战,也占尽上风。 以至于阿瓦王到了骑虎难下的局面之中。 局势已经变化让攻下麓川的重要性越来越低。 但是阿瓦王也不可能朝令夕改,只能寄希望于迅速覆灭麓川,从而解开阿瓦王本部的链锁,腾出一部分机动兵力。 只是这个想法,也被方瑛最后的决绝给打破了。 即便明军能保持如此的决绝,即便只剩下数千士卒,与数万妇孺,缅甸人想要打下来,也是需要不段的时间了。 这个时间,阿瓦王不能判断。 因为从一开始,阿瓦王对攻麓川城的时间的判断都是失误的。 一开始阿瓦王想要以迅雷不及掩 耳之势。攻下麓川,不行。最后变成了灌城,提前灌城,觉得一定能摧毁明军的抵抗意志,但是依然不行。 麓川城的坚韧超出了他的想象。 而今的缅甸军再也经不起一次判断失误了。 撤军是难度最大的军事行动,要留出足够的余量。 如果耽搁在这里时间太长了,那么前线崩溃下来,全身而退,几乎不可能了。 虽然阿瓦王不承认,但也不得不承认,仗打到这个地步,他的所有计划都崩溃。 更让他内心之中,胆战心惊的,不敢细想的事情,那就是从三日之前,阿瓦城与前线的消息就开始断绝了。 或许是明军一部分兵力深入到阿瓦城之外,遮断了道路,或许是明军开始包围阿瓦城,也或许,阿瓦城已经不在了。 即便是阿瓦王能封锁消息,稳定军心,却也不能稳定自己的心。 此刻他也顾不得其他了。 阿瓦王做的非常果决,舍下两万余部落军,带着小十万人马,急速南下。几乎在一天之内,撤出了麓川河谷。 这样的动静,让明军大吃一惊,先是不敢相信,随即二话不说,急速追击,深入麓川盆地之中。 只是一来到了麓川盆地之中,军队就顿足不前了。 原因无他。 阿瓦王临走之前,将包围麓川城的堤坝给扒开了,积蓄了几个月的洪水,沿着麓川河倾泻而下,几乎人造了一次洪水。 这一次洪水,将整个麓川两岸都弄的泥泞不堪,人走上去,整个小腿都没入淤泥之中。 几乎将麓川河谷之中所有的水利工程都覆盖在淤泥之中。 襄王三代人付出的努力,一朝回到解放前。 这种清淤工作,非数个月不能完成了。 甚至清淤之后,对麓川河谷之中的耕地更有好处。古人从来知道,河道淤泥之中富含很多肥料,甚至淤田有亩产十石的记录。 今后数年之内,麓川也会高产,直到将淤泥之中的肥力耗尽为止。 只是这个好处,而今看不到,阻止明军追击的战略目的却很容易达到。 而且就南北两路的主将,北路军的主帅,也是名义上大军主将,黔国公,还有名义上南路军的主帅,交趾总兵官刘长,以及襄王。 他们的更多的心思都不在继续追击之上,而是直入麓川城之中。 而麓川城中的惨状,更是让所有人触目惊心。 整个麓川城除却城中襄王府之外,都变成了一片被水泡过的废墟。残垣断壁,尸横遍野,清点麓川城中的百姓,成 年壮丁不超过两万。其余的都是老弱妇孺,不,连老人都不多了。 都死在最后残酷的战争之中。 要知道在围城之前,城中光正规军就超过了两万。 这些人有一部分是死在最后阶段,与缅甸军近乎一换一的厮杀之中,但是更多的是死在疾病与瘟疫,还有种种后勤不足所导致的各种状况之中。 襄王看到这个模样,几乎一瞬间昏倒在地。 襄王也算是天下所有藩王之中比较好的了,不管是军事能力还是政治能力,都在水准之上。 本不应该如此失态。 只是麓川城是襄王与父亲襄宪王,一手一脚的修建起来,为子孙后代所计,不知道投入了多少人力物力。 也是麓川城是襄王的封地,襄王对麓川的统治深入基层,否则以麓川的财力物力,即便再加上周围部落与附庸,也不过挡大明一府之地。 为了这一座麓川城,不知道熬尽了多少心血。 当然了,如果单单是麓川城也就罢了。 毕竟,君子爱人,麓川城不过是死物而已。麓川城中能坚持到这个时候,麓川城防工事是起了作用的。 更让襄王悲痛欲绝的是,城中人员伤亡。 被襄王世子迁入麓川城中的,都是襄王统治麓川等地的根基,是跟随他们从内地迁过来的班底。 而今只剩下这么一点人,襄王三代人的积累,可以说一朝丧尽。 襄王世子倒是镇定多了。双眼通红,更多是熬夜的血丝。整个人冷冰冰的,似乎一点感情都没有。身上弥漫着如有实质的杀气,看谁的眼神,都是那种直勾勾的特别是攻击性,似乎在转身之间,就要拔剑刺击一般。 襄王世子的心还留在战场之上,他想脱离这一场战争的影响,却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了。 比起,襄王世子与襄王之间的悲痛。黔国公与刘长就没有这个心思了。 黔国公是大大出了一口气。 他可不想担负失陷亲藩的罪名。 对他来说,不管麓川打成什么样子,只要襄王世子没有死,就是一件大好事。至于麓川城的损失虽然惨重。他也会上折子给朝廷,请朝廷给与赈济。 但是要让他内心之中有更多的感情代入就不能了。 刘长也是如此,让虽然同情麓川百姓,但是在他看来,麓川如何已经成为定局,更重要的不是麓川,而是追击缅甸军。 在刘长看来,好容易捞到一次仗打,不将战功刷够,是绝对不会罢休的。 特别是刘长知道太子在缅甸之南的时候。 第五十二章 追与不追 第五十二章 追与不追 等所有人情绪稳定下来。 刘长立即说道:“诸位,逆贼大逆不道,伤及宗藩,岂能不报,虽然贼人临行之前水淹麓川,但是并非没有追击的可能。” “本将以为当以水路追击。诸位以为如何?” 麓川就是后世的瑞丽河。 这一条河是从中国境内流入缅甸。 因为麓川在狭长的河谷盆地之中,所以阿瓦王自己所造的这一场人造洪水,危害性被地势所限制了。 仅仅限于麓川盆地之中。 而麓川盆地最西南的地方,就是麓川冲出麓川盆地的地方。 也就是说这些洪水最后都会汇集在麓川河道之中,从而跟随麓川河道进入下游。 缅甸的河与中原的河不一样。 整个大明,几乎所有的临河平原都被开垦出来了,如果河水流量增大,就会出问题。比如冲出河道。 但是缅甸是不一样的。 缅甸大部分地方都是原始地貌,整个中南半岛除却越南地区之外,这个时代大抵上也就几百万人。 所以对于拥有大量未开发的地带下游,麓川这一点人造洪水,很容易被沼泽湿地,还有各种河道湖泊给消化掉。 只要乘船顺着麓川,通过这一段几十里宽的淤泥地带,就能继续前行了。 唯一的问题是,缅甸人也知道这一点,一点船只都没有留下来。 黔国公对于追击与否,不置可否。 能救下襄王世子,将他从朝廷处罚之下解救出来,他已经很满意了。 黔国公对战功的渴望,远远不及刘长对战功的渴望。 黔国公已经是国公了,富贵已极,即便再有战功,又能如何?最多加恩给庶子一个爵位。让黔国公家族传承不止一个爵位。 但是这些东西,对黔国公家族来说,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 但是对于刘长却是不一样了。 刘长做梦都想有一个爵位,哪怕是一个伯爵。 毕竟而今北方大规模战争已经结束了,几十万京营将士,日日待在北京城外,磨砺爪牙,就等建功立业的时候。 唯一能打仗的唯有南洋,而今南洋一脉都是太子的班底,是很难混进去了。 对于刘长来说,这一战事天降之喜,如何能放弃。 黔国公沉吟片刻,说道:“刘总兵所言甚是,只是而今朝廷在麓川之上并没有船。” 刘长说道:“怒江上的船能不能运过来?” 麓川 与怒江距离并不远,但是很遗憾并不是一个水系的,彼此之间也没有连通的地方,麓川东侧的群山就是麓川与怒江之间的分水岭。 如果怒江能与麓川相连,明军早就通过水师打过来了,也不至于面对一个个山口,迎面仰攻,伤亡不小。 也正是因为,麓川与怒江相距很近。所以刘长才提出这个问题,能不能将怒江的船只从陆路运到麓川之中。 黔国公在渡怒江的时候,造了很大一批船只,如果这些船只能调入麓川之中,顺流而下,决计不是问题。 襄王咳嗽两声,说道:“不行,先王在时,就想过这个办法,勘探沿途,都是崇山峻岭,马车通行都很困难,更不要说运船了。” 这其实也是为什么襄王能封到麓川的原因。 看上去麓川距离云南内地也不是太远的,但是实际上,关山南渡,麓川与怒江最近的地方,不过,几十里。 仅仅是一山之隔。 但是这个山不是别的山。 而是大明鼎鼎的高黎贡山。以高坡陡切割深闻名,据说有些地方,垂直高度落差达到四千米,就是杨过跳下去这里的悬崖,估计都要摔死。 即便是绕道其他地方,也都要翻越一座座山岭,实在不可能运输船只这种大物件。 襄王其实也想南下。 他虽然伤心,但也很明白。 这是他的襄王一脉的大际遇。 其实仗打到这个地步,明白人都知道,缅甸已经完了。无非是怎么样一个结局,这个结局在明军用两个月的时间,将数万士卒送到仰光的时候,已经注定了。 无非阿瓦王不肯承认现实,也无法承认现实。阿瓦王还做着击退明军,或者退一步,想办法保住阿瓦城,再与明军议和的想法。 但是襄王很清楚北京城那位的心思。 那位在领土上贪婪的如同汉武帝,凡是打下来的地方,都没有想过吐出来的,除非而今北方有一场大战事爆发,就好像当初麓川战争之后,爆发与瓦刺的战争,让云南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守势。 否则这个局势都不可能改变。 这就是襄王窥到的机会。 一旦缅甸被灭了。 以大明而今的分封之策,要么在阿瓦这里再封一个藩王,要么让最近的藩王代管。 最近的藩王是谁? 是麓川襄王一脉。 襄王一脉三代人都在与缅甸抗衡,襄王对缅甸最熟悉不过了。从襄宪王开始,他们都垂涎缅甸的土地。 倒不是襄王一脉得了红眼兵,实在是缅甸地 形的问题。 整个缅甸地势就是北高南低,缅甸最好的平原,最好的耕地都在南方。而西部,北部都是山地丘陵。 就拿麓川来说。 整个麓川发展最好的地方,就是麓川河谷盆地地区。但是些耕地,与缅甸所拥有的缅甸中部平原地区,根本没有办法比。 要想在下面瓜分缅甸的行动之中,占据先手,最好的办法,是深度参与进入对缅甸的最后一战之中,这样一来在瓜分缅甸的时候,才有更多的发言权。 只是襄王一想起麓川的惨状,就心如刀绞。 襄王一脉的实力遭到极大的损失,想要恢复旧观,少说也在一二十年之后了,实在没有能力继续进军了。 不过襄王仍旧想在这一件事情上分一杯羹,只能走上层路线了,他轻轻咳嗽一声,说道:“刘总兵心思是好的,却不要忘记了南边是谁?” 刘长听了之后,心中咯噔一下,暗道:“我怎么忘记了,那是太子。” 刘长争功之心,顿时熄灭了大半。 而今谁都能看出来,缅甸已经是瓮中之鳖,就看怎么下手了。 刘长能看出来,太子麾下的将领也能看出来。 刘长这么积极,到底是嫉恶如仇,除恶务尽,还是别的心思?别人也会判断。 即便而今刘长得了尺寸之功,如果惹怒了未来的皇帝陛下,也未必是什么好事,甚至可以说得不偿失。 虽然看着军功,在眼前错过,刘长觉得内心之中有无数小猫在跳跃,但还是硬生生的按捺下去了。 黔国公说道:“王爷所言极是。而今两军将要汇合,有些事情还是事先说清楚的好,以本公之间,是应该派精锐夜不收,去拜见太子殿下,说明我等的现状,倒是时候该如何做,就请太子殿下示下了。” 黔国公目光扫过刘长,微微一笑,说道:“当然了,该准备的还是要准备的,先拔军粮赈济麓川百姓,修缮麓川城,并派人就地取材,修建船只,并令人清理淤泥,开出一条道路来,总之,各种事情都要准备,等候殿下令旨便是了。” “诸位以为如何?” 黔国公打仗的本事,有几成不知道,但是一道活稀泥上,就显露出十分本事,让刘长也没有什么话说,只能行礼说道:“末将听令。” 于是乎,十几万明军在暂时在麓川河谷盆地之中安营扎寨,派出信使去见太子殿下。 缅甸与大明最后一战,估计是缅甸主力与大明南路军之间的战斗,北路军的使命已经完成了,剩下的要看太子手段如何了。 第五十三章 阿瓦王的挣扎 第五十三章 阿瓦王的挣扎 在缅甸军队与云南方面明军脱离接触之后,阿瓦王才松了一口气。 只是这一口气仅仅松了半口。 他一直挂心的就是阿瓦城的消息。 依旧什么消息都没有,沉寂的好像,世界上并没有阿瓦城一般。 消息中断的每一日,对阿瓦王来说,都是一种深沉的折磨。 让阿瓦王内心一日胜过一日焦虑。 只是他越是心中焦虑,又要压制这种感情。 虽然在在明军很多将领看来,缅甸已经败局已定了。但是阿瓦王还想要反败为胜,死中求活。为缅甸上下求的一线生机。 而今的缅甸军却不能够承受这个重任。 总体上来说,缅甸军虽然主力没有折损太多,但不能否认缅甸军在麓川打了一场败仗。 缅甸辛苦数个月,小半年,只能灰溜溜的退了下来。 这对军心士气的损伤是非常大的。 更不要说后勤上的匮乏。 阿瓦城乃是整个缅甸的根基之地,以阿瓦城为中心平原地带。更是整个缅甸的精华之地,阿瓦王仗着有这一块土地,胜过缅甸各路人马,成为最有可能再次统一缅甸的势力。 而阿瓦王进攻明军的所有后勤辎重都是从阿瓦城运输上来的。 阿瓦城消息中断的时候,也是阿瓦城的后勤中断的时候。 阿瓦王对明军十分重视,即便是打赢明军之后,也没有想过全部撤军,还有在麓川驻军的想法,所以他的懈怠的军粮,有相当大的余量。 但是即便有不少余量,到了而今也没有多少了。 撤军的时候,很多东西都是带不走的。 人困马乏,士气低落,军需不足,这么多因素都在这一支军队之中,如何打胜仗? 阿瓦王首先要做的是激励士气。 他将所有将领都召集过来。 阿瓦王首先开城布公,说道:“阿瓦城已经有十几日没有消息了。” 此言一出,所有的将领顿时哗然,不过阿瓦王目光扫过,却有看出一些将领惊诧的样子有一些假。 这也是阿瓦王要开诚布公的原因之一。 纸是包不住火的。 这些将领本身就是阿瓦城的贵族,与阿瓦城有这千丝万缕的联系。 阿瓦王虽然封锁了消息,但是又能封锁多少啊? 阿瓦王说道:“而今大明太子联合白古已经北上阿瓦,情况如何,我什么也不知道啊。或许阿瓦城已经不在我们手中了。” 阿瓦王此言一出,更是有惊得很多人坐 不住。 “大王,这-------” 一时间连基本的安静都不能保持了。 阿瓦王淡然说道:“安静。” 阿瓦王看着所有人说道:“是的,而今我们回去,就要面临一场恶战,一场恶战,如果胜了,尚且能与大明谈谈,如果不胜,则身家性命不保了。” 这种坦然而光棍的样子,却让很多将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只是阿瓦王看清楚的看出来,很多人看他的目光都变了。 前文说过,缅甸这些王朝,贵族的势力是很大,即便阿瓦王是国王,即便是在阿瓦王本部之中,也是如此。 当然了,平日里,阿瓦王的权威也是能够得到尊重。 但是此刻,却不是一般情况了。 面对这样的危局,很多缅甸贵族首先想到的,并不是如何战斗下去,反败为胜,而是如何保全自己,以及保全自己的家族与权势。 在这样的变局之中,幸存下去。 至于阿瓦王的权威,根本没有人在乎了。 阿瓦王也知道会这样,但是他想要反败为胜,就必须统合所有可以统合的能力,而这些贵族的势力, 是避不开,绕不过的。 阿瓦王早就有所准备。 他继续说道:“事到如今,我也不多说什么了,如果我的头,去向明军谢罪,就能让大明退兵,不用你们动手,我自己就割了我的头。但是可能吗?” “麓川城是什么下场?你们都知道的。” “你觉得大明能放过你吗?” 这些贵族也是一惊。 麓川城在战前十几万壮丁,数十万百姓,但是在战后,壮丁只有两三万了,老弱妇孺病死的也不少。 这一件是阿瓦王是主犯,他们也是从犯。 这些将领心中也是担心明军秋后算账。 阿瓦王说道:“看看,麓川何在,朝鲜何在?安南何在?满刺加何在?渤泥何在?淡目何在? 满者伯夷何在?” “而这些国家的贵族又是什么样的日子?” “别的不说,麓川思家当初是什么样子,而今又是什么样子?” 别的家族距离缅甸太远了,这些贵族或许不清楚,但是麓川思家,他们却太清楚了。 麓川思家在元代以及明初是何等的威风,一度压制住缅甸,这些缅甸贵族祖上当初都与麓川思家打过仗。 而今思家何在? 思家主脉,早就被斩尽杀绝了。 而思家余脉,又是什么样子? 襄宪王刚刚到麓川的时候,为了安堵地方,对思家余脉是相当的好,当时的思家就是麓川第 一大家族。 麓川的无冕之王。 但是襄宪王又怎么能容忍如此情况。 襄宪王最后将思家一网打尽,并分散安置,甚至改了名字,分别为任,白,刘,朱等姓氏,鼎鼎大名的麓川思家,在南疆称霸百余年的麓川思家,就这样没有了。 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其实,大明保持着这种对外封建的政策,一个藩王实封的背后,就是有无数当地的贵族破灭。 这种更替,或许可以说对外殖民,但也可以说是以华代夷。 这种全方面的冲突,不是简简单单,杀一个国王,就可以罢手的。 阿瓦王敏锐的发现了这一点。 顿时这些缅甸贵族们都犹豫了。 不知道该如何走。也不知道他们以及他们的家族的未来在什么地方? 阿瓦王这么年大王当下来,也是有手腕的,此刻这些人的思想,都落入了阿瓦王的话术之中。 阿瓦王说道:“先祖在阿瓦立国,已经有十三代了,三百年了,阿瓦是先祖灵魂所在,也是你们祖先的灵魂所在。” “追思先祖创业维艰。什么样的艰难困苦没有经历过,而今我们还有十万大军,难道就放弃了。” “我不愿意,我宁肯死在阿瓦城下,诸位可愿跟随?” 一番话说的热血沸腾。但是效果并不好。 只有少部分嫡系将领,出列说道:“我等愿意跟随大王。”其余的将领都有好像没有听见一般。 阿瓦王咬咬牙暗道:“我就知道,不割肉不行了。” 这些慷慨激昂的话,对于少不知事的人,或许很管用,但是对于这些不见兔子不撒鹰的贵族将领来说,却是耳边清风,听听就行了。 阿瓦王说道:“国家到了这个地步,都是我的罪过,此战过后,我传位于太子。皈依我佛,忏悔罪过,这将是我最后一战。” 阿瓦王此言一出,顿时大部分将领都说道:“我等愿意跟随大王,与明军决战。” 剩下几个也不得不随大流,说道:“愿意追随大王与明军决战。” 阿瓦王的儿子还小,根本不能亲政,这一战胜利之后,阿瓦王出家当和尚,虽然能保留一定影响力。但终究不在王位之上了。 到时候这权力的空隙,会被谁填补? 自然是眼前这些人。 甚至也不担心阿瓦王出尔反尔,毕竟谁都知道,即便是与明军打胜一两仗,也不能改变力量对比。 阿瓦王朝即便幸存下来,也会元气大伤,甚至还不如几十年前,三十年战争后的结果。 阿瓦王室本身的威望决计大不如前了。 第五十四章 空弓射鸟 第五十四章 空弓射鸟 阿瓦王其实也知道这个情况。 不管如何? 阿瓦王室都不能回到从前了。 这一次透支了阿瓦王室根基与信用。 只是不这样做的话,阿瓦王室不仅仅回到从前,也没有未来了。 阿瓦王做通了所有将领的工作,不管是这些将领是真愿意为阿瓦王室效死,还是别的,阿瓦王最少保证,在与明军决出胜负之前,不会出什么状况? 如果胜利了,更没有问题。 如果失败了,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因为阿瓦王室可能就不存在了。还有什么问题了? 在这一切之后,阿瓦王并没有督促大军急速前进,马上回援。 军心士气的恢复并不是一时一日就行了。而且阿瓦王也担心,他急速行军,到了阿瓦城下,根本没有什么作用,就被敌人击溃。 所以一定要保持体力。 有时候,似快而慢,似慢而快。 数日之内,缅甸大军来到了密松之地。 从这里再往西走,就是走出了群山之中。 缅甸军的撤军路线,乃至于进军路线也都是沿着麓川河道而进行的。但是在这里却脱离了麓川河道。 密松这一片地区,类似于一个喇叭口,也是密松这个地方的特殊环境,后世缅甸与中国在这里地方建立水电站,最后却不知道什么原因不了了之了。 从一点就可以看出这里的特殊的地理环境。 越往西走,就进入平原地区。 在这里再往南走,就直到阿瓦城下了。 走到这里,阿瓦王已经将军队整合的差不多,准备奔赴阿瓦城下单程旅行。 因为军中粮食,只够单程了。 而这个时候,他并不知道,有一支军队正在死死的盯着他。 不是别人,而是汪直。 不得不承认,阿瓦王朝对阿瓦城的统治很牢固。 这种牢固,表现在各个方面。 首先是人心归附。 正如阿瓦王所言,十三个君王,近三百年历史。阿瓦城中对阿瓦王室还是很忠心的,这种忠心不下于麓川城中,麓川百姓对襄王一脉的人心归附。 不敢说战到一兵一卒也不投降,但绝对不是一亮明军的旗帜,就会投降的。 另外一方面就是阿瓦城的城防。 阿瓦城的建城历史,是从几百年前的,蒲甘王朝开始的,这里就是缅甸第一个大一统王朝蒲甘王朝故地。 虽然不能说阿瓦城就是当年的旧城,想来是多少年层层加固的, 作为缅甸人核心文明区,抵抗自然很强烈。 再加上明军大炮都没有运上来,几十门大炮对于这样的坚城,也是杯水车薪,想要靠大炮破城,非要连续不断的轰上一段时间才行。 于是太子就带着各路大军,屯兵于阿瓦城下,持续不断的进攻。 这就是阿瓦城内外消息断绝的开始。 阿瓦城一时间难以攻下来,这让太子有些焦虑。 他最担心的就是阿瓦王朝的主力大军,毕竟十万大军,不管是什么样的军队,放在那一个时代,都是一个重兵集团。 于是汪直立即求太子,让他带兵在阿瓦城以北布防,抵挡缅甸主力大军有可能的回援。 太子本来不愿意的,但是觉得快速攻下阿瓦城有些不大可能。也就抽调了两万明军,与东吁一部,白古一部共有三万军队,北上驻守。 只是汪直是什么样的人? 他从来不是一个守规矩的人。 所以他一被放出来,就好像脱缰的野马一般,做什么就由不得太子了。 汪直根本没有如同太子一般,在阿瓦城北部不远处布防,而是直接想抄了缅甸军的后路。 直接解决了缅甸最后的主力,也就没有什么可担心了。 而且他还截获了黔国公写给太子的呈文,这让他更加着急了。 在他看来,黔国公很可能带兵南下,阿瓦王临行之前的一些障碍。根本不能挡明军多长时间。 如此一来,这军功就要分给北路军了。 对,在汪直看来,阿瓦王的军队,只是一群会行走的军功而已。 只是汪直毕竟在敌国行军,毕竟谨慎,从白古部,与东吁部之中,挑选勇士,广派探哨,探明情况。而阿瓦王更多的精力放在整顿内部,毕竟缅甸军在之前的作战之中,损伤不小,特别是勇士。 不管是那一支军队都一样,能做全军夜不收的,都是最精锐的士卒,而这些士卒在之前的战斗损失不小,新提拔上来的,就欠了一些火候。 而东吁与白古两部,能在阿瓦王朝的压力之下,保持独立,特别是白古王朝与阿瓦王朝更是打了一场三十年战争。 在精锐军队上,双方近乎势均力敌。 于是在这一场探哨的战斗之中,白古部胜了阿瓦一筹。 从而给了汪直带来极大的战略空间。 这种敌明我暗的局势之下,汪直第一个念头都是伏击缅甸大军。 汪直细细在地图上寻找伏击的地点。 其实从麓川到密松之间,山峦起伏,有很多地方都是合适地方伏击地,但是都被汪直否决了。 原因很简单,地方不够大。 不能一举击溃十万。 十万大军,如果呈现行军队列的话,能绵延数里之长,这群山之中很难就容纳十万人列阵的地方。 汪直野心很大。 他不仅仅想小挫缅甸军,而是想一举灭了阿瓦军。 这就要一个能容纳他野心的地方。 他选来选去,终于决定就在密松。 按理说密松是处于平原与山林交接之处,根本不利于伏兵。也没有什么险地可以利用。但是可以将汪直手下三万大军全部摆出来。 而且一般人的心思,在山林之中,都会推高警惕,但是在走出山谷的一瞬间,就会放下警惕。 汪直要的就是这一瞬间。 还有就是,缅甸军在山林之中,汪直在外堵住,这会让缅甸军摸不清楚,明军到底有多少人。 汪直就要用这一张空弓,射下缅甸军,这一支惊弓之鸟。 虽然阿瓦王一直在想办法弥补军心士气的低落,但是最好弥补办法,从来是打上一场胜仗,除却胜仗之外,其他的事情根本不管用。 汪直依然觉得,缅甸军最大问题,就是跋涉近千里,进攻麓川,伤亡惨重无功而反,军心士气受挫。 汪直就要抓住这个要点去打。 看上去是真刀实枪的厮杀,实际上是打在人心之上。 就在缅甸前锋走出群山的一瞬间,汪直的打击就如期而来。 第一波打击不是别的,是火药。汪直将大量火药埋在大路之上,选派死士潜伏在附近,等到缅甸军大军出来的时候,点燃了火药。 顿时一连串的爆炸,将缅甸大队人马炸的四分五裂。 一瞬间人仰马翻。 其实这个时代火药威力有限,而且汪直所部火器不少,携带的火药数量并不是太多,原因很简单,大量火药都在阿瓦城下,供应火炮攻城。 汪直只是要一个措手不及而已。 这一连串的爆炸,就是明军进攻的号角。 当然了,只是这效果出乎意料的好。 原因无他,是被明军炸怕了,特别是老将方瑛临终之前,一场爆炸葬送了缅甸军数千人,以及不知道多少人伤亡。 这已经成为缅甸军的心理阴影了。 以至于遇见这种爆炸之后,缅甸军死亡并不多,但是阵线完全乱了。 汪直不知道其中原因到底是什么?也不需要知道。他只需要知道,战机到了就行了。 汪直大喝一声说道:“骑兵出击。将他们敢回去。” “是。”汪直身边千余骑兵一声令下,飞驰而出。 第五十五章 密松之战 第五十五章 密松之战 大明铁骑一直是大明朝廷最重视的军种。虽然在南洋,南疆等地方,多丛林多河流临海等地方,骑兵用处不大。 但是即便这样,在太子麾下已经有一些骑兵。 不过远赴重洋而来,自然不可能运输太多的马匹,所以汪直麾下大概有数百骑是太子的仪仗护卫。另外一部分是当地临时征集的马匹组成的骑兵。 这些当地的战马,就类似于云南滇马,还有一些从印度贩卖过来的马匹,总共整合出一千骑兵。 正因为大明对骑兵重视,军中哪怕没有什么骑兵,但也不缺少能够冲锋陷阵的骑兵好手。 只要有足够的战马,就能拉起来一支骑兵。 虽然从缅甸本地拉过来的战马,在明军很多将领看来,大多是不合格的。 甚至从后面看,骑兵的阵型都有一些滑稽。 能很明显的看出两个不同阵型,冲在最前面的都是来自漠北漠南的骏马,虽然这蒙古马整体体型并不算大,但与后面这些当地杂乱无章的战马一比,就显得高大无比了。 在后面都是一些不管是体型速度,都不是太合格的战马。 一前一后,对比非常鲜明。 只是即便如此。这一支千余骑兵,在战斗力上,只有明军京营的几成,却如一柄利刃插进去,插入爆炸之后,混乱的缅甸军中。 这也显示出为首骑兵将领高超的指挥艺术。 缅甸先头部队,最少有一两万。 而明军骑兵只有千余而已。 即便是缅甸军中有些混乱,人数上的优势,就足够堆死明军。 而明军骑兵几乎见缝插针,就好像是在手指之间跳跃小刀,一刀刀的插入缅甸军的混乱之处。 将一点点的小混乱演变成为大混乱。 就好像是推倒多米若骨牌一样。 千余骑兵赶着两万缅甸军向后跑。 这个效果,也令汪直有些吃惊,他立即说道:“好,许状元,倒是有几分本事。” 领兵的许泰乃是十几岁的小将,却是武学第一出身,被人称为武状元。大明虽然没有武举,但是时人将武学前三甲,称为武状元,武榜眼,武探花,也就约定成俗了。 毕竟是太子的亲卫,虽然只是一个小将,却也不是一般人能够当任的。 太子看似与朱祁镇的关系越来越远,但太子或许自己都不知道,他其实在很多地方都在学习朱祁镇。 毕竟培养自己的亲信将领,就从自己的亲卫开始。 汪直就是从太子的亲卫开始一步步提拔上来的。 这位许泰也是如此。 汪直看来,这许泰年纪尚小,但却有几分大将之风。 汪直自然不会浪费许泰带来的战机,一声令下,伏兵四出,分成数路,向缅甸大军给逼了过去。 在密松这个地方伏击,又好处,也有坏处。 好处是缅甸军是决计想不到明军会在这里伏击。 坏处就是这里的地势其实不适合伏击,大军隐藏的地方,要远离主干道,否则很容易被发现。 也就是乘着缅甸军正在混乱的时候,才能逼近缅甸军。 为了快速接近敌军,汪直使用的是纵阵挺进。 也就是两万明军,四个营,在营官的带领之下,火器与长枪等冷兵器混编,近乎一比一,要逼近缅甸军再由纵阵展开为横阵。展开进攻。 汪直目光一直跟随者许泰的进攻,他目光微微一缩,立即下令说道:“鸣金,让许泰回来吧。” 汪直看得分明。 虽然许泰乘着缅甸军的恐慌,一步步的逼近敌人。 但是许泰的人马还是太少了,虽然缅甸军一副溃退的样子,一时间不可能重整旗鼓,但是刚刚混乱的不过是缅甸军的前锋,缅甸军大股军队还在后面。 有后续人马在,这样的混乱,是撼动不了缅甸军的大局。 当然了,让许泰在冲一阵子,会给缅甸军带来更大的伤亡。 只是明军骑兵的伤亡就会增大。 汪直自然知道慈不掌兵。 如果而今汪直手中有三千明军精骑在,他都要继续冲一冲。 而今他只有千余鱼龙混杂的骑兵。兵倒是好兵,但是坐骑的实力太差了。决计不能将这一支骑兵全部折损在这里了。 冲在最前面的许泰听了好令,不敢怠慢。立即被撤了回来。 被命令在明军阵后作为大军总预备队,立即休息。 许泰二话不说,翻身下马。掏出一个布袋,里面都是炒熟的豆子,有黄豆有黑豆,立即有还放了盐。 颇有滋味。 许泰抓了一把,放在自己的坐骑嘴边。许泰的坐骑就伸出长长的舌头,一口吃了。吃完之后,拱着许泰的身子,继续要。 许泰远远听着前方的动静,瞬间从马料之中,抓一把豆子,塞进自己的嘴里。然后再抓一把给马吃。 这几乎每一个骑兵都做过的事情。 平日时候,战马吃草就行了。 但是如果在大战的时候,战马吃的精粮,甚至要比骑兵吃得都好。每一个骑兵都负责照料自己的马匹,偶尔吃上一些也都惯例了。 “将军,我们冲得正欢,为什么要让我们下来?”许泰的几个属下来他身边问道。 许泰没好气的说道:“你们听令便是了,爪哇伯不会不用我们的,等候还有大战,你们且等着便是了。” 许泰虽然也不大清楚为什么要他们下来,但是却很知道一点。 这一场大战,不可能立即结束。 纵然是十万头猪,要全部拿下,也要一段时间。 更不要说十万大军了。 鏖战数个时辰再正常不过了。 许泰的判断一点也没有错。 一阵炒豆般声音响起。许泰立即知道,大军开始进攻了。 就在许泰撤出的同时,四个营的纵阵,开始展开为横阵了。这种变阵速度,也唯有大明精锐才能做到。 在汪直的指挥之下,明军的阵型很单薄。 横贯数里,完全封锁了整个空地,两侧的山峦与树林,成为天然的侧翼,更不要说,这里从东向西是越来越宽的。 汪直的目的已经很明确的,就是要以少打多,越将缅甸军往后打,缅甸军就越发难以展开,越难以展开,双方军队的接触面也就越少。 如此一来,缅甸军队的优势,也就发挥不出来了。 至于同等数量之下,明军与缅甸军纪列阵而战,谁胜谁负? 这根本就是一个不用说明的事情。 事实说明了一切。 在明军骑兵撤下这短暂的时间之内,明军完成了展开到攻击前的所有准备。 但是缅甸军? 什么也没有做,似乎刚刚从混乱之中平静下来。 根本来不及作出什么反应。 汪直对战事节奏把握的特别准确,缅甸军根本不能适应,数里长的阵线,硝烟腾空而起,几乎一瞬间在空气之中,渲染出刺鼻的硝烟味道。 而缅甸军中有不少人都死在硝烟之下。 整齐的鼓点敲起,列阵长长横列的明军士卒,踩着鼓点,在长枪刀盾兵的掩护之下,一边整齐而缓慢的向前行进,一边开火。 缅甸军中一批一批士卒的死亡,让缅甸刚刚稳定下来的士气,再次崩溃了。 在朱祁镇的军事改革之中,对火器的重视到了非比寻常的地步。 而汪直本身就是这种信念的信奉着,毕竟他之所以被封伯,很大一部分就是因为他在海战之中的改革。 建立以火炮为核心的海战体系。 当然了,明军步阵以火铳为核心的想法,。不是以汪直开始的,有不知道多少人都有这个想法,还有这种思想衍生出来的阵法演绎。  第五十六章 攻守易位 第五十六章 攻守易位 只是汪直比别人幸福的一点,他是第一个能将这种战法运用到实战之中的。 大明各个时期的各个对手,大部分都不想与大明军队列阵厮杀。 要知道,大明步阵列阵厮杀的威力,从来是不可小窥的。 跟随太祖皇帝起兵的明军,就是靠着一个个坚不可摧的步阵,一步步将蒙古人赶出中原的。 在开国前期,大明骑兵全部是集中使用的,就是因为明军骑兵稀少。主帅战略机动力量使用的。 中山王徐达与王保保在塞外的巅峰对决,纵然王保保用蒙古骑兵逼退中山王徐达,但是中山王徐达就靠着坚如磐石的步阵,一步步从漠北退回关内。 所以在瓦刺与大明的交锋之中,几乎上是列阵不战。 瓦刺骑兵见到明军已经列好阵势,他们掉头就走,不会用骑兵冲阵。 而朝鲜,安南更愿意守城,而不愿意与明军列战。 所以,明军不知道多少将领对步阵有多少想法,都没有实践的可能。 也是汪直抓住这个机会,将明军多少年的积累一下子拿了出来。 威力之大,连汪直本身都吃了一惊。 缅甸军再次崩溃了。 在火铳面前坚持了数轮,缅甸军队再也坚持不住了,本来还有阵型样子的缅甸军队,顿时变成了一盘散沙,向后面跑去。 只是他们每天逃多远,就遇见了阻碍。 不是明军,而是阿瓦王。 阿瓦王的中军,就在前锋之后,为了行军方便,相距不过数里而已。 前方大战开始的时候。阿瓦王很快就知道了,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前方会败得这么快,这么惨。 不过阿瓦王也不是没有准备的。 前方战事的消息传到阿瓦王耳朵之中,就是“报,前锋被伏击。”“报,前锋被骑兵击退。”“报,前锋被明军火铳击退。” 以后? 没有以后了。 溃兵就已经被赶鸭子一般,赶到了阿瓦王面前。 这一段短短的时间,阿瓦王也不是没有准备的。 他已经完成了行军队列到战斗阵列的转变。虽然这个速度与明军没有办法比,但是在缅甸军看来,已经是算得上高效了。 阿瓦王本想收拢溃兵,但是万万没有想到,溃兵居然直接冲阿瓦王的军阵而来,阿瓦王自然不能容忍,一声令下。 飞矛箭矢一并飞出,将不知道多少溃兵钉死在地面之上。 又下令溃兵左右绕阵而过。 这才算是维持了军中秩序。稳住了阵脚。 不过片刻。 阿瓦王就看见了明军。 他不知道明军多少人,只看见越来越开阔的谷底之上,密密麻麻排列不知道多少明军,目光越看越远,却见后面一阵阵烟尘掀起,似乎还有很多军队,在后面还没有来得及入谷。 阿瓦王立即意思到这一场恶战。 这一片宽达两三里的狭长战场之上,两军渐渐靠近。 阿瓦王很快意思到了,双方军队很难展开,最少缅甸军的军队不可能完成展开的。 要知道缅甸军队正在行军之中,前锋与后卫相距近十里。 十里并不是一个很远的距离。 但是在战事之中,却可能是一个永远也到达不了的距离。 阿瓦王立即传令道:“让后军暂且押后,让象兵先过来。立即马上。” 虽然象兵有很多弱点,但是在缅甸依然是最主要的作战兵种,甚至缅甸人衡量国力,都要算有多少象兵,就好像春秋战国时期,算每一个国家有多少战车一样。 只是象兵负重能力强,阿瓦王身边有一些象兵护卫以外,其他象兵都在后军,负责转运物资。 就在阿瓦王正在调兵布阵的时候,汪直也在调整自己的部属。 此刻,汪直已经将自己手中的筹码用到了极致。 手中两万明军,千余骑兵,还有汪直身边百余护卫,再加上白古与东吁两部加起来大概有万余人。 汪直不可能将决定战争胜负的希望放在东吁与白古两部。 在汪直看来,这两部军队,不过是一个摇旗呐喊的角色。如果这两个小邦能打赢缅甸,也不会被打压着向大明靠拢了。 所以汪直给他们安排的事情,也是摇旗呐喊的事情,就是在大军之后,不住的运动,掀起狼烟,让对方觉得,明军的主力在此。 事实上,这种摇旗呐喊的任务他们完成的很好。 让阿瓦王根本没有发现,他面对的区区两万明军。 当然了,前锋急速崩溃也给了阿瓦王错觉。 阿瓦王在麓川之战对阵的军队都是地方军队,不管是云南本地军队,还是交趾的军队,都不是京营序列的军队。 打的战事也不是正规的阵战。 所以,他对明军京营的实力到底是什么样子,其实并没有什么直观的感受。 所以在他心中,前锋之所以败的这么惨,定然是遇见数倍于他的明军进攻,而不是别同等数量甚至还要少一点的明军,一触即溃。 所以,阿瓦王面对明军显示出持重的态度。如果他知道明军主力只有两万,绝对不会这样做的。 定然会发挥数量优势,一波一波的对战,不给明军喘息之机。 这也正中汪直下怀。 虽然刚刚一战之中,出力最大的是骑兵。步卒其实并没有多辛苦,甚至比不上训练辛苦。但是这一场大战,才刚刚开始。 毕竟敌众我寡,说不定要打成什么样子。 而战士们的体力,就是现代战争之中的油料,要时时刻刻注意。 汪直正好让军队稍稍休息一会儿,回回气,当然这个时候他也不会浪费,他叫来白古一边的军官,如此如此的交代几句。 这个军官心领神会,立即答应下来,随即骑着一匹马,来到两军阵前,用缅甸语大声呼喊道:“我是阿瓦守军之一,阿瓦城已经被攻破了,大明太子派遣爪哇伯带来十万大军北征,云南明军已经立追过来了,二十万大军合围于此,尔等败局已定,数数投降,大明太子宽大为怀,还能放过你们,否则” 他话音未落,却见一支利箭越过空间,射中此人的喉头,立即将这个人给射死了。 但是即便如此,给缅甸军队士气带来极大的打击。 阿瓦王知道,这个人是假的。 原因很简单,就好像汉语有口音一般,缅甸话也是有不同口音的,这个人的话根本不是阿瓦本地口音。 一听都知道是假的。 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分辨能力的。 特别是军中大多少人都是阿瓦人,即便是流言,也不是短时间能辟谣的。 汪直第一招就是攻心,瓦解对方军心士气。 阿瓦王本想从后面调过来足够的军队,然后再进攻,但是此刻他却是不能忍下去了。 面对谣言,辟谣是没有用的,最少现在是没有用的。 阿瓦王只能让下面的士卒没有时间多想。 那就是立即让他们上战场。 战争这一件事情,想得越少的人,才能从战争之中活下来,越是胡思乱想的人,越不容易从战争之中活下来。 毕竟生死之间,是最容不得分心的时候。 不管,阿瓦王愿意不愿意,都要这样做。 汪直看缅甸军阵动了,他眉头微微一挑,暗道:“好。” 火器时代,大多少时候是利于防守,而不利于进攻的。汪直军队少,想要发挥出最大的效率,不应该是进攻,而是想办法引敌人来攻。 他放出谣言,只是想拖延一会时间,却不想对方却坐不住了。 这对汪直来说,是意外之喜。 汪直立即下令各部变阵坚守。 第五十七章 步步紧逼 第五十七章 步步紧逼 明军军队火器装备之多,已经到了对半的地步,甚至更多。 这还是汪直所部,远离后方,很多火炮太过沉重,都丢到阿瓦城下,并没有带回来,否则火器装备只会更多。 量变引起质变。 缅甸军这边,阿瓦王根本没有想到这一点,他仅仅是将这一支军队,当成云南或者交趾的屯田卫所军来看的。 所以他以数十头大象为先锋,后面的大军大举上前,向明军严整的阵势冲了过来。 很少有铁甲,在热带的环境之下,想要保养铁甲是相当不容易的。再加上缅甸的产铁量也没有明军那么多,自然不敢大手大脚的用。 更多是皮甲,在关键的地方用金银铜铁做装饰而已。 看上去英武非常。 他们在大象的后面,不用直接面对明军,一个个充满了勇气,有争先恐后,大喊大叫,远远的汪直就能听到,震耳欲聋的喊杀之声。 但是汪直一个命令都没有下。 他早已将指挥权下放了。 明军对缅甸军的优势,是全方位的。 其中军事教育的上的优势更是明显。 许泰区区一小将,就能有上好的发挥,临阵决断,纵然不能说惊艳,但也能说合格。而下面四个营官也都如许泰一般,有武学正规教育背景。 可以说,王越进入内阁之后,大明武学已经一统天下,凡是高级军官,如营官,指挥使等等,没有武学出身的背景,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这样做,固然让一些下层英勇厮杀的将领,即便是有再大的军功,也被压制在底层军官之中。不在武学进修数年,根本不可能摸到营官的宝座。 但却保证了大明大部分高级将领,纵然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是总体上来说,也是在水准之上的。 汪直任命的这四个营官也是如此。 汪直根本不觉得,这样的战事需要他细细安排下面人才会打。只需等着小儿辈大破贼矣即可。 事实证明,汪直的信任是有道理的。 比起缅甸军那边大声呐喊,锣鼓喧天,声势浩大。 明军这里寂静的让人发寒。 两万人,分成四个方阵,一字排开,站立在空地之上。 这里虽然是一条路,但是道路宽度有限。更多的士卒站野地之中,草地之上,甚至还有浅浅的水坑,淹没到了脚踝。有的地方草木茂盛,有齐腰高。 如是等等。 这才是战场之上的真实环境。有一片空地能够展开军队就不错了,就不能要求太多了。 而正是这种复杂的环境之中,如果队形有一些小小的扭曲,这些士卒却一些交头接耳的说话,才是真正情况。 而明军这边,却是什么都没有。 用一个成语来形容,那就是呆若木鸡。 整齐的阵势,看上去不像是人能排列出来的,好像每一个站立的士卒都是一个假人一般。 至于冲过来的敌人,就好像没有就看见一般。 一些军官要比士卒自由一些,但是他们也没有多说话,只是小口小口抿着水喝。 等待命令。 大象奔腾的速度很快,就好像是一座小山一般,向阵前冲了过来。 这个时候,最前面的长矛手有稍后面一点明军火铳手有一点紧张。 因为大象皮糙肉厚,虽然会被火铳打死,也能被打死,但是有时候一连打上几轮都不能要了这大象的命,等大象冲入阵中,即便是垂死挣扎,也能让明军死伤非小。 只是他们再紧张,再害怕,没有命令都不能开铳。 还好下令开火的命令并不晚。 雄象高高扬起两根洁白的象牙,就好像是长矛一般,向明军冲过来,在尖锐的哨声一下,明军士卒立即反应起来。 本来竖着长矛顿时放下来。 一根根长矛近乎放平,一个个士卒半跪着,一个个人力拒马就形成了。 随即一个跟火铳透过长矛手与长矛手之间的空隙,火绳冒着簌簌的白烟,弹指之间,就没入枪管之中。 片刻之后,一声轰鸣。火光带着硝烟,将弹丸弹射出来,远远打在大象的身上。 不是一颗。 也不是两颗,三颗。 而是一瞬间有数十颗,数百颗弹丸打在大象身上。 因为大象的目标太大了,引动了前线所有大明士卒的神经。这些士卒下意思对大象集火。当然了,虽然火铳的准头,有些飘忽不定。 但是大象太大了,也太近了。 大象纵然皮糙肉厚,依然无法抵挡如此强大火力。 领头的数头大象,前足一曲,顿时栽倒在地面之上,身上似乎有无数大大小小的孔洞,鲜血从里面近乎迸射而出,顿时将大片的土地给染红了。 大象是很聪明的动物,领头的大象有如此的下场,后面大象就不敢向前冲了,顿时向后面逃,还有几头大象,不知道是领头大象的儿女还是伴侣。 似乎对眼前的情况,不能理解,依旧上前去,用鼻子去触动领头的大象。 随即明军火铳手已经换排了。刚刚打过的火铳手,立即后退,后面的火铳手上前,虽然第二泼火铳打了 出来。 这几头不舍的大象,与已经死的大象一样,被重重的击倒在地面之上。 这里不过是整个战场的一个缩影而已。 数里长的阵线之上,硝烟四射。 本来大声呼喊,似乎很勇敢的缅甸军,一下子变得沉默起来了。 汪直看状下达了这一战的唯一一个命令。 只听尖锐的哨声,传到了每一个军官的耳朵之声,稍稍停顿一会,整个军阵开始缓缓的移动。 所有长枪手都站立起来,将长枪放平,火铳手每发射一次,就跟随整个阵列向前走一步。 两万士卒一起落脚,虽然速度不快,但是却好像居然一般,清晰的脚步声,即便是火铳声也不能阻挡。 甚至两者之间结合在一起,有一种令人胆寒的力量。 一下接着一下,一步挨着一步。 明军以缓慢而绝不停留的速度,一点点向东面走去。而这种速度反而显露出一种坚定的力量。 足以让缅甸军崩溃的力量。 而缅甸军终于崩溃了。 其实这样情况,缅甸军队崩溃也是正常。 并非缅甸军队不英勇,不敢牺牲。 只是这种被动挨打局势,纵然是什么军队也承受不了。 明军虽然火铳射程要远远超过缅甸军的标枪与弓箭。 这是明军一直对火铳进行改进,大明军队之中燧发火铳已经在试行之中,只是发火率一直达不到标准。 而缅甸军队的弓箭比起明军的弓箭还要原始,才有而今的情况。 在明军单方面放铳的对面,却是不知道有多少缅甸将士,前仆后继,不惜性命向前冲,只想用尽性命,让自己的兵刃能与明军将士过上一招。 可惜这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管是什么样的人,勇气都不是无尽的。 终于在一批一批的人士卒伤亡殆尽之后,大部分缅甸军队开始崩溃了。 阿瓦王见状,一时间愣住了,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他知道明军不好对付,也明白这是一场恶战,但万万没有想到会打成这个地步。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就输了。 输掉了一切。 这个结果,阿瓦王完完全全不能接受的。片刻之后,他就回过神来,带着亲卫冲了下去,凡是退下来的士卒,纷纷斩杀,似乎想用这个办法,挡住这股崩溃的狂潮。 但是哪里能做到了。 只见缅甸军士卒,绕过了阿瓦王,从两侧纷纷向东方逃了而去。 没有了溃军的阻挡,他清晰的看见了明军。 第五十八章 赶狗入穷巷 第五十八章 赶狗入穷巷 其实明军并没有表现出多少凶神恶煞。 反而有些例行公事。 甚至是敷衍。 明军整齐的向前面而行,却没有多快,也不去追崩溃的缅甸军,就好像在山谷之中独自进行行军训练的时候。 只有缅甸军队不跑的时候,才开上几铳。 明军的火铳声,就好像是发令枪一般,即便不打在这些缅甸军身上,也打在他们心上。 如果大举追击,自然效果很好。 但是汪直很明白一点,那就是他没有预备队。 眼前这两万士卒,就是汪直手中所有的力量,至于其他附从军,汪直根本没有计算在战力之内。 想要应对各种突发状况,就他要保持好己方的体力。 所以,汪直宁可悠着一点。 但是汪直这种在战力上的谨慎,却被阿瓦王看成了攻心之计。 明军目中无人的举动,看似手下留情,却足够让所有缅甸的士气崩溃。这根本就是狂傲,是盛气凌人,是视他们为无物。 阿瓦王内心之中的怒火,早已爆棚。 只是他能怎么做? 之前的进攻,虽然有些仓促,不能将缅甸军队的全部势力爆发出来。但是也有七八层了,而与明军之间的差距之大,已经到代差的地步。 这不仅仅是有火铳没有火铳的地步。 其实火铳对缅甸人来说,也不是什么新武器。 阿瓦王身边就有很多佩戴火铳的士卒。但是将火铳为打击核心,成为大军关键,以此为中心,设计战法云云,却不是阿瓦王能做到的。 甚至火铳与传统战法不适应,更多是个人打猎的武器。不列入战阵之中。 当然了,这也与火铳高昂的价格有关。 虽然少府将火铳的价格压到了十两以下。但是依靠大明少府从遵化铁厂,到火器厂,整个一个产业链之中,成本层层压制下来的结果。 在缅甸,造火铳本身就是高科技,如果用大明产的火铳,一根百余两,达官贵人玩玩还可以,要是列装军队,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片刻之间,阿瓦王想了很多很多,后悔之感,就好像是一条啃食自己的心扉的毒虫。 早知道明军的实力如此可怕,他是断然不会做出这种不智的举动了。 只是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晚了。 阿瓦王没有动静,但是他身边的士卒,还有一些是世代忠诚于阿瓦王室,见明军过来,立即左右搀扶着阿瓦王退走了。 阿瓦王回到军阵之中,咬着牙暗道:“ 我决计不会束手就擒。” 就在阿瓦王想着如何挽回局面的时候。 东吁与白古两部的将领,见这样的情形,似乎都觉得阿瓦军不过如此而已。纷纷请战。 汪直也不在意他们是否立功。 只是汪直有些不甘心。 汪直看得很明白,明军缓步进军,给了缅甸军很大的重整旗鼓的空间。 只是之前也说过,汪直不想也不能陷入与缅甸人的混战之中,这是以己之短,攻人之长。 此刻,东吁与白古两部愿意代劳,汪直也没有不答应的意思。 他不在乎两部有什么进展。只要拖住缅甸重整旗鼓的节奏。就是大功一件。 汪直这边答应一声。 这些白古与东吁的将领,立即带兵穿过明军的军阵,成为了冲在最前面的先锋。向缅甸军冲了过去。 此刻阿瓦王还没有将军队重新整顿起来。 一时间有些措手不及。 被东吁与白古两部给压着打。 只是缅甸军队对明军,无能为力,并不代表他们对东吁,白古这些手下败将就没有任何办法了。 阿瓦王带着亲卫在最前锋督阵。 双方鏖战不休。 而明军士卒在不脱离队形的情况之下,缓缓向前。 毕竟是两里宽的横队,而且追击,两侧的山峰就越向中间挤,逼得明军不得不换阵,一点点的缩小横截面。 但是比明军更快赶到战场之中,是缅甸军的后军。 到了这个地步,缅甸绝大部分军队,都已经参与战场之中。后军带着象兵到达。随着缅甸最后一支生力军到达战场之后。 混战之中的局面,再也维持不住了。 相比之下,东吁军要比白古军要善战一些,但是这种传统的战争,阿瓦军要比这两国都善战,即便是在败战之后,也很轻松将这些军队给打发了。 僵持不久,东吁军队与白古军队的残部,就连滚带爬的向回跑。 只是他们这个时候面对明军的无情打击。 毕竟这些军队与大明军队合作也不过一两个月而已,对于明军一些纪律却不是明白。或者说他们即便是知道的。在这个时候,也顾不得了。 他们根本不是撤回来,而是被人赶出来的。 如果或许别的将领,或许会接应一二。 但是汪直是什么样的人。 为人骄傲无比。对大明之中一些将领,还不拿正眼看待,更不要说这些附从的军队,压根不在意。 在汪直看来,他们的作用已经完成了。死多死少,与他一点关系都 没有。 于是他们冲击阵列的时候,毫不犹豫的开火了,就好像是射杀缅甸军一般。不过片刻杀死千余,其余的将士,都不敢妄动。 一个个呆如木鸡。双眼无神,不敢妄动,如同雕像一般。 而明军迈着整齐的步伐,踩着地面上还没有干涸的血迹,一步步向东而去。 缅甸军此刻排列出密集的队形。 甚至简单的在阵前派出了一个个拒马。用来限制明军的阵势。 这个阿瓦王已经没有别的退路了。 他后面是河,这一条河就是麓川下游河道。这一条河在缅甸境内不是叫这个名字,但是想来今后就要叫麓川。 这一条河在这里,向北流淌而去,遮挡了半个山谷。 而此刻,经过大半日的鏖战,已经是下午时分了,太阳落在明军身后,似乎每一个明军身上都有一阵金光。 缅甸军从东向西看,非常影响视力。 但是此刻也没有办法了。 其实阿瓦王也知道,他已经败了,甚至下面很多将领都动摇了,如果不是在临阵之时,临阵倒戈风险太大,很多将领都准备倒戈了。 毕竟你没有与对面联络,你临阵倒戈的时候,对面未必知道,说不定将你当成诈降。 但是一旦入夜,阿瓦王就知道,会有不知道多少人会跑过大明军军营之中投降,甚至将他的人头当成投名状。 只是他依然不想就此放弃。 因为阿瓦王虽然穷兵黩武,但自诩并非庸主,到了而今这个地步,他也没有想过活下去,他耿耿于怀的是,在与明军对阵以来,被以少敌多,却没有一场胜利。 对,如果说一开始阿瓦王不清楚明军有多少人,但是而今已经知道了,因为明军从头到尾都谨慎的过分。 也没有调换部队。 这个时候,阿瓦王还不知道明军人数不多,就太傻了一点。 只是而今知道又如何,军中已经畏明如虎了。虽然打赢了东吁与白古万余联军,稍稍恢复了一点士气,但也没有进攻明军的勇气。 所以阿瓦王布置了极其严密的阵型,就等着明军进攻。似乎阿瓦王怀疑明军的阵势,是一个纯防御的阵势,利于防守,而不利于进攻。 想用严密的防守,搬回来一句,说不定能反败为胜。 这一回合,缅甸军守,明军进攻。 汪直远远看了这个局面,冷冷一笑,有几分嗤之以鼻。不过他回头看了看太阳,距离落山只有三指了。距离太阳落山也应该没有一个时辰了。 汪直心中暗道:“速战速决,不要拖入夜战。” 第五十九章 攻麓川者死麓川 第五十九章 攻麓川者死于麓川 明军草草用了一些肉干与清水。 又踩着鼓点,排着整齐的鼓点,缓步前进。 缅甸军在阿瓦王的指挥之下,临阵掘壕,不过他们不是想挖壕沟,而是要修建一道矮墙。这匆匆一道矮墙就足以让很多缅甸人躲过火铳的射击了。 汪直见状,冷哼一声。 却见令旗挥舞,明军火铳兵退后,长矛兵与刀盾兵混编在前。火铳兵在后。 就形成了一个完全肉搏的阵型。 虽然说明军很多时候,肉搏的时候,并不是太多了,但是谁都知道,面对面的厮杀,才是强军的根本。 是因为这个时代的火器,还有太多的限制条件。 关键时候,也是需要将士们抽刀子上的。 阿瓦王见此,大喜过望,待明军与缅甸军队相距几十步的时候,他一声呐喊,竟然亲自带队冲了过来。 阿瓦王之所以这样,固然是阿瓦王内心之中不甘在作祟,也是另外一个原因,那就缅甸军队士气堕落。没有阿瓦王在前领队,恐怕没有人敢与冲上去。 不过,即便阿瓦王即便是冲在前面。也是有大量护卫将阿瓦王护在中心。 “杀。”明军将士与缅甸军杀在一起。 也幸好,这里宽度有限,双方接触面也很有限,纵然缅甸军而今战兵的人数,依旧在明军的两倍以上。 缅甸人有实力也发挥不出来。 不过人多壮胆,再加上阿瓦王在前,一时间倒也打得有些焦灼。 明军训练体系之中,对阵战是很重视的,但是毕竟多年以来,也没有谁敢与大明阵战,被缅甸人的反击,一时间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但是很快,就稳住了阵脚。长枪如林,作为屏障,而刀盾手身子压低,近乎半蹲,在长枪之下,与缅甸人短兵相接。 所谓一寸长一寸枪,长枪隔着丈余,就能刺杀敌人,但是长枪转身不便,甚至不可能转身。 最怕有人贴身近战,真要那个时候,也只能将手中的长枪给丢弃了,拔出贴身匕首来战斗了。 而刀盾手,就是防止这个的,在长枪之前,压低列阵。抵挡有人从下面钻过来。 这其实是一个最简单的阵势,但是明军军纪严明,彼此配合得当,却是缅甸人万万做不到的,散乱的缅甸军队,就好像是海狼撞在岩石之上,瞬间崩裂成粉碎。 当然了,这样的情况之下,明军第一次大规模伤亡也出现了。 毕竟双方短兵相接,在战场之上这种,人挨人人挤人的状态之下,很难保证没有一点伤害。 甚至不用敌人,自己人之间,都有可能有误伤。 在明军稳定住阵型之后。 火铳手纷纷上前,他们就在长枪手的后面,举起火铳对准相隔不道一丈的敌人。 诚然,火铳的准头从来是一个有待解决的大问题。 在没有膛线之前,估计是解决不了的。 但是这火铳准头再差,这种几乎贴着脸的打法,也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再加上对面也是人潮汹涌,即便是打偏,也是必中的。 唯一担心的是不要打到自己人。 于是这个时候,就不强求齐射了。让火铳手自由发挥。 所以这火铳声,就边等零零星星。很不规律。 但是这威力,一点也不下于齐射。 而且更加伤亡士气。 面对火铳齐射的时候,缅甸军大多在二三十步外,他们虽然能看见对面的情况,但是很多细节是看不清楚的。 而此刻,不三米上下的距离,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的。 他看见,对面举起火铳对向自己,他也能看见,对面点燃火绳,甚至能看见子弹射出来。 这种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死的人勇气,却没有几个人拥有。 只是在战场之上,不仅仅是身前有人,在身后也大批大批的人。 不是他想撤退就能撤退的。 当时后面的人眼睁睁看着前面人,被这种近距离爆头,哪里还有勇气继续向前。 勇士皆陈尸,活下来的都是懦夫。 不知道谁开始,掉头就跑。 缅甸人最后的勇气也被消耗的干干净净了。 随即一阵鼓声传来。明军千余骑兵再次出现在战场之上,面对溃逃的敌军,许泰太明白该怎么办了。 不会给他们停留的空间,千余骑兵驱赶着数万溃兵,向远处不远的麓川江而去。 许泰正是席卷千军如卷席。 缅甸军队少说来有数万人,即便是刚刚交战的时候,也是有很多人只是摇旗呐喊而已,根本没有与明军交上手。 此刻崩溃的只是前军。 还有重振旗鼓的可能,许泰就是要驱赶败兵,冲击缅甸本阵,一举冲破缅甸人所有军阵。 当军队失去了组织性,在战场之上,还真不如同等数量的猪。 阿瓦王此刻什么也做不了。 这一次反击,本来就勉强的很。 从麓川撤回来之后,缅甸军的士气就不高,如果不是有回家信念在,之前的战事未必能够打得起来, 一鼓作气,二而衰,三而竭。 士气从来是养出来的,而不是 激励出来的。 而今缅甸军队哪里还有士气可言,早就被阿瓦王透支了。 阿瓦王身边只有百余人的护卫,身边的败军即便是看见阿瓦王,也当做没有看见,绕过就跑。 阿瓦王也好像是三魂七魄都不在了。 浑浑噩噩的被护卫带着走。 但是忽然就走不动了。 原因很简单,他们面前就是麓川。 一天下来,数次接战,明军从密松向东推进了十几里,已经到了麓川河道之前。 麓川河道在这里向北而去。就整个地势来言,麓川河道仅仅挡住了他们一半的逃生之路,往南一点,就是麓川原来的南岸。从这里可以一路逃到麓川城去。 但是凌乱之间,哪里有是分辨方向的能力,至少有数千人被驱赶到这里。 所有人都不之该怎么走了。 却不想后面一阵骚乱,却是明军骑兵在驱赶他们,火铳弓箭都向逃得最慢的缅甸士卒身上招呼。 后面的人可不管前面人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能一个劲的向前冲。 最前面的几个人似乎还有一些小聪明,立即跳入河中,向对面游过去。 毕竟缅甸雨水丰富,大部分缅甸人都会游泳。 见有人如此,其他人也纷纷想游过去。 这个想法是好的,但是不大可能了。 无他,就是因为人太多了。 密密麻麻的人群落入河水之中,根本摔不开手臂,彼此之间相互妨碍,有些溺水之人,还拼命的抓住身边的人,硬生生要将对方拉下水。 如果他们有秩序,或许还能多走一些。 但是而今要这群败兵有什么秩序,岂不是开玩笑。 越是人人不想让,不想落在后面,就越是互相掣肘。就好像是一群螃蟹,彼此夹住对方的腿,谁也不能从坛子里面出来。 麓川之中已经是这般情况了,后面的人却不知道,或者说没有心思多想。即便多想了也没有什么选择。 毕竟明军在后面追着打。 稍稍落后一点,就会成为马蹄下的亡魂。 于是乎,当许泰来到麓川岸边的时候,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却见麓川之中,密密麻麻都是人,有些人还在拼命挣扎,但是有些人已经不动了,手脚与别人抓在一起,就好像是一个无数头颅无数手臂无数脚的人在麓川之中,缓缓悬浮,顺着河水一点一点向北游动。 对岸之上,也只有数百人,游过了这平日里面,从来不觉得有什么障碍的麓川水。 许泰也没有想过有这个场面。却是他一辈子不能忘记的场面。 第六十章 灭缅功成 第六十章 灭缅功成 这一战从早上打到日暮时分。 汪直没有打扫战场就开始宿营,只有自己损失的千余士卒的好好收敛一下,至于缅甸人尸体就不去管了。 当天夜里,却听见外面有不少这样那样的声音。都是夜行食肉动物出行的动静。 可见外面食肉动物迎来一场狂欢。 第二天,汪直一边安排人打扫战场。 只是他还遇见了一个尴尬的问题,那就是阿瓦王不见了。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所有人都觉得,阿瓦王定然是被淹死在河里了。 但是朝廷不管这个,没有阿瓦王的人头,汪直的功劳,就缺少了一个重要的佐证,此刻派人去找,但是哪里找的到? 不知道被水流冲到什么地方去了。 如此一来,汪直的功劳却要打了一个折扣了。 汪直只能拼命的找,当然了,向太子报捷也是必然了。 太子得到了汪直的捷报,第一时间几乎不敢相信。 立即将捷报,以及同捷报一并送来的一些金银器物,传给各方将领,重点是东吁与白古数部,让他们辨认。 这些金银器物都是阿瓦王所用的,很多都是能代表阿瓦王身份的东西。很快就有了结果。很多人都确认了,这些东西就是阿瓦王。 虽然不能肯定,阿瓦王就此死了。 但是阿瓦王的实力定然遭受了极大的打击,否则也不会将这些东西都保不住了。 太子大喜过望,说道:“好,如此大局已定。” 杨廷和说道:“恭喜殿下,臣请殿下以此物赐予阿瓦城中,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太子点点头,说道:“好。”随即他微微一顿,说道:“只是如此一来,此贼的人头没有得了,是不是有些不够分量。” 太子在阿瓦城下顿兵二十余日了。 六十门火炮已经到位了,也进行了几次试探性的进攻,只能说缅甸人在建筑城墙上,还是有些能力的。 大炮的轰击,一时间也轰不开。 而且抵抗意志十分顽强。明军几次强攻折损两三千士卒。 太子立即不攻了。 无他,太子手中兵力并不多,号称十几万之重,但多是东吁,白古,暹罗,真腊,占城,老挝,楚国的兵马。甚至还有一些缅甸贵族投降的人马。 这些人马在太子看来,是完全靠不住的。 太子乘船而来,大概有六万人上下。 一部分在阿拉干,一部分被汪直带领北上阻挡阿瓦王回援 。太子直属只有三万人。 两三人虽然不多,但是就伤亡比例来说已经不低了。 至于让他们军队进攻,太子也不是没有试过,实在是这些军队的战斗力,根本无法与明军相比,纵然太子狠狠心,秉承将这些人都葬送在阿瓦城下的心思,也不可能攻下阿瓦城。 不得不说阿瓦一方,要比东吁,白古等国强多了。 太子思来想去,最后决定先用大炮轰城,等轰开城垣之后,在做计较。 杨廷和说道:“臣以为,此刻当鼓舞士气,伪王既然已经堕河,凶多吉少。殿下当正爪哇伯之功,宣明三军,伪作人头,挂于营门之外,再将这些物件送入城中,想来城中也不会知道是真,是假。” 太子听了,立即说道:“好,就这样办。” 他心中也有另外的一个心思。如此一来,也将汪直斩杀缅甸国王之功落实了。虽然没有得到缅甸国王的人头,但是有了这个功劳,想来也没有人愿意深究了。 太子心中暗道:“今日之后,汪直或许能称侯爷了。” 杨廷和的计划,果然奏效。 阿瓦王随身物品一送入城中,阿瓦城中一片哗然。 当夜就掀起了内乱,一阵厮杀。 第二天一早,就有人出城请降。 不过是有条件的。 希望能保全阿瓦王室。 太子一口拒绝。 阿瓦王室二百多年在阿瓦的威望,堪称根深蒂固,甚至阿瓦城之中很多大臣都是王室出身。 所以愿意为阿瓦王室做最后的努力。 太子虽然本质上对外开疆扩土,不是太感冒的。但是却知道军中士气所想,也明白朱祁镇的心思。 在缅甸进攻麓川的时候,命运就已经注定了。 太子也无法改变。 随即汪直与云南明军会师,带着数万大军从北方南下,汇集到阿瓦城下。 阿瓦城下大明经制之军,超过十万。 这个时候,阿瓦城中贵族再也没有办法了,只能开城投降。 而这个时候,缅甸也陷入了雨季之中。滔滔的大雨遮掩了所有人视线,也限制了所有人行动。 太子只能在缅甸驻扎一段时间,而在缅甸这个地方,能够供应大军的地方,也唯有阿瓦城,以及阿瓦城为中心的农业兴旺的地区。 太子进入阿瓦城之中,如何论功行赏不去说。 只说杨廷和重提太子当初的计划,说道:“殿下六月灭两国,虽古之名将不过如此。但是殿下却不能与古之名将相比,因为殿下是君,他们是臣。” “对于征伐,对殿下来说,仅仅是锦上添花。灭国功成,固然足喜,但是回京之事,才是陛下的关键。” 太子心中的喜悦顿时消散了大半。 他说道:“孤岂能不知道,只是,孤又能如何啊?” 他语气之中,却有对朱祁镇隐隐约约的怨言。 杨廷和说道:“殿下,慎言。陛下乃是明军,让殿下在外将兵,就是为了让殿下将来识兵事,能控制枢密院,而今殿下要证明这一点给陛下看,想来陛下一定会体谅殿下之心。” 这一点太子也知道。 其实朱祁镇的很多改革对皇权本身是不利的。 对于皇帝来说,臣子弱一点好控制,强了反而不好办。 但是朱祁镇麾下的大臣,看上去一个个很乖,但是这些人是在朱祁镇面前乖。就拿项忠来说,说实话项忠,还不是朱祁镇所用首辅最厉害的一个,但也是领兵打仗,胸有韬略,真要到了遇见什么政变,项忠未必不懂打仗。 而王越更是帅才,是很多老将一直推崇的帅才,甚至朱祁镇在年轻一辈之中,都没有找到能媲美王越的帅才。 对大明来说,寻常将领倒是车载斗量。而那种能领兵数十万,与同等规模强国大战,甚至是灭国之战的帅才却是除却王越之外,根本没有。 好在而今的大明根本遇不到与他同等体量的大国。 这是大明的幸运,也是王越的不幸了。 这样的人才是朱祁镇一手提拔上来的,朱祁镇可以让他们老老实实的,但是太子有这个本事的。 甚至王越正与太子打擂台,京营里面却不知道什么态度了,王越最少能控制南北两军之中的一个。 朱祁镇不好好的锤炼太子,太子哪里能驾驭这样的局面。 这道理太子不是不知道。 只是他已经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而且他也有自信能坐稳这个位置。心中听了只能厌恶。 不过,太子也知道忠言逆耳,说道:“杨卿所言极是,就请杨卿代拟捷报,也说明孤想回京报捷之事。就拜托杨卿妙笔了。” 杨廷和说道:“臣明白,定然不负殿下之命。” 如是,杨廷和苦思数日,洋洋洒洒写下数千言,将这一战描述清楚,并突出表现太子领兵打仗,运筹帷幄,用人命将之功。 最后突出太子的孝心,奏请回国告祭太庙,并商议缅甸后事如何处置云云。 这一封奏疏从云南向北京而去,送出之后,太子的心思就悬了起来,他不知道这个一次能否奏效。 他的心,如同缅甸的雨一样烦。 第六十一章 天伦之乐 第六十一章 天伦之乐 北京,西苑 正是暮春时分。虽然北京的老人都是春短。似乎春天根本不配再说四季之中站一个位置,还没有刚刚感受到温暖,一看日历,夏天已经到了门口。 似乎春天只有一个尾巴,他的上半身都是被冬天给吃了。 此刻朱祁镇头上的白发清晰可见。 其实朱祁镇从来不是没有白发,只是在大病之前,还费心思遮掩,但是而今却是无法遮掩了,因为大部分头发都已经倒戈了。 虽然不能说白得多,黑得少,但也是分庭抗礼,各擅胜场。 已经没有遮掩的必要了。 或许此刻的朱祁镇也如他对头发的态度一般,已经接受了自己的衰老。 这一段时间,大明官场到没有什么大事。 朱祁镇没有精力处理太多事务,只能保持对朝廷大事最基本的掌控。让他不得不回到当初太皇太后的政策上。 就是与民休息,务必安静。 毕竟朝廷很多事情,都是有成规旧例,照着办就行了。 这样的事情,其实也让大明很多官员都松了一口气,毕竟朱祁镇一旦推动什么改革,他们身上都会有几倍,几十倍的增加工作量。 而今皇帝什么也不做。他们也乐得放松。 似乎京城少见了有几分太平景象。 这股太平景象不是指百姓,毕竟北京城除却正统初年被瓦刺扣关一次后,已经几十年不闻干戈了。 怎么能不太平? 但是官场却从来没有太平过,每一个官员都觉得,自己在狂风暴雨之中走了一圈。 此刻却是雨后初晴,艳阳千里。 毕竟比起朱祁镇一直折腾这个事情,落实那个事情,所锻炼出来的行政能力,对而今什么也不做的朝廷,是严重的过剩的。 大部分官员恢复了当初的老习惯,就是每天上朝之后,回到衙门办公到中午,下午就不用来了。 因为事情都处理完了。 朱祁镇其实对这一件事情,看不惯的。 但是看不惯又如何? 朱祁镇而今的精力已经不足以让他做更多的事情,他将太孙带在身边,让他为自己读奏疏,但是很多时候,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似乎当初让兴致高涨,看每一封奏疏,都先看破其中数层意思。 第一层是上奏者所奏的事情,是真是假,第二层是上奏者本身再想什么,有什么利益诉求,或者他是谁的?第三层,就是他反应这个事情,是普遍还是特殊。对大明有什么影响。 等等等。 还因为各种原因,所推演出来的不同。 但是而今。 一点都看不进去,甚至恍惚之间,能看出来每一个字都认识,每一个字都不认识的感觉。 只能让人读。 而今却连听都有一些听不下去了。 以朱祁镇的而今的精力,做什么都未必做的好,只能委托给别人做。 看上去,好像朱祁镇一直是让别人做事。 但与之前不一样的。 之前不管首辅是谁,有多大权力,都在朱祁镇掌控之中。 但是而今朱祁镇很清晰的感受到,他已经不可能掌控住内阁了。 而这一点内阁未必知道。 朱祁镇几乎是用昔日积威来运使朝廷。 朱祁镇其实安全感很低。 朱祁镇也细细分析过,他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什么也不做。 而今日,太孙磨了好久,才让朱祁镇跟随他出来射箭。 太孙已经二十多岁了,早已成亲了。但是在朱祁镇面前还像是一个孩子,他在朱祁镇面前炫耀,在靶场之上,骑着骏马左右开弓。纷纷中靶,颇有几分意气风发的样子。 朱祁镇看着太孙的样子,忽然有一丝恍惚,似乎看道另外一个人,不是别人,就是太子。 在很多年前,朱祁镇也带着太子在这里射过箭。 朱祁镇心中有一片柔软,似乎在轻轻的颤抖。 或许朱祁镇真的老了。 多少年来,杀伐果断,逼死王振,纵然有伤心,却也没有如此过。 朱祁镇忽然想起了太子。 “不知道而今太子过的怎么样?”朱祁镇默默想着。 “皇爷爷,你也来射吧。”太孙已经骑马到了朱祁镇身前。 朱祁镇轻轻一笑,说道:“好。”随即驱马在前,弯弓在手。只是轻轻一拨弓弦,朱祁镇立即感受到不对了。 这弓沉多了。 弓还是以前的弓。 虽然朱祁镇好久没有射箭了,但是弓是有专人负责,每年细细的维修。一直维持在最好的状况。 决计不会有变轻或者变重的情况出现。 朱祁镇感觉重,不是已经弓变重了,而是朱祁镇力气衰减,以前的弓已经有些拉不开了。 只是朱祁镇不想自己孙儿面前示弱,硬是要紧牙关,一箭射了出来,却偏了许多,钉在箭靶的外围,如果细细看的好,力道也有一些不足,只是勉强挂在上面而已。 似乎一阵风就能将这根箭给吹了下来。 “好。”不管朱祁镇射得怎么样,都会有人大声叫好。 只是听在朱祁镇耳朵之中,却觉得分外刺耳。一下子变的意兴阑珊起来,不想再射了。 太孙或许不能感受到朱祁镇的情绪,但是怀恩乃是跟随在朱祁镇身边的老人,立即感受这一点,轻轻捏了一下怀中的捷报,立即上前说道:“陛下,太子有捷报。” 朱祁镇听了,立即翻身下马,说道:“拿来看看。” 什么时候该将好消息送上去,什么时候该将坏消息送上去,这是怀恩揣摩了近乎一辈子的本事。 朱祁镇看了之后,轻轻一笑说道:“好,大明又多一都司。” 别的事情,朱祁镇或许能放手一些,但是对于朝中的军事大权,朱祁镇一直盯着很紧,从来没有半点放松。 对于缅甸之战,一切要旨都处于圣断。 所以在大战还没有结束,朱祁镇就已经将缅甸战后处置给定下来。要在面对设立一个都司,是增设西海都司,西洋都司,还是南疆都司,却是一件小事了。 反正是缅甸的土地决计不会被吐出来的。 只是朱祁镇看到了太子书之中,请求回京的字,脸色一点变化都没有,随即让将手中的奏疏递给了太孙,说道:“你也看看。” 太孙说道:“谢皇爷爷。”随即拿来奏疏读了一遍。 朱祁镇看他将奏疏合起来,问道:“你觉得怎么样?让你爹回京吗?” 太孙稍待稚嫩的脸色上,露出一丝不寻常的成熟之色,说道:“孙儿岂敢在军国大事上妄言?” 朱祁镇说道:“我不算你妄言,你说说吧。” 太孙心中不知道有多少心思转过。 其实朱祁镇也知道,自己这个孙子在他身边。表现一副孺慕之思的孝子模样,似乎心思单纯之极。 但是实际上,在皇家的孩子,尤其是当太子培养的人,只要接受了完整的太子教育,就没有一个是简单的。 在其他方面或许有短板,在权谋之上,却是无师自通。 而今太孙就清楚的知道,他处于两难之间。 他很清楚,他的位置不同于其他太孙。 甚至他处于的位置,才是大明储君的位置。远远超过其他所谓的太孙,甚至超出了太子原本允许的范围之内。 无他,就是因为朱祁镇不想太子回京,又不想让太子怀疑,就将该给予太子的权力,都给了太孙。 似乎太孙是太子的儿子,父子就是一体的。 但是权力上,哪里有什么父子之体啊。 太孙在太子哪里虽然很得看重,却并不是得宠爱,要知道太子在南方还有好些庶子的。太子与太孙的感情很是单薄。  第六十二章 天孙之忧 第六十二章 天孙之忧 太子最宠爱的女人不是别人,就是汪氏,纵然汪氏而今也有些色衰爱驰,但是依旧在太子身边。 似乎太子六宫之主。 太子的正妃,一直在北京,夫妻多年以来,真是见少聚更少。 太子与太孙之间的感情能好了才怪。 甚至太孙一直有一个担心,即便是太子登基,将来他真有登上皇位的一天吗? 太孙刚刚就在奏疏之中,看出一个让他感觉十分刺眼的名字,那就是汪直。 汪直是那个女人的弟弟。 而今汪直已经是一个侯爷了。将来太子登基,非封国公不可,内阁之中那把交椅,汪直一定有机会坐一坐。 这让他想到了,宣庙废后之事。 即便太皇太后不同意,宣庙与内阁之中杨荣一个人合谋,就将胡氏给废了。汪氏有这样强力的臂助,难道不能废了他的母亲的? 父子是不是一心,不知道。 但是大多数时候,都是母子一体的,毕竟,母凭子贵,子凭母贵。 如果他的母亲不是皇后,他将来能不能坐上太子的位置,还是两可。 而今皇爷爷在,一切都好说。 但是皇爷爷年事已高。 刚刚那一箭,他看的分明无比。 皇爷爷的力道已经不足了,大大不如之前了。 如果一旦山陵崩,他将何以自处? 如何保住自己权位? 这是太孙最大的忧虑。 所以他在北京积极为太子奔走。收拢北京的人心,想办法将太子在京师的势力,为他所有。 毕竟太子在京师的势力距离南洋太远,太子也无法遥制,而太孙是太子之子,接管也是名正言顺的。 这一批人就是将来他是否能成为太子的第一批班底。 除此之外,他还想办法养望,让很多大臣都觉得,大明之大幸,乃是有好长孙,有天孙如此,大明今后五十年可以看见了。 当然了,他最清楚,他最根本的依仗是谁? 就是他的皇爷爷。 所以,想办法在朱祁镇面前扮演好孙子。 朱祁镇自然能看得出来,只是他不计较这些。反正一辈子下来,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他早就不在乎。 正是太孙明白这一点。 他才觉得而今这一个简简单单的问题,有些难以回答了。 朱祁镇一直表现出来的态度,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反正朱祁镇是反对将太子召回来的。太孙不能违背朱祁镇的意思的。 但是他作为太孙,为自己的父亲争取。却也是孝道所在。 如果他今日说了不想让太子回来的话,他在外的风评,就是一个很大问题。更不要说,太孙与太子之间,本来就有一些问题。 如果再加上这一件事情,问题只会更大。 但是,朱祁镇问了,他又不能不回答。 他沉吟片刻,权衡利弊,说道:“皇爷爷,此事本不是我该说话了,不过皇爷爷问了,我又不好不说。” “孙儿以为,凡是以国事为重,缅甸虽然是一宣慰使,但也是南疆大国,传承有序,唐为蒲甘,今为缅甸,真古国也。而今灭国列郡,诚有大功有天下。” “此功,不可不赏,不可不宣告天下。告祭祖宗。” 朱祁镇点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 这里面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就是支持太子回京。 太孙语气一转,说道:“但是凡是以国事为重。对于士卒将领,功不可不速赏之。但是对于主帅,却要慎重赏赐。” “大明之灭交趾,数月而定,却绵延二十余年,失而复得。赖皇爷爷之英明果断,再收交趾。但此交趾之恨,不得不深思之。” “缅甸数月而定,何异于当日,缅甸大国古国,又胜于当初之交趾。灭国易,定国难,当如此处置,孙儿实在不明白,但也知道,皇爷爷定有圣断。” 朱祁镇听了,说道:“这话,我在朝廷之上听多了,你也,你也不老实了。” 这种进亦可,退亦可的话术,朱祁镇听了太多了,无非是那种洋洋洒洒说了很多话,但是细细一品,却什么也没有说一样。 太孙这样说,无非是谁也不想得罪。 太孙说道:“孙儿见识浅薄,让皇爷爷见笑了。” 朱祁镇说道:“好了,我们回去吧,这一件事情也要处置了。” 朱祁镇回到乾清宫之后,想了一回,对怀恩说道:“怀恩,你准备的怎么样了?” 朱祁镇退意越来越深,心中就越来越有一种想法,就是想离开京师,好好看一下大明的江山社稷。 他这一辈子做的就是推动大明的发展。 但是大明江山的发展,到底到了什么地步?朱祁镇也只能在书之中看到,只能通过别人的字,或者画笔去看。 他一辈子,出京的次数,屈指可数,都是他内心之中不可磨灭的回忆。 而今年老了,这种想法就越深了。 所以他心中有了这个想法,就安排怀恩去做了。虽然没有公布,但是一些准备也要提前做。 怀恩说道:“陛下,臣已经暗中派东厂与锦衣卫,勘探过路线了,只是陛下出京之事,光东厂与锦衣卫可以做到的。” 朱祁镇说道:“我知道。”他负手而立,看着北方,说道:“而今漠北漠南的雪应该滑了吧。” 漠南漠北最好的季节就是夏天。 甚至这些地方,只有夏天与冬天两个季节。 漠北的冬天是什么样子的,朱祁镇自然是知道的,他却没有心思折磨自己。自然要选一个好时间。 所以,朱祁镇想去的第一站,就是漠北。 毕竟这是他亲手打下的地方。 他自然想看看,除此之外,他还有担心。担心他去之后。 朱祁镇自信自己但凡有一口气,就不会有人敢乱来。漠南漠北就是大明的领土,但是他离开这个世界之后,会有什么问题? 这是他最担心的问题。 而漠北漠南地区对大明一直有着离心力,这离心力不仅仅是彼此之间的仇恨,更多是经济基础上的对立。 即便朱祁镇尽量让漠南漠北成为大明牲口羊毛的供应地。 但是薄弱的畜牧经济,与大明内地的经济竞争下来,就是漠南漠北的黄金源源不断的流入内地。 这是自然规律。 将来总会有一天,蒙古人发现,还是抢劫一本万利。 而蒙古人一旦再次雄起,北京的压力将会相当大的,甚至是可以改变大明国策的变故。 看而今大明精力,能放在南洋,西洋上。 固然是经过朱祁镇的改革,大明处于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之中,国力强盛之极。但是同样是因为,蒙古平定。已经不是大明的忧患所在。 大明这才能抽调出更多的精力,投入其他的事情方面。 如果再回到之前的情况,大明在南洋西洋的努力,或许会再次化为乌有。 毕竟南洋与西洋距离北京有数万里,而北虏一起,距离北京只有数百里。 战略上的重心该怎么选,就不言而喻了。 对于这一点,并不是没有准备的。朱祁镇做了很多很多的事情。但是这些事情到底有什么结果,有没有用? 朱祁镇只能通过一封封奏疏来查看。 至于下面的人说了几分真话,几分假话,朱祁镇却不知道了。 即便是下面人所言都是真话,朱祁镇也是更相信自己的眼睛,毕竟以他的视角,总能看出来一些与其他不一样的地方。 朱祁镇虽然是想出巡,或许也是想为自己数十年的皇帝生涯,划上一个完美或者不完美的句号。 朱祁镇对怀恩说道:“叫内阁的人过来吧。”  第六十三章 出巡之意 第六十三章 出巡之意 随着朱祁镇的召唤,内阁大员们都来到了乾清宫之中。 朱祁镇先将其他太子的奏疏,给这些大臣来看。 以项忠为首的大臣们,看过之后,眼中微微一动,却也没有多说话。 怎么说,连太孙浅薄的政治智慧都能看出来的东西,这些大臣们岂能看不出来啊? 只是看出来是一回事,要不要说出来却是一回事。两大之间难为小。 皇帝是当今的皇帝,是御极数十年,声名重于天下的皇帝。在皇帝面前违逆他,真真是不想活了,但是太子却是未来的皇帝。 如果这个太子是一个软弱无能的太子也就罢了。但是偏偏不是,直看太子在南洋的处置,上可领兵破军灭国,下可抚定乾坤,令南洋各国归心,不管是治军还是治民都是有手腕的。谁都知道,这未必全部是太子的功劳。但是作为领导者,只要会用人,下面人的功劳自然是太子的功劳,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这皇帝而今不能得罪,太子将来也不能得罪。等将来当今百年之后,太子登基,他们而今讨好当今的事情,就会成为污点。 所以,但凡是聪明人都不愿意在这件事情上出头。 他们的心思,朱祁镇也是知道的。 而今朱祁镇也没有为难他们的心思,他对怀恩说道:“怀恩。” 怀恩立即说道:“奴婢在。” 朱祁镇说道:“太孙刚刚怎么说的,你说给大家听听。” 怀恩立即说道:“是。”随即将刚刚太孙的话,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 项忠立即心领神会,太孙的意思,就是朱祁镇的意思。项忠立即说道:“陛下,太孙天资聪颖,见识过人,臣等所不及也。” 朱祁镇说道:“这么说,你们觉得按照太孙的意思来办,是合适吗?” 王骥说道:“圣明不过陛下,太孙所言,实在是老成谋国之言,再妥当不过了。” 朱祁镇说道:“既然如此,这一件事情,就按照太孙的意思票拟吧,内阁与枢密院看着办。” 内阁几个人立即说是。 朱祁镇咳嗽两声,看了怀恩一眼。怀恩说道:“陛下,诸公,刚刚有一封奏疏,蒙古各部首领希冀天颜,请陛下出巡。”说着将这一封奏疏,递给了内阁诸人。 项忠翻开之后,对奏疏里面的内容并没有详细的看。无他,这种歌功颂德的文字,也没有什么好看的。更让他用心思考的,不是别的,就是为什么这样的奏疏,会在今天的会议之中。不是项忠多疑。而是现实之中,这一类奏疏,大抵可以化为一类,就是所谓的请安折子。 朱祁镇对这类请安折子,批阅的时候从来是如同练字一般,写上三个字:“圣躬安。”或者烦躁的时候,就直接用草书写一个字:“安。” 不过这样的折子,也是有一定的作用。 毕竟朱祁镇深居九重之内,即便朱祁镇即便一直接见大臣,即便最勤政的时候,一天也只能见几十个人而已,即便是有一批一批人来拜见,也不过每天见一两百人而已。 这一两百人如何能与天下所有的官员相比,特别是外地的官员。 特别是朱祁镇生病之后,内外特别忧心,朱祁镇就是用自己的亲笔字,向天下官员的宣布自己的存在。 这种请安折子,就是这种作用,虽然只有一两个字。 但是这样的请安折子,从来是没有在朝廷上讨论的必要。虽然请安折子里面写的花样不少,但是实际上,一点用处都没有。 而今这个折子被拿上来,本来就是一件很不寻常的事情,特别是朱祁镇在大病之后,将大量折子都推给了内阁。甚至将太孙派到了文渊阁之中行走。固然是培养太孙,也是派太孙来监视内阁。 让朱祁镇上心的事情,就是重大的事情,比如太子在南方的战事。还有宁夏去年多次地震,今日又有地震,陕西大旱。黄河汛期。 这一件件能让大明百官上下忙上数日的大事。 区区蒙古贵族请皇帝巡视的客气话,能当做国家大事来讨论吗? 项忠还没有看完奏疏,就将京中一些异动,与今日这一封奏疏放在一起了。他心中暗道:“难道陛下有意出巡?”他心中已经在想对策了。 奏疏让内阁几位看完之后。朱祁镇问道:“诸位意下如何?” 项忠说道:“蒙古各部首领对朝廷的拳拳之意,跃然纸上,实在可敬,臣以为当宫中的名义,赏赐金银彩缎若干,婉拒即可。” 对于出巡这一件事情,项忠是不同意的。 首先,大明文臣天然厌恶皇帝出巡,首先这一件事情是一个麻烦事情,其次,文官们想将皇帝关在紫禁城之中当生育机器,政由百官,祭由朱氏的想法,是从来没有断绝的。当然了谁也没有说出来的意思。最后,项忠担心是朱祁镇的身体。 是的,其实光前两项,还不至于让项忠强力拒绝。 毕竟当今皇帝不是别人,而朱祁镇。很多事情都可以自为之。百官劝也没有用,项忠很多事情都与皇帝的意思相左,但是结果如何?只能按皇帝的意思办,项忠知道反对无效的情况之下,很多事情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只是而今不一样。 朱祁镇的身体虽然好了,但是实际上,这种衰老与虚弱,近臣们都能看得出来。 如此太子远在南洋,如何朱祁镇出巡的事情,出了什么三长两短,那么大明江山会是一个什么样子? 秦四海沙丘之变,可是前车之鉴。 所以项忠这才将朱祁镇的意思当做没有看出来,按惯例来办。 虽然大明在漠南漠北建立的都司,还在漠北建立一座雄城,那就是龙城。不管什么情况之下,都驻扎数万精锐铁骑。与北京京营大军每隔一年都会调换一次。这样的驻军数量,与南方一省都弄不出来一万多士卒的样子, 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些军队在苦寒之地驻扎是为了谁? 不就是为了防范这些前元旧部。 漠南还好一点,随着驰道修建好之后,大量汉民出没在漠南地区,已经形成了汉蒙杂居的情况,甚至这几年征兵数额,有不少都是漠南漠北地区征召的。毕竟蒙古人天生骑术,在军中更吃得开。 所以,即便不去巡视,也应该给予一些安抚,特别是伊王被朱祁镇赶出京师,已经远在伊犁的情况之下,尤其是这样。 项忠的处置,如果没有皇帝的意图在内,可以称得上四平八稳,没有一点问题。 但是这奏疏能在这里出现,本身就是皇帝的意思。谁有能够无视啊? 朱祁镇淡淡一笑,说道:“首辅所言极是,但是未免思之过浅,天下百姓无论汉夷,凡为守我大明礼仪,愿为我大明之民,当为一家,而蒙汉之间,恩怨数百年之久,虽然而今归为一家,但是民间从来有仇怨,仇杀之事,也是屡见不鲜。” “而漠南漠北,乃京师之上游,漠南漠北安,则京师安,京师安,则天下安,否则,朝廷大军只能积于九边,日耗数万金,朝廷想做什么事情,都是做不成的,故而这一件事情,弥合蒙汉为一,这一件事情,不仅仅过去是最紧要的事情,现在也是最紧要的事情,将来也是最紧要的事情。” “绝对不可有一丝松懈。首辅如此决断,有些------” 朱祁镇没有说出来,但言下之意已经很明显了。 项忠立即说道:“臣愚昧无知,坏了朝廷大事,还请陛下见谅。” 朱祁镇说道:“首辅哪里的话,朝廷大事,繁琐之极,首辅事事都要处置,有些纰漏也是很正常的。朕又怎么会怪首辅?” 朱祁镇以为项忠这般低头,就是愿意听从他的意思了。但是项忠接下来所言,却让朱祁镇大吃一惊。 项忠说道:“陛下所言极是,臣思来想去,还是陛下故计最好不过了。” 朱祁镇有些吃惊,说道:“故计?” 项忠说道:“正是,臣以为应该派有司选孛儿只斤家族的女儿,充宗室后宫。就好像太孙,就应该效仿陛下,纳一个蒙古族女子为妃,正好宣扬我大明蒙汉一家之意。” 项忠的说法,就是顺着朱祁镇的意思来的,其中做法也是无可挑剔。 有什么事情比联姻更能化解矛盾,皇室带头汉蒙结亲,在漠南这些汉族与蒙古杂居的地方,多少年之后,谁会记得还有蒙古族了? 如果在分封策之前,各地宗室与孛儿只斤家族联姻,还会有很多的顾虑,但是而今却没有了,这些藩王的封地,都远离中原,都在大海之上,即便这些孛儿只斤家族在蒙古有些权力,他们马蹄还能踏过数千山河大海,去海外不成。 反而成为藩王心向中原的重要砝码,还能从这一件是上,将藩王婚姻大权,收归中央,以备将来限制藩王做大用。 可以说,一计数得,端是好计。 第六十四章 出巡路线 第六十四章 出巡路线 计是好计。奈何不合朱祁镇的心思。 朱祁镇有些烦恼了。 朱祁镇毕竟不是当初年轻的时候了,在朱祁镇年轻的话,非要用各种手段逼着项忠不得不走上朱祁镇想要的路上。但是而今朱祁镇却没有那么多心思与项忠就纠缠下去了。朱祁镇说道:“项卿所言极是,从今后之后,各地藩王结亲,就是宗人府的事情了。” 项忠说道:“微臣愚见,能得陛下一赞,乃是三生有幸。” 朱祁镇说道:“不过,这漠北朕还是要走一趟的,北京酷热,朕不能堪,欲北上避暑,可乎?” 朱祁镇索性撕破脸了,他不找什么理由了,我就是要去。 项忠深吸一口气,跪倒在地,说道:“陛下欲避暑,则西苑可也,如果陛下以为西苑不可,臣以为西山可也,不至于万里之外,上损陛下之贵体,下耗朝廷之钱粮,而今太子在外,国家无本,陛下欲出巡,奈江山社稷何?置祖宗宗庙于何地?” 朱祁镇说道:“项卿过虑了,朕身体康健,能开二石之弓,况且古之圣王,也常年出巡,也没有出现亡江山社稷。朕不过出巡一次,哪里会有这样的事情?” 项忠说道:“此一时彼一时也。” 朱祁镇冷笑说道:“真是好笑,有用的事情,是思慕古之圣王所为,没有用的事情,就此一时彼一时也。” 丘浚听得冷汗直冒,连忙出列说道:“陛下欲巡视天下,臣等自不可,只是圣躬所在,关乎重大,总要朝廷上下好好商议一二,才能想一个妥当的法子。还请陛下见谅。” 朱祁镇听了之后,看了一眼项忠说道:“原来尔等是这个意思啊?是不是项卿?” 项忠额头见汗,梗着脖子,嘴巴张合两下,才咬着牙说道:“是。” 虎死余威在,况且朱祁镇还不是死虎,不过是一条老龙而已。可以说在朝廷之上,朱祁镇真想做些什么事情,没有做不成的,这就是朱祁镇数十年的积威所在,项忠已经尽力阻拦了。话说到这一步,他已经顶不住了。 而且朱祁镇最后的言语,更是关系到了一个朝廷之中另外一个大漩涡。项忠也是担心事情越闹越大,他收不了场了。 只能答应下来。 什么样的大漩涡? 就是分裂的儒家。 朱祁镇当年为了改革,一炮将理学从官府学说打得岌岌可危。朱祁镇重提公羊论,再议五世说,为朱祁镇的改革提供理论基础。但是朱祁镇所做的事情,本质上是管杀不管埋。 一来是,朱祁镇也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样的思想体系,更适合中国,什么样的思想体系才有利于科学的发展。 二来,朱祁镇觉得思想只有充分的自由,激烈的论战,才有更完善的理论出现。 三来,朱祁镇年纪大了之后,也不愿意去读那些聱牙诘屈的上古文献了,也不愿意深入了解几家学派的思想了。 只有几次在以贝琳为首的实学一派有些危机的时候,暗中出手了几次,却没有人察觉 只是,朱祁镇不管了,并不代表这些纷争的结束,反而是更加多了。当然了这也与大明社会一系列变化有关系。 朱祁镇变法这些年,大明经济迅速发展,对大海的开拓,还有新的生产组织模式,工厂化,大量工人的出现,乃至于蒸汽机的大量使用。等等,这些大明之前并没有出现的变化,冲击了大量儒生的心。 当然了大发展之下,也是很多问题。 朱祁镇在政治架构上,还有等等问题上都解决了一些问题,比如废除胥吏,改为吏员。为大明发展扫清了底层结构的障碍。但也严重冲击了地方士绅。特别是几次清丈土地更是如此。 这些激烈的思想变化,更是反应在学派争锋之上。 南方心学异军突起,在朱祁镇看来,与王阳明的心学有些区别,但是更重点是为商人辩护,有意提高商人的地位,乃至于提出了四民皆本。福建当地又有永嘉之学等等,都是类似相似的说法。 而北方,乃至于内陆很多地方,依旧是理学的天下。 当然了,这些朱熹的徒子徒孙,为了让理学在这个时代依旧发展下去,提出了很多有意思的理论,彼此之间也是分歧。理学内部都有很多的流派。 而实学一派,就是理一分殊,格物致知,经世致用等理念结合起来,与朱祁镇提倡的一些科学理念结合在一起的学派,在北京大盛。这也是有原因的。 朱祁镇一直想将北京发展成为一个工业城市。 他做的虽然不能说完全成功,但是北京却也成为北方,乃至全国最大的工业城市。遵化之铁在北京城外,变成种种器物,还有西山的煤业等等。正是有这么多工业在,才让很多工匠都信奉实学,这才是实学的坚实基础。 只是北京毕竟是北京,乃是大明国都,也是大明的根本要地。所有儒家理论必争之地。 整个大明也就北京城之中,这种争鸣就最激烈。当然这也是因为北京有大明最发达的报业。 而儒家学问最本质的特性,就是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他们有自己的政治抱负,也因为这样的情况,学术争论也是能影响到朝廷风向的。 这是项忠不愿意见到的。 项忠虽然是理学一脉,但他并不偏向任何一派新学,如很多老臣一样,人对于自己出生之前已经有的东西,常常视为理所当然,而将自己出生之后才出现的东西,却很难接受。 虽然当然朱祁镇辟雍之会,项忠并不在京师,但是他那个时候已经是朝廷大员了。对这里面的门道却是清楚的很。自然不觉得,这些所谓之新学,有什么好或者坏的地方。都看不惯。甚至很担心。 他担心的不是别的,就是这样激烈的学术争锋,此早会蔓延到朝廷之上的。 毕竟而今大明掌权的还是老派人物,但是等他们这一批老派人物退下去了,信奉不同理念的年轻人上位之后,他们很难不将因为学术引起的纷争,蔓延到朝廷之 上。 只是他却没有什么办法。毕竟那个时候,他很可能就不在了。 将来的事情,项忠自然是管不了了,但是但凡项忠还在一日,就要防止这种事情蔓延到朝廷之中。 就朱祁镇那一句话,要出去之后,不知道要引起多大的风波。 毕竟朱祁镇打破理学统治地位之后,高举复古大旗,有质疑尚书伪作,就衍生出两个不同的理论,一个是复古,一个疑古。 项忠很明白自己已经拦不住朱祁镇,自然更不愿意节外生枝了。 朱祁镇却没有想到,项忠在转眼之间,就想了这么多事情,说道:“既然如此,怀恩将出巡的路线图,让首辅看一看。” 项忠一听,暗道:“果然是早有预谋。”暗暗叹息一声,接过怀恩递过来的一封文书,打开一看,脸色一变,说道:“陛下,这哪里是北巡啊?这分明是巡视天下?” 项忠手中的文书之中,却是画着一道路线图,从北京出发,从东北而漠北,然后从漠北而燕然山,进入西域。然后在转头沿着西北东进,进入河南从洛阳而襄阳,从襄阳入汉水,沿着汉水入长江,从长江到南京,从而巡视江南,然后在南京过冬。 回京的时间,就在明年了。在明年开春之后,沿着运河北上京师。 整整一年,朱祁镇就没有在京师的意思。 比起上一次南巡之事,时间都要长上不少。 项忠自然不能认可的。 朱祁镇说道:“朕老了。想看一看大明将江山怎么了?放心不用户部出钱,一切开销都从内库出。” 项忠说道:“陛下,臣------” 朱祁镇说道:“怀恩,将另外一分出巡图,拿给首辅看。” 怀恩答应一声,立即将手中另外一封图纸递给项忠。 项忠看了之后,更是绝对头晕目眩。 无他,朱祁镇路线前半部分大抵一般,只是到了江南之后,并不回南京过冬,而是出海,沿着海岸线南下,从宁波到福建,从福建到广州。在广东过冬之后,再海上北上京师。 这是项忠万万不能答应的。 无他,就是海运。 虽然大明已经开始大规模海运了,甚至太子这一次出征就是海运,但是项忠依然不能让皇帝出海。 在汉代的时候,皇帝乘船就有很多人死谏,就是因为乘船危险系数大,而今也是一样,虽然海运已经证明很安全了,但是海运的事故率远远没有到万无一失的地步,每年都还能听到因为这样那样的问题,沉没在海上的船只。 皇帝身系天下之重,一旦有失,项忠根本不知道如何处置,他怎么肯让朱祁镇出海啊? 朱祁镇也明白这一点,淡淡的说道:“首辅,这两分出巡路线,你选一份吧。” 朱祁镇看上去给了项忠选择的机会,其实根本没得选。 第六十五章 约法三章 第六十五章 约法三章 项忠说道:“陛下,出巡之事,臣答应了。只求陛下依臣三事。” 朱祁镇说道:“首辅请讲。” 朱祁镇也知道适可而止,毕竟皇帝与内阁,其实相互对抗,相互依存的。他还需要首辅来治理国家,不能不留出余地来。而且朱祁镇内心之中,底气也不是太足的。 原因很简单,朱祁镇上一次出巡,本质上是因公。他去江南是为了处理商税事宜,而不是为了一己之私。而今却不一样,他这一次出巡却是为了朱祁镇自己。虽然说,名义上这一次出巡所造成的花费,由内库出。 不用国库一分钱。 毕竟,朱祁镇现在的内库之中,积累了三千多万两白银,已经超过了当初太皇太后留给他的了。 而且这些钱并不是从户部剥削过来的,户部的存银比不上内库,但是库底最少有一千万两压仓的银子。也是有这一笔银子,才是朝廷在很多事情上,敢于大手大脚的原因所在。 内库的银子更多是来源于积累,与商业经营。 商业经营之中,大明银行超过了遵化铁厂,成为少府最赚钱的产业。每年单单这产业经营,供给给少府的,就有一千多万两。 朱祁镇努力将每年的花销压下来,每年都有结余,数百万两不等。 其实朝廷的收入被朱祁镇多,但是朝廷很多事情都留不住钱,即便能留住钱,朱祁镇也不想朝廷户部压着很多钱,这不利于货币流通。反正大明工程从来不少,不管是一直修建从来没有停止过的驰道建设,水利建设,铁路建设,等等。 反正有的是钱的去处。 只是少府的钱,真的是皇帝的私财吗? 朱祁镇从来不觉得。 不仅仅是天子无私财的想法。在朱祁镇心中,少府的钱与其说时候皇帝的私财,不如说皇帝专项资金与国家总储备金。 朱祁镇一辈子,很少用少府的钱办私事,一年除却二百多万两放维持紫禁城宫人员与宫殿修缮之外,其他的钱都是放在对国家有用,在朝廷很难拿出钱来的事情,比如铁厂,比如还水师第一批船,如是等等。 总有一些事情,在朱祁镇看来是必须走的,而朝廷户部内阁未必觉得有必要的事情。 甚至可以说,少府之所以存下来这么多钱,未必不是朱祁镇这些年很多少花钱的原因。 这一次出巡,最少动用万余精锐士卒,还有仪仗,百官,地方接待费用如是等等,数百万两未必能下了。 这还是朱祁镇第一次在自己身上花这么多钱。 项忠说道:“陛下此去,万万不能入海,否则臣即便撞死阶下,也不会让陛下出巡。” 朱祁镇说道:“可以。” 朱祁镇是想看看他各地情况,看看他一辈子施政情况如何,没有与文官闹别扭的事情,朱祁镇本身也觉得乘坐海船未必保险。倒不是朱祁镇怕船沉,他怕遇见风暴之后,不知道被吹到什么地方。当与大明失去联系之后。即便他还活着,也很有可能被人当成死了。 这个风险,朱祁镇也不想冒。 项忠心中暗道:“希望陛下不要食言。”但是他不能多说,毕竟说出来好像是诋毁皇帝,随即继续说道:“陛下,京城重地,不能无主,臣请太孙监国。” 这是为了稳定朝廷上下之心。 朱祁镇说道:“请首辅放心,这事情,即便你不说,我也是会做的。我会留一封圣旨给皇后,一旦有事,就让皇后开启吧。” 虽然对死亡本身,朱祁镇还是有一些不能接受,但是朱祁镇出于政治家的未雨绸缪,也为了最坏的情况作出了准备,如果一旦有事,这一封圣旨,就等于是遗诏了。 项忠说道:“臣请有陛下去除一地的行程。” 朱祁镇回想之前的路线图,不觉得有什么地方不能去,说道:“什么地方?” 项忠说道:“臣以为陛下不应当去西域。亦不当让后妃皇子随行。” 聪明人说话,不需要说得太明白,点到为止即可。项忠话说到这份上,朱祁镇又怎么能不明白项忠的用意。 项忠话里的意思,并不是朱祁镇与西域有什么妨碍的地方,而是不想让庄妃与伊王两个人与这一次出巡有什么相干的。这让朱祁镇听的很不舒服,却不得不接受。 当初朱祁镇病稍稍好一点,就立即将伊王赶出京师。 所担心的就是这一点。 很多时间官场都流传的一种说法,那就是朱祁镇不将太子留在京师,就是因为伊王。 朱祁镇身强力壮的时候,他并不担心这个说法,毕竟是无稽之谈,朱祁镇不想太子回京的原因,别人不知道,朱祁镇还不知道吗?但是而今,朱祁镇不得不想自己去世之后的事情。想将自己几个孩子都保全。 项忠所指的皇子或许有几个,毕竟朱祁镇还有几个小儿子没有封国,但是后妃就一个人,那就是庄妃了。 这看上去有些不近人情的举动,却是为了防止胡亥之事重现。 甚至不想让朱祁镇去西域,因为西域临近伊王的封地,伊王当初与瓦刺大战之中,表现不错,在西域军中,还是有一批拥护者的,这也是伊王仅有的一点拥护者。而且伊王乃是皇帝爱子,又长久封在伊犁,西域的地方官员也给伊王一点面子。 项忠不让朱祁镇去西域,就是为了防止伊王有不测之心。 朱祁镇虽然觉得不可能。但也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说道:“好。” 约法三章,就此敲定了。 大框架搞定之后,下面的事情就容易多了。 朱祁镇首先安排大臣将领随行,朱祁镇点名让丘浚带着一票中书舍人跟随,也就是搭建一个临时的内阁班子。并商议从京营之中抽调万余精锐骑兵护卫朱祁镇。 有万余精锐骑兵在,即便是出了什么事情,也足以护着朱祁镇杀出重围。 只是在领兵将领上面,朱祁镇出乎意料的并没有 选择什么成名将领,而是选择了一个年仅二十多岁的将领马永。 朱祁镇之所以选马永有好几重意思。 首先马永乃是大明军中后起之秀,相当有能力,拿过武学第一的名头,而起马永不单单是在兵法上有所造诣,博学多闻,颇有建树。按照朱祁镇的规定,武学优秀学员都会在乾清宫当侍卫。 马永自然在其中之一。 朱祁镇有一次遇见了马永,与他谈论一番,发现马永回答虽然稚嫩,但是在很多方面都是能说得上话的。 这让朱祁镇微微吃惊。 不是朱祁镇自夸,朱祁镇在儒家学问之中,见识不多,但是他前世的见识与今生做皇帝的见识,结合起来,大部分人都不能跟上朱祁镇的节奏。而马永却能。 在朱祁镇看来马永有名将之姿。 或许将来能在军中争锋的人,就是马永了。 其次,就是马永的出身。 马永乃是世袭金乌卫指挥使。 金乌卫是什么?乃是皇帝的亲兵卫之一,是与锦衣卫并列在一起的卫所。当然了,这些卫所在权力上,并不如锦衣卫位,但是这些卫所之前是太宗皇帝亲兵,世代相承。可以说是皇帝的自己人。 也是朱祁镇信得过的人。 当然了,以朱祁镇疑心,绝对不会因为这一个原因,而相信马永。 他查过马永履历,乃至于马永父祖的履历,严格的说,他祖上算是太监刘永诚的部下。但是刘永诚已经死去多年了,连刘聚也退出一线,开始养老生活。马永与这边的关系,也就断了不少。 这种身世清白,资历浅薄的人,不会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 因为对他来说,利益最大化的办法,就是抱紧皇帝的大腿。 这一切都安排下去了,也确定了出发的时间。 朱祁镇当夜就去了坤宁宫,安息在坤宁宫,第二天一早,朱祁镇就亲手写了一封圣旨,并令人取了玉玺,自己盖上去,用火漆封好。并留下言语,必须要皇后与内阁大臣一起才能大开。 将这圣旨郑重其事的交给了皇后,轻轻一笑,说道:“你放心,我回来之后,就将老大叫回来,这江山还是要交给他的。” 皇后本来脸色并不是多好,但是听了朱祁镇的话,立即问道:“陛下不骗我?” 朱祁镇轻轻一笑,说道:“你我一辈子夫妻,可曾骗过你,即便我骗你,又真能骗过你不成,老大满腹怨气,我岂能不知道,只是我毕竟要将祖宗江山社稷交给他的,否则其他几个小子,我何曾为难过?” “不过现在看来,差不多了。不过,这话不要告诉他。” 皇后轻轻一笑,说道:“放心,我知道轻重。” 皇后对太子想念的很,一想到太子回京有日,脸上就带出一丝期盼的光芒,似乎连皱纹都变得年轻了许多。 朱祁镇有嘱咐道:“我不在的时候,京师你多盯着点,毕竟太孙我不放心。” 皇后跟随朱祁镇这么多年,看似不显山不漏水,只是收敛锋芒而已。在朱祁镇眼中,自己这位皇后不逊于太皇太后。 只是皇后此刻一心放在太子身上,对自己老头子有几分不耐烦,说道:“知道了,知道了。” 第六十六章 汽笛声声 第六十六章 汽笛声声 正统五十二年,暮春时节。 无数京营士卒进入了京师维持秩序。 朱祁镇告庙之后,在锦衣卫,金吾卫等中军依仗护卫之下,已经京营之中挑选出来的三个营的骑兵护卫之下,浩浩荡荡洋洋洒洒的有数万之多。整个北京东站都被封锁的严严实实的。 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朱祁镇来到这个北京东站,有一种幻灭的感觉。 朱祁镇不知道历史上北京火车站是怎么发展的,但是在这里历史上,就选定了这里。 因为大明第一条铁路就是遵化到北京,而且是货运,更多是运输铁料到北京各工厂之中,加工成火炮兵器乃至各种各样的铁料。而铁路到了北京城下之后,最后并没有撼动北京城墙,选择放在北京城外。 也就是北京东站。 前文说过少府火器厂要利用永定河的水流,就放在北京之南。所以这一条铁路一个延伸线就是到北京城南,这一条路而今已经准备延伸向保定,真定一线,未来或许就是大明陆路南下的正途了。 不过,而今北京联系南方最大的铁路还是京徐线。 就是从北京到天津,然后沿着运河南下,一直到了徐州,甚至徐州往南还有一段路程,但是并没有到淮安。 无他,就是因为淮河问题。 淮河治理的问题不解决,驰道通过还好一点,毕竟驰道比起铁路要简便多了。而铁路的要求就更严苛了。 如果淮河并没有在治理,或许可以凑活一下通过,但是而今淮河治理工程已经展开了,于是工部汇集上下商议过,建议这一条铁路暂且搁浅。转向西北。 毕竟西北需要铁路要比东南强太多了,而这些多年的大明铁路修建多在西北,只是西北修建铁路的工程难度,实在是他们想象不到的事情,于是铁路修建屡屡搁浅,进度缓慢,而今还没有进入兰州。 但是即便如此,也给朝廷带来极大的便利,缓解了西北百姓的苦难。 这一起朱祁镇都是知道的。 甚至他是主要的推动着。 他也不是第一次来这里。 但是此刻在这里,他依然有一种历史错位的幻灭感。 之前的铁路是没有客运经营的。 全部是官府的货物运输,即便是有些达官显贵要用铁路,也不过是在货运火车之后,增加一个车厢而已。也算是完成朝廷的任务,不算是专门的客运。 不过,铁路实在太费钱了。 甚至可以说,朝廷的财政富裕,有一部分原因,就是西北铁路太难修了。毕竟这个时代的蒸汽机的动力相当有限,太过陡峭的坡度,火车就是上不去,在西北山区之中修铁路,只能靠人慢慢的磨,即便是有钱也加快不了工程。 如果不是铁路修建不顺利的话。朝廷的钱未必能留得住。 即便如此,修建铁路的经费,想要让内阁同意,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倒不 是内阁完全不同意,其实修建铁路,内阁成员大体是同意的,也都明白这对大明的好处。只是花钱太厉害了。不得不慎重权衡一二。 而铁路部门就要想办法搞钱。 丘浚也有意推进,对驿站一些弊政的改革。 驿站对当地百姓来说是沉重的负担,其中情况,前文也有介绍,在此也不说了。 丘浚就有意用驰道与铁路代替传统的驿道,直接令将以报效车票的方式,代替之前驿站的耗费。 客运就在这种背景之下产生的。 即便如此,这客运的班次与路线只有一条。无非是从北京到徐州而已。 当然了,今日却取消了所有运输任务,无论是客运还是货运。 此刻北京东站静悄悄的。站满了一排排的好像是柱子一样的士卒。其实这个车站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建筑。不过是一靠近铁轨的地方,有一排排棚子而已,甚至连站台都没有建立,上火车的时候,却是要用梯子。 而车厢在朱祁镇眼中更是原始多了。 车头就不用说了,比之前的蒸汽机改进了很多,朱祁镇绕着看了一圈。 “陛下。”一个苍老的声音传到了朱祁镇的耳朵之中。 朱祁镇转头看过去,却是贝琳被两个弟子搀扶着,手中也有一个拐杖,这才颤颤巍巍站立住了。 贝琳的年龄比朱祁镇大十几岁,而今八旬开外,早就不从事一线的研究了,只是他自从跟随吴与弼学习之后,他是真正找到了自己人生的目标,一心一意的投入科学之中,不过,成为科学家是有天分的。 贝琳一辈子的精力,就投入蒸汽机之中,在其他方面却没有什么成果。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贝琳被成为中国第一个工程师更适合一点。 朱祁镇说道:“贝卿何须如此,朕不是说到遵化与你相见。” 贝琳说道:“陛下出巡,臣岂能不来相迎。” 朱祁镇说道:“好,找吧,看看你的杰作。” 贝琳被徒子徒孙搀扶着,说道:“陛下,这车乃是铜铁为筋骨,东北大木为格,下有铁轮,可以日行千里。” 朱祁镇在群臣的簇拥之下,走上了火车。 这个火车只有七个车厢,里面的布置格局,根本没有现在火车布局的痕迹,却让朱祁镇很熟悉。 对,这就是乾清宫的布局复制在火车之中,这七个车厢,有一个是朱祁镇的房间,其余六个分别是内阁,军方,护卫,服侍朱祁镇的太监宫女的位置。 朱祁镇坐在御座之上,只觉得与紫禁城之中别无二至。 怀恩见朱祁镇坐稳了,请示过之后,才让下面开车。 却听见长长的汽笛之声,从前面传开,虽然一道道黑烟冒了出来,朱祁镇的身下传开节奏的震动,随即哐当,哐当的声音传来,火车缓缓的运动起来。 朱祁镇令怀恩掀开窗户,清风从外面出扑面而来,只是这速度在朱祁镇看来并不是多快,朱祁镇看见外面有马队跟着火车跑,遮掩了外面对车 厢内部的威胁。可见火车的速度,对军中战马来说,并不是什么负担。 不过,朱祁镇也感受到了,火车胜过驰道的几大好处。 第一个好处稳定。 驰道宽度与铁路宽度是一样的,但是驰道给人的感觉是轻飘不稳,特别是被马拉起来,急速奔驰的时候,有一种要冲出驰道之外的感觉,但是在火车之上却没有这样的感觉,其实大臣们并没有多朱祁镇乘坐火车,有太多的劝阻,其实就已经表明了对火车安全性的信任。 火车的速度甚至还要超过驰道上的马车。 但是火车给人的感觉,就是稳定,一般来说,也没有冲出铁轨的事情,即便是真出了什么事情,火车也能撞开障碍物。 当然了,必要的护卫也是有的。 就有而今有些滑稽的场面,朱祁镇在火车上,以每小时三十公里上下的速度前进,而护卫骑兵分成数拨,在火车经过的时候,护卫在侧。 朱祁镇说道:“有此神机,贝公有功于国,丘卿。” 丘浚说道:“臣在。” 朱祁镇说道:“传给内阁,以火车,蒸汽机之功,封贝琳为遵化侯。” 朱祁镇酝酿对贝琳的封赏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只是阻力很大。 这也是朱祁镇自己闹的。 朱祁镇为了提高军队的战斗力,严苛执行非军功不得封爵,即便是太后临终之前的逼迫,也没有让朱祁镇改变注意。会昌伯孙家,为了一伯爵,已经投入不知道几条人命了,战死在南洋各个战场之上了。 也就是会昌伯孙家为这个爵位付出的代价。 以数个男丁之死。换一个伯爵,已经是朱祁镇看在太后的面子上,给会昌伯家族的优惠了,至于他们想不想要,却是另外一回事了。 朱祁镇这种的对爵位的严肃性,也让大明的爵位含金量一下子上去了。这一前很多文官士大夫看不起勋贵,但是这些年却改变过来了,因为几乎每一个伯爵的封赏都承受起推敲的,而每一个勋贵家族,为了保持在军中的影响力,必须将大量男丁参军。并作出付出生命的准备。 也正是如此,反过来勋贵家族对滥封爵位,是十分拒绝的。 这给朱祁镇想给贝琳封爵带来很大的难度。 毕竟严格封爵,是朱祁镇的主张,朱祁镇不能自打嘴巴。更不要说,真要说贝琳也算不得军功。 之前贝琳已经在研制出火车的时候,被封为伯爵了。 只是在朱祁镇看来,区区伯爵完全不能够代表贝琳的功劳。同样也与朱祁镇一心推广这科学理念,是不符合的。但是之前有一个伯爵打底,再想封为侯爵,就引起了很大风波。 而今之所以合适,一方面是时间证明蒸汽机与火车的作用,另外一方面却是贝琳的老了。 八十多岁的老翁,还能有什么样的前程,这个侯爵就是终身成就了,也不可能在政治上发挥出来什么作用。遇到的阻力就是小多了。 正如朱祁镇所料,丘浚微微犹豫了一下,终于答应下来。 第六十七章 科学的未来 第六十七章科学的未来 丘浚在朝廷之中的地位,几乎等同与次辅,仅仅在项忠之下,真要是两人意见相左的话,掰手腕也不是谁胜谁负。 有朱祁镇的推动,丘浚的同意,这一件事情,即便是项忠不同意,恐怕也不能挽回了。 朱祁镇虽然遗憾不能让贝琳生前就封国公,但是已经暗中决定在贝琳死后,追封国公,赠郡王。当然了,给死人的待遇从来是给活人看的,在提高科学家地位上,朱祁镇也只能步步为营。一点一点的推动。 这一件事情敲定之后,朱祁镇就将话题转移到而今朱祁镇重视的几个项目上。 朱祁镇说道:“贝卿,蒸汽铁甲船进行的怎么样了?” 贝琳咳嗽两声,说道:“此事由蒯诚意负责,臣请让他上前答话。” 朱祁镇闻弦音而知雅意,他很明白贝琳的想法,此刻贝琳拖着年老体衰的身子来远迎朱祁镇,并不是为了自己。可以说到了贝琳这个岁数了,人间的很多东西,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就好像封他侯爵一样。 贝琳并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欢喜的样子。 即便是封他为王,对这样一个老人来说,也没有什么卵用。 他这一次过来,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向皇帝引荐大明实学一脉的后起之秀。 因为他发现与很多自己在家里就能研究的学问不一样,实学必须有很大经济投入,特别是这种嫁接了中国古代思想的科学体系,比起从西方原发的科学相比,有一个特别醒目的区别。 就是特别重视实践。 这也是中国的本质之一,比起那中玄之又玄的东西,中国人是特别务实的。 反应在实学之上,就是特别重视科学思想对技术的推动。 也就这么多年以来,大明这么多人都在蒸汽机上上下折腾,一代代的更新,在其他方面根本没有什么进步。更缺少开创性的科学发现。更多是研究蒸汽机之中发现的一些现象总结,比如大气压等等。 这样的倾向性,也让科学研究与实践,是特别消耗钱财的事情。 除却国家很少有人能承担得起,即便是南方那些大商人,也很少有这么大的手笔来支持实学。虽然实学的作用,已经明显的表明出来。 除却国家,很难有什么能支持实学发展。 贝琳与皇室的关系还行,但是他已经老了,特别想让后辈们,在皇帝们前露一个脸,也好为未来做准备。 朱祁镇也明白这一点,他说道:“可是蒯祥之孙?”l 贝琳说道:“正是。” 朱祁镇说道:“朕知道他,让他进来吧。” 随即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在摇摇晃晃的火车之上走了过来,行礼如仪。朱祁镇看他果然是一副好面容,说道:“铁甲船进行的怎么样了?” 蒯诚意说道:“回禀陛下,第一艘实验船已经下水了,只是还不能投入实用,出现几个问题,第一个就是铁甲太过沉重,臣并行几台蒸汽机才堪堪驱动,如此一来煤的消耗太大了,根本不能跑远行。” 蒯诚意随即将其中种种细节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不耐繁琐,各种数据都有。 朱祁镇含笑听着,却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首先,蒯诚意的意思,朱祁镇是明白的,而今的铁甲船根本就是一个大玩具,动力不足,太过沉重,不耐风浪,最多在渤海里面绕圈子,根本不可能进入东海海域,很可能有去无回。 其次,朱祁镇其实也听不明白那些过于详细的技术细节。 这是因为朱祁镇对技术细节本身就不大了解,关于蒸汽机的所有他记得的东西,都已经交给了这些人。但是那也不过是一个简陋的概念而已。再加上同样的事情,用语也是不同的,很多技术专用名词,与后世根本不一样。 其实在建国之前,关于科学技术的名词,还是五花八门的,即便给你一个民国时期的物理书,熟悉的物理知识,也要细细推敲之后,才明白这些名词的意思。更不要由明代命名的专业词汇。 更是与朱祁镇印象之中的完全不一样。 再者,朱祁镇也没有费心思去多想。 朱祁镇内心之中,也渐渐的承认一件事情,那就是他的确是老了。 之前很容易做的事情,让他现在去做,却变得不容易起来。而这样事倍而功半的局面,也让朱祁镇越来越懒得动心思了。 特别是这些比较繁琐的技术细节上,他听个大概便是了。 朱祁镇问道:“什么时候铁甲舰可以军用?” 蒯诚意沉默片刻,只能伏地说道:“臣不知。” 贝琳立即皱眉,心中暗道:“这孩子,就是太老实了。”贝琳可是老奸巨猾了,在科研经费上,一直是内库出钱,朱祁镇一项大方。而且要钱的事情,一直贝琳上奏的,很多事情难免粉饰一二。 蒯诚意说了实话,贝琳立即说道:“陛下,此事一时间说不清楚,不过请陛下放心,铁甲船总就能成功的。” 贝琳想将这一件事情给圆回来,不过一直不说话的丘浚说话了,他说道:“陛下,臣有奏。” 朱祁镇说道:“讲。” 丘浚说道:“待诏院一年最少耗费一二百万两之多,当一省之赋税。都是民脂民膏。格物之学,虽然有助于国家,但也不能操之过急,臣已经铁甲船一项,太过异想天开了,即便要实验,也不应该如此大张旗鼓,耗费太多,还请陛下三思。” 朱祁镇明白,对于丘浚来说。他算是对实学比较支持的大臣了。毕竟真要说起来,丘浚本身就是实学大家,不过,他这个实学是讲究经世济用之学,而不是格物致知。 虽然朱祁镇每年支撑待诏院是内库,但是已经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满。 这是朝廷而今的府库富裕,这种不满仅仅是私下的抱怨而已。一旦朝廷财政有了什么问题,恐怕这些科学经费,就是第一个要被砍掉的。 丘浚的话还是比较客气的,他仅仅是想压缩经费,不愿意落人口实。 “此言差矣。”说话的却不是贝琳,而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跟随在丘浚的身后。 朱祁镇看着有些眼熟。这个少年立即行礼说道:“臣朱祐檡拜见陛下。” 朱祁镇一听这个名字,就知道他是宗室出身,毕竟老朱家的名字太有特色了,问道:“你是谁家的孩子?” 这少年说道:“臣郑王世系。” 朱祁镇说道:“原来是郑王家的侄儿,你有什么想法,就说说吧。” 朱祁镇对大明宗室大刀阔斧的改革,也让大明宗藩各种流散不少。虽然在朱祁镇病重的时候,一度将这些北京城之中的宗藩都迁到了天津,但是随着朱祁镇病好,也就渐渐回来了,而且朱祁镇的打击目标,就是伊王。一些远支藩王本就不太在意。 更不要说,藩王外迁的仅仅是嫡系一脉而已,当然了,有很多旁支跟随嫡系南下,毕竟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但是有更多宗室都不愿意去南方受这个苦。 所以北京城中,就有很多宗室,在文官体系之中的很少,毕竟想要从科举之中考出来,还是有些难的,但是从军的不少。 毕竟襄王军中,就有很多宗室将领。 朱祐檡就是这样的,他不是郑王一脉的嫡系,而是旁支,郑王一脉在京师居住的这一段时间,朱祐檡深深迷恋科学,于是找门路拜入贝琳门下,虽然在很多时候大明藩王似乎不算什么,但是亲王还是亲王,很多时候,很多人是无法拒绝一个藩王的。 贝琳也是如此。 不过,贝琳刚刚开始的时候,还是碍于情面的话。而今在这种特别正式的场合,贝琳却要朱祐檡搀扶进来,并能让他在这里旁听,对朱祐檡的期许之大,就不用说了。这可是关门弟子的待遇。 事实上,他就是历史大名鼎鼎的宗室贤王朱载堉的爷爷。从他开始他这一系,都是大名鼎鼎的文化人,更是在朱载堉这一辈达到的巅峰,大名鼎鼎的十二平均律,就是朱载堉的发现。 朱祁镇对朱祐檡的出现,却是意外的惊喜。 他一直想提高大明科学家的地位。一个宗室如果在科学上有出色的建树,对朱祁镇来说,是十分有益的。 只是宗室之中,酒囊饭袋居多,真正有本事的人比较少,即便真有本领有手段,也不会在这上面下功夫,毕竟朱祁镇给了这些宗室很多出路,他们才不愿意在这种枯燥的研究之中投入精力。 所以,朱祁镇一直没有发现这样的人才。朱祐檡对朱祁镇来说,完全是一个意外惊喜。 此刻朱祁镇还不明白朱祐檡的能力,是不是可堪造就,要听一听朱祐檡的发言。 朱祐檡深吸一口气,颇有几分宗室的轻狂,一开口就直怼大学士丘浚,说道:“丘阁老此言差矣,晚辈万万想不到丘阁老短视如斯,尚不如一妇人。” 第六十八章 宗室人才 第六十八章宗室人才 宗室身份还是给朱祐檡带来很大便利。 无论如何上下尊卑还是要讲的,一般的人即便有意见,也不可能如此训斥当朝大学士。即便是有道理,也会因为礼节问题,被排斥。 但是朱祐檡毕竟是宗室,是仁宗皇帝之后,当代郑王与朱祁镇还是同一个爷爷。这种身份,让朱祐檡即便而今没有什么权力,但是攻击起大学士,也没有什么负担。 朱祐檡气势逼人的说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这是老农都知道的道理。而今铁路连通天下,有什么好处?丘大学士岂能不知道吗?而今蒸汽船一旦有成,今后大明从北京到南洋,无论风雨,都能缩小到一个月之内。” “不知道给朝廷带来多少好处,丘大学士却不舍得一点费用,实在是鼠目寸光。” 丘浚听了,眉头微微一皱。正要说话,却听朱祁镇说道:“好。” 丘浚听了这一句话,将要说的话给压了下来。 其实在丘浚看来,朱祐檡所言,根本是南辕北辙,一文不值。 丘浚不知道其中好处。只是朝廷对蒸汽船根本没有迫切性的。 是的,天津到松江,如果顺风顺水,十日即可。但是如果逆风的话,却要一个多月,甚至更多了。 大明所有的航海活动,都受到来季风的影响。所以大明对海外联系,是断断续续的。并不是如陆地上,即便是再远,也能有八百里加急。但是海上却不一样了。 所以,一个不用风就能前进的船只,对大明是需要的。 但不是急迫的需要。 大明在南洋并没有什么威胁,更多是以分封地模式,分给了诸王。这种半独立的统治方式,极大的减少了北京对南洋的联络需要,更不要说,从凌州府到交趾省,还有陆路联系,虽然要经过几个国家。 但是不过是暹罗,占城,真腊,都不敢对大明的信使做些什么。 而铁甲对大明来说,更是没有用的东西。 首先军事上的应用。 是的,有了铁甲之后大明的船只有更强大的战斗力。但而今海上,谁是大明的对手,谁敢是大明的敌人。 这样说,大明水师最大烦恼就是战力过剩。 是的,枢密院之中很多骑兵将领,都觉得水师的战力过剩,根本不想新建战舰了。估计很长一段时间,大明水师的规模就要维持在现在这个规模了,这还是有太子坐镇的结果,如果没有太子撑着,真以为水师能保住而今的船只? 铁在船只的大量使用,是会节省很多木材的。 但问题是大明有东北这一片天然木料来源地,东北大木在几十年之内,是不可能被开采完的。木头要比铁便宜多了。 所以,朱祐檡所言根本不对题,而且丘浚的本意,根本不是想完全不进行这方面的研究,不过是压缩经费,让慢慢来吗? 只是朱祁镇表态了。丘浚也就不多说了,毕竟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朱祁镇是护着朱祐檡。丘浚自然不会去触霉头,至于朱祐檡一些言语上的冲突,丘浚根本不放在心里,毕竟他这半辈子,什么事情没有见过,如果还对一个小孩子的言语所动,根本不会有今日的地位。 朱祁镇其实也知道,朱祐檡这些话,也是很幼稚的。但是朱祁镇也看出来贝琳对朱祐檡的看重。朱祁镇需要的也不是能在政治上的权衡利弊,看得很清楚的宗室政治人才,而是一个科研人才。 见朱祐檡的言语如此幼稚,他更想知道朱祐檡是凭借什么站在贝琳身后的。 同样,朱祁镇也不想谈论关于消减科研经费的问题了。 丘浚很明显的感受到了这一点,自然闭嘴了。 朱祁镇对朱祐檡说道:“你是贝卿的弟子,现在研究些什么?” 朱祐檡说道:“光之本色。” 朱祁镇听了之后,看了一眼贝琳,贝琳立即说道:“陛下,他是老臣最得意的弟子,老臣弟子很多,但是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大概就他一个了。” 朱祁镇转过对朱祐檡说道:“好,你就好好的说一下,你的光之本色。” 朱祐檡答应一声,随即从怀里掏出一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全部是水晶所制,晶莹剔透。 大明虽然有玻璃,但是玻璃的颜色从来是一个问题。这种各种杂色的玻璃,就好像现在各种塑料造的首饰一般,都是低廉到百姓才用,但是这些玻璃曾经一度混到上层,不过一阵时尚的风潮过去之后,就被被贵妇人给忘记了。 所以,大明的眼镜,还有望远镜等东西,都是用水晶打磨出来的。 天然水晶在中国并不罕见,只是不管是开采还是研磨都是要耗费人力物力的,总之不算便宜。 但是这种不便宜对一个近支宗室来说,并不算什么。 郑王一系被封到怀县,也就是后世河南焦作一带。毕竟是中原腹地,虽然不能与秦,楚,肃,晋这样大藩相比,但是用些水晶器物,却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朱祐檡一说到自己的领域之中,言语之间,有一股意气风发的感觉。直接将手中一个三棱镜拿了出来,对这阳光一旋,顿时七彩光芒投在地面之上,顿时引起很多人的惊呼。 朱祐檡说道:“臣的研究成果就是光分七色。” 随即细细的将来,他如何从望远镜开始,对望远镜如何能望远开始研究,不知道拆了多少望远镜,又研磨了不少不同形状的水晶器物,用来研究光线,而光分七色这个小实验,不过是朱祐檡用来震撼人心的小伎俩。 他真的研究成果是研究出光线折射等理论,并以此理论可以研究更大更远的望远镜。 详细说完之后,他向朱祁镇行礼说道:“臣请朝廷拨款,造更大的望远镜,以观天文。” 朱祁镇看着贝琳说道:“这东西,是他自己研究出来的?” 贝琳说道:“陛下,小王爷的确是天资聪慧,发人之所未能发,臣尚有不及,又怎么能替人捉刀,特别是这望远镜,就不是臣能搞到的。” 朱祁镇听了暗暗点头。 这一点朱祁镇也承认。 望远镜一直是军国重器,被严苛的管控,而今一般士卒,也是很难接触到望远镜的。即便是贝琳也很难拿到,毕竟是两个系统。即便能拿到,有一两个还行,如朱祐檡一般,大卸八块,还成批量的拆。 这种壕气,即便是贝琳也未必能做到。也未必想得到。 毕竟除非是从小富贵之中泡大,如何能将价值数百金,甚至千金的望远镜,玩坏从不心疼。 朱祁镇说道:“那你对他的意见如何看?” 朱祁镇不会忘记贝琳的本业,贝琳后半生偏离的自己的人生轨迹,但是他本质上还是一个天文学家。 贝琳叹息一声,说道:“臣听到他这个设想,就觉得可惜。” 朱祁镇说道:“可惜什么?” 贝琳说道:“可惜臣已经老了,精力不足了,否则真要用这望天镜,做出一番事业。自古以来善于做天文器械的大家,数不胜数,各种天文仪器,也都是精妙绝伦之极,各种天文仪器之最,莫过于北宋的水运天象仪。” “然,已经毁于战火之中。” “即便是将水运天象仪拿来与望天镜相比,也大大不如。” “不管前辈高人,如何精妙巧思,也不过是以肉眼观天,但是人力有时穷,臣年轻时候,目力极佳,能目决秋毫之末,然即便如此,眼力也远远比不上望远镜,其实在望远镜发明之后,臣已经用来观天。只是军用的望远镜倍度有限。” “只能望远不能望天。” “此器一出,天文之道,将另开一片天地。” 朱祁镇说道:“贝卿,都说道这份上了,朕还能说什么,怀恩。” 怀恩立即说道:“奴婢在。” 朱祁镇说道:“你都听到了。” 怀恩说道:“奴婢听到了。马上传令内库,东垣王所需,少府无所不允。” 朱祐檡的封号,就是东垣王。只是而今大明的藩王政策,这些郡王,几乎都是一个领俸禄的虚衔而已,什么政治上的特权都没有了,而世代降袭,而且今后大明也不会封什么郡王。了。 所以大家都不当回事了。 连贝琳只是称呼小王爷。但是怀恩就记得朱祐檡的封号。 朱祁镇说道:“不用,封东垣王待诏,他是以朱待诏的名义走待诏院的路子领钱。并不是以东垣王的身份。” 朱祐檡听了,立即说道:“谢陛下。” 比起领到经费,他更感激朱祁镇对他肯定。 似乎这是一个定论。 出身越高的人,都喜欢让人肯定他们的才能,而不是肯定他们的身份。 朱祐檡就是这样的人。 见过朱祐檡之后,朱祁镇又见了贝琳提携过来的其他科学人才,中间又休息了几次,不久就到了遵化。 其实,不用到遵化,在遵化几十里之外,就能感受到遵化的气息。 毕竟是铁城遵化。 第六十九章 铁城遵化 第六十九章 铁城遵化 遵化是大明而今最大钢铁业基地。即便是广东佛山也不能比。 甚至永远不能比。 首先在矿场之上,遵化有煤有铁。钢铁业所需要的资源,都能就近获得。也是这一片区域,在后世酝酿了唐山钢铁业,也就看得出来,这一片发展钢铁是如何得天独厚。在自然资源上,佛山是远远不够的。 佛山铁业的发展,固然是冼家的努力,但也得力于当地的交通位置,靠近广州的消费地,但是这种优势今后只会越来越差。 但是钢铁业的发展。自然带来自然环境的破坏。 还没有到遵化城,朱祁镇就发现空气之中飘着一些粉尘,落下后看,就会发现这是黑的。 应该是从铁炉之中烧出来的煤灰。 河流都是黑的。 因为煤不能用,要烧成焦炭才能用,才能有更好的热值。炼出的钢铁才能有更要的质量,但是在烧焦炭之前,有一个步骤,那就是洗煤。其实这个程序在后世也是有的,很多钢铁厂附近的河流都是漆黑无比的。 这些事情,朱祁镇已经从很多渠道知道了。 但是而今看到了,依旧有几分触目惊心。 这也是因为遵化水系,乃是通过潮河直接入海的,这才没有影响到北京,乃至运河的水系。朱祁镇不到这里,也不会知道这里情况是什么样子的。 几十年的发展,固然成就了天下第一铁城,即便现在在别的地方如佛山等地,也有大大小小的铁业兴起,毕竟钢铁是属于重货,距离太远的话,运费都覆盖了成本。在西北,四川,云贵,等地,都有这样的小城市出现。 同样也是第一个受到工业重工业污染的城市。 总体来说,而今的污染还不严重。 毕竟,虽然遵化轰轰烈烈炼钢铸铁几十年,但与后是钢铁产量相比,不过连一个零头都算不上,总量上并不高,污染程度并不是太大。 只是朱祁镇忍不住想到之后,该怎么办? 朱祁镇看着身边大臣,一个个都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的样子,心中微微叹了一口气。也知道这个时候说这个事情,大概不管是朝中的大臣,还有遵化本地的百姓都不会同意什么治理环境的事情。 毕竟遵化铁业,可是给当地百姓带来了极大的好处 遵化本来只是一个卫所城池。 遵化铁厂本身就是另建城池。但是而今两座城池已经发展到一起了,再加上,遵化以北又有一条出关的通道。这里在战乱事情,是鞑子南下之路,但是在而今却是商贸之路。 草原上西北各部落入京,都是从宣大入京,而东北各部落入京,一部分走山海关路线,但是另外一部分却是喜欢走喜峰口遵化路线。 这更给遵化带来商机。 这些年来,遵化从设县,到设州。现在户部已经在商议,将遵化州从顺天府之中分析出来,设府,并将燕山以南一些地区划入遵化府的管辖之内,也将让遵化府成为横贯燕山南北的大府。 当然了,这也是为了让河北省完全掌控,燕山天险。 同样的事情,也在别的地方发生。 比如朝廷想将辽西走廊划入河北省。 这其实朱祁镇一登基就有的河北根本论思想的延伸。 在朱祁镇的政策倾斜之下,河北人在大明朝廷之中,虽然不能挑战江西人地位,但已经是第二大力量。再加上京师与河北几乎上是一体的。所以在扩大河北的影响力上,是有共同语言的。 这些举动,就是将周围的山河之险都纳入河北省中,一旦天下有变,有利于从北京出发重定四方。 只是时过境迁。 朱祁镇而今更重视的不是经济上的南北平衡,已经不单单重视河北本身了。就河北本身来说,已经是天下有名的富庶之地,直追江南。水利,交通,工业,政策倾斜,如此数十年,在别的省份年年受灾的时候,河北已经小五十年,没有经历太大的旱灾,水灾,与洪灾了。 已经不用朱祁镇多操心了。 足够支撑北京一座城市了。 只是很多政策都是有惯性的。 朱祁镇当初为了南北均衡,与北京本身的战略安全,提出这个策略,并实行了这么多年,营造出一个庞大的河北人群体,在政治上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再加上河北本身富庶,反作用于吏员,军队之中。 如此一来让河北人的影响力更加大。 朱祁镇也不能无视这些人的影响力。 对这些人想扩大河北辖区,甚至想对燕山以北一些地区,划入河北之中的大河北战略,朱祁镇不置可否就看他们自己能做到什么地步了。 面对污染的问题,朱祁镇即便是皇帝能下手的地方也不多,他想了一会儿,对丘浚说道:“朕知道,太宗皇帝曾经下过禁伐边关山上大木,而今执行的怎么样了?” 丘浚微微一愣,说道:“陛下,微臣惭愧,边境已经数十年无警,兵部对这些事情,已经很少检查了。” 朱祁镇知道,这也是难免的事情。 太宗皇帝当初下这样的命令,就是因为当时战争情势,北虏在北,虽然情势上利于大明,但也不得不防,这些命令在很长一段时间,处于边防原因,都得到了很好的执行。只是到了正统朝,山外山内,都是朝廷的地盘。 这种命令就没有必要了。 朝廷没有监督,这样的命令自然不废而废。 只是,用煤还是有一点好处。 遵化一带,大量产煤,更不要说,为了冶炼钢铁,更是有无数的煤运输到遵化,遵化铁厂指缝之中漏出来一些。就足够附近的百姓用了,而且遵化附近百姓,很多人都在铁厂干活,这种靠厂吃厂的风气,即便是后世都不能杜绝,更不要说这个时代了。 所以,遵化百姓大量用煤。对木材的使用并不多。 只是,百姓们建房屋的木料都是自己砍翻下来的,日积月累之下,也将遵化附近的山砍秃一些。 其实到了清末,整个华北的自 然环境都在继续恶劣,整个北方大部分山头都是光秃秃的。 朱祁镇说道:“从今日起,重申禁令,令各地官府督促,百姓用木,必须砍一种二,如果谁大量砍伐的话,令有司处罚。” 丘浚说道:“是。” 他并没有什么反对的意思。 这是小事。大部分大臣都不会在小事上与朱祁镇犯冲。而且这个政令,也暗含孟子的,斧斤以时入山林的道理。也没有一点也不许砍。 朱祁镇将这一件事情交代清楚之后,遵化铁厂已经遥遥在望了。 遵化铁厂不是一个工厂,而是一座城池,刚刚开始的脚铁厂城,后来叫做铁城。 这个名字也正合适。 无他,这个城池是中国范围之内,几乎用铁最多的城市。即便北京城也不能与之相比。 城门处,并列数道铁轨。 此刻当地官员虽然已经清理清楚,朱祁镇依然能看到地面青石砖上留下的痕迹。 “吾皇万岁万万岁。”以少府令汪岳为首的大小少府官员在遵化铁厂门口等着他。 虽然而今遵化铁厂的利润直接拔给户部,但是遵化铁厂还是在少府名下。是由少府管理的。 少府令汪岳并不直接负责遵化铁厂,他常年在北京管理少府。但是朱祁镇要来看看遵化铁厂,他岂能不在。 朱祁镇说道:“汪卿平身。别的不用说了,朕只是看看,入城吧。” “是。”众人起身,朱祁镇直接坐在一辆在铁轨上运行的小车,有几匹马拉着,轻巧的走在遵化铁厂之中。 而今的遵化铁厂,是呈现长条形,从一来是,进煤进矿,到最后出来成品的铁料,形成了一道绵延数里的车间与工厂,这其中就是这样一道道轻便的轨道连接。这些轻便的轨道都是铁轨,而上面车却不都是火车。 其实这种驰道上运行的马车,也很少在厂里用。 更多是那一种,可以用人力推进的车辆,在厂里运行,因为可以随时停下来。 而厂中有很多高温的环境,马儿是承受不了的,只有人才能忍耐这种高温。 “咳咳咳。”朱祁镇猛地咳嗽了几下。 其实朱祁镇要来巡视遵化铁厂的时候,铁厂之中已经大扫除。但是这里依旧有数个铁炉并没有停,毕竟铁厂停下来,损失太大了一点,即便这些地方不在朱祁镇的从参观区之内,但是这些几乎永不落地的烟尘。刺激着朱祁镇呼吸道。 “陛下,是不是回去吧。”怀恩说道。 丘浚也说道:“陛下,这里不是人主该来的地方。” 朱祁镇深吸一口气。看着周围熟悉又陌生的场景。 虽然有很多细节上有所不同,但是在骨子里那种重工业气息。却是如出一辙。这种粗劣的空气,呛鼻的味道,在朱祁镇却是一种熟悉有陌生的感觉。是工业的气息,也是故乡的气息。 永远也回不去的故乡气息。 是的,回不去的未来。 第七十章 长城倾颓 第七十章 长城倾颓 其实,朱祁镇很想留在这里。感受这种感觉。只是他的身体却不堪重负了。本来就已经衰老且脆弱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了这种气息。 朱祁镇叹息一声,意兴阑珊,忍不住咳嗽几声,说道:“好吧。” 这一次参观,就如此匆匆的结束了。 朱祁镇在遵化府城休息一日,再次乘坐火车。向北而去。 从遵化以北,就是燕山山脉。 朱祁镇并没有直接去漠南,而是在长城附近逗留了几日。看看长城,看看长城当地的百姓。 历史上,大明的修遵化这一片的长城,却是大明中后期。因为大明前期,大明承受的军事压力,更多是西北方向的,而不是东南方向的。而今也是如此。 这里的长城根本不是后世蜿蜒盘旋在群山之中,好像长龙,也没有空心敌台,等等附属的军事设施以及建筑物。 不过是一些夯土城墙。还有一些夯土军堡,只是从正统三十年之后,二十年间没有烽火,朝廷对长城维护拨款,一减再减,只是维持不倒塌而已,更谈不上什么修缮。而且修建长城的地方,大多是群山之中。 虽然附近有几亩薄田,但很少有人因为此滞留山中。 对漠南蒙古的开发,其实吸引了关内大量人口,毕竟在关内想要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是在关外却是一件相当容易的事情。再加上以北京为首的工业化城市,也吸纳了很多人口。 所以这群山之中薄田,并不是多吸引人的。 朱祁镇带着数百护卫,沿着长城跋涉,顺着当初留下道路,巡视了十几个城堡,都成为的狐兔出没之处。 朱祁镇心中叹息暗道:“几百年之后,明长城估计只是一个历史名词,决计不会成为一个景点。” 朱祁镇内心之中很是复杂。 后世大名鼎鼎的长城,就被他折腾没了。其实不仅仅他,就是军中很多老将,都是对长城边墙很有感情的,比如杨洪等有过守边经历的人,他们都提倡居安思危,要维护这些军事措施。 朱祁镇也同意。 大部分后起之秀们,对边墙是一点感情都没有。 更不要说,数千里边墙要维护起来也是一笔很大开支。 虽然大明军费开支比之前增加了很多,但是谁也不嫌手中的钱多,各部争夺军费的时候,总有分配不均的时候,很多时候,就从不着急的事情之中扣下来一笔,而维护长城是最不着急的事情。 就这样今日扣下一笔,明日扣下一笔。 等后来老将凋零之后。 更是没有人在乎了。 这就是大明边墙现状,从太祖太宗皇帝开始,到正统前期,总计投入数千万两的边墙防御体系,就这样在风吹雨打之中倾颓。 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并非长城不好,而是大明百姓并不需要他们了。 如 果坚持每年修缮,耗费更大。 朱祁镇神色有些黯然,他更想到了自己。 当年他以为大明是他的,而今才知道,人生不过一过客,即便是九五之尊,也不是过最尊贵的VIP客户而已。总就要走的,就好像这长城一般,当初是九边百姓生死之所系,而今却静静的躺荒山之中,等待着不知道多少年之后考古学家,来打开它们的心扉。 不是朱祁镇做的不好,而是时代将他留在永远的正统时代。自己却要掀起另外一段篇章。 朱祁镇心怀感伤,抬头忽然看见一缕炊烟,说道:“去看看。” 绕过几个山头,却看见一个哨所。当初是放烽烟的地方,而今却是一处民居,外面还用各种树枝围成一个小院,养着一些鸡鸭。 见大队骑兵出现。 却见大门紧闭,一个白发老头在顶上露出头来,手中似乎还带着一柄火铳,大声呵斥道:“谁啊?” 朱祁镇一示意,怀恩上前说道:“昌国公家将,路过此地,还请行了方便。” 这老头看了看,下了城楼,在吱吱呀呀之中,打开了下面的木门。拎着一根火铳,出来说道:“我看你们不是路过此地?” 朱祁镇说道:“老人家好眼力,的确不是,我是昌国公旧将,昌国公在的时候,特别注意九边城防,而今我要去漠北上任,特地来这里看看,却发现老人家在这里,想来见见老人家。” 这老头立即行礼说道:“小的拜见将军,昌国公他老人家还好?” 朱祁镇说道:“已经去了十几年了。” 这老头听了,长叹一声说道:“也是,我都老到这个地步了,昌国公也------” 朱祁镇之所以用杨洪的名号,是有原因的。 杨洪在边关一带是鼎鼎大名,特别是他守关二十多年,更是资历深厚,很多人都是他的旧部。更是体恤下情,很多人都怀念他。 朱祁镇用的正统三将,石亨暴虐,郭登毕竟是勋贵出身,与下面的士卒是有些距离的,唯有杨洪,近乎白手起家,从百户位置上,一步步爬上来,深得军心。 朱祁镇下马,令人去山间小溪取一些水,与这个老头攀谈起来。 这才知道这个老头的经历了。 这个老头而今六十多岁了,与朱祁镇的年龄差不多。跟随杨洪出过漠北。只是杨洪在漠北之战中,只有苦劳没有功劳,下面的将领也没有得到奖赏,这个老头就是这样,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运。 他一辈子从军,根本没有与敌人交锋过,不是在追,就是押运粮草,等等非军事任务。 这让他全须全尾的活下来了。 但是同时让他在军中厮混十几年,一点功劳都没有。 他原本本地卫所出身。 后来被选入京营之中。只是在他选入京营之后,这里的卫所撤销了,一部分编入民户,一部分迁徙到了草原之上,听他说,就往北几十里,叫做热河的地方就是了。 他因为没有功劳。在服役十 几年之后,被京营清退,当时也给了一些银子,再加上他从军的时候积攒的银子,大概有百两上下。当时朝廷想将他安置在热河,只是他不愿意,要在京师厮混。 只是京师水深的很。 百两的本钱,三下五除二就没有了。婆娘也跑了。他回到老家,当年的卫所大多都改为民户了,而到了热河,也找不到年少的乡情了。 在时代的浪潮之下,这个老者漂泊不定,到了五十岁上下,终于到了这里落脚。 无他,这里就是当初他与他父亲驻守的哨所,他最熟悉不过了,再加上这里的都是用来防鞑子进攻的防御设施,坚固非常,虽然十几年没有人,但也不影响居住。再加上这附近,当年在这里驻守的人,还开出击亩薄田。 他用得一手好弓弩,更是会火器。常常猎些野兽,下山卖了,维持生计。 朱祁镇皱眉,说道:“岂有此理,都是为朝廷效力过的壮士,岂能如此?” 朱祁镇有意维持军中的新陈代谢,自然不会让人服役一辈子,但是也不可能与后世一般服役三年就能退伍,这是人口是数量,与培训成本决定的。随着时代发展,人口滋生,战争减少,这个年限虽然在减少,但是一般在十年上下。 只是退役之后,在朱祁镇改革之中,是有很好的安置的。 比如落户授田。 不管在东北,还是新疆,乃至于交趾,夷州,等等地方,都有大量未开发的耕地。这些地方的汉民也不是太多,只要退伍的士卒愿意,他们就能分一块土地,甚至还能当一个当地小吏。 这是其一。 还有就是纳入巡检之中。 各省府县巡检特别愿意用军中退下来的,大明武学虽然不能培养高级将领,但是对低级与中级将领的培养,已经有了一套办法,所以大明士卒的训练很有保证。 再有就是发放银两。 这个老者是选择的银两。 最后自己将钱搞没了。 朱祁镇也知道,大明的国力看似强大,但是与后世相比,还是差太远了。这已经是朝廷能做的的极限了。老者这个样子,其实并不是朝廷的责任。 他在乎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那就是流民。 经过一次又一次的流民变乱之后,朱祁镇大移民政策之下,对流民的控制是非常严格的。一般来说当地流民都是对外移民的,以北往东北,南往南洋的原则分配。 但是而今,这个老者无疑是一个流民。 而且是一个极其危险的武装移民,他手中的火铳,朱祁镇看的分明,就是第一批量产的军中火铳,而今虽然老了,但是杀起人来,却依旧是干脆利落。 虽然大明对火铳也有所控制,但是谈不上多严密,特别是在传统的关外地区,这里的民风就有佩戴武器的传统,同样也有现实需要,这些地方大多地广人稀,有很多野兽。是有防身需要的。 但是朱祁镇一想到,有大量的武装退伍军人拥有武器,就让朱祁镇内心之中一根弦更绷紧了。 第七十一章 民心生长城 第七十一章民心胜长城 都说明亡于流寇,其实真正亡于逃兵。 真正的流民很难撼动大明王朝,而真正让流民能与明军对阵的,却是大量逃兵加入流民之中。 这种后车之鉴,让朱祁镇很难不注意这些。 不过这老者的反应,却大出朱祁镇的预料之外,这老者勃然作色,说道:“这位将军,是什么意思?朝廷有什么对不住我的,小老儿我有今天这地步,又与朝廷有什么干系。怎么能乱说话。” 朱祁镇听了,有些出乎预料之外,说道:“难道你就一点也不觉得,朝廷如果不进行军制改革,而今你还是军户,不会如此独居于深山老林之中。” 这老头似乎一点也不害怕,朱祁镇带来的人马,似乎觉得自己烂命一条本来就没有什么好在乎的。冷哼一声,说道:“军户有什么好的?如果军户好做,也就没有那么多军户逃亡了,我家也让是卫所老人,这才过得过去,至于其他征发过来的壮丁,真正是生不如死,甚至还不一牲口。” 朱祁镇对卫所制度之中的黑暗,只是从宏观方面来看的,对其中细节并不知道。 在朱祁镇对于卫所制度不能维持的判断,是从卫所逃兵有百万之巨,几乎占据所有的军队的三分之一。在体制之上,已经是难以为继了。 但是为什么会出现这个样子,其中很多问题,都是在奏章上看的,感受的并不是太深的。 根本没有这个老卒感受的深。 他自称是卫所老人,就是指祖上是跟随太祖打天下的士卒。 这些人即便不能当上军官,也因为资历很老,在卫所之中是很有话语权的。这种出身即便是士卒,也不会被轻易欺负的。但也仅仅是欺负而已。他们在卫所之中的待遇也是差劲。只是父祖余荫尚在,不会太过过分而已。 但是对于那下征召过来的壮丁,或者说是被清军一时勾丁而来的,却是一场永远也醒不来的噩梦。 真是人比牲口还贱,毕竟人牲口死了,还是卫所的财产损失。而人给弄死了,自然可以报缺额,从亲族里面在征召一个人。 所谓之清军御史,就是做这个勾当的。 所以凡是,新人来,不想尽办法讨好长官,以至于献妻献女,或许才能在军中活下去。 朝廷对卫所之中的情弊,也是根本不能轻易动手。 卫所是军队,就司法权来说,并不在刑部,而是五军都督府,而五军都督府在正统初,已经有虚化的趋势,这些事情五军都督府管不了,兵部倒是想管,五军都督府却不愿意。 但是即便兵部管了,又能有什么好结果吗?这些军官都是世袭。这些壮丁都是外人,即便是查,也很难查出来什么东西。谁敢得罪整个卫所出来作证。即便是真有这样的愣头青。上面也不会轻举妄动。 毕竟法不责众。 如此的军队,即便有一些人能打的,但是上了战场,又能有什么作为? 对于这其中种种,老者是亲 生经历者,所谓卫所改革,很多卫所士卒都放而为民,就连老者自己,也应该卫所改革,失去了,本来世袭的土地。而今只能流离失所。但是他却并不觉得朝廷做错了。 首先,他很明白,即便是朝廷不收走。这些土地也未必能在他手中传下去。 不过数代,几乎每一个卫所的土地都向几个长官手中聚集。 他虽然有父祖之余荫,但是毕竟不是兵,不是官。 老者继续说道:“我最知道卫所情弊,指望卫所能打了胜仗,根本就是胡扯,即便能打仗,也不过是将官的家奴而已,我等士卒是永远没有出头之日。更不要说完成太祖太宗之意愿,北上出塞,驱除鞑虏。” “小老儿虽然不才,也曾行军万里,这一辈子足以告慰祖宗了。” “再则从此地往北,数十里,就是热河。但是几十年前,这里是鞑子南下的一条路线,我父祖都是守此堡而死,而今我也老了,能死在此地,也算是归乡了,这与朝廷有什么关系?” 朱祁镇听了,忽然问道:“你对朝廷对漠南漠北的处置怎么看?” 老者摆摆手,说道:“小老儿,怎么敢谈国家大事?” 朱祁镇说道:“就当是闲谈,说说而已,怎么你不敢说?” 老者冷笑一声,说道:“小老儿,黄土都埋了半截,还有什么不好说了。要我说啊,当今陛下什么都好,就是没有上过战场,心慈手软,不懂的斩尽杀绝,那些狗鞑子都是属狼的,是养不熟的。他居然还娶了一个鞑子娘们,真不知道他半夜能不能受的了那股骚腥味。” 怀恩在一边听的,有些尴尬,不知道该装作听见好,还是没有听见好。 朱祁镇的脸色也有几分不好。 古代蒙古生产力低下,女人们都很少有洗澡的机会,而且常年穿着羊皮袄,出没在牲口群之中,身上自然占有了牲口的味道,就是老者口中的骚腥味。不过就这一点,朱祁镇可以作证,庄妃身上是没有的。 毕竟蒙古贵族的生活,对于关内的士绅来说,生活条件并不算上多好,但也不是太差。 这种味道自然是没有了。 到了皇宫之内,更是全天下最好的享受,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味道。 只是这个问题,朱祁镇不想与这个老头多做讨论。 朱祁镇对老者的观点,也有几分理解的。 毕竟9边士卒与蒙古人相互攻伐这么多年,很多彼此之间都是有血仇的。而今忽然说不打仗了,大家是一家人了。 鬼才与你是一家人? 怎么投降了,之前的事情就可以一笔勾销了。 这样的思潮在边关一直是有。 只是基于个人的恩怨,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作为一个国家,还是要向前看的。毕竟人不能一直停留在仇恨之中,对大明的发展是一点用处都没有的。 甚至朱祁镇也揣测出这个老头这般际遇的原因了。 因为朱祁镇要平复汉蒙仇杀。不仅仅要安抚蒙古人,也要尽量用缓和的手段来压制汉人的复仇者。 这个老头有这么强烈的复仇理念,甚至动辄说要杀光蒙古人,怎么能留在军队之中,要做知道而今的京营之中,已经有相当一部分从蒙古人中征召的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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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虽然有形的长城,已经开始倾颓,但是无形的长城还存在的,不仅仅存在这个老者的心中,还存在在无数大臣将士的心中。在长城以内,朱祁镇带数百人在大队人马附近行动,是可以的。 但是在长城以外,这种举动是被所有大臣一致拒绝的,甚至宁死不从的。 一方面是心理上的安全感的区分,另外一方面却是现实原因。蒙古贵族投诚之后,朱祁镇为了安稳起见,其实保留了一些蒙古贵族的权力,可以说漠南漠北的存在,与云南贵州等地差不多。 大明建立的交通线将草原分成了好几个块状区域,而这个交通线附近。都是汉族聚集地,而这个远离交通线附近的地方,草场分给很多蒙古贵族,分而制之。 当然了,这些年大明各地的地方官,正努力将国家的管理能力,深入到牧民之中,也就是说,蒙古贵族是代替皇帝了管理这些牧民。只不过这些蒙古贵族世袭而已,似乎一切都没有变。 但是实际上是完全不同的。 在此之前,牧民与牲口一样都是蒙古贵族的财产。生杀大权都在蒙古贵族手中。 当然了,在归降之初,朝廷并没有大动干戈,只是完成了青贮草料的改革,让蒙古各部,由游牧变成的定居,并限制了每一个蒙古贵族的护卫,每一个蒙古贵族最多只能有三百人。只是其中生产关系,乃至每个蒙古贵族的实际兵力,都没有详细去核算。 原因很简单。 蒙古人是全民皆兵的,只有是一个蒙古壮丁,大多都是一个合格的战士。 三百名额也不是虚设,这更多是来限制蒙古人的武器数量。每一个蒙古贵族只能有三百人制式兵器。 不过,蒙古人投降之前,已经被明军大杀一番,壮丁所剩无几,并没有多少人了。与每部三百人相差不大,甚至有相当一部分蒙古贵族手下未必有三百壮丁了。但是蒙古人安享太平的时候,人口滋生也是很快的。 每年都有很多新生儿出现。 虽然这其中有一次西征,事实造成了漠南蒙古各部大量西迁到了西域。但是而今蒙古各部人数依然比之多太多了。 不过草原上的汉人也多了很多。 围绕着几条驰道。形成了很多汉人的城池。也让中央的地方官有了用力的地方,一步步的深入到蒙古贵族治下,废除蒙古贵族随意杀人的权力,并剥离一部分蒙古人离开蒙古贵族。主要是这几个渠道。第一是蒙古人自己赎身,给一笔钱,从此就是自由身了。第二,就是朝廷征兵,只要进入朝廷的军队,出来之后,一般都会分田安置,不会回来了。即便回来,也不会是奴隶了。  一方面大明朝廷实力之强,不是这些蒙古贵族所能抗衡的。另外一方面这些蒙古贵族有自己的草场,为关内供给牲口,羊毛,皮草等等。让他们赚到了他们一辈子都想不到金银。 这样的好处足够抵消一些其他方面的损失。 但是即便如此,这些人手中毕竟是有一些私兵的。虽然不能说而今的蒙古贵族对大明不忠诚,但却不能将皇帝安全寄托在某些人的忠诚与不忠诚上。 所以,他们决计不肯让朱祁镇带着数百人出去的。以身犯险。 甚至在关内也是不行的,大部分大臣们都希望朱祁镇能老老实实的听话。只是朱祁镇是那种老老实实的听话的皇帝们。 只是朱祁镇在很多事情,也不可能与所有大臣都对着干。朱祁镇与老者说了话之后,就被催促回到了大队人马之中。出了燕山之后。地平线变成开阔起来。不过,这里的驰道并没有完全改成铁路。 铁路修到了热河,就转化为驰道了。 一方面也是草原上的特殊情况。 在草原上,不比内地。很多地方,好几里不见一个人影,随着这些铁再也不是当初的天价,但依然是很值钱的。在草原之上,很难防御有人偷铁轨。而且铁本身就是军国重器,草原又是一个让朝廷上下不放心的地方。 别的不说,扒了上百里铁轨,足够打造出万余人甚至更多人武器装备。 一旦有变,这铁路很可能就是叛贼的武器库。 另外一方面就是用马的便捷。 漠南漠北一带,马匹数量最多。大量供应关内,自己更是不少,在驰道上,这一点很是便捷,成本要比关内低上太多了。 如此一来,就将关外铁路建设稍稍放下一点。 而朱祁镇可以乘坐铁路的最后一站,也就是热河站了。 热河这个地名是因为温泉而得名的。再加上是出关之后,第一个汉民的聚集地,朝廷上已经准备设县了,就是隶属即将成立的遵化府。朱祁镇并没有立即进城,而是在城外看了看。热河所在之地,虽然在关外,但是实际上,在朱祁镇的感觉,不管是气候,还是民风,与关内并没有什么不同。 这里明初的时候,是大明卫所辖地,太宗宣宗年间,将这些卫所撤入关内,这里就成为大明与蒙古人之间的隔离地带。 虽然是关外,但还不是草原,而是群山环抱之中,虽然周围的山也慢慢的变得平缓起来了。 这里的山谷山坡之上,到处都种着庄稼,这里的百姓,多是延边几个卫所安置出卫的士卒。虽然已经在关外,但是给人的感觉依然在关内。 朱祁镇虽然在后世大名鼎鼎的热河温泉泡了一夜,不知道是不是心里感觉,让朱祁镇感到很是解乏,数日的疲倦都洗去了不少。 不得不承认,在这个时代,旅行是一个苦差事。即便朱祁镇贵为9五之尊,有这个时代最好的交通工具,但是依然可折磨人,比如火车,在朱祁镇看来,设计火车的人估计没有考虑过什么叫做防震系统。 即便朱祁镇坐着,时间长了都觉得整个脚都被震的发麻,感觉到地面有节奏的撞在自己的脚上,哐当,哐当。 这样的情况,一会儿没有什么问题,但是时间长了,当下火车的时候,很多人都觉得自己的腿脚都变得不灵便起来了。 朱祁镇也将丘浚叫了过来,君臣两人,一边泡温泉,一边商议着这里的情况。 朱祁镇说道:“而今还没有到漠南,就感受到了漠南蒙汉对立的情绪之深,你觉得今后,漠南会出乱子吗?” 这是朱祁镇最担心的问题,漠南距离北京实在是太近了,近到了几乎指掌之间,一旦出了事情对北京的威胁太大了。而今朱祁镇不担心任何事情,他担心今后的时候,曾经铜墙铁壁的防御体系,而今在岁月之中一点点的风化。 这才过去几十年,在过几十年,甚至百年之后,所谓的9边防线,只能在历史之中寻找了,如果有漠南反叛,估计到北京城下,可能都遇见不了什么敌人。 其中风险太大了一点。 丘浚说道:“陛下在漠南推行仁政,化夷为夏,此乃王道汤汤,天下正途,只是效果有些慢而已,只要后世子孙能秉承不失,臣以为不可自外于漠南。这几十年来,王化之道,日益浸润,臣以为是时候将漠南化都司为省了。” 朱祁镇听了之后,微微点头。 漠南都司变成一个省,不是大明增加一个省那么简单,而是对漠南地区进行进一步的改造。 其实这一件事情,朱祁镇早就这个想法。大明所有都司,都是属于枢密院军事管理体系,并不是说这些都司下辖没有府县,而是在这个体系之中文官是在武将之下的。每一个地方都是有自己的特殊情况,不得不留着这样的情况。 但是漠南是最有可能撤都司为省的,不过必须让大明的统治在草原之上更加深入,最少对各地蒙古贵族的草场进一步的压缩,或者让他们仅仅享有经济权利,而失去了人身依附权利,这才能动手。 至于什么仁政王道,秉持不失,朱祁镇内心之中也是一笑而过。 这类马屁话,谁信谁是傻子。 朱祁镇心中挂念这一件事情,却也没有想在这里细细商议,而是说起了这里的地名,说道:“此地因这温泉而得名,热河出于温泉,不过里许就与寻常河水一般无二了,称作热河,有一些名不复实,应当另取嘉名,卿可给朕想一个。” 丘浚几乎不假思索的说道:“陛下所言极是。”他微微一顿说道:“臣以为,陛下玉趾轻践,乃是此地之恩泽,今后多少年都是谈资所在,更不要说陛下为蒙汉百姓,操劳甚多,此地百姓也受陛下之恩惠,不如就叫承德吧。” “承陛下之德。” 朱祁镇听了,一时间也不知道是承德这两个字,实在是马屁专用词,还是他与丘浚有一些别人没有的默契,不过他也不想改了,说道:“好,就承德吧。” 第七十三章 长城内外 第七十三章长城内外 在温泉之中休息,不过是这一次旅程之中,一个小小的休憩而已。 护送朱祁镇的军队加上侍从百官,在新近赐名的承德县,略作修整,因为之前还能乘坐火车,不管怎么说这个时代的火车,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是比起这个时代其他交通工具,实在是胜过了不知道多少倍。 而从这里开始,大军就要脱离铁路线活动,虽然还有驰道,但是驰道的运载能力与火车相比,仅仅是一个补充而已。 巡视塞外,从某种程度上,与一场军事行动,并没有什么区别。无非是少了一些交战的环节,其余的各项准备,都是大差不差。 这个时候,朱祁镇挑选出来的马永,虽然年轻,却显露出不一般的能力,将这些上上下下的事情,安排的妥妥当当的,可见朱祁镇这么多皇帝做下来,还真有几分识人之明。 不过两日。马永一切都准备好了,向朱祁镇请示。 朱祁镇点头答应,大军这才再次出发。 似乎是泡过温泉,对朱祁镇的身体真是大有好处,还是久在樊笼里,今日复得返自然,朱祁镇的心中非常愉快,这种愉快的心情,也反作用于朱祁镇身体之上,觉得自己似乎又年轻了起来。 朱祁镇并没有听从大队人马的意见,在驰道的马车之上。 因为驰道上的马车,在颠簸之上,未必比火车要好。他与骑兵浩浩荡荡的走在驰道一侧,看见了与中原迥然不同的风光。 而今正是春夏之交,草色漫天接碧而来,一眼就能看到十几里之外,似乎天地都入目中,让人心情仓畅快之极,有一种要策马扬鞭,奔驰在天地之间,无拘无束的感觉。 当然了,这个时节正是风沙大做的时候,常常有风沙迎面而来,这让朱祁镇内心之中,不由的有些警醒。 刚刚还天朗气清,但是转瞬之间,就风沙大做,遮天蔽日,一粒粒沙子打在人脸之上,就好像是针刺一般。朱祁镇顿时有些承受不住,自然被将士们护送回到马车之中居住。 回去之后,朱祁镇重重的咳嗽了几声。 伸手一抚摸,只觉得身上,头上,衣服上,都有一层薄薄的黄沙。 “陛下,洗洗手脸吧,而今在路上并没有足够沐浴的水,还请陛下忍忍。”怀恩端着一盆水说道。 朱祁镇自然知道,而今是在车上,根本没有带多少水,估计这一盘水,也不是生活用水,而是从军中的食水之中节约出来的。朱祁镇说道:“朕那有这么娇气。”随即伸手洗把脸,顿时觉得清爽了许多。 他问道:“塞外一直是这样吗?” 怀恩说道:“奴婢刚刚问过下面的人,一向如此,似乎这些年风沙大了许多。” 朱祁镇心中微微有一丝沉重。 这就是他从奏疏之上,看不到的情况。 漠南的情况,在各级官员的口中,都是一片大好。整个漠南而今已经有几十万汉人百姓,聚集好几次地方耕种。甚至在东胜位地区,已经有了塞外粮仓之名。一度从东胜卫向宁夏,大同等地区调运粮食。 方才有丘浚的撤都司设省的想法。 只是从来没有人给他说过,塞外的风沙一日胜过一日了。 朱祁镇沉吟了片刻,吩咐怀恩说道:“下去查查,将这二十多年塞外风沙频率次数,汇总一下,给我送过来。” 朱祁镇习惯了不断的处理各项事务,这才是朱祁镇的生活本身,此刻也是如此,虽然出来只是想看看大明大好河山,但是发现任何一个问题,朱祁镇总是忍不住去看看,想知道能不能处置。 这似乎是一种本能。 在当晚扎营的时候。朱祁镇就拿到他想要的。 至于这半日之内,下面无数人是怎么高效率运转的,朱祁镇并不是太关心的。 他看过之后,心中暗道:“果然不出我所料。” 大量在漠南屯垦是有副作用的。 漠南之所以是漠南,就是因为在大戈壁,古人所称为瀚海之南,甚至开平城,就是元上都,就已经北临沙漠。 距离沙漠越近的草原,生态就越是薄弱。 而今改游牧变成了定居,甚至有些地方已经开始种朝圈养了,这固然大大提高了畜牧业的生产效率。但是如此一来,也大大的增加了草原的负担。更不要说,还有不知道多少汉民在草原之上,开垦的土地。 如此一来,固然加大了大明朝廷对草原的控制,增大了北京的战略安全。 但是对草原是另外一种伤害。 要知道在草原深处,很多地面植被都没有自然恢复能力。 在中原很多地方,将一片植被给去除之后,不用管,一段时间之内,自然会有植物将这一片空地给填满。 但是在草原之上,却不是这样的,或者说不全是这样的。在临近沙漠的有一些地方,将草皮挖出一个洞来,等待一段时间,将不是植被重新将这里覆盖,而今这里会成为沙漠的一部分。 当然了,这仅仅是朱祁镇自己的想法。 还没有足够的证据,回答朱祁镇的疑问。 于是,朱祁镇在今后几日,宿营的时候,很注意观察自己的宿营地,并且找到当地的人来询问。 朱祁镇是沿着驰道而行的。数万大军选择的宿营地,自然是当地的聚集点,朱祁镇细细看过,这里的村镇布局,就是一车站为中心扩散开来,一般来说这里都有一个湖,或者一条小河,在水源的滋润之下,这里的水土非常好。足够开垦出耕地。 而耕地外面,就是各家划分出来的草场。 就这也农业牧业与沿着驰道进行的商业,有机的结合起来。形成了漠北小镇的基本格局。 漠北大大小小的汉人村落与小镇,在经济结构之上,或许有些区别,但是大差不差。 至于风沙之事,这里并没有多少体现,毕竟这里还是燕山北麓,很多发源于山脉之中的河流,都从南向北而流,这里纬度更低一些,对人类活动的容忍程度更高一点,还看不出这些风沙侵蚀的环境。这也给朱祁镇提了一个醒。 就草原上环境保护这一件事情,恐怕不能一刀切。 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过度开垦自然不行,甚至他怀疑汉蒙之间的矛盾,有相当一部分,就是因土地的使用。 倒不是说蒙古人不想让汉人用土地。 蒙古人作为战败者,他们没有那个胆子,也没有那个能力说:“不。”只是蒙古人或许不知道什么叫做环境保护,但是他们并非环境保护的意思,这种意思就是隐藏在蒙古人各种传说与神话之中。 或许他们并不知道,人与自然之间,该怎样的相互调合。但一些事情做了之后的后果,他们却是知道。 毕竟,蒙古人在草原之上生存繁衍多少年了。 是有自己的经验与智慧的。 汉人将关内的做法,用到关外,有些是可以的,有些却是不可以的。 这也给朱祁镇出了一个大难题。 怎么说? 对于朝廷来说,一刀切的政令是最简单,也是最方便的事情了,但是严苛规划某些地方什么能做,不能做。本来就是一繁琐之极的工作,更不要说在做这一件事情的时候,还要派人监督落实。 不是朱祁镇小看大明政府的行政能力。 实在是这样的政令落实,很难不扰民。不出问题。 随着越往北,朱祁镇心中担心就越重了。 因为如果刚刚出了燕山北麓,朱祁镇面对的是比北京城之中大了不少的风沙,动作就遮天蔽日,黄沙充塞天地,虽白昼,却好像是黄昏的景色,还看不见沙漠本身。 但是在大宁城附近,朱祁镇就看见了。 一片片裸露的土地,虽然还不称之为沙漠,但鲜少植被。可以称为荒漠了。 当然了,数量还不算多,毕竟大宁卫还不算太北边。 但是很多沙尘未必都是从大戈壁之中吹出来的,而是从这里飞扬而去,一知道北京,甚至北京以南的一些地区。 朱祁镇在大宁城外,就远远看见了这一座大宁雄城。 而今的大宁城,已经不是当初的大宁城了。 当初大宁城不过是国初建立的城池,废弃了不知道多少年,早已不成样子了,连驻军都不大能用了。而今的大宁城,就是大明漠南都司所在地,可以称为省一级的城池了。更不要说大宁的特殊地位。 大宁不仅仅是掌控漠南蒙古的要点。也是一个交通要道。 驰道从大宁向三个方面蔓延,第一个方向,从大宁向西而去,向开平城方向,连接开平,东胜,穿过阴山与黄河之间的地区,与宁夏连接在一起,与西北驰道连接在一起。 向东北方向绕过大漠戈壁,再向西北而去,与龙城相连。往正东,就是与辽东相连。 可以说坐镇一地,兵临四方。是一处兵家必争之地的。 所以之前的大宁旧城就不能用了,由兵部拨款重新营造新大宁城。 第七十四章 重镇大宁 第七十四章重镇大宁 大宁城垣并不是太高的。 这也是新的战争经验所至。 在火炮攻城的时代,城墙并不是需要太高的。甚至越高的城墙并不能给人带来安全感,甚至更容易攻破。但是并不高的城墙之上,大炮林立。 这些大炮,或许已经不是大明最新的火炮,但是放在城墙之上,还是可以用的。 大宁城镇守兵马有数万之多,其中隶属京营的有四万,隶属各地卫所的有三万多,隶属蒙古贵族归大宁城管理的,有两三万之多,这个数量并不是太准确的。 而漠南都指挥使,大宁总兵官正是杨珍。 就是当初托了杨洪的面子才能参与日本之战的杨洪的孙子杨珍。这些年过去了,杨珍已经成为一个四十多岁的宿将。也成为昌国公的继承人之一。只是杨珍的父亲,却只能在枢密院中挂了一个闲职。 杨珍也是正统勋贵们寄希望的后起之秀。 希望将来能与张懋一争短长的人选。 不过杨珍比张懋的年岁要小上不少。杨珍更可能是接张懋的班。 朱祁镇远远看见大宁城之中的时候。杨珍已经带这大宁城中的官员将领以至于蒙古贵族远迎数十里,拜见朱祁镇。 杨珍一身甲,走路之间,铿锵有声,声音也是粗糙之中带着一种磨砂之感,有一种让人信任的感觉,他在朱祁镇身前行礼,说道:“臣漠南都指挥使,大宁总兵官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祁镇听了杨珍的声音,忽然有一种错觉。他似乎感觉到了杨洪复生。 这种庄重严肃,不言苟笑的风格,的确是杨洪的风格。 只是斯人长决,江山依旧在,而人物常新。 朱祁镇将自己的错觉给压了下去,缓缓的说道:“起来吧。” 杨珍说道:“谢陛下。”之后才缓缓的起身,说道:“陛下巡幸大宁,是臣等的荣光,也是大宁城的荣光,还请陛下允许臣为陛下引路。” 朱祁镇说道:“好,正要你这个东道主,来尽地主之谊。” 杨珍听了,立即说道:“陛下此言差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天下虽大,乃是陛下之土,大宁城也是如此,臣又怎么能被成为东道主?还请陛下收回此言,臣断然不敢受。” 朱祁镇叹息一声,说道:“昌国公后继有人,你的性子与当年昌国公一般无二。这句话算是朕失言,好了,你带朕看看着大宁城吧。” 杨珍说道:“是。” 随即杨珍在朱祁镇身侧,落后朱祁镇半个马位,而朱祁镇另外一边,就是丘浚。 如果杨珍没有昌国公世子的身份,那么他是漠南都指挥,大宁总兵官,也不可能在这个位置的。 朱祁镇进入大宁城之后,发现了大片大片的空地,心中这才感觉到了。 这大宁城池的范围有些太大了一些。虽然大宁城是漠南都司的驻地,但本质上漠南都司都不是一个太富裕的地方,大宁城也撑不起太大盘子。当时朱祁镇并没有细想,看了而今的局面,有些奇怪的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杨珍说道:“陛下,漠南地区一到冬季,很多时候就会有大雪普降,一眼望去,都是茫茫一片苍白,号称白灾。与冬日不降雨雪的黑灾并称,一旦出现这样的情况,就伤及百姓。更有暴风雪一出,人畜帐篷都被大雪掩埋,人就如此生生的百活埋了。” “故而大宁城建城之初,就想道了这个问题。” “在城中开辟了大片土地,每到冬天,就有大量的百姓来到大宁城中躲避大雪。” “而今这些人都已经离开了,才有这样空荡荡的空地。” 朱祁镇听了,问道:“我记得青贮法之后,就由放牧改为定居了。他们怎么还会迁徙?” 杨珍说道:“青贮法,乃是良法,青贮法之后,百姓生畜冬季死亡不多,蒙古各部也不游牧了,而是各划地界,大宁城附近,乃是漠南最好的草场。而在大宁之中躲避风雪的人,都是大宁附近的百姓,不会太远的。” “在漠南其他各城之中,请打大体也是如此。” 朱祁镇这才点点头。 而这一片空地,还有一个用途就是屯驻大军。 朝廷如果北征的话,大宁城之中空地,足够驻扎十几万大军。 走过这些空地之外,又是一道城墙,这是大宁的内城,这里面才是真正的大宁城。日常有人生活的大宁城。 只是此刻大宁城中的百姓,也不能进行正常的生活了。 他们的正常生活被朱祁镇的到来给打乱了。 却见车架从大宁城中主干道上经过,两侧都是百姓,不论蒙汉,都拜倒在地,望风焚香,以至于朱祁镇闻着这种大片大片的劣质香烛的味道,有些呛鼻。 声势如此之大,让朱祁镇不由的有些不好意思。 说实话,这是朱祁镇出巡以来,第一个大城市。 遵化并非不大,但是遵化城朱祁镇没有过,他仅仅是在遵化铁厂参观了一下而已。 朱祁镇对身边的人说道:“传令下去,免除大宁城今年赋税,一切赋税由少府出。” 杨珍立即说道:“臣待大宁蒙汉百姓谢过陛下。” 朱祁镇看着大宁长街两侧,都是两层三层的木制建筑,上面还有各种的招牌,不论是皮草行,药材行,布匹,粮食等等商铺。甚至还有大明银行的面铺,说道:“你不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都是朕的子民,朕自然要体谅一二。” 其实这也是题中应有之意。 朱祁镇在出巡之前就有准备了。 毕竟他不能向满清皇帝学习,出巡的费用要地方报效。而是要向汉唐皇帝学习,汉武帝出巡所过的府县,一般都是减免一年或者数年的赋税。遵化地方财政很强势,是北方少有的富县。根本不用减免。遵化地方承受得起。而大宁就不一样了。 不仅仅大宁,乃至整个漠南蒙古,都是一个穷地方。减免赋税这一件事情,怀恩那边都准备了,不过朱祁镇这个时候就说出来而已。 而且朱祁镇这一次出巡,为了让文官妥协,也做出了一点的妥协,一般减免赋税,都是从户部帐上给一笔勾销便是了,而朱祁镇却户部将这些减免赋税的府县所减免的赋税一并报给内库,又内库出钱。 反正内库有的是钱。 朱祁镇进驻大宁都指挥府。作为朱祁镇的临时行辕。 毕竟大明太祖皇帝定下的规矩,皇帝皇子出巡,只能住在官府或者宗室府邸,不能住民居。 而漠南都司规格最高府邸,就是大宁总兵府。 朱祁镇住进大宁总兵府之后,也不消停。 如果朱祁镇到了其他地方,或许不会有这么麻烦,但是这里毕竟不是其他地方。而是漠南。 漠南漠北的蒙古贵族作为一个非常特殊的群体,不能不让人另眼相看。 朱祁镇上一次出巡漠南,就是为了安抚蒙古贵族,而今朱祁镇到了这个义务,还是要有的。 以孛儿只斤家族为主的几十个蒙古家族的贵族,纷纷的来拜见。 朱祁镇一一接见了,不过以旅途劳累为名,仅仅是见了一面而已,并没有说些什么。 等朱祁镇将这些蒙古贵族打发之后,就拿来蒙古贵族的资料细细揣摩。有一搭没一搭的问道:“怀恩,你觉得这些蒙古贵族该怎么处置?” 朱祁镇一边问,一边将心思聚集孛儿只斤家族的资料之上。 只能说孛儿只斤家族的人丁不旺。 不知道是不是铁木真当年杀戮过重,报应在他的子孙头上了。 孛儿只斤家族被瓦刺杀的几乎一根独苗都没有了。在投降大明之后,好容易保全了一丝丝血脉。毛里孩在漠北又搞出了一些事情,成就了伊王知兵的名声。也给孛儿只斤家族带来惨重的损失。 这个过程之中,伊王与蒙古贵族们渐行渐远,但是事情都有两面性的,伊王与蒙古贵族之间的裂痕,所造成的损失,决计不仅仅是伊王单方面的损失,同样也是蒙古贵族的损失,而损失最大的就是孛儿只斤家族。 毛里孩之事,让孛儿只斤家族在大明朝廷之中被打入另册。而孛儿只斤家族的光环也在蒙古贵族圈子里面一点点的褪色。 毛里孩一脉自然不能保住自己的地位。而孛儿只斤家族被瓦刺弄得人丁稀少,本来最多的一脉,毛里孩一脉也被连根拔起了,剩下甚至找不到一个血统纯正的孛儿只斤家族的传人。 于是孛儿只斤家族在大明的地位,更类似于吉祥物一般。各种权利与影响力渐渐的消散了。 怀恩在一边伺候朱祁镇看文件,听了朱祁镇的问话,轻轻一笑道:“陛下,这种国家大事哪里有奴婢说话的份上。不过,以奴婢看来,这些蒙古贵族都挺老实的。” 朱祁镇想了想,说道:“他们老实吗?未必。不过的确不能大动了。” 第七十五章 那达慕大会 第七十五章那达慕大会 朱祁镇也知道,应该温水煮青蛙,钝刀割肉。 虽然大明朝廷对这些蒙古贵族,有压倒性的优势,但是如果用这种优势,去强行的将蒙古贵族们的特权,给废除。是有后遗症的。 即便是孛儿只斤家族,经历毛里孩之事后,朱祁镇依旧以郡王的待遇对待,不是因为朱祁镇娶了一个蒙古女人,就被迷倒了,不知道轻重了。而是在大多数蒙古普遍百姓眼中,成吉思汗,是永恒的神。 成吉思汗的子孙,是蒙古人的王。 这种传统几乎根深蒂固,到深入骨髓之中。虽然这几十年的变化,也撼动了不少人的思想,但是想要做出根本性的改变,还是缺少时间的。而且蒙古人一直都是当蒙古贵族的牧奴。习惯的蒙古贵族的统治。 单单是蒙古贵族从来不值得朱祁镇上心。但是整个蒙古族,却值得朱祁镇上心。 如果朱祁镇不想用激烈的翻天覆地的革命来,将蒙古贵族这个阶层全部干掉,朱祁镇只能等待,这几代之后的蒙古人忘记之前的传统。 当然蒙古人忘记了心头成吉思汗。就是蒙古贵族对大明没有用处的事情。 那个时候,怎么捏他们都没有问题。 只是这将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此刻不是时候。 第二天一早。 朱祁镇还刚刚起来,就听怀恩来报,说杨总兵,与顺化王在外面求见,已经等候多时了。 杨总兵自然是杨珍,至于顺化王,可不就是孛儿只斤家族当代家主。孛儿只斤莫伦。这位大明顺化王而今才二十岁出头,他被蒙古贵族不服从的另外一个原因,他自称乃是脱脱不花之孙。但是脱脱不花的几个儿子,几乎都死在瓦刺人手中了,他所说的很值得怀疑。 只是除却毛里孩之外。也就是他了。 毛里孩一脉被杀绝之后。别无选择。 如此一来,这位顺化王,也就只能死死的抱住大明的大腿。 请安过后, 顺化王当即行大礼,说道:“陛下来大宁,我等倍感皇恩浩荡。请陛下在大宁稍待,亲临那达慕大会,让蒙古各部上下,感受圣恩浩荡。” 朱祁镇听了,看了一眼,在一旁侍立的丘浚,说道:“我记得,那达慕不应该在七八月份吗?” 那达慕大会即便在现代还有。只是与古代已经大不一样了,那达慕大会传说是成吉思汗所创,本来就是来阅兵,检验士卒,准备打仗的活动。一般在七八月,秋高气爽,马肥弓强的时候。 顺化王说道:“陛下在此,何必要在意时节?” 朱祁镇听了,没有说话。他也习惯了这个待遇。他看向丘浚。 丘浚出列说道:“陛下,顺化王次此意甚坚,臣以为陛下不当拂了顺化王的好意。” 丘浚之所以这样说,并不是说他与顺化王有什么关系。而是从安抚蒙古贵族的角度来看,在大多数文官都不习惯用暴虐的手段来处理问题。更喜欢以和为贵。 朱祁镇说道:“好,不过朕不会在这里停留的时间太长,时间够吗?” 顺化王说道:“足够,足够,请陛下放心。” 朱祁镇沉吟片刻,说道:“怀恩。” 怀恩说道:“奴婢在。” 朱祁镇说道:“令马永挑选军中勇士,也参加那慕达大会,与民同乐。” 怀恩立即答应下来。 顺化王的效率很高,几乎一天之内,就将大宁附近的蒙古人都聚集过来,加上大宁原本的人,大概有几十万之众,将大宁城内外烘托的热热闹闹的。看上去比过节都热闹。不过那慕达大会的会场并不在城内的空地,而是在城外。 大量的蒙古人,一座又一座的帐篷,几乎将外面的草场都给遮盖住了。 而大宁的军队与朱祁镇带来的护卫也几乎全面出动。 朱祁镇自己并不觉得,这一场大会上会出什么问题,毕竟蒙古贵族们也没有这个胆子。但朱祁镇身边的人却一个个紧张的不得了,唯恐出了什么篓子,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那达慕大会,在后世增加了这样那样的项目,但是在古代却实现将对方相当是简单的,仅仅有三项而已。摔跤,赛马,射箭,都是军中有用的技能。 这让朱祁镇想去,当初为了将自己的影响力贯彻在军中,在南海子举行的射柳之会。 两者都有相似之出,朱祁镇索性吩咐一二,将射箭这一项,改成了射柳。 这一点改动,对蒙古人来说完全没有问题。 于是正式比赛那一天,朱祁镇与丘浚,等大小大臣坐在高高的木台之上,而高台下面都是马永亲自带了数百护卫,一身铁甲有曜日之能,面甲都落下来了,似乎已经处于战时状态了。 一旦有变,马永可以保证他们能立即转变到战时状态。 不是马永心思重。 而是这场面太热闹了。 对于蒙古人来说,那达慕大会好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蒙古人进入大明之后,有大明的通商,有青贮法对畜牧业的改革,哪怕依旧没有蒙古贵族的压迫,但是总体上来说他们的生活是一日胜过一日的。 对大明皇帝,还是有感恩之心的。 再加蒙古贵族们也明白自己身处嫌疑之地,那么宫中有庄妃,但是近来庄妃母子很明显的与大位无缘,他们自然想更加拼命的保全自己的地位。即便热闹,也想办法,让他们变得热闹起来。 更不要说本来就有这种热闹的底子,只要用些力气,自然让蒙古百姓,几乎男女老少都参与进去了。 而且那达慕大会本身就有相看男女的传统风俗。 却见一个个蒙古大汉光着膀子,都在热身。而周围围观的人,一圈套着一圈,很多人都看不清楚场上发生什么样的事情,更是高高的挑起,或者找了一个什么东西垫脚。这种热闹到了,连朱祁镇看台附近,也有不知死活的人硬闯。 可偏偏朱祁镇下来与民同乐的旨意。 马永什么也不能做,更不能伤了这些百姓。他只能这样做,防止出什么不测之祸。 朱祁镇一辈子都没有与人做过什么生死决斗,但是弓马刀剑手搏之术,还是有些涉猎的。 此刻的他将千里镜放在眼前,就好像后世看球赛一般,细细看着赛马,摔跤,与射柳比赛,一时间倒是大为欢乐。根本不在乎马永担心成什么样子。 一场赛事,自然是精彩纷呈,各方蒙古勇士下定决心,在大明天子面前表现出最佳的状态。同样朱祁镇让军中好手下场,这些军中好手,也断然不想败的。这些人都是马永手下。但是马永本部,是从京营之中挑选出来的好手,用来护卫皇帝出巡的。 不敢说代表了军中最高水平,但也顶尖水平了。 更是代表军中的颜面,自然不肯落于下风。 不管是马术,还是骑术,射术,双方都几乎拼命,有很多人都打出真火了,特别是摔跤这一项上。 马术与射术,毕竟不是间接对抗,几乎没有直接对抗,但摔跤就不一样了。一个个恨不得要了对方的性命,如果不是皇帝在上面看着,估计今日恐怕要血溅当场了。 只是围观的人,却不在乎上面交手的人心情,只觉得今日的比赛分外精彩,一个个大声高呼,为自己支持的选手加油喝彩。 大会连续了三日,而且人员也越来越多,甚至有其他地方的人,远远的赶过来看的。 朱祁镇将这三个项目的优胜者,纷纷赐以百户之职,并收纳到武学之中。并定下规矩,从此之后一年一度的那达慕大会都要有官府派人主持,并且每一个优胜者,都能进入武学读书,从而称谓大明军队后备军官的一员。 毕竟能有从这么多蒙古人之中脱颖而出的能力,即便不能学到点什么,但是做一个临阵冲杀的勇将,却是搓搓有余的。 整个那达慕大会让朱祁镇在这里停留了数日。他自然不能在这里停留太长时间,召集蒙古贵族,说道:“朕此次北来,见诸位安居乐业,汉蒙一家,就已经很安心了,但是有些话,朕还是要说的。草原是汉蒙百姓生活的根基所在,所以保护草原,却是任何一个人都要做的事情,如果不能将这大草原传给子孙后代,我们这些做祖宗的,当情何以堪?总不如西北那边一样,让沙漠直冲长城脚下的时候,才知道后悔吧?” “朕恐怕到时候就来不及了,传朕旨意,令汉蒙百姓悉知,无论谁令草原变成沙漠,都要恢复过来,如果不能恢复过来,都要处以重罪,丘浚。” 丘浚说道:“臣在。” 朱祁镇说道:“令有司将此令加入大明律之中。传喻天下。” 丘浚说道:“是。” 朱祁镇也知道,很多事情,并不是下一道命令,就可以的。这后面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但是朱祁镇而今能做到也只有这些了。 唯一让他欣慰的,他的这些担心都是隐忧而已。 第七十六章 东北移民 第七十六章东北移民 在结束大宁之行后,朱祁镇御驾向东而去。 不是去别的地方,是去东北。大军先向北沿着驰道而行,随即来到了潢河之上,这里早就有人备好了船只。 潢河是辽人兴起的地方,这一条河是草原之上很重要的河流,汇入辽河之中。所以辽东省已经从下游调集了不少船只,作为朱祁镇座船。但是潢河上游水流并不是太猛,而且很多草原上的河流都有季节性的特点。 而今是春末夏初,并不是草原河流多水的时候。 所以,也只有朱祁镇上船顺流而下,大队骑兵还是沿着河流东进,算是水陆并进。 不过,即便如此上游的船只,也未必能够承担下游的大船,于是乎,还要有一部分士卒,在某些河道要承担起拉纤的重任。 朱祁镇上船只后,立即感受到了不一样。在颠簸这一项上,船只还是比驰道,乃至铁路上好上太多太多了。在潢河上航行一两百里,当潢河水越来越多的时候,周围的景色也发生了变化。 因为朱祁镇已经来到了另外一处河套之地。 就是辽河套。 这是一处水草丰盛,可耕可牧的宝地。 兀良哈三部很长时间就在这里繁衍生息成为塞上强藩。但是这一块地方,到了大明的手中的时候,就是另外一个模样了。 因为这里距离大明辽东的核心地区非常近,近到了仅仅隔着一条河而已。这一带也被称为辽西之地。、 辽东省的核心地带是什么地方? 就是辽阳,沈阳而已。 这里很早就是辽东很富裕的地方,并不是到了大明的手中才成为大城的,也是整个东北地区,少有的人口密集的地方。 只需在辽阳向西架上一座桥梁,就能到辽河套地区。 在蒙古人占据这里的时候,这里是辽东的心腹之患,逼得辽东镇不得不沿着辽河以东,以南千里布防,处处设堡,总之狼狈之极。 但是而今落到朝廷手中,却成为辽东省最先开发的地方,已经上奏朝廷,将这一带设辽西府,在辽阳对岸的地方,设立辽西府,成为大明在东北新设的一些府县之中,发展最快的几个府县之一。 就是比起北方的这些府县,特别利于移民。 这些数据,朱祁镇之前仅仅是在奏疏上面才能看到,但是而今却是亲眼看见了。 越往东行,人烟就越密集。 特别是出了漠南都司辖地,到了辽东省辖地之后,大军补给都可以从当地补给。 而漠南都司与辽东省的分界线,并不是特别的明显。并没有明显的大山大河作为两者之间的分界线,这也是东北平原的特点之一,对于东北平原来说,对蒙古高原地区并没有什么天险的存在,从草原上到这一带可以说是来去自如。几乎是完全开放的。 这也是为什么东北平原一直没有被大规模开发的原因。 当然了,另外一个原因是冷。 从草原地带进入农耕地区,朱祁镇感受到最大的感觉,就是屯田之政的落实。 这一带往上数上几十年。都是游牧民族的牧区,根本没有什么百姓,也不可能有什么耕地,而今这些农民全部是这么多年以来,朱祁镇孜孜不倦的从关内向东北移民的结果。从村庄的名字上,就能看得出来。 这里的村庄的名字都是某某屯,一般是从各地一些特征来命名的,并没有用姓氏命名的村落。 一般来说,叫某某屯的村庄,都是移民过来的屯驻的,而叫某某村的,却是当地百姓世代聚集发展起来的。这个规律放在中原地区也有几分符合的,毕竟大明初年,太祖皇帝进行过好几次大移民。 这些某某屯都是当时遗留下来的痕迹。 当然了,很多地方只有一个名字保留下来当初的痕迹,其余都被岁月风吹雨打去了。 只是东北这一带着才几十年,这种痕迹还非常非常多。 朱祁镇召集各地乡老问话,听他们的口音,北方各地的都有。不过多以山东河南为多。 就是因为河北水利措施好,大家都不会背井离乡。而山东与河南却是摊上一条黄河,岂能安稳得了?多有各种灾害,朝廷迁移灾民,自从多从这两个地方来了。 这让朱祁镇听了有些过意不去。 毕竟对于山东来说,黄河过境近乎是无妄之灾。 如果不是朱祁镇的决策,按照原本的历史上,黄河几百年都会去祸害江苏安徽地界,并不在山东。朱祁镇这个决策在大明的角度来看,自然是最好的选择,但是对山东百姓却未免有些太残忍了一点。 为国家苦了山东百姓。 但是山东百姓之苦,还是让朱祁镇心中不安。 因为对于苦难的承受能力,后世的人远远无法想象的。析骨为炊,易子而食,这种残酷是远超出后世人的想象,但是古代很多百姓,很多时候都要面对的事实。 朱祁镇对怀恩说道:“传令户部免辽东,海西,海东三省中原移民三年赋税。从内库出。” 丘浚立即说道:“臣代东三省百姓谢过陛下。” 怀恩的脸色却有几分不大好看,但也不敢不听从,说道:“是。” 在遵化的时候,朱祁镇还没有表现出来善财童子本色,毕竟遵化本身就是排在整个大明前列的富裕地方,朱祁镇即便是有钱,也不愿意砸在遵化这地方。但是之后,不管漠南,还是辽东都是大明贫困地区。 纵然东北土地肥沃。 但是要将肥沃的土地开垦出来,却是要耗费极大的精力的,在没有现代工具,最多一个村子才能有一台蒸汽机。甚至大多数村子都没有,这样的情况之下,实在是太辛苦了一点。 朱祁镇既然存了将位置传给太子的意思,对少府里面的钱也就不在看重了。 与太皇太后不同。 太皇太后对朱祁镇种种不放心,这才将少府积累这么多钱,给朱祁镇撑腰杆。 但是朱祁镇不一样。朱祁镇即将传给太子的大明江山,现金流非常丰富。大明在进行着对外战场,与内部建设之外,还有这么多的结余。这样的情况之下,钱对于未来的太子来说,并不是急需的东西。朱祁镇也就没有有意给他多留多少的意思。 当然了,朱祁镇也没有有意挥霍的意思。 只是似乎是人越老,心肠越软。 很多时候见不得别人受苦。 只是这样怀恩很难受。 怀恩在朱祁镇身便装很多年,虽然看上去权力很小,但是实际上他是真正的内廷大总管,内库的总账目在放在怀恩这边的。几乎所有的太监都是贪财的。怀恩也是。不过有了王振的前车之鉴,怀恩不敢多动。 否则他的下场只会比王振的下场,凄惨不知道多少倍。 毕竟王振与朱祁镇还有多年的感情,怀恩与朱祁镇之间的感情却远远不如了。 再加上朱祁镇对怀恩不错,赐宅院,赐金银不少。还有过继的后嗣,也是武学出身。虽然没有什么能力,但是一辈子混一个高级将领也没有什么问题。 怀恩也就熄了某些不该有的心思。 但是似乎他管着内库的账目,将内库的钱当成了自己的钱,那么不去看,单单每天看内库之中钱增多,对于怀恩来说都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而大多数时候,朱祁镇也不会轻易动用内库的前。 只要不出什么大事,内库的钱一直是增加的。 但是朱祁镇出来这才几日,就在漠南与辽东了一百多万两了。这一次朱祁镇出巡的路程还很长很长。 怀恩预感,恐怕三千万两的内库银,不会剩下来多少了。 且不说怀恩口中的苦水。 朱祁镇并没有一直乘船。 因为如果一直乘船的话,就会顺流而下,到辽河口出海,与朱祁镇这一趟的行程相悖。他在吉林府就下了船,大队人马向东北方向而去。 所谓的吉林府,后世吉林生长白山以西部分。至于长白山以东,就是海西省的地盘了。而堂堂大吉林也成为辽东省下辖的一个府了。 吉林这个名字,自然也不是胡乱取的,是因为当地的松花江造船厂,这船厂就是吉林船厂。 这个船厂最早的时间可以追溯到太宗永乐年间。后来仁宣之际,大明力量收缩,这个船厂也被废弃了。只是朱祁镇登基之后,以经营东北为国策,这个船厂就被看重了。不过真正重新发展起来,并且远超太宗朝兴旺,却是在大明与瓦刺打过第一个回合,建立起海西地区的统治,石亨在兴凯湖大败瓦刺,将战线推进到了松花江附近的时候。 这个时候,东北水道对于战局的重要性就突出起来。 特别是从水道联系海西的话,省却了很多海道的远路。 于是乎,朱祁镇下令征召各地造船好手,水军战将重建松花江造船厂,也就是吉林造船厂。 而今还活跃在战场之上的黄萧养就是在吉林造船厂的基础上,打造出松花江水师,与瓦刺之战立下不少功劳,才有而今的地位。 第七十七章 封长白山 第七十七章 封长白山 当时的东北平原大部分地方都是蒙古人的草场,即便是有些卫所,也不过当地的部落,并没有多少人。 也正因为这个情况,朝廷对吉林船厂的大笔投入,成为大明在这一地区根基所在。毕竟造船厂要用大量的人力物力,就要有很多配套措施,再加上为了防止瓦刺南下所建立的城垣等等。 当大明与瓦刺决出胜负,东北开发进入朝廷视野之后,朝廷要将东北平原,长白山以西,松花江以南这一片地区设立行政机构的时候,自然发现没有比吉林造船厂更加合适的地方了。 于是,就有了吉林府。 可以说吉林府,是先有造船厂,后有吉林府。 吉林府与沈阳府相邻。甚至吉林府城距离沈阳府也不远,这也是当时的军事形势造成的,毕竟当时的大明对东北大平原地区控制力并不是多强。自然要将造船厂这么重要地方,尽量靠近他们控制核心地区。 也就是原来的辽东都司下辖地。 而吉林府,也是朱祁镇要去的另外一个目的。 朱祁镇准备从吉林府乘船,顺流而下,代替一部分陆路,向龙城而去。 朱祁镇弃船上岸之后,看着周围的景色,一时间有一些错觉。这个错觉,就是他并不是在北方,而是在南方,原因很简单,就是地里的农作物。 东北种植的并不是别的,是水稻。 因为东北夏短冬长,一年只有一季,所以他们要种植更高产的农作物。再加上东北多水。水稻也就是是最好的选择了,因为水稻如果伺候好了,三四石不成问题,这远远的超过了小麦二石五斗的平均值。 甚至如果肯下功夫,精耕细作,还可以更收获更多粮食。 朱祁镇而今经过这一点,当年也就是辽东的边墙附近,此刻却是辽东人烟稠密的地方。朱祁镇一眼看去,一个个小格子式的水田。一眼看不到边。心中一个词冒了出来,那就是东北粮仓。 这个朱祁镇登基之后的想法,而今终于成为一个事实了。 朱祁镇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亦失哈葬在何地?” 亦失哈虽然是一个太监,但是正统前期的东北政局,是万万不可能离开他的。而今局面是亦失哈当初种下的种子。朱祁镇见此情况,怎么能不敢感怀故人? 怀恩说道:“老公公葬在海西城外。” 朱祁镇听了,心中黯然。他想起来了,这位老臣坚守海西,秘不发丧。直到大胜才传出消息来。 自然是要葬在当地了。 朱祁镇说道:“传令有司重修亦失哈墓。”他顿顿又问道:“他的义子还在吗?” 怀恩说道:“施带儿战死西域,尚有后人在。” 施带儿其实就是很多寻常将领的代表,一个能遇见大时代,固然是一件好事,但是更多时候在这个大时代之中的弄潮儿不是自己。时代只会聚集在即个风云人物身上。施带儿这样将领,死在某处,也不会被人特别关注的。 朱祁镇说道:“追赠亦失哈国公,令施带儿后人袭伯爵位。” 随即朱祁镇又叫来纸笔,亲手写下四个大字:“东北柱石。” 朱祁镇的毛笔字,是娘胎里面带出来的毛病。根本不能改,所以他的毛笔字,一直是停留在能看这个程度,虽然身边有很多阿谀奉承的人,但是朱祁镇对自己还是有清醒的认识,他等闲不给人题字。 唯恐这一笔臭字,成为流传千里的笑柄,就好像是乾隆皇帝的诗一样。 只是此刻感怀老臣,或者追忆当初,意气风发,指鞭天涯,驱千军万马,决战于万里之外的峥嵘旧事,这四个字倒是写得意气风发,别有气度。 就这样看着两边刚刚冒出的禾苗,朱祁镇一路向东北方向而去。抬头一看,天边地平线也变得起伏不定,不是别的,是长白山遥遥在望了。 吉林府所在地,就是长白山的脚下。 在这个时候,吉林府也快要到了。 吉林府所在地,并不是后世的吉林省会长春,而是在长春以东在长白山山麓,东靠长白,南依大河,占据山河形盛之地。这样依山傍水,又修建了一座雄城,足够让瓦刺人无能为力。 这种选址,更多是基于军事方面的考虑。 也正因为如此。 并选址几乎完全处于平原地带长春地区。 到了吉林府之后,站在吉林府的城墙之上,向东北看去,就是数百里的长白山。山上皑皑白雪都没有融化。朱祁镇一眼看过去,都是郁郁葱葱的松林,大片大片,颇有遮天蔽日之态。 还有一条大河从大山之中汹涌而出。 这正是松花江。 松花江就是发源于长白山之中,从这里一路向西,然后绕一个的圈子,向东北方向汇入黑龙江入海。 还有有一条路,在松花江一侧蜿蜒崎岖向东而去。 这是一条路是当初的驿道加以扩建而成的,当时海西与辽东连接的道路只有通过建州卫。不从建州卫走,就要绕道朝鲜,可以说是孤悬于外,但是而今的海西却没有这样的感觉,且不说,朝鲜已经成为大明的版图,朝鲜南部地区被划为海东省,而鸭绿江两岸,却被纳入海西省。就是让海西省与大明内地联系更加紧密一些,这才不按照山河地势来划分,也让海东省在对抗朝廷的时候,也没有北部山区的山河之险。 出去南部的交通改善之外,也修了好几条横跨长白山的道路,毕竟长白山虽然是大山雄峰,但是到底不是如同横断山脉那般,关山难越。 而从吉林往东这一条路,就是改善交通的一个部分。甚至而今从辽东到海西,人们都习惯走这一条路。 原因很简单,从辽东到吉林一路都是平地,只有可以走水路,即便是水路走不了对久,也可以换成陆路,也没有多远的路程了,比起从沈阳翻山越岭,一路向东北方向,数百里的山路要容易走太多太多了。 之前之所以不走这里,就是因为吉林这个地方。是敌我争夺之地,战争的风险太大了,不安全。 而今这里称为大明的内地,吉林府就很快的发展起来,称为辽东省北方重镇。 再加上从水路到海西的运河也挖通了。 当初这一条运河是为了从海西港支援大明肇州战事。而今却已经成为海西一道重要的经济通道了。 而今的海西,虽然还是大明比较偏的一个省份,海西省以北,就是奴儿干都司,不过而今奴儿干都司已经与之前的奴儿干都司不大一样了,之前奴儿干都司几乎在辽东镇以北都是。而今奴儿干都司长白山以东是海西省,长白山以西是辽东省。 而整个奴儿干都司只有黑龙江沿线一些部落了。 大明还在黑龙江入海之处,建立了一座城池,朱祁镇命之为镇北城,成为奴儿干都司的驻地。这里原本就叫奴儿干,后世称之为庙街。 整个奴儿干都司只有一个卫所的兵马。 可以说是整个大明兵力最少的一个都司,其实黑龙江这一带是实实在在的苦寒之地,一年之中有半年都是下雪的时节,根本没有多少人。甚至有大臣提议撤掉奴儿干都司,这片土地对大明来说,几乎没有什么价值。 只是辽东省与海西省都表示,他们不想要。 毕竟东北移民事务,已经让两个省一直处于忙碌之中,谁也不想多一些奴儿干都司这些部落的破事。 再加上大明在鲸海,也就是后世的日本海,活动频繁,对当地水文也了解了不少。从海路到镇北城一点问题都没有,再加上镇北城作为黑龙江出海口。水道相连,很多物资转运也比较方便。 这才保留了奴儿干都司。 但不要看奴儿干也是一个省级单位,但是从财政上来看,奴儿干每年报拨款十几万两,用以维持镇北城的驻军,以及赏赐奴儿干下辖各土司,并修缮奴儿干与海西与辽东之间的河道与道路等等。 其实奴儿干地区也盛产一些皮毛,从镇北城卖给海商,也是有一点点商税的。 只是对一个都司来说,这一点钱根本不够用。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奴儿干都司比贵州都差劲,虽然贵州省在太宗年间立省,最开始没有一个县,但是这么多年下来,贵州省也有好几个县了,虽然依旧是穷地方,但是贵州最少能向朝廷缴纳赋税。 一年七万石粮食。 恩,虽然苏州府一年有二百多万石粮食。 丘浚见朱祁镇眺望长白山,说道:“陛下,臣以为当派遣使者,封长白山神。” 朱祁镇听了,心中默思量一会儿,说道:“准。” 天子出巡,封各地山川神灵也是应有之意,而长白山与其他山川也大有不同。其实山川都是之前天子封过的,但是长白山之前大部分不在大明直接管理之下,而且长白山对于东北各族百姓来说,也是有非常特殊的意义。 第七十八章 松花江上 第七十八章 松花江上 长白山天池之侧。 这里本来就有一座雪山神女之庙。 但是此刻被指定为长白山天后之庙。以帝王之礼配之。 今年新科状元费宏跟随朱祁镇出巡,领到的第一个差事,就是封长白山。 上面动动口,下面跑断腿。 不同于中原各处山神,早就有定论,比如泰山山神是谁?这都是有典籍的,但是长白山虽然在东北各族人民之中有特殊的地位,但是真要说长白山有一个人格化的神邸,却是没有的。 而长白山如此之重要,山神的级别虽然不如泰山一般,也应该是帝君级别的。 其中涉及礼仪繁琐,实在让人伤脑筋。 不过,费宏的确有状元之才,用了几日时间,就是给出了一个完整的方案。更有突出的用意,他大胆的将长白山神定为女神。 这固然是费宏查访地方传说,早在辽代,就有长白神女的传说。更重要是迎合朱祁镇的心思。 朱祁镇是在乎神神鬼鬼的事情吗? 不。 朱祁镇之所以封长白山,就是为收拾东北民心。 诚然东北大部分汉民都是从中原移民过来的,这些人对大明朝廷还是很信服的。但是东北地区,并不是一个无人区,当初瓦刺与大明交战的时候,就能在东北地区征召十几万大军。就能说明这一点。 诚然东北各部落与的的大明内地不一样。几乎是全民皆兵,这些兵员就是他们全部的成年壮丁了。而且在大明与瓦刺在东北的战争之中死伤惨重。 虽然这些人并不是太多,他们对大明可没有什么太好的看法。 封长白山神,就是用信仰收拢当地百姓之心的办法。 而费宏深刻的明白这一点,也做出了自己的发挥,将长白山神定为女神。一般来说女人都比男人缺少反抗精神。特别是朱祁镇原本的历史上,满清就是从长白山之中发源的。更合朱祁镇的心思。 既然长白山神是天妃,而朱祁镇是天子。其中也是有不可言喻的暗示。 于是朱祁镇就将这一件事情,交给了费宏。 费宏翻看长白山的一些地方资料,终于决定将长白山神定在长白天池这里。 似乎这一片天池水,正合女神的气质。 “费大人,吉时已到。”身边的地方官员说道。 费宏点点头,抬头看着日头,站在雪山神女庙前,大声宣读圣旨。 圣旨是费宏的手笔,骈四俪六好不漂亮。洋洋洒洒数以千记。不过希冀长白山神能安东北,永保大明之天下云云。 宣读过圣旨之后,费宏的事情还没有完。 他必须在这里监督建立长白山神庙,并选一有得道长,在这里长久主持,大概是出自武当山门下,毕竟武当山乃是大明皇帝的家庙,与皇室关系密切,别的不说,胡濙就是武当山弟子,朱祁镇还向胡濙请教了以葆长寿的法门。算起来,这法门也当时武当山的秘传。 虽然没有飞天遁地之能,但是让人保全长寿却是可以的。 封长白山,不过是朱祁镇此行之中的一个小插曲而已。 此刻的朱祁镇航向在松花江上。 顺着松花江西进,朱祁镇坐在船上,倒是轻松了许多。 这一次轻松的不仅仅是朱祁镇,还有随从朱祁镇的数万大军与侍从。 松花江水系乃是东北交通之要道,在永乐年间,就已经是沟通东北的重要水道,否则太宗皇帝也不会大费周章,也要在吉林建立造船厂。 不过,这一次能运送数万人的船队,却是当年的松花江水师留下的船只。 松花江虽然是水陆要道,但是实际上货物运输量并不是太高,原因无他,即便朱祁镇多年移民,但是这里依旧是地广人稀之地,特别是在松花江以北之地,几乎是一片荒芜之地,乃是东北虎的天下。 这样一来,虽然水系发达,水道畅通,商业往来并不多。 反倒是当初大明与瓦刺征战的需要,在松花江中造了大量的船只,建立松花江水师。就是为了保证,不论什么情况下,都能保持水路畅通。 松花江水师最兴旺的时候,人员之多,与当时的海运水师不相上下。 只是而今,却没有什么用处了。 保留了一些之外,就将多余的船只,分给了各地官府。 风帆时代的木船,只要在造的时候并没有偷工减料,好好的保养,能用上几十年,甚至上百年也不是问题。 而且大明移民也需要这些船只来运输。所以将这些船修整一下,就能运输数万军队。 当然了,朱祁镇的座船是一艘最好的新船。 朱祁镇的关注点,并不在船上,而是在浩浩荡荡的松花江两岸的农田。 总体上来说,在东北的移民是从南到北。当然了,海西除外,海西地区的移民更多是吸纳朝鲜移民。从吉林往北,移民也就越来越少了。只是移民也是通过松花江来往的,屯耕的地方,也都是松花江附近,一方面是便于灌溉,另外一方面就是便于交通。 单单看松花江两岸这数里之地,虽然有一些沼泽地不便于耕种,但是大部分都是农田。 不过,与南边吉林不同,这里的农田大多是种得是大豆高粱小麦等等。 这就是要松花江的流向了,松花江出了长白山之后,先是向西,而后绕了一圈,才向东而去。 而今朱祁镇所在河段,就是向西而行,越往西,就越干旱,纵然是靠着一条松花江,也不大适应种水稻了。东北的水稻种植区,也就是在辽河中下游,在松江下游,等多水的地方。而这里却不是。 一路上顺水行舟,朱祁镇看着东北的农田,只觉得是最好的景色。 很快就到了肇州府。 这也是整个辽东省最北的一个府县了。 地方之大,几乎涵盖了奴儿干都司以南,小兴安岭以西的大片土地。 肇州府是以肇州城为基础建设起来的,而肇州战役,更是大明与瓦刺之间转守为攻一场会战,向瓦刺证明了大明有能力在边关数百里之外的发动一场战略决战,可以说肇州之战后,大明与瓦刺之间的局势也就很明朗了。 所以在战后就将肇州城升格为府,成为这个一带的核心城市。 肇州府与哈尔滨的选址相比,偏西了一点,但也是松嫩平原的中心地带。适合农业发展。而肇州府之东,就是海西省最北的府县,松阴府。它的位置也就是后世牡丹江市附近。这这两个府县,总体上来说,都是地广人稀。 什么时候这个两个地方人口能够稠密起来,东北也就成为了大明的腹地,朱祁镇也就不用为东北操心了。 在肇州城中,马永求见,见了朱祁镇说道:“请陛下在肇州城中休息数日。” 朱祁镇说道:“为何?” 马永说道:“再向西去龙城的,就进入漠北了。漠北地广人稀,数百里无人烟,不能供给大军补给,肇州府就是大军能够补给的最后一站了,臣请陛下稍待几日,等大军休整之后,再行进发不迟。” 朱祁镇其实有一点不大明白的。 在他看来,漠北是大明领土,大明在漠北驻军数万。难道还有什么艰难险阻不成?要让下面的人如此如临大敌的情况。 不过,朱祁镇有一点好处,就是对于自己不大明白的事情,是乐于听从下面人的意见,也就点头同意了。 于是乎大军在肇州一共停留了三日,这才开始向西北而去。 大部分人都已经下船换马,而且是一人数马。朱祁镇与千余文武百官还有粮草辎重全部在驰道上运输之外,其余士卒都是起名跟随。 肇州府,也是驰道与水道交汇之处,从大宁向东北方向的驰道,就在这个地方拐了一个大弯,向西北方向而去了。直达龙城。 朱祁镇并没有在驰道上走多长时间,就再次换了船只。 不过并不是大船,船只小了不少,总体上还是比驰道马车舒服一点。 此刻他们所在的不是松花江水系了,而是饮马河,也是后世的克鲁伦河。这一条河是一条内流河。而这一条河最上游就在龙城附近,而驰道早就在沿着这一条河修建的,无他,即便是马儿也是需要饮水的。 靠着这一条河,设立的驿站就有了足够的水源。 朱祁镇带着数艘船只在河里走,而大军在两岸护卫。 不多时,就来到了一个大湖。 这个湖名声很大,并不是这个湖有什么特别之处,而是这个湖因为一场战事而名镇天下。 这个湖的名字,就是捕鱼海儿。 朱祁镇见此湖,追忆蓝玉。以蓝玉之功,追赠蓝玉国公衔。并下令在此地为蓝玉建庙以祭。 总体来说,朱祁镇这一段旅程到此还算是很愉快的,但是接下来,却未必如此了。大漠天险,朱祁镇是绕过了,并没有直接穿行,但是即便如此,在漠北行军,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朱祁镇要面对他这一次出巡最艰难的一段旅程了。 第七十九章 龙城都司 第七十九章 龙城都司 离开捕鱼儿湖之后,朱祁镇虽然还是座船前行,只是都是逆水行舟,需要岸边有数十匹马拉着。 大量辎重通过驰道与克鲁伦河道跟随大军一并西进。 如果是轻骑奔袭,自然不用这么麻烦,但是朱祁镇这一次巡视天下,是带了全套的皇帝仪仗,单单为朱祁镇摆开仪仗的锦衣卫与金吾卫将士都有数千,什么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旗,二十八星宿旗,什么金瓜武士,什么陌刀,大戟等等各种摆排场的士卒,应有尽有,还有丘浚带得一套班子,几乎可以说是临时中枢的,内阁,枢密院,六部,九卿,各个衙门都有人在。 以便北京传来紧急消息的时候,朱祁镇可以立即处理,毕竟在朱祁镇的随行队伍之中,精通那一方面的人才都有,就是一个小朝廷。 除此之外,还有大批翰林院的人,比如去封长白山的费宏就是新任翰林。 还有朱祁镇本身带着伺候的人手。 朱祁镇算是节俭了,但是怀恩从厨子,到贴身伺候的宫女,还有替补,也带了一百多个人。 这样非战斗人员在万余人上下,如何能快得起来。 这种情况,在其他地方,还不觉得难受。 但是到了漠北,就让朱祁镇感到难受非常。 说什么漠北地区,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么好。 所谓的苦寒之地,是的的确确的。每年几乎有一半就是冬天。而今算起来北京也都入夏了,但是在漠北才是积雪刚刚融化的时节。已经算是漠北的好时节了,草木复苏,有是一年的到来。 即便不说这苦寒之地,单单是草原的面积,并没有人想象的那么大。 漠北地区,西方大多都是山,比如燕然山等等。南方就是戈壁大沙漠,也就是古人所谓之瀚海。 往北倒是多有河流,但是纬度太高,也太过寒冷了,几乎到冻土区,被蒙古人称之为黑森林。铁木真统一蒙古之前,只有那些被打败的部落,才会躲进黑森林之中,休养生息。因为漠北的冬天已经够恐怖了。 而在黑森林的冬天,更是让人不敢提起。 真正水草丰盛之地,反倒是龙城为中心,也就是后世蒙古首都乌兰巴托,也就是清代的库伦。 但是即便是水草丰盛之地,也是要与什么地方比了。 与漠南草原相比,实在差太多了。 最少在朱祁镇看来就是如此。 首先草原上视线开阔之极,一眼望去,几乎能看到几十里之外,号称望山跑死马。朱祁镇就骑马在附近的高地用望远镜四处眺望。在对应地图,对这一带的情况也算了解了。 克鲁伦河北方不远处就是黑黝黝的山势轮廓,细细看来,这些山上都没有树,大多数山体都是裸露的,或许在山中有一些青草。但总体上却是来说是空荡荡的。而在南方虽然距离瀚海,还有数百里。 但并不是说,从这里到瀚海,就是上好的草原。 说瀚海是沙漠,也是可以的。但是更准确的说是大戈壁,大风将地面上土层都给吹走了,化为北京的风沙。 瀚海与草原之间过渡带,更多就好像是荒原一般。虽然不能说完全没有植被,但是植被并不多。而生态很薄弱之极。 也就是克鲁伦何附近一两百里的范围之内,才是比较好的草原。 甚至在克鲁伦河两岸,有些地方还能种庄稼。 当然了,这里出现的农田都是沿着驰道的驿站附近的。 漠北孤悬在外,是朱祁镇最担心的。 所以大明第一条驰道,就是从北京通过草原的。这里驿站很密集。围绕驿站都有一个小小的村落,大概有几十户人家,都是为驿站服务的。隶属军方。 一方面负责驰道的驿站,也是需要很多人的,比如养备用的马匹,供应粮草食宿,一两户人家根本做不了。另外一方面,就是漠北的残酷环境,在夏秋之季节。草原上食物充沛,食肉动物,不会有意的袭击人类。 但是冬季到来之后,却不是这样的。 残酷的冬天,不仅仅是对于人,也是对于动物。 而且大雪封闭了一切,数月之间,很多聚集点都不能交通。如果没有足够的人口数量,即便这些村落有足够的粮食与柴火,等第二年春天到来之后,这里也不会有一个活人了。 而今的时节,是漠北最好的时间,却只是残酷冬季之外,一个喘息之机。 数日之后,龙城就在望了。 石彪已经带着下面将领,东迎近百里,来迎接朱祁镇了。 “臣石彪,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石彪一声甲胄,将头盔抱在怀中,重重的拜倒在地面之上。朱祁镇只见他满头白发在寒风之中飘扬,当年与他齐名的将领,杨信已经不在了。而石彪更是被放在漠北小十年了。 其实石彪是被石亨耽搁了。 石亨为人猖狂之极,与同僚从不留情面。对于打仗不如自己的人,从来不在乎对付的感受。 但是同时期,打仗能胜过石亨的有多少人? 即便是杨洪,石亨也觉得太谨慎了,看不上人家。 石亨也很护短,下面人与别的军队有冲突了,石亨从来不问道理何在,只要是自己人,就要护到低。 石亨是第一流的将才。 他在的时候,从来不在乎别人怎么想。 但是石亨去了。 以威国公石家为核心的军中派系,自然被军中不知道多少人一并落井下石。再说石亨也不是老实人,他可是将几乎所有的军纪都犯了一个遍。石亨带出来这样将领,能洁白无瑕乎? 自然不能。 石亨没有了,石家一派将领都被打压清理了。 当然了,让石彪止步不前的,在领兵不得进入中枢的另外一个原因,却是伊王。 伊王在封国的军队班底是什么人? 就是石亨留下来的。石亨的遗产。 伊王要将这些军队掌握在手中。自然要将石彪往死里压。 在这一件事情上,朱祁镇自然要偏向伊王了。 所以石彪有而今的局面,朱祁镇其实下了一手。 而今石彪年近七十了,让朱祁镇有一些难受。 时代总要埋没一些人。石彪不过是一个被埋没者。 朱祁镇说道:“起来吧,多年未见?还好吗?” 石彪说道:“臣年老体衰,已经不堪漠北风雪,还请陛下体谅老臣,允臣告老还乡。” 朱祁镇听石彪有一些怨言。 毕竟石彪年轻的时候,与杨信齐名,而今也是整个大明资历最老的将领之极,要资历有资历,要能力有能力,却被王越给压在下面,自然有十万个不服气。 不过,朱祁镇知道石彪虽然是石亨的侄子,但毕竟不是石亨。 石亨是那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人,逼急了真敢造反。但是石彪作战勇猛,似乎是处处效仿石亨,但事实上,石彪比石亨差了不知道多少,最重要是胆气上的。 有人说姜维胆大如斗,真的假的,朱祁镇不知道,但是石亨的确是那种天生有一种不可言喻的自信,什么样的情况下,即便是单骑冲阵,也不见一丝胆怯,但石彪却少了这胆气。 以至于处处不如石亨。 石彪也只能在朱祁镇面前发发牢骚的胆气。 朱祁镇轻轻一笑,将石彪搀扶起来,说道:“石卿何须如此,既然不愿意在漠北了,就随朕巡视天下吧,也算是故人相见,毕竟当初的人不多了。” 朱祁镇轻飘飘几句话,就让石彪怨气散了许多,立即说道:“陛下有命,臣敢不从。” 朱祁镇把手石彪,问道:“卿久在龙城,却不知道而今龙城如何?” 石彪说道:“龙城乃北国之柱石,有龙城在,陛下就不要担忧北方之烽烟。” 随即石彪将龙城的情况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说实话,对于龙城没有人比石家人更熟悉了。 当初建立龙城就是石亨,而今久镇龙城又是石彪。 龙城所在之地,乃是三水聚合之地,从石亨时代,就着手在这里开垦,经过十几年的实验,终于正统四十年前后,开始大规模屯田耕种。在这漠北之地,龙城附近,硬生生的开辟出了一片农耕区。 虽然粮食产量并不高,总共加起来也不过有百万石的粮食产量。 请注意的是,这里是粮食产量,而不是赋税。 以大明赋税征收额,百万石的产量,大概有就十万石的赋税而已。不能当江南一县。但是有了这百万石粮食打底,对龙城的后勤来说,却是极大的利好。有了这百万石粮食,就能让驰道运输别的物资。 单单一条单薄的驰道,根本不能维持大明数万驻军在龙城。 除此之外,龙城还是漠北的商业中心,周围的蒙古部落的牛羊皮草等等,都会在龙城交易。龙城一些皮毛都是来自黑森林之中,甚至深入北极圈之中,比如最著名的银狐皮,乃是天下一绝,寸皮寸金。 石彪更是让人献上一件银狐皮大衣,一件衣服是有数百银狐皮中最细嫩的缝合而来的,更是价值连城。 第八十章 北海 第八十章 北海 朱祁镇只是看了一眼,就怀恩收下来,说道:“有心了。不过朕不能占你便宜,怀恩。” 怀恩说道:“奴婢在。” 朱祁镇说道:“在北京挑一个院子赏给石侯。” 石彪身上也是有一个侯爵的身份。 朱祁镇不会直接给钱,显得太生分了。给北京宅子要好多了。 京城居大不易,不单单是现代,古代都是如此。 特别是在朱祁镇秉政时期,北京成为了北方最大经济,贸易,工业,政治,学术中心,即便与苏州相比,也觉得不差多少,自然不是历史上寄生在朝廷之上的京师,离开朝廷之后,立即就不行了。 而今的北京城,即便朝廷迁都,也无碍于它依旧是大明数一数二的大城市。 如此一来,北京城中的宅子更是寸土寸金,即便是再小的宅子,也是有价无市的。 而北京城中最大地主是谁? 是朝廷,或者是少府。 首先,北京城就是朝廷建立的,在建立之初,北京城都是朝廷的,然后划拨给各衙门,以官房的形式给了各大臣,又赏赐给各方人等,之后人事兴亡,这些房子才算是流通开来了。 但是朝廷手中,依然有很多房子,与地皮。 朱祁镇更是将刑部查抄的贼脏之中,宅子一项,划到少府管理。 这些宅子在朱祁镇手中,朱祁镇并不单单是为了钱。 毕竟到了朱祁镇这个层次,还想着钱就太陋了。 朱祁镇一方面是为了锦衣卫。 锦衣卫对于别的地方,触角或许不够,但是对北京城内,却是了如指掌的,这遍布整个北京城内外的属于宫里的宅子,也是其中助力之一。很多大臣都不知道,他的邻居其实锦衣卫。 其次就是为了赏赐大臣用的。 毕竟,大臣们要在北京当官,朱祁镇总要表示一下吧。 一般来说,朱祁镇对升入内阁大学士的大臣,都有赐宅院的一项。当然了,也有特殊的。 比如韩雍,他就是北京本地人,皇城根下长大的,他祖上是江苏富商,家底深厚,自己家的宅子不小。 但是北京的宅子是有限的。 虽然很多大臣告老还乡的时候,都要将宅子还给朝廷。朱祁镇总是让少府以当时的市价买下来,也是算是给老臣的福利,毕竟朝廷赏赐下的宅子,按市价少说有几万两。但也有一些大臣,他们虽然退下来的,但是子弟当官,父子相继。这宅子就成为北京的老宅子了。 这些都是收不回来的。 朱祁镇不做准备。将来恐怕没有赏赐的了。 石彪听了大喜,道:“臣谢过陛下。不过,老臣也是薄有家产,不求宅院,只求陛下一件事情。” 朱祁镇说道:“何事?” 石彪说道:“臣请陛下允许铁路出关。龙城将士太苦了。” 朱祁镇也明白这一点。 他跟随石彪巡视龙城各部将领,虽然看着些将士一个个士气高昂,看上去比北京附近的京营还多几分彪悍的气质,而这个气质就是这残酷的大自然之中磨砺出来的。但是他更是看出来,这些将士似乎都一些残疾。 比如缺个耳朵,断一根手指。 朱祁镇刚刚开始不明白,但问过身边的太医才知道。都是冻伤。 朱祁镇立即明白,龙城都司或许还有更加严重的冻伤,不过不能来见朱祁镇而已。比如冻掉四肢,或者说干脆冻死了。 他能看见的不过是幸存者偏差。 朱祁镇在漠北最好的季节来到,其实也感到空气之中,有一丝丝凛冽的寒意。却被春天的气息给压制住了。更不要相信冬天的残酷了。 对于在关外修建铁路的种种顾虑,朱祁镇也是知道的。 朱祁镇之前拖着,其实也是西北铁路修建太慢了,以至于大明各种工程人手都在西北,毕竟而今大明的前线已经在西域了,西域比漠北更需要这一条铁路。不过此刻,石彪开口了,朱祁镇自然答应下来。 虽然有种种顾虑,朱祁镇却依旧相信一件事情。 当蒸汽机与火铳的轰鸣想起的时候,游牧民族对农耕民族的优势就一去不复返了。 朱祁镇说道:“好,朕答应你,一回京就商议这一件事情。” 石彪立即说道:“臣代龙城将士谢过陛下。” 石彪知道以朱祁镇的声望,他一旦开口了,很多事情就直接敲定了。虽然这一条铁路以这个时代修建速度,修到龙城的时候,估计石彪早就不在了,但是有这一条铁路,龙城将士方便太多了。 朱祁镇说道:“龙城附近,有什么景色,可以供游览?” 朱祁镇这一次出来,说是要看一看大明大好河山,但是一路上,更多是劳心劳力,看看自己当年的一些政策这到底执行的怎么样? 而今到了漠北却是起了游兴。 无他,他大概是除却太宗皇帝之外,再次君临草原的中原王朝皇帝了。而且他今后退居太上皇之后,漠南,东北,中原的景色,或许可以再见,但是漠北却很难再来。他已经感受到这一套行军,在漠北的消耗,是十倍于其他地方。 他也不想再次如此大动干戈了。 既然这一辈子估计只能来一次这里,他自然要没有遗憾了。 石彪沉吟片刻,说道:“漠北苦寒,实在没有什么可供游览之处。” 朱祁镇笑道:“朕听说北海不错。” 石彪一听,立即说道:“陛下,而今五月,北海之冰刚刚解冻,实在不是游赏的时节。” 朱祁镇说道:“哦,你是想留朕在草原上住上一两个月吗?” 石彪听了,恨不得自己给自己耳光,说道:“臣不敢。” 龙城是有战略储备,有粮食数十万石,那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用的,而今龙城凭空多了数万张口,消耗一下子大多了,如果留几个月,龙城的仓库就要被吃空了。更不要还有另外一个因素。 那就是降雨的因素。 七八月份,蒙古就要开始下雨了。 虽然蒙古的雨季并不长,降雨量也不多,但是也会给大军在草原上行军带来很大的困难。如果是寻常行军,石彪也就不在乎了,但是皇帝在其中,岂能当做寻常行军,而漠北地区,有很多地方,都是无人区,大军一旦遇雨,困顿一方,粮草断绝,可是会出大事的。 康熙亲征西北的时候,就遇见过这样的事情,让康熙不得不下令自己一日吃一餐的地步。 所以,马永给朱祁镇安排的行程,就是在漠北降雨之前,离开漠北。到了关内,即便是西北地区,虽然穷了一点,但也不是没有一点储备的,就不会出现这样的问题了。 朱祁镇说道:“不用说了,将大军留在龙城,卿点一个营,与朕走一趟北海,卿难道不敢吗?难道卿老了,不复当年之勇了。” 石彪说道:“老臣虽老,但依旧日食八斗,只要陛下一声令下,臣为陛下上刀山下火海,绝对不眨一下眼睛,臣担心的是陛下身体。” 说北海是大明疆土最北方,或许是有些问题的。 因为北海以北,西伯利亚地区,并没有什么政权,真要说起来,是可以属于大明的。这些地方都在北海北方。 但是说北海是大驻军最北的地方,却是多少争议的。 唯一有争议的是,奴儿干都司镇北城,与北海千户所那一个更北一点。在这个时代测绘精度并不是精确的时代,大多数人都觉得北海千户所更北一点,这更多是个人感觉。因为镇北城是一个港口城市,在夏天的时候,从天津直接去也用不了多长时间。 但北海千户所,却不一样了。 却要一路跋涉,何止千里之遥。 在人们的感觉之中,就是北海千户所要远远在镇北城北方,事实上却是另外一回事了。 朱祁镇说道:“朕还没有老到走不动路,北海千户所也不过在龙城以北六百里,赶得快一些也就是两日路程。快去快回。不耽搁多少时间。”朱祁镇心中暗道:“我要从龙城回西北,也要练习一些骑马了。” 而且走到龙城其实才是艰苦跋涉的一半。 从龙城向西南方向,过燕然山下,然后过居延泽,到伊州府,也就是哈密,这一条路上,并不比来时的近,而这一条路上,也没有河流与驰道了。朱祁镇也要骑马赶路。 石彪听朱祁镇这样说,也没有其他办法,沉吟一会儿,说道:“臣遵命。” 朱祁镇于是点齐锦衣卫护卫千余,也在石彪挑出出数千骑兵,护送朱祁镇一路向北而去。 固然不出石彪所料。 如果在龙城附近,仅仅是感受到一丝丝的寒意的话,从龙城到北海这一路,就是一个越来越冷的过程。谈不上风刀霜剑,但也将朱祁镇皮肤磨砺的粗糙起来。 朱祁镇的骑术其实还不错。但是这种不错,是在皇家园林之中纵马射猎,而不是在漠北山区一路行军,让朱祁镇好生吃了一些苦头,还有朱祁镇的底子在,再加上军中很多骑术高手指点,也慢慢适应了。 第八十一章 极光 第八十一章 极光 朱祁镇二日之后,就来到了北海。 北海千户所是一座简陋夯土小城,放在中原地区,不过是一个小村庄而已,说是千户所,但是整个北海千户所可战之士不过数百人而已。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 不管是从什么地方看来,北海千户所都没有一点点的前途。 北海千户所这个地方,根本没有什么敌人。在夏天的时候,北海附近,也是漠北一片很好的草场。但是不等入冬,就已经大雪纷飞了,连蒙古人也只有在夏天才来这里。 这也是漠北与漠南的不同。 漠南所有蒙古人都开始定居圈养了,这也是青贮法带来的革命。但是漠北却不一样,这也是自然环境的不同,总体上来说,漠南的自然环境要比漠北的自然环境好上太多了,而漠北自然环境,即便是推行了青贮法,也不可能让漠北蒙古人完全摆脱游牧。 龙城都司身负一个重大责任,就是为了这些蒙古部落划分草场,同时划分迁徙的路线。 尽量将所有蒙古部落都掌控在手中。 但是即便如此,也不可能做到的,龙城都司对蒙古各部的掌控,是以部为单位,与漠南都司几乎将蒙古贵族的下面的牧民都拉光的情况,是无法相比的。 这也是龙城比大宁要重要多的原因。 只是即便有这一点的内患,对于北海千户所来说,也是毫无意义的。因为北海地区对蒙古人来说,也不过是一个季节性的草场,并不是关键的地区。 至于北边的黑森林之中,几乎都已经到了冻土区,黑熊倒是不少。还有一些隐藏在这里野人部落,这些野人部落少则十几人,多则数百人,在北海千户所这里就有这些归化的人。这些人就类似于满清初期的生女真。 几乎没有什么明。 更不要说敌人了。 更不要说什么军功了。 再加上条件艰苦之极,虽然北海在夏天的时候,温度并不算低,但是温暖的天气实在太短了,根本不能种植什么庄稼,只能种一些蔬菜。当然了,这里并非一点都不出产的。靠山吃山,靠湖就吃湖了。 北海这种完全原生态的地方,鱼是非常多的。 更不要说,北海有很多奇特动物,比如说海豹。在别的地方,抓到一两条等人高的大鱼,是非常重要稀奇的事情。但是在这里,并不是一件稀奇的事情。 北海千户所虽然每年在入冬之前,都有龙城押送好大一批物资来到这里。其中就有大量的粮食,北海千户所的粮仓之中有一万石粮食。足够这小城中的人吃上一年有余。不过北海千户所的人,都习惯了吃鱼。 即便是在冬季之中,他们也会组织在冰上凿洞,自然会有大鱼噗噗通通的从湖里自己跳出来。 当朱祁镇来到北海千户所之中,北海千户所上下,兴奋非常,根本没有好想到,皇帝会来到这里,于是立即派人去北海之中打渔,也不知道是不是运气好。真打到一条非常大的鱼。这条鱼如果竖起来,比人都高上不少。 在很多人看来,几乎都成精了。 朱祁镇也不知道是什么鱼,但是从这鱼的一些特征来看,好像是海鱼。 只是鱼是好鱼。 北海当地人的厨艺是相当的差劲。而且什么样的工具配料都没有,来的御厨,只能建议吃鱼脍。也就是生鱼片。 生鱼片并不是日本人专利,而是古人早就吃惯的食物,脍炙人口,这个脍就是知生鱼片。不过朱祁镇还真没有怎么吃过。 一方面是生鱼片之中有寄生虫,另外一个方面,就是脍吃的就是一个鲜味,而北京附近有什么大江大河,别处运到北京的鱼,即便是活着,也不新鲜了。 朱祁镇享受过鱼脍之后,就在北海岸边眺望。 倒不是朱祁镇不想上船,只是北海之中的船太小。 北海并非内流河。 但是北海的出海口在北极圈之内,与其他河流并不相连的,北海上的船只,都是北海千户所用来打鱼的船,都是北海千户所的木匠建的,北海附近的大木不少。只是这木匠的手艺,却值得怀疑。 虽然在古代中国木匠是很普遍的,几乎每一个村子里面都有几个木匠,甚至但凡是大部分农夫都会一点木匠活。但是真正木匠高手,是不会在北海千户所里面。 这渔船毕竟小也就算了,但是质量也存疑。 怀恩等人力劝朱祁镇不要上船,朱祁镇也没有办法。 不过在,北海南岸纵马一番,朱祁镇也觉得心旷神怡。他对石彪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来这里吗?” 石彪说道:“臣不知。” 朱祁镇笑道:“父皇去的早,朕几乎是措不及防,就位居九五。当是时也,大明西至哈密,东至辽东,南到南海,北不过是九边而已,朕奋力五十年,大明在朕手中,几乎扩大了一倍的土地。西至伊犁,东至长崎,甚至东南最远之处,已经在爪哇之东,北至此地,西南新定缅甸。是大明前所未有之盛。只是朕都看不了了,也不可能看到了。” 南洋地区情况复杂,再加上海上风险,群臣都不可能允许,至于去伊犁?更不可能。 朱祁镇根本不能对伊王有特别的关注,他去伊犁,对伊王本身并不好。 而北海就是朱祁镇唯一能去的地方了。 朱祁镇叹息一声,说道:“况且,此地从来是中原王朝之大患,臣自觉登基以来第一大功,就是北征草原,列郡漠北。此乃朕第一大功,朕总要来看看吧。” 很多人说,人老了,会有这样那样的特征。 比如不关注具体事务,反而关注于身后名声,历史地位,后人评价等等。 朱祁镇也是如此。 朱祁镇也知道,他在内政上的很多措施,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甚至他去世之后,恐怕要好一阵子争斗,朱祁镇的身后名,恐怕有何多争议。只有当关于这些利益相关方,一一跟随朱祁镇走进历史,成为历史的一个剪影,朱祁镇的身后名大抵才有一个盖棺论定的评价。 朱祁镇估计,他最没有争议的功绩,就是开疆扩土了。 所以他心中一直有这执念,想要来这里,大明最北方看看。 石彪说道:“陛下之功,列代先帝大有不及,如果宣宗皇帝地下有知的话,也足以慰藉平生了。” 朱祁镇轻轻一笑,也没有多说什么。 游览北海之后,朱祁镇顺便令跟随的翰林写碑一篇,刻在北海之畔。也算是为后世子孙,有史以来留一个证据,却不知道后世有没有不肖子孙,将这里给丢了。 当天夜里,似乎是为了来迎接朱祁镇。 北方的天空之中,五彩斑斓,似乎有一支巨大的手,将无数的颜色洒在天空之中,来回涂抹,将整个天空都渲染得无比绚烂。 朱祁镇都看待了。 说实话,朱祁镇两辈子也是第一次看见极光。他虽然知道,这极光不过是地球外太空的高能粒子射线,与地球大气层摩擦的结果。但是依然被这种大自然的瑰丽所震撼。 一时间,在大自然的奇迹之前,朱祁镇一时间都默然了。 想来,他不来到这个时代,这大地山河,北海极光依然在,他来到这个世界,这大地山河,北海极光依然在。 纵然没有他,中华民族经历多少年磨砺,终究能站立在世界之巅。 纵然有了他,地球是太空之中一颗砂砾而已。 人,总是高看自己,人类也喜欢抬高自己。 其实,人改变不了什么,人类也改变不了什么。 朱祁镇虽然做了很多事情,或许在很多事情在人类的历史上都可以打写特写,但是在宇宙星空面前,有什么好说的? 朱祁镇只觉的心头一松,或许是自己的开解自己。 他虽然决定将位置传给太子,自己退下来,但是内心深处,却是对权力有深深的不舍。 毕竟掌控数十年的生杀大权,说放下就放下,谈何容易?即便朱祁镇觉得这是正确的选择,但是正确并不代表情愿。 此刻他心中却有一丝丝的释然了。 戴上王冠,如果要承其重,但是摘下王冠,也是需要极大的勇气的。 朱祁镇在极光之下,轻轻一笑,心中的块垒,也同这极光融在夜空之中。 左右大臣见此,纷纷恭喜道:“陛下圣德,天降异像,请立碑以记。” 朱祁镇轻轻一笑,也知道,这是无稽之谈,但,这样的事情偶尔一用,也能鼓舞人心士气。说道:“准。” 于是乎,在高宗皇帝本纪之中,就有这一段话:“正统五十二年,高宗北巡,出东北,过龙城,到北海,当夜,见五色之光,旋于天穹,见于北辰之见,或云:高宗治政五十年,兵威镇于六合之内,斗米十钱,内外库积累银四千万石,粮六千万石,虽汉之景,唐之贞观,亦不胜也,天地有感,降此瑞兆。” 第八十二章 当年战场 第八十二章 燕然战场 朱祁镇在北海并没有停留多长时间。 食过大鱼,见过北海之波澜,见过极光之绚烂。朱祁镇对北海,已经没有多大的想法了。 回到龙城之后,朱祁镇让石彪将漠北事务交接给副将。石彪带着百余亲卫,跟随朱祁镇西进。 有石彪在,朱祁镇这一路就有趣多了。 在龙城以西,朱祁镇就弃了马车,减少了仪仗,骑马而行,大部分随从都纷纷弃车就骑。 不得不承认,而今的文官也大大不如太宗皇帝那一批了。要知道杨士奇,杨荣,杨溥,胡濙等人,都是有过从军打仗的经历,朱祁镇看过这些人从政笔记,当初也不过一人单骑,跟随大军挺进大漠。 甚至有人连马都混不上一匹。只能骑着一个小毛驴。 但依然没有什么承受不了的。 而今的文武大臣们,却变得娇嫩多了。 甚至比不上朱祁镇。 朱祁镇好歹是从小弓马骑射都算精通。有底子在,这一段时间,也慢慢适应了马山颠簸,再加朱祁镇出来,毕竟不是打仗。不会有什么急行军,也不会有什么粮食突然不够用了,等等意外情况的出现。 但是即便如此,很多大臣们都受不了。 反倒是一些老臣,如同丘浚,却能承受得了。 丘浚与朱祁镇年纪相当,而且是海南人,也没有经历过完整的马术训练。就马术而言,丘浚的马术,只能赶赶路而已,长途跋涉,对他的负担很大,但是他依然挺过来了。 要知道骑马从来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情。如果没有掌握窍门的人,一天骑马下来,大腿内侧磨掉两块皮,也是非常正常的事情。丘浚就是这样的。 朱祁镇很少出北京,但是每天都练习骑马。再加上朱祁镇的马都是一等一的好马,最通人性,朱祁镇骑上去,几乎人马合一,并不觉得怎么累的。 但是大部分文官,都与丘浚一般无二了。而这些文官的反应却与丘浚不一样了。 丘浚是咬牙硬顶,上了年纪的人,硬生生在马背上磨得两腿流血,也没有多少一个字,但下面的官员,却一个个高喊受不了,甚至有人来请愿,要大军行军慢一点。 这让朱祁镇也想到一件事。那就是大明开国这么多年,不仅仅武将不如开国之时了,文官也大有不如。 武将方面朱祁镇大力整顿,经历过与瓦刺的战争,倒是磨砺出一大批将领,虽然而今当年的老将大多不在了,但是而今掌权的将领,大多都是参与过这些大战的,虽然当时他们大多都是千户上下的小军官的。 但是经历过大战与没有经历过大战的将领,完全是两个气质。 而文官方面,朱祁镇没有怎么关注,但而今看来,文官方面其实也在堕落,而且堕落不少。 并不是说,这些文官骑术不好,朱祁镇就以为他们不行了。 而今他们面对这一点小小的磨砺,都没有韧性了。 说实话,骑马赶路,是很苦。但是军中有军医,朱祁镇还带了太医,都是大明第一流的医生,应付这些一点点小伤患,还不是手到擒来,无非是上药之后,还要骑马,有些疼而已,对身体来说并没有什么损伤。 但这些文官们却连这一点苦都吃不了。 不管什么时候,成功都反人性的存在。想要有所成就,就要一点自找苦吃的精神。如司马光修《资治通鉴》,用原木做警枕。而这些文官们连这一点点吃苦的精神,都没有,指望他们有什么大出息,却是很难的。 战场之上,是最公平的考试,彼此既是考生,也是考官。 胜利就是考官,而失败的人就是没有下一次的考生。 最明显不过,不可能作弊。 所以武将能打不能打,上战场之后,自见分晓。 但是文官却不一样了。 官场之中,能将黑的说成白的,也能将白的说成黑的。有太多的机会,遮掩真相了。 朱祁镇细细想来,忽然想起李时勉。 而今大明很少有这种敢于直言犯谏,不顾生死的大臣了,虽然当时朱祁镇感觉李时勉感到讨厌,但是而今,反而有些怀念了。 “不过,这个问题,不用我来解决了。”朱祁镇暗道:“是太子的事情了。” 朱祁镇也只能放缓了一下行军的速度,并且让一些实在跟不上的文官,交给当得的蒙古部落,让他们送往龙城,等伤好了,再自己回北京吧。 除却这一件小插曲之外,其余的事情都是风平浪静。 不过,石彪跟在朱祁镇身边,话语却多了起来。 无他,这一条路线,其实与当时石亨燕然之战西进路线重合。 也不能说重合,草原之上,大军行军,本来就没有什么路走。 朱祁镇也有意让人寻着当年的路线。一路上发现了不少的骷髅。 甚至从骷髅身上的衣甲也看出来,就是当年的瓦刺人马。 石彪说道:“这一条路,我已经来了好多次,凡是自己兄弟的尸骨当年都收敛过,只有这些瓦刺人的尸骨,就这样了。” 朱祁镇心中叹息一声,这个时代残忍,就是如此直白。 不要说,草原之上,谈不上千里无人烟,却也是人烟稀少之极,即便是中原腹地,大乱之后,就是骸骨暴露,否则曹操的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是说的哪里? 只不过一般来说,和尚道士们还官府,遇见了暴露在外的尸骨,也会收敛,但那就是不知道多少年之后的事情了。只有天下太平之后,才开始做这些事情。 而草原之上,谁会做这样的事情? 朱祁镇对怀恩说道:“朕看不见,也就罢了,既然看见了,总不是如此,传下去,将这些骸骨都掩埋了吧。” 怀恩说道:“奴婢遵命。” 石彪说道:“陛下仁心,只是这里还行,在前方却是不大好办。” 朱祁镇说道:“前面是哪里?” 石彪语气之中,夹带着几分感慨,几分追忆,几分骄傲,说道:“正是燕然战场。” 燕然之战,是石亨一生绝无仅有的大战,也是大明中期影响空前的大决战,可以说今后五十年,大明都不会这样影响力大的战。石亨的名字将与这一场战争,已经卫青,霍去病,李靖,蓝玉,等大将名臣并列在史册之中。 这是无数见不惯石亨,不喜欢石亨的人,也无法改变了。 即便是杨洪一辈子,对这一件事情,也未必没有嫉妒之心。 石亨为人跋扈,暴虐,滥杀,不尊军纪,违法乱纪,乃至野心勃勃,等这些事情都被这一战压在历史的角落之中。石彪作为这一战的参与者,如何不与有荣焉。 朱祁镇远远一看,果然是燕然山已经遥遥在望了,虽然望山跑死马,但燕然之战,就在燕然山脉东麓,算算也没有多远了。 朱祁镇顿时提起兴致了,他提鞭说道:“走,去看看。” “浩浩乎,平沙无垠,夐不见人。河水萦带,群山纠纷。黯兮惨悴,风悲日曛。蓬断草枯,凛若霜晨。鸟飞不下,兽铤亡群。亭长告余曰:‘此古战场也,常覆三军。往往鬼哭,天阴则闻。’”朱祁镇看到燕然战场的第一时间,就想起了这一篇唐文。 虽然天气是一样的天气吧,日头是一样的日头,朱祁镇依然觉得浑身一冷,有一种阴气逼人的感觉。 也理解了为什么石彪说,在这里收尸,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因为尸体太多了。 在一路来到的道路之上,不够偶尔有尸体潜伏在草丛之中,小草从地下长出来,穿过白骨的缝隙,萦绕在白骨之上,轻轻的招摇,一些草木深的地方,连白骨也看不到。但是这里却不一样。 不知道是不是距离燕然山近了,这里的土地多石头,少植被。还是这里层层叠叠的白骨,压缩了草木生长的空间,以至于小草根本不能从地下长出来,只见一具具的骸骨,以各种姿势在地面之上。 他们的生命都定格在燕然之战的那一日。 还有一些尸体,也看就是先被俘虏,然后在被杀死的,甚至手骨之间,还有一些烂掉的草绳。 不过,朱祁镇却没有心思追忆当年石亨是否杀降,反正当年的人都不在了,说这个也没有什么用了。 这还是战场的外围,进入战场核心地区,朱祁镇首先看见的是好几个大土丘。 一部分是大明将士的坟墓。 燕然之战,石亨以决绝的心态,以少胜多,但是大明精骑折损不少。一些军官的尸体,方能烧成灰带回去,大部分将士的尸体,只能就地掩埋。 而在战场之上,又能有什么环节,根本不可能一个个挖坟墓,只能几个大坟,一并掩埋了。 不过石亨对下面的人还是不错,这些大坟都是按军队编制,来的,一营一个,并立一个有大石碑,将战死将领于是士卒的名字一一刻上去,无非是军官多写几句,士卒少写几句。 可以说,到了下面,根本不用整编,就是一个缺编的营。立即就有战斗力。 第八十三章 勒石燕然 第八十三章 勒石燕然 石彪在这里也都沉默了。 大明葬在这里的将士,大概有二万多人。 并不是说,大明在燕然之战中,仅仅战死了这么多人,而是葬在这里的就这么多人。 战争之中临战厮杀,固然是死亡之中一大项,但是实际上,更多人的都是在大战之后,伤病而死的。 不管敌我都是这样。 如果我方胜利,控制了战场,就能让相当大一部分伤员活下来,如果是敌人控制了战场,大明伤亡人数,还要翻上几番。 所以当场就死了,或者伤势太重,根本没有就活希望的重伤员,都在葬在这里了,其余很多都是在撤回漠南的时候,陆陆续续的死在路上了。 那个时候,龙城还没有建立。 整个漠北,大明没有一处稳固的休整地点,大军轻装追击,又难以带什么药材,在路上甚至连热水也难以保障。在朱祁镇看不见的地方,有一座座孤坟与荒草相伴,静静的戍守着大明的草原。 甚至有些地方,连草原都没有,只有黄沙。 而这些我方将士坟墓之外,就是一座座高大的京观。 此刻经过风沙的洗礼之后,更加有一丝丝阴森的怨气。 一层层的人头,堆积在一起,形成一个个奇怪的几何形状,甚至骷髅头之中,有一些荒原之中的小东西出没,比如蝎子与蜘蛛。似乎这些小东西,将这样的土丘当成了他们最佳的栖息地了。 有些京观在时间的摧残之下,已经崩塌了。一个个骷髅都有黑洞一般的眼睛,对着天空。不知道在想什么,不知道在等什么? 朱祁镇从来觉得自己是心肠如铁,杀人不眨眼。 但是在这个环境之下,还有一些不舒服。 这已经几十年的战场,虽然时间渲染了不少阴森的气息,但也遮掩了更多惨烈的让人不能直视的场景。 朱祁镇回忆起当初奏折上的文字,看在这战场的一切,似乎一切都情景再显了。 虽然这战场打扫过了,显然没有打扫彻底,毕竟当时的情况,瓦刺的主力尚在,石亨所部损伤又不少,大军后勤补给又不多,只能匆匆离开,打扫战场的时候,将我方将士的遗骸,与战场之上值钱的东西,如宝刀宝剑,或者有价值的东西,比如瓦刺的旗帜等等,都带走了。 但是还有更多的东西,是带不走的。 这些年来,虽然很多牧民在这里拿过一些,但是这惨烈的场景,牧民们也害怕,都传这里是地狱出口之处,恶魔盘旋之地,大部分有用的东西拿走之后,来得人也就少了。 但是这些人都无疑改变战场上一些东西,比如瓦刺士卒尸体的位置。 石彪带着朱祁镇来到一个小丘陵。 这个丘陵并不是太高,却是这一带的制高点。在这里看过去,方圆数里之内,就能尽收眼底。 石彪指手画脚,说着当年的事情,说道:“当初,叔父就带着大军在这里停驻,看着瓦刺十数万骑,从四面合围,大军以此为中心,兵分数路。居高临下,当敌冲阵,我就是那个方向。” 石彪一边说,一边用手去指。恍惚间,似乎回到了当初,意气风发,风华正茂,万军之中,来去自如,数进数出,所过之出,所向披靡,血人血马,依然不停步。 朱祁镇听得也觉得额头微微见汗。 当年之战,不仅仅是石彪的青春与辉煌,也是朱祁镇的。 朱祁镇长叹一声,说道:“朕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效仿太宗皇帝,亲提十万精骑,策马大漠,以征不享。” 朱祁镇此刻也是说说而已。 毕竟而今看来是一场大胜,当年兵危战急,如果领兵将领不是石亨,燕然之战,就一定能打赢? 也是未知之数。 用专业人做专业的人,才是一个皇帝要做的。但是而今朱祁镇这样说,更多是一个男人,一个老男人,单单从个人人生体验来说,战场从来是男人的浪漫,即便这种浪漫是要人用性命去换,也有很多人乐此不彼。 石彪说得兴起,解开衣袍,将胸膛露了出来,朱祁镇一看,却是零零碎碎各种各样的伤势,层层叠叠,几乎覆盖了石彪整个前胸,石彪说道:“臣身前的这些伤势,有七八成都是这一战所留,也幸好朝廷当时新出的铠甲质量很好,臣套了一铁甲,一层棉甲,一层锁子甲,才有臣之今日,否则臣也是这里的一员了。” 石彪身上伤势虽然多,但都是入肉不深。 这都是他当时身上盔甲的作用,当时朱祁镇装备给明军大多是胸甲,将整个前胸护住,然后胸甲之后,又有一身棉甲,这既是防箭,也是防钝器打击,而在棉甲之后,又是一层锁子甲,就是铁环接在一起的软甲,这个如现代的防割服一样,主要是防止利器切割。在锁子甲之后,又是一层丝绸单衣,这是学习蒙古人的经验,是用来放箭,即便有弓箭能射透三重甲,深入肉中,有丝绸包裹箭头,也比较容易拔出来。 而今即便如此,石彪已经是浑身挂彩。可见当年恶战。 朱祁镇看石彪身上如此伤势,心中暗叹:“朕对不住石亨啊。” 石亨不是纯臣。 石亨从来是一个让人讨厌的臣子。但朱祁镇不能否定石亨的功劳,或许杨洪之能不在石亨之下,甚至在石亨之上,但是对瓦刺最关键一场大胜,却是石亨打的,这颇有几分“卫青不败由天幸,李广无功缘数奇。” 只是麻烦也好,不麻烦也好。 都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 石彪在朱祁镇面前如此说,未必没有夸功的意思。 毕竟,当年中兴三将,杨洪在中央根深蒂固,而今杨家二代凋零,最能打的杨信已经不在了,但是三代之中,却有几个小将支撑门楣,说不定就能重兴昌国公家门,而郭登无子,死后营国公之位,归了武定侯嫡脉所有。这让朱祁镇也有几分唏嘘。 也不知道当年自己做的对不对。 如果朱祁镇不是让郭登继承了武定侯,郭登不会那么早就封国公,但是以谅山灭国之战的功劳,此早有这么一日。但是前者接受了武定侯一脉的恩恩怨怨,后者就清净多了,当然了军中势力也都小多了。 毕竟武定侯一脉是开国勋贵之中,少有能传承到而今的几个。潜势力还有不少的。 这给郭登带来不少好处。 但是在郭登无嗣的时候,营国公的位置传承就由不得郭登了,不是简单的过继就可以的。即便是朱祁镇在这一件事情上,也没有太多办法。 朱祁镇虽然是皇帝,但有些事情还是要遵守这个时代的游戏规则的,毕竟,他就是这游戏规则的获利者,就好像是嫡子与庶子。如果郭登有儿子,郭登这一脉就在营国公位置上站稳了,可惜过等却缺一个儿子。 郭登死后,营国公派系分裂了,王骥继承了大部分。成为而今军中最大的派系。 唯有石家。 在石亨死后,就衰落了。 石家根本盘,一部分被伊王给分了。剩下的也只有石彪这员老将还在,保留一点点影响力,等石彪去世之后,恐怕这一点点的基本盘,也不可能保留下来了。 朱祁镇沉默一会儿,人越老越念旧,大凡皇帝老年。都会有追封旧臣的举动。 而今也是如此,朱祁镇忽然用马鞭指着燕然山,说道:“此山,可有山神?” 石彪微微一愣,他虽然常在漠北,对这一点上还真不知道。说道:“臣不知道。” 丘浚的脸色有些不好看,毕竟这样古战场上,让很多人都不好受,有些有经验的臣子,经历过战争,或者赈灾。平乱等等事务,见过死人。用过雷霆手段的,还能承受,很多人根本没有想过见识过这样局面。 即便是丘浚,他是朱祁镇一手提拔的,但是丘浚的履历之中,也没有见识如此残酷的场面。此刻有些失态。 不过,被朱祁镇一问,他立即说道:“史书没有记载,燕然山有什么山神,不过传匈奴人常在此地祭天。” 朱祁镇淡淡一笑,说道:“此山雄壮,不下五岳,岂能无封?传令,聪明正直有功为神,故忠国公大军亲率大军,屡破凶顽,有大功于天下,斯人千古,朕追忆功臣,不胜涕零,封石亨为燕然山君,令龙城都司,春秋大祭,不可有失。” 石彪听了,立即跪倒在地,说道:“臣代叔父谢过陛下。” 朱祁镇说道:“起来吧,这是石卿应该有的。” 朱祁镇在燕然山下,并没有停留多久,石彪将燕然山中汉代石刻拓片献给朱祁镇,朱祁镇见过,又令翰林们写一篇雄文,在汉代石刻之侧,刻下数百文,留于后世。燕然山之行后,大军就转到向西南方向而去。 这里就进入朱祁镇一行人最难走的一条路。 就是绕过燕然山脉,直冲居延城下。这一条路是汉代攻匈奴的主要路线,可惜时过境迁,沧海桑田。 第八十四章 居延泽 第八十四章 居延泽 因为地球的原因,在高纬度位置越过相同经线距离更短。 这就是从草原行军从东到西,更加近一些。 即便如此,从燕然山南下到居延泽,也要整整一千里。 而这千里路,几乎都是荒原,甚至是戈壁。 汉代水草丰盛的草原,早已不成样子了。 如果说,朱祁镇在大宁的时候,对草原上薄弱的生态,还是担心的话,而今却是真正见识过了沙漠化的后果。 这一带在汉代的时候,也不是什么好草场,但是却也是好几个大湖泊,这些几大湖泊附近都是非常好的草场,是大汉与匈奴争锋所在,而居延泽更是大汉在西北地图的战略要点,还开垦出很多的土地。 而今都陷入黄沙之中。 这也让朱祁镇知道为什么,这一带在与瓦刺交战之中,根本没有打过什么大仗,瓦刺几乎是将这一带拱手相让。而阿岱汗逃出脱欢掌控之后,逃到居延泽一带,脱欢也容忍了数年,这就是原因。 这里已经成为不毛之地了。 唯一让朱祁镇庆幸的是,这里是千里大戈壁,大多是裸露在外的石头,不是沙漠,也有很多水源地。他这一才过来本质上也不是行军,居延这里有人接应,后面有人送补给,虽然艰苦了一点,但是与行军打仗之苦,却是没有办法相提并论的。 一路戈壁,朱祁镇刚刚开始,还有些兴趣,比如在戈壁滩上捡些特殊形状的石头,作为这一次出游的纪念品,但是时间一长,却也没有兴趣了。 好容易见到绿色,朱祁镇问左右,才知道到了居延泽了。 这居延泽,就是蒙古人口中的亦乃集。 在攻下西域之后,朱祁镇来了一个大改名,将西域一带的地名大部分都改成了汉唐之古称,来代替那些充满了蒙古味道的名字,而亦乃集也就这样改回了居延泽。 居延泽是一个大湖,是一个内流湖,湖水是从贺兰山上流下来的,最后聚集在居延泽之中,这里从来是一个水草丰盛的地方,甚至有些地方,还可以屯耕,汉代就有过屯田。只是时过境迁,居延泽也大不如前了。 这是整个西北大环境的改变,原因也不仅仅是居延泽。 汉唐之季的西北是大木参天,水土保持的非常好,而西夏与北宋的百年战争,直接将整个西北的山头都给砍光了,毕竟打仗对木料的需求根本就是无底洞。如此一来,西北的环境急剧恶化。 而居延泽的水,是靠贺兰山之中的雪水。在西北越来越干旱的情况之下,居延泽里面的水,也就越来越少了。 水流入少了,在湖面蒸发之下,居延泽就开始缩水。而居延泽正是这一带保持草场的关键,居延泽水少,直接让周围的草场开始了枯萎。而今的居延泽虽然还可放牧,但已经不适合屯耕了。 满俊土达之乱,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长期长在固原的满俊家族,不满意居延泽草场所致的。 可见而今的居延泽与当年的居延泽差别有多大。 如果说汉代的居延泽是西北重镇,而今的居延泽不过是沙漠之中的一大片绿洲而已。 事先囤积了不少东西,但也仅仅够朱祁镇带数万大军在这里歇脚而已。 “陛下,臣建议在居延泽休整一段时间。”马永来见朱祁镇说道。 虽然石彪跟随朱祁镇一并南下,但是在军中执掌大权依然是马永,马永每天都来拜见朱祁镇请安问好。平日却不会陪在朱祁镇身边,毕竟数万大军这么多人,行军有大量的事务要处置,马永没有时间在朱祁镇面前当近臣。 其次,马永在朱祁镇面前也觉得不自在。 毕竟,在朱祁镇身边的人,石彪是老将,资历很老,来内阁首辅来了,石彪未必在乎。而丘浚内阁次辅,也是一等一的大人物。而不起眼的怀恩,也是掌管内廷大权的内相。 马永在这些人面前,根本是小喽啰。 所以在没有事情的时候,马永是不会来见朱祁镇的。 朱祁镇听了马永的话,微微皱眉,说道:“怎么军中坚持不了吗?”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这让朱祁镇很失望,朱祁镇一直以很高的要求来要求京营的,这才多少年没有打仗,军中就堕落到这个地步,毕竟这仅仅是行军,与打仗相差太多了,如果连这样的情况都不能接受的,真要打仗的话,恐怕更加不能用了。 “不是。”马永连忙解释说道:“军中虽然有些疲惫,但是并没有多少问题,只是随军的官员与内廷侍从,有些坚持不住了,已经有人重病了。臣以为他们不能再坚持下去了,需要休息十几天。” 朱祁镇听了,看向怀恩与丘浚问道:“是这样吧?” 怀恩说道:“确有此事。不过尚能坚持。” 朱祁镇想了想,他出京也有两个月上下,特别是后半个月,都是在草原上行军,脱离河道,脱离驰道与铁路。的确是有些艰难。 其实,朱祁镇也感到有一些吃力了。下面人坚持不住,也是很正常的。 朱祁镇说道:“可以,不过这里不大合适吧。居延泽太小了一点。” 而今的居延泽不过是一个大绿洲。 容纳数万人在这路停留十几日,虽然也可以,但是压力还是大了一些,而且修整起来也不是太舒服的,很多环境都不大好。 马永立即说道:“依陛下之意,去何地?” 朱祁镇问道:“距离这里最近几个府县是哪里?” 马永说道:“大抵就是伊州,沙洲,肃州三城。” 朱祁镇这是明知故问。 朱祁镇虽然没有来过这里,但是他是日日夜夜对着一副大明地图,从来没有放弃过在地图上下功夫的人,贝琳前半生最大功劳之一,就是在绘制含有经纬度的大明地图上的出色表现。可以说,对大明地图最了解的人,除却钦天监那些绘制地图的人,也就是朱祁镇自己了。 毕竟地图并非人人都能看到的军国之重器。 也唯有朱祁镇这种日日使用地图的人,才熟悉这一切。 居延泽朱祁镇从来没有来过,但是对居延泽周边的地理却是再明白不过了。 朱祁镇想了想说道:“我意去伊州吧,顺便宣慰一下南北两疆各部,毕竟两地久离中原,朕也要善加安抚,如漠南漠北辽东故事。” 丘浚也明白朱祁镇的心思。 他有些犹豫,虽然朱祁镇这一次出巡是有私心的,但是丘浚也不得不承认,朱祁镇这一次出巡,也是有政治效果的。 朱祁镇走过的这些地方,都是大明在近二三十收复的地盘,碍于特殊的经济环境,其实都有不稳定的因素。朱祁镇作为皇帝亲自巡视,不要看好像是游山玩水,但是每到一个地方,都会与当地有力之事,奖赏应酬。 古代皇帝地位之高,不是后世人能够想象的,以日本所谓之现世神,大概能相仿一二。 所以皇帝亲自到这些地方,招揽地方豪杰,甚至解决一些问题,那么地方很多人也能看出来,用意在于招揽民心,但是他们也乐于被招揽。 丘浚是看出来这个效果的,对大明对当地的长治久安是有效果的。 只是内阁之所以挡住朱祁镇不让他去两疆,就是担心伊王。 伊州是哈密唐代的称呼。恢复古称之后,就是伊州府了。是南疆最东边的一个府县,也是西域与甘肃连接的交通要道。这里伊王的影响力,并不是太深厚的,毕竟伊王的伊。是伊犁的伊,不是伊州的伊。 丘浚想了想,还是将丑话说在前面,说道:“陛下,西域初定,与瓦刺临近,陛下亲身犯险,奈江山何,臣请不可过于西进,太祖早定宗庙,请陛下慎思之。” 朱祁镇听了,心中也明白丘浚的担心。 一个担心,是西域可能有什么突发战况。 大明有两处地方,一直保持军事,或者说准军事戒备,一个地方是南洋,一个地方就是西域。 瓦刺已经完全的伊斯兰化了。 与大明的矛盾,已经不仅仅是国与国之间的矛盾,夹杂了其他很多东西,绰罗斯家族在瓦刺内部的权力一点点松懈,但是新上来的却都是圣战派,甚至瓦刺内部这种情况,对大明来说也不是一个很好的征兆。 毕竟,对于大明来说,绰罗斯家族也算是知根知底,彼此了解,而且双方都是比较理智的政治家,就好像阿失帖木儿不会因为也先是死在燕然之战后,就兴师动众东征。这种理智的人,虽然难以对付,但大家都在一个频道之中,可以沟通。 但是对于这个圣战,很多时候,都在一个频道之中,根本不知道如何沟通与取信对方。 其实南疆当初的一些悲剧,就是因为双方对自己看重的东西,不能相互理解的缘故。 当然了,即便相互理解,未必就没有战争了,只是这样的话,或许就没有这种相互屠杀的悲剧了。 第八十五章 伊州行 第八十五章伊州行 即便现在南疆很多地方,还有一些信奉回回的部落。 毕竟回回教在西域几百年之经营,总不可能在一日之内,都被统统拔起来吧。 这也造成了大臣们对西域地方的不信任。 特别是有当年白圭的前车之鉴。很多大臣都天然的觉得,这些缠回都是潜在的叛乱者,让朱祁镇进入这些地区,肯定是不安全的。 但是哈密却不一样。 哈密一直是一个多宗教的城市,有回回有佛教等等,再加上当年的事情,哈密城中已经经历过一场血的洗礼了。再加上哈密是南疆都司经营的重点,甚至还在西域总督府所在之地,轮台还看重。 因为轮台是连接南北两疆的关键,而伊州却是是西域连接中原之关键。 轮台出事,不过是北疆之祸,而伊州断绝,则是西域与中原隔绝了。 所以,丘浚暗示,他并不反对去夷州,但是仅仅能到伊州而已,至于更西的地方,就不能去了。 当然了,还有另外一个条件。那就是关于伊王的。 丘浚说道:太祖皇帝早定宗庙,说的就是大明的嫡长继承制。这可以说是大明的根本制度,不可动摇。也就是在委婉的劝谏朱祁镇,这一次不见伊王对彼此都好。 朱祁镇叹息一声,心中暗道:“我在你们心中,是如此离经叛道的人吗?太祖皇帝的铁则,又怎么能动摇啊?” 却不知道,在群臣眼中,当今这位皇帝,从来是不在乎什么祖宗之命的。他改的祖制还少吗?如果皇帝想是决计可以废除嫡长继承制度的,而且皇帝与太子之间那些微妙的关系,也不得不让人多想一些事情。 朱祁镇本身也权衡过这一件事情,不过是因为没有好处,后患无穷,且太子还算让人满意,还没有说出口,就在心中先行否定了。 朱祁镇说道:“朕有分寸,仅仅在伊州停留数日,宣慰两司将领,以及各部首领,其余的人谁也不见。” 其余的人不就是指伊王吗? 丘浚也才答应下来。 于是乎,大军在居延泽休息了一日,就向西而去了。 走在路上的时候,朱祁镇就有一些后悔。 是因为这一条路,实在太难走了。 这一条路是当初丝绸之路的北路,通过居延泽直接到伊州。只是千百年来,黄沙侵蚀,当年的古道,已经淹没在一层层的黄沙之下了。虽然这里还有一条道路可以供大队人马行进,但是行走之时,黄沙铺满而来,每一个人都带着面纱,否则准是一脸的沙尘。 因为这一条古道,几乎可以说是生生的从沙漠之中走出来的一条路,也就是几个固定的水源地之外,还有一些枯死的树木与岩石,来指引道路。 虽然道路并不算太远,但是跋涉之艰险,似乎还在从燕然山到居延泽之上。 很多人都强撑着走过去。 这些年大部分走西域的商人,也渐渐的不走北道,而走南道,就是出嘉峪关到沙洲,从沙洲而哈密,这一条路已经成为大明交通西域的大路,而从居延泽更容易到肃州,原因无他,就是居延泽的水都是从贺兰山上流下来的,顺河流走,就能走到贺兰山北麓,也就是肃州所在之地。 好在,进入哈密之后,就好多了。 伊州也就是哈密。 在一个盆地之中,在这里靠着雪山的雪水,滋润着大地,用坎儿井,也就是掩盖在土层之下暗渠,用来浇灌土地。 整个南疆的农业都是靠着这雪山雪水来养着,靠着山上的雪水,面对着逼近农田的沙漠,就在这高山与沙漠之间,耕耘着一分收获。 “臣西域总督叶淇拜见陛下。”老臣叶淇在伊州迎接朱祁镇。一上来就拜倒在地说道。 朱祁镇巡视天下,而今已经是超过其他所有的事情,成为大明第一等的大事。为了安抚天下之心,朱祁镇不管在什么地方,都会安排人与最近的府县保持联系。所以朱祁镇要来伊州,自然要联系西域总督府。 叶淇自然快马加鞭飞驰而至。 朱祁镇伸手搀扶起叶淇说道:“卿也老了。” 叶淇说道:“为陛下办事,哪敢言老。” 叶淇就是支持朱祁镇变法的干将,他中进士比较晚,乃是是正统十九年的进士。在大军出塞击瓦刺的时候,叶淇也是边关之上,支撑后勤的官员之一,甚至随军到了草原之上。但是在这场战事之中,叶淇遭到了他这一辈子最大的挫折。 就是因为后勤事宜与石亨闹掰了,下场是,石亨狠狠的甩了叶淇一鞭子,大骂一顿。 叶淇乃是金华人,也是世家出身,不敢说相貌姣好,但也是仪表堂堂,但是被石亨这一辈子打得差点毁容,这还不算。 当时正是用石亨之时,哪怕兵部不认为叶淇有什么错,而是石亨打仗想一出是一出,他可以天马行空,但是后勤运输却不能,他不按照计划来,自然会导致粮草不能准时的用到前线。 毕竟,石亨所在的位置,与之前定下的位置,根本不是一个地方。 于是,叶淇就从兵部外派督运粮草的官员,变成了一个小县令。 为了保护他,也只能派到了南方。 毕竟石亨手即便是再长,也伸不到南方。 这一段时间,是叶淇生命之中最黑暗的时间。 在朱祁镇变法的时候,叶淇已经是一个知府了,就率先响应,从知府而布政使,从布政使而巡抚,从小省巡抚到大省巡抚,从而成为大明疆臣数一数二的人物,西域总督。 要知道朱祁镇从来不觉得总督之职是可以长设的。 所以大明疆臣最顶峰的几个人,就是南京留守,西域总督,与现在还没有,将来必然有的南洋总督。还有有事则设,无事则罢的,云贵总督。 这都是大明的热点地区。只有南京留守,虽然位尊,但是权力在一直减少。 而今南洋总督是被太子兼着的,也就是说叶淇的西域总督已经是疆臣之首。 再加上朱祁镇改进的大明选官方式,必然经历郡县才能有入内阁的资格。而到了叶淇这个位置,内阁一旦有缺,他就是有力的竞争者。当然了,能不能竞争上去,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毕竟内阁之位,不知道多少人看着。 最好的关头,都是各显神通的时候。什么事情都会发生。 朱祁镇说道:“好,两疆而今如何?” 叶淇说道:“臣在两疆三年,在南北两疆大力屯田,臣向陛下保证,数年之内,两疆的粮食足够自给。” 朱祁镇听了之后,眉头一挑,说道:“真是好消息。” 粮食从来是两疆的重要问题,每年都要从西北地区输入粮食,虽然这些年在西北屯田,西域的粮食自给率一直在长,但是到什么时候,才能完成粮食自给,朱祁镇却是不知道的。 粮食自给最大的好处,就是加大了内地与西域的联系。 大明的驰道已经修到了嘉峪关。但是从嘉峪关到伊州,这一段路,黄沙满道,比起从居延泽到伊州,要好上不少,但依旧不能达到修建驰道的程度,别的不说,一场沙尘暴过去,费了大力气修建的驰道,就找不到了。 不是被淹没在沙漠地下,就是不知道被吹到了什么地方去了。 所以,内地到伊州的运输量,被嘉峪关到沙洲,穿过星星峡。这一段路所限制了。 粮食可以少运,就可以运输别的什么了。 除却这个之外,叶淇还说了不少东西,比如棉花在西域的种植。 毕竟西域适合种植棉花,对于朱祁镇来说,几乎是常识一样的东西。而今以松江布业为主的各地布业几乎疯狂的崛起,对原材料渴求也是非常大的,以至于山东地区棉花都开始争夺良田了。 还有两淮的盐田,从于谦在河道总督时期,就开始着手将附庸于盐田的芦苇地,改成良田,只是这些田地大多是盐碱地,不大好改,进度一直是有的,但是并不是太大的,只是却没有想到布业对原材料渴望推动了这一项改革了。 只不过开出来的土地都是棉田。当然了,这也是因为棉花对盐碱地的忍受程度,比庄稼要好多了。 朱祁镇也想让西域种植棉花,他本意是想让西域成为大明的原材料产地。只是这一段段道路,成为最大的阻碍。反倒是让伊州的布业发展出来了。虽然不能成为松江布业一般的龙头。但是伊州的布业市场是在葱岭以西,这一片市场,虽然比不上内陆市场大,也足够伊州吃了。 再有蒙古各部的动静,被大明翰林院改造过的回回教在西域的传播,已经对抗葱岭以西的回回教的情况如何,还有就是民情,粮食价格,铁价格,等等大小议题。 最后,却也免不了问到了西域唯一一个藩国,也就是在伊犁的伊国。 朱祁镇问道:“老五在伊犁老实吗?” 这一问,让叶淇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第八十六章 伊王来了 第八十六章伊王来了 所谓疏不间亲。 叶淇固然是朱祁镇信重的大臣,也是朱祁镇在地方上重分量的改革支持者。但是这样的关系,能够比得上父子之情? 叶淇怎么可能说伊王的不好。 但是能说伊王好吗? 也不行。 毕竟而今大明文官集体基本上已经确定了立场,就是太子。这是儒家道统所在,也是大明祖制的核心,几乎任何一个文官士大夫在这一件事情上,都没有一点点的异议。 这是朱祁镇在太子这个问题上,不能动摇的一个原因,当然了,其次的原因,也是他其他儿子也没有表现出远远胜过太子的能力。 叶淇也秉承这个原则,他如果不支持太子登基,他本身就在文官群体之中混不下去。 他今日为伊王美言几句,或许被整个文官体系打入另册之中。 这就是两难的处境。 叶淇迅速做出了选择,那就是说实话。 对于聪明人不要玩什么小花招,实话即便有些难听,对方也不会太在意,但是如果说假话,很可能让对方怀疑之前所言的一切。 而朱祁镇几十年皇帝当下来,可以称得上老奸巨猾,不可谓不聪明。 叶淇说道:“伊王殿下,有统兵之才,这数年来,与瓦刺大小交锋十几次,所战皆胜,瓦刺人不敢东侵,皆是伊王之功,只是臣看来伊王好像一个人?” 朱祁镇说道:“何人?” 叶淇说道:“三国孙伯符。” 三国的故事,很早就在民间流传,而报业的大规模发展更是刺激了小说行业的发展,可以说而今的小说要比历史上的明清小说更加辉煌,毕竟北京与南京,江南不知道多少报纸都需要小说连载。 而三国作为最经典的一个本子,自然流传很广,以至于到南洋日本之外。 叶淇选择说实话,但是实话也是可以用倾向性的。 夸伊王是孙伯符,也就是孙策。其中有多少水分暂且不提,单单这一句话,细细品味是夸奖吗? 纵然伊王真有孙策之才,而今的大明天下需要一个这样皇帝吗? 答案是不需要。 大明没有一个同等级的对手,那么最大的对手,就只有自己了。重要的事情就是在内,而不是在外。朱祁镇已经意思到了大明而今的版图,已经到了大明这个国家机器统治的极限了。 在铁路没有完全贯通,电报还没有出现的时候。大明根本不能扩张了。 即便能打下来一些地方,也不过是负资产。 就好像朱祁镇为什么分封诸王到南洋,不就是大明朝廷对这些地方,实在是难以控制,鞭长莫及。 伊王即便是天下第一名将,而今也不适合坐在大明皇帝的位置上。 叶淇一边夸奖伊王的一些战例,又暗暗暗示,伊王在理政上面根本不行。比如伊王已经欠了西域总督府经费七十三万两之多。 朱祁镇对叶淇的话,只是信一半,他相信伊王是一个合格的将领,领兵打仗,估计是有几手的。但是与孙策相比,朱祁镇也就是听听而已。至于伊王不会理政,以至于欠七十三万两经费,朱祁镇也信一半。 伊犁虽然是一块很好地方,占据了伊犁河谷,水草丰盛,可耕可牧,按理说,如果好好经营未必比不上伊州府。但是情况不同。 伊犁是大明的最前线。 与瓦刺短兵相接。 而瓦刺人一般向大明朝贡,双方有商贸往来,另外纵然暗示不少部落,纵兵劫掠伊犁。 面对这个情况下,要让伊犁自给自足,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但也未必不可能,只是伊王做不到而已。 至于伊王欠西域总督府的钱,朱祁镇也不觉得算什么?当初大明任何一个边镇,每年要让朝廷协饷的数字就是这个数字了。而且伊犁这个数目也不是一天两天落下来了,这已经说明了伊王的能力。 而且想想就知道,朝廷上下文官系统对伊王的态度,什么情况之下,西域总督府才会让伊王欠钱的? 须知西域总督府本来就承担一部分伊犁的后勤供给。 伊王或许是一个合格的边将,却未必不是一个合格的皇帝。 朱祁镇叹息一声,说道:“伊王欠的七十三万两,又少府接了。”朱祁镇随即不在谈论关于伊王的话题。 这已经是一个很好的暗示了。 叶淇也很识趣的不去提。 接下来的事情,却是题中应有之意,大军在伊州修整,朱祁镇却开始了自己的工作。 嗯,如果也能说成工作的话。 大概是与当地有力人士,吃吃喝喝,游览一下当地的名胜,让翰林们写上一两篇好文章,竖立在当地,让后世的人知道,他,正统皇帝曾经来过这里。也让怀恩找些当地百姓,朱祁镇亲自与之交谈,好了解一些,他在奏折之中了解不到的内情。 只是朱祁镇有一点没有想到,当地很多人都不会说汉语,朱祁镇只能通过通译交谈。 “我疏忽了。”朱祁镇心中想到:“大明需要一个本字典。”朱祁镇反省自己,之前太注重军事上财政上的改革,却忘记了很多最基本的东西。 朱祁镇也知道,其实真正编出一部字典,并不是什么小事。后世的拼音也不能照搬,只能从最基础开始,是很浪费时间的事情。朱祁镇觉得或许用这一件事情来消磨晚年的时间,也是一件好事。 毕竟,太子难当,太上皇也不是太好当的。 什么事情都不管吧,自己不舒服,但是如果什么事情都插手,那与乾隆有什么区别?不过让儿子当一个空头的皇帝。还增添了一些朝廷的不安全因素。 朱祁镇忽然觉得,他如果退下来主持编书,或许是一件好事,既不会挡了太子路,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编完字典之后,可以编百科全书,总之很多类书可以编纂的。 朱祁镇正在畅想自己的太上皇的生活,却见怀恩匆忙过来,低声说道:“陛下,伊王到了。”朱祁镇听了,眉头一皱,说道:“谁叫他了?” 怀恩说道:“没有人传旨给他,只是陛下来伊州这一件事情,是瞒不过他的。” 的确,朱祁镇来到伊州这一件事情,不仅仅对伊州,对于整个西域都是一等一的大事,随便找人打听一下,就能知道。怎么可能瞒得过伊王啊? 只是朱祁镇没有想到,伊王会这样做。 要知道藩王非诏不能离开封地,这一条法令,虽然放松了不少,但是依然存在。 朱祁镇深吸一口气,心中满是失望,说道:“逆子。叫他过来。” 怀恩立即说道:“是。” 伊王随即过来了。 伊王风尘仆仆的,似乎是快马加鞭而来,一身风沙都没有来得及清洗。也不知道是孩子年龄大了,还是西域的风沙磨砺人。此刻的伊王已经少了很多稚嫩,却有一股带血的气质。 朱祁镇对这股气质很熟悉,就是那种带兵打仗的大将身上才有的。 伊王见了朱祁镇,满眼都是欢喜之色,跪倒在地,说道:“儿臣拜见父皇,请父皇万安。” 朱祁镇一挥手道:“安,起来吧。有人叫你来吗?” 伊王微微一愣,说道:“父皇说哪里的话,您来西域,儿子怎么能不来迎接?” 朱祁镇说道:“这么说,你是擅离藩地,不知该当何罪?” 伊王听了,满脸的喜色,一下子凝固在脸上,说道:“父皇这是何意?难道是儿子看父亲,也是犯了天条不成?” 朱祁镇看着伊王满脸悲愤之意,似乎一副孝子的摸样,跃然纸上。心中不知道该悲伤,还是该欢喜。 欢喜是儿子似乎是一个孝子,悲伤的是,这孝子未必不是真,但是他今日之来,决计不是单纯的想来当一个孝子的。 朱祁镇看不出来伊王的演技是真是伪。 只是朱祁镇太清楚了。 朱祁镇虽然对太子的培养下了大心力,并不意味着他对其他的儿子的教育就放松了。 朱祁镇对于所有儿子要求都一样,成为一个合格的政治家。毕竟生在皇室,天然就要与政治打交道。无法回避的。区别无非是太子担任的责任大一些,朱祁镇投入的教育成本多一些,而其余几个亲王投入的教育成本少一些。 毕竟不是谁,都能让朱祁镇让发动一场战争,让他练手的,这成本太大了。 但是如果说,朱祁镇教育出来的儿子,都是政治上的傻白甜,这根本就是在打朱祁镇的脸。 不管是他已经的成年分封出来的儿子,还有几个尚没有就藩的儿子,没有一个是什么都不懂的,即便是最淡薄虔心佛法的藏王,对付藏地各派纷争,与内部纷争的时候,表现的也是可圈可点,水准之内。 伊王一度想夺嫡,如果连朱祁镇不召见他的原因,都不明白。就白瞎了朱祁镇这么多年的栽培教育了。 每一个政客的欧是一个绝佳的演员。而今伊王就是一个正在粉墨登场的演员。朱祁镇的一个稚嫩的对手。 第八十七章 父子最后一面 第八十七章 父子最后一面 朱祁镇以政治家思路养出的孩子,都是一头头小老虎,不管他们是如何用什么仁义道德来伪装都是一样的。 倒不是说,朱祁镇有意将孩子们都养歪了。 只是身在皇家,将来还要海外封国,如果真信奉孔夫子那一套,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朱祁镇对伊王如此,并不感到吃惊。却也有一丝丝伤怀。 身为皇帝,就不要任何不夹杂利益的感觉,不敢是亲情,还是爱情。 朱祁镇年轻的时候,从来不觉得这有什么。天地不仁,就是天地大仁,身为皇帝,他就是大明的天地,儿女私情又算得了什么。但是而今,他见任何一个人,首先要考虑的是利害关系。而不是感情。 每一个与他谈感情的人,都是利用感情来索要利益。 那么是王振也是一样的。 这样的生活,朱祁镇真有几分累了。 朱祁镇其实也很想伊王。 毕竟是当年自己最宠爱的儿子,只是此刻,他有几分意兴阑珊,与人斗法一辈子。朱祁镇有几分闻战则喜,什么样大臣,他没有安置过,石亨再桀骜不驯,但一辈子都在朱祁镇的指掌之中。 只是而今面对自己儿子。却不想再斗心眼了。 朱祁镇淡淡的说道:“好,你的孝心,朕生受了,只是家法有情,国法无情,来人,夺了伊王衣冠,关进大牢之中,来日朕禀报祖宗,废你皇子身份。朕会给你一分大大的家业,从此当一个富家翁吧。” 伊王万万没有想到,皇帝会这样做,大吃一惊说道:“父皇,何至于此?” 朱祁镇说道:“废话少说吧,这大概是我父子最后一次见面,你有什么事情就说吧。” 伊王听了一愣,脸色苍白。 他知道朱祁镇这一句话的含义。 如果按照太子登基的模式走,这一次朱祁镇出巡过后,很难有下一次,而藩王更是难以上京,或许下一次去京师,就是奔丧了,而是大丧,也就是朱祁镇驾崩的时候。所以这是最后一面。 伊王能有什么想法,不过是想挽回局面。伊王说道:“父皇,我比不上太子大兄,我认了,但是父皇你不能太偏心了。凭什么,其他人都能封在南洋,我偏偏要在西北这苦寒之地,苦熬着,一年年与瓦刺作战,什么都没有。” “这不公平。” 伊王说到动情之处,忍不住有几分哽咽。 这也是真的。 各个藩王之中,估计也就是伊王最难了。 作为与瓦刺交锋的第一线,不要说安稳发展了,连太平都没有。 其他各藩王即便是毗邻外敌,即便是襄王,一般是处于均势,或者自己一方的优势,就好像是襄王藩一样。其实襄王藩虽然被缅甸打得这么惨。但是实际上,大明对缅甸是有压倒性优势的,缅甸与大明之间虽然有小摩擦,但也相安无事很多年了。 但是瓦刺却不一样。 瓦刺与大明之间的恩怨情仇,可以上溯数代人,好几十年了。从来是战多和少。在瓦刺与回回教合流之后,更是一直处于小战之余,大战之前的情况之下。 因为瓦刺很明白,伊犁,葱岭一线,是大明力量投射的边际。 大明在这一条线上,即便是打上几场胜战,最后还是会回到这一条线上的。这种战略因素导致,伊犁只能守,不能进攻,朝廷无意在这个方向发动大战。瓦刺人也就猖狂起来了。 朱祁镇淡淡一笑,说道:“公平,当今之事,你是最没有资格说公平的,寻常人家杀妻是什么下场?你不知道吗?” “而你,非但无过,反而有功,这些年来,你所享受的,所拥有的,数十数百倍于普通大明百姓。你有什么不公平的?” “即便伊犁这块封地,不知道有多少想十三辈子,都不可能得到的。” “你有什么不公平的。” 伊王说道:“父皇,我怎么能与这些草民相比?” 朱祁镇说道:“你怎么不能与之相比?” 父子之间,忽然没有什么话说了。 朱祁镇感到深深的孤独之感。 朱祁镇从来不觉得自己与普通大明百姓,有什么不同。大抵自己手中有些权力罢了,但是其他人就不这样想了。即便是他一手教授出来的儿子们也是如此。 自己是这个时代的异数,而总就成为了时代的本身,而他的儿子们,却连跳出时代的能力,都没有。 或许本就不可能有。 伊王同样也不能理解朱祁镇。 他是谁? 他是太祖之后,太宗之玄孙,仁宗之重孙,宣宗之孙,当今陛下之最爱的儿子,从一生下来,都是天潢贵胄,是人上人,食锦绣,用金玉。这本来都是理所当然的。 怎么可能与凡夫俗子一样啊? 他们绝对不一样的。这些草芥一样的人,怎么能与他相提并论? 在他看来,朱祁镇这样说,就是对他最决绝的表示。也是对之前要废除他皇子之位的呼应。 让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朱祁镇叹息一声,说道:“我知道,你对这个位置有想法,即便不说嫡庶之辨,你觉得你的能力比得上你太子大哥吗?” 伊王说道:“父皇焉知我不如太子?” “好。”朱祁镇说道:“那你自己打下一座江山啊。大明江山是祖宗相传,不是我的,祖宗规矩就不能妄动,太子之位,不可动摇。但是我并非没有给你机会。” 伊王忽然一愣,说道:“机会?什么机会?” 朱祁镇说道:“在铁路没有修到伊犁之前,朝廷是不可能对葱岭以西有统治,但是你可以,伊犁虽小,但在西域是少有可以称为根基之地的,而瓦刺国内绰罗斯家族失权。内里矛盾重重,而瓦刺之外,都是蒙古各国。少有火器,而大明对伊犁的火枪火炮供应从来不少的。” “西域丝绸之路,从汉唐为盛,而今虽然衰落了,但是依然是一条很重要的商路,我就不知道,你有这一条商路在,还混的入不敷出。是我没有教过你吗?” “占据商道聚集兵饷,放出商人,作为暗探,与瓦刺常年作战练兵,等待瓦刺内部有变,等时机一到,并瓦刺而定河中,成为沙漠之主。打下一个媲美大明的帝国。难道不成吗?” “如果你能做到这一点,我就承认你比你大哥强。” 伊王听了之后,一时刻愣住了。好久才说道:“将我放在伊犁,还是为了我好?” 朱祁镇说道:“好不好对人,你现在如果说要放弃,我让太子在南洋给你挑选一块封,也是可以的。你欠西域总督府的钱,我已经代你还了。你好好想想吧。” 伊王沉吟片刻,说道:“我知道了。” 伊王与太子之间恩怨,从母亲开始,很多恩怨,即便是朱祁镇不知道。 朱祁镇让太子安排,或许有让伊王向太子低头。从而化解两子之间关系。只是伊王万万不想,也不能的。 很多衣食无忧的人,对面子却更加看重。 伊王就是这样,或许他知道,太子为了在朱祁镇面前留一个好印象。会好好的安顿他的。 但是伊王却不需要。 伊王抬头来。脸上满是坚毅之色。看着朱祁镇,说道:“父皇,你的心意我明白了,孩儿在此发誓,这一辈子,西进沙漠,不见西海,誓不罢休。” “只是伊犁到底是西域边陲,聚集钱粮比较难。还请父皇支持一二。” 朱祁镇说道:“好,我会给你一百万两。由内库出。” 伊王行礼,说道:“如此,孩儿高台,祝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说完之后,伊王退了好几步,抬起头来深深的看了朱祁镇一眼。随即转身离开了。 朱祁镇看着伊王离去的身影,一时间心中好像缺了一块东西。 伊王来去匆匆,轻车简从,带了百余骑而来,在伊州连一夜都没有停留,就匆匆而离开,很多人都不知道伊王来过。但是伊王本身来过的消息,是根本隐瞒不过有心之人的。 比如说太子。 朱祁镇对太子的能力是比较认可的,太子虽然远在南疆,但是他对大明内部的事情绝对不是一无所知的,恰恰相反,他对大明很多事情都是了如指掌的。 朱祁镇出巡这一件大事,太子又怎么不知道啊。又怎么能不关注? 或许在朱祁镇身边,贴身的位置安排人手,是比较难的,近乎不可能。 怀恩也不会让太子得逞的。 太子如果在朱祁镇的随从之中安排一两不起眼的小角色,却是很容易的事情,即便是朱祁镇知道了,也不会太过在意的。 毕竟太子就是太子。在很多事情上,都是有属于太子的特权。 所以,伊王夜访朱祁镇,还有朱祁镇令少府拨款一百万两银子给伊王的消息,从各个渠道之中,作为重要消息。随着信鸽从伊州飞向了南疆。因为信鸽的高效。不过数日之内,就接力将消息送到了南疆太子的手中。 第八十八章 太子的推断 第八十八章 太子的推断 鸽子飞跃千山万水,来到了阿瓦。 不过,而今这里已经不叫阿瓦。而加多宝府。 这也是太子为了稳定南疆的一些举措之一。 阿瓦一带,多有佛寺佛塔,符合佛教之中多宝的定义。太子就从佛经之中截取两个字,命名。 这也是为了改风易俗,让大明在此地能够长治久安。 阿瓦政权的覆灭,并不代表着大明在缅甸地区的统治的确立,两者之间还要有一段过度的时间段。 太子一直在做这个事情,而改变阿瓦城的名字,不过是其中微不足道一点而已。 首先,太子将大明内部奖赏稍稍放一放,各级低级将领,太子能自己封赏,也就自己封赏了,不能自己封赏,也就报给朝廷了。这要朱祁镇来批,不过想来没有什么问题,不过浪费一点时间而已。 毕竟汪直,定然会有一个侯爵的。 只是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侯爵,俸禄有多少石,赐下多少田产,却是另外一回事了。 有一件事情,要紧程度,是在此事之上,那就是对助战的东吁,白古,暹罗,真腊,乃至楚国,襄国,等大大小小的藩王,与各地臣属进行奖赏。 其实,太子已经意思到了一点。 那就是今后大明在西洋乃至南洋很多政治军事行动,是万万不能少了这些人的配合的。 大明不可能一直在南洋西洋保持几十万可战之兵,总就会撤回去的。 大明对于这些地方,能不能保住,不在于他在南洋的时候,能不能对这些地方进行有效的控制,而在于他不在这些地方,大明还能不能对这些地方,进行有效的控制。太子在缅甸这一段时间之内,深刻的体会到了什么叫做鞭长莫及。 什么叫做大明力量投射的尽头。 缅甸国家虽然强,但是距离大明再近一些,早就给灭了。 而不是等到现在。 太子在缅甸打仗的时候,与在南洋打仗的时候感受完全不同。在南洋打仗的时候,太子根本没有在意过后面的物资能不能到位,因为他不用在意,下面的人也会拼命将囤积在广东,交趾的物资,运输到前线来。 但是在缅甸,太子不得不重视了。 因为,他知道,这个地方如果他不重视的话,很多物资,是后方督运的官员,即便是拼了命,也运输不上来的物资。到时候,大军就会有后勤断绝的风险。 这一战,是汪直发挥神勇,一举覆灭阿瓦王,也打通了缅甸与大明的云南通道,减轻了太子的负担,否则单单靠海道运输,战事如果僵持下去,不用一年,仅仅半年,太子要么兵行险招,要么乖乖撤军。 毕竟这个时代,海运虽然发展起来,这样高强度的战略海运,还是有些吃力的。 所以,在大明力量投射有些吃力的时候,就越发要重视与地方诸侯的配合。 今日征召各方都到了,如果不能公平对待,出了力,都给一块肉吃,下一次再出现类似的情况,就不大好办了。 但是另外的事情,也要考虑。 给吃肉,是给吃肉,但是也不能让他们发展壮大到了威胁到大明在南疆地区的统治,这里面的分寸拿捏,就要考验一个人施政水准了,既要让这些诸侯心服口服,感激五内,又要他们不能在当地坐大。 是比较难办的事情。 好在太子,已经是坐镇南洋这么多年了。 各种事情的磨砺之下,早已是一个合格的政治家,面对这样的事情,有自己的处置办法。 他先确定了朝廷要直辖的地方,也就是以仰光为核心的西洋府,以原来阿瓦地区为核心的多宝府,再加上襄王的麓川,形成一道大明从云南到西南的道路。 这一条道路,乃是大明对于南疆乃至于西洋的统治核心,是不可动摇的。 以这一条线为核心,太子分化出最好的四块土地,并且依靠这一条核心线,这是他给四个还没有就藩的幼弟,将他分到这里,至于更远的地方,就要看具体情况的,比如阿瓦王朝靠近东吁,与白古的一些土地,自然要给这两个国家。 总是要给别人一点点的好处的。 如果几边不靠,则考虑再封一两而藩王出去。 大明三十多个藩王,南洋地区并不能全部分出去的。 而今加上缅甸地区,才算堪堪分封完毕。 不过,说起来很容易,但是细细算来,其中的各种纠葛,足够让人掉满把头发。 好在这些事情,对于太子来说都是过去时了。 其次就是对阿瓦王朝的贵族处置。 太子很清楚,不可能将阿瓦王朝的贵族,都一网打尽,否则缅甸之地,恐怕难以安定。太子自然是清理一批,拉拢一批,又从大明内部调集了一批,精明强干的年轻官员,分布在西洋府与多宝府的要地。从而控制这里。 并已经开始从云贵等地迁徙一些百姓,甚至是土司到缅甸去。 不过,这些都是琐事。 对于,太子来说,只有一件大事。那就是回京。 对于太子,乃至以太子为首的整个政治集团来说,没有比回京更重要的事情了。 大明臣集团集体拥护太子,固然是遵从传统与祖制,未必没有太子这一方的推波助澜。毕竟对很多压宝在太子身上的人来说,他们已经没有其他退路了。太子如果不能登基,对他们来说就是万劫不复。 太子看到这一则消息之后,什么人也没有见,屏退左右。捏着这仅仅一指宽的纸条。坐在红木躺椅之上,无意识的晃着椅子。思绪不知道飘到了什么地方去了。 太子得到情报,只有两点,第一,伊王夜见陛下,第二,陛下给了伊王一百万两,并将伊王拖欠之经费,一笔勾销。 具体,他的好五弟与他的好父皇,到底说了什么,太子并不知道,也不会去找人探明情况。毕竟,想探听皇帝私下说什么,太犯忌讳,近乎不可能,代价也太大了一些。太子不会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只是很多事情,本来就不需要查明白。 只需自由心证即可。 政治上,更是如此。很多事情都是含而不露,点到为止。不会表露的那么直白。 太子从这两个消息之上,想到了很多很多。 或许有些是多想了,但是有些东西,却不是多想的。 这是父皇对伊王的示好。 这一点,太子无论如何,也不会判断错的,他也希望自己会判断错了。但是,他很想从这些证据之中找到反证的,可惜是找不到的。 或许,有一些人觉得,这并没有什么。 但是作为太子来说,并不是这样想的。 太子其实也知道,他这一段时间频频出手,想要回京,有些让父皇不高兴了。当是父皇依旧给出了表示,这个表示就是建立在对伊王的排斥与贬责之上的。用这一件上,向太子证明,他没有更易太子的想法。 但是朱祁镇的做法,忽然变了。 这让太子心中有无声的惊雷炸响。 他反复权衡,不知道这是不是代表父皇改变了主意。 这个结果,对于他来说完全不能接受的。或许伊王还能接受太子登基,毕竟从头开始,朱祁镇都没有给伊王多少希望。但是对于太子来说,他是完全不能接受,他自己与大位失之交臂。那么不去说废太子的下场。就是这一件本身,就是他完完全全不能接受的。 毕竟,他从一生下来,身边的人都告诉他,他是大明未来的皇帝。 他也是为了这个目标做的,不论西北,还是东南,不论交趾,还是南洋,不管是远涉重洋,还是翻山越岭。 他为了成为一个父皇认可的储君,不知道付出了多少努力。如果他不能成为皇帝,那将是对他四十多年人生的否定,是对他所有努力的否定。他的人生将毫无价值。这一点本身,就让他不可接受。 甚至这种痛苦,还在死亡之上。 而对自己这一件事情,他越是分析,越是觉得,在父皇没有驾崩之前,他与大位决计没有可能,甚至回京辅政都不大可能发生。 因为在他印象之中的朱祁镇,从来是一个强大的,冷酷的,为了政治目的,可以牺牲一切,为了权力本身,可以否定一切的皇帝。 一个以权力为食的政治生物。 仅有的一点温情,也被他自己亲手杀死,连同王振一起葬在少年时代。 而他要争夺,这样一个人手中的权力,指望对方放手,怎么可能? 太子甚至觉得,这一件事情本身,就是父皇对于他,屡次想要回京的警告。或许他这样下去,等待他的或许是伊王再次出现在京师,作为牵制他的手段之一。让两子甚至数子,相互斗争,让父皇高坐钓鱼台。把持最高的权力。 不要以为这不可能。这非常可能。非常符合权谋之道。 所谓的九龙夺嫡,固然有清朝的国情在,但其实也是康熙暗中制衡,保有自己权力的办法。 第八十九章 太子的决然 第八十九章 太子的决然 太子一想到这里,就猛地咳嗽起来。 沉闷的咳嗽之声,就好像是大鼓一样,一下接着一下,敲击着太子的心肺,每一下都好像要将太子的心肺从身体之上摘下来一样。 “殿下。”外面立即有人说道。 太子深吸几口气,终于将咳嗽给压了下去,努力平静呼吸,说道:“没事。”但是刚刚说了这两个字,却又猛地咳嗽了两下。终于咳出一口黄色的浓痰,这才算是有了一个了结。 这是太子的老毛病了。 按现代的年纪算,太子还算年轻,才四十多岁。 但是按这个时代的年纪算,太子已经不算年轻了,南洋的气候,让太子这个北方人严重不适应,潮湿多雨的环境,各种热带病,折磨了很大一批北方人,包括太子在内。 而太子比起朱祁镇有所不如。 别的不说,就在自制力上就差多了。 朱祁镇几十年如一日,锻炼身体,虽然繁重的工作,让他在六十岁之后,有些不能胜任的,但是太子却没有这种坚持,特别在交趾镇守的时候,就贪恋南洋美人,声色犬马,什么都玩过。 年轻的时候,并不觉得什么,但是中年却早上门来。 在缅甸主持大战的时候,更是大伤心神,身体也越来越不好了。 虽然朱祁镇在京师有过一次病危,其实也不过是昏迷一天多而已。太子的身体情况未必比朱祁镇好上多少。 只是太子一直在隐瞒而已。 太子很担心,如果这样下去,等待他的是永远只是储君,永远不可能回京了。这是太子所不能接受的事情了。 太子深吸一口气,说道:“传汪直。” 汪直不久就到了。 太子说道:“你的封赏不久就到了,你如果对爪哇侯这个名号不满意,我或许能让礼部改一下,如果定下来了,可就不大好改了。” 汪直腼腆的一笑,说道:“有劳殿下挂念,爪哇这个名号并不错,就不用改了。” 汪直当初第一次封伯,被封为爪哇伯,让汪直觉得不大满意。毕竟虽然爵位一般都是地名,但都是中国旧地,多有雅称。爪哇这个名头一点都不好听。所以来求太子,希望能够改一个名字。 但是封爵之事,最郑重不过了。 几乎是国家最重视的几种礼仪活动,与谥号一样,一旦定下来了,很少能够改动的。 当时太子就劝慰汪直,让他等,等他什么时候封侯了,可以换一个好听一点的名字。 说起来,也是数年之前的事情了。 而今的汪直已经脱去了稚嫩了,也没有当初的意气了,根本不在乎什么好名字坏名字,再者,汪直也将爪哇这个名字,打出了名声了。人人都知道南洋之中有一员猛将,就是爪哇伯,而今放弃了,汪直反而有一点舍不得。 太子听了哈哈一笑,说道:“也好,不过一般来说,封爵之后,朝廷都赐第赐田,多在两京,你上一次封伯,并不回京,我让太孙帮忙处理了,而今你也不回京处置家事吗?” 并非大明的勋贵们都是北京或者南京的人,但是在封爵之后,几乎朝廷一般都会让这些勋贵在京师安家,这既是奖赏,也是限制。 奖赏就不用说了。 大明北京城里面,是如何寸土寸金的,这里就不在赘述了,一座符合勋贵等级的府邸,即便不提这个府邸本身,单单是地皮,就要值个几万两了。再加上北京附近的土地。 在古代,可没有耕地与建筑用地的划分。 在北京附近土地,很可能卷入城市扩张之中,到时候这些勋贵的收益只会更高。 限制也不用说了。 朝廷控制这些大将的亲眷,也要让大将在外领兵作战的事情,不能分心。 汪直上一次封爵,并没有怎么回京处置家业,太子就让太孙安排人,代替汪直处理。 汪直说道:“臣不愿意离开殿下身边,等殿下回京之后,臣再做处置不迟。又不会飞了。” 太子轻轻一笑,语气却变得沉重起来,说道:“如果孤,永远都回不去了。你怎么办?” 汪直微微一愣,立即起身行礼说道:“殿下,哪里的话,你是大明太子,天生储君,谁也不能否定,你想回京,谁也不能拦着,不管是谁,臣为殿下杀出一条血路。” 汪直这是在表忠心。 其实汪直很明白,太子是以腹心之臣待他,再加上他姐姐的关系,他与太子之间,是无法分割了。 太子登基,他或许迟早在内阁坐上一把交椅,如果太子不能登基,废太子或许还有可能活下来,而废太子的党羽,却是必死无疑的。 汪直并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所以,他能做的就是一条路走到黑。 “不管是谁,”其实已经暗指,即便是皇帝本人,他也会为太子杀出一条血路来。也是为他自己杀出一条血路来。 “好。”太子语气变得严肃起来,说道:“孤要你,先行回去,为孤打前站。同时将船上的人分批带走。” 汪直立即答应一声,说道:“是。”随即犹豫了一下,说道:“殿下,臣为殿下万死不辞。只是京师之中大军云集,臣”、 船上的人,就是太子秘密隐藏下来的三千私兵,不在大明军队账册之上。调动也无须朝廷圣旨,兵部附署,只需太子之令就可以了。这数千人,是汪直一手选拔出来的,固然不能说是南洋第一,但也是精锐之中的精锐。 虽然只有千人,但是真打起仗了,当万人来用都是可以的。 只是北京附近,驻军最少的时候,估计也有一二十万,这是北京城的特殊环境造成的。别的不说,少于十万人马,连北京城的城墙,未必能够站满。 这区区三千人,在北京这个大兵营之中,又能做些什么事情? 汪直倒是不怕死,但是却也不想白白牺牲。 太子微微一笑,说道:“你放心,我自有安排。” 太子怎么安排,没有给汪直说,汪直也不敢问了。 汪直说道:“臣遵命。” 其实要说太子有万全的计划,倒也是没有的。 太子知道这一件事情,是万分机密,万万不能有一点点泄露,整个计划都是太子一个人细细折磨,慢慢成形的,这个计划用到谁,才通知谁,其余的一个不准备通知。之前这个计划,不过是一个计划而已。 只是今日,太子终于下令了决心。不再将希望屈居于朱祁镇的想法了。他要主动出击。 虽然太子知道这其中有不知道多少难题,需要他慢慢解决。但对于汪直这个问题,他还真有安排。 在北京发动,是决计不可能的。 太子太了解锦衣卫与东厂了,他与锦衣卫与东厂的人,既有合作,也有竞争。 这是太子与皇帝之间的关系决定的。 在太子刚刚从北京出来,各处历练的时候。朱祁镇就将当地的锦衣卫交给了太子,让太子通过锦衣卫这一双眼睛,观察一个不一样的大明。凡是不能只看表明现象。而在太子在南洋羽翼丰满之后,当地锦衣卫与东厂的任务,却变成了监视太子。 太子很多事情都要瞒过锦衣卫做。 这些年打交道下来。 太子对锦衣卫与东厂的分布有很深的了解,太明白北京城是什么地方了。 汪直仅仅担心的是北京京营的战斗力,却忽略了这里是东厂锦衣卫大本营吗,可以说在这里顺便一个摆摊的人,很可能就是锦衣卫的暗桩。眼线。 即便没有京营大军,在北京搞事的难度之大,也是完全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是皇帝未必一直在北京。 而今就是一个机会。 皇帝出巡在外,身边只有两万骑兵,各地的锦衣卫千户所,可不如北京的南北镇抚司那么有能力。甚至这不是人员的能力,纯粹是人员的密度的问题,锦衣卫数万人,几乎有一半人都在北京。 各地锦衣卫哪里有这个人手了。 不过,太子还需要一个机会。 一个能回去,哪怕短暂回去的机会。对于这一点,太子有些觉得头疼,如果他猜想没有错误的话,皇帝是很难让他回去的,那么是暂时回去。 这个问题,与汪直商议却没有什么用处。 汪直打仗不错,但是对于朝廷内部那些勾心斗角,却是完全跟不上节拍的。 就在太子打发了汪直,心中慢慢揣摩该怎么办的,杨廷和就来拜访他,带来一个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的消息。 杨廷和说道:“殿下,刚刚平江侯陈锐传来消息,和硕特汗国大军东进,似乎要进军,吉大港。平江侯那边兵马不敷用,请殿下派兵支援。” “什么?”太子皱眉,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之前打仗的时候,太子将平江侯陈锐的兵马抽调了一部分,剩下多是水师兵。但是这个和硕特汗国,倒是是一个什么东西,而今实力如何,出兵多少?这一次想要攻打的吉大港还是其他的? 太子都不知道。 第九十章 和硕特汗国 第九十章 和硕特汗国 蒙古人世代更替要比汉人快一些。 当然了,更重要的是和硕特汗国从拉萨城下下撤退之后,经历了波澜壮阔的二十多年。 从只有三四万骑,数万老弱妇孺的流浪部落,变成了地方纵横数千里,几乎完整的占据了北印度的强大汗国,甚至比起瓦刺,也不弱小多少。也让和硕特汗国这个名头真正戴在和硕特部头上了。 当然了。 和硕特部有这样的大发展,固然是和硕特汗国纵横数万里的跋涉,在雪域征战中磨砺出的强悍的战斗力,也有印度,特别是北印度那种诡异的民风有关系。但是即便如此,和硕特汗国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而今和硕特汗国掌权的人都是青壮派,大多不过二三十岁的年龄,老一辈要么在征战之中死了,要么就是因为年轻时候受到的苦楚,最后死在病榻之上。 而今和硕特汗国的大汗,乃是博贝密尔。乃是当初昆图的儿子,当年拉萨城下之战,他不过五岁而已。 他的童年是和硕特汗国最艰难的日子,当时从拉萨城下败退,虽然大明没有追击,范广也不可能追击。但是大自然就给了和硕特部最大惩罚,因为他们要翻越喜马拉雅山。诚然,喜马拉雅山,也不是都是山峰,也是有几个能够贯通南北的通道的。 但是即便如此,这些地方的海拔也在五千米以上,终年积雪覆盖。 而今博贝还清楚的记得,当时大批大批的人都在这个山口冻成了雕像,和硕特部放弃了所有辎重,所有粮食,所有奴隶,乃至于铁甲,只带了马儿长刀,这才通过了这里,翻越了大雪山的和硕特部几乎一无所有。 就好像是饥饿的狼群,什么也不敢,疯狂的劫掠当地。 他依然记得,他还没有刀高的时候,就被母亲绑在胸前,跟随大队人马一起在战场之上穿行,因为没有栖息地,没有羊群,没有牲口,没有奴隶,只有一把刀的和硕特部,只能在战争之上去拼一线生机。 不过,很快。不过一两年的时间之内。 和硕特部就在大雪山以南站稳了脚跟。但仅仅是站稳了脚跟,拥有了栖息地的和硕特部,也遇见过这样那样的危险。 不要看博贝密尔而今三十多岁,但他却是一员在战场之上纵横二十多年的老将了,没错,他十四那年,就上马作战了。在二十出头的年纪,在老一辈将领都纷纷故去的时候,撑起了和硕特的大旗。 将和硕特带到了更加辉煌的地步。取得了与德里苏丹国的最后胜利,攻克德里。 这一次博贝密尔带来和硕特汗国的主力大军,大抵有十万铁骑,还有数万水师,数万步卒,浩浩荡荡东进。声势浩大,还没有到了吉大港,就让陈锐探明情况了,立即向太子禀报。 问是战是和? 如果战的话,恐怕要将整个大明在南疆的兵力全部调过来。 如果是和的话,就要想办法通过别的办法来解决这一件事情。甚至放弃吉大港。 陈锐向太子请示。 其实也是一种暗示了。 大明这些年打仗,哪里问过战和,只问敌人在什么地方。 但是而今却不一样了。 首先和硕特汗国是一个比阿瓦王朝更加强大的敌人。当年与他们交手的范广就在军中,即便范广也认为当初和硕特部汗国的坚韧与勇气,是不容小窥的,当时败给他,更多是武器装备的问题。 而缅甸军队与和硕特汗国的军队吗,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上。、 当然了,再怎么强大的敌人,也不过是大明的手下败将。 只是当年打败和硕特汗国的军队,是京营铁骑,并不是南洋的军队,南洋与云南的军队之中是有骑兵的,毕竟,而今大明拥有整个草原,马匹数量非常多,所以大明各部多配有马匹,有些仅仅是用来代步的。 而今南洋与云南这里的骑兵用处不大,自然不能与京营铁骑比战斗力。 虽然火器在大明已经迅速普及了,但是这个时代的骑兵,已经是时代的王者,特别是在广阔的草原之上作战的时候。 南洋各部已经灭了缅甸,接下来打和硕特汗国,却未必行了。 当然了,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不是别的。 打赢了又能怎么样? 大明根本无力发动一场灭掉和硕特汗国的战争。 因为这样的战争与灭缅战争,根本不是一个等级的。即便能灭和硕特汗国,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太子现在就在南疆坐不住了,难不成还想再打一场印度战争吗? 朝廷是没有准备。而太子是绝对不准备。 只是即便太子不准备打。却也不大好收场。 说实话,而今的吉大港对大明来说,近乎鸡肋。 对太子来说更不值一提,要不是某些人不自量力,太子才懒得动吉大港。如果将吉大港让给和硕特汗国的话,就能将这一件战事平息掉,太子是千肯万肯的,但奈何,是万万不能这么做的。 原因无他,这么多年来大明连战连胜,连灭数国。 朝廷上下都习惯了听胜利的消息,甚至对某些胜利变得漫不经心起来,无他,都已经习惯了。 败仗反而是大新闻。如果大明还没有打,主动将土地让给别人,更是朝廷上下万万不能忍的事情。 而今朝野上下舆论都是支撑太子,太子自然也要顾及舆论的想法。 果然,太子知道情况之后,立即点了三万精锐士卒,与大量物资后援。进驻吉大港。不管太子想不想打,总要摆出架势,这才有谈的余地。 吉大港。 太子一下船,立即问陈锐说道:“鞑子在什么地方?” 和硕特部乃是蒙古一部,称之为鞑子,自然没有什么问题。甚至对于普通将士来说,他们更愿意这么样定义,因为大明军法之中,对于打鞑子奖赏最重。 陈锐一边将太子引入阿拉干苏丹的王宫之中,将这里当成太子临时的府邸,一边说道:“殿下,鞑子情况有些不对。” 太子一边走,一边问道:“什么地方不对。” 陈锐说道:“鞑子战意似乎不强。” 陈锐将当地的地图摆在桌子上,细细为太子分析说道:“鞑子停留在香江以西,不肯东进,而且臣细细分析了一下阿拉干附近地势,这里根本不适合陆战,反而适合水战。和硕特汗国虽然拥兵二十多万人,但是在这里与我们交战,胜负之数,仅仅是数万水师之间。” “之前和硕特汗国没有打阿拉干,为什么要打我们?” “难道以为我们与阿拉干更加容易对付?” “这是很奇怪的事情。” 香江并不指香港那一条河,而是布拉马普特拉河,也就是雅鲁藏布江下游。不过在而今他不叫这个名字。 大明对西域的地名进行改易,影响很大,新得之地,都普遍的将当地的名字改为汉名。 雅鲁藏布江在藏地有很多名字,藏王将以为这些名字之中,以香江最雅,也就改名香江了,虽然雅鲁藏布江下游,当地人另外有名字,但是对大明来说岂能用当地人的名字,自然是将这一条河用藏王起的名字。 也就是香江。 而香江与恒河在出海口不远处交汇在一起。奔流入海。 阿拉干地区,总体上在出海口之东,是一道狭长的地带,在地理上距离缅甸更近一些,仅仅相隔一道山脉。这也是为什么后来缅甸将阿拉干大部分地区都纳入统治之中的原因。 恒河东从西向东,香江从北到南,再加上这里有无数的支流汇集在一起,形成了一道非常复杂水网。 这里特殊的地形决定了,要在这一带决出胜负,依靠的并不是谁有几十万铁骑,而是谁的水师强悍。 当然了,这并不是说大明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首先,这里复杂的水情,对于和硕特汗国是一个麻烦,对于大明来说就不是一个麻烦了吗? 同样是一个麻烦。 其次兵力上太过悬殊了。 和硕特汗国主力加上附庸,有几十万之众,但是太子带来的援军,吉大港不过四万而已。 在战争之中,数量优势永远有用。 这里的特殊环境,导致了这一片土地对于印度来说,从来是一块不容易控制的地盘,即便是到了现代,这一块土地,也是一个单独孟加拉,从印度之中分裂出来,其中未必没有这方面的原因。 之前和硕特汗国可是没有与阿拉干大战的意思,而今这是来向大明寻仇? 太子对而今和硕特汗国的举动,默默的推敲着。 说实话,在打仗之上,太子资质并不是太高,但是奈何是一个人民币玩家,但是在勾心斗角上面,却很有天赋。他默默思索片刻,似乎猜到了一点什么, 似乎又没有猜到什么,问身边的大臣道:“杨卿,你以为如何?” 杨卿自然是杨廷和。 杨廷和在缅甸作战之中表现出色,被太子带在身边成为侍从之臣。  第九十一章 杨廷和出使 第九十一章 杨廷和出使 杨廷和沉吟片刻,说道:“臣以为和硕特部并不是来寻仇的,虽然九世之仇,犹可报也,但是执掌家国大政,最忌感情用事,臣看过这个大汗的一些资料,看出来也是一个大将之才,不会如此不智。我大明既然来到了这里,就不会轻易退出去,他今日即便拔了吉大港,又能如何?” “可伤我大明之一毛乎?” 范广说道:“那杨大人觉得鞑子是来做什么的?” 杨廷和说道:“而今还不知道,但是臣请出使和硕特部,探明究竟,看看他们到底是来做什么的。或许有是隐秘之事。” 太子点点头,他也是这样想的。 有太多的事情内部矛盾无法化解,只能弄出让人看了很愚蠢外部战略。如果和硕特汗国真是如此,太子也不介意在这里来一场赤壁之战。当然了,对太子来说,能不打仗,最好是不打仗。 太子说道:“那就有劳先生了。” 随即太子令人为杨廷和找来一对精锐水师,选了当地一艘船,向西北而去。 杨廷和顺着恒河出海口逆流而上。只觉得天地茫茫一片,水天一线,极目远望,很难看见两岸,让杨廷和有几分惊叹。 他是四川人,当年上京也是顺江而下。 可以说饱览长江景色,但是此刻来看,纵然长江之广阔,也未必能胜此河。行不过一日,就到了香江流入恒河之地,却见两河浩荡无垠冲在一起,激烈的水流冲刷出好几个沙洲出来。 而在即个沙洲之上,却见旗帜招展,杨廷和远远看过去,大多是蒙古人旗帜。 随即有船只从一边冲过来拦截住杨廷和的船只。 一番询问过后,将杨廷和引到北岸的营地。 杨廷和也算是经历过战事了,当年守旧港的时候,也是亲自带过兵。对军事并不是一点也不了解,一看和硕特汗国的营地,心中就有几分凛然。 军事这东西是有传统的。 可以说,大明在南洋一带打的敌人,都是低端局,大明真正的精锐,根本没有动用多少。也就是缅甸的军队有几分战斗力,至于其他国家的陆军在,杨廷和这样外行人都觉得军无纪律,毫无章法可言。 而此刻,杨廷和看到和硕特汗国的军队,却有一种凛然的感觉。 和硕特大军并不是一个营地,而是一眼看去,不知道有多少连营。看上去比较凌乱,其中却有讲究,相互支撑。但但这营地扎营的章法,就远远的胜过了南洋诸国。 蒙古人毕竟是当年马踏亚欧大陆的存在,而今只有一二分传统保留下来,就比印度当地土著强上了不知道多少。 在进入营地之前,杨廷和就看到大量的马匹从营中驱赶了出来。 和硕特汗国大军拥有大量的马匹。 大明这些年有大量的马匹流入内地,虽然在驰道上,朱祁镇想用蒸汽动力代替马力。但是马匹在大明生产生活之中,还是处于非常重要的地步,特别是对于男人来说,这个时代马就等于后世的车。 一般有成就的男人,对于马匹都了解相关的知识,都是常识。甚至有很多人都对马匹痴迷之极,甚至延伸出相马的相关学问。 杨廷和倒是没有在这上面有什么专精,但是相马经这一类书,还是读过的。所以他看出这样马匹都是一等一的好马。 对于骑兵来说,战马就是战斗力。 有好马,就意味着有战斗力。 杨廷和至少看到了数以千计的战马被从营门赶出去放牧。 一般情况下,战马只有在大战的时候,才会有精饲料吃,如果有时间,还是要让战马吃草,用以减轻辎重负担。 即便是在大明也是如此,唯一不一样的是京城附近,没有放马的地方,只是向百姓收购草料,也算是当地百姓的一个进项。 进入营地之后,不知道是和硕特人有人炫耀,还是别的原因,并没有蒙住杨廷和的眼睛,营地之中的场景,一一落入杨廷和的眼睛之中。 出营的战马就不说了,大量将士,身体健壮,似乎有些懒散的在营中各地休息。但这种懒散与南洋各军那种懒散不一样,是一种好整以暇,就好像老虎在懒洋洋的晒太阳,远远看上去,就是一头可爱的大猫。 但是你真将他当成一头大猫,那就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了。 除此之外,杨廷和也发现了火器。 不同类比的火器,放在营门口的几门大炮,骑兵用的手铳,以及大量的火铳。 杨廷和看到这些反而放下心来了。 因为他看出了和硕特汗国的心虚。 无他,别的方面杨廷和不大了解,但是火器,他却是了解的。 论玩火器,大明才是行家。 杨廷和在旧港守城的时候,根是与第一线的士卒接触,之后有多有关注,对火器生产,使用,等等方面,都有足够的了解。 真因为了解,才知道,和硕特汗国在这一路上显露出太多的火器,反而有些不对。 无他,火器有各自的用度,有些火器不应该出现在同一个营地之中。 如果出现了,要么是和硕特汗国,将所有的火器都拉出来充门面了,要么和硕特汗国对火器使用一点都不在行。而这两个原因,很有可能都用,因为和硕特汗国火器少,自然不敢乱用,只能放在这里,充当场面而已。 “宣,大明使者觐见。”一个蒙古人大声喊道。乃是字正腔圆的北京官话,只是微微多一点印度味。 杨廷和整理了一下衣冠,昂首挺胸大步走了进去。 一见帐篷之中,杨廷和都有一种时空穿越的感觉,他感觉他自己不是在西洋之地,而是在三十年前的漠南漠北。 却见这帐篷,天似穹庐,笼罩四方。金丝为饰,妥妥的蒙古范,草原金帐。在金帐最中间,坐在一个人,一身丝绸纱衣,身后有一面大旗,大旗之上,有一个长长的好像长矛一般的武器。 杨廷和一看就看出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苏鲁锭。 象征着成吉思汗。 苏鲁锭是长矛的意思,传说成吉思汗降生的时候,手中握着一块血块,就是苏鲁锭。被耶律楚材画在旗帜上,成为蒙古的旗帜。也是黄金家族的旗帜。 杨廷和看到这个旗帜,一时间有些唏嘘。 漠南漠北西域,乃至于中亚都已经不是黄金家族统治,只是万万没有想到,黄金家族有一支居然在这里发端了。 杨廷和拱手行礼,说道:“大明使者见过这和硕特台吉。” “大胆。”立即有人说道:“拜见大汗。” 听见这话,杨廷和反而更有底气,微微一笑,说道:“不经大明圣天子之令,本官不能称呼任何人为汗。”杨廷和很明白,汉语在印度应该不是通用语,而他一说话,不用通译,就有这么多人能听懂,就能看出来,和硕特汗国对大明认知之深。 那么和硕特汗国为什么这么做? 不管善意与恶意,都说明了,他对大明忌惮。可见拉萨城下一战,虽然过去了很多年,范广之勇,已经在他们心上。 博贝密尔一摆手,说道:“不必多说了,贵使此来,有何事要见孤。” 杨廷和说道:“台吉,何必明知故问,台吉大兵来犯我境,却是何意?” 博贝密尔说道:“这里可不是大明之土,贵使不说说,贵使不给我打招呼,就灭了我属国,不应该说些什么?” 杨廷和说道:“阿拉干是台吉的属国?此言当真。” 薄贝密尔说道:“正是。”随即一挥手,立即有人带来几个人,说了一些杨廷和听不懂的话语。旁边有人给杨廷和翻译一遍,杨廷和才知道,原来这些人是这些人是阿拉干人。此刻正在以和硕特汗国的属国的身份,博贝密尔控诉的大明之残暴。 杨廷和随即向博贝密尔行了一礼,说道:“如此,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请台吉定下时间,我回禀太子殿下,定不失台吉之雅兴,与台吉会于恒河之上,到时候谁主谁客,此地谁属,自然会有分晓。” 说完之后,杨廷和就起身准备离开。、 博贝密尔听了,微微一愣,他万万没有想到在,杨廷和会给他这样一个反馈。也顾不得说别的了,行礼说道:“贵使留步。” 杨廷和停住脚步,转过身来,说道:“怎么台吉准备杀我祭旗?” 博贝密尔说道:“怎么会,我等又非蛮夷之辈,又岂能做这样的事情?” 杨廷和说道:“阿拉干自不量力,挑衅天朝,有而今之下场,也是罪有应得。而今看来,不是他们自不量力,而是有台吉支持,那就没有什么好说。再战即可。” 杨廷和此刻已经算定了博贝密尔战意并不是多强的,这故作嚣张之态,看看博贝密尔有什么反应。 当然了,这也是杨廷和抓住了博贝密尔的一个心态,并不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 什么心态,那就是如女真,蒙古,西夏,乃至朝鲜,这些国家,在中国看来是蛮夷,自己就越要表示自己不是蛮夷的一面。 第九十二章 谈判 第九十二章 谈判 就好像而今的韩国,对自己国家极度不自信,才会做各种申遗。这种无聊的事情。 不过三言两语之间,杨廷和就感到了博贝密尔也是这种心态。 杨廷和将了博贝密尔一军。 博贝密尔眼睛微微一眯,本来就比较小的蒙古眼,就更加看不大清楚了,似乎有一股杀气在眉目之间酝酿。片刻之后,他忽然一笑,说道:“原来如此,我确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事情,来人,将此人拿下,退出斩首,将人头送给明使。” 这阿拉干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被拖了下去,随即一刀斩下人头,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就被人双手捧给了杨廷和。 杨廷和面不改色。 如果是寻常人,或许就被吓到了。 但是杨廷和在旧港守城一年,虽然不至于亲身上阵,但也是见惯厮杀,哪里在乎区区一颗人头。杨廷和淡淡说道:“劳驾,扔出去。不要脏了我的眼。” 博贝密尔微微一点头,自然有人将人头拎了出去。 杨廷和说道:“台吉,何须如此?有话直说便是了。我想台吉顿兵于此,不就是在等我吗?” 博贝密尔轻轻一笑,说道:“从小我听父祖之辈说,中原多智者,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大明人才何其多啊。”他一挥手,身边的人就鱼贯而出,只剩下博贝密尔一个人。他继续说道:“我来此,只有一个目的,大明来此,意欲何为?” 在不同的角度来看,就是不同的观点。 在陈锐看来,乃是和硕特汗国大举东进,有意于阿拉干。但是在博贝密尔看来,却是明军犯他门户之地,让他不得不提心吊胆。不得不领大兵临之。 毕竟,当年拉萨城下一战,和硕特部几乎丧胆。 这是他们永远不能忘记的事情。 而今大明再次来到这里,博贝密尔第一个想法,就是大明追过来了。 毕竟,当年朱祁镇击瓦刺,大有赶尽杀绝之态。西域在正统之前,大明对于西域根本没有什么影响力,在很多人看来,逃到西域,已经逃出大明的势力范围的,却不想朱祁镇依旧穷追不舍,一路追赶。 不得不让瓦刺西迁,才算是避祸。 和硕特部的所有人,都担心自己有这样的待遇。 或许有人说,难道他们不嫉恨,当年杀死父祖辈当初仇恨吗? 怎么不恨? 但是人总是要活下来的,当敌人过于强大的时候,活着才是第一位,而不是报仇。 畏威不怀德这五个字,的确是对蒙古人最精准的概括。 蒙古人对比他们强大,对他们残暴的人,反而敬畏有加,而对他们好的人,反而视为软弱。这一点在历史上从来是屡见不鲜的。如霍去病这样大将,被敌人供奉,也是常有的事情。 而今的和硕特人就是这样,骨子里畏惧大明的强大,即便对印度人百战百胜,但是对待大明,却少了底气。 一听大明出现在周围,就集结最强大的军队。做最坏的准备。 杨廷和听博贝密尔如此一说,心中长长松了一口气,杨廷和其实猜出了一点,毕竟,正如博贝密尔所言,汉人多智者,杨廷和不敢自诩智者,但是博贝密尔这个示之以强的活计,做的太过粗糙一点。 杨廷和说道:“台吉,大军入西洋,不过是因为阿瓦攻伐诸侯,抗拒大兵而已,绝无兵戈加于和硕特部的意思。” 搏贝密尔说道:“我能看出来几分,但是我如何能信你?阿拉干乃是我东方门户,门户已失,大明难道会放着不用,不登堂入室吗?” 杨廷和听了,哈哈一笑说道:“台吉,我给你讲个故事。惠子相梁,庄子往见之。或谓惠子曰:庄子来,欲代子相。于是惠子恐,搜于国中三日三夜。庄子往见之,曰:南方有鸟,其名为鹓雏,子知之乎?夫鹓雏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于是鸱得腐鼠,鹓雏过之,仰而视之曰:吓!今子欲以子之梁国而吓我邪?” 人说话,就是喜欢长篇大论,引用典故,杨廷和也不例外。只是他看博贝密尔,目光之中有一丝丝呆滞,这才明白,这个博贝密尔虽然是说汉话很流利,但依旧不是中国人。于是他解释一番,接着说道:“我大明西伊犁,东极大海,北出荒原,南尽爪哇,方圆何止万里,省数十,封国数十,天下之大,莫过本朝,天下之富莫过本朝。台吉拥恒河之地。北阻大山,西阻沙漠,南阻高原,东阻大海,诚然大国也,与我大明相比,有何胜之,我主,大明太子,焉能念尔等区区之地。” 只是博贝密尔并不能被这话说服。 不得不说,有时候道义性也是一个国家的优势。 比如而今,博贝密尔对杨廷和这一番话,并不是太信服的。 毕竟朱祁镇当皇帝灭国太多了,虽然好像每一个都咎由自取,但是真正将这些国家都放在一起看的话,任何一个有脑子的人,都不会觉得大明没有一点问题,是干干净净的白天鹅。 博贝密尔虽然与大明相距很远,但是一直在关注大明的情况,对这些内情或许,了解的不是太多,但是决计不是傻瓜。 杨廷和继续说道:“况且,台吉与大明相隔群山大海,大明取之何用。如果台吉不信用,外臣有一策,请台吉静听。” 博贝密尔说道:“请讲。” 就博贝密尔来说,他是不想与大明交兵戈的,但是他更清楚,有些事情,不是他想或者不想就可以的。而是形式。杨廷和这些话,他只当耳旁风。 杨廷和说道:“台吉何不想殿下请封王位,从此你就是我大明的藩王,无大罪,就不会有事了。而且从此与大明商路相通,也大有好处。” 博贝密尔听了,心中微微一动。 博贝密尔这个和硕特大汗,自己是真的。周围印度小国都承认,甚至很多小国,还奉博贝密尔为宗主。但是在博贝密尔的心中,如果没有大明皇帝的背书,这个大汗,的确有些不好坐。 而且比起杨廷和这些空口之言,博贝密尔更看重大明的王爵。 在这一件事情上,大明还是要脸皮的。 一般来说,只要他不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大明也不会出尔反尔的。 将来不敢说,但是最少眼前这一场危机就算渡过去了。 毕竟明军大军不能久在这里,等明军主力撤军之后,这里的再次回到战略平衡之中,他就不担心了。至于下次再派兵来,博贝密尔也是会提前知道的,毕竟这是要攻灭和硕特部,非几十万大军不可。 而几十万大军调动的动静,不管是海上与陆上,都是瞒不过人的。 而且博贝密尔也不愿意在东边耗的时间太长,因为博贝密尔借助佛教,与印度教打败了原来的德里苏丹国,甚至封了几个活佛,和硕特大汗的头衔之上,还有一个护教法王之名,这才站稳脚跟。 这一次都建立在驱除伊斯兰教的影响力上。 而伊斯兰教徒岂能善罢甘休? 特别是西北地区的的德里苏丹国一些残余势力,已经与瓦刺有说接触了。 当初同源而出的两个部分,或许要因为宗教的缘故,打上一场内战。而今之所以没有打起阿里,就是因为两国各部原来的蒙古贵族还占据权力,和硕特汗国这边不用太担心,黄金家族这一支还能掌控权力。 但是瓦刺那边,绰罗斯家族就不大好说了。 即便绰罗斯家族未必不眼馋和硕特部的地盘,毕竟当初瓦刺派和硕特部去西藏,本身就没有按什么好心。而今单单从钱粮之上,和硕特汗国已经在瓦刺汗国之上。本来是附从势力,却比自己发展的还好。 而绰罗斯家族,却每况日下。 这也引起了绰罗斯家族一些别的想法。 和硕特汗国西北方向的边患,一日胜过一日。如果能得到大明的帮助,也是一件极好的事情。 博贝密尔沉吟片刻,说道:“我请封,殿下那边就能批准吗?” 杨廷和听了,心中松了一口气,说道:“请台吉放心,太子定然会准的。” 博贝密尔说道:“好,我派人跟你去吉大港谈。” 只要博贝密尔肯与大明好好的谈,对杨廷和来说,已经算是完成任务了。 杨廷和回来之后,将内情告诉太子,太子立即让杨廷和为首与和硕特方面好好的谈判。 两边可为一拍即合。 谈判速度很快。很快就形成了具体的条。说起来也没有什么。 无非是和硕特部从此是大明的藩属国,受大明天子册封,不得册封,不得登基,和硕特部有保护大明商人在本国经商的自由,和硕特部可以设关税,只是关税数目与大明方面商议。和硕特部可以从大明少府购买火器等等。 一系列大小条款。 和硕特部作为印度最大国家,他与大明达成如此协议,是将印度市场推进了大明的怀里。 第九十三章 西北黄沙 第九十三章西北黄沙 太子可以与和硕特部达成草案,但是想要真正生效,还是需要皇帝点头的,所以这边协议一谈完,就立即派人将协议送往西北。直接到朱祁镇的御前。 此刻的朱祁镇,已经在伊州修整完毕,校阅西域总督府的大军之后,蜿蜒东进。从星星峡而沙洲,一路到嘉峪关。 这一条路,并不是多长的,但是让朱祁镇走得特别的辛苦。 因为与从居延泽到伊州一般,都是漫漫的沙漠地形。到了嘉峪关,朱祁镇就真切的看到了,什么叫做“闻道玉门犹被遮,应将性命逐轻车。” 朱祁镇到了嘉峪关的时候,正是一场沙尘暴来临的事情,让朱祁镇想起了,前世看到龙门客栈,其实龙门卫,朱祁镇是见过的。就在杨洪独石堡之南,与瓦刺还在此地打过一仗的。那里的植被,虽然不能称得上好,但也尚可。 而嘉峪关,这座大明的玉门关,却是另外的样子,城墙之外,尽是黄沙。一旦遇见沙尘暴天气,连关门开合都有些困难。黄沙恨不得淹没整个城市。 纵然朱祁镇作为皇帝,身边的仪仗非常之多,这一次过来,又没有骑马,而是坐在马车之中,依然挡不住风沙穿过层层布幔,打在朱祁镇的身上。 而来到嘉峪关之中,情况也不过是稍好一些。 嘉峪关是大明驰道最西端,从这里向东,全军上下可以松一口气了,虽然这驰道有千辛万苦,但是终究是修建过来了。 朱祁镇只是知道大明西北不能修建驰道,更不要说铁路了,但是具体是怎么不能修建驰道,却不是太清楚的事情,此刻真正实地考察才算是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 大明与西域之间的交通要道,其实就是河西走廊,更准确的说是贺兰山北麓。这一路是从贺兰山上流下的雪水,灌溉了大片大片的土地,成为河西最为富饶的地方。在汉代的时候,这里都是大片大片的草原,乃至从河西走廊到居延泽一带,全部都是草原。 以至于汉朝在居延泽设立关塞,那是汉长城的一部分。 甚至只要看明长城与汉长城之间差距,就能看出来这千余年间的气候变化。 这也是西北衰败的天时。 嘉峪关这里的驰道,是建立在高高石头地基之上,高出两侧半丈的距离,全部是清一色的石头打造,之所以如此,就是防止沙尘暴一来,整个驰道都被掀翻吹走,或者说被掩盖在黄沙下面。 而这种手段,也仅仅是嘉峪关以东能够用。 无他,西北沙漠化也是有程度的不同,大抵上是越靠近贺兰山,越往东沙漠化的情况也就越少。而往西可就大不一样了,别的不说,嘉峪关之东南的沙漠,其实更多是刚刚风化的土地,往下面挖上一段距离,是能够见到结实的土地的,将石头地基固定在下面的结实土地之上,还是能够达到固定驰道的作用。但是过了嘉峪关,沙漠下面不知道挖多少米,才能见到地基,如果挖的太深的话,也就没有必要了。 很简单,如果往的 太深了,也就是沙层太厚了。 这么厚的沙层一旦滚动起来,即便地基再结实,也能给结结实实的覆盖在下面。与楼兰古城作伴。 其实,嘉峪关东侧有一些特别严重的地段,其实也是如此。只是这里人手还多一些,可以及时清理,尚且能够维持,这也造成了驰道一遇见风沙,很容易要中断一段时间。不过下面的人常常报喜不报忧。 如果朱祁镇不下来,根本不知道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见此,朱祁镇心中难免忧心忡忡的。 西北的情况,比他想象之中更加可怕。 西北之凋敝,朱祁镇一直是很担心的,因为西北经济如何,直接关系着大明对西域的统治。而今看来,西行之路艰难万分,很多地方都是沙漠之中行军,如果朱祁镇当初知道是这样的情况,还真未必有攻打西域的想法。 也正是因为西北凋敝如斯,大明对瓦刺只能处于一个相对被动的情况之下。 因为即便西域有一些中原物资的补充,但是更多的事情,其实并不是瓦刺与大明在打,而是西域总督府与瓦刺在打仗。 嘉峪关如此,左右都不觉得皇帝可以在这个地方久留,也就稍稍休息一下,就上了驰道。 这一次大军都是沿着驰道而行,速度自然也快不起来。 骑兵控制两侧沙丘,千余辆车沿着驰道缓慢行驶。 朱祁镇坐在特制的马车之上,这马车有三十二匹马拉着,车厢很大,能容纳十几个人,就好像是一个小房子一般。 此刻朱祁镇,丘浚,石彪,等大小臣工都在这里,还有一位新成员。那就是陕西巡抚韩文。 韩文因为平定宁王之乱,成为暂代江西巡抚。这几年之内,连连升迁,此刻已经成为了陕西巡抚。 虽然说巡抚与巡抚都是一样的,但是事实上,大省巡抚与小省巡抚也是不一样的。 大明重要的几个巡抚,一个是河北巡抚,天子脚下,一个广东巡抚,天南诸侯,再加上广西要依靠广东协助,很早就设立两广总督,而今朱祁镇觉得总督权大了,罢了不少,但是很多两省之间的合作,并没有中断,再加上而今又有支援南洋的种种任务。 可以说一个广东巡抚,半个两广总督。 再有就是陕西巡抚,明代的陕西,可以理解为现在的陕西,加甘肃,加宁夏,加青海,再因为特殊的地理环境,又有支援西域,支援藏地的种种任务,实在是朝廷一柱。 除却这几个之外,还有湖广,四川,云南,等几个巡抚,都是大巡抚。在朝廷看来,比寻常巡抚要强一些。 韩文当初由知府一跃而成巡抚,升得快了一些,到了巡抚这一层就不大好升了,于是转迁数个省,而今就是陕西巡抚。 下一任估计就是一地总督,或者入京为某部尚书了。 朱祁镇问道:“西北的情况都是这样吗?” 韩文说道: “陛下,也只有这里情况严重一些,过了武威往东,情况要好上很多。” 朱祁镇说道:“朕曾经叮嘱过,在西北多种树,情况怎么样啊?” 韩文微微一顿,说道:“陛下,非臣不欲为之,实在是不可为之。” “树最喜水,无水则无树,而西北干旱之极,寸水寸金,臣见过有些地方百姓一生不过沐浴数次而已,是在是无水,即便有一点点水,也是要灌溉庄稼的,岂能种树。树一旦种下看来,如果中途缺水,不过是一段枯木而已。” “臣知陛下心意,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朱祁镇想起了后世在西北大规模种树,正想反驳,但是心中想了想,微微一叹,说道:“是朕想当然了。” 的确如此。 很多人都觉得种树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似乎在种树这一件事情上,古代与现代没有什么区别,其实不然,农业科技现代化,更多是在看上去不起眼的地方。别的不说,单单说选种这一件事情上。 在种植耐旱的树木。 而今就找不到这样的树木。 更不要说现代大量育种等等,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根本就是黑科技。 一颗树并非种下去,就能活的。如果道旁树,就会发现,即便而今在道路边上的树木,还有一定概率的枯死,更不要在西北沙漠边,一百颗种下去,能有十六颗活下来,就已经不错了。 时代的差别,很多时间表现在极其细小的地方。 朱祁镇说道:“难道就没有什么办法?” 韩文沉吟片刻,说道:“以臣之见,只有移民,臣在陕西秉政数年,陕西户口没有见涨,固然是因为这些宁夏年年地震,死伤非小,还有臣一直主持,西域移民,将陕西灾民迁徙到西域去。实在是西北这一块,不能养人了。” “唯有让百姓去别的地方,寻求生路了。” 大明对于地方官的考核,户口数量一直是一个关键性指标。特别是在朱祁镇数次清丈,将大明户口黄册调查的比较清楚的情况下。 每一任官员户口增长都有数据。 成为朱祁镇观察官员能力的窗口。而韩文明知道这一点,却反其道而行之。可见他真知道,西北特别是贺兰山下的几个府县,实在是不堪重负了。 朱祁镇说道:“韩卿有心了。” 韩文说道:“不过为朝廷办事,臣不敢居功。” 朱祁镇说道:“朕不能让功臣寒心,丘卿,传令对于西北地方官,不再考核户口增长了。” 丘浚微微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接旨了。 朱祁镇也知道,一项标准看上去对某些地方不公平,但是有些时候还是很有必要的。比如后世唯gdp论,看上去弊端多多,但是不用这个标准来衡量地方官,又该用什么来衡量? 总要有标准,而没有一个标准是完美无缺的。 第九十四章 于公遗爱 第九十四章于公遗爱 朱祁镇下令不在河西走廊多做停留。 无他,大队人马过境,无论如何也会给地方带来一定的负担。对于有些地方府县,比如东北的吉林府,肇州府等,这些府县虽然是新开拓的,同样是底子比较薄,但是他们的负担也不是太多的。 不要承担很多义务,再加上东北平原的确肥沃。 即便是一年一季也足够养民了。 所以朱祁镇多留一些事情根本没有问题,而伊州也是如此,虽然轮台是大明在西域南北两疆的政治中心,但是而今南北两疆的经济中心,却在伊州府,这是因为伊州府底子厚,在之前的很长时间,被叫做哈密的时候,就已经是西域的经济中心了。 而今也不过顺承而已。 这些富裕的地方,朱祁镇还多待一段时间。 但是河西走廊这些府县,实在残破的好像拼不起来的拼图,不管从什么角度来看,都该最快的过境。也免给地方带来更大的负担。 于是,朱祁镇下令免除此地三年赋税之后,就在驰道上没有下车,即便停留也不入城。只是穿城而过。 不过,这也并不妨碍,朱祁镇看当地一些情况。 原因无他。 河西走廊上的这些府县,都是“一”字排列。而驰道更是从这些地方穿过,朱祁镇在驰道之上,几乎可以看见完整的河西走廊的农业生产情况。至于城池不进也罢,原因这里的城池都是卫所遗留下来的城池。倒不是能说都是一模一样的。但也毫无特色可言。 再加上而今的大明除却少数城市已经转变为工业城市,成为生产中心之外,其余各地的生产中心都是在农村。 看明白河西走廊的农村农田,就看清楚了河西走廊大部分情况。 而驰道本身的交通作用,他所过之处,引得很多人在驰道附近定居,可以说是这一带的繁华地带了。 即便如此。 朱祁镇这几日在详细观看之下,也觉得触目惊心。 首先是庄稼。 总体来说,算粮食一季的产量,是水稻大于小麦大于谷子大于高粱。南方水稻能够种植两季乃至于三季,这就是南方经济能够胜过北方的一个重要原因。在玉米红薯等庄稼还没有传入中国之前,北方多数都是种植小麦。 但是西北的情况之中,朱祁镇看到更多是谷子与高粱。小麦不是没有,但是比较少。 朱祁镇虽然没有细细数,但也能看出小麦的种植数量不超过百分之二十。 谷子产出的是小米。 说起来产量比小麦少,但是还可以。如果好好种植,估计一亩地一季可能有超过一石。但仅仅是可能,很多地方不过几斗而已,而高粱更是差劲。放到现在,小米还有人吃,有多少人吃过高粱? 一般都是用来酿酒的。 高粱的产量比小米来更是惨不忍睹。 而这两样作物唯一的好处就是抗旱。 小麦的产出全靠水,特别是在结穗那一段时间,多浇水,与少浇水,两者之间产量是完全不能相提并论的。而甘肃这里,根本种不起。 朱祁镇心中暗道:“环球航海计划要提上日程了。” 朱祁镇有这个想法,并不是为了什么殖民地开发,也不是为了验证地球是圆的,仅仅是为了美洲的新作物,土豆,红薯,还有玉米。 这些新作物,对于西北百姓恐怕是一个极大的利好。 只是朱祁镇也知道,远水救不了近渴。 很多人都觉得明代没有推广新作物,是一个极大的失策。其实这固然是有一点的,但很多人都没有考虑一个问题,那就是植物适应不同地方的气候也是需要时间的。玉米,土豆,红薯,并不是到了中国,就是后世成熟的样子。 这需要时间适应。 当然如果有人工的训化,是可以缩短时间的。 但是不管怎么说,也要好几十年才行。 毕竟农业上很多时间,都只有依靠时间。 这也是朱祁镇并没有将这一件事情的优先性提的太高,毕竟朱祁镇即便提前弄过来,他有生之年,也未必能在大明推广开来,再加上这还有很多前置性的条件,比如航海技术的发展等等。 朱祁镇之前也就放下来了。 不过而今,很多条件都成熟了。 做一些这一辈子看不见成果的事情了。 毕竟,到了朱祁镇这个岁数,很多事情见不到成果才是正常的。 朱祁镇心思依旧放在对甘肃农田的观察上,很快他就发现一个问题。那就是甘肃本地虽然说很干旱,但是水利工程并不是很少,甚至更多一些,几乎每一条河都有水渠。朱祁镇这几十年,在水利上下了大功夫。 从河北水利开始,到将一省三司变成了一省四司,增加了都水司。 朝廷主持大工程,就不用说了。 河北水利,黄河大坝,乃至于而今依然在进行的淮河水利工程。这都是国家层面的工程。 朱祁镇如此鼓励之下。地方官自然要大力推广水利工程。可以说,每一个省或者每一个府,这些年都有一二个水利工程上马,但是地方的水利工程一般都不会太多。无他,这是钱的问题。 所以,朱祁镇并不觉得,大明水利工程已经密集到了这种地步。 很多人都不知道,整个六七十年代修建的种种水利工程,在这个时代是一笔多么大的财富。 朱祁镇刚刚开始还不觉得,但是看得多了,如此密集的水利工程,才让朱祁镇感觉不对劲。他问道:“韩卿,这些河渠都是谁修的。” 韩文说道:“这都是于公渠,乃是于公在西北的时候,大力修建的,被当地百姓统称为于公渠。” 朱祁镇一下子陷入沉思之中,想起当年的于谦。忽然说道:“整个陕西,都是这样吗?” 韩文一副高山仰止的语气,说道:“臣在西北,不论那个府县,都有于公修的 河渠。西北百姓望之如父母。不过,最密集还是在兰州附近。” 朱祁镇忽然想起了似乎,太子第一次出京,就是在兰州修建水利,心中忽然一动,暗道:“到了兰州,去看看吧。” 到了兰州很快的。 朱祁镇不在河西走廊停留,很快就到了兰州。 韩文所言果然不虚,而今的兰州俨然为西北之大府。 明之陕西布政司,辖区虽然大,但是可以简单分为几个地方。关中,陕北,汉中。河湟,河西走廊,宁夏等地。 河湟多土司,朝廷在这里施政,事倍而功半。河西走廊就不用说了,根本没有大规模修建水利工程的余地。关中水利工程从来不少,更多需要的是修缮,将汉唐故渠修缮好,而不是新建新渠。 汉中气候比整个陕西都更好一点。这里并非当务之急。 宁夏当时是边地。 想了想去也就是以兰州为中心的沿着黄河这一片地方,可以修建水利工程。再加上兰州是西北总督的驻地。此地的黄河可不是下游的黄河,下游黄河对于两岸百姓来说,从来不奢求用黄河水灌溉,只要黄河能安安分分的入海,就再好不过了。 但是对于黄河上游的兰州来说,利用黄河与黄河附近的支流灌溉,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朱祁镇一到兰州,就看到了大名鼎鼎的兰州大水车,就好像一个个巨人一般,站立在黄河两岸。 沿着黄河两岸一共有数百架,一架兰州大水车因为地利不同,可以灌溉数百到千亩左右的土地,如此一来,黄河两岸都变成了水浇地。 广个告,【\咪\咪\\app\\】真心不错,值得装个,毕竟可以缓存看书,离线朗读! 别的不说,这些地方都不用种植什么谷子与高粱,都能种植小麦,仅仅是这一点,就足够增加不知道多少粮食产量。 而且兰州附近,也不仅仅有一条黄河。 好几条河流就在兰州附近流入黄河,这里的黄河不是下游的地上悬河,一条支流都没有。还有不少河流的。黄河谷地与这些河流的谷地加在一起,也有不少平地可供开垦。这也是兰州天然的地利。 只是,朱祁镇也发现,而今是兰州大水车的鼎盛期,今后就再也看不见如此辉煌的场景了。 原因无他。 蒸汽机时代来临了。 对于大明来说,蒸汽机最大功能,就是灌溉。对于这一点上,各地方官员都是十分支持的。甚至为了家乡争夺蒸汽机份额而大大出手。只是即便如此蒸汽机的普及,还是受到这样那样的限制。 可以说最好的蒸汽机都在铁路上,分给各地灌溉的都是次一等的。老旧型号。 西北之前蒸汽机不多,是因为道路不通。 蒸汽机从来不轻,可以说一个大铁疙瘩,而蒸汽机的产地也只有北京,想从北京运到兰州,乃至西北其他地方,是非常之难的。 而今铁路修建虽然步步艰难,而今已经快要到了。朱祁镇只需再顺着驰道向东南一两百里,就换乘火车了。如此一来蒸汽机到兰州,就清除一个巨大的阻碍,兰州大水车不是不好,但是他的好是属于上一个时代的。 第九十五章 太子渠上 第九十五章 太子渠上 朱祁镇在兰州休整数日。 一来,朱祁镇是出来出游的,而不是赶路的,本身就不用走那么急,二来却是从肇州府,到兰州,这一路行程数万里,用了两个多月时间,走的是大明北方最偏僻的地方,谈不上爬冰卧血,但也是顶风冒沙。即便有数次休整,但是很多人的疲惫之感,却是挥之不去的。 特别是一些官,这是他们一辈子都没有吃过的苦。 朱祁镇对他这些臣工,总是要照顾一二。 朱祁镇就带着大臣去巡视太子渠了。 太子渠在兰州西北方向,也就是兰州到宁夏的方向。是一条暗渠。其实并没有什么好巡视,这样的暗渠,在整个西北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是一个很普通的河渠。唯一不一样的是太子当年主持人工修建的。 韩自然知道朱祁镇的关注点在什么地方。 于是在当地找到一些老人,是当年跟随太子修渠的人。 让他们说太子当年修渠的情况。 自然是说的天花乱坠,将太子夸成了一朵花。 朱祁镇自然知道其中的水分,但是听了也是很高兴的。高兴之余,也是有一些心疼的。当年朱祁镇唯恐太子不明人间疾苦,要让太子在最艰苦的地方多吃一些苦头,只是而今在想起太子在这里挖掘暗渠的时候,是隐藏身份,亲自下渠挖土。 整日灰头土脸的。 这也就罢了。 但是朱祁镇却知道,这种暗渠的挖掘其实有危险性,因为很容易就塌方,虽然只有数米高土层,但是闷死一个人,却是足够了。 朱祁镇一想到这里,忽然说道:“放绳子。我下去看看。” 丘浚与韩一听,齐声说道:“陛下不可。” 韩听了,立即不说话了,让丘浚先说。毕竟丘浚是他的上官。丘浚说道:“陛下,不可深入险地。” 朱祁镇说道:“有什么危险不危险的,难道百姓每年都不修缮此渠吗?” 任何水利工程都不是一建成什么都行了,而是要年年维护的,如果不维护的话,年久失修的情况之下,很快就不能用了。 韩听了,立即说道:“陛下,这渠有问题。” 朱祁镇立即皱眉说道:“有什么问题?” 这是太子所修的河渠,其实大明这么多水利工程,有一点问题,也不碍事的。但是正因为是太子修的,就有了很特别的政治意味,韩一说出口,朱祁镇就觉得不对劲。如果朱祁镇知道韩,有大臣之体,不会胡言乱语。 当时就以为韩有意以此攻击太子。 韩自然也知道这情况,但是他在朱祁镇有意来巡视太子渠的时候,韩就派人来勘探太子渠的情况,这不看则罢,一看就给自己的弄出一个大难题。他一直祈祷,皇帝在外面看看就行了,千万别想下渠。 只是他没有想到,躲是躲不了的。还是要摊开说。 他并非不知道这里面的政治意味,但是事实就是事实。 他说道:“这数年来,宁夏连年地震,有一年二震乃至三震者,太子渠中,有不少裂缝,最宽的能容人一臂,深不见底,臣万死不敢让陛下入此险地。” 朱祁镇听了,转头看了怀恩一眼。怀恩有些心虚,立即派人去查看。 片刻之后,几个锦衣卫从太子渠下面爬上来,向怀恩点点头。 朱祁镇气不打一处出。 如果他知道,有这样的事情,他是万万不会来看着太子渠的。 一般来说,古人都不会用人名为河渠城池的名字的。这个习惯来自于一则故事。 智伯用来淹赵之晋阳的河渠,被名之为智伯渠。而渠毁而人亡,而今这个河道,正式的名字并不是太子渠,但是太子渠这个名字太过响亮,反而压过了本名。 本来,太子渠因为地震而坏,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不去关注,也就没有什么事情了。 但是朱祁镇乃是大明政坛上上下下关注的重点,今天弄出这样一出,不知道会传多少风言风语的。朱祁镇冷笑道:“怀恩,你老了。” 怀恩吓的跪在地面之上,冷汗直冒,但一句话也不敢说。他知道此刻多说多错,少说少错。唯有装可怜,方才有一线生机。 果然,朱祁镇见怀恩白发苍苍的样子,微微叹了一口气,心中暗道:“老了,也就老了吧,因为我也老了。” 朱祁镇正想办法收场的时候,却听外面有人喊道:“西洋急报。” 朱祁镇立即说道:“传。” 随即一个风尘仆仆的驿卒被搀扶了进来,见了皇帝,他才敢将背上的匣子取下来,双手呈上。 驿卒传递这种急报,可是将身家性命都担上去的,不敢不重视。 一旦有失,不仅仅自己的性命,乃至于全家的性命也要完玩,故而他千余里路骑马跑下来,而今双腿早就弯曲不能动弹了,也不能将急报交给别人,哪怕是被拖进来,也要亲手交给有司。 朱祁镇让怀恩赏赐驿卒不提。 怀恩打开匣子,将里面的一卷书打开,双手奉上,朱祁镇打开一看,一目十行,看完之后,轻轻一笑说道:“孛儿只斤家族倒是有些气数。” 随即将这奏疏递给身边的大臣看。 这里面所说的不是别的,就是太子与和硕特汗国之间种种,浓墨重彩的说明了和硕特汗的来龙去脉。 等身边的人都看完,朱祁镇问道:“诸位以为如何?” 丘浚第一个说话,道:“臣以为太子殿下所言极是。陛下对南洋动兵以来,已经有十数年了,朝廷虽然国库还能支撑,但也该缓一缓了,恒河之地,纵然富庶,也不是我大明而今所需的。” “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臣请陛下三思。” 朱祁镇转过头问石彪说道:“石卿以为当如何?” 石彪说道:“臣感激,这和硕特汗国的位置,好像瓦刺。” 朱祁镇暗中点头。 任何时候都要节奏,写章需要,治国需要,即便是开疆扩土也是需要的。 其实在大明占据南洋之后,已经是将力量使够了。想要再次扩张,最好先休养生息一段时间,缅甸之战,其实并不在朱祁镇整体规划之内。也就是说,整个缅甸之战,其实已经是对大明国力的一种透支了。 当然了,而今大明的底子厚,力量强大,不在乎这些透支,但却也是可一而不可二。 不要以为之前一直胜利,接下来也能一支胜利。 这仅仅是错觉而已。 大明力量的投射的边界已经差不多了。 石彪或许不能详细的说明其中的道理,但是单单通过地图,他就能感受到,打和硕特汗国,恐怕并不比打瓦刺容易多少。大明留瓦刺不打,有必要远涉重洋去打和硕特汗国吗? 朱祁镇说道:“好,就封和硕特汗,为”朱祁镇顿了顿,似乎在想什么样的王号,说道“孔雀王。” 朱祁镇封和硕特汗为孔雀王,并不是胡乱封的,却是因为古印度有一个孔雀王朝,也是信奉佛教的王朝,与而今和硕特汗国的土地相差仿佛,这种以古国名封之,是一种很正式的册封方法。 不过,今后和硕特汗国,就要被称作孔雀王国了。 丘浚说道:“陛下,太子回京之事。” 朱祁镇看了一眼丘浚,说道:“准了,让他去南京吧,算算时间,他了结了西洋的事情,我大概也到南京了。” 出京那个时候,朱祁镇心中已经放下不少,而这一路走过来,他见草原,见天山,见沙漠,心胸开阔了许多,已经调整好心态,准备将皇帝位置让给太子。虽然说内禅之事,还是比较麻烦的事情。 估计一年之内是不可能完成的。 但是朱祁镇决心已下,太子也需要回京了。 作为太子,朱见濬是合格的 ,但是地方大员与中枢大员还是不一样的,作为太子与皇帝还是有所区别的。朱祁镇也需要将太子叫回京师,好好调教一番,才能最后将权力交给太子。 希望太子能够做一个好皇帝。 而今今日出了这样一件事情。朱祁镇本身就要有所表示。 否则太子渠坏,这一件事情,不知道被外面的人传成什么样子,解读出多少政治隐喻。即便没有今日这一件事情,朱祁镇也会做几件事情,他无心换太子。既然太子再请,就顺势答应下来吧。 丘浚听了朱祁镇的话,第一时间不敢相信。 毕竟朱祁镇在这一件事情上的固执,是很多人都看得见的。丘浚本来没有想到朱祁镇会答应。一时间反应不过来。稍稍一愣,立即出列,行礼说道:“陛下英明。” 丘浚如此做了,丘浚身后大部分官纷纷出列,说道:“陛下英明。” 朱祁镇轻轻一笑,说道:“我累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虽然朱祁镇早就知道官这个态度,也明白他败给仅仅是时间而已,但是内心之中,依然不大好受,再加上刚刚的事情,实在懒的多说话了。 第九十六章 宁夏之难 第九十六章 宁夏之难 在太子渠上这一件事情,似乎仅仅是一件小事,只是朱祁镇出巡之中,一个小小的插曲而已。 即便如此,朱祁镇也不想在兰州久留了。 毕竟,朱祁镇的行程规划,在出京之前,就已经敲定了。 朱祁镇终于在秋季到南京,巡视过江南之后,在南京过冬,明年从大运河回京。 朱祁镇在沙漠之中耽搁的时间已经不少了。他正想上了铁路,抓紧时间赶路。当然了,从另外一个隐秘的角度来看,也是朱祁镇对西北残破的局面,不想多看,也不忍多看。 朱祁镇秉政多年,对西北不可谓不重视,调集了好多名臣镇抚,将大量钱粮都在砸在这一条难以修建的西北铁路上,如果避开艰险,在其他好修建的地方修建铁路,比如东北,早就不知道修城多少条铁路了。 不就是为了西北民生。 再加上,朱祁镇也基本解除了西北地区的军事义务。否则还如之前,西北地区承受三面敌人,民生凋敝到不知道什么样子了。 只是即便朱祁镇做了这么多的工作。但是细细看来,朱祁镇一点成就感都没有,甚至有一种自我否定的感觉。大部分亩产不足一石,很多时候百姓食水也未必能够保证。让朱祁镇如何高兴起来。 而朱祁镇想改变,却也不能改变。 朱祁镇只是皇帝,不是神仙。 不可能一挥手之间,山河变色。这种特产是沙子的地方,朱祁镇能有什么办法? 只能早早离开,不去看罢了。 不过,在朱祁镇准备从驰道离开的时候,韩却忽然跪在地面上,说道:“臣请陛下,更改行程,先去一地。” 朱祁镇看了丘浚一眼,却见丘浚的眼里也大有错愕之感。才相信,这一件事情并不是丘浚指使的,问道:“何地?” 韩说道:“兰州有驰道到宁夏,而宁夏也有驰道连接关中,不过耽搁陛下大事,只是宁夏之惨,臣实在不敢直视,也非笔墨可书。臣请陛下往巡,抚民危难之中。” 朱祁镇一听,立即问道:“宁夏这几年不好过,朕是知道的,但是不是年年有赈济吗?” 韩说道:“这些赈济根本不够,户部仅仅言成例而已,然宁夏岂能用成例?” 丘浚听了,忍不住皱眉说道:“韩巡抚,慎言。” 而今内阁势大,六部尚书虽然还有一定的独立权利,但是渐渐成为内阁的附属衙门却是一个必然的趋势。所以户部做出的决定,内阁要为之背书才行。 韩说道:“臣为陕西巡抚,在陛下面前,直言奏事,有何可慎言的地方?还请丘阁老好好说说。” 丘浚听了,顿时暗怒。 其实他倒不是对韩所说的事情不相信,而是他对韩这种不讲规矩的事情,大为不满意。 诚然陕西巡抚放在大明也是能算入重臣之列的。朱祁镇对这种重臣的奏疏,从来是从司礼监直入乾清宫的。之前朱祁镇是自己批阅,但是而今精力不济,固然是让内阁处置,但却也先行过目,虽然不全部看,浏览一些,抽出几本批阅。 所以,这就是韩所言的直言奏事的权利,也就是他向皇帝进言,在程序上不需要任何转呈。 但是即便韩有这个权力,他就不是丘浚的下属了? 笑话。 大明官都在内阁之下,即便吏部尚书也要低头,何况一个小小的陕西巡抚。越级奏事,从来是大忌。 韩不是不知道,但是他已经多次上奏此事了,但是户部一直不给钱,而陕西从来是一穷省,而今也是如此。省里能支援宁夏的钱粮根本没有多少。他也是不得不为之。他或许能走程序,但是有不知道多少百姓,嗷嗷待哺,却是等不了程序走完的。 朱祁镇说道:“好了,宁夏怎么了?” 韩说道:“陛下,从正统四十年来,宁夏旱灾地震连接不断,几乎年年有震与大旱相连,赤地千里,白骨暴露,实在非太平盛世之象。” “怎么赈的灾?”朱祁镇问道:“难道户部没有拨款吗?” 宁夏的情况,朱祁镇并非不知道。 只是但凡赈灾,朱祁镇从来没有不批的,甚至是宁可多批不会少批的,而今朝廷钱粮不缺,在这上面更是肯花钱。而且大明官的赈灾能力并不弱,毕竟大明这些年称得上是多灾多难,赈灾根本是传统艺能了。 一般情况下,赈灾款到位。朱祁镇就不必多操心,即便操心,也是在赈灾之后,将在赈灾之中揩油的官员,一一处置了。 所以,他以为宁夏也是如此。 “拨了。”韩说道:“但是不够。” 丘浚说道:“此事,臣知晓一二。宁夏赈灾款是按户部的章程,依照以往最大的成例来的。” 大明各种自然灾害特别多,所以户部就形成了类似于预案一样的东西。报上来的灾害分级,然后拨款的。 韩说道:“陛下,如果再不妥善处置宁夏局面,臣担心宁夏非大明所有。” 丘浚冷笑一声,说道:“怎么?宁夏还要造反不成?” 韩说道:“臣不担心造反,但是有斯民方有斯土,宁夏没有人,还是大明的土地吗?” 什么情况下会没有人? 人都饿死了。 朱祁镇皱眉说道:“真到了这个地步了?”他也不等韩回答,说道:“去宁夏。” 兰州距离宁夏并不算远,甚至只需向东北走数百余里,就到了宁夏地界。不过这一带还看不出什么,在往北走一段路程,真正到了宁夏的地界。 宁夏的自然环境,比河西走廊要好一点,这里毕竟是黄河百害,唯利一套的那一套。 只是时间在无声无息之间改变很多东西。宁夏与河西走廊一样,要面对沙漠的侵袭,此刻的宁夏根本是三面面对沙漠。就好像是从六盘山之中,依靠着黄河深入大沙漠之中的一只手。 也幸亏是有黄河在。 如果没有黄河,宁夏这一块地方,迟早会被沙漠一点一点的侵吞掉。 但是即便如此,周围的自然环境,如此演变,依旧让宁夏饱受干旱之苦。 如果单单是干旱还好,毕竟在宁夏生活,宁夏本地人都已经习惯干旱了。但是这几年来,连续不断的地震,甚至一年数震,地震与干旱一并过来,却让当地百姓难以招架了。 当朱祁镇进入宁夏之后。首先见到就是满目疮痍。 地面之上一道大大的裂痕,就好像是大地张开的一张嘴。 这是地震留下的痕迹。 而在耕地之中,却有一道道密集的细碎的小裂痕,这就是大旱痕迹。 一看这个情况。 朱祁镇脸色立即变了。 他知道宁夏有旱灾有地震。但是赈灾最重要的是重建,是恢复生产,而今的土地空荡荡的,连杂草都没有长几根,重建在什么地方?如此怎么让百姓恢复到正常的生活之中。 召见当地知府知县询问情况。 在正统之前,宁夏是有五个卫所,就是所谓的宁夏五卫。并没有民政官员,倒是有一个宁夏巡抚。但是在北方边患彻底解除之后,朱祁镇对九边进行了一番改造,宁夏五卫变成了宁夏卫,裁掉四个,保留一个。并建立了宁夏府。将其他的卫所改为县城。 才是而今的宁夏府。 当地地方官一到,就立即哭穷起来。 在奏疏看宁夏地震与旱灾相继,却无法理解当地的情况的。单单说一点,宁夏数年之内,已经很少产粮食了。 对于宁夏人来说,寻常旱灾根本不能算旱灾了。只能说日常。 但是而今旱灾本来就造成了粮食减产,户部对此的应对方法,就是减免宁夏赋税,几乎宁夏十几年都没有怎么正经缴纳赋税了,对于地震的处置,就是拨款赈济,赈济款的数量依据宁夏在册人口,能吃上六个月左右的粮食,可能考虑到耗损,稍微多一些。 至于城垣地方重建的拨款,倒是拨给一些修建城垣的银两,但是不多。 毕竟大明虽然府库充实,但是这么大的国家,也是要有一定之规的。不能大洒钱,不然再多的钱都不够用。 宁夏是边地的时候,城垣自然重要,需要专门拨款,但是而今宁夏已经没有边患,城墙迟几年修也不迟,要知道在南方有些县,连城墙都没有。 正如丘浚所言,户部拨款,丁是丁,卯是卯。都是按照规定来的,主要是维持宁夏最低生存标准六个月,六个月,在户部想来再怎么都能种出一季粮食了。 只是宁夏的情况太特殊了,连续数年地震大旱,大旱地震的。各种水利工程早已不能用了,粮食生产能力减少到了极致,什么塞上江南,早就不是了。但是户部还是死板的报一次灾,按这标准来一次。 以至于宁夏百姓只能靠着赈灾款度日。 如果不是韩咬着牙,从原本不富裕的陕西财政之中拨款不少,宁夏这里就不是满目疮痍的样子了,早已逃亡殆尽了。 第九十七章 西北铁路 第九十七章 西北铁路 即便如此,宁夏的根本问题,得不到解决,也只能依靠中枢每年一点的拨款,再加上省里一点点补贴,吊着百姓的性命。这种情况之下,让人有一种生不如死的感觉。 如果,朝廷没有足够的拨款的话,宁夏百姓早就逃亡了。 只是逃亡也未必能活下去。 原因无他。 宁夏地震影响的地方不仅仅是宁夏本身,前番西北大地震,宁夏就是震中之一。西北其他地方本来就是穷地方,还有很多当地百姓都被迁徙出去了,根本承受不了宁夏当地的流民。留在当地还朝廷一点点的救急。 朱祁镇也明白,户部与陕西地方都有各自的说法。从各自的逻辑来看,都有自己的理由。 就户部来说,他们已经按照规定给与宁夏当地的该有的待遇,免除赋税,给予赈济的钱粮。这是规定之内的东西,但是规定之外的东西,却不是户部想给就给的,自然要一番调查与了解才是。 按这个时代的交通,即便是有驰道,户部选人,派人到宁夏考察,再回去,然后再上报,等等事情与程序走下来,大半年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只是陕西地方却等不了大半年了。 这本质上,是大明与地方交流效率的问题。 或许这也是朱祁镇这一段时间对朝政处置松懈说引发的。 无他,内阁虽然有行政权,但是说有的权力,更多是按照常规与成例来做,却没有越权的权力。这是朱祁镇对内阁权力的限制。也是朱祁镇出于对自己权力的巩固。内阁大学士并非不能以越过成例的办法做事。但是如果做了这一件事情,就要承担相应的责任。并有严苛的审查。以及一些政治后果。 这种打破常规的决定,都必须朱祁镇来做,否则就要规规矩矩走程序。 朱祁镇想明白这一点,各打三十大板,以韩文御前失仪罚俸三月,随即将户部负责此事的侍郎贬为宁夏知府。 一般来说,户部一个侍郎,就等于尚书的副手,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副部级了,下放巡抚算是升职,一般都是布政使。而今下放为一个知府,而且是宁夏知府,妥妥的贬值,这也能看出朱祁镇的倾向性。 随即朱祁镇拨款百万两赈济宁夏,并重新修建宁夏的水利城垣等工程。 宁夏而今最大的问题,就是缺乏重建的资金。有这百万两,能够解决很大的问题。 朱祁镇不愿意为宁夏增加负担,也就顺着宁夏通向正南的驰道南下了。 这一条驰道修建时间,还是比较早的,原本是一条从关中到宁夏的军事运输线路,那个时候的宁夏还承担着北方边防的重任。而今宁夏这里也不单单是这两路驰道,还有一道驰道,沿着黄河直接到了东胜卫。 从东胜卫到北京,也有驰道相连。 如果说,朱祁镇想要回京,这一条路是最近的。 从宁夏到关中,要走过陕西镇,也就是平凉府。这里是真正的黄土高原之上,地形千沟万壑,而驰道的修建都沿着河流进行,不仅仅是驰道如此,而今西北的陆路交通都是这样的,驰道不过是将之前的陆路交通固定下来而已。 到了平凉府。 朱祁镇终于能够换乘火车了。 这的确让朱祁镇大大松了一口气。 出京的时候,朱祁镇还感觉这火车有这样那样的不好,比如噪音,颠簸,摇晃,等等事情,但是一路奔波之后,朱祁镇才发现,大明几乎所有的陆上交通工具,恐怕都比不上火车,但是水路就不说了。 朱祁镇首先看看铁路建设的工地。 也知道为什么西北铁路修建的如此艰难。 主要是西北地形实在是太残破与复杂了。 首先,蒸汽机虽然一直在被改进的,但是火车的动力依旧是一个问题,所以火车的坡度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坡度太大,火车就拉不动了,所以火车路线必须以小于某个坡度修建。 在一望无边的华北平原之上,这根本是不用考虑的事情。 但是在这里,却是怎么考虑都无法解决的事情。 驰道修建不用太担心这个,马力不够加十几匹马,如果还不够,叫些人来推车,总能将这些难以逾越的地方过去的。但是火车就不可能这样来了,因为火车拉的东西太多了。多少人推也未必有用。 以陕西地形来说,非常复杂,但是具体到某一个地方,却又有不一样。关中平原地区,还是比较好办的,困难毕竟少,最困难的反而是河南与陕西连接的地方,也就是潼关附近。但是关中修建完了之后,就陷入真正的困难之中。 从关中到平凉府,这是一路沿着泾河河谷地修建到了这里的。 这里也有困难。 比如洪水。 虽然西北少水,但并不意味着就没有洪水了。 铁路都要修在与河道平行的河谷地之中,这些地方一旦发洪水,就是会被淹没的地方。所以朱祁镇看到这里的铁路,有了一种熟悉的感觉。那就是这里铁路都是修建在与嘉峪关那边近乎一样的厚重的石头地基之上。 既是河堤也是铁路。 所以这造价又增高了不少。 而且这还是依旧解决的问题,还有很多没有解决的问题的。比如从平凉府往西到兰州府之间的道路。要通过瓦亭关六盘山。这是最难啃的一段路程,只要这一段路程修建好之后,虽然到了兰州乃至于嘉峪关一带,还是有很多问题,但是这些问题,都比不上这里困难。 而今平凉府城之中,有很多仓库,囤积了大量修建铁路的物资,铁轨,枕木,乃至于各种铁制零件。只能修通这里之后,就能以很快的速度铺设到贺兰山下。 当然了,贺兰山下又有其他问题,比如说风沙,那就是另外的问题了。 总体上来说,并不是没有办法的。总是工程量太过浩大了,不管是盘山还是打洞,都是要在这里硬生生挖出一条大路来。朱祁镇却明白,他有生之年,很可能就看不到这一条路贯通到西域的时候了。 不过,铁路修建力量也慢慢的培育出来。 之前铁路修建工程技术人员都是少府麾下的,可以说是从铁厂那一批人之中分出来的。 都不是太成熟的。 毕竟铁路本身就不是太成熟的技术。 也犯过大大小小不知道多少错误。但是而今也逐渐成熟起来。也是因为西北铁路的艰难困苦积累了大量的经验,不管是爬上的能力,还是防止洪水的能力,甚至修桥的能力,而今他们修过最大桥梁,还是在西安附近的渭河铁路桥。 而今还没有在黄河上架桥的能力。 估计大部分东部省份的铁路,都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了。 朱祁镇暗道:“大规模铁路建设可以着手准备了。” 换乘铁路之后,朱祁镇的速度加快了。很快就到了西安。住进了故秦王府之中。 而今秦王已经被封道南洋了,这些府邸就被查封了,成为皇家的产业。怎么处置还没有一个定论。 毕竟,王府的规格是不能让别人用的,但是如果好好的王府都拆了,也是极大的浪费。 朱祁镇之前关注点,都在如何将藩王安置在南洋,对于这些因为迁徙藩王而产生的副产品,也没有多大关注,此刻看来,秦王府本身就是一个小一号的紫禁城而已,朱祁镇住在里面有一种回到北京的感觉。 但是北京城的维修与修缮,每年少说一百万两打底。 建筑都是这样的,凡是看上去光鲜亮丽的建筑物,都需要大量的保养,否则很快就不行了,单单是紫禁城那些琉璃瓦,几乎二十年都要完全换上一遍,这都是花费。 这些王府维护下来,也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几十个王府加在一起,恐怕要超过了紫禁城的花费。如果不维护。 别的不说,南京紫禁城就是下场,等南明的时候,南京紫禁城之中连一些完好的宫殿都找不出几个来。 朱祁镇思量一番,下令对各地王府进行改易,将王府特有的一些建筑就行拆除之后,成为各省巡抚衙门。当了,王府规格设计是深入每一处的。如果要完全没用僭越的地方,恐怕就要完全拆掉重建了。 朱祁镇意思是头脸,主殿,外墙,瓦片,这些太过明显的地方,进行更改便是了,其余的地方,就再今后修缮的时候慢慢改便是了。 这也是朱祁镇对应下面一些要求的回应。 胥吏改革之后,大明行政效率提高了,但是底层人员也增多了不少,省一级部门也增加了不少,人员增多衙门都有些不够用,碍于官不修衙的传统,下面的办公区域都很紧,在东北地区还不明显。 毕竟东北都是新建的。而在西北这些府县,朱祁镇看的很明白。 其实这也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毕竟不是每一个省会都有王府的,也不是每一个王府都在省会的。大规模衙门建设,却是挡不住了。 第九十八章 大明孔雀王 第九十八章 大明孔雀王 就在朱祁镇在西安的时候,他在兰州时候下达旨意,通过北京的附署,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从云南到缅甸,从缅甸到了阿拉干。 太子看了看孔雀王的圣旨。并没有什么惊讶,倒是看到了让他回京的圣旨,反而吃了一惊。 太子身边的人纷纷道喜,太子微微一笑,看上去高兴,根底之中,却没有多少欢喜之意。等一番庆祝过后。太子细细问过来人,太子渠上一些事情,也就传到了太子的耳朵之中。 太子但是没有说什么,在一个人独处的时候,重重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咬着牙齿咯咯作响。 “父皇,你还是这样啊。好像放风筝一样,一松一紧,一紧一松。”太子心中暗道:“真是一巴掌一甜枣。” 南京太子并非没有去过。 不过去了又回来而已。 在太子看来,这一次回南京,不过是上一次的重复而已。 但是,这是太子想要的事情吗? 完全不是。 太子对朱祁镇已经完全失望了。 他相信朱祁镇身体还行的情况下,会将皇位传给他。而他也担心朱祁镇忽然生病,就好像宣宗皇帝一样,前后不过十几日,就一命呜呼了,到时候,他这个在外的太子,是重耳而是扶苏,就不好说了。 太子沉默了很久,整个脸都陷入阴影之中。 这个决定,他虽然已经反复确定,又反复推翻。而今发现,这似乎是唯一的出路了。 “殿下,杨大人求见。”太子正在沉思之中,忽然听外面有人说道。 太子知道,这个杨大人乃是杨廷和。 太子说道:“传。” 杨廷和进来之后,立即将情况一一禀报了,说道:“臣已经将事情传给孔雀王,不过孔雀王想请太子亲自册封。” 和硕特汗国,而今已经是大明孔雀王了。杨廷和作为大明臣子,自然是第一时间改口。 太子说道:“亲自?他什么意思?” 杨廷和说道:“以臣之见。孔雀王想与殿下攀关系,并答应在恒河南岸修建营地,由我军驻扎,他亲自来拜见太子殿下。并有供奉。” 杨廷和将一个单子奉上。 大明只要不谋求继续向恒河流域扩张,对于孔雀王来说,就是一个必须好好拉拢的对象,自然要用心拉拢,更不要说大明太子了。他们毕竟是蒙古人,对大明一些内情还是很了解的。一般来说,大明的太子只要不是病死的,都会登基。 大明太子自然值得,孔雀王下重注拉拢了。 太子一看,顿时有些心动。因为孔雀王下的本钱太多了,大量黄金制品,毕竟印度从来是多有黄金。太子只是粗粗一算,按黄金的重量来算,这也有几十万两了,更不要说还有很多珠宝琥珀美女骏马什么的。 太子甚至有些后悔,这个孔雀王送人都能有这么多金银,他本身应该有多少。后悔没有与孔雀王打上一仗,说不定能有更多的钱财。 不要觉得太子似乎没有见过钱一样。 太子虽然过手的金银超过千万之数,即便是冼景供奉的银两也不少,但是太子花钱也多啊,且不过经手的银两都是朝廷的,是有名目的银子,花在国家大事上,即便是浪费一点,也没有问题,但是想拿到自己腰包之中,却不可能。 太子毕竟是大明储君,做这样的事情,太过没有品了。 至于冼景家大业大,家产有数千两白银之多,但是这是固定资产。每年的出息也不过几百万两,也不可能都给太子。太子私下里要养这样那样的人手,更不要而今要养了三千私军,更是抛费不少。 几十万两已经非常不少了。 太子说道:“好。我就去看看着位孔雀王。” 数日之后,良辰吉日。 太子带领数万大军在恒河南岸安营扎寨。对面正是恒河与香江交汇之处,九派横流,一泄汪洋,果然是景色殊绝。 为了显示天朝天威,数万将士,衣甲鲜明,旗帜飞舞。 大明新鲜出炉的孔雀王,一身大明王爵的服色,仅仅带了百余随从进入明军大营之中。 太子见了,也不禁有些佩服,说道:“好胆色。” 虽然而今大明与和硕特汗国,不,孔雀王国关系并没有那么紧张,但是毕竟数万大军还是在对峙之中,孔雀王进入明军营地之后,性命可就由不的自己了,敢如此孤身赴约,怎么看都是胆气过人。 太子并没有去迎接。 却是杨廷和去迎接孔雀王,随即在营地的高台之上,太子代表大明,将也颗王印递给了孔雀王。从此刻开始,孔雀王国就是大明新增的一个藩属国了。 孔雀王当即要派遣数千人的使团,朝贡京师。 太子立即明白。 册封孔雀王的礼仪就不用多说了。在之后,又是一番欢宴,孔雀王酒宴之上,处处以臣子自居,百般逢迎,不知道人还以为这孔雀王并非独立藩国,而是大明的印度总督一般,太子试探了提出一些额外的要求,孔雀王照单全收。 可以说让大明上下都非常满意。 第二日,太子也亲自去送孔雀王过恒河。 太子望着孔雀王离去的船影,笑脸忽然沉寂下来,说道:“此人必我朝在天竺之大敌。” 杨廷和立即说道:“殿下英明,臣还担心,殿下被孔雀王所惑。” 太子说道:“怎么会?以我这等身份的人,又怎么甘心逢迎别人,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而礼愈下,情愈卑,所求就越大,正如勾践之对夫差。却不知道这位孔雀王说求的到底是什么。” 杨廷和说道:“殿下果然目光如炬,臣有孔雀王一件旧事。殿下可愿意听听。” 太子说道:“说。” 杨廷和说道:“臣听闻自从拉萨之战后,和硕特部曾经两易首领,本来是孔雀王之父昆图,病故之后,传其弟,也就是孔雀王的叔父。不过,孔雀王这位叔父却是有儿子的,自然不愿意将位置传给孔雀王。” “臣问孔雀王各臣属,对于这一件事情,都是语焉不详。但是却也说,先大汗在的时候,孔雀王也是持礼甚恭,比亲儿子都好,或许真是孝感天地吧。” 太子冷笑一声。 玩政治的人,数相信什么孝感天地,更相信孔雀王在叔父死后,将叔父一脉斩尽杀绝,才将权力重新收拢在他这一脉之中,这也是草原民族的惯例了。不值得多惊奇。 不过却引起了太子心中震动。 杨廷和本意是说孔雀王善于作伪,却被太子做了另外的理解,他心中暗道:“这样的事情,一蛮夷都可以成功,我为什么不能成功啊?” 且不说,杨廷和与太子之间的心绪。 单单说,孔雀王在恒河之上,看着南岸的营地,忽然叹息一声,对左右说道:“大明有此太子,当能保全三十年之国运,当我一生,不可东向。” 孔雀王要冒着这么大的险,来明军营地之中受册封,以至于卑躬屈膝之极,却是出于好几个方面的考虑,第一个方面就是现实的需要,与大明搞好关系。另外一个方面,就是孔雀王的不甘心。 孔雀王如果是庸碌之辈,也就罢了。宁肯卑躬屈膝也求一日安枕。但是孔雀王不是。 这样的人,哪里甘心如此。 他去明军营地之中,就是为了见太子,以及太子身边的班底如何。 因为太子乃至太子身边的人,将来一定是大明之中枢。 见这些人如何,就能确定的大明将来几十年之内,朝廷掌权的人都是何等样人。 结果,让孔雀王深深的失望。 他与太子之间虽然是简单的谈话,但是品出了对方是同类的感觉。两人之间虽然有很多不同,但是都是合格的政治家。 当然了,孔雀王并不觉得自己不如对方。 但是即便自己能胜过对方,又能如何啊? 大明与和硕特部的实力在这里放着。两人只要是同一水准,胜负就已经定下来了。 这才是孔雀王为什么说,他有生之年,一定不东向的原因,而今和硕特汗国正是兵锋初盛的时候,孔雀王这一辈子的和硕特贵族,都是从生死之间杀出来的,将才一抓大把,就好像金朝,与清朝初兴的时候,宗室将领一抓一大把,而且都有过人之处。 而今不管用什么办法,稳定了东方,与大明有物资交流,今后孔雀王国可以向西,向南发展,不知道会有何等之霸业。 这都是后话。 恒河之盟,确定正统年间扩张的顶点,大明再一次扩张,就要几十年之后了。也是孔雀王国西征与南征的起始点。一方是征战的开始,一方是征战的结束。 太子在此之后,就开始收拾行李,安排大军从西洋地区退出去,只是驻扎大概三万陆军,两万水师建立西洋都司,由平江侯陈锐掌管。大军徐徐退回云南,南洋等地。而太子更是从海路回京,一路先去南洋,然后再去南京,行程也要好几个月的时间。 第九十九章 黄河之水天上来 第九十九章 黄河之水天上来 在太子启程回京的时候。 朱祁镇再次更改的行程。 不是因为别的,已经入夏了。北方的雨季已经开始了。 又是一年一度黄河肆虐的季节。 朱祁镇已经很多年没有经历过洪水了。 毕竟在正统初年对河北水利进行大规模整改,第一个要治理的就是北京边上的两条河,一条是卢沟河,一条是潮白河。 从那个时候以后,即便北京附近有大规模降雨,朱祁镇也没有见识过洪灾的情况,最多是北京城内有些内涝而已。 而此刻,朱祁镇再次见识到了什么是洪灾。 朱祁镇驻扎在邙山之东,这里地势比较高,即便是黄河决堤,也不可能漫到这里。而在这里登高远望,却能看见滚滚黄河。他正对的黄河转弯之处。 正统十三年黄河在八柳村决口,让朱祁镇不得不在面临北方威胁的同时,重修黄河新河。 而今这里黄河旧河已经被封死了。从这里到淮河的黄河旧河道,一半已经被开辟成为农田,一般成为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湖泊与池塘,还有一些实在太高的地上悬河,就变成了一个个大土堆,成为平时百姓取土的地方。 毕竟河南南部一马平川,找一个小山头都不好找。大家盖了夯土房子,都不好找地方取土。 想来这些地上悬河,会慢慢的消失在人民的挖掘之下。 不过,这也造成了这转弯的河流特别凶险。 无他,黄河从山地冲出之后,本来该一路向东,但是硬生生被河堤约束成向东北方向。这样一来,洪水的冲击力,就先冲击在堤坝之上,这一段数里长的堤坝是重中之重。一旦这一段堤坝决口,开封府就直接受到威胁。 而下游反而更好一些。 毕竟下游的河道都是由于谦督建的新河,当然了这么多年,这些堤坝也都不新了。只是秉承束水攻沙的想法,黄河下游河道并不是太宽,就是为了起到束水攻沙的效果。从这里到山东的出海口,近乎一条直线,除却中间与运河相交之外,河水浩浩荡荡从这里入海。 对洪水的防护,与宣泄,反而有很好的作用。 所以,朱祁镇就来看这风险最大的一段河道。 而今是夏汛。 今年雨水也算不得大,也算不得洪灾。但是即便如此,朱祁镇在邙山之上,用望远镜远眺。依然有几分目眩神迷之感。 只见黄河之滔滔,好像是一条巨龙,被两侧堤坝仅仅的锁在咫尺之间,黄河水漫过月堤。滔滔不绝。 雨依然下的很大,遮挡了朱祁镇的视线。 “陛下,请陛下放心,臣用性命担保今日黄河无忧。”说话的正是河南巡抚李东阳。 而今李东阳年过四十,不是当年的小年轻了,几起几落,从县令知府而中枢的郎中,随即转任布政使,巡抚。 而今李东阳这个巡抚的任期也快到了。 这就是朝中有人,与没有人的区别。 韩在朝中人脉比较薄弱,否则他也不会搞定不了宁夏的事情,要在皇帝面前撕破脸。他那一下不要紧,算是狠狠的打了丘浚的脸,纵然丘浚宰相肚子能乘船,丘浚的徒子徒孙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所以韩今后想进入内阁,这一道坎,恐怕不大好过了。 而李东阳却是从小被人培养,被以丘浚等改革派为首,视为后辈人员。做县令的时候,是改革试点,在朝廷的时候,又转任刑部推广巡检制度,近乎是大明本土般的警察制度,给地方政府更多权力。 随即又下放地方官。 一步步,明眼人都能看出了,这都是按照刘定之,等首辅路线走的。 也就是朱祁镇推翻由翰林而内阁大学士这一条词官路径之后,大学士标准路径。 当然了,虽然按这标准来的,但是实际上,并非那一个大学士都是按这标准走的。因为为官过程之中,过于重视中枢,与过于重视地方,反而形成了两个不同的派别。 比如韩雍,项忠,等等都是这一派的。 丘浚等人,虽然也有下放,但是与皇帝关系更好,与中枢更加密切,自然是这一派的。 这也是朱祁镇这些减缓改革之后,慢慢演变出来的新情况。 在朱祁镇大举改革的时候,这两派还是能够合作的,一派朱祁镇的嫡系,一排是大明朝廷之中的中间力量。也只有这种从地方上一步步爬上来的人,才并不迂腐,只看实际,不在乎一些理念上的东西。 他们有共同的敌人,也就是反对改革,想维持祖制与现状的人。 而朱祁镇改革中止之后,这些反对改革的人迅速融入这两派之中。 毕竟明眼人都看出来,朱祁镇在一日,大明的大政方针,是不会有一点点动摇的地方。他们之前之所以反对,就是担心自己的利益受损。而今即便不改革了,也就找最顺应自己的道路来走。 当然了,有一天风向变了,这些人也会第一时间冲出来,反攻倒算。 朱祁镇对此也明白。 百官和睦,其乐融融,根本就不存在。 也不在乎下面人怎样斗,反正都在朱祁镇控制之中。宁夏的事情,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插曲而已。 他对不管是韩还是李东阳都是比较信任的。 朱祁镇对李东阳说道:“朕要的不是黄河一日无忧,而是黄河一直无忧,你能确定吗?” 李东阳自然不敢确定,说道:“陛下,黄河之患,并非一日,以从于公以来,历代河南巡抚与山东巡抚,都以治河为第一大事,臣上任第一件事情,就是巡视黄河,提编两岸之青壮,分派责任,令黄河两岸,皆有说守,责任确定到每一个人,并囤积物资,遍访河工与都水司商议。尽可以尽善尽美。然黄河之患在下,因在上游,上游不治本,下游只能维持而已,臣自然是不能让黄河永世无忧,但是有臣在河南一日,黄河就无忧一日,今后陛下善择,治水之臣,时时警惕,或可使黄河之患,不能患及黄河百姓。” 朱祁镇虽然也知道,李东阳所言未尝没有给自己辩解的地方,但也知道,这是现实。 黄河治理,需要通体考虑黄河上下游的问题,黄河上游的种种问题。黄土高原的各种问题不解决。下游想要一劳永逸是万万不可能的,水利从来是动态的,不是静态的。 朱祁镇心中暗道:“还是种树。” 整个北方环境恶劣,并非源于明代,西北的残破在于唐末战乱,与宋夏的百年征战,可以说西北树木为之一空,北方的残破也是百姓日日用柴的结果,太行山脉全部变得光秃秃的,而太行山脉仅仅是整个北方的缩影。 朱祁镇五十年间,虽然没有闲着,但是他处置的事情,仅仅是大明整个问题冰山一角。 当然了。 并非朱祁镇处置的这些事情,并没有什么用处。而只要朱祁镇理清大明内部问题,才有资历与能力面对整个环境问题,与大明的百年,千年之大计。 在此之前,内忧外患,谁有资格多想这个? 朱祁镇说道:“怀恩。” 怀恩立即说道:“奴婢在。” 朱祁镇说道:“明诏天下,朕要一个种树待诏。” 如果没有西北一行,朱祁镇决计不会知道,在干旱地区种树是如此困难。他之前只要下令地方政府种树就好了。这个政策在北京附近还是有用的,燕山等山脉,这些年来,都变得郁郁葱葱了。 这一方面是朝廷推广能力,越是北京附近,朱祁镇管得就越严。下面的行政能力就越高效。 另外一点就是北京附近从本质来说,并不是太缺少的。 与西北截然不同。 虽然有很多困难,朱祁镇还是决定制定一部种树法,想办法让西北地区,再次回到汉唐时代的郁郁葱葱。只有这样,西北地区才有足够的力量支持西域,甚至等某一天,单单陕西一地的力量,就能够支持西域西征的时候。 那或许大明深入中亚的时候。 河南这边大雨下了数日,然后就放晴了。 朱祁镇没有在河南久留。 毕竟河南地区虽然比不上江南富庶,但是只要黄河不决堤,淮河不乱来,天下不大乱,一般来说,也是比较富庶的地方,要比陕西强太多了。 朱祁镇从郑州南下,南阳在南阳去李贤坟前祭拜一二,并令有司看护李贤的坟墓。 李贤是河南邓县人,而今已经入土了。 这也是朱祁镇的唏嘘的地方,不管他承认或者不承认,这个世界上,他熟悉的东西,大多都慢慢不在了。世界在一点点的不属于他,这与他是不是皇帝并没有什么关系。 朱祁镇随即在南阳弃路上船,从这里直接进入汉水,从汉水而长江,顺流而下,直接到江南一带。在这个时代,这一条水路,是比铁路还要舒服多的路线,在快捷性上,也不相上下,这就是而今大明并没有在南方修建一条铁路的原因。 而今铁路未必能比得上南方的水网。  第一百章 湖广开发 第一百章 湖广开发 进入湖广之后,湖广巡抚程敏政就第一个来迎接。 其实程敏政乃是李贤的女婿,虽然李贤已经死去多年了,但是程敏政还是有些余荫的,特别是在李贤两个儿子都争气的情况下。李家的门庭,还需要这个女婿来维护。 而朱祁镇在襄阳问程敏政第一个问题,就是:“而今江汉之间,还有流民吗?” 江汉流民,乃是朱祁镇执政中遇见一个大问题。而且是难以根治的大问题。 为了这个问题,朱祁镇换了好几个大臣,用了好几办法,都是一时起效,最后再次复发。 朱祁镇也明白,江汉流民问题,不是一个单纯的问题,这个问题是深植在大明人口结构与经济基础之上的。总体来说,就是北方流民汇集南下求生,大多数适合,都是从襄阳而下。但是南方百姓当地安居,也不想让这些流民南下。 于是流民就深入大山之中,硬生生在四川,陕西,湖广,河南的交接之处,深山之中,汇集了百万之众。 朱祁镇清剿过好几次,令百姓回家复业,但是一遇饥荒,就会再次起来。 后来有划分出郧阳府,这个郧阳府,几乎就是无数饥民在深山老林之中,硬生生挖掘出来的府县。 连项忠都主持过这样安置江汉流民的事宜。 后来南洋分藩事起,朱祁镇下令将大量流民跟着各藩王到南洋定居,也是为了消除隐患。 毕竟,流民一事不仅仅是大明现代的隐患,估计是大明一辈子的隐患。而这个隐患爆发之初,并不是别的,正是江汉之流民。所以朱祁镇在襄阳不问别的,就问这一件事情。 程敏政显然是做过功课的,立即说道:“请陛下放心,在正统四十年之后,湖广流民不敢说一个也没有。但是臣做了三件事情来安置的流民。” “凡是流民都令有司押解回乡,由本地知县安置。如果有再次流窜者,申斥知县,还要记上考评。” “其次,就是如果有本地流民不得安置者,可以上报省府,臣专门名布政使负责此事。但凡有上报的流民,都要妥善安置,一是安置洞庭湖以南地区,二是送往南洋地区。” 朱祁镇听了。就知道这一件事情不好办。 很多事情,都是制定政策好办。但是该怎么执行,却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程政敏的政策,说起来,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地方,无非是将朱祁镇规定的移民政策细化了一些而已。只是凡是一件事情要做细就很难了。 朱祁镇一眼就能看出其中有几个难点。问道:“各地知县就这样听话,难道不会屈杀本地百姓,以消除流民?” 朱祁镇从来不高估地方官员的上限。 是的,大明官员之中是有些道德高尚之人。比如于谦,他任官之处,处处都留下了政绩,即便去世这么多年了,还有不知道多少百姓怀念非常。但是于谦这样的官员从来是少数的,堪称国士循吏。更多的人,不过是混口饭吃,口中说的是仁义,心中算是生意。 这样的人,甚至还是好一点的。 毕竟,这些普通人不过是庸人而已,做不出什么大功劳,但也做不出什么大恶。最多按部就班而已。但是有相当一部分人却不是这样的。 对于他们来说,只要能解决麻烦,就是好办法。 流民出没,不管是看管安置,还是送到省府之中,都是一件麻烦事情。甚至有些吃力不讨好。不管怎么说大明地方官考核之中户口增长都是一个标准。但凡能在本乡本土活下去,谁又愿意背井离乡啊。 一个两人知县还能想办法安置,但是人数太多了,知县如何安置? 如果这些问题,这么容易解决。就不会有大量的流民出现,甚至到了聚啸百余万的地步。 将人送上去,不是向上面表示自己能力不足吗? 所以,想办法将人抹了脖子。岂不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人死了,自然也就没有流民了。 程政敏说道:“臣将每一个知县安置了多少流民作为考核之一。每一个知县想要得到一个上的考核,就必须将所有流民的情况,一一上报,臣派人核查之后,增添在黄册之中。才能能算数,他们接受了多少流民,安置了多少流民都要记录的。” 朱祁镇问道:“你说,会不会有知县,故意将本地百姓驱赶到外县当流民,然后回来安置他们?” “这”程政敏一时间不说话了。 朱祁镇暗道:“程政敏气有余,手段不足。可为大学士,不可为内阁首辅。” 朱祁镇所说的有没有可能出现,太有可能出现了。或许是人的性格原因,程政敏与李东阳都是大明中生代的杰。但是两个人表现出来的情况却大有不同,似乎对李东阳来说,他的气是他治政之余的点缀。以必汉唐为号,也是坛之上的复古派。但是程政敏却不一样。他的气却夺了他的政才。 其实,这一件事情很容易解决。 世上有一利必有一害,哪里有什么完美无缺的事情。无非是两项其害取其轻而已。 如果没有这样做,这地方官很有可能将流民杀死,上报已经安置了。以大明而今的交通与信息传递,还真有可能隐瞒的结结实实的。但是第二种,即便折腾百姓,最少也没有杀人的理由了。 这已经够了。 程政敏不明白这一点,太追求完美了,这就是人气质太盛了。 朱祁镇也不为难他了,轻轻一笑了,说说:“你将流民安置在省里那些地方了。” 程政敏额头微微见汗,说道:“臣将流民安置在荆州府,岳州府西部,辰州府,宝庆府,靖州,永州等地。” 朱祁镇对大明的地图熟悉之极,只需听程政敏一说,就大体知道,他说的地方是那些地方。 这根本就是湖南西部开发计划。 而今湖广还没有分拆成湖北与湖南两个省份。而湖广南部地区,还不是要想中国亡国,须叫湖南人死光的湖南。而今江南商业发达,不管是棉花种植,还是桑树都经济作物,都占据了稻田。 所以大明粮食生产中心,正在转移之中。 历史上是转移到了湖广地区,才有了湖广熟天下足的说法。 但是而今却有一些不一样。这不一样的原因,却是大明对于南洋的征服。南洋本来就盛产粮食,但是碍于人口与种植技术等等,真正能大规模供应中国粮食的地方,也不过是交趾一胜,还有真腊暹罗而已。 但是而今却不一样了。 南洋很多地方都是大明的地盘,虽然刚刚开发,但是南洋一年三熟的特性,足够让南洋成为大明的农业中心。成为湖广地区的竞争对手,特别是海运的发达,对北方一些地方来说,似乎湖广的粮食与南洋的粮食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朱祁镇说道:“当地苗民就如此听话吗?” 是的,这些地方,山比较多。却也不是无主之地。这些地方是当地苗民,瑶民。这个计划,换一个句话说,就是汉人夺苗人的土地。其实这样的事情,屡见不鲜。很多反复不能平定的瑶民作乱云云,本质上还是利益分配问题。 而土地就是最大的利益所在。 程政敏微微一咬牙,说道:“臣不敢欺瞒陛下,南洋瘴疫之地,湖广百姓不适应,臣恐一去,死者七八,臣为父母官,于心何忍,故而以苗民换汉民。请陛下治罪。” 朱祁镇听了,却有一些哑然失笑。 果然程政敏没有那么长远的想法。他不过是一丝不忍之心而已。认为湖南一些地方还是有开发的余地,既然都要移民,何不让湖广百姓在省内迁徙,将来有事,或许还能回家探望,但是一旦去了南洋,切不说能不能活下来,恐怕今生今世,都没有与家人再见的时候了。 朱祁镇说道:“富兮祸兮,你这么做,他们未必会感激你。” 程政敏的目光还是局限于过去,却看不见未来。 也是,除非是从未来回来的人,谁又能看清楚未来,即便是朱祁镇自己也未必能看多远。但是最根本的逻辑还是没有变的。 未来几百年之内,大明的未来就在大海之上,而南洋就是大明的海上之都。而今迁徙到南洋,或许有很大的困难,但是将来却有很好的发展空间,而湖南的发展潜力,却未必能胜过南洋。 大明对云贵地区的经营就是来自明清两代,没有明清两代的经营,西南地区就不是现在的西南地区。但是那是海运大发展之前的情况,而今海运畅通,单单是性价比,大明就不会在西南投入太大的精力。 同样的原因,湖南湘西地区的发展机会,决计是比不上沿海地区,与南洋地区的。 这一两代还不会明显,但是接下来数代人,或许与有完全不一样的境遇。这一点却是程政敏完全想不到的。  第一百零一章 荆州长堤 第一百零一章荆州长堤 朱祁镇不却管程敏政是否理解他所说的话。而是下令临时更改行程,选取一两处刚刚开拓的移民点,去看看。 程敏政只能选择荆州西部。 长江从荆州而过。荆州西部都是群山之中。这里平原地带,早已成为被大明开垦殆尽,哪里还能等到这些人来下手。无非是群山之中的一些峡谷地带。 之所以选荆州西部,不是选其他地方。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朱祁镇的行政之中没有南下洞庭湖的计划。朱祁镇在路上其实已经耽搁了好一阵子,不能再耽搁了。各种选择之中,也就荆州最方便。 朱祁镇点头的原因,是他也想去看看,荆州千里长堤。 朱祁镇顺流而下,顺着汉江,先到武昌,然后逆流而上,不用多远就是荆州。 荆州号称万里长江第一州,长江从三峡出来之后,一跃而出,所到之地,就是荆州地界,而且荆州地界地势本来就低,所谓古之云梦泽,估计相当大一部分,都在荆州境内。荆州在长江的位置,就好像开封在黄河之中的位置。 都是冲出山地到达平原地带的第一站,甚至从某种程度上开封还胜过荆州。 因为长江径流比黄河大,而三峡的高度落差,也远远超过了邙山。而荆州的地势要远远低于开封。 即便是现在,荆州也是有一大片泄洪区的。 为什么开封水患要比荆州多,一方面固然是黄河含沙量的问题,毕竟地球上含沙量如此之多的河流,也只有黄河了,另外一个原因,却是南方还没有过度开发,有大量的湖泊湿地,能够用来积蓄江水。 但是从历史进程上来看。 也就是从明代开始,南方长江流域过度开发开始,湖广熟天下足的同时,无声无息之间长江的水患次数也一点点的增加,而到了现在,长江水患已经远远超过了黄河。 即便现在还没有到达这个程度,而荆州长堤,也是长江之上,一等一的要害工程,可以说是朱祁镇主政期间,在长江之上,最大的水利工程。 朱祁镇站在长堤之上,却见有几步,就有一块碑文,上面刻着这一段是谁修建是谁负责看守云云。 朱祁镇心中暗道:“考成法果然管理上的杰作。” 考成法是朱祁镇改变法度之前,第一个提出的,对大明提高行政效率,有着非常的作用。而今已经深入到大明吏治的方方面面之中了。比如之前说的,用户口增长来考核地方官员,而这石碑表示,看护堤坝,也是当地的地方官员的责任之一。 朱祁镇看着大提的修建手法,却是很常见的用很多块大大小小的石头堆积在一起,然后用水泥将缝隙给抹平填满。各种形状不一的大小石头在一起,有一种古拙的美感。 在这一点上,就不得不说水泥了。 而今大明的水泥行业,也是在北京附近,产量也不是太高。 原因很简单,都是水泥的生产工艺的问题。 水泥是需要烧制的。 这就需要大量的燃料。需要大量的煤。 虽然中国的煤矿并不少,但是得到大规模开发的,却只有北京附近。毕竟有需求才有开发。 遵化附近的煤矿,要供应遵化铁厂,一部分还要供应北京百万百姓的燃料取暖需求。所以产量是非常大的,而且遵化附近各种矿场也不少,可以满足水泥的制造。所以水泥制造就是遵化府。 这也让遵化府的空气污染更加严重。 在水泥产量并不是太高的情况下,水泥优先使用的就是堤坝之上,各种水利工程之上。而西北铁路修建也用了一些,但并不是太多,最少用石头铺设地基上面是用了不少,但并不是太明显。 而在堤坝之上,却是用料是相当的足。 朱祁镇一眼就能看出来。 程敏政在一边解说道:“荆州本来有土堤,一遇大水全然不定用,都会被冲垮,而荆州南岸,几乎每年夏天都会淹没不少地方,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唯有陛下天纵圣明,拨近千万两修建这数百里长堤,固若金汤,十几年来,纵有大风雨,也不能越此一步,百姓得以安居乐业,实在是祖宗之德,陛下之恩。” 朱祁镇听了,微微一笑。 听这马屁话,朱祁镇固然欢喜。毕竟荆州长堤的规格,是朱祁镇定下来的,一连修了数年,工程款项之中,内库最少出了三百万两。当然了,这样大的工程,全部用石堤,不管是采石而是修建都花费大钱了。并不是千万两就能搞定的。 其实朝廷拨的钱,更多是材料,粮食消耗,等方面的钱。 都是当地百姓用服劳役的办法,一点点的修建出来的。 这也是朱祁镇改革之后,大明财政收入超过七八千万两,乃至更多的事情,大明财政并没有多少盈余的另外一个原因。 那就是大明让百姓无偿服劳役的事情,已经很少很少了,一条鞭法之下,必须给百姓工钱才能役使百姓,却给朝廷大工程的费用款,增加了很大一项。也就是说之前一两千万两就能完成的大工程,而今最少要增加一半,甚至更多。 从这个角度来看,朝廷的钱是永远不够用的。 朱祁镇有在荆州长堤附近找了一户农家用饭,虽然号称吃的当地家常便饭,不过一顿白米饭,但是朱祁镇也知道,寻常百姓不是吃不到白米饭,而是一般情况下,很少能吃到。 因为朱祁镇吃的大米,是与现在大米差不多的精米,而寻常百姓是吃不起这个的。无他,精米出米比小。 很多人都没有这个概念,似乎觉得种出多少稻谷,就有多少大米。 其实,种出稻谷脱壳之后,是有一个耗损的。而这种精米耗损最大,口感也是最好的。而寻常百姓家吃的都是糙米,这是打磨比较轻,也保留一些外层的胚芽。吃得时候必须充分咀嚼,否则很容易肚子疼。 但是这种米出米高啊。 这个时代吃饱饭才是第一位的。 民生多艰。 纵然朱祁镇觉得自己做了很多很多的事情,但是反应在百姓饭桌上面的,还是太少太少了。 朱祁镇从荆州大堤下来之后,继续西进了。却没有沿着长江继续西进,因为再西进就是三峡了,而是进入一条长江的支流之中,号称夷水,又称黔江。 朱祁镇在这船上,立即感受到了不同。 这里比长江沿线好荒芜多了。 长江毕竟是贯通天下的水脉,长江沿岸能够开发的地方,都已经有了大大小小的村落,即便是三峡这种地势险要的地方,也都人聚集。因为长江三峡之上,别的不说,纤夫的需求量还是相当大的。 而这一条黔江之中就不是这样了。 很快,程政敏就护送着朱祁镇在一边下了船,请他视察当地一个刚刚建立起的移民点。 朱祁镇看了这个移民点,大概有百余户人家,所有的耕地都是沿着这一条河岸开辟的,而后面就是连绵不断的大山,有一条小路从这里延伸出去,直入大山深处。几个转折就不见了。 但是在舆图之上,朱祁镇能看得出来,这一条路还连接这几个移民点。 这附近一带,也就是整个长阳县大概安置了有千户百姓。 程敏政说道:“陛下,这里是永乐年间伐木的路线,臣因旧址屯田安民,充实长阳县户口。如长阳这般,还有数处,大概安置了,整个荆州府西,安置大概万户上下。” 伐木从来是很辛苦。 出山之时,折损一半也不是没有的。 这种硬生生在山林之中凿出一条将大木运下山的道路,却不想惠及后世。却是没有想到的。 朱祁镇心中微微一叹,这正验证了他之前的想法,这里有一个关卡,乃是渔洋关,这个关卡是当初初代楚王征讨山中土司所建,这里条件之艰苦,只能说是一步步从山中开辟一点点的土地,却也压缩了土司的生存空间。 而受到大山的限制。 将来也不会有什么发展空间。 湖南情况或许比湖北这里好一点,但也差不了多少。 只是不管怎么说程政敏的想法,不仅仅代表他自己的想法,很多移民也是如此,他们宁肯在山里刨食,只为距离家乡近一点,一生之中或许还能回到家乡一两次,也不愿意去南洋,以为一去,就是生离死别,今后再也难以回家了。 这也是人之常情,民可以乐成,不可与虑始。朱祁镇也没有想要改变他们想法,毕竟治民如水,有时候要逆水,毕竟很多百姓是看不到远处的,但是更多时候是要顺水为之。逆水之事,偶有一二即可,太多了,那是要翻船的。 南洋移民之事,总就不能操之过急,还是让时间来改变一起吧。 朱祁镇倒是想沿着伐木山路入山看看。但是他知道左右是不会让他入山的,看到这里也就不再看了。随即顺流而下。一路向东而去。 第一百零二章 一揽千里长江 第一百零二章一揽千里长江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 而今朱祁镇就有这样的感觉。 顺流而下,浩浩荡荡的长江水将朱祁镇连同船队都送上了快车道,不出半日,就到了武昌,与来的时候截然不同。 从武昌开始,朱祁镇算是进入大明最繁华的地带了。 可以说是长江中下游经济区,长江一线的繁华,就好像是一副画卷,在这里向朱祁镇徐徐的拉开,一副盛世之相美不胜收。朱祁镇一时间也收起了心中别的心思,似乎真的来旅游的。 在武昌一日,登黄鹤楼。 在黄州停留一日,登赤壁之岸,思慕古人。 入九江之后。去看当年湖口战场,并令有司祭奠死在宁王之乱的官员士卒还有百姓。 然后在安庆,铜陵都没有多停留。 就这样不过数日,就过了大胜关,燕子矶就遥遥在望了。 朱祁镇心中暗叹:“长江一线乃是大明根本重地,果不其然。” 朱祁镇一路上,从东北到草原,从草原到西域,从西域到西北,从西北到中原,再加上朱祁镇也知道河北等地的经济情况。但是整个北方,都比不过南方,即便是河北地区包括北京地区在内。 即便朱祁镇用了不知道多少力量推动发展出来河北地区,也比不上这一带。 有一种东西叫做底蕴。 河北地区在唐末战乱,还是宋金元时代,受到了反复蹂躏,反复摧残,要在安史之乱前,河北与江淮地区,才是大唐最富有的地方,但是经过这些战乱之后,河北的基础设施等等全部都没有留下多少,还有自然环境的变化,天气变冷等因素。 这才是整个北方经济没落的原因。 朱祁镇这些年补课,最多不过追平了一些基础设施方面的问题。但是很多东西是追不平的。别的不说,就是他们与江南之间的距离,就能说明了一切。 江南富甲天下,这一点不管是谁也不能否认。 江南也成为大明最大的生产中心与消费中心。这一点从大明开国以来就是事实。 虽然而今北京发展迅速,也因为对外战争红利,让北京在消费一端,特别是那些因军功封爵的将领,还有得了赏赐的士卒们,也让北京成为一个大消费市场,但是比起江南,也就不算什么了。 江南士绅低调奢华的时候,北京这些暴发户们还不知道什么是上流社会。 而长江作让这些地带与江南联系非常紧密,比如蚕丝与粮食,都源源不断的流入江南,成为江南经济一部分,同样,这种交流与跟随,也成为长江上游这一带经济发展的功力。 从很多地方就能看出来。 朱祁镇很明白,他说过之处,当地地方官都会或多或少的粉饰太平,表现出非常好的一面。 朱祁镇也不会太不给面子,硬生生拆穿。毕竟是官场上的人之常情。只是他不拆穿,并不代表不知道他们玩的什么把戏,如果弄的太过分,扰民过甚,朱祁镇也是好好处置的。但到而今,也没有那个不开眼的做的太夸张。 不过,这并不代表让不知道这些地方的本来面目是什么样子。 而北方很多地方,即便再怎么粉饰,也不能与南方相比的,可以说从城池,当地名声,乃至于百姓的吃饭穿衣,都有这明显的差距,最大的差距莫过于一点,在西北很多地方,一天吃两顿饭,而在这里很多时候,人们还加一顿夜宵。 同是大明子民,地方与地方差别,人与人差别就是这样大的。 即便是九江的一些地方,在不久之前遭遇战乱,但是而今也看不出一点点的端倪来。 从武昌到南京这一段,固然是大明繁华之地,但是真正的繁华,却是要靠近南京才开始的。 从长江顺流直下,朱祁镇并没有做什么封江的举动,长江乃是大明的主要内河航道,如果这样做的话,影响太不好了,还有另外一点,没有必要。因为长江很宽的,是可以容纳朱祁镇的船队,与其他船只的。 只要这些船只在朱祁镇经过的时候避让一二就可以了。 但是到了南京附近就不行了。 因为船太多了。 朱祁镇顺流直下,有数万人马,船只上百,这一点并没有增多。增多是商船。 从南京附近就是整个大明最繁华的水道了。 而长江水道在江阴以东,才变成开阔起来,甚至于汪洋如海,在哪里根本不用担心什么水道宽窄的问题。 但是在这里,却不是这个样子的。 为了朱祁镇数百艘的船队通过,只能让他们船只纷纷在两岸停留,一眼看上去,好像是长江两岸有了一座形式不大一样的桥梁。 船与船,船头与船尾相连,帆与帆遥相呼应。 一艘接着一艘,一杆接着一杆。 到了燕子矶的时候。更是热闹非常。 燕子矶,乃是万里长江第一矶,也是南京有名的渡口。本来是繁华的商贸之地,也是一等一名胜古迹,也是所谓的金陵四十八景之一。 此刻已经聚集了相当多的人群,却是大明在南京达官显贵都在这里了。 文官以南京留守王恕为主,武将以魏国公为首,其余各级官员一个也不少。除此之外,还有不知道多少商人与百姓,可谓是人山人海。 两边的船只更是如此。 一艘一艘船只,就好像是一片片树叶纵列在燕子矶两岸。 朱祁镇的御舟缓缓的靠岸。朱祁镇一身素衣,缓缓的从御舟走了下来。 王恕为首,大声喊道:“臣等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即文武百官,乃至于士卒百姓大声喊道,万岁之声来回回荡。 朱祁镇遥遥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大报恩塔的反光一时间有一种回到北京太和殿的感觉,缓缓的说道:“诸卿平身。” 一番礼仪过后。朱祁镇在各方文武的簇拥之下。进入了南京城之中。 在南京城中,有无数百姓簇拥在街道两侧。跪倒在地。睁大眼看着朱祁镇的御架。 这也是南京百姓与其他地方百姓的不同。 其他各地百姓一般来说都不会怎么围攻圣驾,毕竟军队戒备森严,虽然而今大明军队军纪好了不少,但依旧作风比较粗暴,百姓都是敬而远之的。 至于南京人却不一样。 南京本地人一直觉得自己是天子脚下,对于帝都北迁是比较遗憾的,似乎也不怕这些当兵的,对朱祁镇南巡是最欢迎不过了,甚至希望皇帝,将京师迁回南京,是最好不过了。 南京人对大明皇室的感情,是与其他地方的人不一样的。 很多时候人都是有运数的。 就比如说王恕。 王恕是很有能力的一个人,绝对是有内阁首辅竞争之力,只是阴差阳错,失之交臂。 而今内阁大部分人都比王恕小。王恕的年龄也不足以负担大明首辅的重任。 他比朱祁镇要大上十几岁。 而朱祁镇已经六十出头,而王恕已经七十多岁了。纵然王恕的精神很好,一个倔强的小老头,但是依旧不能让人相信可以承担内阁事务。 所以,朱祁镇就让他当了南京留守。 负责代皇帝监督安徽,江苏,浙江数省。 王恕在南京这两年,可以说威风凛凛,所过之处,只要是有干王法之事,不管有什么样的后台,都一律绳之以法。 说起来南京留守是一个供重臣养老的位置。事务可多可少。 可少,就如同曹鼐一般。 曹鼐在南京任上最后一段时间,真真是一个隐身留守,但是王恕根本就好像是开来了大明都察院南京分院。打出一个赫赫有名的王青天的名声。 但是在官场之上,百官对王恕却是另外一个说法,不是王青天,而是官屠。 南方数省的官员与士绅,都是暗中讨厌王恕。比起曹鼐,王恕是非常非常不得南方士绅之心。 这一点,王恕本人知道,但是也不在乎。 无他王恕是北方人,准确的说是陕西人。 对南方士绅一些奢侈荒淫之事从来是看不过眼的,想想就明白,陕西人过的是什么日子,江南人过的是什么日子。 即便如此,江南士绅还对朝廷赋税等事,多有怨言。在王恕看来,自然是分外看不过的。 而朱祁镇派王恕来南京,未必不是没有这个原因。 而魏国公而今又换了一代,当代魏国公才二十多岁,刚刚从武学出身。但是身份尊贵,而且南京这里的军队也不多。 大明南方的军队都聚集在南洋一带。并没有多少在南洋,在南洋之战前,南京附近的军队大抵有五万上下。但是在南洋之战后,陆陆续续抽调,而今只有两万上下,包括了长江水师一系。 长江水师总兵官,自然有水师一系的官员掌管。而魏国公仅仅掌管万余南京驻军,却合适的。 毕竟南京这里一片太平景象。根本不需要大明这么多兵力。当南洋之战结束之后,这里也会恢复到原来情形。 而今仅仅是临时状态。 第一百零三章 大商之害 第一百零三章 大商之害 一番欢迎之后。 朱祁镇召见王恕。 君臣在南京紫禁城大殿之中,相对而坐。几乎寒暄,追忆当初的峥嵘岁月之后,朱祁镇切入正题,说道:“王卿,久镇南京有什么对朕说说吗?” 王恕说道:“陛下,以工商为本固然大有利于国库,然江南商人大实在是肆无忌惮,前有徐家有干国法,后有陆家,冼家等大商家,走私逃税,贿赂官员,聚啸亡命,目无王法。臣在南京,办大小案件近百起,都有碍于此辈。” 朱祁镇听了,虽然有些吃惊,但也觉得在情理之中。 毕竟商人是一个什么样德行,从古到今都是一个样的。 为了钱,可以出卖近乎所有的一切,也不在乎任何法律与道德。更不要说,大明朝对这方面的法律还不健全。 朱祁镇上一次南巡,修订了《商律》,规定了公司法等法度。打但是这仅仅是个框架而已。有太多太多的细节,都来不及敲定。 有大把大把的漏洞可以钻。 江南的商人如果是老老实实的做生意,这才是有问题。 朱祁镇虽然明白这一点,但是到底这些大商人做了什么事情,却让朱祁镇有些不明白。 朱祁镇问道:“冼家可是说重庆公主驸马?” 王恕说道:“正是。事涉外戚,臣不敢妄言。冼家从佛山铁厂发家,经营海运,霸占海上贸易,特别是在南洋一带,号称南洋王。有此僭越,驸马非但没有这收敛,反而变本加厉。” “正统四十年到五十年之间,江南大小商人有十七艘船,入南洋之后,杳无音信。臣前后查探,这些船的货物,分别在凌州府与旧港,亚齐卖出,都是冼家下属船只。” “景德镇有刘姓人家,祖上乃是官窑出身,在正统年间少府改革时出了官窑。建立了刘家窑场,专营南洋生意。以至于家私巨万,但是在正统四十五年,满门灭绝。” 朱祁镇打断了王恕的话,说道:“这是冼家做的?” 王恕说道:“臣没有证据。不过,冼家蓄养死士,却以至于万余,却是真的。臣有证据。” 朱祁镇说道:“没有证据的事情,就不要多说。说说陆家又是怎么回事?” 王恕说道:“陆家本是江南人士,在当年清丈土地的时候,对抗朝廷流放南洋旧港,与施家联姻,成为南洋大族。经营海贸,欺行霸市,各行各业,凡是有陆家参与,就不准别家插手,以至于草菅人命云云。各有卷宗,请陛下明鉴。” 朱祁镇听了,忽然打断王恕的话,说道:“好了,这些事情没有上报刑部与都察院吗?” 王恕说道:“自然有上报。” 朱祁镇说道:“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不理会?或者仅仅没有如你说愿处置两家?” 王恕沉吟片刻,说道:“臣知道。” 朱祁镇说道:“知道就行了,有些事情不是现在要做的。” 王恕说道:“陛下,臣知道,两家家资数千万,乃是庞然大物,牵一发而动全身,不是可以轻易动的。如果轻举妄动,很可能造成市面萧条,此其一也。” “其二,他们都是太子的人。” 朱祁镇起身说道:“你是老臣了。有些话知道就行,不应该说出来。” 朱祁镇之前对这两家的事情了解不大清楚,即便是锦衣卫也不可事无巨细上报。 而且朱祁镇最近精力衰弱。朝廷事情又多,很多细微的事情,他都忽略了。 不过,即便如此,朱祁镇在王恕说这一件事情的那一刹那,就相信了王恕所言是真的。 这是他基于对王恕的相信。 王恕这样的正人君子,是不会说谎的。 这一点,朱祁镇很明确。 但是一瞬间,朱祁镇也就有了决定,将这一件事情给按下去。原因也很简单,就是因为太子。 对,太子。 在朱祁镇有意退位,任何关于太子的负-面消息,都要被压制。 王恕作为南京留守。他即便不是上奏朱祁镇,走正常的流程,优先级也是非常高的。可以说即便内阁里面的人,也不会平白无故得罪人,压下来王恕上报。 定然是有人吩咐了,而且是大有来历的人。 这个人就在内阁之中。 具体是谁,朱祁镇一时间弄不清楚,但是范围已经非常小了。 不过,朱祁镇不准备追查是谁了。 因为毫无意义。 即便换了朱祁镇也会这样做,虽然他听说这个消息之后,对太子很失望。但是太子依旧是他继承人。而且是不二人选。 既然如此,朱祁镇必须维护太子的颜面。 当然了,朱祁镇在心中或许为太子辩解一二,他很清楚下面人不好管,当初王振不是也打着他的旗号做这样或者那样的事情。他当时也未必全部知道。而今也是一样的,太子一直在南洋镇守,冼家与陆家的佐渡事情,太子也未必是完全知道的。 比起太子麾下一屁股屎,朱祁镇倒想知道,太子知道这一件事情该怎么处置。 但是不管将来怎么办,朱祁镇对这一件是的处置,就是先压压。 王恕说道:“臣知道,但是臣以为天大地大,道理最大,万般事情,也拗不过一个理去。纵然此事事关大太子,陛下更应从重处置,给天下一个交代,也洗清太子身上的污点。” 王恕虽然刚直,但是却也没有违背天下士大夫的共同想法,也就是支持太子登基的想法,但是他也不愿意,因为这些事情之中牵扯到太子,就望而退步。 恰恰相反,王恕觉得正是因为这一件事情,牵扯到太子。更应该注意这一件事情,因为这关系国本。 天子有过,尚且要劝谏,况且是太子? 而且太子尚且没有登基,就有如此之事,不多家规劝,他日登基之后,又该如何? 王恕对太子登基从来没有一点反对,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支持太子。这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情,支持太子登基,背后是太祖皇帝的遗训,是大明的祖制。而并不是太子本身有什么个人魅力,可以折服王恕这个七十岁的老臣。 说一句不客气的话,以朱祁镇的身体状况,真要是按照朱祁镇驾崩之后,才召太子入京继位的话,王恕早就不在人间了,还在乎你什么太子不太子吗? 只是,皇帝从来没有错的。有错的只是臣子。 这是儒家的为尊者讳。 虽然太子还没有登基,但是储君也是君,王恕也不会直接将矛头指向太子,还是将太子与两家进行了分割。 朱祁镇当然知道明白王恕的心意。 只是在政坛之上混老的人,那一个不是精明之极,这一点事情,根本做不到将太子与两家分割,反而有一种欲盖弥彰的感觉。 朱祁镇说道:“朕知矣,太子已经回京,入冬左右到南京,到时候让他自己处置。” 王恕还是有些不满意,王恕本来就是刚直之臣,颇有除恶务尽之心,他说道:“陛下。” 朱祁镇说道:“王卿,要顾全大局。” 朱祁镇虽然只是简简单单几个字,却语音加重。意在言外。 王恕自然明白,朱祁镇的忍耐已经到了极点。王恕虽然号称刚直,但是在朱祁镇面前,却也不敢真充当愣头青。毕竟真正愣头青根本不可能在大明官场混到这个地步。 王恕行礼说道:“臣遵旨。” 朱祁镇说道:“这一件事情,你不许对任何人说,朕不想在太子回来之前听到任何风声。” 王恕说道:“臣明白。” 随即王恕起身行礼,说道:“陛下车马劳顿,臣告退。” 朱祁镇目送王恕离开之后,靠在椅子上,怀恩立即上前,揉这太阳穴。此刻朱祁镇只觉得太阳穴之处随着脉搏一下一下的涨疼。这一半是朱祁镇真有些累了,另外一半却是被太子给气着了。 说实话。 这两家是太子的钱袋子,朱祁镇岂能不知道。 当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朱祁镇还觉得太子思想灵活不死板。毕竟朱祁镇很明白,不说什么资本主义发展不发展,单纯以资金回报率来说,投向这些产业,要比投入田土上有赚头,而今将来太子手中有这一批人手,将来接管少府就方便多了。 毕竟有人才储备。 但是朱祁镇万万没有想到,他以为太子是参与商业,而今看来,根本就是一种权力变现方式。这是朱祁镇气得头疼不已的事情。 同样是发展商业,这是一种完全不同的思路。 少府在朱祁镇的手中,承担是同样的责任,深入工商业之中,保持皇家的影响力,但是朱祁镇选择的大多少产业,都是那中重资本,重资金,或者关系国家命脉,朝廷有必要掌管在手中的产业。 钢铁业,机械制造业,也就是蒸汽机的制造。还有银行业,金银矿。等等产业。 这种产业布局,虽然非常赚钱,但是如果理解为仅仅为了赚钱,那就大错特错了,而太子做了什么? 第一百零四章 未来的忧虑 第一百零四章 未来的忧虑 太子将商业不过当成一个提款机,当成钱袋子,仅仅是这样也就罢了。 而今看来,分明是滥用权力,用权力来剥削商业,进行不公平的竞争。 朱祁镇不在乎,太子的钱袋子里面有多少钱,甚至也不是太在乎太子这些钱袋子到底犯了多少事,在乎太子对商业的看法。 朱祁镇又是制定《商律》,又是健全府县治理体系等等,就是为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尽量让商业更加公平,因为只有商业竞争才能促进科技发展,而如果大规模政商垄断,反而会阻碍社会进步。更加进一步。那就是朱祁镇作为大明皇帝,天然不喜欢一个大规模垄断集团的出现。 因为这是会威胁大明江山的。 当然了,朱祁镇当了这么长时间的皇帝,早已没有了政治洁癖。也明白,商业与政治很难完全分开,否则也不会有政治经济学这一门课了。但是这并不意味着,皇家要成为大垄断集团的头子。 这是不一样的。 朱祁镇这个岁数,剩下的日子也不多了。但是大明还有很长的未来。对于大明的未来该怎么安排? 朱祁镇是有最基本的路线的,皇帝要为大明底层百姓发生,尽可以提拔底层百姓出身的官员,尽可能提高百姓生活标准。 在军中,用寒门出身的军官代替勋贵的军官,当然了,这并不是要将勋贵消灭干净,这是不现实的,而且每一个出色的军官都会变成勋贵,这本质上,是保证军中上升通道畅通,保持军中新陈代谢。也是保障军中的战斗力。 在政府之中,尽力提高吏员出身的官员地位,让与科举形成制衡。因为吏员的教育是与实学或者科学教育是相通的,朱祁镇将很多科学思想植入实学一派,而将实学一派的概念,却植入大明所有的中学与大学之中。 而且吏学要学的东西,没有太多的四书五经,也没有不知道多少大儒层层加码,变得复杂深奥无比的儒学。 这是一种另起炉灶。 毕竟儒学在中国已经是根深蒂固,深入血脉骨髓之间。即便是后世的人,口中说的打倒孔家店,但是举手投足,大脑思维之中,却没有杀死孔夫子,也杀不死的。除非不当中国人。 当然了,朱祁镇也没有想过将儒家连根拔起。 这也是不现实的。 朱祁镇只是想一打破思想封锁的现状,让思想界进入百家争鸣之中。一代一代的思想更新,再加上未来的西方思想输入。还有蒸汽机铁路的发展,总就会让大明思想界给出一个对于现实的解决方案。 朱祁镇也想过,进行举例的思想革命。 但是他早已否定了。 无他,世界上做难做的事情,就是说服别人。而人一旦成年思想就开始固定,想要改变是非常难的,历史上太多的思想更迭,并不是新思想说服了旧思想,而是秉承旧思想的人死光了而已。 让朱祁镇无奈的事情,他就与很多一大批老顽固一起走进历史。 时间将他们一起淘汰了。 而且这也是唯一的办法。如果朱祁镇借助手中的权力将不成熟的思想强行规定为官方思想,其中反噬会他死后来的分外猛烈。 世界上大多少事情都是有规律的,顺应规律,事半功倍,逆之,则则难度加倍,很容易失败的。 这是朱祁镇对未来的安排。 他一直觉得大明如果一直这样走下去。未来可期。甚至会将整个社会的科技发展提早个好一两百年。 但是朱祁镇此刻忽然发现,他想的未来,或许不是太子心中说想的未来。 更让他难过的是,未来并不是在自己手中,而是在太子的手中,时间已经厌恶他这个老头子了。 纵然他而今权力滔天,也不过越到几十年之后,去惩罚不听话的儿子。 就好像太祖皇帝不能来惩罚他一样。 他忽然觉得,他这些年一直锻炼太子的能力。但却忘记了与太子沟通思想,此刻他不知道,未来太子会走向何方,是不是见工商业发展速度越来越快,而且在大明岁入之中占据的比例越来越高,就将屁股从地主士绅这边,坐在工商业主这边。 朱祁镇细细分析太子的支持,却发现了大量海商。如果说大明士大夫是基于祖制才支持太子的,而太子身后的大量海商,却很能说明问题了。 其实,这也是朱祁镇安排。 毕竟大明在南洋的征服最大的受益者不是别人,就是这些海商,大明军队为这些海商打倒了敌人,开拓了市场,甚至一路从南洋到印度,都是大明商人的地盘了。这其中代表的不知道多少金钱。 而且海商本来还牵扯着沿海不知道多少商人的力量,这是一条完整的产业链。 他们拥有了财富,自然要找政治上的代言人。 朱祁镇对此早已预料。 甚至是有心理准备的。 毕竟政治就是将敌人做少,自己人做多。 商人既然有实力,就应该被大明朝廷纳入,分与一些权力,长治久安。但是完全倒向商人那边,却是完全不可取的。 之前朱祁镇一直以为太子不会这样做。只是此刻他才发现,太子对商人的纵容,有些出乎他的预料。 “太子,到底是怎么想的?”朱祁镇一边强行压制头疼,一边思考。只是此刻,他似乎才想起来,他好长好长时间没有与太子详谈了,他在脑海之中的太子,还是好几年前的形象,而今的太子内心之中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完全想不出来。 父子之间,有一道深深的墙隔开了。 此刻朱祁镇内心之中有一丝丝悔意,暗道:“的确,我将太子放在外面太长时间了。”他随即想道:“而今也不晚,这几年我还有精力,也不用急着内禅,让太子先监国一两年,也也就教好了。” 朱祁镇在内心中,如此自我安慰,一时间头疼居然有几分自我缓解了。 怀恩对朱祁镇最了解不过了,小声问道:“陛下,好些了吗?” 朱祁镇点点头,说道:“好多了。安排下去,让锦衣卫东厂将冼家与陆家,还有东南海上大商人,全部给我查一遍,还有对这些年引用商律的所有案件卷宗给整理好,我要看。” 怀恩说道:“奴婢明白。只是南京的锦衣卫与东厂,恐怕要慢一些。” 朱祁镇也知道,锦衣卫对北京的控制,与南京的控制是完全不一样的,而且南京而今也不能与北京相比了。南京六部已经裁撤了,只剩下一个南京留守,南京留守虽然有干涉各省的权力,但是这个权力是虚的,就看南京留守是什么样的人了。 这这个比较虚的权力在不同的人手中,会发挥出不同的程度。 但南京留守衙门却是远远不行了。 最少朱祁镇要的东西,相当一部分都要从北京各部之中找原始资格,再加上朱祁镇而今精力不济,大不如前,在之前,洋洋洒洒数万字,数十万字,事无巨细各种卷宗,朱祁镇自己都能在几天之内看完并找出重点出来。 朱祁镇对大明天下了如指掌,天下群臣都瞒不过朱祁镇,就是建立这样的高强度工作的基础之上。 但是而今的朱祁镇却没有这个精力与能力。 所以锦衣卫那边上报朱祁镇报告,必须是在原始资料上整理缩减出来的。最多几万字,这也是需要时间的。要详细的斟酌,面面俱到,在中立的程度上压缩不必要的细节。 不过是收集各地人物,实时更新的资料库,还是养在锦衣卫经历司中不知道多少文牍好手,都不是南京锦衣卫千户所能有的,要么从北京调人调文档来南京,实体考察之后编写,要么直接在北京完成,再送过来,都免不了在两京之间走一趟,一来一去,再加上业务时间,最少也要一个月。 朱祁镇说道:“不急,太子回来还要一段时间。” 太子安顿好西洋南边,回到南洋之后,估计还有一两月的时间才能到南京。 怀恩答应下来,小声的问道:“陛下,要不,就在南京等太子回来吧。” 怀恩明显的感觉到了,这数万里的跋涉,朱祁镇虽然没有说,但是身体有些吃不消了。 朱祁镇摇摇头说道:“好容易出来一趟,又怎么能待在南京啊?我估计没有下一次出惊动机会,将来有的时间去修养,按之前安排的来。休息几日,就下江南。”朱祁镇微微一顿,苦笑一声说道:“那王老倌,固然识大体,绝对不会说出去言及太子,但是他绝对不服气,一定会找时间再来劝朕,朕真不好拂了忠臣之心,却也受不了他那种锲而不舍的脾气,还是远远躲开为好。” 朱祁镇对王恕预料一点不错,王恕之后数日,日日求见,与朱祁镇说话,谈旧事,不管王恕扔出多长的线,最后收紧还是在这一件事情上,旁敲侧击,隐喻暗谏,各种劝谏手法,都用了一边遍。朱祁镇实在忍不住了提前离开南京,并命令王恕在南京打扫宫室,等他回来过冬。 第一百零五章 江南的产业发展 第一百零五章 江南的产业发展 出京的时候是春日,到了河南的时候,已经是夏末了,而今到了南京已经是秋日了。 江南各时节有各时节的好。 而秋日之中,却有别样的味道,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渔歌唱晚,碧云暮合。 此地又是大明最繁华的地带,百姓富饶,甚至这些年江苏的报业已经胜过了北京。原因无他,北京虽然是政治中心,有天然优势,大明各地都有买京师报纸了解大明政治变化的需要,但是苏州报业与北京也大有不同。 固然有一些政治内容,但似乎都时候捎带的,真正让苏州报业繁华,是各种话本,才子佳人,神佛志异,纯粹是市民消费性的学作品,更是有各种,一时间大盛。 朱祁镇也看过一些,总体上来,还是泥沙具下,大为粗糙,还没有后世他看过的明清好看。 这也是自然。 毕竟后世还保留下的明清,是不知道当时多少作品之中大浪淘沙留下来的东西。是经过了时间的磨砺与挑选的作品。而不这些东西。 不过,朱祁镇感觉他说创造的这个时代,精品一定要比历史上明清时代要好太多了。 无他,一来大明国力更强,而且体,也上得了台面,朱祁镇在创立明报的时候,就留了板块。而明报是大明的喉舌,单单是这一点,很多人就不能将当成下三滥。而且报业发展,与活字的推广。也让化产业大规模发展。 有时候不得不说,利益是推动进步的最好工具。 在刚刚的时候,全天下只有宫中有一套活字,整个成本要二十三十万两,全部用铜。 但是报业的繁荣,促使大量人投入这个行业。 其实铜活字从来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历史上明代就有。只是得不到发展而已。那是因为木活字性价比更高。 朱祁镇明报对铜活字使用,保持了报业最低成本,也让很多报业眼红,有好几家报业出钱,一起打造一副铜活字。但还有财大气粗的暴发户们在,就打造一部铜活字,只为了一件事情,就是为了给自己家打造藏书。 如此等等,大明境内的铜活字已经不仅仅少府一台了,最少有三四台,有些私人打造的,仅仅是为自己打造藏书这样大富豪,在市场上很难推算出来,而今后铜活字只会更多,更多。 当然了这也是因为各种技术的发展,铜活字价格也下降了不少。 别的不说,而今大明铁价下降了十倍不止,甚至还在下跌之中。单单这一项,就要节省不少银子。 这让朱祁镇既是欢喜,又是感到无奈。 欢喜是欢喜化产业的发展,将大规模推进大明识字率。朱祁镇推广教育,建立了不少学校,但是总就不能推行义务教育,有两个问题,一个是钱的问题,教育从来是最花钱的,如果仔细看现代国家的开支,很多时候教育经费都在军事开支之上。 而大明养兵经费,托这些年没有大战的福,大明每年之军费开支,压制在一千二百万两上下。 而大明养官员官吏的开支,修建修缮水利工程的开支,等等等。已经将大明岁入分的差不多了,根本没有钱推行义务教育。 第二是思想的问题。 义务教育的话,以什么样的思想体系为准? 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思想中的战争,甚至比现实的中的战争更加残酷。 大明思想解放这个工作,没有做成之前,大规模推广教育未必是好事。 其实大明并非没有推广过教育,比如太祖皇帝在开国之初,就推广社学,也就是建立在村里的学校,教授的也是最基本的东西。但是这些学校后来都衰败了,一方面是财政无法维持,另外一方面就是传统的教育,只能为大明科举道路上增加一个人,本质上对大明社会进步,并没有什么推进作用,甚至有反作用。 生员秀才越来越多,他们都是为做官而读书,而官位就那么多,竞争越发内卷,各种不可思议的事情就越容易发生。 明末的秀才生员大部分都是一副无耻面目,也就是这样的原因。 所以不解决儒学结构性的问题,推广义务教育,到底是利是弊,是一个需要仔细权衡的事情。 但是朱祁镇却不需要权衡了,因为时间没有给他机会了。 以而今朱祁镇的精力,是不能保证他掀开这个风暴,能够自己安安分分的收尾的。 所以,他对江南化产业,能够让识字率提高,是乐见其成的。 让朱祁镇感到无奈的是,他对北京投入了很多心力,北京在报业上有先发优势,北京有十几座大大小小的学校,在加上有很多名儒在北京,已经形成了北方的学术中心,但是在化上,北京已经比不上江南。 千年底蕴,是看不见摸不着,却又无法战胜的东西。 甚至随着,朱祁镇对商业上开发原则,江南越是繁华,江南化产业,就越是兴旺,而天下舆论权,就越发向江南转移,这是让朱祁镇无奈的事情。掌控财富与舆论的江南,与掌控权力与军事的北京,恐怕是将来大明内部的两大派。 这种经济基础总要反应在政治上的。 而今其实已经有了。 那就是南人与北人之争,只是而今很多人没有想到,朱祁镇掌控朝廷大权,压制了很多矛盾。未来如果有一个弱势皇帝话,这种矛盾必然爆发。 “兜兜转转,我还是消灭不了东林党。”这是最让朱祁镇感觉无奈的地方。 唯一让朱祁镇自信的,他为北京准备了足够铁与马。真要有两方争斗那一天,或许斗北方胜不过南方,但是真要撕破脸了,就看看北方的钢铁,火药,战马,能不能战胜南方风花雪月了。 朱祁镇索性不去多想了,江山留于后人愁。 如此一来,朱祁镇反倒是对写,有一些兴趣。 他要写的当然,不是当时这些才子佳人,神佛志异,世俗艳情,而是科幻。 一方面是为退休之后,找一点点事做,另外一方面,就是为了吸引更多人投入科学之中。 如此他的晚年过的倒也不算寂寞。 这些,也仅仅是朱祁镇在江南看到冰山一角。 天下咸称苏样的风潮,已经粗具规模。 虽然朱祁镇将为宫廷服务的一些供奉作坊全面卖了出去,并每年在这些作坊采购一大批宫廷用具。用扑卖制度,在北京扶持一大批奢侈品的作坊,但是这些年,朱祁镇越来越多的在宫廷之中发现,他所用的东西,有很多都是江南所产。 且不说大内布料都是江南制造局所产,单单说一些小玩意,玉器,摆件等等。 北京同类的作坊,被苏州那边压得不成样子。 当然了,少府并非没有在江苏发展之中得到好处。别的不说,江南织造局就是江南三大布商之一,占据市场份额相当大一部分。 这还是朱祁镇有意限制江南织造局规模的情况下。 毕竟朱祁镇知道未来一两百年之间,谁是纺织业的主人,谁就是世界的主人。 从英国到美国,无不是如此。 因为只有纺织业能带来大量的财富。朱祁镇为了朝廷上下不失控,要对纺织业进行一定的控制,但如果全面垄断的话,反而妨碍纺织业的进步。 总之,江南要比北京更加有活力。 朱祁镇此刻来江南,更是感受到了这一点。 苏州城比起朱祁镇上一次来,又大了一圈,苏州城也彻底息了修建城墙的想法。整个苏州被不知道多少织机填满了,吱吱呀呀的织机声,遍布了整个苏州的大街小巷。不管是乡村与这城中都是如此。 朱祁镇没有可能微服私访的。 毕竟一来朱祁镇驾临苏州,已经是整个江南的头等大事,不知道多少盯着御驾,其次,就是锦衣卫与东厂在江南的能力,实在是有限,特别是朱祁镇也知道,很多大商人养的所谓的看家护院,本质上都是打手。 不管是身边的那位大臣,都不会让朱祁镇白龙鱼服,恐遭虾戏。 虽然没有去看看苏州的市面,但是朱祁镇一路游览,眼中是湖光山色,假山流水,美不胜收,背后看到的是苏州当地的士绅财力,口中用的是美味珍馐,各色小吃,背后看到却是苏州市民的活力。 当然了,苏州并非没有什么阴暗面,比如苏州打行,还有一些商业案件,官商结合等事,只是这些事情都不会呈现在朱祁镇面前,而且即便有这些事情,与西北漠北等大难处,这也是小事。 果然是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如此苏州既然来了,杭州岂能不来? 更不要算算日子,已经八月了。天下闻名的钱塘江潮,正是每年八月中。时间刚刚好,朱祁镇岂能不去看看? 于是,朱祁镇在苏州滞留一段时间之后,就启程南下,要去杭州观潮。 第一百零六章 望海潮 第一百零六章 望海潮 钱塘大潮,于此为盛。 每年八月中,钱塘江天大潮,就月球与太阳引力的共同作用之下,引得海水,从钱塘江口倒灌而入,再加上钱塘江特有的喇叭口结构也就形成了,天下绝无仅有的天大潮。 一年一度的观潮,也是杭州盛景。 而今年,朱祁镇驾临此地观潮,更让钱塘观潮成为一等一的盛世。 自从朱祁镇确定来观潮之后,十几天之内,就传遍江南,引起一番波澜,毕竟钱塘大潮是年年有,但是来观潮的皇帝,却未必会有了,即便将来会有大,大概也不是当今这位皇帝了。 能与皇帝一起观潮的话。是可以吹嘘一辈子的事情。 既然如此,能不能弄到位置,就成为衡量当地士绅与豪商能力一大要事。 毕竟,他们都大有身份的人,岂能与那些贩夫走卒,簇拥在江岸上,看一眼就行了,不,他们非要排出排场,打出旗帜,打出名声, 很多事情,一旦与面子扯上关系,就不在乎性价比了。 而钱塘江之上,观潮的位置,自然也是有好有坏的,最好的莫过是皇帝的位置。 朱祁镇的位置是地方官得知朱祁镇要来观潮的时候,立即在最好的观潮处为朱祁镇修建了一个观潮亭。全木制结构的建筑也有这样的好处,那就是如果有需要的话,可以修建的非常非常快,甚至一夜之间,就修建出来。 而且用的都是从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拆下来的旧木料。 朱祁镇在亭里面,一点新建亭台的粗糙感与漆味都没有,而且选址非常好,几乎让人有一种感觉,就是这亭子天然就该在这里一般。 其余的位置,自然是从朱祁镇这个位置,向两边扩展。越靠近朱祁镇的位置,就是越好的。 当然了,最靠近朱祁镇的位置,是不可能给别人的。 这些位置都是给随驾的武大臣,还有浙江的地方官员。这是有再多的钱也买不到的位置。这些人要得自然是次一等的位置。 其实这次一等的位置,本来也不可能给外人的。 毕竟皇帝在这里,安保规格提高了不只是一个档次。本来这些位置宁肯空着,也不会有人的,这就是所谓的清场。 只是朱祁镇忽然对此非常感兴趣。命怀恩暗中贩卖位置。 外面人都以为,是这种宫中内相,想要捞一笔银子而已。这也与大明人印象之中的太监吻合。于是无不供奉,甚至大有争前恐后之感,似乎想通过这一笔钱与这位宫中大佬,拉上关系。于是整个江南士绅大族,致仕官员,豪客大商,都一掷千金,只求一个位置。 大有挥金如土,碾玉成泥之感。却不知道,怀恩这边安排妥当,立即将银子将与各路人马的名单,送到了朱祁镇的手中。 此刻时间尚早,钱塘潮还没有来。 朱祁镇就在这里翻看这份名单。 “真有钱。”朱祁镇感叹,说道:“朕总觉得,收商税,是不是收的太少了。” 其实商税已经成为大明第一大税收,在十几样商品专卖税,再加上海关等税,总共在四千万两以上,已经超过了二千多万两的田赋。但是此刻,朱祁镇见了江南士绅的财力,却有这样的错觉。 无他,一场观潮而已。 最多士绅砸出数千两,而总共卖座次的钱,总计有十万两之数。 十万两是一个什么概念? 朱祁镇这一次出巡的总花销,再加上一路上砸出的银子,朱祁镇估计有近千万两左右,其中为了宁夏赈灾,砸出百万两,已经足够了。 也就是朱祁镇这一次浩浩荡荡的出行费用的百分之一,宁夏赈灾费用的百分之一。 除却江苏这些非常有钱的地方之外,很多府县一年赋税,大抵也不会有十万两之多。 却不过是这些江南士绅看潮之费用。 实在是朱祁镇低估了这些人的实力。 或许很多当地士绅,没有外面吹嘘的那些数千万家当大豪商多,但是底蕴之深厚,却不下于这些大豪商,对于他们来说几千两不过是毛毛雨而已,却不之大明有很多百姓,连一两银子都拿得很艰难。 朱祁镇还细细分析,将这个名单,与当地锦衣卫提高名单对照,发现一个很有趣的现象。 那就是这名单里面的人,可以分为三种人。 一部分,就是豪商,大多都是这几年商业发展而爆富的人,背后都有各自的公司。而另外一部分却当地士绅,并不是这些当地士绅,不参与经营,但是他们只是做股东而已。 有这两类人,在朱祁镇看来,并不奇怪。 但是双方之泾渭分明,却让朱祁镇觉得很有意思。这些士绅即便是穷一点,却看不起这些暴发户,不愿意与这些暴发户一坐在一起,而这些暴发户们也瞧不起这些士绅,觉得自己钱要比对方多。他们凭什么看不起自己。 这非常有意思。 朱祁镇暗暗琢磨,什么不是利用这一点,做一些事情。 这个时候,一阵沉闷的,好像是雷声的声音打断了朱祁镇的思考。不是别的,乃是钱塘潮来了。 朱祁镇拿起望远镜。 却见远远的看见长天一线而来,有如一道白练,气势惊人,好似千军万马一般。而在白练之上,居然有几个红点,不是别的,正是钱塘江上的弄潮儿,在浪头之上,来回翻滚,上下挥舞旗帜,看得人惊心动魄。 随即声音越来越大,浪头也越来越近,随着两岸的收紧,海潮也没有那么宽了,但是高度却陡然升高,丈余高的潮头,距离观潮的地方近了。 以至于不用望远镜,单单肉眼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朱祁镇说道:“好大声势。”只是朱祁镇这一句话,淹没在滚滚的潮声之中,就连在他身边的怀恩都没有听到。 “轰”的一声,就好像陨石坠地,大军交兵,海潮重重打在岸上。而朱祁镇这个位置,观潮最好,也是受到海潮冲击最大的地方,海潮就好像无数军队,撞在朱祁镇亭子下面的巨石之上,顿时拍碎为无数碎玉,腾高数丈,水汽化作无数细小的水珠,到处都是。 朱祁镇都感到自己身前微微湿润了。 这种惊涛骇浪,实在动人心魄,朱祁镇倒是镇定自若,很多人都脸色苍白,双腿微微颤抖,虽然都知道,不可能让他们被海潮卷走,但是依旧控制不住自己的生物本能。 一潮未落,一潮又来。 似乎是第一股大潮来的太快,这一段大潮,反而分为两截而来,一南一北,一快一慢,一前一后,滚滚而来,看上去并不相干,却被狭小的河道束缚在一起,随着河道越来越窄。容纳不了两道海潮。 于是乎,这两道海潮重重的撞击在一起。 崩碎无数浪花。 随即还有一道浪潮冲了过来。 这是一道回潮,就是前一道浪潮撞在河道岸边,激反回来,于是三道海潮撞在一起,更是一番奇景。 前后不过大半个时辰。 海潮也就慢慢的平息了。 钱塘江潮是有时间限制,也就这一两个时辰而已。 看过钱塘江潮,怀恩将一封书奉上。 朱祁镇打开一看,自然是他在南京吩咐下去的事情。朱祁镇就细细看了起来。字数不多,大概有一两万字,但是内容清晰明白,却是对冼家与陆家这些的发展轨迹的一个梳理。至于作奸犯科之事,大大小小有一千多件。 核实的有三百多件,其余的都是风传。 真假有待核实。 单单是核实的就比王恕说的严重多了。 毕竟王恕在江南这一段时间,搞得当地士绅,怨声载道,可以说这些地方有力人士对王恕是人憎鬼厌,虽然王恕得了百姓爱戴,但是在消息灵通上,大受限制。锦衣卫与东厂在江南是没有北京那么厉害。 但是毕竟是一个专业的情报机构。 很多事情,想要瞒得过他们也是很难的。 当然了,朱祁镇也看得出来,这些核实的案件,未必都是冼家或者陆家做的,很多是冼家与陆家的掌柜仆人,为了自己的事情,借用了两家的权势。毕竟两家有如此大的家产,都不能当一户人家看,问是将之看为一个巨大的经济体。 里面人事之复杂,未必比朝廷之中干净多少。 不过,有几项朱祁镇却很明确看出来,是冼家与陆家上层决策的,比如十几家海商在海上失踪的事情,还有在陆上的几家灭门案,还有与江南当地很多打行关系密切,或许这些打行,就是这两家的夜壶。 黑社会这东西,其实也是因为城市化才有的。与经济的发展有正相关。 最少朱祁镇登基之前,江南有没有打行都不知道,即便有,也决计不如而今的打行业务如此之广泛。 朱祁镇看完之后,只觉得他看的都是资本毛孔之中,血淋淋的踪迹。 他将这书放下,有些意兴阑珊的说道:“传令,回南京。问问下面,太子到什么地方了。” “是。”怀恩说道。 第一百零七章 太子回南京 第一百零七章 太子回南京 十月的南京已经有些清冷了。 但是燕子矶渡口上,却一点也不冷清。 这样的场景,在今年的燕子矶渡口已经有个四次,第一次是朱祁镇到南京,第二次,是朱祁镇立即南京下江南,第三次,就是数日之前,朱祁镇再次回到了南京。而今是太子来了。相隔数年之后。 太子再次来到的京师。 这一次来的不仅仅是太子。 因为南洋与西洋地区都不是太太平的。故而太子带过来的人,文武并不是太多的,毕竟南洋与西洋都要有人留守,平江侯陈锐,南宁侯毛锐,西宁侯范广,都镇守西洋各地,而南洋由英国公张懋驻守。 在很多人看来,在太子回京之后,代替太子节制南洋地区的,就是英国公张懋。 文官带来的也不多,唯有刘大夏为首的太子府官员,至于杨廷和等人,都被安插在各地镇守。 即便如此,太子带来的人也不少,护送太子从南洋返回的船队大概有万余人。从这个角度上来看,太子受到的保护规格,其实并不下于朱祁镇。 只是太子带来的水师,大多数都停在松江水师驻地。 毕竟,没有让太子大军进驻京师的说法。虽然南京仅仅是陪都,太子在长江水师的护送之下,除却随行人员,仅仅带了数百护卫,还有一些身份特殊的人员,比如缅甸,阿拉干王室的重要成员,还有孔雀国,白古,东吁,狮子国等大大小小国家的使臣。居然有千余人之多。一并来朝贡天子。 这也是作为太子功绩的一部分带来的。 太子来到南京,朱祁镇自然不会亲自迎接,毕竟在儒家之中,没有父迎子的规矩。不过太子就是太子,迎接太子的人,是以内阁大学士丘浚,南京留守王恕为首,武将以魏国公,石彪为首。 好一番热闹就不细说了。 太子被迎上马车之后,皱眉对身边的刘大夏说道:“王公是对我有意见吗?” 王恕虽然得罪了江南士绅,但是却得了天下清誉,身负天下士林之重望,太子今日有机会见到,自然要好好拉拉关系,只是他与王恕寒暄几句,说的都是客套话,却让太子隐隐约约有一种话不投机的感觉。 他实在不明就里。 刘大夏说道:“殿下收心,而今不是想这个的时候,等一会儿,就见到了陛下,这才陛下要担心的事情。” 太子深吸一口气,缓缓的平复自己的呼吸,说道:“见了父皇,要说些什么?” 刘大夏说道:“殿下不用担心说什么,以臣对陛下的了解,陛下等会儿,一定会考教殿下的,殿下到时候不要说不上来就好了。” 太子其实也知道朱祁镇最可能说些什么。毕竟朱祁镇一路过来,对封建大吏,都有一番考教,太子虽然是儿子,但是身上封疆大吏的属性依然在,甚至因为是太子,对他的考教只会更加严厉。 所以,太子此刻,不像是去见多年未见的父亲,好像是临阵磨枪去见考官。 朱祁镇在南京紫禁城之中接见了太子。 父子相见,却不像寻常父子那么热情,反而有些拘谨与冷清。 朱祁镇内心之中是有气的,他生气于太子对一帮商人的纵容。虽然没有表现出来,却也没有太多热情。而太子内心中是有事的,更是如临大敌,如对大宾。如君臣相对,却没有多少父子温情。 正如刘大夏说眼。 朱祁镇直接开始询问太子南洋种种问题。 朱祁镇首先问道:“你襄王叔而今如何?” 太子说道:“麓川残破。襄王叔有些承受不住,已经卧床多日了,襄王世子一直在照顾。儿臣也将阿瓦当地百姓拔给襄王叔不少,用以填充麓川之户口,只是儿臣以为麓川的情况,没有十几年,是难以恢复了,儿臣以为朝廷当给予襄王叔一些拨款。毕竟襄王叔也是忠于王室。” 朱祁镇说道:“已经在做了,朕在出京之前,已经派人去麓川巡查,并计算出一个数字来,由内库出钱,不能亏待大明有功之臣。” 太子笑道:“儿臣的确不如父皇思虑周全。” 朱祁镇随即又问了几个问题,关于南洋军情民情与藩王种种事务,还有韩王藩而今的情况等等。 太子一一对答如流。 太子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或许不如当代很大臣那些才学惊艳,常有惊人之举,但是做事踏实,为人持重,在很多事情上,谈不上是滴水不漏,但是该知道该明白的,也都明白。毕竟他也在南洋几十年,一步步将南洋与西洋开辟出来,如果没有一定的能力,即便麾下有大量的名臣战将,也不可能做到这一步。 朱祁镇内心之中微微点头,这个答案与他心中太子是吻合的。 朱祁镇对太子的能力,一直是心中有数。也就不纠缠于具体事务了,而是问了一个问题:“自从当初令你南征淡目以来,朝廷在海上灭渤泥,满刺加,淡目,而今又诛阿瓦,阿拉干,令南洋宾服,天竺侧目,你觉得接下来朝廷应该怎么做?” 太子沉吟片刻,暗暗揣测朱祁镇是怎么想的,却不敢肯定,最后决定实话实话。说道:“陛下,臣以为当内修理政,安堵南洋与西洋各地,令南洋各亲藩与藩国安心,能不动兵,就不动兵。” 朱祁镇说道:“具体说说。” 太子说道:“南洋汉民少,各军将士多为两广云贵人士,久戍南洋,多有思乡之念,将士们腰缠富贵,多有归乡之念,而今各军士气,已经不如当初那么旺盛,这是兵堕。” “征伐南洋西洋之间,屡战屡胜,各级将领将南洋各国视如鱼肉,似乎只手可以擒拿,却不知道南洋气候其实不耐于大军作战,一旦轻敌,陷入丛林之中,恐怕就有败绩,此所谓之将骄。” “南洋西洋各藩国,凡桀骜不驯之辈,皆以平定,剩下的都是大明忠臣,如暹罗,真腊,苏禄,老挝,等数国,接是无负于朝廷,朝廷大举用并于此辈,则是理屈。如果不用兵于此辈,则西进天竺,有两条路,一路是从两广而南洋,从南洋而西洋,这是海路,实在太远,陆路就是友云贵到西洋,路虽然不远,但是艰难险阻,高山大泽,实在不是用兵之地。纵然要用兵,最少也要将道路打通之后,再做计较。” “更何况,各亲藩这些年才到南洋,还没有站稳脚跟,各亲藩多则万余士卒,少则不过数千百姓,尚不及当地土著一大部,而今之所以能在当地立足,是有大军保护,如韩王藩一般,一旦有事,南洋驻军月余可到。如果大军西进,南洋的兵力就进展了,若有大事,则鞭长莫及。若失陷亲藩,则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朱祁镇对太子的回答,还是比较满意的。 大明在南洋与西洋的扩张,已经到了极限了。 用一句武术术语来说,就是力道用老了。 南洋与西洋各级人马,加起来,也是有二三十万之多,但是为什么太子与和硕特汗国对峙的时候,身边只有仅仅四万大军,不就是以为占据的地方越多,分散的兵力也就越多。 到时候可以动用决战的主力也就越少。 越往西,越是如此。 当然了,朱祁镇也明白,太子言语之中另外一个隐藏含义。那就是既然海上征战,已经不能持续下去,要告一段落了,那么是不是应该将他这个太子从南边召回来了。 朱祁镇不置可否,说道:“难道我大明就止于而今,不能越恒河一步吗?” 太子语气带着斩钉截铁说道:“当然不是。” “大明人口滋生,土地不足,朝廷必须为大明百姓开辟土地,且南洋各地,刀耕火种,有父母不孝,有子孙不养,此禽兽也,我大明承历代圣王之德,当宣德于天下,令天下百姓,尽沐王化,才乃而今朝廷之昭昭天命也,岂能弃之不顾。” “而今不动,乃是时势不在,并非不西进也。” “当南洋开垦,百姓滋生,大明可以在南洋西洋直接补充兵员与粮草,免除远戍之苦,重整将士之心,才是再次西进最合适的时候。” “好。”朱祁镇忍不住说道。 太子这番话,也是由南洋掀起的思潮。 毕竟大明很多人,其实是反对战争的。可以说在对瓦刺战争之后,大明主流思想界就是反战的,反对对外用兵,什么边庭流血成海水,汉皇开边意未已。的文章诗篇不知道有多少。朱祁镇可以一笑置之,但是却不能让继承人也有这种思想。 而在南洋之战中,有很多利益群体都获得了很大的利益,他们自然不能容忍这样的思潮。也就有太子这种思想泛起。 这其中说了两件事情,一个是大明的现实,一个却是理想。 大明现实不去说了,人多地少的问题,在很多地方已经很严重了。 第一百零八章 训子 第一百零八章 训子 儒家之中,从来都有教化天下的景愿。只是被各种现实压制住了,不得不进入内敛之中。就好像是宋代儒家,真没有想过去教化蛮夷。不过是打不过而已。 而今大明对外战争全面胜利,也养出了儒家士大夫不同的心气。 这种思潮,从儒家学说内部撕出一个口子,对朱祁镇的国策有很大的支撑作用。 朱祁镇自然高兴。 不过,他也很轻松的从这些思想之中,找到了其他不同的东西,比如说,海外扩张除却对朱祁镇国策有支撑作用之外,也对很多大商人,大海商有很大的积极作用的,别的不说,他们不单单可以抢占各地的市场,将回回商人从这里驱除出去,还能将做军队的生意。 冼家的船队几乎是与大明军队一起行动的,成为大明的战争商人,一些分给士卒的战利品都到了冼家的手中,这一前一后就是暴利。 所以,大明对外扩张第一重红利,就是被这些大商人给吞了。 朱祁镇言语一转,说道:“重庆在广东还好吗?” 太子不知道,朱祁镇为什么这么问。 重庆虽然是朱祁镇最喜欢的女儿,但是朱祁镇最爱的永远是大明江山,不是任何一个儿女。这一点太子早就知道了。 即便朱祁镇真想女儿了,重庆公主在广东,随时可以派人探问,甚至真要说消息方便,北京恐怕要比南洋,或者西洋更方便一点。 太子心中疑惑,但是依旧回答道:“父皇,皇妹很好,听闻皇妹的长子今年已经成年,她正想将孩子送到京师大本堂,却不知道合适不合适。” 朱祁镇听了,微微皱眉,才将一个名字,从记忆深处给挖掘出来了。说道:“是冼雷?” 不要说朱祁镇无情,连外孙的名字都记不起来了。 朱祁镇八个儿子,七个女儿,总共十五个儿女,每一个孩子都有好几个儿子女儿。 朱祁镇的第三辈,虽然很多还没有长成,但是已经有小一百人了。 朱祁镇焉能全部记住。 而且正如太子的思量。 或许朱祁镇自己觉得对儿女并不算错,但是实际上,朱祁镇将太多太多精力,都放在政务上了。 根本没有多少心思,放在儿女身上。 即便对太子的关心,有多少是对政治接班人的,有多少是对儿子,的他自己也不知道。 此刻能记得起重庆的长子,已经算是难能可贵了。 太子说道:“正是冼雷。” 朱祁镇带着几分唏嘘,说道:“都这么大了。”随即说道:“冼景最家的家业很大啊?” 太子听了,心中一动,说道:“确有此事。” 朱祁镇说道:“你在里面参与了多少?” 太子一听,心中咯噔一下。 无他,他在冼家参与太多了,他很多私下上不了台面的事情,都是在冼家这个套子下面藏着。比如三千私兵。 这是万万见不得光的。 身为太子,富有天下,想要用兵,一纸号令,大明经制之军,谁不敢听令。在这种情况之下,要养私军,想要做什么就不言而喻了。 太子听朱祁镇这样问,第一个想法,就是父皇知道了。第二个想法就是父皇知道了几分? 太子纵然而今是一个相当成熟的政客,在政坛上也算是一方大佬,但是在朱祁镇面前依旧是一个儿子。 所以,在朱祁镇面前,难免有些底气不足。 好在这些年的历练足够,让他做到了心中波涛汹涌,面上一丝不挂,只是微微愣了一下。 朱祁镇见太子这个样子,立即在心中判定,太子在冼家一定有参与,这也与之前的所有情报相互印证。 他淡淡补了一句话,说道:“说实话。” 太子默默说道:“是,儿臣没有参与冼家的经营,不过冼家每年供奉儿臣一百万到二百万两之间,儿臣在很多事情上也是需要一些商家合作的。南洋西洋的情况,军事政事商事很多事情,都是分不开的,儿臣知道这样做有些不妥,但是儿臣也是想照顾重庆妹妹一二。” 朱祁镇点点头,他知道太子说的有些道理。 真正办事的人都知道,很多事情都不是非黑即白的,而是灰色的。真正秉承道德君子,很多时候是做不成事情的。 太子还想打亲情牌,来为自己辩护。 这也算是夺嫡的常有手段了。 朱祁镇一点也不惊讶。 父子两人从一开始的君臣相对,却慢慢转化成为两个政治家的博弈,却浑然不觉。 似乎这才是他们最熟悉的与人相处方式。 朱祁镇淡淡拿出一叠书,让怀恩交给太子,说道:“君子爱人以德,原来你这个当哥哥的就是这样爱护妹妹的。” 太子从怀恩手中接过书,翻开一看。心中一愣。 脸色微变。 心中一阵翻涌,他万万没有想到,冼家与陆家在江南居然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一时间几乎要咬碎银牙。心中无数个曹尼玛,要喷出来,如果冼景而今在太子面前,太子杀了他的心思都有了。 太子是要脸的。 他一心一意说想,就是继承皇位。所以分外爱惜羽毛。不到万不得已,不愿意得罪某些人。就如来的时候,王恕并没有给太子好脸色,太子也不过事后郁闷,并没有当时发作。 不到万不得已,不做某些阴私之事,如果真要做了,太子手下有一支人马,都是从锦衣卫中挑选出来的,保证做得妥妥当当,万无一失,根本不会有这么多马脚露出来。 即便如此,太子也自我审慎。最好不要做这些样的事情,因为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算算,太子也就是在交趾等地做过一些阴私的事情,不过大多都是对交趾黎家,还有一些回回教徒的斩尽杀绝。 在大明可是一件事情都没有做过。 太子自己都不敢做。 冼家与陆家居然敢这样,近乎明目张胆,肆无忌惮。 这就是越是小人物有了权力,越是嚣张跋扈,不知道收敛。 太子心中的怒火,被自己压了下来。因为愤怒并不能解决问题,他现在杀不了冼景。而今即便是能杀了冼景,也解决不了问题。 他要面对的是父皇的责问。 他深吸一口气,将书放在一桌子上,跪倒在地,说道:“儿臣,久在军戎之中,不知道此辈如此放肆,有失察之罪,还请父皇责罚。” 朱祁镇不紧不慢的说道:“仅仅是失察?” 太子咬牙说道:“是。请父皇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处置这一件事情。” 朱祁镇说道:“这是王恕给我的,如果不是给你机会擦屁股,某些人就活不到现在了。” 这才是朱祁镇的本意,一方面说想念女儿,一方面将女婿判了死刑。 或许杀儿子杀女儿,朱祁镇还有些下不了手,但是杀一个女婿,朱祁镇从来不手软。 而且冼景不是朱祁镇要杀的,而是必须为太子来背锅。 这样大案,仅仅杀一些阿猫阿狗怎么行,总要有几个够分量祭一下国法这口铡刀吧。 太子一边说道:“谢父皇宽容。”一边心中却想道:“冼景是绝对不能死的。” 并不说太子是一个至情至性的人,舍不得杀自己的妹婿。可以说太子从来都是太看得起冼景的。不过是看着妹妹的面子上,高看冼景一眼而已。 反正即便杀的也是冼景,而不是冼家,冼景儿子就有好几个了,如果冼景死了,他几个儿子是重庆公主说生,是绝对不会入罪的。 但是冼家一定是要被清查一遍,或许能给重庆公主留下不少的产业,但是更多的产业都会被收为官有,或者拍卖。用来赔偿被冼家说害的人。 但是冼家能查吗?甚至冼景甘愿死吗? 可以说,太子养私军调动私军的事情,是非常秘密的,太子深知君不密失其国,臣不密失其身,几事不密则成害。 所以尽可保守秘密。太子身边心腹大臣如刘大夏还有张懋都不是太清楚这里面的事情。 唯一清楚的人,一个是汪直。 因为汪直是直接带领并且挑选训练这一支私军的人。 另外一个知道人就是冼景了。 原因很简单,什么事情都少不了钱,养兵更是如此。朝廷经制之兵,自然有兵部,枢密院各地衙门支应后勤,不用多操心,但是私兵却没有这样的待遇。 而能有财力支撑私军不被发现的,也只有冼景。 所以这一件事情是瞒不过冼景的。 冼景抓着太子这么大一个把柄,怎么甘心去死?或者说即便冼景甘心去死,清查冼家,又怎么能查不到蛛丝马迹。 要知道,这是三千士卒,而不是三十,三百? 此刻太子的心彻底慌了。 朱祁镇见太子没有包庇冼景的意思,微微松了一口气,说道:“太子,你要知道,而今天下财赋近七成处于商税,商者,国之大事,很多达官显贵都深入参与商业,朕也是知道的,但是这对一个家族来说,是可以的,但天下是我朱家的,我朱家就不能这样做了。” 第一百零九章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第一百零九章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也不知道是不是朱祁镇因为眼前的人总就是儿子,而没有多用心。并没有发现太子的心思已经不在谈话上了,朱祁镇还在继续说道:“大明财赋尽出商业,所以大明商业的稳定,对朝廷来说,是至关重要的,对我家最大的利益,并不是能从商业之中捞出多少钱,而是维护好大明的商业环境,任何一个行业都不能一家独大,也不能让某些人过度干预商业。商业就是商业不能是政治附庸,彼此之间要相对独立。” “对一些影响重大的产业,要加以控制,对于其他不重要的商业,一定要宁可扶持众多小商家,也不要让财富都集中在几个大商家手中。” “我大明,永远不喜欢沈万三。” “你明白吗?” 太子虽然心中纷乱,但是思绪一点也不乱,说道:“儿臣明白,儿臣小的时候,听父皇讲过,前汉之所以强,乃是前汉治民之策,能管辖到小农,后汉之所以弱,是因为世家大族并起。朝廷控制户口不足。放在而今,朝廷宁可各业之中分散于诸家之内,这对朝廷来说,容易控制,如果一家大商横跨几个产业,一年所得,比朝廷还多,他们如何会将朝廷放在眼里?” 朱祁镇听了,一时间有些哑然。 对于商业竞争,对科技进步等等好处,还垄断的坏处,朱祁镇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给太子听。 毕竟这些事情都是没有先例,只有后例,却没有想到太子自己发挥到了这个地步。 太子内心之中对商业还是充满警惕的。 这不仅仅是太子的想法,还有很多士大夫的想法。一时间朱祁镇觉得自己的担心白担心了,什么太子完全站在大商人,垄断资本这边,而今很多人脑袋里面根本没有这个概念。朱祁镇的担心不过是杞人忧天。 而今朱祁镇反而有些担心,将来太子当皇帝,为了大明统治,而打击他认为威胁大明江山社稷一些事情,比如科技的发展。 只是人活百岁忧千年,这些担忧又有什么用处啊? 朱祁镇说道:“你有这个心思就好,其他的事情不过是小事而已,你来南京,带着那些俘虏,代朕祭奠孝陵。冼家与陆家的事情,既然王恕开了头,你就将这个案子一并办了,也算对上上下下有一个交代。” 朱祁镇说到这个分上了,太子还能说什么? 他只能说道:“儿臣遵命。” 随即太子退了下去。 父子之间,第一次谈话,就结束了。 太子回到自己的宫殿之中,这里也是南京紫禁城之中的一处宫殿,刚刚被翻修过,看上去很新。但是除却太子说用的几个院子之外,很多老房子都是样子货,里面已经无法住人了。 本来有司想要对南京紫禁城进行一次大翻修。但是王恕阻止,还专门上奏朱祁镇,说陛下一二十年才临幸南京一次,而翻修一次南京紫禁城最少需要白银百万之数,太过浪费,不如紧急翻修几处大殿,不用的宫殿一律封存。 朱祁镇也就认了。 毕竟朱祁镇将各地的王府都处置给地方作为衙门了,而南京却是万万不能。毕竟太祖皇帝的宫殿,不能轻易处置,再加上南京之中原本有很多衙门,都被废除了不少,最后只有一个南京留守衙门。 南京也就变成了大明地方一个特例,别的地方都是人员增加了房子少了,但是南京是房子多,人员少。 也用不上紫禁城。 太子对这里的环境并不是太满意,觉得似乎还比不上他在凌州的别院,只是此刻他没有心思考虑这里的。他坐在椅子上,有一种浑身无力发虚的感觉,似乎在朱祁镇面前存下来的冷汗一瞬间流了出来。 太子心中无数念头都化作三个字:“怎么办?怎么办?”他思量了好长一阵子,才起身更衣,换了一套衣服之后,才召见刘大夏。 刘大夏进来行礼,道:“殿下,此事见陛下出了什么事吗?” 在太子去见皇帝的时候,刘大夏一直在外面等候,而太子回来之后,并没有直接召见他,刘大夏心中就有疑问了。 太子说道:“不错。”随即将冼家与陆家的事情说了一遍。 刘大夏听了,微微皱眉,思量片刻,说道:“事到如今,也当弃车保帅了。” “陆家算不了什么,与太子府也没有什么关系,唯独是冼家,冼驸马,陛下是什么态度?” 太子说道:“能什么态度,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 刘大夏点点头,他对这个态度并不是太奇怪的,朱祁镇当皇帝这么多年了,何多细微的心思,或许下面的人揣测不透,但是一些原则性的东西下面人早就弄明白了,在别的地方,当今陛下或许好说话一点,但是犯了大明律法,当今陛下从网开一面的做法,甚至越是亲近之人,就越是严厉。 冼景虽然是一个驸马,但是在政治上,也没有多少地位。陛下想杀,谁也拦不住的。 刘大夏说道:“既然如此,殿下当修书一封给冼驸马,令他主动投案,承担罪名,令重庆公主求情,或许能打动陛下,从轻发落,留他一条性命。即便不能,也可以保全冼家上下,不受此事牵连。孰轻孰重,冼驸马,是识大局的人。” 虽然冼景娶了公主。在受到刑罚的时候,一些牵连家眷的事情,是不会有了。冼景即便死了。冼家也是能保全下来的,甚至有重庆公主在一日,就是大明名门一日,说不定还能东山再起。 而刘大夏主意之中,还隐含的一层意思,也是朱祁镇的意思。 千错万错都是冼驸马的错,而不是太子的错,毕竟太子要登基,身上最好是清清白白的。 这就是让一切事情到冼景为止。 太子说道:“那冼景的产业怎么办?陛下准让王恕与我一并办理此案。” 刘大夏微微一愣,因为太子这一句话,与先前的话语有矛盾,先前太子说这些事情都冼景与陆家办出来的事情,与太子没有干系,而今却有干系到了冼家的产业,说一句不客气的话,作为大明太子,去考虑有没有钱的问题,根本就是本末倒置。 刘大夏跟随太子这么多年。知道太子不是一个舍命不舍财的人。 太子如此在乎冼家产业,不是在乎钱,那只能说冼家的产业之中,有太子不想被人知道事情。 刘大夏自然不会想到私兵谋反之类的事情。不过,他也不是迂腐之人,知道上位者有些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情,是很正常的。 刘大夏沉吟片刻,说道:“陛下以为王恕是何等样?” 太子说道:“嫉恶如仇,铁面无私,号称王青天。” 刘大夏轻轻一笑,说道:“陛下所言,是也不是。这王恕这些名声自然是真的。不过,他如果真是愣头青,根本不会到这样的位置上,殿下毕竟是太子,殿下与王恕一并办案的时候,只要事事配合,将牵扯到冼家上上下下的人绝不留情,有些事情,殿下明说给王恕,王恕会给殿下方便的。” “陛下,天下士林都是拥护国本的。” 太子听了。心中暗暗摇头。他知道刘大夏所言,不能说错。 如果是小事,不管办事的人是谁,太子都能想办法让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包括王恕在内。 但是太子要做的事情,是小事吗? 三千士卒通过冼家商船已经陆陆续续分散布置在南京附近了,这也是太子这一次来南京的速度有一点慢的原因。 这么大的动静是瞒不过人的。 王恕也决计不会替太子隐瞒的。这是谋大逆。 说实话,太子对这一件事情内心之中一直有一分犹豫,但是此刻却下定决心了。毕竟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太子说道:“刘卿,你有没有想过另外一个可能。”太子语气之中带着一丝丝幽深之感。“你见过人钓鱼吗,钓鱼的时候,如果遇见大鱼,从来不会立即提上来,因为会扯断鱼线,就会一放一收,一放一收,让鱼儿知道自己可能逃出生天,就在这种拉锯之中,耗费了所有力气。” “最后成为釜底游鱼。” “陛下拉了几次了?” 刘大夏心中大震,立即说道:“殿下万万不可做此想,当今陛下决计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是吗?”太子说道:“你是不了解父皇,他从来没有什么不敢做,只有需要不需要做,我来之前以为我能留下来,但是而今今日方是第一次见面,就给这个一个下马威,你说父皇到底是怎么想的?” 刘大夏一时间冷汗直流。期期艾艾的说道:“臣,臣,臣” 事关皇帝家事,很多事情刘大夏也不敢发言,每一次停顿,都是刘大夏自己将自己的腹稿推翻了。 太子此刻反而放松了,轻轻一笑说道:“好了,刘卿也累了,下去休息吧。”  第一百一十章 汪直到 第一百一十章 汪直到 刘大夏的劝说反而让太子下定决心。 随即太子忙碌起来。 朱祁镇给太子安排的事情,并不是太重,但很是繁琐。大多都是一些礼仪场合。 比如,祭孝陵。 其实朱祁镇每一次来南京,祭祀孝陵是必有的规格。毕竟孝陵是太祖皇帝陵墓,代表着大明政权的正统。又在南方,远离昌平各陵园,皇帝不来也就罢了,既然来了,祭祀孝陵是必有之事。只是太子祭祀却又不一样,这是以南洋之战功,告慰祖宗。其次也是让太子承担起一些太子责任。 太子乃国家之副君。在皇帝不想出席一些礼仪场合的时候,天然有代替皇帝出席的责任。 这是朱祁镇准备让太子接触大明中枢的一个契机。 国之大事,在祀在戎。 太子在南洋征战多时,对于军事上是很熟悉的。而很多礼仪场合,却是生疏了。而且这样的礼仪场合,也能让很多大臣名正言顺的与太子接触。 不过,真正要让太子开始接触朱祁镇手中的权力,却要回京才行。 南京虽然是京,但毕竟是陪都,不是真正的京师。 太子却未必知道朱祁镇心中说想,但是他猜到猜不到,都将事情办的妥妥当当的。毕竟对在外打仗多年的太子来说,这些事情都是小事。 太子从孝陵下来的时候,有意找到王恕,王恕作为南京留守,职能之一,就是祭祀孝陵修缮孝陵,所以这个场合,王恕也是在场的。 太子私下向王恕行礼,说道:“孤有失察之过,还是王先生将冼陆之事大白于天下,孤才知道的。有此鼠辈,伤孤清誉,孤在此谢过王先生。” 王恕避开太子行礼的方向,立即还礼说道:“殿下是军,老臣是臣,君臣之道不可偏废,殿下万万不可如此。” 对于太子所说的话,王恕避开不谈。 王恕并不相信这些事情完全与太子无关。或许太子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有些风声好是能够听到的,王恕觉得太子而今不过是为了洗清自己,壮士断腕而已。如果王恕年轻几岁,说不得,就与太子演一场戏。 只是而今王恕年纪大了,颇有几分倚老卖老的意思。 不耐烦与太子虚以委蛇。所以对太子这些话,闭口不谈。 太子见状,赔笑说道:“王先生,莫要以孤一点小错,而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孤是有事相求。” 王恕没有办法,太子毕竟是太子,他只能说道:“殿下说笑了,不知道殿下有何事吩咐老臣。” 太子叹息一声,说道:“先生以为冼陆两家之事,我是知情的,其实大不然,说句不客气的话,孤这些年一心一意就想回京,哪里会做这些节外生枝之事,区区一点钱粮,算个什么东西,我知道此事,恨不得杀了这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王恕听了,太子这两句话,态度有一些缓和。 毕竟在他看来,太子所言有几分是真的。 太子在朝廷之上几次三番的折腾,到底是为了什么,王恕也是知道的,从这个方面考虑,太子正应该是爱惜羽毛的时候,怎么可能授意做这些事情。 太子继续说道:“父皇命孤与先生同治此案,孤却不想如此。孤多年不见父皇,心中思念。想承欢于膝下。而且此时,也算孤的不是,孤决计不包庇,将话放在这里了,先生尽管去办,不管牵扯到谁,孤没有二话。” “只是,还请先生先去江南办案。孤最后署名便是了。” 王恕听了,说道:“老臣明白殿下的意思了,如此臣就去向陛下请命。” 王恕说到走到,立即去拜见朱祁镇。朱祁镇知道太子点头了,也无可无不可。 朱祁镇让太子同治此案,其实也是给太子一些回旋的余地,但是太子不要,朱祁镇也就准了王恕下江南一事。 冼陆两家霸占海道,其中关系盘根错节,王恕铁面无私,此一去,是多少大案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不去提。单单说,王恕出南京那一日,太子亲自去送,并叮嘱从严从重,也勿枉勿纵。 王恕暗中佩服太子不徇私情。 却不知道太子在目送王恕上船离开之后,说是临时起意去游览紫金山。在紫金山深处一个凉亭之中,一个人正在这里等待太子。 不是别人,正是汪直。 汪直离开缅甸的时间要早的很,他并不是与太子一起回来了,说是回北京安置宅院田亩,并将家人安置在京师。到了京师不久,就病了,说是身上一身伤势,都是征战多年的老毛病了。这在武将之中,也算是常有的事情。 毕竟朱祁镇朝中的将领,有相当大一部分都是从底层杀上来的,乃是冲阵猛将,只是人在河边走,那有不湿鞋。但凡这样的将领,看上去强壮,其实都是满身伤病,年纪轻轻就卧病在船的也有。 最典型的是杨信,与石彪齐名的将领。死的时候不过四十多岁,按理说正当壮年。 如果杨信在的话,王越就当避他一头。 所以汪直在北京养病,也不被人怀疑。 没有人知道,他其实在北京仅仅待了一个月左右,就来到松江府。在松江府,今日三十,明日五十,将太子的三千私兵,利用冼家的渠道,零敲碎打的从南洋转移到了江南。并在朱祁镇到南京之后,陆续隐藏在南京附近。 汪直行礼道:“臣拜见殿下。” 太子一把抓住汪直的手说道:“不需要叫我滇西,就叫姐夫吧。” 此刻太子正是用汪直的时候,自然要给汪直一些期盼。一句姐夫,言下之意,却是许诺让汪妃为后。 毕竟,以大明的礼法。妃子的弟弟,是没有资格叫皇帝姐夫的,有资格叫姐夫的,只有皇后的弟弟。 汪直听了这一句,心头顿时一热。 他是被姐姐一手带大的,且不说他与太子之间,已经密不可分,单单是为了姐姐的皇后位置,他也要拼一把。 汪直微微低头,说道:“姐夫。” 太子说道:“好。说正事吧,我的时间不多。这一次准备做什么,你也知道了吧。” 汪直说道:“知道。”岂能不知道,事情已经是图穷匕见的时候,如果汪直还不知道就太傻了。他说道:“姐夫不用说为什么,只需下令便是,不管是什么命令,我无所不从。” 太子说道:“好,直入皇宫,孤要在南京登基。术业有专攻,这一件事情,孤拜托你了。” 太子已经做了很多准备了。 他准备一旦政变成功,就将南洋十几万大军尽数调入南京,并迁都南京。并将太孙等人从北京迁到南京来。他是不会杀朱祁镇。毕竟他还不想弑父。也没有弑父的必要,写在史书上的事情,不过是朱祁镇南巡江南,车马劳顿,突发疾病,只能在南京静养,不得移动。然后在南京内禅,太子在南京登基。 毕竟,他太清楚父皇在北京的底蕴有多深。 而他的根基地,都在南方。在南京他能掌控住父皇,但是在北京,却是万万不可能的。 他也无意大做杀戮。只需奉朱祁镇为太上皇而已。 当然了。这他的最理想状态,如果一切不顺利的话,太子还有其他预案。不管怎么说,太子就是太子,他对天下有天然的君臣名分。即便动荡一段时间,他也有信心能够巩固天下局面。 汪直说道:“谨受命。”他随即从怀里掏出一个卷轴来。并在凉亭的石头桌子上铺开,指着地图上的几坏阴影说道:“南京人口百万,太祖时有五道城墙,可谓固若金汤。而今驻军并不多,有长江水师一部,大约万人,就在燕子矶,大胜关一带。” “这些军队都在城外,不会影响城中大局。可以忽略不计。” “有京营万余人,分别驻守在南京各个城门处。分散驻扎。速战速决的话,他们一时间也集结不起来来。” “最担心的反而是陛下身边的侍卫人马,由中军马永统领,越有三个营,一万五千人上下,不过他们的布防地区,就是整个紫禁城城,紫禁城城地方广大,具体到每一个城门,人马并不是太多。” “这才是我们的致胜之机。” “除却这些之外,还有注意的人,有南京留守衙门之中有巡检三千人,不过,都没有甲胄火器,不过是穿街走巷,抓鸡撵狗之辈,不足为虑,还有锦衣卫南京千户所,这是一个大千户所,说是千户,其实具体人数最少有两千人。锦衣卫衙门倒是有甲胄。只是他们平日也不会用,锦衣卫最让人担心的,不是武力,而是他们对消息的掌控程度。”、 “最后一个要担心的,就是魏国公府,魏国公府不仅仅是南京京营驻军的首领,魏国公在南京的潜势力之大,决计不容小窥,我估计魏国公府之中的家将,最少有千余之数,都是可以上战场的精锐。”  第一百一十一章 五五开 第一百一十一章 五五开 汪直对这一件事情显然是准备已久。将南京城中各方势力分析的头头是道。如掌观纹。 太子说道:“好,那你觉得该怎么办?” 汪直指着紫禁城的位置,说道:“这一件事情,没有那么多枝枝蔓蔓的,只要冲入紫禁城,掌控陛下,就大事可成。所以我的计划也很简单,就是从西华门冲入,攻破西安门,直入三大殿,掌控陛下。” “但是计划虽然简单,但并不容易做的。” “南京紫禁城与北京紫禁城是完全不一样的,北京紫禁城在京师之中,而南京紫禁城在南京之南,两侧有与外城墙相连。” “紫禁城中,三个营人马,分为三班,日夜守护。戒备森严,想要潜入什么的,根本不用想,只能强攻。紫禁城三个方向与外城相望,南京城墙,可以说是固如金汤,根本不可撼动。所以能做的,只能隐藏在街巷之中。突然袭击,才有可能建功,但是这一点,我有两个担心。” “一个担心,三千士卒隐藏在南京城之中,很难不被发现。” 太子说道:“这一点你放心,南京留守王恕已经不在南京,他不在了,南京留守衙门就效率就没有那么高了,孤还有一点小手段,保证南京留守衙门,不会提前发现。” “至于锦衣卫,孤也有安排。” 太子各项准备都在推进之中,虽然汪直所部是他依仗的绝对主力。但是并不是说。太子就没有在其他方面有缩布置了,只是不管太子在其他方面布置再多,真正决定胜负的,还是这一支私军。 这才太子这么重视汪直的原因。 太子对王恕如此卑躬屈膝,就是要调虎离山。 王恕在南京已经有几年,虽然他在南京与地方士绅闹得很不愉快,但是如果仅仅这样,就觉得王恕能力就如此,那就大错特错了,凡是称为名臣的大臣,从来不容小窥,别的不说,王恕在南京,南京府中三千巡检,就是太子的大难题。 但是王恕一去,就是一盘散沙。不足为惧。 太子在暗中也有一支人马,此刻正是要他们与锦衣卫对决的时候,只是暗中的交手,此刻却要到了明面之上。 汪直也知道,不该问的不问。只说自己的事情。继续说道:“在南京城中隐藏踪迹,需要安排地点。” 太子说道:“立即安排。今夜地址就送到你手中。武器盔甲各种火器,一应俱全。” 太子掌控冼家,冼家本身在南京就有仓库,有明面的,也有暗地控制的,这就是为什么,太子不能查,不敢查冼家的原因,在很多地方都要与冼家打交通。王恕一查,自然什么都露出来了。 汪直说道:“攻紫禁城,也有两个担心,第一个担心,攻破紫禁城两道门,有些困难。” 太子直接说道:“外面的西华门,我会安排人的,你要攻的仅仅是西安门。宫中的地图,现在就给你。”太子将一副地图放在桌子上。 正是视为绝密的南京紫禁城内部的地图。 汪直此刻哪里不知道,太子为这一件事情不知道准备了多少。他也不客气,而今也不是客气的时候。说道:“第二个担心,却是担心久攻不下,南京驻军,会沿着城墙来援。”、 城墙是防守工事,同时也是一条紧急的调兵路线。 南京城中人口密集,一支军队如果想要横穿整个南京城,不知道要遇见多少阻碍,还不如直接沿着城墙行动,反而畅通无阻,直接到达目的地。 太子沉吟片刻,说道:“这说到底还是看魏国公怎么办?我会想办法的,却不能保证。最好是速战速决。” 魏国公是什么人? 是中山王徐达之后,世袭罔顾的国公。当年魏国公一脉就支持建一脉,至死不改,以至于迁徙到北京多年,直到正统一朝,才放回南京。让魏国公倒向太子,不大可能。 想想就明白。 魏国公家族富贵已极。 即便有扶住太子登基之功,又有什么用处啊?难不倒封王吗?在臣子封无可封的情况下,会有什么下场。就不用多说了。太子对魏国公也安排了人手,但是真正能不能起作用,却是一个问题。 汪直说道:“臣明白。” 太子说道:“我将王恕骗出南京,要他先去江南查案,并且从两省市舶司查起,想他要查的必定先是松江,后是宁波。我不知道他多久能查出这一件事情,但是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你觉得什么时候发动最好。” 汪直说道:“最好是明日。” 太子大吃一惊,说道:“明日?怎么可能?” 汪直说道:“殿下,我打仗从来是兵贵神速,今日之事,对殿下来说是压上身家性命一场赌博,但是在我看来,本质上还是不超过万人的一场战斗而已,这样的战事,我经历了不知道多少了。” “也没有什么好犹豫。” “在战场之上,不管什么时候,只要犹豫就是败兆,只要准备好就开始。” “殿下,说什么时间最好,在我看来,最好的时间是现在,但是我们一定准备不好,所以最好的时间,就是我们准备好的那一刻。立即发动。” 太子沉默了一会儿,暗自惭愧。对于这一件事情,他哪里是犹豫再三,犹豫再三十也是有的。如果说没有冼家事发,逼着他不得不为,他或许还在犹豫之中。这其实也是太子的缺陷,太子在南洋战事的种种,都是按部就班。说好听的是持重,说不好听的,是缺少决断。 不过,作为一个将帅,没有决断力是大忌。但是作为一个皇帝,被朱祁镇视为守成之君,缺少决断力,虽然有些问题,但却不是什么大问题。 毕竟治国不是打仗,没有时间的紧迫性。 太子说道:“那就后日,后日清晨,我会将一切安排好的。在父皇大寿之前,给父皇送一分大礼。” 汪直说道:“臣知道了。” 太子犹豫了一会儿,说道:“你觉得这一次成算多少?” 汪直说道:“五五开。” “殿下休要小看马永。臣查过马永履历,实在是军中后起之秀,是我的学弟。他能力相当出众,远出同辈之上,否则也不会被委派护卫陛下的任务,而且这一路从漠南而东北,从东北而漠北,从漠北而西域,从西域而西北,从西北到中原,从中原到江汉,从江汉到南京,接着巡游江南,这一路上,马永都安排的滴水不漏。没有丝毫差错。” “殿下,很多事情,就是见微知著的,一路行军,军中不仅仅有陛下,还有各色人等,乃至宫中的厨子,但马永就带着这一批人在大半年之内,绕了这么大一个大圈,除却一些体弱生病的人,并没有出现什么大问题。这已经见马永带兵之能。” “很多人军事能力,不是上了战场才能知道。” “而今护卫陛下的人马,也是京营之中精锐马队。” “陛下,在正统之前,军中马贵,太祖制定下来选马队章程,都是步战是勇士,才能选为马队,而今朝廷马多了起来,但是这种潜规则一直存在,大明最精锐敢战之士,一定在马队之中。马队之中的勇士,绝对不是单单骑马作战厉害,步战也同样厉害。” “臣麾下将士,是优中选优,乃是南洋各路人马之中挑选出来的,但是未必一定能胜过京营精锐。” “而且陛下以为你的那些布置,能成几分?” “臣不知道陛下布置了什么。但是臣以为有一半成功就是不错了。各种因素计算下来,包括陛下弃紫禁城而逃的可能,五五开已经相当大了,足够一战。” 太子听了。摇摇头说道:“你不了解父皇,他只是是我,决计不会弃紫禁城而逃的。” 他能想象,一旦朱祁镇知道这个消息之后。会是多么的气愤。他或许会在别人之前先退一步,但是绝对接受不了被自己儿子逼着退步。所以,放弃紫禁城逃出南京城外的可能性,不是没有,但是很少。 当然了,太子在此还安排了一路人马。 毕竟这是城外,比城外好安排一些。而且他那为父皇真要到逃出城外的时候,定然是山穷水尽的时候,身边的人也不会太多的。并不需要太多的人手。 只是,太子不得不承认一件事情。 那就是即便如此,他也似乎将所有能安排的人都安排了。能做的事情都做了。但是真的能成功吗? 他心中也不是多有底的。 这或许是他这一辈子第一次冒险行事。 五五开,或许已经是很好几率了。 太子与汪直又商议了一些细节。太子就匆匆离去了,太子不可能离开大队人马太久时间,而敢肯定大队人马之中定然有东厂与锦衣卫的眼线。在太子走后,汪直换了一身樵夫的衣服,扛着一捆柴火,缓缓的下了紫金山。 唯有紫金山下两座陵墓,一座是太祖陵墓,一座是懿太子的陵墓,默默的看着这一切。 第一百一十二章 火起 第一百一十二章 火起 朱祁镇的生日,是十一月二十九日。 因为不是什么整岁生日。而且朱祁镇过六十大寿的时候,就大病了一场,朱祁镇并不想大办。毕竟对于老人来说。每过一岁,就意味着又老一岁,这个日子又有什么好庆祝的。 只是即便如此,皇帝的生日。也不是那么容易过去的。 特别是对于南京百姓来说,他们对过天寿节的积极性,比朱祁镇还高。 因为对于南京百姓来说,他们要表示自己是京师,自己的地位不在北京之下,最好的方式,就是突出皇帝。皇帝今年在南京过生日,岂不是大好事情。其实朱祁镇并不是第一次在南京过生日了。 不过,他上一次在南京的时候,还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老。对生日什么更是嗤之以鼻,不觉得他需要这些。而且当时的朱祁镇还忙着整理商税,将大量大商人大士绅,折腾的欲仙欲死的。他们怎么可能有心思给朱祁镇祝寿。 但是而今,朱祁镇出巡,虽然沿途办了很多事情,但是更多是游览天下。在江南更是如此。 根本没有找当地的麻烦。 就这一点,就足够很多人松了一口气,毕竟很多人都知道,这位陛下,可是一位很回来事的人。 即便皇帝给了他们面子,他们自然要给皇帝面子,于是乎纷纷请为陛下祝寿的事情,就踊跃的冒了出来,所谓的太平气象,也就有了。 对祝寿的事情,朱祁镇拒绝了很多事情,但是下面纷纷上奏,朱祁镇都烦了,索性定下规矩,反正朱祁镇不办,民间想要自己庆祝,随便。 似乎即便是这样,也挡不住南京城中的百姓想要热闹一番的心思。 毕竟江南之繁华富庶,与西北,东北是截然不同的,南京城中的百姓或许未必想要祝寿什么的,或许他们就是为了生造一个节日,好生热闹一番。 这不距离朱祁镇大寿还有大半个月,南京城就热闹起来,四面八方的各色班子,就聚集在南京城中了,有各家各派的戏曲班子,有各种各样的杂书班子,至于说书,弹唱的各种花样,应有尽有。 南京的人流一下子多了起来。 却不知道这人流之中,有多少暗潮汹涌。 十月四日夜里。 古人所说的夜,与现代不一样,现在两天之间分割点,乃是午夜十二点,也就是零点。但是古代两天的分界点,却不一样,似乎各朝各代都有各自的说法,但是总体上来,大多是以天明为界。在太阳再次照射在大地上的时候,才是新的一天开始。 故而,这个十月四日夜,其实已经过了午时。 大街之上,仅仅有打更拖着漫长的长音,说道:“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却不见在阴影之中,一队人马肃然而立,躲避过打更人之后,随即快步急行,脚步非常快,却落地无声,如果有人见了,定然以为是鬼魅一类,却不知道这一队暗卫,全部是经过特殊训练的。 甚至训练他们的人都是出自锦衣卫。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他们从锦衣卫中学到的手法,此刻要来对付锦衣卫衙门。 南京锦衣卫千户衙门有人接应。这大队人马悄无声息的进入了南京锦衣卫衙门之中。 说实话,整个锦衣卫之中是有一批特别能达的人,是执行很多特殊任务用的,但是人数不多,不过千余人而已。也不在南京,而在北京,是南镇抚司管辖,如果北镇抚司需要,可以调用,但是更多的时候,是用来追杀叛徒,为皇帝做见不了光的事情。 而地方锦衣卫各千户,其实完全退化成情报机关了。 如果挑出一两个能打的人,的确是有的,但是让他们与样的精锐地煞,却是实实在在难为他们了。 不过,锦衣卫衙门毕竟不都是酒囊饭袋。 很多锦衣卫都在睡梦之中,被人杀死。但自然有惊起反抗的人。 但是厮杀之声,并没有从锦衣卫千户所之中传出来,因为南京锦衣卫千户所衙门起火了,一阵阵嘈杂的救火之声,惊动了整个南京城,只是附近百姓,乃至于救火的人到了南京锦衣卫衙门的时候,却发现火势已经大到了不能救了。 只是他们并没有发现,这火势很奇怪,是从锦衣卫衙门外面烧起,而锦衣卫衙门里面还有相当一大片地区,并没有起火。 南京锦衣卫千户所千户云岚,此刻手持长刀就跪在地面之上,身后只有几十个浑身浴血的锦衣卫。 大火从锦衣卫外面的院落一点点的向里面蔓延。 似乎是一个火焰牢笼。 锦衣卫内部,有很明显的父子相承的风格,云岚就是云雷之孙,是锦衣卫世家出身。他死死的盯着眼前的人,说道:“是你,会昌伯孙铭。” 一个三十年许的人,面容姣好,脸上却有一道长长的疤痕,从耳边直到嘴边,看上去狰狞可怖之极。 这个人就是会昌伯孙家第四代掌门人。也就是而今的会昌伯。他的脸太有辨识度了。 孙铭说道:“不错,你而今可以瞑目了。” 云岚说道:“你也算锦衣卫的人,为什么要背叛陛下?” 孙铭的爷爷孙继宗曾经荫锦衣卫指挥使,虽然荫官是没有什么权力,但是毕竟与锦衣卫有了瓜葛。 而孙铭也是在锦衣卫受训过的。 孙家作为外戚,在锦衣卫之中颇有人脉。 毕竟锦衣卫人选除却从锦衣卫世袭人员之中挑选,还从其他人选中挑选,比如说,大明皇帝其他亲兵卫中挑选,一般来说都是要从时代为大明效力,苗根正红中选。 而外戚与大明皇室联姻了,如何能说不算是苗根正红吗? 所以孙铭对锦衣卫太熟悉了,对别人来说,是很神秘的锦衣卫,但是对于孙铭来说,却是相当寻常。 正因为如此,在太子潜势力帮助之下,孙铭才能遮蔽锦衣卫的耳目。完成太子交代的任务,将三千人分批通过南京城十几个城门潜入城中,包括他们说需要的种种兵器火器。 而今在行动之前,也将锦衣卫千户所给灭了,以弄瞎锦衣卫的耳目。 孙铭冷笑一声,说道:“我为什么背叛他?他是如何对我们孙家的?我是报仇。” 对于孙铭来说,这一段话,他说的咬牙切齿。 对于孙家来说,他们虽然朱祁镇的外家,但日子过的并不是太好过。皇太后临终之前,硬要朱祁镇封伯。 朱祁镇只能咬着牙认了,但是为了朝廷非军功不得封爵的规矩,朱祁镇一古脑将他打发当时的交趾战场之上了。 要他们补上封爵的军功。 诚然,在大明伯爵说需要的军功,并不算太多,但是那是要看对谁的。 会昌伯孙家是因为皇太后封爵,皇太后之父,不过是工部一小吏而已,在政治上的敏感度都没有多少,更不要说打仗的本事,更是一点没有。 于是在交趾战场以及在交趾镇压黎朝余孽的战斗之中,孙家二代与三代的男丁,几乎都战死的战死,伤残的伤残。 也让会昌伯这个爵位很快来到了第四代孙铭的手中。 而孙铭从这种气氛之中长大,他只能用吟诗作赋的手,去握刀。终于将沾染孙家十几条人命的会昌伯给抓稳了。 这里面的代价,也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有很多家族,为了这一个爵位前仆后继,付出了不知道多少人命,也觉得值得的。有很多家族,死再多人,也得不到一个爵位。 但是会昌伯家族不一样。 他们从来觉得这个爵位,本来就是他们的,本来就是他们的东西,还要他们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去换。 他们怎么甘心如愿。 而且会昌伯虽然是勋贵之中,但是在勋贵之中备受歧视。大部分勋贵都瞧不起会昌伯家族。甚至钱家没有爵位,在圈子里面的地位都比会昌伯孙家高。 甚至圈子里面都知道皇帝本身是比较厌恶孙家的。 很多时候,皇帝并不需要做些什么,说些什么,仅仅表达一个态度,就足够让很多人生不如死了。 孙家就是这样,他们即便在南方有足够的战功之后,依然无法回京,只能跟随太子在南洋厮混。 因为京城的圈子里面,根本排斥孙家回京。 如此一来孙铭更是满心恨意。 可以他作为太子暗处的一把刀子,在夺位这一件事情上,是太子绝对支持者。 云岚还想说些什么,孙铭可没有时间给他磨牙了。天亮的时候,就是发动的时间,他还有不少的事情要做。 却见孙铭一挥手,无数弩箭飞来,将这锦衣卫千户所中这些人给钉死在地面之上。 这里的喊杀之声,隐藏在救火声中,呼喊声之中,并没有人注意到。 随即孙铭下令将锦衣卫里面的房舍全部点燃,在熊熊大火之中,他带人通过锦衣卫衙门的标配,也就是暗道离开了锦衣卫衙门。 这一把大火,事后检查,很多踪迹是不可能瞒得过人的。 但是要到事后才行。 这么多房舍,一旦烧起来,非烧一整天不可。 一天之后,就是另外一番天地。 第一百一十三章 夺门 第一百一十三章 夺门 “咳咳。”朱祁镇咳嗽两声,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人老了,睡眠很浅。 稍稍有些风吹草动,就会惊醒。 然后就再也睡不着了,只能坐待天亮。而晚上睡不好,白天精神头就不好,看着奏疏,就陷入昏昏沉沉之中。 根本没有那么多精力来处置了朝廷事务。 这就是朱祁镇而今的现状。 今日也是如此。 数里之外的嘈杂之声,在夜里只剩下一点点背景音,但是依然将朱祁镇惊醒。 朱祁镇问道:“什么时辰了,外面出了什么事情?” 片刻之后,怀恩说道:“皇爷,而今已经快五更,外面说是有一处走了水,奴婢已经派人去问了,想来天亮的时候,就能弄清楚了。” 朱祁镇一边起身,一边打起精神,说道:“走水,可控制住了。” 怀恩说道:“陛下,没事的。南京是有水龙队的,再不济也能隔离开,出不了什么大事。” 朱祁镇说道:“希望如此吧。” 因为古代建筑大多是木制,一旦起火,就是了不得的事情。容不好几千座房屋,甚至大半个城池都付之一炬。 朱祁镇也无心睡眠了,对左右说道:“更衣。” 朱祁镇更衣之后,起身登上高台,远远看向远处的火光,只有星星点点,看上去并不没有冲天之势。不过,朱祁镇也知道,这是距离离得远,现场的情况还不知道是怎么样的。不过看样子,正如怀恩所言,应该没有什么大事。 五更距离天亮不会太远了。 紫禁城开门的时间,是阳光第一束光打在门上的时间算的。 西华门并不是南京紫禁城的正门。 不过,因为南京紫禁城并不在南京城最中央,故而西华门正对着南京城内繁华景象。 当年朝廷在南京的时候,明朝的大臣们都是从这里入宫的。只是而今朱祁镇在南京,虽然还有一些政务,却没有百官入宫的情形了,唯有丘浚带着一些中舍,翰林班子,组建一个临时内阁。 而西华门就成为宫中主要对外交通路线。 同样是在阳光初照的时候,缓缓的打开了城门。 晚上堆积了一夜的各种夜香什么的,只会从一边的角门走,这里都是走的人。 忽然守门的将士,看见宫中有大队人马出来,远远的看见,正是太子的仪仗的。 虽然心中有些奇怪。 毕竟这时间太早了一些。这个时候段,吃早饭都有一点点嫌早。 不过,这不是他们要想的。他们只能立即行礼。却不想太子的仪仗,却在西华门处停了下来,将西华门这个堵塞的结结实实的。 一人大声说道:“谁守西华门?太子问话。” 一个百户立即上前行礼,说道:“是卑职。” 一个侍卫装扮的将领来到百户身前,说道:“是你。” 百户说道:“正是。”他心怀忐忑,说道:“不知道有什么问题?” “好。”这个侍卫装扮的将领,话音刚落,长剑出鞘,一剑刺在百户喉头,干脆利落。 太子身边的人几乎同时动手。 一瞬间血溅西华门。 守西华门的都不是弱手,但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太子会突然向他们下手。 几乎一瞬间,西华门就被清空了。 只是大明宫禁守备之森严,决计不是杀光人就可以的。 “叮当,叮当,叮当。”不知道什么机关发动,宫墙上铜铃一瞬间响起,同样响起的是沿着宫墙分布的所有铃铛,整个宫墙之上所有守军都听到了这个声音。 这些铜铃都是挂在同一根铁线之上的,只有用力拉响,一个响全部都会响。 “咚。”一声沉重的铜钟响起。 这都是有紧急预案的。 这预感都不是朱祁镇布置,而是明宫本来就有的,大部分紫禁城的护卫,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还是处于紧急状态。 几乎所有的大小宫门。一一关闭了。 大门落锁,各种武器库都打开,所有士卒都开始分发火药,弓箭上弦。 西华门与西安门相距并不远。 但是这种反应速度,就是太子从来没有想过一举拿下两个城门的原因所在。 而这个时候,太子安排在宫外的大队人马,已经冲进了西华门。这些将士全部是大明军队的制式装备,看上去守城的明军将士根本没有什么区别。 这也很正常,毕竟太子能够弄到最好的装备,就是大明军中的制式装备。 此事,都在手臂之上与头盔之上,缠着一抹白布,以分别敌我,之所以不用其他颜色,一来是白布最好找,二来,却是大明尚红,一般来说,大明将士衣甲都是以红色为主。 当然了,大多少铁甲都用本色,不会上红漆。但是甲胄下面的衬衣都是用红色。 白布是最容易与之区别开的。 “拜见太子。”汪直见太子再次,立即行礼说道。 太子说道:“走吧,生死在此一举。” 太子在宫中住着,他之前也想过,是不是直接从东宫发动,直接攻入乾清宫之中。 但是他细细考虑之后,发现不可能。 对于宫内的一切,朱祁镇布置最为严密。 而且因为南京紫禁城的状态谈不上好,于是分配给太子的所谓之东宫,其实也不是太好的,居住面积并不太大。住不下多少。 没有长久经营的话,也藏不下数百甲士。 没有数百甲士,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太子只能选择这个办法了。 太子亲自带队,由汪直主持,大队人马直冲西安门而去。 而此刻西安门之上,已经大门紧闭。城头之上站满了士卒。 太子上前喊话,说道:“开门,孤要见父皇。” 城头上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马永,马永站在城头之上,说道:“臣甲胄在身,不能拜见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太子微微一笑,说道:“小事,马统领速速开门便是了。” 马永看着太子身边的人,说道:“刚刚西华门似乎出了一点小事,触动警报,还请殿下稍等片刻,待臣派人查明情况之后,再为殿下开门不迟。” 马永已经猜到了什么。只是他不敢轻易撕破脸,无他,太子就是太子。 皇家的事情,最好要做绝,人家毕竟是父子,什么叫做疏不间亲。很多事情,对于人家父子,或许是父子误会一场,但是这种误会,却要下面人用性命去填的。 太子知道,而今是骗不过这位的大明将领之中的后起之秀。 一挥手。 弓弩齐发,火铳迸射。一瞬间打在西安门头之上。 马永立即躲在城头下面,却是松了一口气。太子先动手,就不要他下猜了。 马永立即下令道:“立即反击,对,不许向太子射击。” “是。” 西安门上的守军立即开始了反击。 言语已尽,废话少说,双方原本是大明各方精锐,却不想在这个地方,成为了你死我活的敌人。 几乎在双方交手的一瞬间,就全力以赴,打成白热化了。 双方各有优势,太子准备以久,在这个小小的战场之上,有绝对的优势,甚至还有火炮。 大的火炮,并没有。但是小型火炮却是不少。 而马永这边,虽然人少了一些,也没有火炮。 毕竟西安门已经是内门了。谁会想到在这里地方会爆发战斗,要知道为宫中的安全,宫里连侍卫手中的火药都不会太多,都是事先封存。就是担心火药爆炸等问题。 更不要说。在这个地步布置大炮。 要知道,这可是朱祁镇很可能出没的地方。 万一有图谋不轨之辈,用火炮轰击皇帝,该如何是好?所以遇见这样时候,有些被动。 不过,不管怎么说,马永占据了城门的优势。在没有重炮的情况之下,这里的城墙一时间还攻不破。 只是事发突然,马永仅仅有数百人而已。 一时间局势有些岌岌可危。 不过,这里的轰鸣之声。已经引起了整个南京主意。毕竟这里不是别的地方,而是大明中枢,皇帝所在。 距离朱祁镇的寝宫不过几百米而已。 此刻在喊杀之声,火铳之声,这火炮之声,清晰的传入到朱祁镇的耳朵之中。 说来可笑。 朱祁镇主持了规划了不知道多少次战争,这一次却是他距离战场最近的一次。 而敌人,却是他自己的儿子。 真是一个莫大的讽刺。 朱祁镇刚刚开始,还有一些不相信。 其实宫门还没有开启之前,已经传来消息了,那就是昨夜失火的地方,是锦衣卫。 朱祁镇就心生疑惑。 诚然,大明南京锦衣卫千户所,与北京南北镇抚司是远远不能相比的,但必定是大明的机要部门,并不是寻常部门,失火或许是有的。毕竟古代的房屋多为木制建筑。失火倒也正常。但是失火到,整个锦衣卫千户所都没入火海之中,却是有些不对劲。 朱祁镇年纪大,在很多事情反应没有那么灵敏了。 他也派出人去查了。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一件事情的背后之人,居然是他太子。  第一百一十四章 逼宫 第一百一十四章 逼宫 此刻朱祁镇内心之中,根本不知道该如何理清自己的情绪,失望,悔恨,愤怒,冷酷的想要杀人的冲动。 朱祁镇其实也知道,他在很多事情上对太子未必多厚道,但是朱祁镇从一开始到现在,都对外表明一个态度。 那就是朱祁镇一直没有换太子的想法。 从一开始没有,到现在依旧没有。 就是为了按太子之心。 而且大明而今上下左右各有万里,真正是广有九州,富有四海,人口万万之众,将士数百万之多。 这样的重任,岂能随随便便的交给一个人? 在后世能当国家主席的那个不是五十岁以上了。积累了充分的经验与履历。 朱祁镇觉得他对太子考验,虽然严苛。但是在朱祁镇看来,却并没有过分。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大明王冠,这个整个世界最大最重的王冠。太子想要承担起来,这一点点的考验算得了什么。 这一刻,朱祁镇心中真觉得被人生生捅了一刀的。鲜血淋漓。 说实话,朱祁镇这么多年的政坛浮沉之中,早就失去了信任的能力,对于任何,不管是谁,他都做了被背叛的准备。哪怕是他的枕边人,无论是皇后,还是庄妃。唯独一个人,朱祁镇没有想过,他会背叛自己。 这个人就是太子。 因为朱祁镇无法理解。因为在他看来,太子只需等待一二,这大明江山就是他的,为了储君的地位。太子应该与他的利益一致。 只是如何弄到今天这个局面。 为什么? 朱祁镇各种情绪慢慢稳定下来,毕竟大风大浪他见识过不知道见识了多少,而今虽然伤心,悲痛,愤怒,但是这并不影响他的判断,与冷静。 他整个人就好像分成两半,一面痛彻心扉,有无数疑问,另外一方面,却非常冷静的分析局面。 “陛下,今日事急,臣请陛下从东出宫,暂且躲避一二。以龙体为重。”丘浚此刻已经带着不少中书舍人乾清宫了,他说道:“请陛下先走,臣在此断后。” 朱祁镇轻轻一笑,说道:“你老胳膊,老腿,断什么后,朕就在这里,哪里也不去。” 丘浚说道:“陛下。这不是意气用事的事情。太子距离这里只有咫尺之遥,西安门那边恐怕顶不住了。” 丘浚话音刚落,就传来一连串的炮火声,一时间压制住其他的声音。 等这一阵声音过去,朱祁镇才继续说道:“朕不是意气用事。而是在这里才是最安排的。丘卿,我那逆子猛攻此地,难道想不到别的地方。我在这里尚有千余将士在护持,乾清宫不失守,还可以令其他各路人马来援,但是我一离开这里,且不说出了城,在野外数百人能护住你我周全?单单说一点,逆子假朕号令,又当如何?一旦他掌控南京数万人马,危害之大,不是你宁王之乱可比的。” 因为南洋战事,整个大明南方都处于缺兵的情况下。 大部分兵马,都抽调到南洋了。 也就是太子所统领西洋,南洋人马。 所以太子能真正控制了南京,整个长江中下游都危险了。 这还是,最理想的情况下。 朱祁镇根本觉得,他一出乾清宫,估计就冲出一支人马来。毕竟如果朱祁镇策划这一次行动,是决计不会出这么大的漏洞。 丘浚却没有朱祁镇这么冷静,这倒不是丘浚比朱祁镇差太多了,而是承受的责任不一样。 朱祁镇是对自己负责。而丘浚说要负责的就不仅仅是自己的。 说一句不客气的话,即便太子得手了,朱祁镇只能不与太子硬顶,大概率不过是太上皇,即便是朱祁镇受不了这个结局,死的也不过是朱祁镇自己而已。 但是丘浚会是什么下场。 可以参考方孝孺。 丘浚得朱祁镇知遇之恩,乃有今日,他是绝对不会向太子低头的,一旦事不可为,丘浚必死。同样死的不仅仅是丘浚自己人,包括丘浚的家人党羽。乃至于太子登基之后的各种政策反复。 这是让丘浚万万不能接受的。 于是,丘浚顾不得其他了,语气急促说道:“陛下,而今当如何是好?” 朱祁镇深吸一口气,嘴角一勾,说道:“稍安勿躁,等便是了。朕相信自己的判断。” 虽然朱祁镇并没有对南京布防进行特别的安排,但是朱祁镇在对自己的安全上面从来是很上心的,而今临时做任何布置,最大的可能就是自乱阵脚。他也不相信,他御极几十年的威望,比不上太子的临时发动。 最好的办法,就是等。等一切反应过来。 什么也不做,就是最好的办法。 以静制动,沉得住气。 很多时间,危机关头,是越做越错,越错越做,反而沉得住气,按照原来的节奏来办,反而是致胜之道,只是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如此沉着冷静的心智。 不过,朱祁镇也不是什么都不做。 他叫来怀恩,为自己披甲。 朱祁镇披上随手的甲胄,一身金甲在阳光之下,烨烨生辉。怀恩也为自己披上一身甲胄。 这些甲胄,跟随朱祁镇出息过很多关键的场合,阅兵,出兵,乃至于在很多重大的场合,用戎装来表示自己的决心。如是等等。 而从来没有上过战场,也没有受过一刀一箭的伤害,浑身上下所有甲片都好像是镜子一样光滑。 朱祁镇随即带着几十个乾清宫侍卫向炮声之处前进。 喊杀之声,越来越大。 马永正在指挥作战,立即过来,满脸烟熏火燎的说道:“陛下,怎么能来这里,这里危险,还请陛下回宫。” 朱祁镇说道:“将军辛苦了,朕的性命就交给将军了。” 马永听了,心中激动。他很明白,这一战之后,他的前途一片光明。所谓功大莫过救驾。而今虽然难了一点,但是一想到回报,马永顿时心头一片火热。不过这一片火热,随即被漫天的硝烟味给冲掉了。 马永说道:“陛下,此事实在危险,还请陛下暂避。” 朱祁镇说道:“不用,你这个守不住,朕躲着也没有用,其他各个方向的人,什么时候能到?” 马永说道:“臣已经下令,外城全部放弃,已经分成数队过来了,只是什么时候能到,臣却不知道。” 这里虽然在交锋,但毕竟不是打仗。 真正的打仗是敌我分明,各方面各方军队也是明了的,而今是太子暴起发难,马永虽然对自己麾下将士都是比较相信的。毕竟,这些军队都是从北京京营之中选出来的精锐,这些精锐与太子并没有什么瓜葛。 应该不会被太子拉过去。 而且如果太子能将这些人拉过去,也就不用这么大费周折从外面夺门进攻了。直接从宫中发难即可了。 不过,太子又没有安排其他的手段,马永就不知道了。 朱祁镇说道:“如果一切顺利,他们什么时候到。” 马永说道:“一刻钟,已经应该到了。” 南京紫禁城并不算小,但是也不算大。有多条道路,如果什么也不管,横冲直撞而来,这个时间应该到了。所以,最少有援军被太子派人拦住了。 朱祁镇说道:“打出的仪仗,对外喊话,说我要见太子。” 马永说道:“陛下” 朱祁镇说道:“能拖一段时间,我们就安全一阵。” 马永这才松一口气,他刚刚以为朱祁镇还想劝太子。马永私下觉得,太子既然走到这一步,根本没有回头路,可以说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哪里是言语所动的。只是马永又不敢在朱祁镇面前,说出口。 怎么说? 说你儿子坏的无可救药了。 见朱祁镇自己也清楚这一点,所谓见面说话,不过是拖延时间,也就放心了。 马永立即说道:“臣这就去安排。” 片刻之后,城头的士卒一起大喊,说道:“尔等住手,陛下要见太子殿下,陛下要见太子殿下。” 就在这一声声的呼喊之中,太子这边的攻势为之一滞,很多将领都自发的停止了进攻。 太子见状,心中大恨,却没有办法。 他没有见朱祁镇的心。 他想要见朱祁镇,又 不想见朱祁镇。 想要见朱祁镇,是想要将朱祁镇活捉,到时候自己占据绝对的主动权,那个时候,在朱祁镇面前耀武扬威。而不是这个时候去见朱祁镇。 朱祁镇的心思,太子也能猜明白。 无非是拖延时间吗? 毕竟这个时候,各地的人马正在往这里驱赶,汪直已经分兵一次,击溃从一支回援的京营。 时间不在太子这一边。 但是太子一看着样的情况,下面的将士听到了朱祁镇的命令,不等请示,就停止了进攻。这让太子很无奈,这也是朱祁镇,这位大明天子御极几十年威望所在,对于很多人来说,他们出生的时候,皇帝就是朱祁镇。 已经习惯了朱祁镇的统治,此刻站在朱祁镇反面,也是情势使然,心中还是有些底气不足。  第一百一十五章 父子相见隔兵戈 第一百一十五章 父子相见隔兵戈 如果说,朱祁镇是一个昏君,或许下面的人不会有这样的反应。 但是朱祁镇不是这样的君主。 是的,为政之到难免权衡利弊,不可能面面俱到,总有一些人在朱祁镇的施政之中受到伤害。比如江南的士绅们,还有一些藩王,都在朱祁镇的政策之中让出了大部分利益。但是对大明大部分人来说,他们的日子都是蒸蒸日上的。 如果说在正统三十年前后,大明对瓦刺战争走到了尾声。那个时候说是天下盛世,还有一些虚。因为大部分百姓生活并没有因为对瓦刺战争有什么好处。得到的仅仅是开疆扩土的虚名而已。 但是在正统三十年后,朱祁镇将精力投入内政治中,各种改革之中,对于大明基层百姓来说,他们对那些这个政策,那个政策,并没有太大的感觉,只是他们对大明整体的变化,还是有感受的。 在正统前期,就是于谦在河北治河的时候,共收拢近百余万的流民,让这些流民在河北落户,成为河北人。迅速的增加了河北的户口。 但是当时于谦政绩,也不过是治标不治本。 很长一段时间内,大明北方流民都是一个一直存在的社会现象。每年冬天,不管是在北京,还是各地省会,还是一些小县城。清晨开城门之后,都会有一个平车推出一些用草席包裹的尸体,这都是所谓的路倒。 也就是在城市之中乞讨的乞丐。承受不住寒冷的冬天而故去了。 几乎每一个城市外面都有一个地方,叫乱坟岗或者乱坟坡等等,就是埋葬这些没有来历的尸体。 但是在正统四十年之后,这样的情况,不能说没有了,是大大减少了,大部分乞丐都被送到外地屯耕了。而那种职业乞丐,也就是所谓的丐帮,相当一部分人都被严厉打击了。要知道,古代的职业乞丐,与现代的职业乞丐差别太多了。 现代的职业乞丐,不过是舍弃尊严要钱而已的,但是在古代乞讨能吃饱就不错了。职业乞丐大多是捞偏门的,倒卖人口。乃至于采生折割。 再加上朝廷衙门吏员代替了胥吏,很多人都觉得,正统三十年之后,日子一日比一日好过了。 怎么好过,或许他们说不出来。 但是日子变好过,这却是所有人认可的事实。 大部分人内心之中,对朱祁镇还是比较敬仰的,再加上儒家君父的观念。很多人理智上知道,今日必须攻破这里,逼朱祁镇退位,但是朱祁镇真在他们面前的时候,他们反而不敢下手。 太子也明白这一点。 太子深吸一口气,下令停止进攻。他在几十个侍卫的护卫之下,上前说道:“陛下为贼子所困,孤为太子,当拨乱反正,吊民伐罪。不要为贼人所骗。” 名不正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 虽然太子也知道,他的借口很差劲,对于很多人来说,根本不会相信。甚至会嗤之以鼻。但是有借口,要比没有借口要好得多了。 此刻,朱祁镇已经在城头站稳,四周被盾牌护住,他听了太子的话,心头大怒,他大声说道:“逆子。你说我是假的吗?” 太子与朱祁镇相隔一百多米,遥遥相对,四周弓箭与火铳此刻都停了下来。只是硝烟与鲜血的味道弥漫未散。 太子这一次目光并没有逃避朱祁镇的目光,而是直愣愣的看着他,弯弓搭箭,一箭射了出来。这一箭,准头并不差,只是距离比较远,这一根箭还没有射到朱祁镇面前,就坠落下来。 只是这一箭并没有射中朱祁镇,却比朱祁镇被中一箭还难过。 太子很小的时候,朱祁镇是亲手教他射箭。他万万没有想到,而今他亲手教授的技能,而今却为了杀死自己。 如果之前,朱祁镇内心之中还有一丝念想,而此刻这一点点的念想,已经被生生的折断了。 太子亲自射箭,说表达的含义,已经再清楚不过了。 一时间本来停滞的战场,再次爆发。 马永见状,立即将朱祁镇拉了下来,几乎在朱祁镇刚刚退开,就有无数铅弹打在朱祁镇的位置上。 一时间火光四溅。 朱祁镇都能够感受到子弹在砖石上迸射出来的碎片打在身边。这或许是朱祁镇这一辈子,与死亡最靠近的一次。 马永也没有时间说别的事情。只是对朱祁镇行了一礼,说道:“请陛下在此安坐。”随即冲上了城头。 西安门并不高。 毕竟这是大明禁宫的一处侧门,与北京紫禁城城东华门地位相差仿佛,一般来说,都不指望他们的防御功能,承担的更多是礼仪功能。 城头上所用的士卒也不是太多,而今数百人才能牢牢的守住,但是接下来却未必了。 朱祁镇对怀恩说道:“你立即将宫中所有太监给朕叫过来。” 怀恩说道:“是。” 朱祁镇看向丘浚。丘浚不等朱祁镇说话,就说道:“臣下面有中书舍人数十人,还有小吏几十人,都可以开铳,愿意为陛下赴死。” “好。我就看着逆子,能做到那一步。” “他还想当李世民吗?” 就在西安门这里还在对峙的时候。 另外一处战场之上,厮杀正烈。 双方战斗并不是在广场之上,而是在狭小的小巷之中,在汪直的指挥之下,汪直与京营一部,短兵相接。 这种厮杀短促而激烈。 从远远的放铳射击,到冲在一起短兵相接,再到双方贴身肉搏,一口不过几分钟而已。 这一支援军不过二百多人,不知道是那一个城门撤出来的,他们得到的命令,就是不惜一切代价,冲向西华门。 而汪直所部,也不想拖时间,自然是一场速战速决的血战。 大体上来,这也表明了在紫禁城这个战场之中。 朱祁镇一方人多而散,太子一方人少却在一起。胜负就在于上双方谁更快一点。 太子如果能在宫中侍卫集结在一起之前,攻破西安门,则太子就有掌控局面的可能。 如果太子不能,胜利就在朱祁镇这边。 不过,胜负的决断,还在另外一个地方。 那就是魏国公府中。 魏国公手中掌控着万余京营士卒,此刻他倒向那一方,都能迅速的锁定战局。 魏国公也在犹豫之中。 他不得不犹豫。 原因很简单,魏国公的性命在别人手中。 他的脖子上放着一柄剑,而剑柄就在孙铭的手中。孙铭做过了锦衣卫这一档子事情之后,就立即来魏国公府之中。 孙铭以会昌伯的名义拜访魏国公。说是十万火急,他也不能不见。 魏国公看不看得气会昌伯,会昌伯都是大明的伯爵,说起来朱祁镇这些年封了好几十个伯爵,再加上原来就有的伯爵,大明的伯爵数量是不少。 但是并不代表大明爵位的不值钱了。 可以说,除却少数几个被边缘化的爵位之外,任何一个爵位都代表着他们在军中的影响力。 而今的魏国公府,也不是当年的魏国公府了,如果中山王尚在,这些人根本不用怎么在乎。但是魏国公府这些年江河日下,真要说,魏国公府而今对军中的影响力,也仅仅限于南京城中。 也就是说在南京城中,魏国公府是一个东西,但是这爱南京城外,还给魏国公府面子的就少之又少了。 魏国公府是明显的爵位虽高,但是名不副实。 所以魏国公府这几年就显得门槛很低,魏国公府表现得相当礼贤下士。 只是魏国公也万万没有想到,今日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被人如此控制住。 魏国公低头看着还留着丝丝血迹的长剑,说道:“会昌伯,你这是什么意思?” 孙铭说道:“国公,没有别的意思。就请魏国公今日病上一场,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都当做不知道。” “在家中安坐便是了。” 这个条件,魏国公不能不答应。 只是魏国公府距离皇宫很近,这也是当初太祖皇帝对中山王徐达的恩宠,魏国公府所在之地,有相当一部分,在后世成为了清廷在南京的各衙门。 这是南京最好的地皮,相比之下,皇宫反而有些偏。 正因为如此,皇宫之中喊杀之声大做,魏国公府之中立即听得清清楚楚的。 只是魏国公府之中,已经被孙铭控制住了。 虽然外面有源源不断的急报传入。但是所有消息都好像石沉大海一般,一点反应都没有。 下面的人都等急了。却也不敢擅闯魏国公府。 只能继续等下去。 魏国公也是一个聪明人,听到皇宫的喊杀声之后,也就将今日的局面,猜得七七八八了。 他心中顿时一阵叫苦,今日太子与皇帝之争,太子如果胜利了,他魏国公府一脉尚且有一线生机,但也不会有什么大好处。但是如果皇帝胜利了。 他今日的表现,不会被任何人同情,只会被打上无能的标签。今后也谈不上什么前途可言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老将 第一百一十六章 老将 魏国公说想的还是最好的结果。 而最坏的结果,魏国公根本不敢想象。 皇权之争,牵扯进去家族实在太多了。魏国公府也不是当初的魏国公府了,一个不小心,整个家族就在今日画上了句号。 在靖难之战中,太宗皇帝不敢为难魏国公家族,乃是因为中山王死了没有多长时间,那时间的魏国公府,可以说是门生故吏遍布天下,这分影响力在,太宗皇帝不得不掂量一二。 但是而今的天下,早已不是当初的天下了。 魏国公府也不是当初的魏国公府了。 魏国公心中在不住的想着出路,眼睛珠子不住的乱动。 会昌伯孙铭说道:“国公,你无须担心,我没有让你参与进去,今日之事,你只要老老实实的待着,就是大功一件。一旦事败,你也不用被牵连进去,怎么样,是两全齐美之事吧。” 魏国公忽然一笑,说道:“会昌伯。你这就错了,你何不邀我共襄盛举,我也想为太子出一分力。” 会昌伯孙铭轻轻一笑,摇摇头说道:“不用了,太子说了,你能带南京京营做别的事情,还可以,但是夺宫之事,你没有那个本事。” 魏国公听了,只觉得脸上一片发红。 却也知道,会昌伯所说的没错。 朱祁镇对军队的控制,从来是很重视的。 每一支军队,都有单独的军法官,也就是断事官,一直到百户。这些断事官体系,与军方指挥官是另外一个体系的,彼此之间,不能相互管辖,断事官的上级直接在枢密院。而后勤体系却是兵部在控制。不管那一支军队,很难独走的。 即便太子想兵变,也不是动用大明经制之军,而是另起炉灶,培养出一支私军。 就是太子觉得在这个体系之下,他很能让士卒做他想做的事情,比如说,进攻皇宫。 当然了,一切都不是肯定。 或许有军中将领威信特别高,就要想是石亨在军中的时候,对军队的掌控权,就特别厉害。或许能突破这个体制的束缚。 但是魏国公绝对不是这样的将领。 魏国公即便投向太子,太子也不敢相信,魏国公能将麾下万余军队也调转枪头。一个弄不好,魏国公还翻车了。 这也是为什么太子派孙铭来控制魏国公府,本质上,这些都是在拖延时间。 而不是想让魏国公有所作为。 魏国公虽然脸红,但是在内心之中却下定了决心。 不是帮太子,而是帮皇帝。 一来,是他看出来,太子的胜算并不是太高的。他虽然不知道而而今的情况如何,但是在他心中,太子虽然不错,但是如何是老皇帝的对手? 单单是这一点,他就觉得太子能够胜利的可能性,就不是太高的。 二来,就是却牵扯到魏国公府的生存之道。 当初太宗皇帝打下南京之后,当时魏国公府被压制了好几十年,就是因为魏国公府乃是建帝的支持者,这一点从来没有变故,一连换了两代魏国公,才将这个色彩,洗刷了不少。 而从魏国公府之中,又分出一支为定国公府。 但是在世人评价之中,从来是魏国公府在定国公府之前,其中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两代魏国公对建帝的坚贞不屈。 即便被压制,被软禁,也从来没有变过。 是如果不是魏国公府出了一个皇后,还有中山王的余荫,魏国公府这一脉未必能传承下来。 但是而今大明皇帝对魏国公府与定国公府之间,还是更重视魏国公府,那是为什么? 是因为魏国公府的忠义。 为人走捷径,只能带来一时的好处,但是秉承原则,才能有长久的好处。 魏国公府就是这样的。这份忠义传承,乃是魏国公府最好的口碑。也是让皇室相信魏国公府的原因。 他而今投了太子,就是将魏国公府的清名毁于一旦。 要想保持这一份名声,也让皇室继续相信魏国公府。魏国公府只能支持皇帝,谁是皇帝忠于谁。 这是魏国公府这样大勋贵处事原则。 太子如果成了怎么办? 这个事情,魏国公也不能不考虑? 魏国公考虑的事情,从来不是皇帝与太子谁胜谁负,而是考虑着魏国公府的家业传承。 这也是魏国公府迟迟不动的原因。 说实话,魏国公毕竟将门世家,如果刚刚开始的时候,被孙铭管控住了魏国公,是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而今这么长时间过去,魏国公府上上下下,还没有一点点的反应,就太说不过去了。 一是忌惮魏国公的性命。二来就是魏国公还没有给出暗示。 不过,而今魏国公不再犹豫了,因为他算了算时间,从紫禁城方向传来喊杀之声,到已经超过了一刻钟。 政变又不是打仗。 哪里需要那么长的时间。 而时间越长,就说明太子这一边就越不顺利。 魏国公下定决心,他手指轻轻点在扶手之上,一边说话,说道:“会昌伯,哪里的话,我徐某人还是有几分威信的,何至于此,何至于此?”说话之间,手指已经连续点了五下。 会昌伯孙铭还准备说什么?却听崩的一声。 他陡然感到浑身汗毛竖起。 他也是从战场之上活下来的人。对危险有直觉的发现。而且他也听得出来,这个“崩”的一声,就是弓弩发射的声音。 他连忙起身,想要躲避,但是哪里躲得开。 数根弩箭,从不同的方向射了过来,正中孙铭,孙铭虽然躲过了要害,但是依然躲不过利箭穿心的结局。 斗室之内,机关发力的弓弩,力道非常足,即便是孙铭身穿数层锁子甲,也不能抵挡。 不过,孙铭在战场之上,并不是白混的,此刻尚有一口气在,大喝一声,道:“杀了他。” 而就在魏国公暗中下令的同时,魏国公府的家将也从不同的方向冲了进来。孙铭在控制魏国公的时候,就已经将他的同伙放进了这里,围绕着这座大厅布置,此刻在雕梁画柱之下,西域地毯之上,各种名画,宋唐瓷器之前。 魏国公家将与太子的暗卫厮杀的尤其惨烈。 这个时候,在外面等候的京营将领也大吃一惊,顿时参与进去进去。 双方的厮杀时间并不是太长,但是后果很严重。 孙铭带来的人都是死士,包括孙铭在内,全部战死。但是魏国公府这边,损失也不小,最大的损失莫过于魏国公本身的战死。 一时间,京营群龙无首。 没有了决定权的人,各方心思浮动之下,谁也没有做出什么有效的决定,待他们这边终于达成一致了,紫禁城方向的战斗,已经尘埃落定了。 真正奠定紫禁城方向战局的人,并不是京营这边,而是另外一位老将。 石彪。 石彪自然是不能在皇宫之中居住的,他被安排在皇宫附近的一些宅院之中。但是他毕竟是随驾人员,并不会距离皇宫有太远的距离。而且石彪身经百战,对战斗有一种敏感的嗅觉。而太子夺门的时候,石彪就在不远处远远的看见。 石彪大吃一惊,顿时躲在一边了。 并不是石彪贪生怕死,而是实在是双手难敌四脚。 石彪这是准备去见皇帝,身边也只有两三个伴当,也没有披甲,身上只有一层单薄的侯爷服色的礼服。 这衣服倒是很好看。 但是能抵挡得了刀剑吗? 身上倒是带了武器,却是一并仪剑,也就是摆摆样子,充当礼仪场合的长剑。倒是开了刃,如果一对一对决,倒也不是不能用,总比手无寸铁好一点,但是在战场之上,纵然是剑法超群,与重兵器格挡一下,也准崩碎。 所以,石彪是亲眼看着太子数千人马冲入皇宫的。 当然了,这也是太子是准备要当皇帝的人,无意杀戮官员,再者,也不用在意保密什么的。毕竟在他发动夺门的那一刻,就不用担心什么保密不保密的事情了。 就这样石彪躲过一劫。 石彪二话不说,回到了自己的住处,集合了百余亲兵,这百余亲兵是他从草原之上带过来的,每一个都是精锐骑兵。他浑身披甲,绕了一个大圈子,从宫城正门入城。 南京皇宫与北京皇宫大差不差,虽有有些差异,但是在规格上却是一样的,都是外面有宫城,里面有皇城,北京的皇城,就是而今的故宫。太子先攻破的西安门就是宫城城门,现在攻的西华门,就是皇城的城门。 不过,石彪进了宫城之后,并没有进入皇城,一来也是进不去了。 在太子夺门的一瞬间,皇城所有的大门都紧逼,不准任何人进入。更不要说,让石彪带着百余骑兵冲进去了。 二来,石彪也不想进皇城。对于别人来说,今天的事情,是天降横祸,但是对于石彪来说,这是机会,而且是天大的机会,他来此,就是为了抓住机会,立下功劳,所谓功高莫过救驾。 想要救驾,就要往打得最激烈的地方跑,去皇城里面做什么?  第一百一十七章 反扑 第一百一十七章 反扑 不过,说起战斗经验之老道,在这一场政变之中的所有人都不能与石彪相比,石彪并没有直接与太子的人交手,而是停在不远处的一个院落里面。而院落前面就是去往西华门外的必经之路。 他就在这里,遇见通过的京营人马全部拦下来。 这也是因为这里不是野外。 如果是在野外,这根本就是目力可及的地方,敌人不可能让对手在这里整顿兵马,但是这里是皇宫,皇宫之中大多是重重叠叠的院落。即便西华门与西安门之间,有一道长长的通道,在通道两侧有一大片空地,可以说一个小广场。 但是除此之外,其他地方,都是这样那样的房子。 再加上南京皇宫,年久失修。 很多院落看上去,残破的多,也没有什么人在这里居住。 这才隐藏下来。 不过,在拦截后援人马上,石彪却出了茬子。 太子夺门之后。护卫皇宫的京营一直是处于指挥混乱之中。马永已经上了战场,此刻在战场之上发挥的能力,根本就是一个中低级将领的能力,他手下满打满算也不过是五百人上下。至于其他方面根本就没有办法兼顾。 而这一支军队,是从京营之中挑选精锐组成的。 虽然个个都是精兵强将,但却有一个致命的问题。 他们之前都来自不同的军队,临时组建之后,虽然谈不上兵不识将,将不识兵,但是彼此之间默契度不够,遇见这样突发的政变,很多军官到现在,还不明白发了什么事情,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决策。 只能服从命令。 当然了,这也是有好处的。 最大的好处,就是这样一支军队,不可产生一个统一的意志。毕竟朱祁镇也担心在外面出了事情,出现一次沙丘之变。 只要忠诚度打满,在战斗能力上有一些小小的退步,是可以接受的。 毕竟,朱祁镇也没有想过带着这一支军队去打仗。更没有想到,他会遇见今天这样的事情。 所以,当石彪拦住来援的军队的时候,领头的将领,差一点当成石彪是太子的同党,双方差一点打了起来,好容易让对方明白。双僵持不下的时候,后面一支人马来了。领头的却是一个千户,名为朱旭林。 朱旭林听了完石彪的说法之后,说道:“听侯爷的。” 另外一个军官大为不满,说道:“军令如山,岂能拖延,万一出了事情,谁负责?” 朱旭林大声说道:“我负责。” “你凭什么负责?”另外一个军官说道。 朱旭林大声说道:“凭我是太祖皇帝之后,韩王旁系。这个事情我负责。” 一时间,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万万没有想到,朱旭林居然是大明宗室。 在朱祁镇废除了宗室旁支的各种待遇,却给了他们进入各种学校的资格。可以说,寻常人上京师的各种大学,还需要考试,再不济也需要达官贵人的介绍信,但是宗室子弟,单单凭借姓氏血脉,就能上学。 当然了,这个年头大明宗室数量也不太多,满打满算也不过是几千人而已,再加上大部分人都跟随嫡系分封海外了,留在国内的并不是太多,留在军中的就更少了。 而朱旭林看上年过四十,一脸的粗狂,好像是西北风沙之地磨砺出来的汉子,却不想却是大明宗室。 这也是与先韩王有关,先韩王是最支持分封海外的。以至于领头支持皇帝将河西四王全部给收回了,他在京师住了后半辈子,一直锻炼子弟。一个个被送入武学之中。而朱旭林就是这个时间段长大的。 后来进入武学之后。 因为是旁支血脉,也得不到什么好处。虽然也有些照顾,但更多是他一手一脚的拼出来的。 唯一可怜的是,京营好几十年没有大动了,很多中低级将领,都得不到升迁,如朱旭林一样。 但是此刻朱旭林的特殊身份却发挥了作用。 毕竟,在这个时候,虽然这些京营将领都知道,这样一两百人冲出去,不过是送死,奈何有军令在。还关系到皇帝的性命,更是不敢有一点拖延。 毕竟,即便战死在此,不过是死一个人。但是如果临时变更军令,打赢了还好,但是一旦出现严重后果,比如说皇帝出了事情,这个后果,是他们决计不敢承受的下场。 此刻有朱旭林与石彪的支持,让这些人安静下来。 于是,在距离战场不远的地方,听着喊杀之声,这数百人按兵不动。 时间一长,朱旭林也着急了,他问石彪说道:“侯爷,这样下恐怕圣驾有失-----” 石彪说道:“太子夺门的时候,我看了,太子麾下最有三四千人之多,都是南洋精锐,最少有一千人,才有胜利的把握。现在过去,不过是徒徒送死而已。” 朱旭林听着远处的爆炸之声,每一声都好像炸在他的心上,他说道:“理是这个理,可是----” 石彪猛地站了起来,说道:“好了。” 朱旭林这才发现,他们后面又来一队人马,加起来堪堪有千余人左右。石彪与这些将领商议过后,大声说道:“我与诸位不熟悉,诸位也与我不熟悉,我也说怎么打了,我的打法只有一个,那就是跟着我。” 随即石彪翻身上马,带着百余骑冲在最前,杀向西华门外的小广场。 熬过了艰难的半个时辰,反扑终于开始了。 如果说,汪直一开始,没有注意到这一带的异常,这是情有可原的。 太子亲自督战,令各部攻西华门,而汪直带着一队人马,保护后方,并击溃一支又一支来援的军队。而他发现南方,很长时间一直没有动静,他就能猜到这里可能酝酿一个大动作。 只是事有轻重缓急。 当前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攻破西华门。 别的事情,都可以放一放,汪直甚至乐意对方多准备一会儿。 而西华门这里,双方交手半个时辰,太子已经派人开始的登场了,从远程火器对射,变成了短兵相接的肉搏战,,看上去就只剩下一口气了。再坚持一段时间,就能攻破西华门。而今能拖延一段时间,实在是最好不过了。 所以,当石彪冲出来的时候,汪直早已严阵以待了。不过他依然有一点吃惊。 吃惊的不是别的,是石彪居然骑马冲了出来。 并不是说骑兵不好,而是他们交战的地方,是在宫城之内,到处都是狭小的街巷,即便有这一大片广场,真要说起来地方也不是太大,可以说整个战场几乎都满当当的。战马的最大要诀,就是速度。 在战马跑不起来的情况之下,还不如步卒的。 再者,太子从城外偷渡三千人,已经是很困难的事情,如果再偷渡进来数千匹战马,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别的不说,单单守护紫禁城的的京营,他们的战马大多在城外放牧,城中根本没有太多地方。 所以,面对突兀的骑兵冲击。 汪直吃惊之余,反应相当迅速,一阵排枪打了过去。 顿时将好几匹马给掀倒在地面之上。 不过,双方距离太近了,近到了汪直这边只能来得及一轮齐射,然后就被这百余骑兵硬生生撞在阵列之上。 汪直训练出来的精锐士卒,能被称为精锐,就说明,他们比一般的明军要强,虽然被骑兵硬生生撞了上去,前排的士卒倒下不少,但是阵势并没有被撼动。 这是一近乎同归于尽的结局。 一瞬间石彪与他的百余亲兵,即便事先有了准备,活下来的也不足一般,但是挡在第一排的南洋精锐,更是付出了将近三倍的殆尽,更是出现了火力缺口。 石彪将属于石家的彪悍作战风格发挥的淋漓尽致,几乎一出场就震撼全场。 这种我不要命,你也别想活的战斗方式,是这些后辈们所没有的。 这也是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风格,当初石彪那个时代,他们与瓦刺作战,很多时候处于劣势,特别是猫儿庄一战,想与同归于尽都不成。而之后的明军后辈们,说打得仗,大多是我方占据优势,根本不知道在劣势之中,能与敌人同归于尽的,以一换一,都是一种幸福。 所以,这样惨烈的打法,双方都没有反应过来。 却见石彪从死人堆之中站起身来,头盔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掉落,他的战马也死了,拔起一把不知道是谁的长刀,大喝一声,说道:“杀。”随即带领着仅存的几十个亲兵,继续向前。 朱旭林等人见状,顿时热血冲头,只觉得石彪贵为侯爷尚且如此,他们又有什么好怕的。 一个个冲了过来,因为个个奋勇,连队形都跑乱了。但是这种凌乱之中,却有一种特别的震撼力量。在千余明军与汪直所部撞在一起之后,汪直不得不承认一件事情,那就是他并不占有优势。甚至还落于下风了。 他立即派人告诉太子,要太子抓紧时间,随即自己也带的亲兵冲入战团之中。 第一百一十八章 拼命 第一百一十八章 拼命 汪直再也顾不上其他的时候。 太子也将手中兵力用尽了。单薄的西华门在朱祁镇来之前。已经修缮过一次了,毕竟这里是百官出入的要道。只是不过数月之前的修缮,而今已经完全没有作用了。 此刻已经将城墙之上,轰得七零八散,坑坑洼洼的。 将原来的夯土本色。大片大片的夯土倾颓下来。十几道长梯架在城头之上,不知道多少士卒沿着这梯子,向上攀登。 此刻也在城头之上,占据了小小的位置。 马永此刻浑身浴血,长刀之上,已经崩开了好几个缺口。依旧咬着牙挡在地一线。 此刻,朱祁镇就在后面,不足一百米的地方。此刻他已经习惯了火药味与血腥味。 而他身边,只有一些不能动弹的重伤员,或者说也只有重伤员,才有资格下战场,而但凡能够动弹的将士,都必须在墙头之上厮杀。 西华门城头之上,并不宽,根本不能与很多城池的城头相比,此刻本来就不大的城头,被鲜血与残肢填满了。 每一个人在上面行动,一步一个血脚印。 而皇宫之中,但凡是壮劳力,都已经上了战场,除非是女人否则,都在这里。 连丘浚与身后的中书舍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披上了盔甲,拿着长刀与火铳。而这些武器一部分是库存,另外一部分,就是从已经战死的将士身上捡来的。 正如太子说预见的。 西华门这里只剩下一口气了。 但是太子也将力量用足了。太子身边仅仅有十几个的护卫,这十几个人还承担的传令兵的职能。 除此之外,所有的士卒都派了上去。 预备队什么的,根本没有。 太子虽然知道汪直传来这个消息,说明汪直已经很危险了。但是他还是没有一点的办法。 只能再次传令,凡是能攻破下城头,个个封爵。赏赐金千余,地万亩。 但是这依旧起不了什么作用。 太子还有最后一招。 那就是亲自上阵。 只是他犹豫了。 倒不是太子怕死。而是他一身谨慎,或者说他做的很多事情,都是大本钱砸人,他自己却没有亲身冒险过。 更不要说登城了。 登城这一条路上,可是一路斑斑血迹,大量的尸体堆积在西华门下。折损数量绝对不少。 此刻的太子尚且没有收兵。尚且不知道伤亡比例。但是想要绝对不低。 之所以现在,太子麾下的士卒尚且能保持攻势,这是太子对这数千士卒,可谓厚养之极,虽然只有数千人,但是每年消耗太子的经费,不下百万。 远比寻常明军要多了最少一倍。 战场之上,兵危战急,子弹可是不长眼睛的,太子担心一个不好,就死在上面,他这番雄心壮志,就付之东流了。 太子毕竟是富贵之中养成的,少了一股狠劲。 太子正在犹豫之中,却听西华门上,欢呼之声大作,却见一群人簇拥着一个人上了城头。 太子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不是别人,正是他的父亲,皇帝本人。 怀恩一身盔甲冲在朱祁镇身前,谁也没有想到,这个一直在朱祁镇真边的老太监,居然有一身好武艺。 手中长刀霹雳,硬生生的将敌人给压制住了。 而朱祁镇在后面,腰间插了好几柄手铳,他的手铳与别的不一样,而是类似于转轮手枪。 枪支是男人的大玩具。 朱祁镇也不例外。 朱祁镇手中有很多不同样式的火铳,都是他提供思路,由下面的人制造的。 有些能用,有些不能用。 有些可以列装,又些不能列装。 不过,可以列装的少,不能列装的多。 倒不是朱祁镇的各种火铳都没有一点用处,而是大明军事战略的原因。 京营很多年都没有大战,只有一些小战而已,大规模军事换装,是需要大量金钱的。 而今大明的武器装备,对各方敌人,都高度的压制。根本不需要换装。 所以,朱祁镇这些设计,大多都成为了技术储备。但是对朱祁镇来说,弄几个玩玩,还是没有问题的。 只是朱祁镇的玩具,而今却成为了他护身的利器。 每一柄转轮手枪,能开六铳。朱祁镇手上一共有十几柄,分给身边的护卫。一起冲出来,一连发射出近百颗子弹。这种火力密度,在这这个时代,也不算太高。 但是近距离射击出来,也让这些南洋精锐大大吃了苦头,这种近距离射击,准头特别准。 一连射死几十个人。再加上皇帝亲临战阵,极大的鼓舞城头的士气,居然一鼓作气将敌人给赶下去了。 不得不说,皇帝亲临战阵,不仅仅给自己一方增加了士气加成,也通过给南洋军士卒带来很大的心灵震撼。 毕竟,这个时代,不是每一个人都能面不改色的向自己的皇帝出刀的。 于是,太子这一次进攻,功败垂成。 而太子这一次,进攻乃是他最接近成功的一次。 因为他没有下一次进攻的机会了。 因为汪直此刻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此刻,汪直所部与石彪所部遇见混战在一起,不要看石彪白发苍苍,年近七十了,老不以筋骨为强。战斗力,远不如当年了。 但是他的经验却是无能能及的。 石彪看似勇猛,其实却打的很狡猾,每一下,都打的很是巧妙。每一下都技巧的巅峰。 毕竟石彪几乎参与了与瓦刺所有激烈大战,各种战斗经验,比这些年轻人要厉害不知道多少了。 有石彪在前,所向披靡。 身后的士卒,也被刺激的嗷嗷叫,勇往直前。 也被汪直看在眼里。 在这种千余人的混战之中,更高的战术安排都没有了什么作用。反而是身先士卒的将领,比较能吃得开。 汪直也是如此。 汪直一眼就看得出来,石彪这个老将在这一场战斗的作用,可以说是全局的风暴眼,也是全军士气所系。 只要能阵斩石彪。就能击溃这一波援军。 汪直当然知道,他也未必能做到阵斩石彪,毕竟汪直虽然也是一员猛将。但是他的勇猛更多是战场之上的指挥风格。而不是他个人的战斗能力。 其实这也是明军这些年明显的变化。 明军的老一辈子,都武力超群,中兴三将,即便是武力值最弱的郭登,也是能操数石重弓,能射死大象。 随着明军组织能力的提升,火器化的发展,反而是个人临阵指挥能力更重要。 有意无意之间,个人的战斗力,成为次项之中的次项。已经变得不重要起来。 而汪直与石彪的区别就非常明显。 如果双方领大军对阵,汪直未必怕了石彪,但是将战斗缩小到这个规模。 石彪的武力值,就令汪直十分头疼。 这还是石彪已经老了。如果石彪正当盛年时候,就会他们知道,什么叫做百人敌。 汪直将自己的亲卫召来,吩咐过去,几十个亲卫,两面合击,将石彪围在中间。而石彪的亲卫,已经消耗殆尽了。 汪直在后面压阵,一声令下,扑向石彪。 石彪此刻已经有些疲惫了。 毕竟年老,石彪的体力也大不如前了,也就是一股劲,一股劲用尽,就感到浑身难受,已经用不上力气了。 不过,他看见汪直过来,并不担心,反而嘴里勾起一丝丝笑容,暗道:“上勾了。” 已算人,人亦算己。 汪直想的是斩杀石彪,打退对手,而是是石彪何尝不是想速战速决吗? 而且汪直被石彪的名气说吸引,毕竟石彪在明军之中,也算是名声在外了。 又冲锋在前,做到如此明显,他并没有注意到,石彪这一方,真正的主将并不是石彪。 而是名不见经传的朱旭林。 石彪其实当得是先锋的责任。 当然了,这样的小规模战斗,需要指挥的地方并不是太多的。石彪交给朱旭林最重要的一个任务。那就是当石彪将对方主将引出来之后,不顾一切杀死对方。 汪直对自己的缺陷,也是了解的。 汪直从来没有身先士卒过,纵然在海战之中,带着座船冲在最前面,但是也没有让他亲自动手的时候。 而今也是如此。 汪直也是在后面指挥,并不冲到第一线。石彪根本摸不着汪直,除非能将整个南洋军给击溃。 真到了那个时候,汪直杀不杀,也就没有必要了。 此刻汪直被钓出来,真大好机会。 就在汪直以为要斩上老将石彪的时候,却没有发现,在几十步外,数名士卒一直被人护卫在人群之中,此刻偷偷的露出头来,弯弓搭箭。 将箭矢对准了汪直。 之所以用弓箭,不用火铳,实在是火铳的准头太差了。而明军之中最不缺少的就是弓箭好手。 有相当一大批,百发百中,比起匈奴人的射雕手,也不逞多让的神箭手。 此刻集中了十几个人,这也是这些人都京营之中挑选出来的精锐,如果不是京营之优中选精的底蕴,否则一般军队,根本不会有这么高的比例。 第一百一十九章 太子之败 第一百一十九章 太子之败 如果不是混乱的战场之上,汪直也不至于让这些神箭手近身到几十步的距离之中,当然了,这嘈杂而混乱的战船,也同样对神箭手的发挥有所影响。 就在汪直以为石彪坚持不住的时候。 却不想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是每一个将领之亡,都是大战三百回合。壮烈身亡,还有一些,即便死了,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死了。 比如汪直。 在汪直身边侍卫的目光之中,就是有数根长箭,从好几个方向,几乎同一时间射了过来。 汪直几乎在同一时间之内,被射中数箭,而且都是要害之地,比如把眼睛,喉咙,胸口,太阳穴等数次。 所以汪直去的,一点痛苦都没有。 几乎一瞬间,就与生命告别了。 汪直一死,就有无数士卒大喊道:“敌将已死,尔等还不速速投降,陛下宽大为怀。而今弃兵者,既往不咎。” 声音传开,太子私军纷纷回望。 毕竟这一支军队,虽然说是太子的,但是从根本上来说,却是汪直一手一脚的训练出来的。 汪直在军中的威信是不容置疑的。 所以,当这些人发现汪直死了,顿时士气崩溃。本来平衡的局面,立即向一方倒去。 朱旭林指挥各部乘胜追击。 第一时间去看石彪。 却见石彪呼吸急促,身上有一处大大的伤口,穿过了三层甲胄,血水咕咕的往外面冒。 却是刚刚在汪直被暗箭射中的同时,石彪的身体坚持不下去了。毕竟人老了,战斗之前,蓄着一口气用尽。此刻脱力,被人一刀刺中。只是隐藏在汪直被杀的呼喊声之中,并没有人注意。 朱旭林一边招呼军医,一边说道:“侯爷,你怎么样?” 石彪解下盔甲,却见身上层层叠叠的伤疤之中新添一处,伤口并不大,但是伤势很深。一个军医已经上来处置了。石彪很习惯的,说道:“小事而已,我这里不用管,快去西华门,陛下要紧。” 朱旭林说道:“是。” 随即带队走了。 石彪看着朱旭林走开,心中一阵强烈的失落感。 其实石彪的情况,很严重。最少石彪而今一点力气也没有了,甚至不能动弹,可以说,他只要有能动的力气。就一定会跟着过去。 原因很简单,在危机关头出现在皇帝面前,定然能给皇帝带来很很深的印象。 作为臣子,什么最重要,就是帝心,这是一个能简在帝心的好机会。 可惜,他错过了。 他的一生,似乎从来是与各种好机会失之交臂。 “朱小子,这一次要飞黄腾达了。”石彪心中暗道。 汪直一败,朱旭林直接赶着溃兵冲到了西华门下。这样的局面之下,太子败局已定。 正统二年十月初五这个上午。 数个时辰发生的事情直接影响了大明今后十几年的政局。 硝烟味与鲜血味尚没有散去。很多伤员的呻吟之事,尚在耳边环绕。 朱祁镇身边的大臣们也很狼狈,即便是丘浚也是浑身上下血迹斑斑。 朱旭林跪在下面,而太子被两个人压在身后。说道:“臣朱旭林拜见陛下,臣将送太子来见陛下。” 朱祁镇来不及整理衣服,看上去万分狼狈。一身金甲也增添了不少血污,此刻他在激烈的战斗之后,有一些腿软,却不肯失了面子,死死看了太子一眼。太子比朱祁镇更狼狈。 身上的衣甲已经被扒下来,一身洁白的里衣,一被糟蹋的不见本色了。而太子的双眼无神,不过是木木的,好像是一个死人一般。 朱祁镇很想问问,太子为什么这么做,但却没有时间。 这一场政变被粉碎了。 但是对朱祁镇来说,各种事情才是刚刚开始。 太子闹出这样的事情,不管朱祁镇怎么想,太子是决计不能继承皇位的,那么谁继承皇位?朱祁镇一时间没有了人选。他这么多年,一直在培养太子,对其他皇子也有培养,但是朱祁镇并没有多关注。 此刻,几个儿子谁堪大任,朱祁镇一时间说不清楚。 一瞬间,朱祁镇体会到了太祖皇帝的伤心。 培养这么多年的政治接班人在肉体上的死亡,与政治上的死亡,几乎是一样的政治风暴。 朱祁镇用脚趾头想,就知道大明太平不了。 而眼前,朱祁镇最应该做的自然是安抚将士,赏赐功臣。 于是,朱祁镇立即升马永,朱旭林,两人分别为上元伯,与江宁伯。而上元与江宁都是南京城的附郭县,也就是将南京本地的地名为爵名。而石彪为义国公,于是石家一门两国公,唯一可惜的是,石彪年纪太大了,这一伤一直没有好。缠绵年余,最后撒手人寰。 虽然石家一门两国公,但石家在大明军方版图之中,并没有因为石彪封国公有什么发展。 魏国公死于乱中,也算忠贞不渝,朱祁镇让才九岁的魏国公世子继承国公之位,并以皇子的待遇养在宫中。 这也算恩典了,因为一般来说勋贵袭爵,必须是成年之后,而且要考教弓马骑射,兵书zhan 这对魏国公家族,也不知道是喜是忧,毕竟有这样一个新任国公,与皇室的关系必定很密切,就好像而今的英国公张懋与太子的关系一般。将来必定成为未来的皇帝的亲近之臣,这对魏国公重回权力中枢大有好处。 但是魏国公府而今只剩下孤儿寡母,将来很长一段时间,将会落寂下去了。 甚至还等不到小魏国公长大,魏国公现在的地位就会摇摇欲坠。 朱祁镇忙了好几个时辰,从将上上下下都安排好了。 朱祁镇这才有时间,去见太子之前。在去见太子之间,朱祁镇试探的问了丘浚一句,说道:“以卿之见,太子当如何处置?” 丘浚沉默了好一阵子,说道:“太子失德,不可为天下主。至于如何处置,当为陛下家事。” 朱祁镇说道:“卿之意,朕知之。” 丘浚的意思,有两个意思。 首先,丘浚反对太子登基,也就是朱祁镇之前说想的,在政治上太子上已经死亡了。别的不说,如果太子今后登基,今日之平乱功臣,该何以自处?如果太子登基今日之功臣,有一个是一个,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有功之臣,反而因为救驾之功获罪,如此黑白颠倒,大明如何让人信服? 而且太子如此大逆不道,还能登基,大明士林统统不服。 也就是之前,因为祖制支持太子的人选,今日全部翻转了态度。 其次,就是丘浚不想太子死。 毕竟太子毕竟是储君。 对于储君不应该进行刑罚,不加以刀兵。 所以,丘浚将太子这一件事情,缩减到天子家事? 这本身就是一个笑话,在大明天子有家事吗?根本没有。 今日说是家事,本来就是想给太子减免刑罚。能让太子活下去。 朱祁镇听出了丘浚的言外之意,也听出了丘浚言语之中矛盾。丘浚似乎对而今的局面,还不知道该怎么处置。 何止丘浚对这个局面有些棘手。 朱祁镇也感到棘手之极。 只是再怎么棘手,朱祁镇也必须去处置了。 太子并没有关在其他地方,就是在乾清宫的一个小房子里面。 此刻,已经华灯初上之时。 太子沉默在黑暗之中,怀恩举着灯走了进来,朱祁镇跟在后面。 朱祁镇一摆手,说道:“都出去吧,怀恩留下来。” 一时间这个破旧的小房子之中,只剩下朱祁镇,太子与怀恩三个人留下了,留在一片沉默之中。 好久,朱祁镇说道:“事到如今,你没有什么话要说?” 太子说道:“有。但是现在却不想说了。”太子微微抬起头,说道:“但求一死而已。” 朱祁镇勃然大怒,说道:“我培养你这么多年,就是让你做这个的?你知道吗?我本来准备在明年回北京时,带你回家,一二年之内,就让你监国,再等几年,我就准备内禅了。你就这么等不及吗?” 这是朱祁镇最伤心的一点。 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如果别人背叛他,他还能理解。毕竟政治人物之间,有太的政治分歧,即便是他与丘浚两人之间,也未必政治观念都是洽和的。有矛盾,有分歧,上升到肉体解决,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不过谁搞死谁而已。 但是是太子。 是他将来的政治继承人。 这让他太不能理解了。 特别是他此刻一闭眼睛,就看到了西华门的血流成河,今日在南京城中,最少有数千人因为这一件事情而死去,都是大明的精锐敢死之士。每死一个都是大明的损失,这样的伤亡,足够大明打一场数万人的大战了。 就这样不明不白,毫无价值的死在这里。 太子听了,先是轻笑两声,随即又大笑起来,好像是听到了极为可笑的事情,是那种不笑不足以证明其之荒庙的地步,太子笑的上气不压下气,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第一百二十章 太子之死 第一百二十章 太子之死 朱祁镇厉喝道:“你笑什么?” 太子这才止住笑声,说道:“父皇,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骗我,不,你还在骗你自己。你想想,你是什么样的人?你怎么肯放下权力?你怎么肯将大权交给我?” “我从小的时候,您教我的就是如何争夺权力,保住权力,使用权力。你从来告诉我,权力这东西从来不是让过来的,是夺过来的,同样不要相信任何一个政治人物。只相信利益,只有利益本身而已。” “作为一个皇帝,不应该有私情,大爱天下,不爱一人。” “这些事情,你都给我做了榜样?” “从四岁开始,我就受到最严苛的教育,在出京之前,十几年之内,我都没有睡过一个懒觉。出京之后,我有一段时间,我最快活,就是在兰州挖水渠的时候,那时候什么也不用想,只要做事就行了。一件简单的事情就行了,其余的什么也不会考虑,一直到到了广西,遇见汪妃,我都是很快乐的,也一直是按照你的安排来做的,努力了解民间,了解大明,为将来登基为帝,造福大明做准备。” “可是啊,我等了二十五年,却等出一个太孙?却等到了流放南洋之地,终身不得还乡。” “是的,我一开始也相信,你是在磨砺我,” “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指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我是相信的,但是而今多少年了。我一直在南洋,兢兢业业,毫无怨言,但是,父皇,你重病半年,几欲不能临朝,却依然百般苛责于我,不许我回京一步,这将大不孝之名冠于我身,又与我那好五弟那么多好处。一到南京,又剪除我其他羽翼,这手段这步骤,你说你没有想过要换太子?” 朱祁镇气的满脸通红,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怀恩说道:“殿下,您误会陛下了。陛下绝无此意?” 太子冷笑一声,说道:“这也是你教我的,君心独运,岂能让人所知,这老狗,说是你的心腹,但是我知道,帝王只有棋子,没有心腹,如果有,也不过是贴着心腹之名的棋子而已。此等大事,不到时候,你是不会让任何人知道的,也包括这老狗。” 朱祁镇说道:“我说我没有换太子的意思,你是半点不信。” 太子说道:“信,怎么会不信?只是你只要转一个念头,我这太子就没有了。却也事实?大丈夫岂能受制于人?而且,是您这位没有半点人情的父亲,与您感情,不如说利益,在我看来,你其实最想做的是让我死在海外,正好扶持太孙,我那傻儿子还年轻,什么也不懂,父皇你正好再为儿孙操心几年。” “父皇即便是长命百岁,我那儿子,也不到六十岁,是等得起的。” “或者,再换一个太太孙,也不是不可以的。” “父皇,你总是有办法的。” 朱祁镇听一句,只觉得好像一柄刀子插进自己的心中,说道:“我在你心中,就是这样吗?” 太子说道:“父皇觉得是便是,觉得不是便不是,雷霆雨露,皆是陛下之意。” 两人一时间又陷入沉默之中。 如果说,太子说的都是假的,朱祁镇或许还不会这样失态,正是因为太子说的都是真的。朱祁镇几十年皇帝做下来,与权力共生的生活方式,朕即国家,国家即朕,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权力与朱祁镇相互寄生。 这哪里是说剥离,就能剥离的。 朱祁镇虽然觉得,而今退位,对大明天下的长治久安,是有好处的。但是本质上,他却一直在拖延。从这里不放心,那个不放心,从这里不放心,到那个不放心,一处接着一处,一个接着一个。 这是不放心吗? 不,本质上是对权力的不舍。 而今,朱祁镇对驾驭大明有些力不从心,这是之前朱祁镇那种工作狂一般的方式,让朱祁镇力不从心。但是并非每一个皇帝都是这样的。 朱祁镇如何能磨合出一个,既能减轻自己的工作量,又能让自己掌控朝廷的工作方式,朱祁镇会不会又反悔之前的举动,比如让太子监国,让太子在最高权力之中分一杯羹,本来一人独享的君权,有一个叫做储君的东西来分享的。 朱祁镇自己也不知道。 他自己都没有信心。 或许有人可以将权力弃为蔽履。但是这样的人,大多都是没有拥有过权力的人。、 太子的话,反而说中朱祁镇很多,他自己都没有多想的心思。 这就是为什么朱祁镇对太子满意,又不想让太子回京的原因。 天子是龙,而龙是最顶端的掠视者。一片天空,一个天下,只有一条龙就够了。决计不能有两条龙,哪怕是夫妻,父子也不行。 这就是极其诡异的悖论。 只有这种顶级的掠食者,才能完完全全的发挥出皇帝的权力。才是真皇帝。一分权力都不外溢。而这一条龙,连自己的子嗣都不能是龙。 而皇帝这个职业,就需要一条龙,这是一个以一人治天下的职位。不是人中之龙,根本玩不转。 朱祁镇张张嘴,好像对太子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父子之间,有一道深深的隔阂。 果然如太子所说的一样,刚刚有很多话想说,但是此刻却什么也想说了。 朱祁镇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出巡以来,所见之风光,唯有北海极光,最令人迷醉,虽然苦寒,但是而今也冻不掉你。你既然在南洋待腻了,就去北海吧。” 太子轻轻一笑,说道:“臣北海王朱见濬,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祁镇说道:“你有什么人要照顾吗?” 太子说道:“请父皇放心,儿臣不会让父皇为难的。” 朱祁镇站立许久,转身大步而走,怀恩行了一礼,跟了出来。回到寝宫之后,朱祁镇瘫软在床上,双目直愣愣的看着屋顶,终于失眠了。 就在这个时候。 太子也呆呆的坐在房间之中,任月光一点点的爬上他的脸庞,整个人就好像从死亡之中清醒过来,冰冷如霜。 太子从头发之中翻出一个蜡丸。 太子毕竟是太子,即便而今成为了阶下囚。也有应有的待遇,上上下下不敢有一丝的怠慢。 只是将他身上武器,与各种药物取走了,也不敢有其他的动作。这就让太子事先准备的这一颗毒药保存了下来,他在月光之下,捏碎了蜡丸,将这其中小指头大小的药丸取出,这是南疆秘制的毒药,只要一吃下去,神仙难救。 这是太子为自己的准备的,一点也没有毒药的各种难闻的味道,反而有一种香甜的味道。 太子心中暗道:“或许今日之事,早有征兆,太子渠坏,太子还能活吗?去休,去休。” 对于一个政治家来说,政治上的死亡,甚至要比身体上的死亡更加难以接受,今日的局面,太子非常清楚。他在政治上已经死亡了。这副臭皮囊也没有什么用处了。 太子一口将这蜜丸吞下来,却卡在喉咙之中,咳嗽了好一阵子才咽了下去,太子只觉得浑身五脏六腑都被这咳嗽震动的移位,难受之极,似乎有东西想要从胸腹之中飞窜出来。 这也是太子为什么这么着急的另外一个原因。 他久在南洋,多病缠身,等不了太久了。 太子死亡这一件事情,是在第二天才被人发现的,报到了朱祁镇身前。 朱祁镇正在让怀恩梳头。听见这个消息,猛地起身,崩断了不知道多少根白发。说道:“你说什么?” 以怀恩为首的所有太监,都跪在地面之上,大气也不敢喘。 只有刚刚报信的那个太监,说道:“太子,太子,太子没了。” 朱祁镇猛地坐在椅子上,似哭似笑的说道:“好,好,好,死的好。死的好。” 太子之死,不知道让内外多少大臣安心,特别是那些平叛有功的大臣,他们最担心的就是太子复起,而今却是给了他们一颗定心丸,也让很多人松了一口气,比如与太子有牵连的人。 以太子夺门这一件事情说引发的政治危机,还不等朱祁镇去解决,就因太子之死,而去了大半。 这岂不是一件好事,大好事吗? 但是朱祁镇却不知道怎么的,不知不觉泪流满面,似乎当年那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朝气蓬勃,骑着白发,手持弓箭,说道:“父皇,我去也。”随即消失在天边。 此刻他真的走了。 朱见濬这三个字,虽然墨迹未干,但也写进历史。 这一瞬间,朱祁镇有了深深的厌倦感,对于所有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有了深深的厌恶感,扪心自问,这么多年来,他到底都做了些什么事情? 他不知道。 他一刻也不想待在南京了。不过他还不能立即走,有一件事情,他还要做,就是太子的后事。 第一百二十一章 回京 第一百二十一章 回京 太子的后事安排的很快。 朱祁镇将太子葬在孝陵一侧。虽然规格不高,这是以孝陵的规模来说的,其实比朱祁镇给自己准备的寝陵相差不大。 似乎他想用这一点,来弥补自己对儿子亏欠。 或许朱祁镇之前从来想到的是作为大明接班人的太子,而不是他朱祁镇的儿子朱见濬。父子决裂如此,死的固然去了,但是活着的人,也承受不住,似乎做一些事情,才觉得好受一些。 太祖皇帝将懿太子朱标葬在一侧,朱祁镇也就他的太子葬在另外一侧。或许让他下去向太祖皇帝倾述委屈吧。 为这个陵墓,朱祁镇一口气砸出百万两,三个月完工。 但是在完工之前,朱祁镇就离开南京回京了。 在回京的路上,各地藩王的奏疏,就已经到了,就太子这一件事情发表意见,还有一些人隐晦的说,大明天下不可长久无储君,请定国本。 一时间他的很多儿子,都纷纷有人拥护。 朱祁镇似乎忽然之间发现自己所有的儿子,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远朝三皇五帝的圣君之才,其中呼声最高,居然是五皇子伊王,他之前怎么不知道啊? 朱祁镇此刻正是一肚子无名火,亲自批阅这些奏疏,对于这些上奏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就一个字贬,西洋之地新定,还缺少官员,朱祁镇将这些人全部打发了过去,朱祁镇从南京北上,在徐州换铁路,在路上一共一个半月左右。 贬斥了二百多名大小官员。 几乎一天贬斥三个以上。 这是朱祁镇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一时间,天下百官,掩气吞声,不敢有一言。 之前的朱祁镇是讲道理的,而今朱祁镇是不讲道理的。朱祁镇也知道,这样做其实并不好,但是火气上来,无从压制。陡然发现,这样的效果非常好。 果然是君子可以欺之以方。 朱祁镇之前大多以朝廷大局为重。很少没有来由的发脾气,这也让很多大臣都有一个畅所欲言的环境。也让群臣有些放肆,但是这一次史无前例的发火,一下子将朝野上下都震慑住了。 朱祁镇虽然发火,但并没有失去理智。 不管他将皇位传给谁,都不会让这些政治投机客冒头,而且朱祁镇很清楚,而今不用狠手段,震慑住,接下来的斗争不知道会激烈到什么程度。 朱祁镇成年儿子没有几个,但是真要争起来,估计手段,不会比清朝好上多少。 这都是对大明的内耗,也是将来政局最大不稳定。 朱祁镇到了北京,刚刚下火车,立即听到一个噩耗,皇后病危。 朱祁镇心中咯噔一下,一时间脸色煞白。 他知道,如果世界上有一个人对太子之死更加伤心的,一定不是太子的儿子们。太子虽然死了,但是太子的儿子女儿,还有妃子。朱祁镇都没有怎么针对。 只有汪妃也不知道是因为与太子情深义重,还是觉得她参与太深了,弟弟也死了。汪家连同在大藤山内的一支,都逃不过一死,她就一死了结了。 但是这些夫妻之情,父子之情,哪里能比得上母子之情。 他下意识回避,一旦皇后知道这一件事情之后。会是一个什么结果。 只是同样即便是再回避,这一件事情,也回避不了的。 他连忙放弃仪仗,直入后宫之中。 在坤宁宫之中,看见了皇后。 这个时候相伴一身的皇后,已经瘦的不成样子了,整个人都脱了形,如果不是几十年的相伴,彼此之间的了解深入骨髓之中,朱祁镇恐怕都不敢相认了。太孙与宫中大小嫔妃皇子,公主都在侧,黑压压一片人。 朱祁镇就好像没有看见这些人,扑到了皇后床前,眼泪就先流了下来,说道:“梓潼,”此刻似乎所有的言语表达能力,都受到了限制,朱祁镇哽咽的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说什么都多余的。 皇后听了这一声,本来迷糊的双眼,缓缓的聚焦。张张嘴,想要说话,却说不出来。 朱祁镇连忙接过汤药,喂皇后几口,皇后才算是缓过来一点。 朱祁镇说道:“放心,有朕在,谁也抢不走你。” “陛下。”皇后说道:“臣妾能再见陛下,也没有什么遗憾了,只有一个念想,还请陛下答应。” 朱祁镇说道:“你说。” 皇后说道:“老大这孩子的事,我知道怨不得你,他爱走极端,谁能想到,只是陛下既然已经立了太孙,就应该遵守承诺,不要变更。也算是我最后一次求陛下了。” 朱祁镇表情猛地一滞。 这一件事情,是他一直想的事情。 他已经六十多岁了,虽然看上去很健康,但是在太子死后,他的所有头发一日之间都白了。 此刻他真的成为老朽了。 这一次出巡,从身体与心理,深深的摧残了他的健康。 他走一段路,都有一种气喘吁吁的感觉。 大明未来的继承人,已经是一个刻不容缓的局面了。 但是选谁? 朱祁镇面对一个问题,那就是传子与传孙。 传子最大的问题是,他几个儿子,都没有当做皇帝继承人来培养,并不是说他们没有这个能力,事实上能将自己的封国管理好,他每一个儿子都是有一定的能力的。 但是他们并没有作为太子培育,在朱祁镇有意为之下,他们身边的势力与大明中枢的各股势力,根本就是隔绝的。也就是说不管那一个儿子继承皇位,朱祁镇就必须对而今政治结构进行一番大换血。 整个太子的势力,都要进行大清洗,包括南洋与西洋。 而朱祁镇而今恰恰没有精力,完成这件事情了。 传子有问题。 那么传孙就没有问题了? 最大的问题,就是太子的定位。 太子谋逆而死,太子失去继承权,他失去的他的继承权,而是他这一脉的继承权,这就是一个很严肃的宗法问题,按理说太孙的继承权也会被质疑的。 而且不管太子是怎么死的,其中与朱祁镇都有关系,让太孙登基,难道将来不怕有一天太孙为太子翻案吗? 到时候,朱祁镇的身后名怎么办? 当然了,朱祁镇不担心什么身后名,但是他担心的却是他一系列改革,有了被掀翻的切入口。西华门之变,已经让太子的势力与忠于朱祁镇势力深深的结下了梁子。 朱祁镇不清理是有碍于朝廷稳定,特别是南洋与西洋的稳定。 朱祁镇担心,操之过急。恐怕新入大明版图的西洋与南洋会出大乱子,而并不是不想清洗。 在政坛之上,每一个人代表都不是自己,或者不仅仅是自己。 每一个选择都如此严重的后遗症,根本没有什么两全其美之策。 朱祁镇正在细细思量之中,还没有想要立即下决定,这关乎到大明今后几十年,甚至几百年的政局,非思虑万全,怎么肯下定论。 只是面对皇后如此哀求,朱祁镇一下子想到了当年母后临终的时候。 因为自己一年之差,让孙家落得如此下场,朱祁镇却是在政变之后,才知道这一点的。 说实话,朱祁镇对会昌伯孙家,是有不满。但是却没有想到让他们一家落得如此地步。对于孙家的下场,朱祁镇固然有些同情,却也身怀戒惧。 朱祁镇一念之差,一言之失。后果之大,很多时候,不是他自己说能了解与控制的。 今日朱祁镇一旦拒绝。就等于将太孙等人打入另册。 孙家也就罢了。 毕竟与朱祁镇的血亲比较远,朱祁镇从小都没有在孙家那里得到多少帮助。朱祁镇仅仅是同情而已。同情是同情,绝对不会手下留情。而今之天下,已经没有会昌伯孙家了。但是如果太孙等人,也落得如此下场。 却是朱祁镇万万不想看到的。 而今皇后却一下子将他逼得了非此即彼的关头。 朱祁镇看了一眼,跪在一边伺候的太孙。忽然心中一动,暗暗苦笑,说道:“没有想到,我临老了,却被老婆将了一军。” 如果说朱祁镇刚刚没有反应过来,而今却明白了,今日的局面,钱皇后是算定了。 要知道钱皇后不显山不露水,却不是无知妇人。她是得太皇太后之真传的。 不轻易发言,一发即中。 朱祁镇心中暗道:“罢罢罢。我也累了。” 而今局面与太祖皇帝末年比较相似,但又截然不同,太子一死,太祖皇帝发动大案,清理朝廷内外功勋名将。为了给太孙铺路。而今是朱祁镇如果要在太孙之外的皇子登基,反而要将现在的班子大清洗一番,让新太子确定领导权威。 朱祁镇不想折腾了,他说道:“好,我答应你。你好好养病即可。” 皇后强撑着身子,说道:“今日是在孩子面前说了这话,君无戏言。” 朱祁镇说道:“你快点好起来,看我做就是了,我自然不会反悔的。” 皇后想要笑,却似乎笑不动了。就这样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第一百二十二章 传孙 第一百二十二章 传孙 皇后还是去了。 一年之内,前后脚的功夫,朱祁镇失去了两个亲人。 朱祁镇精气神一下子去了大半。 只是,局势不会因为朱祁镇状况不好而停滞,这个世界上,或许人人都有休假的权力,只有皇帝没有。 皇帝在掌握权力之后,到放下权力或者撒手人寰之间,是没有休息的时间的。 从这一点上,太子对朱祁镇的推断并没有什么错误。 朱祁镇首先做出人士调整。 又新立两总督,分别是总督南洋都司及各藩王属国大臣,与总督西洋都司以及各藩王属国,分别挂内阁大学士,兵部尚书衔。给予王命旗牌,有专断之权。在品阶上比西域总督都高一阶。 朱祁镇也同样提高了西域总督的品阶,都挂上了大学士衔。有了管理藩国的权力。 将内阁首辅项忠,内阁大臣余子俊出外。同样出外的还有王越。王越别任命为南京留守,王恕在政变一事上,有失察之罪,别贬为交趾巡抚了。 随着王越担任南京留守大臣的同时,将西洋,南洋的军力全部调回南方,由王越负责整编,重新编练为南京京营,总共五万人的编制。虽然大明在南洋与西洋都留了五万人编制,但是更多的士卒,都是就地退伍,在南洋西洋各府安置,成为当地百姓。 而南洋诸将,分别调入各省担任都指挥使。 这明显是闲置。 南方各省都指挥官职不低,但是手中实权并不是太多的。很多南方的省份,全省的驻军,也不过万把人而已,更不要说没有什么仗打,有一些土匪,也被各省巡检清理干净了。根本没有动用军队的份。 这其实对他们来说,已经是很好的下场了。 要不是朱祁镇要传给太孙,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就与太祖皇帝除掉的功勋大将作伴了。 当然了,朱祁镇也没有将所有的将领闲置。 太孙登基,也是需要军方支持的。 朱祁镇将张懋留下来,将张懋调入内阁代替王越的位置。 张懋虽然是太子的人,但也是朱祁镇的人,正如魏国公家族不愿意为太子火中取栗一般,英国公家族也是一样的,英国公家族富贵已极,怎么愿意牵扯到如此生死大事之中。这也是我为什么太子从来将张懋看成为事成之后,安抚勋贵的重要筹码,却没有让张懋牵扯到这一件大事之中。 甚至从一开始都没有与张懋通气。 因为他知道,张懋不会同意的。 朱祁镇令丘浚担任内阁首辅。 也为内阁之中增添了两个人。一个是太孙。一个是于冕。 太孙之间监国。大部分事情都是内阁处置的,内阁处置不了的事情,就要发给朱祁镇。太孙自然不敢越权。但是而今却不一样了,而今太孙是在这内阁之中,有了一席之地。 另外就是于冕。 其实,就朱祁镇制定的内阁大臣的规定之中,于冕根本不够格。首先于冕不是进士出身,为官履历,也没有什么光彩的地方,只是太子放在京师势力的主持人而已。于冕这个人能力如何?朱祁镇也不是太清楚的。 虽然朱祁镇对于谦什么怀念,但是在国家大事上,却不敢开玩笑。 只能说,于冕赶到了一个好时节。 如果没有太子这一件事情,于冕估计一辈子只能混一个尚书衔致仕而已。 但是而今朱祁镇需要给根基浅薄的太孙一些IE帮手。而在太子的班底之中,有资历进入内阁的人并不少,最典型的是刘大夏,不过刘大夏已经被处于极刑了。选来选去,朱祁镇能选的也只有太孙的老师了。 而且朱祁镇选于冕还是有另外几个原因。 首先,于谦怎么说还留下不少余荫,很多大臣都得过于谦的好处,或者干脆就是于谦带出来的,选于冕的阻力很小。 其次,朱祁镇要为天下吏员找一个代言人。 而今朱祁镇改革之中,天下吏员出身的官员,能身居高位的并没有几个,也就于冕,与治理淮河的陈翼。但大明官员才一万多接近两万人,但是大明的吏员却是这个数字十倍以上,大明各地的吏员总和,已经有接近六十多万人了。 这是一股庞大的力量。 也是朱祁镇改革的既得利益者。 朱祁镇用于冕将这一股势力与太孙绑在一起,成为太孙的基本盘之一。 就不担心将来太孙废除新法了。 与太子不同,太子当了这么多年的太子,根基深厚,夹带里的人才数不胜数。但是太孙才二十出头,太子又是不光彩的方式死去的,对于太子的势力,太孙非但不能接受,还要努力的划清界限。 一来要表明,自己万万没有参与大逆不道之谋中。 二来就是要想很多人表示,自己绝对不会因为太子之事,而报复有功之臣。 太孙之势单力孤也就看见一斑了。 朱祁镇将内阁之中的地方派系全部外放,留在内阁的都是改革派。就是要让太孙手中的政治资源,全部是这一方面的,这就是注定太孙将来也不可能轻易改弦易辙。 可以说从军方到政坛,朱祁镇都要好好的梳理一番,好让太孙接手。 除此之外,朱祁镇虽然一点一点的将手中权力过渡给太孙,却不能操之过急。 如果接班的是太子,朱祁镇让他们熟悉一两年,就可以放手了。太子有这个能力,但是太孙却不一样,太孙的能力比起太子来说差太多了,朱祁镇对太孙的能力,并不是太满意的,但是事已如此。 又有什么办法啊? 只能一点一点的培养。 不过,朱祁镇对太孙的培养,与太子又是另外一个模式。 太子是放在外面,野蛮生长。培养出独挡一面的能力。但是而今对于太孙却没有这个时间了,朱祁镇只能让他尽快的接触政务,让他代替了怀恩的角色,每天先在内阁协助内阁大臣们处理政务,他自己也分管一些。 而且他分管的部分,也在在一直调整的,从六部,都察院,枢密院,等等大明十几个部分,都要管上一年或者好几个月。做完这些之后,又回到朱祁镇身边,协助朱祁镇处理关于大明的重大事务。 而今朱祁镇也没有什么雄心壮志,正统五十二年之后的重大事件,无非是几个而已,一个是淮河水利推进,北方铁路网建设。南洋移民计划,还有就是对大明上上下下的反贪污清查。 之所以这么做,固然有朱祁镇这些年来,为了推行自己的政策,放宽了一些标准,只要能办事的人,愿意为朱祁镇办事的人,即便是有一些小问题,也不用这怎么计较。 比起三杨秉政的时候,而今的确有一些泥沙具下。 之前没有时间清理,唯恐引发政治上的混乱,有些人在这些事情之上,借题发挥。而今却没有这个想法了。 在大明上下大体保持稳定,搁置了所有有争议的议题之后。就没有这个顾虑了。 其次是在朱祁镇看来,太孙登基的不稳定因素,都在这种清查之中,一个一个单独的清理。当然了,这种清理就温和多,最多不过是罢官闲居。 或许将来太孙登基之后,还有起复的时候。 但是即便如此,这些事情,也是难以为继的。 因为朱祁镇的身体。 在六十岁之后,朱祁镇的身体似乎到了一个临界点,而在正统五十二年之后,更是越来越坏。朱祁镇的精力减弱的同时,也慢慢在政治上变得越来越保守。 而太孙承担的份额也就越来越大。 谁也不能胜过时间本身。 在正统五十五年之后,朱祁镇已经筹划内禅之事。 只是太孙却没有能力接班。 毕竟,朱祁镇留下的班子,一个个都是精明强干之极,固然对朱祁镇来说,并不算什么,但是对太孙来说,却是实实在在的虎狼之臣。 虽然不至于谋朝篡位。但是如果太孙能力不强,架空太孙也是分分钟钟的事情。 太孙虽然接管大权,却需要朱祁镇这个定海神针,在关键时候,为太孙撑腰。 好让太孙能够掌控政治上的主动权。 有些人即便不管事,仅仅是活着,就是政治上的核武器。 朱祁镇即便不管事了,依旧是这样的。 不过,朱祁镇也明白,而今太孙并没有掌控朝廷,才对朱祁镇如此依赖。将来有一天,太孙掌控了朝廷大政,那个时候他这个皇爷爷也就讨人厌了。 朱祁镇在正统五十五年之后,在西山之上,开始大兴土木,建立一个别院,号称西山别院。花费百万两上下。在正统五十七年,移居西山别院。 也宣布朱祁镇在政治上彻底放权。整个天下虽然还没有改年号,但是从朱祁镇时代,走进了太孙的时代。 朱祁镇只是在西山之上,看看风月,读读闲书,除非有大事,对与朝廷之事,不再出一策。安享晚年而已。 于是内禅之事,也就正式的提上了议程。  新书《奋斗在大明》发书了请大家支持 这是我在纵横写的第四本书了。 第一本大明雍王被封了。 我估计是一些涉及到台湾的剧情了。 还有明末求生记与明天子两本。 我总结这几本。 大明雍王是一本不完整的书,这是我当年激愤之下,放弃工作回家写书的第一本,但是遇见了姥姥病重,大半时间是在姥姥病床前写的,很多事情都是没有多想。 最后还烂尾了。 明末求生记是我第一本结构完整不烂尾的。 要说质量有多好,我不敢多说。 其中也有很多问题。因为不完完整整的写完一部大长篇,很多事情,你都不会想到的。只是很多地方处理不够好。如果再让我写战争题材的,我一定会比这一本好。 明天子是比较仓促且失败的。 这一本书,准备的时间是比较短的,当我写完猫儿庄之战后,我就知道,大事不妙了。 更深刻知道了,一个国家政治之难以描述。 如果要写一本整体表现一个时代的,必须用多主角,多线索,多视角,多层次描写。 首先我笔力达不到,架构能力,达不到。只会画虎不成反类犬。 很抱歉。 我这本奋斗在大明,我要缩小叙事维度,主要写主角周梦臣以及他身边的人。写现代人在古代的奋斗。 为了防止仓促,我特别推了一个月,才发新书。 不敢保证会十全十美。 但是,我努力每一本书,都会有进步,或许这个进步的速度,就好像是爬一样。 希望大家能够继续支持。也希望大家能够原谅我写作之中一些不足。 别的我不敢保证,但是我保证,我都是用心去写的。 第一百二十三章 江山留与后人愁 第一百二十三章 江山留与后人愁 香山红叶,从来是京师一景。 而今也是如此。 西山别院就在香山之上。 建筑分布大有特色,有中国古代建筑的风韵,又有很多其他风格建筑的痕迹。虽然那一件事情之后,大明对南洋与西洋的进军,就告一段落。 但是彼此之间的文化交流,却一点也没有停顿。甚至更加频繁。 朱祁镇修建西山别院。更是吸纳了各地方建筑风格为一体。 如果细细分析的话,其中有大量伊斯兰教的风格,佛教多年风格,南北园林的风格,还有一些却是西洋风格,比如尖锐的如同利箭的哥特式的风格。 比起故宫一致的建筑风格,更多轻灵多变。 而今已经是正统六十年了。 太孙带着身边大批随从来拜见朱祁镇。 此刻的太孙已经成熟多了,年过三旬,为了保持庄重的风格,留了浓浓的胡须,看上去好像是四五十岁的人一样。 而他身边的人也不是丘浚了,而是于冕。 太孙与丘浚之间的种种,放开了说,或许可以洋洋洒洒百万字,大体就是老臣与少君之间种种。唯一值得说道的,丘浚之罢,是太子独立为之。 朱祁镇根本没有插手。 当然了,在古代环境之中,君主哪怕是少年君主,想要罢免一个大臣,总是有办法的。 但是如何能做到合情合理,上下膺服。不动波澜的做到这一点,却要看各自的能力了。太孙正是做到了这一点,才让朱祁镇放心的将大权交给了太孙。 朱祁镇说要内禅太孙的时候。 太孙反而惊惧非常。似乎担心是朱祁镇有心试探。朱祁镇索性也不管了,只是每年年底,朱祁镇都不会紫禁城之中,所有过年应有的礼节,都由太孙代为之。 而太孙每一次来的时候,朱祁镇都提一次内禅的事情。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如果朱祁镇态度不变的话,太孙这一次就不会拒绝了。 毕竟事不过三。 而就太孙本人来说,他早就想到登基了。只是一想到他父亲的下场,他每日都在暗暗忍耐。只是今日在香山之前,他似乎有些忍耐不住了。 “臣江宁伯,朱旭林拜见太孙殿下。”朱旭林在香山门外行礼道。 太孙立即还礼。 虽然朱祁镇将很多权力都让给了太孙,但是并不是说,他就对太孙非常信任,可以说朱祁镇在经历过太子之事后,对谁都不信任了。 整个西山别院驻守有一万多京营士卒,全部有朱旭林掌控。 而朱旭林更是当日以擒拿太子之功,才得以有今日的。而掌控北京城防的将领,自然是上元伯马永。 也就是说,即便太孙以英国公张懋等人,掌控了京营之中,相当一部分权利,但是朱祁镇只要想,一声令下,足够让大明换一个太孙。 虽然太孙一直有意回避这个问题。太子的谥号,更是北海缪王。这个谥号,是太孙一手定下来的,这也是对外表示的一个政治信号。 但是太孙再怎么放出这个政治信号,朱旭林与马永恐怕都不敢相信。 双方的隔阂,很难化解。 这也是太孙每一次来见朱祁镇,心中都有几分惊惧的原因。 太孙面对朱旭林一面坦然,似乎一点也没有觉得这是他的仇人。说道:“江宁伯,皇爷爷在哪里?” 朱旭林说道:“陛下在藏书阁。” 太孙仅仅带两三个随从,沿着完完全全的小路,向西山别院深处走去。 这一段路,是按照移步换景法来布置的。一步一景,而且根据四时不同,更是各种景物变幻。恍如将天地浓缩版于寸步之内。 却见太孙熟门熟路,远远的向前看去,山上有雪,雪中有梅,梅中有香,唯独不见一房一舍,只是忽然之间,似乎天地为之一转,一座依山而建的阁楼无声无息的出现在太孙的面前。 似乎天地之间,本该如此。 见太孙过来,立即有两个太监,为太孙开门。 太孙一进入藏书阁之中,顿时觉得汗透重衫。 里面很热。 这里连通了暖气。 整个西山别院,虽然不是朱祁镇一手设计出来的,但是朱祁镇耗费的心力也不少,耗费最大的心力,就是以这个时代的人力物力想办法搞出后世才有的享受。 比如暖气。 这个时代蒸汽机都有了,暖气自然是很容易的。 只是消耗太大了。 唯有锅炉房与供热的房间,相距比较近才可以的。而皇宫之中,很多建筑布局都是事先弄好的,根本不可能轻易改动。所以紫禁城正殿之中,大部分地方都没有弄暖气。 而整个西山别院之中,唯有朱祁镇的居所,与藏书阁,还有召见大臣的暖阁,才有暖气。 所谓的藏书阁,其实就是朱祁镇的书房。 却见里面一排排书柜,上接天顶。 朱祁镇变得苍老了许多。 如今他的已经整整七十岁了。 脸上皮肤也松弛,整个人都处于一种似睡非睡的迷蒙之中,似乎一个不注意,就会昏昏沉沉的睡过去。 此刻的朱祁镇就是这样,他手中拿着一本书,靠在躺椅之上,双眼之上架着老花镜,只是在老花镜后面的眼睛,却在一点点的闭合。 “皇爷爷。”太孙来到朱祁镇面前轻声说道。 “嗯。”朱祁镇从鼻子之中发出一声,猛地抬起头来,睁开惺忪的眼睛,将手上的《实学月刊》翻了一页。看了一眼太孙说道。 朱祁镇这几年,渐渐的从朝政上面淡出来了。 不再怎么插手。 心思却落到了其他地方上,比如说实学。这《实学月刊》正是在朱祁镇的扶持之下,才建立起来的,与后世的科学期刊差不多,却成为了朱祁镇的闲暇读物。虽然朱祁镇对科学的一些认知,比整个时代任何人都高。 但是看着这些下一代实学家,也就是科学家们,提出一个个有意思的说法,让朱祁镇老怀甚慰。 其中最有意思的就是元气说。 毕竟古代典籍之中,有太多关于元气的东西了。以至于很多想要证明灵气的存在。并为之脑洞大开。成为朱祁镇觉得最有意思的消遣,甚至比一些小说读起来还有意思。 朱祁镇此刻已经满头白发,手边放着一柄手杖。手杖倒也朴实,只是朱祁镇令大内工匠在手杖之中藏了一柄宝剑。似乎即便是而今,朱祁镇也是随身带着一柄长剑才会有一丝丝的安全感。 朱祁镇说道:“你来了。” 太孙跪在地上,为朱祁镇捏腿,说道:“皇爷爷的身子还硬朗,还是请收回成命吧。” 朱祁镇说道:“都三次了,有什么好收回的。你不是也将丘浚料理了吗?该收拾的人都收拾回家了,内阁都是你的人了,还有什么要我这个老头子帮忙吗?” 从头到尾,朱祁镇都没有看太孙一眼。 太孙看着朱祁镇,心中很复杂。 一方面,太孙感激朱祁镇,因为这数年来,有朱祁镇的无条件支持,与教导,太孙才能一点点掌控国家权力。另外一方面,却有惧怕朱祁镇。因为在这个世界之上,只能随手将他打落尘埃之中的,也唯有朱祁镇了。 太子之死。 实在是两人之间的心结。 虽然说,太子之死已经成为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太孙与太子之间,见面也不多。天家之薄情寡义,也未必有多少感情。 只是父子毕竟是父子。 太孙一方面对这一件事情,难以放下。另外一点就是引太子为戒。担心朱祁镇虽老,但是吃人还是没有问题的。才有这种有是亲近又是戒惧的感情。 只是太孙听朱祁镇没有改口,也就是内禅之事已经板上钉钉了。这让他大大松了一口气之后,又生出不少感激之情,说道:“皇爷爷,孙儿害怕支持不了大明江山。您有什么要指教的吗?” 朱祁镇叹息一声,说道:“什么指教,我最大的教训就是你爹,也悟出一个道理,就是不要去做你自己做不到的事情。我即便是告诉你了。你就一定照做吧,去吧,去找怀恩要玉玺,什么内禅我就不去了。我老了。” “做你想做的事情,承受你种下的果,而今你是皇帝,我”朱祁镇微微一顿,说道:“我不是了。” 朱祁镇打发了太孙,叫来朱旭林说道:“这里一封诏书。你在这里守我老头子最后一程,我在爪哇以南给你准备了一块封地,今后你就是我大明南澳郡王了,你可以派人去经营了。我死之后。你就远离大明吧,也不枉我们最后君臣一场。” 朱旭林听了,说道:“臣谢过陛下。” 朱旭林一直担心自己的将来,他在当年平息太子之乱立下的功劳,将来很可能是他的催命符。朱祁镇也为他安排妥当了。他是最后一个。其实朱祁镇之所以留他下俩,也是担心太孙有说举动。 虽然他而今的举动是保证了大明权力正常交接,但是对他自己来说,不啻于太阿倒持。这让疑心病深入骨髓的朱祁镇不习惯。 朱祁镇安排这一件事情之后,只觉得睡意深沉,躺在椅子上,昏昏沉沉的睡去了,嘴里似有似无的说了一句:江山留与后人愁。 第一百二十四章 盛明研究专题 第一百二十四章 盛明研究专题 “咳咳咳。”投影仪旁一个老头与助手整理着电脑。随即捏着手中的激光笔。咳嗽两声,说道:“今天,有幸给各位同学,讲明史。”老头一只手压着桌子,全身力量都靠在上面,颇有玩世不恭的样子。“我是孔佑。” “我不自夸啊,我孔某人在明史界也是有些分量的。不过,我对而今明史研究现状发表一些个人的看法,学问这东西,是容不得马虎,学历史这东西更是如此,是要负历史责任的。我为什么要说这个,是因为明史学界之中,在明高宗问题上,是有很多极其荒谬的说法,什么高宗皇帝是穿越者,是从未来回来的人的,等等。我不否认明高宗皇帝,是一个非常有为君王,但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会为高宗皇帝添彩,只会抹黑。特别是那些有些北京人,极端推崇高宗皇帝,已经到了丧心病狂,不顾科学现实的地步,简直是一群遗老遗少。” “好吧,说回明史。我刚刚那一句话,有一些不严谨。” “准确的来说,大明还没有亡,也谈不上遗老遗少。” “明朝是大一统封建王朝之中,传承时间最长的一个。从有太祖开国到现在,将近七百年了。总计有二十七个皇帝。有两个不算其中,一个是建,另外一个大革命时期的逊帝,这个放在以后再讲。” “整个明朝,分为初明,盛明,中明,晚明,与后明。而后明也就是现代,从大革命之后,这一百多年前,虽然国家已经改名为中国。去掉一些封建化的因素,但是朱家依旧是大明的皇室,关于皇室最新的热点,不就是当今二公主青城公主偶像出道吗?我不大了解,你们可以了解一下。” “今天这一节课的重点,就是盛明期,对于盛明期的划分,史学界是有异议,有六帝说,有八帝说,本质上,就是仁宣之治,算不算盛明期,我个人的意见很明确,不算。甚至我个人觉得盛明期,应该是从高宗皇帝亲政开始。这一点在之前初明期时候已经讲过了,不记得的同学却翻翻笔记。” “所谓六帝,也就是高宗,中宗,宗,武宗,肃宗,德宗。” “从高宗皇帝亲政之后,开始修建河北水利。到德宗皇帝软弱无能,造成了伊王东进,兵围伊州,南北两疆,尽数为伊国所有。朝廷失去了对海外诸藩的控制。这一百五十年间,就是大明的盛明期。” “这六位皇帝之中,又有三位是最重要的。第一就是高宗皇帝了。他一手开创了一百五十年的盛世,并打下了后世整个大明的基础,可以说,大明虽然诞生于太祖皇帝之手,但是一直传承到大革命时期的家法,乃是高宗皇帝之家法。” “第二是武宗皇帝。” “大明皇帝之中,武功最盛的四个皇帝,分别是太祖,太宗,高宗与武宗。” “甚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太宗也可以剔除这个行列。” “太祖开国建基,之前的课程之中也讲过,高宗皇帝武功主要有两点,第一,平定草原,免除边患,将大明北方的疆土推进到北极圈附近,为整个北方经济复苏,奠定了基础,其次就是南洋开拓,而今的西洋三省,南洋七省,都是在这个时间段成为大明领土的。” “而武宗皇帝,更是有这一统天下的想法。这个天下不是古代传统天下观,而是整个地球。” “武宗皇帝三十岁登基,登基之前,就主持了日本灭国之战。登基之后,更是西征瓦刺,奥斯曼,平定伊斯兰。进军欧洲。另外派遣偏师,进攻非洲,与南北殷洲。只是当时虽然第一次工业革命已经很成熟了,乃至于铁路,电报,铁甲船,等心技术的运用,大大增加了大明国力,但是武宗年间数十年的征战,还是耗尽了从高宗皇帝以来国库,乃至于朝廷赤字达到了三十七亿元。” “其实在武宗皇帝将大明推上了极盛,但也为后继人留下了深渊。” “肃宗皇帝,一生最大功绩,就是延续了大明盛世。” “武宗晚年,虽然已经停掉了四处征战,但是朝廷依旧债台高筑,难以维系。肃宗皇帝,临危受命,采取了一系列措施,最关键的是金融方面的改革,纸币改革等一系列,现代金融工具的运用。让国债成为大明不可动摇的根本。努力将大明债务,从武宗末年的一百零七亿远,缩减到七十三亿元。甚至出现消除赤字的可能。” “可惜,肃宗皇帝死的太早,他在位只有十五年,德宗皇帝就继位了。” “德宗皇帝在名声很好,不管是民间,还是士大夫。特别是打开电视剧,即便是闭着眼睛看,也能看到关于德宗的一系列电视剧,德宗似乎每天都忙着谈恋爱了。论起治国,德宗也不是无能之辈。但是他在关键时候,却没有解决大明的问题。” “大明的金融市场崩盘了。德宗年间的经济危机,可以用后来的黄宗羲先生的周期经济论来解释,但是在这里就不多言了。” “总之,德宗年间,经济崩溃,德宗不得已投入大规模资金来稳定国内情况,顾不得外藩如何,而且朝廷没有钱,那个时候朝廷国债赤字,已经压缩到了三十五亿元,而且朝廷每年结余都在三亿元上下。可以说,再有十年,朝廷就从武宗皇帝造成的赤字之中走了出来。” “可惜,在经济危机之后,大明国债从来没有少于千亿的。之后更是爆炸性增长,直到不可挽回。” “更重要的是,大明皇帝之前都拥有完整的君权,但是在德宗之后,进入了中明时期。对内,大明皇帝与资本利益集团的博弈,成为了主流,对外大明失去了藩国的控制,让藩国各自征伐成为事实。武宗皇帝打下的土地,除却印度之外,全部失去了控制权。” “而印度战事,却是中明时期朝廷仅有的亮点。这个放在后面说。” “中明期与晚明期划分的关键,就是大明皇室与资本势力之间博弈的全面失败,让明思宗不得不迁都南京,从完全失去了对朝廷的掌控,朝廷之中党争激烈,对外扩张无力,更是加重了对内的剥削。晚明期江河日下,也从成就大革命的先声。” “三十年大革命惨烈混战,一共有二十三个藩国,在大革命时期,被内外势力消灭。在革命政府取得了大明内地全面胜利之中,发现在对海外各地藩国的势力上,大明天子还是一块很好的招牌。于是就有了选择逊帝之后,重新立为天子,只是从此之后,大明天子只是一个招牌。在而今海外各藩重新回到了我国的控制之中,皇室也越来越没有存在感了,好几次议会上,就有废除皇帝提案。” “而因为很多地区对皇室感情深厚,才得已驳回,特别是北京地区,对皇室拥护之深,让人难以想象。” “从这个角度看,青城公主出道做偶像或许有别的想法,毕竟老一辈对大明有感情的人,已经走的差不多了,大明皇室还能存续多少年,其实是看而今的年轻人的选票了。” “扯远了。” “回到正题,为什么现代北京人,还对大明皇室如此拥护?想要问这个问题,就要先回到高宗时期。” 孔佑手中一按,用光点指着背后的投影,说道:“这是整个明代整个北方的粮食产量柱状图,从图上可以很明显的看到,整个北方的粮食,在正统中期开始迅速的提升,如果具体到河北地区的话,更是在正统四十五年前后,达到了巅峰,整个北方的粮食自给率,在正统之后的绍治年间,达到了百分百。在正统之前,大明南北方粮食产出比,大概在三比七左右,但是在正统之后,在四比六上下徘徊,这是一个相当了不起的成就。” “这就是高宗皇帝,从一开始推行的北京根本策,其实也就是北方根本策,虽然并没有改变以 唐宋之后,南方经济超过北方的历史现实,但是在盛明时期,却是南北方最势均力敌的时候,很多都是得益于大明皇室对北方的投入。特别是北京脚下,以北京,天津,遵化,真定,等大小城市,形成了一个不逊色于江南一带的经济圈,但是这经济圈在中明时期,尚可维持,但是当思宗皇帝迁都南京,北方的衰败就不可挽回了。” “所以北方人,特别是北京人,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明皇室兴衰联系在一起的。这也是即便是后世明代皇帝即便迁回南京,依旧思念北京。明思宗之思,未必不是思乡之思。” “明兴于高宗,在正统之前的大明与正统之后的大明,简直是两个时代,但也有人说,明亡于高宗,我虽然觉得无稽之谈,但也不能不说其中有些道理。” “盖因明之衰亡的一切因,都是在高宗时代种下的,可以说,君因此兴,必因此亡。” 第一百二十五章 高宗皇帝(大结局) 第一百二十五章 高宗皇帝 “明亡的原因有很多。 ” “最大的问题就是失去对资本的控制。” “高宗皇帝,谥号很长,有兴趣自己去看,这里就不说了,生于宣德二年,死于绍治二十年,享年九十岁。是古代最长寿的皇帝。” “高宗皇帝是一个政治改革家,思想家,文学家,理论科学家,诗人。” “研究他要从来方面着手,一个是作为皇帝的正统皇帝,一个作为人的一面朱祁镇。” “作为皇帝方面,高宗皇帝一生可以分为几个阶段,宣宗皇帝尚在的太子时代,宣宗驾崩之后,幼帝时代。从正统七年亲政到正统三十年,击破瓦刺,这是青年时代,从正统三十年时代,到正统五十二年,则是中年时代,从正统五十二年,到正统六十年,乃是老年时代,而之后,从绍治元年,到绍治二十年,乃至退位时代。” “宣宗皇帝也算是有为之君,一生在收拾太宗皇帝留下的破产大明财政,高宗皇帝登基之初,太皇太后秉政,太皇太后清静无为。为高宗皇帝留下一个不错的家底。如果从以往的王朝来看,已经是一个王朝的鼎盛时期了。之后最多维持下去。” “就好像历史之中的王朝周期律。对,王朝周期律这个概念,就是高宗皇帝提出。” “在正统七年到正统三十年之间,高宗皇帝最重要功绩两项,一是军制改革,一是财政改造,而这一起都是为了一举消灭边患,对于与瓦刺作战的功绩,我也不多说了。很多人都将这些功绩,都归为中兴三将之功,但高宗皇帝坐镇后方,确定战略之功,也是不可抹杀,最重要的是,财政上的支持,有人计算过,整个对瓦刺战争,花费在三亿两上下。而古代的三亿两,可不是而今的几亿元。” “正统之前,三亿两几乎是整个大明财政收入几十年的结余。也就是说没有财政改造,没有高宗皇帝建立起的少府体制,根本不可能有北伐之胜。” “在正统三十年,到正统五十年间,高宗皇帝,做了很多改革,官吏合流,一条鞭法,银币改革,银行体系建立,公司法的提出,五世说的提出。特别是五世说,高宗皇帝在退位之后,花了大量的时间,对五世说进行诠释,让五世说体系,成为社会科学的先声。很多后世大家,无不受五世说的影响。” “在五世说之后,历史进步,今胜于古,才成为思想界的主流。高宗皇帝以复古为名推进改革,却亲手将复古这面招牌给砸碎了。才有高宗皇帝之后,大明日新月异的发展。” “虽然中明之后,大明失去了对海外藩国的控制,甚至有几个面对欧洲的藩国,被耶教以圣战之名灭了好几个,特别是围绕苏伊士运河,前后有七次会战。但是总和大明与各藩国的经济数据,一直到大革命发生的时候,总体数据上表现,都经济正向发展,乃至爆炸的。” “这都是高宗思想奠定的基础。” “作为思想家的朱祁镇。其思想是超时代的。” “正因为他超时代的思想,甚至比他的历史功绩,更加烨烨生辉。在正统时期理学失位,百家争鸣,一直到大革命思潮涌起,这三百多年来,是一个堪比春秋战国的黄金时代,西人称之,第二轴心时代。” “各种各样这思想史上不可或缺的人物,比如百科全书式大科学家杨慎。大学士杨廷和之子,从小神童,更是投身科学,他在科学上他虽然没有做出什么突破贡献,但是他却是整理了古代所有关于科学技术的古籍。正是科学拜托了实学的名声,而是与经学,分庭抗礼的学问。比如王阳明。王阳明继承传统儒学,心学,佛学,与当时的科学思想融化在一起,改造旧学,形成了现代的社会科学。他在心学之上更有发挥,被人称为儒家最后一个圣人。等等,我就不多说了,反正凡是经过九年义务教育的人,都读过他们这些人的文章,要考的。 “当然了,高宗皇帝的诗,你们也都听过,沁园春述怀。就是那个秦皇汉武,那个。”” “但是这些人都历史地位,与高宗皇帝相比,都差了一些。” “春秋战国,并列为最显赫的两个大家,自然是老子与孔子。而明代黄金时代,能为并列最显赫的两个大家,自然是朱祁镇先生,与我们的革命导师,并一手建立了崭新的革命政府的马恩先生。对于后者,大家都很清楚,如果我没有记错,隔壁的教室就在上毛选。” “朱先生开启了新时代变革,而马先生完成了现代革命理论与现代社会理论,同学们,不要你们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这都是一代代思想家前仆后继探索出来的,他们的对世界的观点,与对各种问题的解决方案,成就了你们。而你们的观点,与对现实的解决方案,或许要你们的子孙承受后果。” “我希望每一个学历史的学生,都要清楚的知道你们每一个人身上的历史责任。” “历史从来是正在进行时。” “想了解高宗皇帝的思想成就,可以看一看开封大学冯先生《中国思想史》,其中对高宗皇帝,单独有一个章节。这里就不多说了。” “一句话,概括高宗皇帝改革,就是工业化。而工业化大生产又会导致国家的重心,从农业上,转移到工商业上面,这个时候资本力量开始萌发了。” “资本力量的萌发与工业化并行的,是天下大势。” “高宗皇帝看出了资本力量的危害,却也不能避免,只能既要培养,又要防备。留下了很多制衡资本力量的手段,以公司法为代表的一系列法律条款,一少府为核心的国有资本力量。这两项可以说奠定了大明高宗后期的政治基调。当少府在武宗后期开始不支,在德宗年轻,彻底失去了对大明资本力量的压制,从一直占据国内资本力量主导位置,只能退守北京的时候。大明衰亡就不可避免了。” “而中明末期,高宗以及之后各代皇帝制定的一系列商业法律商法典,被废除,思宗被迫迁都。高宗皇帝留下的两条锁链,测得崩溃。” “大明皇帝在南北两京之间的巡守,其实也可以看出端倪来。” “高宗两次南巡。中宗一次,文宗没有,武宗两次,肃宗九次,肃宗是要进行金融改革,德宗七次,注意德宗第一次在南京超过一年有余。” “大明铁路网建设是在中宗时期完成的。从此之后,皇帝从北京到南京之间的速度,就提高到十日就能到达。不是如高宗一般长途跋涉,所以一般都快去快回的,但是德宗开始,有了在南京长期滞留的先例。” “这是大明对南方的依赖,越来越重,不得不的安抚南方士绅,在中明时期,已经到了南京半年,北京半年。” “最后,还是被资本说吞噬。” “其实讲高宗皇帝,一不小心,就扯到其他皇帝那里的,盖因高宗皇帝的影响力是超越时代的,一直到现在,别的不说,就说我孔某人,也孔门南宗,衍圣公之后,如果不是高宗皇帝,我现在应该浙江人,比如这学院,是四家学院在正统年间,改为大学,也是当今最古老的几所大学了,其他各省最有名的大学,无不是高宗时期建立的中学扩建的。” “在比如刚刚过去藏王灵童,藏王就是高宗之后,进入藏地之后,无嗣,当时绍治皇帝去请教高宗皇帝,高宗皇帝就给出传世灵童之法,不过只能在太祖之后中选择,有深厚佛性之人。” “明太祖子孙到而今有三千多万之人。倒也有人选。” “还有中宗皇帝,根本不用多讲,盖因中宗皇帝一生政绩,正如他的年号一般,绍治,就是延续正统之政而已,完成基础建设而已,等高宗皇帝去后,不过八年,中宗皇帝也去了。一辈子都活在高宗皇帝的阴影之中。” “即便是在大革命时期,号称南北双雄之一的北海武王最传奇的战绩,就是建国公金重九篡位之后,他从北海带着千骑南下,收拢草原上对抗伊王的数万军队,南下北京,到北京城下,孤身入城,只说了一卷,孤乃高宗皇帝之后,大明嫡脉。北京城中无数人倒戈相向,正是因为有北京这个工业基地,才能与金太极争锋多年。” “只可惜北海武王天不假年,又无嗣,在临终之前,将最后十三万军队与革命党合流了,而十三万军队,更是开国三大主力军团之一,北方集团军。” “这也大明皇室得以复立的重要原因。” “这也是大明皇室最后一个政治家了。” “之后的大明皇室成员都主动投身艺术界,比如现在最著名的画家,中央美院院长,朱靖庄先生。比如号称国师的大导演,刚刚拍摄了《南洋决战》,也就是大革命时期,金重九与韩庄王在南洋决战,也是历史上最大的战列舰对决,双方出动大小战舰近千艘,大型战列件百余艘,更是号称一日夜间沉没了一支大明海军。” “这一切都是保持自身影响力。” “皇室已经不可能在政治舞台上有所作为了。” 孔佑文,看了看时间。觉得时间差不多了。说道:“今天,就到了这里,我这里有一分书单,愿意研究高宗皇帝可以看看。”却见投影仪上一闪,却有密密麻麻的书单,遍布整个屏幕。下面的学生顿时哀鸿遍野。并保存下来。 虽然教授没有说,但是学生都知道,这是要看的。不看,可以试试。 孔佑文收拾了一下。就离开。 等孔佑文走后,还不到下课时间,教室之中渐渐发出一些杂声。不知道谁动了一下电脑,却见投影一换,一个青春少女跳了一出来,说道:“大家好,我是青城公主朱迪锦,希望我大家支持多多支持------” 青城公主自然是一等一的大美女,只是如此样子,让大明诸帝泉下有知,不知道做何感想。 或许这就是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属于大明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只有一丝夕阳之微光而已。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